《祭司的情人》 作品相关 出版信息 作者:司徒妖妖 出版:现代出版社 文化艺术出版社 内容简介: 暗七,一个被全球知名盗者组织收养的孤女,在一次重要任务中遭到埋伏,身受重伤的她莫名穿越到君朝,并且还附在一个九岁小鬼的身上。而这个叫莫离的小女孩身世扑朔迷离,“亲生”父母竟然对她敬畏疏离,当今天子却对她青眼相加,君朝上下更是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这样一个神秘的小女孩,被破格封为凤仪郡主后,一个巨大的秘密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皇帝的宠爱,皇子的争权,还有那个陪伴她长大、重生的人,纠结的情丝就像缠绕在她手腕上与生俱来的神秘缠丝。五取一的战争,爱与痛的纠缠至死方休。是抛弃万人之上的高位还是选择与心爱之人远走天涯,是眷恋这个冥冥中召唤她的古代世界,还是渴望回到那万丈红尘中忘不掉的盗者身畔?两个世界都发出深情的呼唤——不要离开,莫离,该何去何从? 第一章 盗者 我只是一个小偷而已,但是老大说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是盗者。他说他喜欢盗这个字,因为有句话叫“盗亦有道”。 我们从来没有人见过老大,我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暗夜站在身边细心地教我们每一个人“盗”的本事,而老大就坐在厚厚的玻璃后静静地看着我们,偶尔教导一句。 那块玻璃,老大能透过它看到我们,而我们却不能看到他。 暗夜常常温柔地安抚我的抱怨,说老大是为了我们好。他说做这行的即使名气再大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暗夜说这话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有一份淡淡的忧伤。而我却无比的欢喜。因为从九岁时,被暗夜从街上黑暗的角落抱回“盗者”,我便不再想离开。 我想如果少一分危险,我便可以跟暗夜永远在一起。 十九岁,暗夜笑着揉我的头,说:“丫头,你可以出师了!” 在“盗者”,每一个女孩子都被叫做丫头,因为我们没有名字。 那一天,我通过了暗夜的测试,成为二十个合格的暗者之一。我排第七,被叫做暗七! 二十个盗者,每一个人都经过了严格的十年的训练,我想这就是我们“盗者”组织在道上如此出名的原因吧。 那时我不服气地拉着暗夜的袖子问他为什么十三只排十三,他明明是最优秀的暗者。 暗夜只是意味不明地说,因为他不可用! 暗夜依旧揉着我的头发:“小七,你本来可以成为最优秀的暗者,可惜……” 那时暗夜也才二十七岁,那个我已经爱了整整十年的男人,那个有一双无比清澈的蓝眼睛的男人。可是,却直到六年后我才知道,他说得有多准! 我二十五岁那年,暗夜让我去偷一把剑。那是有史以来我接到的最困难的任务。 暗夜说:“我本来不想让你去。”他忧郁的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是我从中国抱回来的。我不该让你去偷自己国家的东西,只是前十个暗者这次只有你现在没有任务。” 我知道暗夜的意思。虽然正式的盗者有二十个,可是只有前十个可以出任务,后十个只是备用而已,因为训练一个暗者的成本实在太高了。 我笑着说:“有暗夜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二十五岁的我已经懂得怎样含蓄地表达我的感情。 xx博物馆是中国最先进的博物馆之一。我背着包包站在馆外面,阳光撒了我一脸。买票进去查探了一下地形,那把传说中神地剑静静的躺在正中间的玻璃柜子里。我靠近仔细看了下,果然! 玻璃是双层的,里面一层流淌着细密的电流,外面一层是感应装置,应该只有馆长和几个研究的科学家的指纹才打得开。 还好我早已做好准备。 几天前,我已经潜进其中一个科学家家里偷了一个杯子,并从上面拓印出了他的指纹。虽然作为一个盗者偷一个完全不值钱的杯子是很不光彩的事,但普通人的家里总是要比博物馆的防盗装置弱的。 顺便又看了下监控器的位置,我从博物馆里走了出来。 是夜。 我穿了特制的防弹衣,将长发束在脑后,先潜到了博物馆外面的电话线处。我利落地取下手上的腕表,拔出一根细长的银线接在了电话线上。 电子仪器固然好,但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需要连接线,这也给我们这种不正经行业的人留下了作案空间。 腕表上显示出馆里监控器里看到的内容。尽管已经事先了解了巡班人员的情况,但是弄清楚透过监控器能够看到哪些方位还是有利于我的工作的。 我本来是想破坏监控器的,但是这样反而会引起注意,只有作罢。 收回腕表,我戴上特制特的眼镜潜进了博物馆。 其实不管是潜进什么样的地方对我们盗者来说都是一样的,而这次的任务难就难在最近警方对我们“盗者”瞧得紧,中、美、俄、日、法、德六国警方已经联手对我们进行抓捕。在这风口浪尖上来偷中国的“国宝”无异于自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几年前开始下定单的货物在最近几天都纷纷“曝光”,即使知道是陷阱,我们也不得不往里跳。 这或者就是老大常说的盗者的“道”吧! 透过眼镜,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无数不断变动的红色光束。我取出身上的配件轻轻地割断光束,旋身、滚翻、鱼跃,同时还要注意那些监控设备。真不是个好差事。 哪有电视上那些嗖嗖穿飞那样的技术啊?就连我现在这样的身手也是十年不间断地在挂满红色丝线和铃铛的房间内练出来的。 好不容易才靠近装着剑的玻璃柜,尽管疑惑于行动的顺利,我还是取出拓印着指纹的塑胶膜贴在感应框内。 “吱——”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来。 “妈的,怎么回事?”我干脆戴上防电手套,用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液压水割器迅速地割开了保护罩,单手取出剑插在身后。 整齐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吼道:“暗七,你还往哪里跑?” 真是的,又是这个大嗓门,把我从美国追到中国来了还不罢休? 我回头一笑,突然又想起隔着防弹面罩他根本就看不到我的笑容,赶紧喊了声:“大叔,下次再见——”说话间,一根钢丝从袖中射出挂在房顶上,我的身子迅速地上升。我朝下面的警察们挥挥手,朝勤劳的大叔道了声:“暗夜说了,我可是很值钱的。” 笑话!我可是经过了实地考察的。何况,我还要回去见暗夜! 只是我没有看见——一个警察凑近大叔问道:“要追吗?” 大叔抬头看着那抹身影上升,叹道:“不用了,他在上面。”转身向身后那些站得笔直的大哥大叔们大嗓门地喊道:“准备进行最后的抓捕!” 我背着剑站在屋顶上,疑惑地看着眼前跟我一样装束的十三。 暗夜说过,后十个盗者是不能随便到任务执行地的,何况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件物品牺牲两个盗者的道理,所以也从来没有两个盗者一起行动的例子。 我犹豫地喊了声十三。十三定定地站在夜风中,没有反应。 我从他身旁走过,低低地说:“你私自行动我就当没看见,就跟暗夜说你是到中国来接我的好了。”我扯下面罩,回头对他一笑。 十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除了暗夜之外我最重视的人,你千万不要…… 可是,一把熟悉的短刃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迅速地拔出臂上的短刃架住了他。十多年的训练使这举动早已成为了条件反射。 “十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明显感到我的声音无比颤抖。 十三,为什么是你? “小七,你不用回去了,今晚过后,”盗者“就不存在了。你离开吧……”我熟悉的醇厚的声音在夜色中静静地流动着。 说话间,已是几个交锋。 我记得我说过,十三可以成为最好的盗者。而我,果然不是他的对手啊!几个交锋,我已经明显感到十三的手下留情。 可是,不存在了?不存在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暗夜也不存在了吗? 我退出十三的刀锋范围,反手握刀,两手交互于胸前。这个姿势有利于在刀的力量上加上体重的力量,对敌人的杀伤力要大得多。 十三,对不起了,我一定要去见暗夜! 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那把盗来的剑沉沉地压在我身上,我明显感到我与十三体力上的差距。 可是,这是暗夜要的东西,这也是一个盗者的荣耀,就是死我也要把它带回去。 十三的短刃又破空而来。我干脆扔掉了手中的短刃,这是我最后的赌注了! 十三一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想活了?”可是,势已出,要收刀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左手腕画出一个猩红的圆弧,十三的短刃齐齐折断。 我笑着看他的惊慌。 我说了,这是我最后的赌注——我左手腕上从生下来就有的黑色缠丝。 我试过,这黑色缠丝似乎可以断一切可断之物。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天生就带着这个东西。 十三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突然冲过来抱着我,满面惊喜地检查着我的手臂,嘴里喃喃地念着:“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我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 十三,你还是那个陪了我整整十六年的十三吗? 我趴在他的肩头,低低地说了句:“十三,让我回去好吗?” 抱着我的身体明显一震。 我絮絮说着:“或者那里对你说来只是一个贼窝,可是那是我的家啊!暗夜,他是我的亲人,我一定要去看他的。就是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的……” 十三许久没动,过了好久才闷闷地说了声:“不行!” 我推开他,从膝盖上拔出一把短刃,一按身上为了防止变故能够迅速换装而专门设计的防弹衣松解扣。 黑色的薄衣几近无声地滑落,还未达地,还未看清十三的愕然,我一用力,冰冷的尖刀插进了我的胸口。那刀尖的温度刺激得我心脏一阵收缩。 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滴到地上,滴到我的左手腕上。 我笑着望着他:“我要见暗夜!” 十三的眼里盛满浓浓的伤痛。 他突然抱起我,从那高高的屋顶上往下冲。我听到他慌乱地吼叫:“让开,都给我他妈的让开!”我看到好多人,好多车,好多惊讶的表情。 可是,暗夜,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你?暗夜,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的眼皮这么重?我不要睡,我要见你! 可是,世界还是在我眼前化做了一片黑暗,只依稀见到一片红色光晕从手腕上散落开去…… 第二章 莫离 浑浑噩噩中,只觉得身上仿佛有火在烧,那种蚀骨的疼痛又从心头丝丝蔓延出来,我使劲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耳边突然冒出无数个声音,却没有一个是我可以听得懂的。 脑海中那当胸一刀突然清晰,那句“不存在了”让我全身一震。意识越来越清楚,那个无比牵挂的名字刷的一下闪过心头——暗夜! 我挥手一揪,一个沉沉的东西突然压下来,我闷闷地一哼,还没来得及分辨耳边突然增大的噪音,唇上突然就多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我心下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眼睛依然重得可以,还是拼尽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 尽管心里明白就我现在这状况,估计这一挥也没什么力,但是总算是个心理安慰。 我现在又没出任务,怎么能让人白白地占了便宜?当然了,若是出任务,如暗夜所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如此,我也没真让人占了多大的便宜去。 “呼——”一阵齐齐的抽气声传来。 只有这个声音果然是不分国界不分种族啊,一听就明白。 “离儿,离儿……”低低的软语在耳边响起,一只芊芊的细手抓住了我的手。 奇怪,虽然仍旧知道这是我完全没听过的语言,但是为什么却又听得懂了呢?还有,这个声音是谁?暗夜呢?暗夜在哪里? 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粉妆罗赏,曼肢素裹,几分妖娆,几分干练,那手的主人竟是一位宫装美妇。旁边是一个二三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一脸悻悻然的小男孩,估计刚才被我打了一巴掌的就是他了。 整个房间里除了这三人还有许多锦衣绫罗的下人打扮的女孩子,看到我醒过来,都是一脸的欢喜。 我抬眼一瞟,最后将目光放到了眼前这个拉着我的手的女人身上,虽然眼前有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可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为什么明明是十三抱我离开的,他却不在?难道暗夜出事了? 美妇显然被我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地放开了我的手。 我冷冷地说:“暗夜呢?我要见他!这是哪里?谁带我来的?” 美妇一怔,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 一直没有做声的小男孩若有所思地对上我的眼睛,然后挥手斥退了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人。走过去,对美妇说道:“娘,她不是姐姐!”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面有异色。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伟岸男子盯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我一句话插进去:“我没兴趣听你们扯过去扯过来,暗夜在哪里?”估计我的脸色是极其难看的,尤其是在我本来就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况下。 一句话出口,除了那个小屁孩,其他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心头一怒,支手就从床上翻起来,可是,还没等我身子坐直,手一颤,我一下子就跌回了床上。 我一下子蒙了。 怎么会?即使再衰弱,我的手也不可能变回小孩子的模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满脸迷茫地望着眼前这几个也许能给我解惑的人。 “阁下是什么人?”那个男子一揽衣摆,坐在床边。 我皱着眉,我这盗者的身份是不可能随便告诉人的,所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好看的眉飞扬起来。他对我拱了拱手道:“在下莫书齐,这是拙荆,这是犬子。”他依次指了指身边的美妇和小屁孩。 我点了点头。 莫书齐又依次介绍了许多情况。我听得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说,这里是君朝,他的妹妹是宫里的莫妃娘娘,我名叫莫离,这个名字是一出生时皇上亲赐的。我是御封的凤仪郡主,而那个倒霉的小屁孩叫莫琰,是孝仪侯。我和那个小屁孩是双生子,甚得皇上喜欢。我们今年都只有九岁。难怪我的手那么小了! 我怔怔地望了他许久,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莫书齐看着我的表情,一反开始的和善面容,极其严肃地对我说:“姑娘,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多大,更不管你是人是鬼,总之你现在是凤仪郡主,还望姑娘记住了!”说完,携了一旁哭哭啼啼的夫人走了出去。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头那丝从来就没有挥去过的寂寞又排山倒海地淹没了过来。 没有暗夜,这里没有暗夜!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九岁?为什么是九岁?那么久以前的九岁,不正是我遇到暗夜的时候吗?命运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上一次的九岁,暗夜把脏兮兮的我从垃圾堆里拉出来,用他干净的袖子擦我的脸,用他美丽的蓝眼睛望着我,温柔地问我:“你要跟我回家吗?”这一次的九岁,我却被抛弃在了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地方。心中的支柱轰然倒塌,唯剩一片废墟。 是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不该偷东西?记得那些大人都是这么教育小孩子的: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不然我就不要你了!暗夜,你也不要我了吗? 如果那一刀注定了让我离开你,为什么吝啬的孟婆不肯给我一碗汤?为什么我还要这么深刻清楚地记得你? 脸上突然有清晰的温暖,我木然地收回望向吊着银丝镂空熏炉的床顶。莫琰轻轻地捧起我的脸,强迫我无焦距的目光对上他温暖的眼眸。 我偏过头,手撑床板,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原来,失去你竟然可以让我颓废到如此啊。那些所谓的坚强,所谓的能力,都存活于你的笑容之中。 莫琰趴上床,推了推我的背,小心翼翼地说:“姐,你放心,琰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我淡漠一笑,声音如白水一样平淡:“是你说的,我不是你姐姐,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我不需要谁的怜悯。没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说到后来竟然浮出一丝笑容。苦与乐,悲与喜,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可是,爹爹说了,你现在就是姐姐啊!” 我木然回首。 离开难道是老天的惩罚吗?姑且把那叫上一世吧,暗夜、十三,是我太依赖你们了吧?所以,你们一不在,我的世界就轰然倒塌了。 说那一刀是想逼十三带我去见暗夜,不如说是我在逃避吧。逃避见到那般完美如神祗的暗夜被抓走,逃避见到我最珍惜的十三的背叛。 十三,我那么了解的人,我那么求他他都不肯放我走,又怎么会放了我,放了暗夜? 原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啊! 我笑起来,无比张狂。“自欺欺人,你看我在自欺欺人啊!”眼泪终于簌簌地掉了下来,突破那十六年冰冷生涯的桎梏,“好,以后我就是莫离了。” 莫离,莫离,多么深情的名字,像是情人的呼唤。不要离开,一生一世——暗夜啊…… 第三章 消情 过了好几日,这莫离的身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仔细一问,却只是染了个感冒也就是风寒而已。难怪我刚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火烧火燎的。 只是这样单薄的身子着实让我心寒。所以一能下地,我就坚持每天锻炼。或许为了怀念,或许为了其他,我偶尔也试试“手上的本事”,把莫书齐身上的配件顺手牵羊了。他也不恼,也不在意我从来不叫他爹,只好脾气地问我把东西讨回去。 只是苦了那小屁孩,刚刚还拿在手里的东西,转眼就不见了。开始时,还见他一直在那儿转啊转,后来见了莫书齐的“示范”,一丢了东西也知道过来找我了。 只有那莫夫人,我是下不了手去拿她东西的。每次一见我,她就用一双美丽幽怨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看到她的女儿。那样的眼神,让从小就没有父母亲人的我一见就觉得愧疚。 估计着我是跟以前的莫离不太一样的,莫书齐既然要让我做他的女儿,必然是要为我打点好一切的。府里好多下人都被遣走了,应该是平时跟以前的莫离接触比较多的人吧。没想到连累了他们。 没几日,莫书齐又重新送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来。 那小丫头估计是第一次伺候人,一见了我就啪嗒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说:“小……小姐好,奴婢以后会好好伺候小姐的,求小姐千万要收下奴婢。”说着一阵跪行过来,拉着我的裙摆,忽然又触电般地松开手,一个劲儿地一边擦着自己的手,一边咚咚地叩着头。 我本来正在我住的临霄阁的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地睁了眼。一睁眼就见到这副情景。 “真他妈的……”我愤愤地一念,那小丫头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我的心头忽悠悠地颤了几颤,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下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面色蜡黄,一双眼睛无助地望向我。 我定定地望向她,像是看到了九岁前的自己。也是这么人见人欺,有时为了半个馒头被一群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打到不成人样。 “你叫什么名字?”看她的装扮,莫书齐连衣裳都没给她换,若我没有看上她,估计她立刻就会被送回去。 “我……奴婢……”她挣扎着要往地上跪,被我紧紧地拽在手里又跪不下去。“奴婢的娘叫奴婢丫头。” 我的手一抖,心中刻意封闭起来的某个角落扬起尘土。 “丫头,你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九岁被暗夜带回“盗者”,为了安全,没有带回“盗者”的正式基地,但已经有好几个小孩站在那巨大无比的房间里好奇地看着紧紧抓着暗夜衣摆的我。 那里,还有十三。 “丫头,你本来可以成为最优秀的盗者的,只是你太感情用事。”暗夜的手揉着我的头。 “丫头,你的动作还不够利落,还要……” “丫头……” 我的十年岁月盛满了“丫头”二字,满满的,像是浓稠的糖水,融着暗夜的温柔,融着十三的纵容,融着我对幸福的奢求。 “小姐……”她怕怕地看着我,想要拉我却又不敢。 我回过神来,悄无痕迹地敛了神色,一眼看向她:“要我收下你可以,以后你就叫消情,不准再在我面前提”丫头“二字,你可记住了?” 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颗头磕得咚咚响:“是是是,消情记得了。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我一笑:“我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也是个没人在意的人罢了。你起来吧,以后别在我眼前跪来跪去的,我头晕。” 她听了我叫她起来,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又听了我的吩咐,刚要跪下称是,又想起我叫她不要跪,一时间立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旁边一早就站在那里却被我自动忽略的莫书齐走过来,刚要摸我的头,我脚步一转利落地避开,他的手就那么悬空在那里。 他尴尬地收回手,问道:“离儿对她可还满意,要是不满意,爹再去给你挑。” 我看了看消情紧张的表情,说道:“不用了,就是她了。你把她带下去换身衣服吧。还有……”我本来已经转身走了,又加了一句,“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你们别随便使唤她。” 莫书齐尴尬地应了一声,就唤了消情走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萧索背影。 我知道我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女儿,这么对他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我活了二十五年,受了二十五年不能喜形于色的训练,为了保证安全,更是基本不与上头的联络人以外的人接触。就算同是盗者,除了十三,其他盗者相互之间的来往也是不多的,何况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爹”?更何况,这个爹一开始那句“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多大,更不管你是人是鬼,总之你现在是凤仪郡主,还望姑娘记住了”——让我觉得总有什么不简单! 若我不是他女儿,他何苦这么对我?更不用说对我的几分恭谨了。 我从来就想活得简简单单,不用去跟狗抢饭吃,不用从晾衣竿上偷衣服,能平凡过一辈子就好。可是,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为什么都这么不简单? 我扬着头,阳光撒在我脸上,跟以前一样,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不会有十三站在身后看着我了。再也不会有暗夜买冰淇淋给我吃了。 永别了,暗七! 我不理会那些下人的眼光,就这么扬着头,迈开步子,旋转、旋转…… 身后,莫琰的眼光迷茫而专注。 我转到他身边,拉着他一起在阳光下跳动。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脚步下是我们短小的影子,被我们踩来踩去,在暖暖的阳光下瑟缩着,颤抖着,像无助的孩子,无助的我。 他忽然问道:“姐,你到底在忧伤什么?为什么你这么不开心?” 忧伤吗?我没有忧伤,我只是觉得冷啊,只是冷了,所以要运动一下不是吗? “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我笑着望向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忧伤了?”我一直都在笑,不是吗? 他正要开口,一旁忽然过来一个穿着宽大宫装的奇怪老人,莫琰一把拉住我,不准我再动。 那个奇怪老人对着我福了福,用尖细的嗓子道:“凤仪郡主吉祥!孝仪侯爷吉祥!皇上有旨,凤仪郡主身子已康复,特在渊华宫设宴,为凤仪郡主小庆。请孝仪侯一同进宫。” 原来是最奇怪的人群——公公啊! 莫琰点点头,对那公公还了个礼:“烦劳石公公回禀皇上,莫离、莫琰承蒙皇上挂念了。” 进退有度,面色严肃,俨然一副大人样,和平时判若两人。 那石公公又寒暄了几句,都是些有关莫离的病的事。我想着又不是我得病了,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这病得怎么样?理都不想理他。 莫琰倒是圆滑地帮我挡了回去。 那石公公一走,我就笑瞅着莫琰:“当真要我进宫?你们可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凤仪郡主,露了马脚你们就不怕我连累你们?” 莫琰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皇上对你的宠爱你是不知道,别说公主了,就是各位殿下也没有得到过这种殊荣。你就是做出什么离谱的事皇上也不会怪你的。更何况不是还有我吗?” “我无所谓啊,我本来就是死了一次的人了。我担什么心?” 我看着莫琰,心头忽然涌起一种感动。这个小屁孩是真的把我当他姐姐了,是真的在一心一意地关心我啊。我真的算是有亲人了吗? 第四章 初相见1 进宫可真不是个好差事。第二日一早我就被消情从床上喊了起来。 干我们这行的大多是没有起床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暗夜并不常派任务给我,所以我一般都是自然醒。 我脸色应该是不好看的,消情吓得扑通一声又下去了。 得!我还长得吓人了不是? 我懒懒地让她起来帮我梳妆。 果然穷人都是受气的。消情还这么小,而且是才来伺候人,都已经学会动不动就下跪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我坐在铜镜前,镜子里是一张稚嫩的脸,大约是年纪还小,倒看不出漂亮不漂亮,不过多少还是五官清秀、讨人喜欢的。只是那镜子实在模糊得厉害,我没心情瞧,索性闭上了眼,任消情忙活。 消情要给我戴耳环,我拿手一挡,说道:“这个就不用了。” 我是从来不戴耳环的,理由很简单:影响行动便捷,制约工作发挥。 消情喏喏地称是,眼睛瞟向梳妆盒里的耳环。我听到她的叹气,微微一笑,顺手把盒子递给她,“这盒里的耳饰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 消情吓得连连告饶。 我转身看着她。 这个孩子,和当初的我一样,只是我还有暗夜做我的救赎,她的救赎又在哪里? 我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既然跟了我,要么就跟一辈子,要么你现在就走!” 消情急道:“消情愿意跟小姐一辈子的。” 我就知道! “既然咱们这一辈子都在一起了,自然就是亲人了。这么点东西,你要是真的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我静静地望着她,她要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的身份也瞒不住她,“你别以为我是在侮辱你,我知道,穷人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骨气了!也许你觉得我拿东西给你,是在作践你,但是,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就只是装饰罢了,可是,对于很多人却是救命的。” 我闭上眼。穷人?谁才是穷人啊?我才是穷得什么都没有了! 许久都没听见消情有什么动静。我睁开眼,却见那小姑娘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小姐……小姐你真是好人,消情以后会好好侍奉小姐的……”消情泪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巴地望着我。可是,她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一句。 我点点头,转回身去。消情赶紧过来给我梳头。 我想,或者像我们这种被践踏在最底层的人最是经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吧?只要感到一点点的温暖就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不管前面有多艰险,不管是否会粉身碎骨。人们都笑飞蛾扑火,但是没有体会过那种蚀骨的寒冷的人,又怎么知道那一星豆光的温暖? 其实老大是很聪明的人呢。 我们这些小孩全是老大找来的最“糟糕”的人,或者,连人都算不上。可是,老大却给了我们最好的用度、最温暖的关怀,他让我们迷恋上这种幸福。于是再辛苦的训练我们都坚持下来了,再艰巨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我们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扑火的飞蛾,明知道是犯罪,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回头。 正想着,突然听到消情的声音:“小姐的首饰好奇特啊,还会发光呢!” 我低头一看,愣住了。左手腕上隐隐有红光透出来,提起衣袖一看,竟是那从我生下来就有的黑色缠丝。 我一直以为这缠丝是暗七的,可是暗七已经死了,它却还是跟过来了。前几日身体不太好,看样子这缠丝也是才长出来的。 如此看来,这缠丝缠住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灵魂啊!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也跟这个奇怪的缠丝有关系吗?当初昏迷去时,似乎还看到了红色的光晕…… 想来想去,这种奇怪的事也是想不通的。总之,暗七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存在的是凤仪郡主。 我叹了口气,朝消情笑笑,没有答她的话。 消情替我梳妆好,问我满意不满意。或者是刚才那一番话的缘故,她竟然笑着抬头看我,眼里再没有浓浓的恐惧和担忧。 我摸摸头顶上的弧玉,问道:“这是什么?” “小侯爷福——”消情忽然放下梳子回身伏在地上。 “那是你的品阶象征。玉质越是纯白,玉牌越高,表示品阶越高。你头上这块叫”炳“,仅次于公主的”讣“。”莫琰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祥云缠枝莲墨黑绣金袍,头上半束镂空连云玉冠,衬得年幼的他也显得稍稍有点“玉树临风”的感觉。 莫琰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我回头对消情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既然是我选的她,我就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像她这般心思单纯的小孩子好好调教一番或许会有用的。 消情探询地瞟向莫琰,莫琰点点头:“堂堂凤仪郡主本就该有个丫头跟着。”消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喜色。 走了许久才出了莫府,我这才惊觉莫府的大,偏偏这脚上的鞋子又是正宗的一字鞋,穿在脚上十分的不舒服。不过也没办法,鞋子分成左右两只脚也不过是一百多年的事,现在哪里有?只有改天叫人帮着做一双了。 还好,出了门,就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看赶车的人的装束和那天的石公公差不多,应该是皇上派来接我们的吧。 那公公见了我,连忙上来做了个福,从马车下取了张凳子放在车旁,消情扶着我上了车。 那公公也坐上来赶车,我连忙问:“莫琰不坐上来吗?” 那公公恭谨地回道:“禀郡主,这是女眷乘的马车,小侯爷是骑马的。”我点点头。 果然看见莫琰骑了匹还没长成的小红马,那马虽小,却四蹄矫健,神情高傲,看样子是匹良驹。马儿火焰一样的毛色衬得莫琰的黑衣威严无比。 马车缓缓前行,莫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窗口处。我几次一撩起帘子,就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我心头一阵感动。 这个孩子,他知道他是我在莫府唯一真心接受的人,他明白我笑容下掩藏的孤单,所以一直都不肯离开我的视线。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处处照顾着我。耳边又响起他那句郑重其事的“琰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心头终究软了下来。 上一世已成空,也许重生也有重生的意义吧。或许,冥冥之中的生死转换也自有它的含义。 思想间,听得外面的公公喊道:“宫门到了——”消情懂事地先爬下车,取出小凳扶我下车。 我朝她一笑,她终于也回我一笑。 这个孩子心里的结解开了吗? 那小公公禀告道:“郡主,过了这道长庭门,除了皇上的步撵其他车马一律不准入内,就委屈郡主步行了。”说着,做了个福,接过莫琰的马缰准备退下去。那小马却很不满意地喷着鼻子,小公公费了好大劲才把不断刨蹄子的它带了下去。 莫琰过来牵我的手,细心地带着完全不识路的我穿过一道道宫门,更小声地讲述着这宫里的布局。 我细细地记着,不愿辜负这个孩子的一片好心。其实做我们这行的,方向感都是很好的,他粗粗地叙述了一遍,我已经差不多弄清楚了。 正讲着,前面出现几个宫娥,见了我们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莫琰叫了她们起来,顺便在我耳边说道:“这些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果然,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从一边的亭子里转过头来。见了我,笑道:“离丫头又来了?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她眼里的温柔让我一怔,而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更是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赶紧向她福了福,走了过去。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叹道:“前些日子听说你这丫头病了,果然瘦了好多。这些日子身子好了吧?” 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像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着别人。只是,为什么高高在上如她,眼里也有这么多的风尘? 又寒暄了几句,莫琰以皇上还在渊华宫等我们为由要告退。 她美丽的杏眼透出一阵忧伤,对我们摆摆手:“既然是皇上在等,那你们就快去吧。” 莫琰赶紧带了我告退。 我回头一看,总觉得她身上的落寞就连那高高的凤冠和那一身锦衣华袍也遮掩不住。可转念一想,这高高的宫墙中,又有哪个女子不落寞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那传说中的渊华宫,这里就是那莫书齐的妹妹莫妃的地盘了。 一进宫就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嬷嬷们迎了出来。 这一路上,莫琰都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本来觉得这种姿势在这深宫大院里多有不便,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拉拉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还是俩双胞胎。 说起这双胞胎我就心有不甘。虽说我跟他有可能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相上没有那么相像,但凭什么这小子比我好看这么多? 渊华宫不是很大,但内里装饰却颇费心思。因地制宜,采水成瀑;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长桥卧波,盛花蔽空,层叠错落。真值得赞一句巧夺天工!如此看来,这莫妃确实是顶受宠的,那么,我跟莫琰的封号也是拜她所赐了? 正想着,一边的老嬷嬷已经打了帘子。我抽了抽手,莫琰面无表情地回看了我一眼,硬是拉着我钻了进去。我低着头,正想着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却被脚下的景像吓了一大跳。 天啊,居然以一整块巨大无比的琉璃做成地面!这要承受多大的力啊!这得多厚的琉璃啊!这得多奢侈啊! 而透过这琉璃地面看去,这渊华宫竟是建在湖面上!水中游戏的鱼虾纤毫毕现,恍若置身水晶宫中! 记得上一世我去偷过一对战国时期的琉璃鸭,只有婴儿手掌大小,一白一青,却因为材质琉璃在战国时期本就少得可怜,而且要做出这么厚的琉璃更是不易,那货主光是付给我们“盗者”组织的“活动资金”就是五百万美金! 由此可见,这座宫殿是何等值钱!我的手立刻痒了起来,可惜整座宫殿就是搬也搬不走,何况是偷。 “凤仪,怎么回事?快过来让姑母瞧瞧!”我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比失态地坐在地上,摸着那地面回不过神来。 眼前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人正热情地向我招手。 第四章 初相见2 真是:面若桃李,目如秋水。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莲步轻摇处,自有暗香浮动;盈盈回眸间,何止风情万种! 难怪这般奢侈,就连我见了也禁不住心神荡漾,何况是皇上?也只有这般美人才不折了这琼台玉阁! 只是,比起刚见过的皇后,这莫妃却妖娆有余,高贵不足。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皇后,一身清冷气质,仿佛世间一切没一样在她眼里。只是,可怜了这样的高傲女子,依旧做了深宫中的庸脂俗粉! “离丫头来了吗?”一身玄黑锈金滚边龙袍从半透明的屏风后闪了出来。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的心忽然一揪,撕裂般地疼痛起来。我狠狠地用手指掐着自己,直到掐出血来。我听到莫琰的呵斥,我感到有人在掰我的手指,我看到眼前那个他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我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就这么望着他,不敢呼吸,不敢闭眼,不敢迈步。我怕有一点点的波动,就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我在心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那个念了无数次的名字:暗夜! 暗夜,怎么会是你? 我看到他走过来,弯腰抱起我。绣着五指蟠龙的袖子穿过我的腋下。我甚至可以感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温暖如昔,一如十六年前,他弯下腰来抱我回家。 我的心里莫名地憋慌,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气。 他忽然就笑了。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我抚在他脸上的手刹那间就停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 不是的,他不是暗夜!暗夜从来就没有这么温暖的笑容。暗夜总是忧郁而温柔地摸着我的头。暗夜的眼睛是深邃而不见底的蓝色,不是这种夺人心魄的黝黑。 可是,我还是哭了。消情啊消情,本欲消情却又见到了你!是啊,他不是暗夜,他是这君朝的皇上,是当今的天子——君意!可是,倒塌的世界忍不住要去找一个支柱,支起我支离破碎的天空。 他将我高高地举起来,双目含笑地望着我:“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郡主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说“我”,他在我面前没有摆出皇帝的架子;他说我是他的! 我忽然开始感谢这莫离的身子了。若不是顶着这个身子,他或者永远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那就让我贪心点吧! 我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缩进他怀里。 我想,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所以,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拒绝吧?多好啊,我还是一个孩子! 他朗笑出声,抱着我走向龙座。我缩在他怀里,感觉着他的胸膛的震动。有黏稠的感情从呼吸的毛孔中穿过,流满我的全身。我来不及去细究,也不愿意去细究。哪怕给我一个幻影也好,哪怕给我一个念想也好,请让我相信,在那段刻入我骨髓的黑暗日子里,你还是愿意对我伸出手,说:“你要跟我回家吗?” 他给我夹菜,在我呆呆地看着他发愣的时候用手指叩我的头。周边好像有轻歌曼舞,好像有人声喧哗,好像有无数的眼光。可是,我看不到,听不到,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个霸气又温柔的男人。尽管我明知道他不是“他”,尽管我明知道他要呵护的人也不是我,尽管我明知道我无数次地下定决心要忘了暗夜,忘了过去,好好地做我的凤仪郡主。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起,化做云烟消散。 我记得十三说过,当老天拿走你一样东西的时候,势必会补偿给你另外的,未必就不好的。 我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亮得像夜晚发现猎物的野兽,望得我心虚。 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我成为了一个小偷,却幸运地遇到了暗夜。而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或者正适合现在。 凤仪,我一直无比地反感这个封号。 有凤来仪?那皇帝到底是打的什么心思?是要我嫁给他的某个儿子吗? 可是现在,我却因为这个封号无比的欣喜。 如果他一定要做那在九天之上翱翔的巨龙,我多么希望我就是那只陪在他身边的凤凰。尽管我知道,我从来就只是一只小麻雀。 上一世,我没能跟上暗夜的脚步;或许,这一世…… 不,这一世,即使不能追随他,我也要在他身边永远地守护他。他,或者是“他”。 就算是自欺欺人,我的世界还是再一次豁然开朗。 暗夜,一直的一直,原来你都是我的救赎! 嘴角渐渐浮上淡淡的笑,忽然听到有人大声报道:五公主到——那遥遥的拖声没来由地让我身上一凉。我倏地从皇上怀里露出头来。 人未到,却听到一声娇笑已远远地传来。 一旁早有丫头打起帘子。 我摇摇头,基因好就是不一样。 进来的五公主明明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段都还没发育完全,却已经呈现出隐隐的美人胚子。只是刚刚才见了那莫妃,这会儿我倒已经有了不错的抵抗能力了。 “五儿也来了?”君意把我放在身旁,笑问道。 那小姑娘朝我一笑,眼中掩藏的嫉恨让我坐直了身子。 “儿臣拜见父皇!”她看也不看我的脸色,依旧施施然一拜,“今个儿听母后说父皇在这渊华宫为莫离妹妹设宴,儿臣觉得妹妹病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这才贸然过来,盼献上一舞寥表心意。” 君意颔首道:“我的五儿舞技天下一绝,朕拭目以待!”说着挥了挥手,那些转来转去的莺莺燕燕齐齐拜退出去。 我回头一看,莫妃也是一脸不满的郁郁表情。也难怪,听这小公主的话似乎是皇后的嫡女。这莫妃不管多么得宠终究是个小老婆,人家正室来人寻衅闹事,她这主人家的脸上可怎么好看?好好排演的一场舞会,说不定还是顶着为我庆祝的名头讨她老公高兴呢!我倒要看看,皇后那般娴静的女子生了个多泼辣的女儿出来! 那小公主挥袖一摆,脚下一旋,环佩叮当,罗裳曼舞,衬着这渊华宫独有的琉璃地面,波光盈盈,顾盼生姿。竟是一笑一倾城,一步一莲花!群琚之间,眼眸含情,媚态平生,若隐若现。不禁让我想起曹植的一首《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原以为曹植一曲《洛神赋》不过是牵强之语,世上何来这仙人之姿?现在看来,所谓姿色也要“审时度势”。那五公主往我面前一站,我顶多承认她漂亮,比起那莫妃却又差之甚远了。但她莲步一迈,玉肢一摇,那莫妃在她面前又成了死气沉沉的花瓶美人了! 我不禁黯然。君意整日处于鲜花丛中。哪个不是风情万种?哪个不是百里挑一?又如何会注意到我一个小丫头? 思想间,忽听一声低呼,我抬眼一看,嘴角习惯性地勾起来:好你个五公主,敢情今天是来找我麻烦的是吧? 消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暗自瞟了我一眼,垂下了头。 那五公主坐在地上,已是双眼含泪。 旁边的一个小丫头模样的走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扇在消情脸上,消情的脸像发胀的包子一样登时就肿了起来,却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那穿绿衣服的丫鬟得意扬扬地骂道:“好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撞倒五公主,扰了皇上、娘娘、郡主、侯爷的雅兴。你该当何罪!” “翠,不可放肆。”五公主被旁边的丫头扶起来,轻轻地唤道。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悯地看着翠又扇了消情几个巴掌。 惺惺作态!身旁那么多丫头嬷嬷难道都唤不出一个人去拉拉那放肆的丫头? 若我真是只有九岁就罢了,可我是暗七,我是暗夜说的那个总是输在“太感情用事”上的暗七! 我随手抓起案上的青瓷食盘就向那个绿衣的翠丫鬟砸去。那丫头低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抬手要来挡。我冷笑,早知道你没傻到白白挨打的地步! 那食盘在就要接近那丫头的额头的时候陡然下坠,砸在那小丫头的下颚上。她闷哼一声,血已经顺着光滑的脖子流了下来,染红了一身罗衣。 五公主惊呼一声,指着我:“你你你……”我只昂着头瞪了她一眼,冷声笑道:“如她所说,一屋子的主子都没开口,她一个下人凭什么在这里大呼小叫?” 五公主手指颤抖地指着我,终是开不了口,只得怨恨地盯了我一眼,一回手甩了那丫头一巴掌,怒道:“凤仪郡主的丫头也是你随便打得的?” 我手托下巴,冷眼看着那小丫头挨了打流着血还不住地向五公主磕头认错。我紧抿着唇硬是不开口为她求一句情。 我是感情用事,但我绝不姑息养奸!我不是那用自己身体去温暖会反咬一口的毒蛇的傻子! 五公主咬着下唇又连连甩了好几巴掌。 我斜睨了莫妃一眼,她也是一脸的得意狠决。而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却自顾自地自斟自酌,完全没有插手的样子。 那翠丫头挨了几巴掌,脸已经肿得老高,嘴角也有了血色。 哼,五公主还算是打得轻了,要不然她就该跟消情一样,一巴掌下去,便没了人形! 突然,消情一下冲了出去,拉住五公主的手道:“五公主住手啊!再打下去……再打下去她就没命了呀!”说着便拉着五公主的袖子跪下去连连叩头。 五公主已是打红了眼,一脚踹开消情道:“就凭你,这屋里这么多主子都没开口,你一个丫头凭什么叫我住手?凭什么?” 我淡淡地扫了消情一眼。这傻丫头,今儿跟老五这根钢筋水泥的梁子是注定结下了,她还在这充滥好人? 忽地,只觉一道精光射来,我抬首一看,莫琰正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心跳了两跳。遭了,刚才那一盘子砸出去,连莫琰这鬼头都看出不对了,何况是身旁看得真真切切的君意? 心下一颤,我出声涩涩地喊道:“五姐姐,这个丫头都被打出血了,你就饶了她吧……” 五公主正扬着巴掌,听了我这一句,怒道:“死丫头,还不谢过凤仪郡主!”那丫头这才半死不活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谢恩。 我对消情使了个眼色,她也懂事地站到了一旁的莫琰身后。 五公主拜道:“儿臣罪过,扰了父皇雅兴。” 君意这才一手撑了头,也不叫她起来,回头问我道:“离丫头要怎么处置那不懂事的奴才?”手朝那翠丫头遥遥一指,她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大呼:“皇上饶命啊,郡主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沉思地望着君意,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翠丫头见我们都没有表情,又撑着身子爬到五公主的身边,哀求道:“公主,公主,公主救救奴婢啊!”五公主任由她拉着衣摆,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我望着君意的眼睛,那里面黝黑深邃,看不到底。我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饶了她吧。” 君意眼里露出赞赏之色,这才挥了挥手,让五公主带了一帮下人退了。可是,一顿好好的饭也就此搅了。 一旁的莫妃倚过来,娇声道:“皇上,不如叫两个孩子先在妾身这里住下吧,皇上疼爱两个小辈,也好常来瞧瞧。妾身身为他们的姑母,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一句话,硬是要娇滴滴地分成好几句来说,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好个常来瞧瞧,只是来瞧谁就不知道了! 君意颔首许了,就带了一大帮的宫人走了,只是走之前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离丫头你记住,为君者不能软弱无力,白白让权势旁落,却也不可残暴任性,否则守得了这天下一时,可亡的日子却也不远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但是,字字我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沉重。 我不禁迷惑,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跟一个九岁的丫头说这些? 可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君意一走,莫琰也过来拉了我对莫妃道:“娘娘,小侄和姐姐也先告退了。”莫妃叫了一个嬷嬷领了我们下去。 我回首看向这偌大的宫殿楼阁,我是最不爱争的,却永远都逃不过这争争夺夺。以后的路还不知道有多长呢! 第五章 记忆 住在宫里后,我就开始没事捣鼓了。这才惊觉以前那种偶尔忙碌偶尔悠闲的生活我有多怀念。 首先捣鼓的就是这烦人的“一字鞋”。我本来是想去找那宫里的“能工巧匠”出山的,消情走过来羞怯地说她会针线活。 我惊讶地问她才多大,结果她居然说她已经十四岁了,吓得我一愣。 我一直以为她这瘦瘦小小的模样也就八九岁,没想到都快能嫁人了。想着我与她的同病相怜,心下忍不住一阵疼惜,便把做鞋子的事交代给了她。 她一脸笑容地走了出去,我忍了忍还是叫住了她。 望着消情渐渐明朗起来的脸,我叹道:“消情,我还是给你改个名字吧。” 她想也没想就说好。 我惊讶道:“你连自个儿的名字都随便吗?” 消情抱着我给她的图样,眼神迷离:“穷人家的孩子有个叫得出口的名字已经不错了。”她回过头来,望着我腼腆地低下头,“何况奴婢本来就是小姐的丫头,小姐爱叫什么,都行!” “消情。”我正了面容,“我之所以让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是因为在这世界里,每个人只有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并不是就此看不起你。你若以后还在我面前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你也就不用跟着我了!”我顿了顿,“还有,在宫里,最好叫我郡主!” “是,郡主!”消情的脸又亮了起来。 看来要消灭掉她的自卑感也是个艰巨而浩大的工程啊! “那就叫未央吧!你那凄凄凉凉的”消情“就留给别人吧!”我笑盈盈地撑住了下巴。 “未央谢郡主!”她拜了拜,退了出去,刚打起帘子又回过头来:“郡主,其实你笑起来真好看。郡主自从进宫后开朗了好多,奴婢看着也高兴!” 是吗?我浅浅地勾起嘴角。或许我的确是在改变。 当我睁开眼,再也不是熟悉的那个虽然冰冷却满涨我的情爱的世界的时候;当我想到,我最依赖的两个人却互相伤害的时候;当我迷茫于对那个酷似心中的神却又明确地知道不是他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的时候;当我把对他说不清的依恋紧紧抓在手中,当做救命稻草的时候…… 就算是身体的残缺,爱或者恨都可以支撑人活下去,只要红尘中阳光依旧。可是,习惯于在无边的黑暗中穿行,习惯于握着手心里最后的温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可以穿越这样的世界”,那么,当那束光亮消散,便只剩下无边的冷漠和揪心的恐惧了吧?喜悦、悲伤,幸福、痛苦,成功或者失败,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就连生与死,也不过是刀片划过手腕那一道浅浅的阻隔。 眺透过窗棂,明明是红日悬空,身上却微微颤抖。那些久远的记忆仿佛蚀骨的蛆,即使身体腐烂,依旧攀爬于仅存的残骸之上。 “把包子拿给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流着口水看着我手上的包子。漆黑的脸,只有那对闪着让我心惊的光芒的眼睛清晰无比。 “不要!”我将包子压在身下,往漆黑的胡同里缩进一点。不要!死也不给!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好不容易从垃圾筒里找到半个包子,还是肉馅的!怎么都不可以让出去。给他,我会饿死;不给,大不了被他打死。反正都是死!我倔犟地瞪着眼前这个流着鼻涕,明显比自己大出几岁的男孩。 “拿过来!臭鬼!”他一下子扑上来,揪住我的手。 双手被禁锢,我挣扎,我愤怒,我诅咒。一口咬去,将半个包子咬在口中。背上是麻木的疼痛,我忽然恨,恨这不公平的世界。为什么人家可以随意地丢弃,而我,连拥有都不配! 手一挣,红光过处,旁边立起的锈管道轰然倒下,准确地砸在身后那个男孩的头上。 瘦弱的身子连晃动都来不及,已经顺着管道倒在脚前。只有那临死前的眼神,在我面前一晃而过,却成了永远。那里,有恨,有惊,也有不甘,还有解脱吗?早就想离开这个无情的世界,却始终苟延残喘。 血,如一幅诡异的地图,流满地面,混在震落的暗红色铁锈里,妖异无比。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只看到含在嘴中的包子跳了两跳安静地躺在血泊中。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身的破布一直颤抖着,不知道颤抖了几个日夜。 直到他走过来,将我拖出黑暗。 我看到他低下身,一双水蓝的眼睛如湖泊倒映天空般祥和。他的声音如那圆顶房子里的声音一般让人平静。他说:“你要跟我回家吗?”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再次踏上那块土地,我才知道,那圆顶的房子叫做“教堂”,传说可以让灵魂得到拯救的地方…… 手,透着阳光,变得绯红。脸上忽然疼痛。我伸手拍掉莫琰那小鬼拧着我脸的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一下子黏过来环住我的腰,脑袋在我身上蹭呀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人家想姐姐了,姐姐想我吗?” 情绪迅速转换,我伸手去推他,嘴里骂道:“去去去,别跟我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扬起巴掌大的脸看着我,我一愣。一推,没动!我讶异地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动!却有一股温暖绵柔的力量自他身上缓缓地流进我的身体,奇异地吸附着我的手,也奇异地安抚了我躁动的心。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内功?恐怖的九岁小孩子! 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莫琰这才笑嘻嘻地放开我,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姐姐想要留在皇上身边吧?” 我一愣。 想要留在他身边吗?我不知道,可是,却想要那只曾经拉我逃离黑暗的手,那双让我平静下来的眼睛,还有那个仿佛能够抵御一切的怀抱。就算像当初一样,没有那种我渴望的感情,依旧想要得到灵魂的拯救。 他抢了我的茶,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低下头去,声音有缓缓的波动:“皇上下旨,让姐姐和我明儿起就跟各位殿下一起学文习武。” 我看着他,手指紧扣到泛白。如果这是你给我的机会,如果这是你代替我做的选择,那么,你可愿意承受那烙印一般的感情? 他抬起头来,脸上有落不到眼里的笑容,那如鸦羽一般的睫毛颤动着:“我朝出过几位女帝,是以国中女子地位虽不如男子,却并不受歧视。朝中也有女子为官。” 我骤然明了他的意思。 如果,我想站在一个帝王的身边,不管以何种身份,我都必须要对他有用。宠爱不会长久,只有利益才能支持住帝王的眷恋。 这,是否是对于“凤仪”的测试?是凤,还是雀? “好!明日你来叫我。” 他蜷起手仰在身后,故做姿态地叹道:“不知道某人能起得来不——” 啪!我的鞋子打在他翻身而起的瓷凳上。 他扬扬得意地从后面露出头来:“白叫了你姐姐!” 第六章 学习1 我的弟弟果然是天下无双!第二日我不出所料地被他一阵地动山摇从床上给“震”了起来!我睨了他一眼,迅速换好衣服。 上午是学习车马骑射的。 莫琰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跟我介绍着某人的儿子们。 因是习武,几个我的“亲戚”都穿了干练的束腰流苏骑装。 着宝石蓝提花团纹百花饰的是当今二殿下君子言,现今二十岁,是西宫董贵妃的儿子,功劳颇勋的两朝丞相的外孙。我仔细瞧着,他也是眉目之间最像皇帝陛下的,心头不禁平添了几分好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我不自觉地多扫了他几眼,腰后便挨了莫琰一拧。 我对他瘪瘪嘴,莫琰不理我,依旧介绍了下去。 着藏青色百蝠连云纹坎肩褂的是皇后的嫡子,四殿下君子轩,十六岁。气质温柔内敛,倒像那个高贵美丽的女子。我又想起小五来,果然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啊! 正一边听着一边带上我的职业笑容走向那靶场,突然头上一痛,我不由得顿住脚步。 回头一看,一只小手正揪着我的头发。顺着那手往上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的粉雕玉琢的孩子。 我瞄到他坠在腰间的翔龙玉佩,那四爪的玉龙提醒我:这又是一位主子了。 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旁的莫琰转过身来,指尖在那小孩的手肘上一弹,那小孩触电一般地收回手,可爱至极地嘟着嘴,眼睛转啊转地看看莫琰又看看我,闹道:“莫琰,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打我!”叉了腰,瞪了我又不服气地多瞪了莫琰两眼,“不就是个小小的郡主侯爷嘛,前些天听说还欺负了五姐姐呢,哼!”小小的头偏向一边。 真是好单纯的孩子啊!也许是多年训练的缘故,我对那些就算仅仅是感觉上心有所图的人也总是习惯性地戴上一副面具。或笑,但绝不笑到眼底;或哭,即使泪流满面也未必真实。但是,对这样心思单纯一眼见底的人,却总是很自然就放下了防备。我抿嘴一笑。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真的很难见到呢。我斜眼瞟了一下莫琰,这个,虽然不懂他的故事,但是他那样却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做到的。几日的相处,发自内心的关心,才让我渐渐放下对他的防备。 “十一殿下说笑了,微臣怎么敢!”莫琰不卑不亢地拱起手。 当然不敢。刚才那一下不但力度不大,而且他弹的时候还恰到好处地借了我和他的身体做挡。别说看他出手,就是手臂上有什么动作也是看不到的。 我装着害怕的样子拉了拉十一的衣角,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十一哥哥不喜欢离儿吗?”眼中泪光莹莹。 十一听着我一口一个哥哥,喜得高高地挺起了他小小的胸膛:“算了,不和你这种没见识的孩子计较!”看了我的样子,又抓头道:“小孩子真麻烦。” 站在远处的君子轩唤了声:“十一弟,不可欺负莫离妹妹——”嗓音柔软低沉,仿佛可以看到那几个音符在他喉尖婉转回荡。 我一愣:一个男子的声音竟然如此美妙?清幽而不沾尘埃。 看他那一身藏青色百蝠连云纹的束腰劲装穿在身上,本觉得和他的儒雅内敛的气质十分的不和谐,可又自里透出一股淡薄,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叫人觉得亲近。 这样的人怕是谁都喜欢的,就算是粗布上了他的身也能叫他穿出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出来。 旁边还有几个主子模样的,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有和我一般的,但站在一身高贵绝然的君子言、温婉天成的君子轩和生机勃勃像棵小树似的的小十一君子玉身边,都被活活地比了下去。 莫琰无心介绍地在我耳边提了一句:“其他的都没什么权势,倒没什么认识的必要了。”我毫不在乎地点点头。 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我同情地看了一眼一旁负责传授各位殿下武艺的御林军统领向辽。 只怕这个师傅不好当啊! 莫琰警告地在我是腰上一戳,收回了我的心神。 向辽恐怕也是等了我们好一会儿了,虽然未摆脸色,可自小打量人家心思的我还是看出他的不郁,或者还有一点轻视? “没有人应该去服从你,只有打到人家服从你!”这是盗者的信念之一。我不敢奢求眼前这个统帅千军的男人会服从我,可是,他给我的那种感觉让我十分的不舒服。就像当初那些打架的日子,那些踩在我脸上的人从嘴角哼出那声:“就凭你?” 我静静地站在场中,有一瞬间的迷茫和孤独。直到那个一直在我身侧的孩子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又迅速放开。 场上有奴才一手牵了马给我们请安。莫琰的小红马站在一群高头大马之间居然还不满地哼哼,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马! 君子言视我们如无物,径自牵了马翻身上背。就那么坐在马上,头也不回亦不说话。身上的衣服灌了风,仿若展翅的雄鹰。 我看着他桀骜的背影,那天生不服输的气势,心头噔的一下闪出几个字:帝王之资! 莫琰一过去,小红马就啾啾地叫着,从那奴才手里挣了出来,刨着蹄子跑到莫琰的身边,一颗头在他身上擦啊擦。我亲眼看着一滴鼻水从小红马的鼻子里喷在了莫琰的头发上。 子玉凑过来,看得一双眼睛铮铮发亮,摸着小红马的身子,贼兮兮地看着莫琰。小红马不满地拿尾巴去扫他,乐得他的眼睛愈是亮,啧啧地赞。 子轩走过来拍掉他的手,拿根手指戳他的头,扬起秀气的眉道:“十一弟,君子不夺人所好!” 子言在马上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转向向辽:“向统领,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了!” 我悄悄地问莫琰:“怎么不见大殿下?” 莫琰遥望北方一眼,才在我耳边缓缓道:“大殿下领兵平定贺则,已经三年未归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倒是那大殿下颇受器重啊! 正想着,一个小厮牵了匹四蹄乌黑、通体雪白的小马过来。小红马不满地宣誓着它的地盘,作势要咬。那小白马吓得死活不肯过来。 我悄悄叹了气。看样子君意没想过我会骑马,特意给我挑了匹温顺的。我的目光从向辽身上缓缓滑过,遥遥一指一旁的一群马匹。道:“把它牵回去,我要那一匹!” 众人的目光随我的手指看过去,向辽眼里隐有诧色,子玉倒是目光炯炯地闪着兴奋。就连那马上端坐着的子言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那一闪而过的众多信息让我来不及——抓住。 被我点中的是一匹通体乌黑发亮的骏马。只见它头重额宽、大眼长颈、四肢粗壮,蹄质结实,一看就是擅长快跑的战马!这会儿见了场上一径马儿,居然在马厩里嘶鸣起来,又是刨踢又是撞栏,吓得马厩里其他马儿都不安地骚动起来。 向辽不卑不亢地只对我低了低头道:“郡主身娇体贵,年纪尚幼,又是初学骑射,不宜骑这种烈马!还是骑这匹吧。”旁边的小厮又把小白马拉了过来。 我一笑:“谁说我是初学骑射?”说着向那黑马走过去。 黑马!我就是要骑它! 这几日才知道,君朝以黑为尊,故那日莫琰奉昭面君着黑装。而且,我就喜欢烈马,性子越是烈,骑着越是有那傲视天下莫一物的感觉!让人忘记那种爬动在最底层的自卑。 暗夜老是笑,这个时候的我跟小孩子赌气没什么两样。 走到狭窄的马厩,一旁的小厮也不敢拦我。我头一低钻了进去。 大黑马眼睁睁地瞅着我,没了开始的烦躁。我向它伸出手,他踏着步子往后退了一步,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它长长的鬃毛,脚在墙上顺势一蹬,翻身上马。 它不满地甩动着身子,撂起后身,想把我这不速之客从它后背上摔下去。扬起的草料掉在我的头发上、身上。我伏下身子,紧紧地贴着它的背,双腿用力夹紧他宽大的身子,感受着它强健的肌肉在脚下伸展、搏动。 大黑马见甩不下去我,四踢一扬,生生地扯断了缰绳,从马厩里跳了出来。 我心下暗喜。果然是匹好马,这么窄的地方,几乎没有助跑,还能跳这么高! 此时场上早已翻了天! 一群小厮公公们叫着嚷着,几乎是人推人地冲过来要拉住黑马。我忙里偷闲地抬起头来,见着几个镇定的也就剩下莫琰、马上的子言和几个不知道名字的殿下。 子轩急急地看向我,眼里满是担忧。 十一的不镇定,我看着倒像是咋咋呼呼的想看更大的好戏! 而那些个公子哥们,就算我摔死了,估计他们眼也不会眨一下的! 一群奴才好容易才靠近了我的身边。我拉长声音吼了声:“给我滚开——”一群奴才只得瑟缩着手跟在黑马后面打着旋。一群人跑得跌跌撞撞的,好不热闹。 我回头一看,笑得极度放肆!那埋在心底被尘埃掩盖的疯狂蠢蠢欲动。 第六章 学习2 向辽本来是要上来出手的,听我那一吼,也定定地站在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黑马跑来跳去,不管是扬颈撂蹄还是往马厩靶台上斜擦都没办法把我扔下去,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勒着缰绳小跑到莫琰跟前,跳了下来,脚下却是一软,啪嗒一声坐在了地上。 小孩子的身子就是不方便啊,脚又短,连马肚子都够不着,刚好够夹马背,刚才一阵颠簸,在马上还不觉得,一下地只觉得两条腿都发抖了,竟是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莫琰眼神阴霾地拉我起来:“哼,刚才还厉害得不得了,这下子倒会耍赖了!” 我瞪了他一眼,刚要成功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啪地跌了回去。 莫琰不管多么能干,终究是个九岁的孩子,拉了几下拉不起来,也就任由我坐在地上耍赖了。 正坐得舒服,突然臂上一紧,后背就贴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一个闷闷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妹妹好俊的本事,只怕这骑马也不用学了!” “是!”向辽躬身道,抬起头来,看我的眼里已隐隐有了赞赏。 我撇开头去,却撞见一双酷似君意的眼睛,盛满了意味不明:“怎么?不满意和我共乘一骑?或者你是愿意坐到那地上去?” 很多年后,我问子言,以他这凉薄的个性怎么会愿意把当时那个脏兮兮的我拉到他怀里。 他端了琉璃杯,摇动着杯里那蛊惑人心的殷红,低沉地说:“我只是在想,那么小的孩子,缩在马背上连人都见不着,怎么会有那样倔犟看尽人生的眼神!”他望向我的眼睛,“或许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吧!同样的凉薄,同样的不甘!” 一句话登时打破了我自以为在马上英姿飒爽的遐想! 整个上午我都被子言拥在怀里。他的马技很好,好得我都觉得皇上为什么还要让他来干这无意义的学习。王公贵族,像他这么大,不是应该分府娶妻,端坐庙堂的吗? 不过我怀疑他之所以让我挨着他坐,也没安什么好心。 那马儿一阵奔驰,我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本来就两腿酸痛得厉害,后面又顶着个障碍物,完全没有缓冲的余地。一旁还有莫琰抿着嘴驱着小红马一个劲儿地赶。小红马虽然是良驹,但身形毕竟还小,况且,子言的坐骑又岂能不是百里挑一?再加上子言的马技,莫琰一会儿就被远远地甩开了。 我不但要忍受子言对我的非人折磨,还要平白受莫琰那小子莫名其妙的难看脸色,心头郁闷异常。终于忍无可忍,我对子言怒道:“放我下去!”他轻蔑地瞄了我一眼,一把将我从马上推了下去。我心头一惊,我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敢保证能平安着地。眼前青衫一晃,没等我看清楚,已经稳稳地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几个翻滚,我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无杂质的眼睛。 我笑笑,从子轩怀里爬出来。子轩躺在地上,一身袍子已经不堪入目。他却毫不在意地掸掸,站了起来。一旁的马儿低下头来嗅着他。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马场上立刻静了下来。 莫琰冲过来上上下下地翻看着我,见了没事,又哼了一声站在了一旁。 十一哇哇叫着,人还没到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四哥,四哥——” 子轩安抚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我愤怒地看着一旁不发一言的子言:“我亲爱的二殿下!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突然推人下马很危险吗?四哥要是被后来的马踩死在这里你要怎么办?”我冷笑着,那样的话是否正合他意呢? 一旁的其他皇子们嘀咕一阵,纷纷退出战圈。 子言一甩马头,直望着我的眼睛讥笑道:“想不到离妹妹连自己都不关心,先想了四弟!”一句话说得我和子轩都是一愣。 子言扬马而去,一句带着讥讽意味的“别到处叫人”亲爱的“”随着马蹄踏沙声淡淡地传来。 至此我的第一堂课终于以失败告终。 我环视一周,只得一瘸一拐地往莫琰小子那儿靠。可我靠近一步,那小子就别扭着身子往后退一步,我再靠近一步他又退一步。我火了,拨开旁边搀扶我的公公的手,怒道:“莫琰!你给我站住,过来扶你姐姐回去!”手一伸,有意摆出一副老佛爷的样子。 那莫琰刚悻悻地要动,一双有力的手已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躺在子轩的臂弯里,有些迷惑地勾着他的脖子,悄悄看着他与暗夜有几分相似的笑容,温柔却又带了点冷清。 他勾起嘴角:“琰弟还小,四哥送你回去吧!” 一旁的莫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一旁的十一嘟囔着,小声地念着:“四哥偏心!偏心!” 我微微笑着。 暗夜啊,你知道我找到多少人像你吗?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你,却让我有了可以怀念的东西。我终究还是不寂寞了,不是吗? 一送我到渊华宫,子轩就将我交给了一惊一乍的未央,向脸色不善的莫妃行了礼告退了。 这莫妃只怕平日里就和皇后水火不容,他又怎么好在这里多待? 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有了爱,就想要那相匹配的权吧?我躺在床上,未央噙着泪小心翼翼地揉着我的腿。 “郡主怎么连自个儿的身子也不顾啊,瞧这伤的,都肿了!”拿了药要给我擦。 旁边一直阴郁着不肯说话的莫琰一把将药夺了过去,斥退了未央,绾起我的裤子就要给我擦药。 我腾地缩回脚,巨大的幅度疼得我龇牙咧嘴,却还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一把抓住我脚踝又把我拉了回去。 我虽然不排斥他,可这小子平时看着挺成熟的样子啊,怎么这会儿倒孩子气了?不过倒没什么,不就是双脚嘛,可……我瞄了一眼,他不善的脸色让我心一软。 算了,算了,不跟小孩子扯。我顺从地没有把脚再收回来。心里却想着,主要是只刚才那一下就疼得厉害了,我哪还敢跟他横啊!就是这样的吧? 莫琰啪啪地往我脚上拍着药。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颐指气使道:“去,把未央叫进来!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他使劲一拽我的脚,皮笑肉不笑的道:“现在知道痛了,刚才逞什么能?不会骑就好好地学!” 我吃惊地望着他:“你不觉得我骑得很好吗?” 他啪地又是一拍:“好!好得很!”他一把拉过我的手,翻开手心,“那这是什么?” 我讷讷地望着他,竟然觉得心虚。 我献媚地朝他眨巴着眼,安慰自己道:这身体的确是人家姐姐的啊,好好的一个贵小姐就让我这么糟蹋了。“你想啊,我要是不死了命地抓着那缰绳,我不就摔下来了吗?到时候伤的就不是这一双手了,对吧?”我觉得我的脸都快挤出俩花来了,莫琰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啪,又是一下!这次,我愣是咬着牙连痛都不敢喊!估计脸部都变形了! “再没有下次了!”莫琰专心致志地给我上着药,终于在我都以为他不准备甩我的时候撂了一句,“以后你给我记着,一切有我!” “记着呢,记着呢……”我连连点着头,像根捣蒜的棒子。 这时,门外报了声:“皇上驾到——” 遥遥的拖声拖得我心头一紧,呼吸一窒。 他来了! 门帘高高地向两旁打开。他阔步走了进来,朗声道:“听说离丫头马术好得连向统领都啧啧称赞呢!” 莫琰放下我的裤脚,站到一旁。 莫妃依依而立,娇声道:“皇上过奖了,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 君意未曾看他,自顾自地坐在我的软榻上。捏了捏我肿胀的双腿,两根眉紧紧地拧成好看的麻花。 “下午还去习字吗?” 啊?我回过神来,“去的!当然去!” 想当初,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盗者,为了得到暗夜的肯定,我们几十个孩子被关在一间漆黑的迷宫里。迷宫有不同的出口三十个,也有不同的钥匙三百把,而正确的仅仅只有十把。我们在进去之前摸过那些正确钥匙。黑暗中,我们要凭自己的记忆找到正确的钥匙。而且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插入选好的钥匙。那一次,整整用了我三天时间才和十三一起从那个让我记忆深刻的屋子里出来。那一次,没有食物,没有阳光,还要提防训练人员暗中的攻击,让我一度以为我回到了九岁之前的世界。可是,我还是凭着手指对于钥匙齿的敏锐度和一把浸透鲜血的短刃出来了。那一次训练之后,我整整一个星期不能说话,脑子里都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是,那样艰苦近乎于虐待的训练,为了暗夜,我都挺过来,何况是这点伤? 君意满意地颔首,又和我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莫妃不满地咬着唇,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我看了,倒是无声地笑了笑。 未央走进来,嘟着嘴:“皇上连个太医都没给郡主叫呢!” 我笑到:“没叫才好,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目光追逐着那个远去的身影。 你为我到底铺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第七章 归去来兮1 中午只吃了点点心,想着我这个样子要到修学的集贤殿估摸着也得好一会儿,后宫里又只有皇上的步辇可以随意通行,想找个代步的工具都没有,只得急急地出了门。 一出门就和黑着一张脸靠在墙上的莫琰撞在了一起,他抬手扶住我。 “你就准备这个样子去见皇上?”莫琰斜着脑袋哼哼,可爱的模样终于让我想起这是个才九岁的孩子啊!可想起他的“高深莫测”,我又一阵恶寒! “他要来吗?”我扭着身子,姿势怪异地让自己勉强舒服地倚在墙上。 “骑个马就成这样了,他能不来吗?”我家弟弟眼都不瞧我的说。 我心下一喜,一抬脚。身旁的未央还来不及扶住我,我已经又龇牙咧嘴地坐地面上去了。 莫琰蹲下身来,拍拍自己的背,圈起手:“算了,遇到你活该我倒霉!谁叫你是我姐!” 我怔怔地望着这个愿意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来的孩子,轻轻地趴在他背上,将头枕在他颈后。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前。 “暗夜。”我揉着眼睛看着这个连睡觉也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我睡不着!暗夜背背我好吗?” 暗夜单手撑起身子,蓝色碎花的床单上起了团褶皱,水蓝的眼睛望着我,眼里是意味不明的波光萦回流转,终究温柔地笑道:“还是抱抱吧!你这个小丫头!” 那样静谧的夜晚,那样阴冷寂寞的基地,窗外甚至听不到虫子的叫声。我就那么安静地被暗夜拥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享受着他的疼爱。我一直以为这个男人那么疼我,那么宠我,一定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可是…… 直到十年后,我也成为盗者的一员,我才明白,一个盗者绝对不会把防守最薄弱的背部轻易展露给任何人!任何人! 暗夜,那个我用生命去爱的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让我走进他的生命!他永远只是一个盗者,一个最优秀最合格的盗者,永远没有我的感情用事。他对我的好,是否如他所说,仅仅因为我可以成为一个最好的盗者?可是,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吧? 暗夜,暗夜,暗夜…… 你是否如我想你一样想念那个你亲手养大的女孩?抑或是只是叹息,白白浪费了十六年的心血? 我的泪一滴滴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我不擦,我偏着头,看着它们沁入莫琰的衣衫。原来我也可以如此放肆地流泪,原来所谓的冷酷不过是没到伤心处。原来,仅仅是怀念就已经可以如此痛彻心扉了。 眼泪流完了就没有了吧? 暗夜,那个前世的记忆,为什么我始终忘不了? 莫琰的脚步顿了顿,继续一步步走着。他说:“姐,你看,花开了呢!” “嗯。” 一片粉红的花瓣轻轻地打着旋落在莫琰的肩上,我抬起手,指尖捻起那片花瓣,撅嘴一吹。 粉红的圈,像冷清的独舞。 “姐,琰会一辈子守护着你的!” “嗯!” 又一滴泪消失在莫琰的背上。只是这一滴泪却是为你而流啊,莫琰!这个明明只有九岁的孩子,却一次次地对我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或许以后他会有他爱的人,有他想要永远守护的人,可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亲口坚定地对我说过:“姐,琰会一辈子守护着你的!”这份真情是不是就是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你,可以在你面前笑,在你面前哭的原因? “琰,很辛苦吧?”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的话,想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下:“以前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现在……我倒是真的乐意了。所以,不辛苦,真的,姐!” 不辛苦吗?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侯爷,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却偏偏学得这般玲珑八面,样样都在同龄孩子中如此拔尖,又岂是一年半载的工夫可以做到?他若是凤子龙孙,我还可以理解,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哪个不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只为成为那最后的胜者!可他偏偏不是!如此辛劳又为何? 我无奈地一叹:“琰,谢谢你!” 我趴在莫琰的背上不再说话,他亦沉默。我们就这么一步步地走着,再没有旁人。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脚踩在零星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然后我看到他转过头来,忽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姐,到了!” 我抬头看到几个大大的字悬在阴影中:集贤殿! 我转过头望着他,一把抹去眼角的残泪,也哈哈地笑了:“嗯,到了!”这一次,再不是那完美的面具。 “什么事,这么高兴?”子玉的声音一下子插进来,黑黝黝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皱了皱鼻子道:“嗯,好像不太一样了。” “没什么!”我和莫琰相望一笑,齐声答道。 “进去吧。”子轩也到了,看着我和莫琰的笑容也露出一个清浅的弧度,会心地阻止了子玉的好奇。 眼前宝石蓝的身影一闪,子言停住跨步,语气毫无波动地对我说:“怎么样?好点没?”那语气神情,仿佛是例行公事,竟是没有半点温情。 莫琰抬眼瞟了他一眼,鼻腔里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低眉敛眼声音却带了怒气:“谢二殿下关心!姐姐没什么大事!” 这孩子一直那么的懂事,很少如此。知道他是为我不平,心头难免欢喜起来。原来,还是有人真心对我好的。 “都到了?怎么都围在门口?”尽管是平淡的问候,但话里天成的威严依旧不减。我急忙回过头。 那抹玄黑的身影从软榻上下来,血红的纹龙张牙舞爪,仿佛要破天而出!是他!是他! 一伙人纷纷跪下高呼万岁,我喊得尤其带劲,喊得子言面无表情地回头扫了我一眼;子轩好笑地望着我摇了摇头;子玉那小子鄙视地看着我,倒是连万岁都忘了喊。 “都起来吧!”君意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抬手扶了我起来,柔声问道:“脚怎么样?” 我摇摇头。 他回头严厉地瞪着子言:“身为兄长,就这么对自个儿妹妹?” 子言笑了,笑得无比放肆:“妹妹?宫里的妹妹多了去了,也没见父皇这么放在心上过!莫氏一门,出了一个莫妃,满门皆荣!父皇,你何时又把母妃如此放在心上过?” 君意的眉拧在一起,眼里是汹涌的风暴。过了好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老二,你在怨我!你怨得对啊,我是对不起你母妃,这宫里我究竟对得起谁了?对得起谁?哈哈哈,我用不着对得起谁,我只要对得起你就好!”君意凄厉地笑起来,反复地念着“我用不着对得起谁,你为什么这么狠心”,竟然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集贤殿。 我看着他陡然萧索的背影,心头的疑惑像汹涌的海潮。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是谁?那个让他宁负发妻的人是谁?那个竟然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如此失了仪态的人是谁?我,又被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十三的背叛,暗夜至始至终的若即若离一起袭来。前世今生,前世今生又如何?终究还是这般的下场!胸口像是被谁狠狠一撞,我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迷蒙中,只看到一张张焦急的脸。 莫琰的,子轩的,子玉的,甚至连子言也是惊诧地看着我。可是,挣扎着将目光移开,他就这么猖狂地笑着,独步而去,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宫人,仿佛拖曳的过往,甩不开,抛不掉。 只是,那个死拽着过去不放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啊? 身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无比的虚弱。难道我又要死了吗?死了也好啊,忘了,都忘了吧! 下一世,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人,被谁紧紧抱住,一路跌跌撞撞地在这寂寞的地方穿行。迷蒙中,足若踏莲而起,身子无端地轻了起来。 果然又要离开了!我惨笑起来,低头看着脚下一屋子的人。 莫琰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连皇上来了也不肯放开。皇上只得和他一人拉着我一只手。 我颦眉,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自己:“现在知道在乎我了?刚才却要那么决绝地离开!” 我看到君意回身满脸怒意地吼了一声什么,一屋子的侍者、丫头、太医就连妃子都齐刷刷地跪下去了。几个太医还吓得抖个不停。 我努力的想靠近一点,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忽的,一阵风吹过来,眉梢眼角全是温暖入骨的感觉,如抚摩如亲昵将我全身包裹。一直到最后,我都还想着:这不是房间里吗?哪儿来的风? 温暖散去,一束亮光突然射过来,我反射性地抬起手,那光亮却透过我的手掌直直地射进我的眼睛里。 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眯缝着眼,看着光亮中那个想着、怨着、念着、忘着的身影再也挪不开眼睛。 暗夜啊,真的是你!原来我还可以再见到你的,只是却只能是最后一面了吧?但是,就算是最后一面,我也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上苍,如此讨厌马克思。 多好啊,世界上原来真的是有鬼神的! 依旧是深潭一样的蓝眼睛,依旧是俊逸仿若斧削的脸庞,依旧是飘飞的半长发,依旧是谈笑中无意识轻叩着的手指。 暗夜,原来离开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与你相似的人,我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你的,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之中! “如何?”一个粗旷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我依依不舍地移开胶着在暗夜脸上的视线。 心咯噔一跳! 是他,竟是那个大嗓门的大叔!而旁边,坐着面色委顿的十三! 十三啊,你果然…… 不过,那又如何?那里终究是你的贼窝我的家,我们也终究分离,一生一世不再! 暗夜的手指叩着粗糙的木椅边缘,眉心轻轻地皱起来。我知道,他在挣扎。 “好!” 大叔的表情一松。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眯着眼睛,如此的形势下,仍旧是一切尽在掌握的高高姿态。 大叔望着他,突然凑近身子:“你他妈的贼头子,你还有什么资格跟老子谈条件?” 暗夜咧开嘴,舔舔下唇,眼里忽然光芒大骤:“就凭”盗者“上上下下几百条命!就凭这双你们想得到的手!怎么?我还是没有资格吗?”他举起手来,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可是眼中的光芒却让我心慌:他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毁了那双千金不换的手! 暗夜?我的心凉了开去,原来你也有这么噬血的时候!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我将整颗心都放到你身上,却还是没能够读懂你。是你将自己埋得太深还是我爱你终究不够? “好吧,说说你的条件!”大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拉开了自己和暗夜脸与脸之间的距离。 我的心这才松了下去。 “我要你们放过老大!只要你们放过老大,我们”盗者“以后将永远为您服务!”暗夜语气虔诚,身子离开木椅,缓缓矮下去。 静默,无比压抑的静默在房间里缓缓流淌。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原来,在你的心里一直的一直最重要的都是老大!你为了他,居然不惜向别人下跪!那么高傲的人,那么整洁的人,那么谈笑间一切灰飞烟灭的人,就这样蜷成一团,仿佛迷途的孩子。我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我甚至听到自己的牙齿磕碰的声音。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却渐渐化作透明,终是连地面都来不及触及就化做雾气消散了。 而我,却什么都来不及留下吗? 第七章 归去来兮2 一直低头不语的十三猛地抬起头,望向我的方向,眼里盛满探询和疑问。我愕然地回头看向他,看向他的眼睛。 难道,他感觉到了我?可是十三,才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十三的眼神终于又转为迷茫,再次低下了头。 “好!”大叔停止了来回的踱步,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砸烟灰缸,愤愤地应道。 黑色的灰烬在地上扑成一片…… 暗夜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微笑着坐回木椅上。他,又回到了那个风清云淡灿若骄阳的男子。 暗夜淡淡地说着:“以后你要什么我便帮你偷什么。只要是存在的证据,没有”盗者“拿不到的。这才是你们这些警察费了这么大气力非要抓住我们不可的原因吧?真是聪明啊,抓了我们一个,再让我们去帮你们抓那些你们永远都动不了的人!” 大叔的脸色暗下来。暗夜道:“我可以走了吗?” 大叔难堪地点点头。 这时,十三突然站起来,叫了声:“暗夜!” 那声音里的凄厉让暗夜的身形明显一顿。 “小七死了!” 我的呼吸一窒,他们……他们要谈到我了吗? 就在我以为暗夜不会再理十三这个“叛徒”的时候,他却仰起头,轻笑两声,答了句:“我知道,死在你的手里!”状若随意,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无比。 十三明显受了重创,脸色一下煞白,许久,才哆嗦着嘴唇道:“那,可否让我顶替她的位置?” 暗夜转过身来,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讥讽。他瞧了一眼在一旁不说话的大叔,哈哈笑了:“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做警察,还想来做我们这种贼吗?” 十三点点头。 “她的位置用不着你顶!”暗夜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死了就死了,现在的”盗者“少一个跟少两个还不是一样?” “不是的,她没死!她在这儿!”十三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他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说。 我清晰地听着那咚咚的声音,仿佛擂在我心上。 十三,你这是何苦啊! 十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啊!那一刀,我生生地在你面前插进去。那一刀,我明知道会让你痛苦至今,可我还是插了!十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着,百转千回。 暗夜脚步一抬。 “你给我站住!”十三终于怒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提起暗夜的衣襟,将他按到墙壁上:“你这个浑蛋!浑蛋!你到底爱过她没有?你到底爱过没有?她到死都念着你!” 暗夜一个反手,轻松地松开了十三的制约,直直地用他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看进十三的愤怒:“不然要怎样?到死都念着你吗?” 十三木然,力气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缓缓地沿着墙角滑落,终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那般无助的十三,那般脆弱的十三,那般我从未见过的十三……我的心仿佛被人用钝刀狠狠地戳着搅动着,一刀一刀,没完没了,鲜血淋漓…… 大叔早轻轻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低低的“吱嘎”声仿佛沉重的叹息。 最伤人莫过情字…… 暗夜看也不看十三,一步一步走出去。他的手放在门把上,我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犹如远古神祗的宣誓:“爱吗?爱的!” 门,缓缓地关上。十三依旧哭着。 我俯下身,轻轻地在十三额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十三,谢谢你!十三,或许你不知道,我也是爱你的,尽管我分不清对你的爱是何种爱,就像我现在也不明白我对暗夜的爱一样。只是,我很想告诉你,其实,到死的时候,我是想过你的! “孩子,了了这个心愿,现在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了!”一个温暖得仿佛阳光一样的女人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 我愕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是那个声音,为什么让我的心觉得如此的静谧,如此的安详,仿佛世间一切都成过眼云烟。 明明是我不曾听到过的声音,我却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呆呆地喊了一声:“妈妈——” 跳动的音符在十三的哭泣中回荡,没有看到人,我却似乎看到她的笑容在脸上静静地绽放。 她说:“回去吧,我在那里等着你,我的孩子。他们都在那里等着你!我的孩子们,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茫然地点着头:“嗯,相信你,都会好的。” 一阵清风拂过我的身体,我的衣角,我的眉眼。我舒服地闭上了眼。 才刚睁开眼,莫琰就一把抱住我,箍得我生生的疼。他埋在我颈间,喃喃地念着:“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要走了。姐,琰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要相信琰,再不要离开了……” 我抚着他的背,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告诉我,他深深依恋着我,不想与我分开。 君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有探究的神色,我苍白着脸回看着他。我们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两相对望着。 直到一个花白胡子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对他拜下,头触着地板颤声道:“皇上,可否让老臣为郡主诊断一下?” 他点点头,放开我的手,坐到一旁的雕花圈椅上。 莫琰也放开我,专注地看着老太医忙活。 老太医捋着胡子,啧啧地点头。 一直闷着的十一终于忍不住,闹道:“老头子,到底有事没事你倒是说啊!” 我好笑地看着十一,这个孩子老是跟我不对盘,其实也是担心我的。 他被我瞧得不好意思,哼着扭开脖子,撅着嘴:“别看我,你有事没事我才不在意,是……”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子轩,一把拉住子轩的衣袖,“是四哥担心你我才顺便问下的。”子轩不胜好笑地拍拍他的脸,被他气呼呼地甩开。 正笑闹着,老太医深深地躬下身子,宽大的袖袍散开:“回皇上,回各位殿下,回小侯爷,郡主没有什么大碍了,老臣开几服调养的方子,休息几日便好。” “庸医!”子玉撇着嘴,“刚才还说人家救不活了呢,还骗了本殿下那么多眼泪!”刚说完,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说了句:“离妹妹没事,本殿下就先回了!”逃也似的离开了渊华宫。 惹得一屋子的人都掩着嘴笑。 君意挥挥手,懒懒地遣退了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只剩下我和莫琰。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眼睛。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 许久,他才沉重地踏了步子过来。 我躺在床上,不想起身。 他站在床边,一声叹息,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对我说:“离丫头,记着,朕不许你有事,什么时候都不许!” 我郑重地点了头,笑着:“不会有事的,这一辈子我都会陪着你的!皇上!” 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叫他皇上,也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朕”,这个让我明白一出口就没有拒绝余地的字眼。 “还有你。”他转过脸,背对了我,面对着琰,我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朕要你发誓,给我一辈子守护着她!” 莫琰抬眼看了他一眼,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单手举过头顶:“今日,我,莫琰在此发誓,一生一世守护莫离,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如违此誓,生不为人,死不入穴!” 看着君意步出渊华宫,我腾地坐起来,恼怒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怎么可以随便发这么重的誓?” 他笑嘻嘻地靠过来,坐在我的床边:“这些话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你难道不相信?”随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我嘴里,堵住我的不满。 我呜呜地吞下去,咽得我含混不清地念着:“水,呜……水……” 水从莫琰手中微微倾斜的碧玉杯盏里缓缓地流进我的喉咙。 有一种简单的平静在房间内弥漫。 我摇摇头,抬眼对他道:“我回来了!” 他回身放下玉杯,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一声不吭地抛下我,对吗?”执著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点了点头。 “以后,我再也不会走了!” “嗯!” “琰,你知道吗?我以前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了。我去看过他了。他……过得很好,守着自己爱的人,过得很好。”我轻轻地笑着,轻轻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像是要吐出自己对暗夜十六年的执著。 莫琰不说话,可我知道他在听着,心情忽然就好起来。 “你要听我唱歌吗?我似乎还没有跟你唱过。”我笑瞅着他。 “好。” 我拿过他放在一旁的玉盏,取了一根簪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杯沿上。 丁丁冬冬的声音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脆生生地回荡在这琉璃宫殿中。 我轻启歌喉,有多久没有唱歌了呢?都记不清了啊,只记得以前老是缠着暗夜要他听自己唱。多么孩子气的自己啊。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我渴望眼睛若不是你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刘若英: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一遍遍地唱着,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改成了“若不是我渴望眼睛,若不是你救赎心情”。一遍一遍,整个渊华宫处处回荡着我的泣诉。 暗夜,今生能与你相遇是我们的“天时”,可是如今我们相隔的不是空间不是时间,而是时空。我们终究是没有“地利”的。 天时地利的爱情,我没有那个幸福去抓住了。 再见了,我最爱的暗夜,那个让我爱得没有了自我的暗夜,那个带给我对于幸福的幻想的暗夜,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暗夜,那个带我离开黑暗的暗夜…… 再见了,十三,那个最爱我的十三,那个不是我的最爱的十三,那个我最对不起的十三,那个因为我而痛哭流涕的大男人大男孩十三!那个到最后还是用自己的方法守护我的十三…… 再见了,暗七,那个最傻的暗七,那个懦弱无能的暗七,那个总在某个人前爱笑爱闹的暗七,那个挥挥手带不走一片云彩的暗七…… 妈妈啊,我想起那个犹如梦幻的声音,你是不是也希望小七过得开心过得好呢?那就如你所愿吧,我的妈妈。 外面鸟在唱歌虫在笑,外面云想衣裳花想容…… 第八章 成长 我的灵魂被永远地禁锢在莫离的体内,不得救赎。可是,我的身体依然纠缠着时间的青藤,蜿蜒爬行。岁月在我的身体里慢慢老去,盛满晶莹的酒杯。一转眼,竟然已是六年。 六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六年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六年里,有我爱的君意,有爱护我的莫琰,有温润如玉的子轩,有跟我一样成长着的子玉,有我刻意忘却的过去。 六年,莫琰愈发成熟内敛,有时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他毫无破绽的面具下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每每看到他望向我的那张疲惫、单纯的笑脸我又总觉得心酸。 这个孩子难道为了一句誓言准备搭上自己的一生吗? 我问君意要了一座别院,算是在宫里有了自己的正式的安居地。虽说莫妃是我的姑母,但是,每每想到君意去那里却是为了见另外一个女人,我的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君意赐我的别院照我的意思,用翠竹搭成,小小的,让我有家的感觉。 别院建在温泉边。从支起的窗口望出去,有大片大片的荷塘,枝头摇曳,暗香浮动,在这有点靠北的地方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那难得的自然淡漠让我的心能够静下来,如若入定。 君意给我的别院题字,几个大大的“栖梧轩”浸透白生生的木牌,充满了古朴典雅的味道,却让我的疑问更加深重。 凤栖于梧! 君意这样一次次地暗示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我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可他总是没有动作,甚至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暗示下不着痕迹地避开。 只有他的眼神!愈来愈迷茫地看向我。 我知道,六年,我的美丽像是破蛹而出的蝴蝶般迅速地绽放开来,终于让我觉得我也是可以配得上他的。 但,我心里的不安也渐渐扩大。 只因为这骇人的美丽——我竟然长得越来越像莫妃! 而且,我发现这宫里的妃子多多少少都和莫妃有些神似。或是样貌,或是行走的姿态。 除了皇后! 看着这些仿佛被人刻意收集到一起的玩偶,我总是觉得毛骨悚然。 六年,我从未离开过皇宫。 君意命人教我骑射,教我政道。而他自己,总在有意无意间对我讲一些话,一些一听就是为君者该懂的话。如最初相见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带着沉重的气息。或是行走间提起,或是四下无人时,指着朝圣殿中的奏折细心地教导我。朝廷之中各个人物,或贤或武,他都会偶尔跟我讨论,然后在听到我的话后皱起眉来。 我知道,或许是我永远无法提起的热情让他觉得心烦。于是,我也总尽心地去配合他,偶尔得到他一个笑脸便能让我暗自喜悦很久。 也是整整六年以后,我才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领兵平定北边贺则的大殿下君子谋!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那个为了欢迎他归来,长长的人流竟然从帝都蜿蜒出去十几里的大殿下!那个从十二岁开始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君子谋!那个被称颂为帝国战神的君子谋! 我记得那一天我倚在栖梧轩的窗边喂鱼。 一把细碎的食料扔下去,一张张的小嘴一张一闭地抢吞下去。有些瘦小的,被挤到荷叶根茎上,尾巴啪啪地打着水。 已经二十岁的未央突然红着脸冲过来,拉了我就跑。 我奇怪地看着她,打趣道:“怎么?拉我去见心上人吗?” 未央的脸腾地从脸上直接红到脖子。 我清晰地看着那股红色蔓延,看着未央的窘态,不禁更加好奇了。 是谁,竟然让这个不肯出嫁的女子有了这般神色? 未央一直懂事而美丽。 我甚至看到过有宫女给未央送东西,她红着脸一把给人家推回去。 后来,我跟她念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尽管我不知道她到底听懂没有,但是,以后,未央就总是把人家给她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到我面前来,然后例行公事地对我说人家托她办的事,弄得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她却嘟囔着:“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郡主的,我要不是郡主的婢女,谁会送东西给我啊!” 后来,我看未央大了,也准备着要给她说门亲事,就冲着她是我身边的人,我相信给她说个王公子弟也是没问题的,就算做不了正室,做个侧室也是没人敢欺负她的。 她却死活不依,弄得我急了,说让她跟我家琰弟弟算了。 结果,两个人都好几天不理我。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一直耽搁下来了。 可是,未央已经二十了,虽然这个年龄在我看来倒没什么,但是,在这里的确是老姑娘了。 眼下,未央难得露了端倪,我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 随了未央一路小跑,到了长庭门,我的眼睛一下子眯缝起来。 那个男人,身披绣了金龙的甲胄,从高高的战马上跨下来。阳光在他身后撒了一地,被他踩在脚下,仿佛镀了金的地毯。 他一举手中三尺长的重剑,身后的士兵刷地排成一排,齐齐的收戟声仿若擂动的战鼓,敲得我的耳膜轰隆隆作响。 那一刻,我看着他一剑指天,脚下是匍匐的宫人。那一刻,我竟然莫名地恐惧起来。 这个男人太恐怖了,那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仿佛要毁天灭地! 战神,他是真真正正的战神! 那一刻,在体内沉睡了六年的“盗者”细胞蠢蠢欲动,抵抗着他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然后我看到君意,穿过自动散开的宫人,向那个男人走过去,伸出手。 然后,那个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身上的甲胄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我听到子言的声音:“他,回来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站立在匍匐的人群里的子言。我和他对望着,我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 那种根深蒂固的源于本能的兽类的恐惧。 我一步一步向君意靠近,同时也在向那个让我恐惧的男人靠近着。 每走一步,我都可以感受到我的毛孔的张合,可是,我依旧如此坚定如此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愿意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他要做便要做那人上之人!他要的是天地万物都匍匐于他的脚下!那么,我便不能让我的心上人,那个挡了他脚步的天皇靠近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 我站在君意身旁,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头巨兽,那头骇人的巨兽。 他缓缓地抬起眼睑,缓缓地瞟了我一眼。 甲胄窸窣做响。他的身躯从地上跋涉起来。陡然在我的面前高大。 君意转身。 那个男人向身后的士兵一挥手,整齐的踏步声轰隆一下传进我的耳朵,让我本来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收缩到几乎断裂。 他跟随着君意迈进长庭门。 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来,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我。 我的头轰的一响。 我甚至可以感到,他只要再进一步,我就要控制不住我的本能出手了。 可是,我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下颚已经被他的两根手指捏在掌中。 四周一片静默。 没有人敢在这个亦神亦魔的人面前抬起头来,所以也没人看到,他忽地收紧手指。我听到我的下颚在咔咔做响。我的双手刚一动,已经被他的另一只手反扭在身后,竟然还不足他一握。我忽然觉得绝望,原来我在他面前竟是这么不堪一击吗? 他的脸忽然凑近,鼻息喷在我脸上,邪气地笑着:“凤仪郡主?这就是那个比公主还要尊贵的凤仪郡主吗?”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刺激着我的神经,“好,很好!你是第一个敢直视我眼睛的女人!”手一松,我跌倒在地上。 他迈开大步从我身边走过,脚踩过我华丽昂贵的衣摆。 我坐在地上,手抚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直到他都走远了,未央才满脸激动地从地上抬起头来,看到我坐在地上,哎呀一声跑过来扶我。 我听到她的惊呼:“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都汗透了?” 好累,好累! 我踉跄着让未央扶我起来。全身竟然已经不余一丝力气。 我倚靠在未央身上,望向深不见底的宫门:这个男人,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你伏在我的脚下! 这么危险的男人,留不得! 第九章 赐婚1 贺则,类似于汉朝历史上的匈奴。善弓马骑射,全族无论男女老幼皆可为兵。因为地处北边不毛之地,一直过着原始的围猎生活。后贺则现任族长牟尔汗统一了整个部落,厉雄兵,秣战马,统粮草,整军队,实力陡然强大起来。 人在穷困的时候往往只在乎怎么把肚子填饱,可一旦肚子饱了,那想的自然就是要过得好、过得悠闲,还要别人都唯我独尊! 贺则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生性好战,一直都对君朝的山河沃土虎视耽耽。终于,在他们看到当今天子弑兄登位,民心未向、龙椅不牢时,自以为时机成熟,率领全族一万多男丁倾巢而出,只盼君家坐了三百多年的江山换姓,一统河山,然而——那时的君子谋还不到十七岁,已经领兵平了南方一一群打着为太子报仇的幌子分疆裂土的权将。“战神”之说,已隐然流传开去。虽说十七也不小,但要一个天子将兵权尽付,却未免仍旧难安人心。 然而,他回到帝都,甲胄未解,听到贺则来犯,怒道:“欺我天朝无人吗?竟敢掳我边民,烧我防城!好好好!来啊!本殿下就等他这一仗打!”遂又带了原班人马匆匆由南挺北。 这一走,便是整整九年! 九年后,他大胜凯旋,帝都百姓纷纷夹道相迎。香花锣鼓三日不绝,人人奔走呼号:大殿下败了北蛮子啦——战神归来之说,连皇宫这个密不透风的铜墙也盛传不衰! 连莫琰也叹道,十年之内,帝都盛况恐怕无出其右者。 皇上显然也是极器重这个大儿子的,下令举国同欢,大赦天下!更亲赐秀女十名与他做妾,以尉边寒之苦。 秀女者,好比皇上的专属小老婆,居然将自己的老婆赐给儿子!一时间,人群哗然,皆道这是皇上传位之昭。 然而,事情也在此急转直下。 皇上赐婚那日正是为君子谋在朝圣殿设宴的日子。 朝圣殿,皇上总理政务的地方,虽不比金鸾殿这种朝见群臣的地方正式,即使名义上是在朝圣殿设宴实际上只在殿外的醉酒亭里。但,朝官要进朝圣殿尚且需整服束仪,何况是饮酒作乐之事? 一时之间,皇上的恩宠,民间的声望,君子谋已隐隐有了为王称帝的趋势。 醉酒亭内,我手指握着酒杯,身旁是平静无波的莫琰。这六年来,几乎是哪里有我,哪里就有他。我想,一方面是皇上故意为之;另一方面,也是他在固执地守着那个誓言吧。 生不为人,死不入穴! 每每想起,我依旧是一惊。这个孩子,未免也说得太毒了! 我挑起握杯的小指指向君子谋座旁的翩然白衣,压低声音问道:“琰,那是谁?” 整个座上,整个宴会,我都一直关注着君子谋。他虽声望有加,但是给人的压迫感却一丝也没少。故而,那些敬酒的、攀关系的、常常是一杯就走。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慢慢地啜着杯中的小酒。身旁无论多少人过往,无论有多喧哗,都好似打扰不到他的超然。一身白衣轻轻地伏在仿若凝脂的肌肤之上,让人男女莫辨。 我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妖异的美却让我几乎被他吸引过去。 而最难得的是君子谋对他的照顾。 在他喝下第二杯酒的时候,我就看到君子谋几乎不着痕迹地从他的指尖下抽出酒杯顺手迎了前来敬酒的人。 那双白净纤细的手几乎是一顿,又径自伸向桌上的另一只犀角杯。 犀角杯厚重朴质,玉手不染纤尘,看得我一叹:沉鱼落雁也不过尔尔! 而那时,我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谁?”莫琰回过头来,手上握着酒盏。 今天虽是君子谋的庆功宴,但对凤仪郡主和孝仪侯的恩宠也是十多年不衰的,不得不吓死一班有心无心的人,故而我和莫琰的桌前倒也不算冷清。 只是我不爱喝酒,莫琰就一杯杯地接到他手里去了。我只得在一边提醒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别喝多了!他却满不在乎地望我一笑:“姐,我都十五了!不小了哦!” 我向君子谋身旁甩了一眼。 莫琰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一变,直愣愣地盯着我:“姐,你确信那边有人?” 我扑通一下从斜倚的靠椅上摔下去。一脸愕然! 这,这算什么意思? 难道大家都看不到吗?难怪那些敬酒的,难怪皇上,都没有任何表示! 君意笑谑的声音穿过歌舞丝竹从亭子正中传来:“离丫头,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皇……皇上……我……”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收回自己颤抖的指着那白衣人的手指。 糟糕,这下子君子谋肯定发现了! 那白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精致绝伦的脸迎向我,一个清浅的弧度自他唇边散开:“美人,你看得到我?”随着他摄人心魄的笑颜而来的,是君子谋充满探究的眼光。 我只觉得自己犹如置身冰火两重天:一半边酥心酥骨,一半边备受煎熬!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冒冒失失的脾气。”君意笑瞅了我。 我暗暗抚平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坐在对面的子玉冒出一声:“离丫头,你这是第一次见大哥啊,都没有点表示吗?” 我头皮一阵发寒。这个子玉,这么多年了,还是到处闯祸,坏事的总是他! “倒也是。”子谋的声音犹如洪钟,他的眼睛依旧是一副发现猎物的样子,荧荧地闪着光,“妹妹准备送我什么呢?我已经有的可是不要的!” 一下子,我连头皮都不敢麻了。 这不是存心刁难我吗?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没有? 我揉着额头,望向中间旋转曼舞的宫娥。 我对着正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盈盈拜下,衣摆在身下旋成一朵美丽的莲花:“臣愿意为大殿下歌一曲以助兴。”没有的,那就只有我自带的了。见过五公主的舞,我的舞是绝得不了喝彩的,那就只有歌了。 可是,这个君子谋是领兵的大将,我只怕唱不出那种感觉了。没办法,就算如此,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君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朕当真还没听过离儿的歌喉呢。”挥挥手,舞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亭子的乐器。 我刚想说,我不会这些乐器,莫琰已经站起来:“皇上,大殿下是金戈铁马的人,这些靡靡之音只怕不适合用来给殿下奏乐!” 我微微低头瞄向莫琰,心池吹皱。 我们盗者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因此,暗夜是断不会让我们学乐器的,怕伤了敏感的指尖。多年来,已成了习惯。而君意,至始至终似乎也没想过要我学习这种东西。 莫琰顿了顿,喊道:“上战鼓!” 一架约半人高的巨大的战鼓被抬上殿,所有人眼里都闪烁着期待,就连君子谋也是意味不明地看向我。 莫琰跪在地上:“臣愿为臣姐擂鼓做势!” “好!”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我只得骑虎而上,伴着激越的鼓声,歌声骤起——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长河水茫茫 十四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君国要让四方 来贺—— ——屠洪刚《精忠报国》略有改动) 第九章 赐婚2 君子谋十二岁开始战名赫赫,如今二十六有余,故而我说他纵横十四年。 一曲唱罢,我已是心潮澎湃。如此气氛中,唱这样的歌,就算我这样未上过战场,未为家国流过一滴血的人也忍不住有杀敌拓疆、一展宏图的愿望了。 直到我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鼓声停了,四寂无声。 静默,让我觉得无比压抑的静默在混合着酒香的夜风中缓缓流淌着。我的大脑开始眩晕,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夜色掩盖中,一双双各有深思的眼神。有妖异的,有探究的,有惊喜的,或者还有爱慕的。 忽然,一阵震耳的金戈之声骤起。庭院之中,林立的卫士扬戟大吼:保家卫国,守土开疆!保家卫国,守土开疆! 巨大的呐喊声直震得杯中的酒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样雄壮豪迈仿佛宣誓的声音,让我不禁眼眶湿润。 这些人都是从那战场之上九死一生得归的人啊,是血染红了他们的战袍,是杀磨砺了他们的意志。可是,没有人在号角吹响的时候退缩过。我相信如果现在有人再来侵犯他们的家国,他们还是会怀着一腔男儿的壮志,洒血疆土,哪怕马革裹尸!我一直不信任子谋,不就是因为他手上握着强大的兵权?不是就因为这些士兵对他唯命是从?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过是因为这些战士们一心保护着家中安眠的妻儿、白发的老人。他们是国民心中的勇士,他们的一泪一血都将斑斑于那史者的朱丹之下。如果当真叫他们随乱臣贼子弑君谋位,他们又是否会如此齐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命坐那一把龙椅,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勇气担那生生世世的骂名的。 如此一想,心中陡然轻松了。 最先鼓掌的是君意。他的眼里有赞赏,有惊讶,甚至有我看不清的深情,像是送与我的,却又像是穿越我的灵魂捧给另一个人的。我清晰地听到他双掌轻击,然后巨大的掌声开始如海潮一样澎湃开来。 君意掀襟而起,大笑道:“好,不愧是我君国儿女!想我国一个女儿家也有如此豪情,何愁边贼来犯?”那神色之中竟然有得意和自豪。 四下臣子纷纷称是,只听一片“郡主千岁”此起彼伏。 红彤彤的烛光摇曳中,我看向子谋,他望向我,眼神闪了闪,然后他对我勾了勾嘴唇,举起了手中的犀角杯。 一旁的白衣人身上的薄纱无风自舞,配着朦胧的烛光,更显妖异鬼魅,却依旧只能让我除了一个“美”字,再找不到其他赞叹。 开始退下的一群舞姬面罩薄纱再次轻灵地转动着上来,只是这一次却直接舞到了子谋身前。 身上织物轻薄裸露,勾勒出匀称的身段;面容虽看不真切,但从那一双双潋滟的秋瞳,依旧可以看出姿色不俗。其实也不用看,进得来这偌大的皇宫的,就算是个小小的婢女也是有三分姿色的。更何况…… 我看着皇上任由几名舞姬扭动着柔若无骨的身子水蛇一样往子谋身上缠,也知道这怕是皇上的意思了。 既然是皇上选中的人,再差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只可怜了这几个女子,忍受着子谋杀意凛然的眼神还能如此敬业。要是我,只怕腰都硬了,一扭就咔嚓,落下个腰椎肩盘突出症。 一曲舞罢,几位舞姬香汗淋漓地匍匐在子谋脚下,依次亲吻了子谋的脚尖。 我杯中已经被我握得微温的酒一洒。这是一种对于女子来说极为严肃的誓言,表示一生一世非君不嫁!以君为尊!君朝女子地位本就不低,所以很多女子即使嫁了人也不见得会行这么大的礼。我想起未央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是两眼放光,激动得面颊飞红。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认为这个人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人物?难道他的女人缘很好?难道这几个女子不是因为是皇上的意思才要嫁给他的?或者想她们一个小小的舞姬,连嫁都不算就心甘情愿地跟了过去? 不管我有多少猜疑,子谋却至始至终连头也没抬地喝着酒,压根就没有瞟过一眼脚下的女子,仿佛她们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君意终于耐不住性子,从高高的首座上抬起头来,嘴角含笑地询问道:“皇儿觉得这些女子如何?如果皇儿不嫌弃,就带回你大将军府上服侍皇儿的生活起居如何?” 君意的话一落地,一帮忙着拍马屁的大臣们就赶紧盛赞皇上英明,盛赞大殿下劳苦功高,等等。 君意浑然不管,直直地望向子谋,酒杯在他手中,不举亦不落。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子谋身旁的白衣人猛地抓起桌上的犀角杯,然而…… 子谋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有辛酸,有疼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是,却那么深。他的手紧紧地压在白衣人的手上,白衣人抽了几抽都没有抽动,再抬眼时,已是满脸泪痕。 我心下一叹,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皇儿认为如何?”君意的眼睛渐渐积满了夜的冰冷,似乎已经不耐烦了。 所谓爱情,在这天家之中未免单薄无力了些。看着眼前的情形,我难免为子谋惋惜起来。 君子谋放开身旁白衣人的手,依依缠绵。他抬起眼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高座上的他的父皇,那个我们的天子,咚的一声,双膝合拢,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高高地抬起头来,我们每个人都清晰地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字字有力:“请父皇收回成命!” 君意的眼瞳一下子收缩起来,仿佛锐利的针尖:“你说什么?” 君子谋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又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请、父、皇、收、回、成、命!” 醉酒亭里一片寂静无声,仿佛突然降临了死神。许久,我才听到君意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气:“给朕一个可以考虑的理由!” “儿臣不喜欢!难道父皇要儿臣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吗?”我一阵恍然,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浓浓的嘲讽,可是,我呆呆地投了目光过去,却又只在子谋的眼里看到臣服。 “不喜欢?呵呵,你居然跟朕说不喜欢?你以为皇家行事是可以用简简单单的”喜欢“与”不喜欢“来限定的吗?”君意的目光迷茫起来,“皇儿,你看你多好笑啊,你居然跟朕说不喜欢。” 我的心揪起来,那种迷茫无助伤心到绝望的眼神,我看到过!在君意的脸上看到过。在六年前!在他惨笑着离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甩开莫琰伸过来拉我的手,几步跨到君意的面前,紧紧拉住他的手,急急地吼道:“皇上!皇上!” 他慢慢地将脸转向我,在看到我时,脸上猛然露出令我心跳一窒的狂喜,可是在听到我的那声“皇上”时,又转为浓浓的写满一脸的哀愁、自责,还有我无法明白的挣扎。 然后,他缓缓却有力地将自己的手从我手里抽出来,慢慢地将脸转向子谋:“如果朕一定要你娶一个呢!” 我想我一定是靠君意太近了,所以才耳朵轰隆隆做响。我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吃吃地笑。我这么多年到底在坚持什么啊?到底那个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女人是谁?为什么死了这么多年还不肯放过他? 是的,我曾经一度以为他爱的那个女人是莫妃,因为他看到我面容后的眼神变换不定,但后来我坚决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莫妃就在他的身边,断不会让他露出这么悲怆的表情!那么,这宫里的人偶就只可能是他在收集自己心中的那个女子的模样了。而让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去收集人偶而不是本尊,只有一个原因:那个本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么我呢?是因为我长得特别像他爱的那个女人所以他才对我这么好吗?那为什么那些女人都可以做他的女人,而单单我,不可以! 所有的一切看似要找到线头了,却又散成一团。 “如果朕一定要你娶一个呢?你身为长子,难道就没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吗?”君意的脸上是让我难以想像的狠绝。 “只要我娶,谁都可以吗?”子谋高高地昂起他从未低垂过的头颅。 旁边的白衣人手上的犀角杯一抖,哐的一声掉在地上。然而除了我和子谋没有人听到。 而那一声响起,我看到子谋的眼皮微不可见地一跳。 “说说看。”君意的眼里满是疲惫,让我看得心疼,让我想要抚上他的眉眼。手刚动,却被他低下头看向子谋的动作悄悄地避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突然也觉得无比的疲惫。如何能不疲惫?你试试看爱一个人伤心绝望十六年,又来爱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六年,我不相信有人还可以鲜活得一如既往。 可是,没等我缓过来,我看到子谋的手指一下子指向我,眼睛里是满满的冷笑:“那她呢?如果我说我要她呢?” “不行!她不可以!”君意迅速地拒绝,那样坚定的语气让我的心再次缓缓地跳动起来。 “如果我只要她呢?父皇你准备怎么办?” 啪!一个清晰的巴掌印鲜明地印在了子谋因为常年在外征战而有些黝黑的脸上。一阵杯盘碎落的声音响起。 身后,所有的大臣宫娥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在皇上盛怒的关头发出一丁点声响。 君意愤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说过了,她、不、可、以!她的人生。”他回过头来,神情有些恍惚地望着我,“她的人生我要她自己主宰。” “皇上——”低婉的声音柔柔细细地传过来。 我抬眼望去,谁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 那……竟然是皇后!在这个帝、后各掌一份权力的国家里,居然十几年地位未动的皇后!那个让我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忘记过的淡泊的女子!那个居然一开始不肯出席这种盛会,却在这个时候姗姗到来的唯一不是人偶的女子!那个在我心中也是一个谜的女子! “皇上息怒。大皇儿常年在外,难免不会照拂皇上的心意。”她姗姗走来,笑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却相信她明了一切。 所有的人都拜下去高呼:“娘娘千岁!” 她抬手虚扶一把,径自走到了君意的身旁:“臣妾倒替大皇儿带了件赎罪的礼物过来。”她转向来的方向,向黑暗中招招手,“牟尔汗首领。” 所有的人都在听到这一个名字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个想要一统河山的男人! 一个装扮异于众人,四十来岁却丝毫不见老态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那种失败者的表情,身上的铮铮傲骨和高贵决然的气质也使人不敢小瞧了去。 唉,若不是遇到子谋,只怕他也是一代霸主!倒难为了他了。 第十章 宴 牟尔汗穿过众多的目光,直直地向君意走去,只在看到昂着头跪在地上的子谋时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似乎整个场上他能看进眼的只有天朝皇帝和那位折了他几千兵马的大将军。 既然有外族在此,而且还是子谋的手下败将,君意也不好意思再叫子谋跪在地上了。微抬了抬手,让子谋回自己的席位上去,也对我使了使眼色。 我只能悻悻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与子谋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高大身影挡住了昏暗的烛光,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我脸上。虽只有一瞬间的光景,我还是几乎不动嘴唇地吐了一句:“以后别再想拿我当你的盾,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坚硬。” 我的余光瞟到他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充满玩味的声音丝丝传入我耳中:“除了你,谁会让他舍不得呢?” 我愕然地转过头,他却已经转向自己的矮几,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我。 然而,他那一句话却在我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我一直都知道莫离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可是,到底不简单到什么地步才会让君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一个成年的皇子?打一个才平定了边疆、功名赫赫的将军?而,那个人,那个所谓的神,既然肯挨这一巴掌必然是知道原因的。不然依他做事的军人风格,又怎么会把我拉出来?他是有必胜的把握的——如果那一巴掌不算失败的话。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莫琰紧张地靠过来。我拍拍他的头想安抚他的不满,被他恼怒地甩开。 我笑,这个孩子已经开始不承认自己是个孩子了。可是,对于一个本来就二十五岁的女人来说,他在我心里是永远也摆脱不了孩子的命运了。 接下来的整个宴会我都在思考莫离的身份问题,却是连场上说了些什么都一概没注意了。 其实要说能够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想也想得到是谁。 这宫里谁最特殊?凭什么她最特殊?那么,她必定是这个故事里的人了。现在再加上一个子谋。 仔细想想,皇后知道这件事,子谋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子轩身为皇后嫡子,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的。可见这件事隐晦之深。那么又是什么事需要隐晦如此之深呢?为什么偏偏是子谋知道呢?难道……因为他是大皇子?那么这件事必是很久远了!既久远,又需要瞒住如此多的人,难道…… 我的心一哆嗦,再也不敢想下去。 莫琰看到我发抖,凑过来,小声地问道:“冷吗?”随手取了身上的披风裹在我身上。我一惊,竟是下意思地抓住莫琰的手一扭,探手向腕上取去。直摸到空无一物的手腕,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小七了。好多年没有了的迅捷反应在上次见子谋时苏醒了过来,这下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歉意地松开莫琰的手,又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趁着他靠近我给我系披风的当儿,赔着笑问:“琰,没事吧?”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我鄂下翻着花,长长的睫毛仿佛一折精致的羽扇轻轻地颤动着。他眼也不抬,专心地系着花,嘴里淡淡地说:“就你这点功夫,吓吓一般人就好了,在我和子谋面前还是少动手的好!” 我嘴一瘪,这早熟的孩子就是不招人喜欢,刚刚的那一点点歉疚立马不见。 他微一抬头,对我露齿一笑,我一阵眩晕。这才想起,这孩子现在已经是帝都出了名被看好的翩翩公子了,连我这个天天跟他在一起的姐姐都这么没有抵抗能力,难怪那些养在深闺没见过男人的大家闺秀了。 莫琰使劲一抖我的披风,把我从神游中拉回来:“刚才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你觉得我可会像你一样无意识地出手?所以惹惹我就行了,收起你的好奇,别去惹大殿下。人家是领兵的将领,你以为皇上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人家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过!他要是出手就不会像你弟弟我这么好了!” 我鄙夷地看着现在越来越把自己当哥哥的莫琰:“你别跟我说教!像个唠叨的老头子!” 他剑眉一挑,对我挑逗地一笑:“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我跟她唠叨呢!” 我一把推开他,笑闹着:“去去去,找那些想听你唠叨的小姑娘去吧!” “哟,两姐弟好兴致啊!”“姐弟”二字咬得清晰无比。莫琰面色一暗。 我听着这声音,目光不由得闪了闪,手不经意地在莫琰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子言?这些年和他应该没有什么来往啊?以他那阴阴的性子怎么会主动跟我搭话? 我抬眉对他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妩媚的笑,娇柔慵懒地答道:“殿下好闲心啊,来看我们两姐弟的笑话。只是这么多年了,皇上都没说什么,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皇上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我倒觉得他乐意见着我和莫琰关系好呢。 子言狠狠地看着我,道:“他一回来,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我一愣,掩嘴轻笑起来。我指着他:“二哥啊,你都多大的人了?原来你是在吃醋啊。” “笑什么?”子言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本来就丑,一笑起来更丑!”见他真有些薄怒了,我也不敢再取笑他。看着他道:“二哥,你有什么好吃醋的,其实你文武全才,未必就比大哥差,只是不被重用而已。” 话一出口,我马上意思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住口,一双眸子歉意地看向他。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太阳穴的青筋不停地跳啊跳。 莫琰紧盯着他,已是暗暗戒备。 我自责不已。这个子言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我没事去惹他做什么? 说起子言,我对他的事也是略有耳闻的。照理说他身为丞相的外孙,应该是很有势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对董妃除了刚封妃时的一夕恩宠,数十年来不闻不问,白白浪费了一个美人的大好青春年华。要不是董妃肚子争气,一朝恩宠也能诞下二皇子,这些年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子言从小看着母亲备受委屈,对那个害她伤心落泪的父亲自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于是父子两个言语上的冲撞这么多年来是数不胜数。也亏了董丞相劳苦功高,皇上倒也没有怪罪于子言和董妃。不过董丞相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时时免不了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担惊受怕,只怕他老人家身体不好这方面也脱不了干系的。 子言忍了好久,才恨恨地拂袖而去。远远地听到这个已经二十过半,只比大皇子小上两个月的男人的抱怨:“果然是又丑又笨的女人!” 对面的子玉斜斜地赖在子轩身上,对我挤眉弄眼:“哈哈,你惹到二哥了,你死定了!二哥一定会偷偷地除掉你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翻了翻白眼。这个子玉,我是被吓大的吗?要杀一个郡主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当下不再理他。 子轩望着我,轻拍了子玉一巴掌,眉眼之间全是极尽温柔的笑意:“离妹妹莫听十一的。” 正说说笑笑间,君意沉重的声音传来:“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起身间,所有人都拜了下来。 皇后绣花的鞋子跟着那个玄黑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 我抬头一望,月正圆啊!原来又是十五了吗?那是要去皇后的正宫朝阳宫了吧? 君意和一群宫人的身影依次消失在朦胧的月光下,我才默默地起了身。 忽然想起那个白衣人来,猛然回头——那个座位上却只剩下子谋长身而立,哪里还有什么白衣美人! 我的背上不禁一阵恶寒,赶紧拉了拉莫琰给我披的披风,也不管子玉的取笑,甩着头走出了醉酒亭。莫琰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将目光也投向这边的子谋,也跟了上来。 他吵吵嚷嚷地道:“姐,今晚我可得上你那栖梧轩住了!” 我瞪他:“你又不回家?” “都这么晚了,还怎么回去啊?都宫禁了!我一游荡就会被当刺客抓起来的。” 我冷冷一笑,假骂道:“哟,谁敢抓我们大名鼎鼎的孝仪侯爷呀!” 他靠过来,搂着我的肩,装着可爱:“再大名鼎鼎也不敢在姐姐面前吹嘘啊。” 夜的寒冷,在他的几句嬉笑怒骂中悄悄散去。我们也不点灯,就这么慢慢地借着月光踱步回去。 栖梧轩外的荷花开得正好,即使是晚上,那浮动的荷香还是那么浓…… 第十一章 姐弟 到了栖梧轩,我赶紧让未央在隔壁一直给莫琰留着的空房间里铺了全新的被褥。 其实,君意没有骗我。我的生活的确很大程度上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来。比如这内廷后宫,我既不是后妃也不是凤子龙孙,居然想在这里住就可以这么一住六年。我其实也知道朝堂之上,一些正直的官员颇有微词,但君意都压了下来。就连有人说,这对我一个未嫁的皇亲之女名誉有损,他也只是一句“不过一个孩子而已”打发了。 再比如莫琰,他一个男子居然也可以随便留宿我的栖梧轩,这对于一些恪守古训的老人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但我不介意,他居然也不介意,甚至愤然而起:“世上就是有了你们这些爱嚼舌根的人才多了这么多是非!人家兄妹是一胞而诞,就算真好到不分彼此,又干你们何事!” 我见被褥铺好,拉了莫琰过去,就开始帮他解胸前的对襟盘扣。他一把按住我的手,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面颊飞红,嗫嚅道:“姐,你出去成吗?我自己可以的。” 我笑着拨开他的手,依次解下去,边解边道:“怎么?现在大了不愿意跟姐姐亲近了?你再大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我弟弟罢了。”其实这六年来我的身高进展一直十分缓慢,与同龄女孩子比起来,说好听了叫小巧玲珑,说难听了,就是一矮冬瓜!可莫琰的个子却噌噌地往上蹿,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都还有余了。现在这个样子说是我在照顾他,看起来却反而像是我依偎在他胸前。不过我本来是没想这么多的,看着莫琰不自在的样子才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未央在一旁看着他的窘样,吃吃地笑。 莫琰更是气绝,偏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只得狠厉地瞪了未央一眼,低沉着嗓子吼道:“给我出去!” 未央捂着嘴掩上门。 我回头跟她交代着:“未央,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未央跟了我这么久,知道我不喜欢她跟我客气,随口应了。 我不喜欢跟看不顺眼的陌生人打交道的习惯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因此,这本就小得可怜的栖梧轩里一向只有未央伺候着。眼下未央一走,屋里就更是安静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莫琰的呼吸声。 我隐忍着心中的笑意,帮他褪去外衫,拍拍他的肩道:“很晚了,快去睡!现在可正是发育年龄,别对自己太严厉了!” 他忽闪着眼睛望着我,乖乖地躺到床上去。我笑瞅着他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却是冰凉刺骨,心头一气,一把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又隔着被子揪着他的手臂:“自己这么冷不知道吗?干吗还把披风给我?”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我又塞进去。他又伸出来,我又鼓着腮帮子给他塞进去。他又锲而不舍地将手伸出来。我拗不过他,只得看着他将手放到被子外面,他却暖暖一笑,拉住我的手:“还是让我抓到了吧!”脸上的表情仿佛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让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从未有过地柔软了下来。 我把另一只手合过来,将他冰凉的手包在掌中,一边呵着气一边道:“这么小,还喝了这么多酒,还不睡觉?” 他眯眯眼睛,仿佛刚出水的小鱼一样纯美:“烛光太亮了,睡不着。” 我放开他的手过去把烛光拨暗了点,回头问他可合适,他点点头,眼如夜空般看着我。 我看着他,觉得今日的他有几分不同,只得又坐回他的床前,手抚过他的额头,他长长的睫毛在手心扫过,湿湿痒痒:“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我……我跟皇上谁在你的心里是第一位?” 我扑哧一笑,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把拉过棉被盖住头,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就知道你会笑!就知道我不该问!” 我忍住笑,拉了好几下才把那薄薄的被子拉下来,他却坚持着只露出两只黑碌碌的眼睛看着我。 我假装怒视着他,他这才把棉被放下来,眼睛却忽闪向一边。 我实在觉得他可爱得紧,伸手捏了捏他的粉腮,他薄怒地看了我一眼。一时间,又羞又怒,表情变换不定。 他忽地欺近,一双眼睛水般荡漾。我的心莫名一慌,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他扁着嘴:“我有这么吓人吗?” 见我有点出神地看着他,他急了,掀开被子:“你倒是说不说啊?” 我把他按回床上,看着他,声音竟然不自觉地带了点迷茫忧伤的味道:“你们都是第一。” “哪能有两个第一啊?”他看着我,那样的表情带了点点的执著和点点的期待,衬着如玉的面庞冉冉生辉。 “怎么不能都是第一?你们是不一样的第一啊!” 他听了,眉头轻轻地皱起来,不再说话,直到慢慢地闭了眼,才道:“知道了。” 我看他已现疲态,正准备悄悄地退出去,手腕却被他拉住,他的眼睛里落满了星光:“那你十五岁的大礼上我要做你的绾发人!” 女子十五岁的成年礼上必有一个绾发人,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其实想想也只有莫琰为我绾发了。 我拍拍他拉着我的手,温柔地哄着他:“好。”他这才放开了手。 我走出门去。这里离正宫较远,灯笼照不过来,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才能见到夜色中几个巡逻的人影,呈现出这皇宫大内中难得的静谧和安详。 我仰起头,张开手,幻想着自己是一只乘着夜风而上的青鸟,那只带来幸福的神鸟。只可惜,是幻想。 十五岁啊,真是好快!只怕过了这十五岁我就不好再陪在君意身边了。因为那时候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那君意的那个借口就再也用不上了。 这六年,我尽管刻意与莫家保持距离,看来,最终我仍旧不得不回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 其实对于莫家我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我的身份他们就算不是特别清楚,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内幕。我微微一笑,或许回去也并不是坏事呢? 这几年,皇上对莫家的态度也怪得很。 说他不亲近莫家吧,宫里一个莫妃,数年恩宠不减;一个我,更是只要是我答应的事基本上就可以算做是皇上的意思了。当然了,这也要归功于我知道什么事可以答应,什么事是我不能插手的。但这不管怎么样,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莫家如日中天的表现。 但——莫书齐至今也未曾有过一官半职,赋闲在家,虽然这并不影响那些送礼的人的“一腔热血”,但让我这个在宫里泡了这么多年的人看来却有了不少意思。 不给莫书齐职位可以看做是架空外戚的实力,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的确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莫妃的恩宠可以看做是对于那个女人的怀念;对于我……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莫离的身份上来了。 我相信如果我去查必定是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因为我本来就处于这个秘密的中心地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或者是不敢去触碰这个最大的隐晦。 或许…… 我苦笑,哪里是不知道为什么啊,明明是怕一不小心碰到了君意的底线,明明是怕到时候连这种寄托的安慰都找不到。 我收回张扬的手,在这带着点点湿润的夜色中缩成一团,抱膝而坐。 你不是一开始就说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吗?你现在得到的岂非更多?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以前那个懦弱的小七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不是说要帮他吗?现在看来,倒是他一直在护着你啊,莫离!若不是他的宠爱,你哪有现在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怕单看你得罪的那些个皇子你也不够命死! 本来开始自我安慰的时候,心情已经转好,可后来一席心思,心情难免又黯淡了下去。看看天色已经晚了,想起莫琰今天喝了那么酒,又有很大一部分是替我喝的,自己居然还在他的窗外杵着。只怕以他的武功修为,是绝对能够知道我在干些什么的。我这么叨叨扰扰下去,他也不能睡了。 于是,我赶紧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吹了灯,蜷着身子睡做一团。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心理测试,这种睡姿是顶没有安全感的人的睡姿。 第十二章 上言1 第二日一早起床,却见莫琰已经在窗外练了好一会儿功了。 荷叶随风翻卷,铺天盖地,被莫琰的剑气激荡得仿佛波涛翻滚,浅暗相间,点点粉红相映其间;莫琰穿梭其中,剑光森森,衣影翻飞,若隐若现,说不出的潇洒。只可惜了,在这皇宫里,又哪来真正的潇洒呢? 我忽然觉得有点厌倦,想来住了六年,也的确该出去走走了吧。 我简单地穿了外衣出来,莫琰眼尖地瞧见我,足尖在荷花的花苞上一点,花苞颤了一颤,他人已如雨燕般滑到了我面前。 我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抬起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上几乎没怎么有的汗,他也笑嘻嘻地低下头来任我摆弄。 未央过来说早点弄好了,我们便一起进屋坐了。 宫里那些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一直说什么用餐次数可以增多,但每餐一定要吃得少,才算有修养。皇宫大内的膳房几乎从早忙到晚。我十分不习惯如此,因为自己在栖梧轩旁边开了一个小厨房,由未央帮我弄,倒是按了一日三餐的食谱来。 我这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以自然为主,就连这饭桌也是直接将一棵千年巨木截成合适的高度罢了,莫琰怕木屑伤到我的手指,硬是要人在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漆。莫琰还曾经笑过我,说是这桌子往泥里一插估计还能活。 他夹起一只水晶蒸饺放在我碗里,我对他笑笑径自吃了。 他望着我,忽然也一笑,道:“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吃饭的事?” 我一愣,随即想起他说的事了,也笑起来。 那是我跟莫琰才进宫不久的时候。莫妃终生无子,故而宫里根本就没有准备小孩子的东西。 第一天上莫妃的桌子吃饭,我跟莫琰坐在红木牡丹浮雕镂空桌前,因为身材尚矮小,高度根本就不合适。从桌面上看去,就只见两颗脑袋。 我当时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就跟剁了两颗头放桌子上一样!” 说说笑笑,一顿早饭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一个早就静候在门外的小公公眼尖地看着我吃好了,赶紧过来道:“郡主,皇上叫您上朝圣殿一趟。” 我一愣,朝圣殿?那不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吗?现在这个时辰怎么叫我去? 但想着这不过是一个传话的小公公,他也不可能知道,也就没有多问,对他说了声换件衣服就去,就打起帘子进屋了。 小公公退到门外等着,未央过来跟着我进了里屋。 我一边让未央给我换着朝服,一面对外间的莫琰道:“琰,我去去就回。你才吃了饭别上蹿下跳的,过一会儿再去练武,知道吗?” 莫琰不满的声音隔了厚重的门帘传来:“我的好姐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管着我!”停了一会儿,又听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再说了,还不定谁比谁像孩子呢!” 换好朝服,我走出门,回头气他道:“谁不知道你想考个御前侍卫?你要真那么想做,去求皇上吧,又不是做不成!” 他两只眼睛青蛙一样鼓着:“哼,我现在的武功,宫里的侍卫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哪里用得着!” 我已经随着领路的公公走上了蜿蜒的水廊,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是啊,是啊,到下个月你满了十五可以正式参加比赛以后,哪个敢真跟你小侯爷动手抢个不大不小的官呢?倒还真是不用去求皇上的。” 似乎听到他又在身后说了句什么,我停住步子回头问他,他摇摇头,声音伴了浑厚的内力传来,无比清晰:“没什么!” 进了朝圣殿的院门,远远就见了石公公在殿门口等着。 石公公是从皇上还是八皇子的时候开始就跟在身边的,颇受皇上信任。这些年来,也是劳累得紧。头发之中也已经依稀透出了花白。我远远地见了他佝偻的身影和温和慈祥的笑容,赶紧迎了上去,对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道:“怎么这么不懂事?让石公公在这风里站着?” 旁边小太监也是一直在这朝圣殿服侍的,知道我虽说得严厉,倒也从来没平白无故地罚过人,只低低头,看了看石公公。 石公公赶紧拉过我的手,道:“你这丫头,这些年人大了,脾气也大了不少啊,也来训公公的人了?” 我知道石公公向来把皇上当自家孩子疼爱,见皇上如此疼爱我,也打从心底里喜欢我,从未有过亲人的我似乎也在心里把他当成了爷爷一般,于是摇着他的手道:“哪有啊,离丫头怎么敢?” 他慈爱地用布满皱纹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快进去,皇上还等着你呢!少调皮!” 我凑近他,贼兮兮地问:“公公,皇上到底什么事?” 他拿手一叩我的头,假装严厉地瞪我:“死丫头,皇上的事也是我们这些下人猜得的吗?” 我朝他扮了个鬼脸,这才转身推门进去。 石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丫头,吏部、民部执郎和董丞相都在。” 我点点头。 吏部主管官吏的升降、政绩考核和职位安排;民部主要管理少数民族事物和一些民族问题的谈判协商;丞相则相当于皇帝的左右手,一切朝政都有权过问。执郎相当于唐朝的尚书。这两个尚书加上一个丞相,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为什么要叫上我呢? 想不明白!算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反正已经来了! 早有内侍通报,再加上我常来这里和君意聊聊天,替他磨磨墨什么的,自然熟门熟路地就进来了。 一看,果然吏部江侍郎和民部杜侍郎都在。旁边,我眼光瞟向皇上身侧,连向统领和子谋都在啊。我低头细细一想,嘴角一扬。 君意正在沉思,看到我进来,问道:“莫离可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 我拜了一拜道:“只怕皇上正在烦恼怎么处理牟尔汗首领吧?” 在场的人眼睛都一亮。 君意得意地笑:“看吧,我说叫离丫头来是对的吧。离丫头,你说说看。” 我依次扫了一遍在场的人,猜测着他们分别的立场,清清喉咙道:“只怕是大殿下想要斩草除根,而丞相是想接受牟尔汗的归降吧?” 君意的眼里有赞赏也有自豪,那样子就像是看到自己孩子考了个满分。他指指旁边的软榻让我坐,我面上立刻画过几根黑线。这一屋子哪个不比我劳苦功高啊,他们都站着呢,我哪敢坐啊? 背上立刻感受到子谋射来的冷冰冰的视线。 我赶忙谦道:“皇上……” 皇上看我的神态,心里也知道我的确是没有那个资格在这里坐的。想来刚才也是口快,也不再坚持。 子谋阴阴地转过来,阴阴地看着我,阴阴地说:“妹妹果然聪明,难怪父皇喜欢。那依妹妹的意思该怎么办呢?”那样的语气眼神,让我僵直了背。 压住心里的毛骨悚然,好不容易等身上立起来的寒毛趴了下去,我侧头对上子谋的目光:“大殿下为何一定要除了贺则呢?” 子谋的眼睛熊熊地燃烧起来,挥斥道:“千里边城,唯见黄沙;黄发鹤髫,暴曝于道。血浸于野,骨食于兽,皆是他贺则兴兵犯我累累罪证!败军之将,当绝之!以抵我千军性命!” 第十二章 上言2 我轻轻地拊手击掌,微笑着:“大哥说得好!我是没上过前线,没见过如此悲烈之事。可我看到过后方那些送儿子上战场的老父老母!请问大哥又在你多年的胜利里杀了多少他人之子,他人之夫,他人之父?毁了他们多少家园城廓?又被多少人如此深刻的厌恶着呢?” 子谋的眼睛慢慢地布上了血丝,猩红地望着我。垂在身边的拳头捏得指骨喀嚓做响。 我定定神,拉过他的手,不管他的僵硬,轻声细语地道:“大哥,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谁人的幸福不是幸福?” 子谋不语,但他眼睛里那嗜血的残忍却让我清楚明白地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改变的。 君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沉声宣布:“朕从今日起封凤仪郡主为上言女官,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我一愣,抬眼寻去,只见到君意眼中的一抹宠溺,还有的……是无奈吗? 上言官,从四品的小官,但却是唯一能够顶撞皇上的进谏官,分为男官和女官。因为要留在皇上身边对诸事做提点,常常住在宫中。一般都是极得皇上信任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这种会扫皇上面子的官。当然了,要不是和皇上亲近,谁愿意去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事? 皇上虽然从不在我面前避讳朝政,但是也从来没有让我直接参与过政事,竟然突然提出这种不算要求的要求,我虽不解,但一直以来都想为他分忧,因此倒是做过这方面的准备。 我一直住在宫中,行事多受人注意,因为莫琰倒利用常出常入的优势在外面收集了不少可塑之才授以文武。所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当今虽非乱世,到底也不太平,人人都希望能求个安身之地。而我们,则更加为他们寻了一条为官为政之路。这些事情虽未弄到台面上,但几年的培养,也有人已经开始做到了一些芝麻小官。再加上一些武者兼负了资料收集和暗杀的作用,暗地里的势力仅仅在帝都来说倒也不小。而我最满意的是,这些少年只听从于我和莫琰的指令。 突然想起子谋身边那个白衣人,如果他真是什么异物,那这个皇宫不是很危险?万一子谋有异心,凭那人亦人亦鬼的奇异,莫琰、皇上他们要怎么办?即使明知道这种几率小得可怜,我的身上还是冒出一排疙瘩。 我转过身,正色看向眼前那个不知为何竟然对皇上封我官职略有不满的孩子:“琰,这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莫琰感到我突然的正经,皱着眉问道:“你想知道哪方面的特别的事?” 我捏着下巴,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倏一亮:“怪力乱神!” 正端着杯子进来奉茶的未央手一抖,啪的一声,杯子跌在地上,碎成几片。我转过头去,没有注意到莫琰瞬间变化的眼神。 未央?我眼神闪了闪。 莫琰朝我一笑,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叩着桌面。一声一声,一重一轻,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未央听得直打哆嗦。 我扶起未央,直视着她的眼睛,十分委婉地说:“未央,你是不是听到过些什么?我知道,这宫里啊,很多下人没事爱唠唠,你的信息是应该比我和莫琰灵通得多。” 未央的眼神一阵闪烁,仿佛欲言又止。我轻拍着她的手,微微笑着,安抚她慌乱的情绪。 她终于开口说:“郡主,这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我的心莫名地揪起来。莫离的事也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了,我差点忘了,未央比我和莫琰年长五岁,若宫里真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什么大事,哼,只有死人才会彻底闭嘴!只要当事人还有活着的,那么不可能没有一点点蛛丝马迹流传到民间去。 我毫无退却地看着未央的担忧。她叹了一声,才缓缓道来。 她的声音清澈见底,可在我听来却是满含那种深深隐藏的悲哀。 “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小,所以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一年,天很久没下雨,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你知道吗?那些菜梗你用手一捻,就在你掌心里化成灰烬了,一年的辛苦就这么让风一吹就没了。娘亲每天都守着我哭,爹每天都喝酒,那种很苦很苦苦到几乎咽不下去的酒,喝完就打我和我娘。后来,终于有一天,连酒都没有了。没有了水,就没有了酒,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吧?那天,我还记得街上有好多人,然后爹爹也冲到街上去了。我听到所有的人都红着脸吼着:”废妖妃!废妖妃!“”未央的身子忽然抖起来,声音也开始发颤,我把她的头搂进怀里。 妖妃?不可否认,心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感到一阵异样:君意竟然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未央忽然声嘶力竭地抱头吼起来:“他们……他们欺人太甚!那些官兵……他们难道就不把我们当人吗?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血,我的眼里只看得到血!像海洋一样,美丽的猩红的海洋。那一天,除了血腥味,我已经闻不到其他任何气味了。”未央的脸突然抬起来,凑近我,脸上满是恐惧。 “妖孽!八殿下娶的果真是妖孽!郡主你知道吗,要不是亲眼看到,你不会想象得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妖异美丽的女人!当她被缚上火刑架平息民怨的时候,你不会想到那些刚才还声声喊着诛妖妃的男人都疯了似的扑上去救她。前面的被后面的踩在脚下,那些凄厉的喊叫声全都淹没在一声声的”美人“之中。女人喊着自己的丈夫,女儿拉着自己的父亲。可是,没有用,那个女人站在高台上嫣然一笑,一切都照那个女人的安排上演了。直到……直到大火烧起,烧红了半边天。火焰燃尽后,那地上只留下一具烧焦的狐狸尸体。哈哈哈哈,皇上娶了狐妖!皇上娶了狐妖!”她一会儿八殿下,一会儿皇上,笑到身体发抖。 我忽然觉得心悸,看到未央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捂着自己的脸颊呆呆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去,平视着她,极其严肃地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未央慢慢地低下头去。 我一声叹息:“对不起,未央!都是我的错,让你想起这些难以磨灭的记忆。但是,以后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不然我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 未央眼里浓浓的悲哀渐渐转化为喜悦,马上就收起了刚才的慌乱,拣起碎片回望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莫琰把玩着衣服上的玉佩,斜着身子说:“这丫头对你还真是死心眼。” 我重新坐下来,缓缓道:“这是我第一次打她。” 莫琰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动作:“一句话,就愿意用尽全部力气去相信一个人呢。” 我抬起眉,忽视他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忧伤:“越是对自己重要的人越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 莫琰手一顿,目光里闪烁不定。 良久,才道:“你真相信鬼神吗?” “怎么不信?我不就是吗?所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的手指抚过唇边,嘴角噙起一抹烟云。白衣?白狐?他那个样子似乎还挺像。 莫琰瞄了我一眼,轻声道:“你可别乱来!这后宫还不是你想动就动得了的!”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想不到这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我拿起未央重新冲好的热茶,在指尖转动着。细碎的茶叶沉沉浮浮,飘出淡淡茶香。我指尖一紧:“我冒不起这个险啊!” 莫琰望着我,几不可闻地一叹:“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我扭头望着他妩媚一笑:“我的小侯爷,你才是不方便的那个吧?你在我的栖梧轩待待就可以了,难道还想进后宫乱闯?你啊,还是先考个侍卫再说吧!” 他嘴一别。不再理睬我,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来,递给我道:“自己小心!后宫里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得宠,人家明的不敢来,暗的还不行吗?到时候,处理干净了,就算皇上有心救你都怕救不到了。” 我接过那把长不盈尺、貌不惊人的小刀。刀柄用熟牛皮紧紧缠绕了很多圈,即使手上有汗也不会滑落。捏上去,舒适柔软而且还有点弹性,揣在袖子里也不会硌着。 我拔出刀,只见剑身较扁,略起棱脊,斜从而宽,前锋收狭。剑格较阔,圆柱茎,上有三周凸箍,首心有圆孔通茎内。即使染血再多,也能从茎内流出。我刚微微靠近,一股寒气迎面而来,我飘动的发丝有几根撞在了刀锋上,立刻断成几截飘飘荡荡地落下。 我轻轻地朝刀身上呵了一口气,一碰到刀身,立刻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眼睛一亮,赞道:“好刀!”整把刀没有一丁点女儿态,真真正正是一把杀人的刀,嗜血的刀! 我们盗者虽说做的是不正当的职业,但是向来是尽量不伤人性命的。暗夜常说,如果真有一天出事了,他才是主犯,我们只要没有杀过人,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把我们保出去。因此,我们虽然枪法都很好,但却很少用枪,多数时候是配刀的。短小精干,易于携带。 眼下见了这么好的刀,我的心里难免有不少的惊喜,仿佛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那种仗义风流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身体里每一个苏醒着的细胞声声的呐喊。 我闭着眼,压下心头激昂的冲动。再睁开时,已是一汪无波无底的清潭。 “该不会是鱼肠吧?”我打趣道。没有去问这把刀是怎么得来的。 在那个世界里,有两把短剑是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一把是鱼肠,在吴国惊人一现,助公子光夺取了政权,开创了春秋时期最后一个霸主时代;一把是战国晚期的徐夫人匕首,至今仍留下了一个森然的成语“图穷匕现”!这两把也是我最想要得到的宝刀!无奈,身为盗者,不能营私,以免出现频率太高,暴露了总部信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落入他人之手。 眼前这把短刀,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莫琰看我的样子,知道我喜欢:“没有名字。你喜欢的话就叫鱼肠好了,短小精干,倒也贴切。”他顿了顿,“用来防身,也是好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毕竟是皇宫,除了一品带刀侍卫之外是不可以带利器进入的。他要不是看我想去查事,恐怕也不会给我这个玩意儿。 我搂了搂他,他没有反抗。 鱼肠?我把玩着手中的短刃,感受着他透过刀柄传来的阵阵杀意。想不到原来真的可以心想事成啊!那么,我的另外一个心愿呢? 第十三章 朝 第二日,我随君意上朝。君意没有拿上言女官的朝服给我,我只有穿着郡主的朝服去了。不过,一到了朝堂之上我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招摇:所有人都是或靛或蓝或绯或月白的官阶品服,就我穿着皇族服色。 正不安着,眼角黑色一晃,我抬眼看去,见子谋大踏着步走进朝堂。身后,竟然还跟着那牟尔汗! 我跟子谋说是有过节吧,又不像;说是没过节吧,他和我好像又总有那么一点看不对眼。我只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径自往右排文官的地方走去。 子谋从我身边走过,眼不斜视,连哼都没哼一声。 一众官员站定。 牟尔汗虽说是降将,但毕竟是一族首领,站的位置也不低,就站在子谋的下手,武将的第二位。 石公公到底年老,只站在金銮旁没有宣号。一旁一个乖巧的小太监拖长声音喊:“皇上驾到——” 眼角那抹玄黑的身影一闪,我虔诚地跪下和众人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意手一抬,我慢慢地起身,却依旧可以感到他的眼光追随着我的一举一动落在我的身上,我心头一热。 君意看了一眼牟尔汗,对下面的众臣威严地说道:“前些日子大皇儿得胜还朝,昨日牟尔汗首领请降,愿意归顺我君朝,年年朝贡,各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我知道皇上是想要接受归降的,如今这一问不过是探探各位大臣的口风罢了,于是使没有开口,只静静候着。 一个小胡子的瘦高个站出来。他穿着靛青官服,上绣云雁和碎花,我想着平日里君意对我的提点,这个应该是帝都的父母官京畿令木大人了,想不到竟像个日本人。他瞧了牟尔汗一眼,对皇上拱手道:“皇上,既然贺则诚心归降,何不……” 他话还没说完,子谋座下一个威武粗犷的大将一声打断:“哼,病痨子,知道什么?咱可是靠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归降?真是没种!有本事再跟爷爷干一回合!” 我心头笑他有勇无谋,居然在金殿之上当着牟尔汗的面说出这种话。皇上既然连牟尔汗都带来了,恐怕就是想让百官说话有所顾忌,也间接表示了皇上的心意。 我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惹怒了牟尔汗,赶紧接过话:“这位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 那大汉一见我的黑色朝服,也大概猜到了我是谁,加上他刚刚那话一出口,就被子谋以眼神示警,只得悻悻地退回自己的站位上去。 昨日,在朝圣殿的那段谈话,我回去后倒真多加了几分深思。 君意似乎十分满意我的出列:“莫上言有什么见解?” 我略一思索,侃侃而谈:“诸位可曾听过一句话:武平疆,文治国。如今我们赦免了贺则,正是昭显我们君国的容人之量。开此兼容并蓄的先河,还愁不能光纳四方、名声显达吗?况且,我朝经过数年南方平乱,又经历九年的北御贺则,将军可是觉得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兵力财力继续征战吗?若是战乱不息,百姓如何休养生息?百姓不得休养生息,自然田园荒芜、怨声载道。俗话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将军难道是想亡我君朝三百年的天下吗?” 做战的大将本就不善言辞,加上我一番疾言厉色,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憋得满脸通红,好久才说了一句:“臣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说得重了,可是,这些个不懂事的武将,你不说重一点他就是转不过弯来。 其实我也知道,最大的问题还在子谋那里。他一是皇子,二是将军,不说动他是达不到效果的。于是,我转过身去,对上子谋的眼睛,一拱手:“大将军,请恕我无礼问一句。” 子谋冷冷地丢了一句:“你无什么礼,身为上言女官,皇上的话尚且可以反驳,何况是我。”梗得我半死。 我稳稳情绪,思绪纵古略今,贪婪地汲取着千年后的智慧:“若是将军灭了贺则全族,让他们生不能回故土,死不得归家里,之后又准备怎么办?” 子谋手支下巴,细细地思索着,一双豹眼打量着我。 皇上微笑,不语。 百官窃窃私语,似乎没想到皇上一直宠爱着的那个小女孩还有此番能耐,算是打消了他们“皇上滥用职权”的念头。 子谋的豹眼倔犟依然,却不再说话。 我心头暗叹,这个人还真是天生傲骨,只得轻缓地道:“北边荒凉,地域广阔,贺则虽说稳居北地对君朝有一定威胁,但同时也是一个天然屏障。若殿下当真灭了贺则,那北防空虚,就必须从内地迁民屯边,千里迢迢、劳民伤财不说,人民千百年来形成的种植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过来的,因此可以说是得不偿失。既然牟尔汗首领有这个诚意,我们又何必拒绝呢?”其实,我还有一句没有说。各个民族之间本来就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不断的融合,随着实力的消长,战争是不可能避免得了的。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不管那些游牧民族多么慓悍多么金戈铁马,最终还是会输在这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生机勃勃的种植民族的文化下。这个,已经成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铁律。所以,争到底,却成了一家人的自相残杀。只是,这番话是多少后人的心血,我是不敢轻易说出来的。 大殿上出现一阵出奇的静默,许久,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阵浪潮似的“皇上英明,请接受贺则归降”的声音从身后整齐地蔓延开去。 我依旧看着这个眉如剑眼如星的男人。直到他的眼里头透出丝丝亮光。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和这个男人的对垒,这次,我赢了。 回头望向君意,他隔了高高的阶梯看着我,眼神变幻不定,那里面有赞赏,有惊讶,有安慰,有很多很多我解读不了的东西。只是,没有我熟悉无比的爱恋。 我忽然觉得,那眼前的几级石阶竟像是一生一世那么远。原以为触手可及,可是等我伸出手去,他又翩然远去。总那么若隐若现,总那么若即若离。 君意,你是不是已经为了那个女人付出了你所有的爱了呢?所以,再也没有余下一丝半点可以分给我,所以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依旧无动于衷。君意,这么沉重的爱我好像越来越没有那么坚实的肩去承担了。君意,你为什么连一点点的表示都吝啬于给我?要么爱,要么不爱,难道连个结束都不肯给我吗?聪明如你,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你还不懂我的感情。 君意…… 我想我眼里必定满是哀怜,不然为什么我看到他的眼里一瞬间有了那么多的情绪波动。 君意,我再试一次吧,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那么我就放开。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如果我的爱对你是种无言的束缚! 君意,这次我总是遂了你的愿吧?一个稚子,说出这番话来。 背上刺刺的痛,是那个输掉的霸者尖锐的目光。 君意舒心地笑着,他望向我:“依卿之见,要如何接受贺则归降呢?” 我敛了心神,想起唐太宗对颉利可汗的处置,于是也照搬了过来:“皇上可以归其降众,复其故土,沿其旧习。以彼治彼,只将贺则收归君朝版图,换以本朝的制度即可。” 我浅述辄止,大殿之上渐渐展开了热烈无比的讨论。 我低着头,如此闹哄哄的,我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还多了些什么东西。 早朝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许久,我直站到脚隐隐发麻了,这场辩论才算是结束。 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无比疲惫地应付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官员。 董丞相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想不到郡主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见地!看来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哦。” 我虚弱地笑笑:“老丞相过谦了,我不过对这个事情已经考虑了很久而已。”考虑了五千年。 子谋从我身边走过,又旋身回来盯着我看了看。 董丞相笑笑,朝子谋拱拱手,离开了。 我懒懒的连眼都没抬就要走,现在的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和他斗,他也不拦我,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他隐含怒气的声音:“不舒服就不要乱跑!” 我愕然回头,他的眼睛里又恢复了一惯的冰冷。我好笑地摇摇头,他又怎么会为我担心呢?怕是听错了吧。 我又拖着几乎无力的双腿朝内宫走去。 第十四章 表白1 栖梧轩里,莫琰没在。我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床顶。悬挂着的镂空香炉向外袅袅地散发着淡淡的白烟。 过往像流水一般在脑海里缓缓淌过。暗夜、十三还有君意。 为什么我爱的人总是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温暖,又在我满心依恋的时候离我而去? 那些过往在我脑海里拥挤着、嘈杂着,终于不堪重负地从眼眶里被挤了出来,竟然有些温暖。 我用指尖捻起那滴晶莹,舒心一笑。 暗夜,这是最后一次。 君意,这是最后一次。 或者我也终于该为自己而活了吧。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那么,我将继续爱你,但你将不再是我的爱人! 原以为是替代,却已经爱得这么深了。 其实早就知道,爱情,又怎么可能替代得了? 心头虽然辛酸,但多年的羁绊好歹有个着落了。我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抹干了眼泪。 栖梧轩的小厨房虽比不上御膳房一应俱全,但该有的到底还是有的。 我拿出一口小盆,加入适量面粉,再将鸡蛋打碎了加进去,将面粉调到不黏盆的程度。然后用棒子橶薄,折叠起来。用刀切成面条那么宽的丝状。 正忙活着,未央进来,叫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要吃什么跟未央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我沾着一手的面粉,对她笑:“没事,估计你还不会呢!” 未央瞪大了眼瞧着我。 我一边切着面条一边说:“这个啊,叫沙琪玛,以前我和十三最喜欢吃了。他每次都抢我的份呢!”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个弧度,仿佛回到那些满脸面粉的日子。 “嗯?好奇怪的名字哦!不过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郡主教我吧。” 我暖暖地看了未央一眼。心里明白她的好意,是想转移我刚才语气中淡淡的忧伤。 “喏,这个条呢不能切太粗,以免待会儿下锅炸了过后蓬松起来不好看。油温呢,要是把握不清楚就扔一小截下去试试就知道了。”我细心地教着未央,“炸好以后捞起来放在这个盘子里。” “郡主,这盘子里有东西吧?”未央瞅着盘子对我说。 我把沙琪玛里的油控了控,一边装盘一边说:“这个底部是抹了油的,免得等下冷凉了取不下来。另外你要是有什么喜欢吃的干果也可以放在盘子里。等下翻过来就跑到沙琪玛的面上去了。不过我喜欢吃纯味的,所以只撒了点芝麻和花生。” 装好沙琪玛,我用铲子轻轻地压紧表面:“压的时候要注意,不能压得太紧,以免失了松脆的口感,也不能压得太松,不然会很油的。” “好了。”我捧起还热呼呼的沙琪玛笑呵呵地说,“现在呢,等它冷了,切成一块块的就好了。” 正要端出去,莫琰在外面嚷嚷着进来,看到我捧的沙琪玛,眼睛一亮:“姐对我真是越来越好了,看我练了一天武累了,还做甜点呢!”一边说着手已经伸了过来。 我发誓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看到莫琰在那里的样子我的心忽然像他的额头一样皱起来,紧紧地皱在一起。 我小心地推过手中被我避让到一边的沙琪玛,尴尬地说:“你……吃吧。” 他停在空中的手缓缓的放下去。抬头对我一笑,笑得如同平时一样欢乐:“其实我不喜欢吃甜食,你……还是给他拿去吧。” 我看着他高高兴兴地进来,练完武的脸红彤彤的,洋溢着欢喜,现在却这个样子走出去,张嘴喊住他。看着他转过身来,眼里似乎有亮光。可是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端着盘子呆呆地看着他。 他眼里的亮光慢慢熄灭,终于恢复一片波澜不惊。他笑笑:“姐,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你心里的第一,不管是不是一样的。其实哪里会有两个第一呢?如果有一天我和他走向两个方向,永不相见,你……会愿意跟我们之中的谁在一起呢?” “我……”一个简单的“我”字之后却再也开不了口。 他的手指捻起一条头上垂下的乌黑缎带:“其实,有两个第一是很辛苦的事。那样的抉择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他的目光渐渐聚集到我的脸上,“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高兴就好。” 只要你高兴就好?只要我高兴就好吗?琰!对不起!你的感情,我或许没有办法接受。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啊,琰! 忽然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士的墓碑上那句:to the world, you are just a soldier, but to me, you are my world!(对于世人,你只是一个战士,但是,对于我,你却是整个世界!)那得要怎样的感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我出声叫住琰,他没有回头。身影落寞而倔犟。我轻轻地说道:“琰,一切都会好的。今晚以后,或许你就是那个唯一的第一了。” 他没有答话,径自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沙琪玛也早已经冷却。 我叹口气,起身端起托盘。一块一块小巧的沙琪玛静静地躺在碧绿的托盘里,金灿灿加上绿莹莹,煞是好看。 未央跟着我站起来。我对她微一颔首:“未央,有些事我想还是我一个人比较好。你去问过石公公了吗?皇上……他现在在哪里?”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竟是连我自己都听不请了。 “皇上要处理牟尔汗首领归降的许多具体事宜,只怕今晚又要一晚都待在朝圣殿了。”虽说是听不清楚,但是不用听都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不然,今天为什么都十几次叫未央去打听他的行踪了。明知道我和他的那些传言,明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闭眼,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未央看着我起身,终于站着没有动,只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是掩饰不了的担忧。 未央,希望将来,你不要爱上一个这样的人。这样的爱太累太苦,我似乎都背负不起了。 十三,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这样的爱有这么沉重,或者我们两个都会很幸福。可惜,十三,你已不在。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所以,你看,我还这么勇敢而艰辛地走着、活着。我们都一样吧,所以你才会愿意在一切清晰之后还是要待在“盗者”。其实,十三,我很想让你知道我还活着,那样你或许就不会像我这样辛苦了。可是,我不能!所以,十三,你永远都成了我最对不起的人,永远也弥补不了,所以你将永远被我记住。十三,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呢? 十三,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了呢?是因为习惯了你的纵容吗?十三,你知道,现在也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孩子,一样的对我无比的纵容和关怀。十三,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好怕,有一天会像辜负你一样辜负他。 不知道是我走得特别的慢还是天黑得特别的快,总之到朝圣殿的时候天几乎黑尽。 当真是月华初上,遍地银纱。悬挂在吊角的红色灯笼透出朦胧摇曳的烛光,仿佛喜闹的嫁娘。 我站在门口,一直狠不下心去敲那一扇隐约透着亮光的木门,门口的小公公看了,对了个眼神,进了里面。不一会儿,石公公就出来了。 石公公看着我,满面慈祥地佯怒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连个宫灯都不提,也不怕夜黑绊了。那些个下人是怎么伺候的?”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脸色的不善,缓了语调,“离丫头啊,皇上今晚还是要事,有什么不要紧的事就明天再来吧。” 我摇摇头:“公公,我的事很重要!” 石公公叹了口气,招招手,竟然带了一帮奴才下去了。临走,他对我说:“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唉!只是苦了自个儿。你们,还真像……” 人走尽,夜风寒。我终于沉了口气,单手放在那扇厚重的木门上。 “吱呀——”木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十四章 表白2 那扇门后,一双乌黑的眼睛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不满、心里的辛酸,抬头间已是目光清明,笑靥如花:“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只怕晚膳用了都浪费了,也不知道珍惜粮食。”我半真半假地说着,微微有些发颤地端举着那一盘沙琪玛步入朝圣殿。 沙琪玛在手中轻轻地抖着。我回身掩上红漆纹花木门,借机压下心里的畏缩。 君意仿佛是没有察觉一般,眼里依旧是浓浓的疼爱,只是,我要的不是那样的爱! 他朝我招招手,明明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的人,看起来却是无比的疲惫。想来这些年国事的操劳,也让这个肩扛天下的男人心生倦怠了吧?那么,如果你拒绝了我,我是不是可以找这样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呢? “你这丫头,这么晚了还过来?没看到我在做事吗?”君意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偶尔皱眉,偶尔提笔。他的声音从那一叠厚厚的金纸朱丹后传来。 他依旧是那个“我”,而不是金鸾殿上的帝王! 我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迈上那几级君臣之隔的石阶,每走一步都仿佛是缩短着我跟他之间的差距。 我挨着他坐下,将沙琪玛放在他堆放文卷的几案上。他怔怔一瞧我,径自将文案挪到另一边,也不问我,也不责备我。 朝圣殿里霎时只听得到他玉笔的沙沙声和我紧张的呼吸。 我心一横,起手捻起一快沙琪玛,扬手往他口中喂去。还没近口,他头也未抬地伸手接过,自己喂到口中,回头对我笑道:“是丫头你自己做的?还不错啊!” 我心头一叹,凑近他耳边:“皇上可知道这叫什么?” 他复又低下头去,自然地避开我跟他的暧昧姿势:“什么?” “沙琪玛!意思是……心头的爱人!”我之所以做这个东西其实完全是因为我和十三都喜欢吃,并且做出来味道还不错。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都由了我自己胡诌。 其实真正的沙琪玛是努尔哈赤对外作战时,看到一位士兵在吃一种糕点一样的东西,便问那士兵这是什么。那士兵说是他的母亲给他做的一种食品。这种食品容易储存,不易变质,所以让他带着,改善行军的伙食。努尔哈赤一吃,果然味道不错,就对那个士兵说:“既然你叫沙琪玛,那这个就叫沙琪玛吧。” 他的笔一顿,慢慢地抬起头来,眼里神色几番变换才稳定下来,笑语:“是哦,离儿也快成人了,我是该给你找个郡马了!若是……若是有喜欢的尽管跟我说就是。”“是吗?”我的手一抖,几乎将那叠文卷碰落下去,“那我可以给皇上唱一句歌吗?我,只唱一句。” 他缓缓点头,仰头靠在椅背上。 我声嘶力竭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美感地响起,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呐喊,直喊得外面的虫鸣化做一片宁静,直喊得我的声音一片嘶哑。我依旧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将头从靠椅上抬起来,眼睛里盛满悲伤,盛满愧疚,盛满温柔,盛满怀念,盛满慈爱,盛满许许多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我的泪水还是出来了,因为那里没有像我一样的痴迷。 泪水下来,声音却还在继续:“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的眼泪突然也下来了,那个权掌天下的男人为我流下一滴泪水。我忽然觉得心安,至少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痛苦了。 他一下子搂住我,用力地搂住我。我的歌声戛然而止,门外的虫鸣忽然清晰。我听着这个男人的呼吸,我将我的眼泪流进他的颈窝里,看着它们被那一身缠绕累赘的纹龙吸干。 第一次,被这个我深深爱慕的男人如此激动地抱着。他握在我腰后的力量让我觉得无比的幸福,尽管疼痛。 只是,好梦永远不长。 他推开我,怀里的温暖霎时不再。我茫然若失地望向他,心头忽然一凉。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刚刚的难以自控,那双眼睛终于又成为帝王的明目了。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啊! 他淡淡地说:“离儿,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毕竟你还未出嫁,这样……对你不好。” “没有出嫁吗?”我摇晃着站起来,“可是,我要嫁给你你不肯啊!我就这么不堪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还是你怕莫家坐大不敢?那凭什么莫妃就可以?凭什么她可以?” 我的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我说过的,君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过了今晚,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你……”君意轻轻地拍我的肩,我微微一闪,他愣在那里,“你还太小啊!” “小吗?君意!你听着!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怀疑过我!我告诉你,你不是很珍惜你的莫离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莫离,你的莫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我不过是个鬼魂而已!你相信吗?你相信你那么心心念念要护着的人早就不在了吗?”我的声音仿佛恶毒的怨灵,字字直指他的死穴。 君意的眼睛一下子收缩起来,面上隐隐的怒气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迅速地累积着。终于,他叹口气:“没事,你在就好。因为……我不能让你有事!”他眼神开始迷离,“那是我对他和她的亏欠啊。”他喃喃地重复着,仿佛在安慰我,也仿佛在安慰自己。 “还有。”他狠狠地望着我,望到我无法逃避,“即使对不起你,你的感情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他终于还是如此狠心地说了出来,连一点幻想的空间都没有给我留下!我从那高高的金座上站起来。这个位置太高太冷,果然不是渺小如我坐得的。 我走到他的下方,跪在有些刺骨的地面上,跪得腰板笔直:“皇上,请恕微臣失仪,微臣告退。” 他走过来扶我。我一阵疾步跪行,避开他的手。 他终于招招手:“你退下吧。” 我又对他一叩头,额头传来的清晰的疼痛让我清明了几分:“微臣不宜长住宫中,请求回莫家去,望皇上恩准。微臣年幼,力不能及,恐怕不能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准许微臣辞去上言女官一职。” “准你回莫家,但是辞官,想都别想!”君意的声音里隐隐地含了怒气,那样的怒气让我不明所以,却也觉得无比的好笑。 我淡淡地笑了,头低在下面,没人看得到。该愤怒的那个是我不是吗?我毅然转身,昂首走出了朝圣殿。只在转身的时候瞟到那盘沙琪玛孤零零地放在案桌上,在那一叠高耸的奏折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只是,我走得太决绝,连头也舍不得回一下。如果我回头,我就会看到君意眼里那抹浓稠的哀伤,那抹浓稠的挽留,那抹浓稠的爱恋。或许,那样的话,一切就不会是后来的那个样子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外面的风很凉。我仰起头,风温柔地抚过我的脖子,撩起我的秀发。我忽然想起那个温暖如同阳光的声音。妈妈——你还在吗?或者那只是我的一个梦?这里没有等待我的人?或者等在这里的是不该等待我的人吧! 黑色的阴影中忽然有东西闪过,我一声呵斥:“谁?” 黑色的宽袍,黑色的眼睛,甚至有点黑的脸。子谋?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忽然腰上一紧,身后一痛,我竟然被他抓在怀里按在假山上。那凹凸的假山石硌得我的背隐隐发疼。果然过惯了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后,连痛神经都比较发达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君子谋你想做什么?” 我的身量本来就小,被他箍在怀里只到他的胸口,这种高度带给我极度的不安。 他的头低下来,眼睛里有跳动的火光:“原来你当真喜欢他吗?好个凤仪郡主啊,当真想凤翔九天吗?” “你……”我的伤疤被人突然揭起,我真的生气了。手腕一动,探手向他肋下取去。 他单手一搁,我翻手追上,他似乎也恼了,狠狠将我一紧。顺手将我的手也固定在头上。 他的手恰好压在我的手腕上,他邪媚地一笑:“堂堂的郡主在宫中私带武器从朝圣殿出来,这算什么呢?”我知道手腕上的鱼肠已经被他发现,出其不意已经失败。我一直都不是他的对手,又不敢伤他性命,本来就落在下风,是不可能有胜算的。于是我也放弃了反抗。只瞪着他,能怎么瞪就怎么瞪。 他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就笑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笑不像暗夜的温柔,不像十三的包容,不像莫琰的清淡,不像君意的不露声色,他的笑霸气而邪恶,媚惑而迷离。 他的另一只手拉过我的发丝凑到鼻下:“你是个适合站在天子身边的女人。不愧是父皇封的凤仪郡主,你担得起!” 我不做反应。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玩味,忽然凑过来,鼻尖几乎划过我的面颊。我一惊,抬脚向他的胯下踢去。 他双腿一收,生生将我的腿夹住,闷笑着:“你要不要试试另一只?” 我又惊又气,只是这个姿势却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低语:“或许我需要你!” 他的唇蓦地没有预兆地覆上来,温暖异常。我的大脑噌地一团糨糊,他他他,他这算是什么? 金戈破空之声忽然传来,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他已经放开我。夜色中,一黑一青两个身影忽然缠斗起来。 我木然地转过头。那……那竟然是莫琰!他一直跟着我来了吗?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隐隐地觉得失落,觉得不安。 第十五章 牟尔念1 莫琰持剑,飘逸轻灵;子谋身形沉稳,步法扎实。 莫琰胜在利器在手,子谋赢在对敌经验。 恍惚之间,竟然已是过了几十招。 忽地传来裂帛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一青一黑两个身影这才疾疾分开。莫琰退到我身旁,将剑狠狠刺入地面,回手不回头地握住我的手。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是他周身散发的怒气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的心凉凉的,赶紧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他的身体这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只有那鬓边,我看着已经少了一束乌丝。 子谋站在几步开外,袖口开裂,他却混不在乎,眼里甚至还有喜色地望向莫琰:“好小子,年纪轻轻能有这般的修为!只是……”他的目光幽幽地转向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居然如此逼迫自己。” 月流烁光,两人如此激烈的开打,竟是连一个侍卫也没惊动,满园花草也是依旧对月吐蕊,香气阵阵。 我想我不得不重新评价下莫琰的武功了。能够在子谋手下走这么多招而不败,虽然有武器在手,但毕竟是个孩子,到底是难得的。 我放开莫琰的手,平静地对子谋拜了一拜:“殿下,我莫离还怕没有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吧?今儿这事你要是要怪莫琰以下犯上,那么请恕小女子不要脸了,这个事情咱们尽管拿出去找人评评理。” 说完这句话,始终没有听到子谋的答复,我颇为平静地抬眼看他。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身带武器的郡主侯爷在离朝圣殿不远的地方刺杀手握兵权的大殿下!所以,就看子谋怎么说了。其实就算是莫琰为了维护我而出手,但本身在后宫携带武器就是死罪!我的武器还是在袖中没有亮明,莫琰就不好说了。 子谋捏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我,刚准备走近一步,莫琰又噌地拔起剑指着他。 他呵呵一笑:“你果然是个适合站在天子身边的女人!看起来不打眼,但是处处都能想到最紧要的地方。对朝事也颇有见解,难为父皇苦心栽培了你那么多年了。你……”他修长的手指遥遥地透过夜色指着我,“我若为帝,你,我志在必得!” 那样霸道的话在他说来却成了理所应当。我心头虽不满,但到底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他是不会追究莫琰了。我使劲按下莫琰的不满,对子谋一躬身:“谢大殿下谬赞,殿下要赏月赏花什么的,莫离就不打扰了。” 用力拉了莫琰转身离开。 月华依旧烁光,只是莫琰的脸色让我无端地慌乱。我拉拉他,他没有反应。 我只有假假地开着玩笑:“哎呀,人家的初吻没有了都没有生气,你生什么气嘛!小气鬼!” 他的脚步突然一顿,噌地转过身来:“不是!” 我砰地撞在他胸膛上,后退了一步,莫名其妙地揉着头:“什么不是?” 他咧开嘴:“不是初吻!六年前……我就吻过你了!” 我的脸迅速地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再转紫。 不是还为了那个吻挨了我一巴掌吗?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莫琰看着我的窘态,忽然开心地大笑起来,充分利用自己身高的优势,一把把我压在他怀里,使劲地揉着,完全不管我的抗议。 只有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喜悦的味道:“姐,刚才,他……你都没有脸红……” 咦?我一片茫然。 忽然发现,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很放松,似乎大脑总是会罢工,不会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似乎总觉得他会给我想好一切,我只要安心地快乐就好。 难道,我在依赖他?抬起头,他双眼里璀璨的光芒让我一阵心虚,挣扎着从他的双臂间逃出来,使劲地搓着自己的手臂:“我们还是回家吧!” 他又一笑:“回家?好!” 我摇着头,甩开那一瞬间的错愕。回头看向那遥远的夜色掩盖下的朝圣殿,仿佛一只蛰伏的野兽。那个位置啊…… 君意,你终究不是我的暗夜,我想,你是不会带我走出黑暗了。 回身,踏着莫琰的影子,一步一步…… 本以为第二天就可以和莫琰高高兴兴地了却了这件心事出宫,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一件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事,然后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出宫的事就一直延迟到我的成年礼,也就是一个月后。 当天晚上,我和莫琰隔了一隔竹墙小声地谈论着我的那些过往。莫琰安静地听着。 我忽然觉得好笑:“琰,你不觉得你像个垃圾桶吗?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和高兴的都往你那里倒?” 他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乐意!” 我掩着嘴笑,抬手敲了敲墙,有空空的响声:“你啊……” “姐?” “嗯?”我翻了个身,声音有点迷糊。 “那这一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我睁开眼睛,看向床顶:“其实也谈不上不高兴,毕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那么多年了,我不想把心思再继续浪费下去了。”我语调一转,“我怎么看,也是一美女不是吗?” “哼,二殿下说你丑来着!” “是吗?哦呵呵呵呵——” 正谈笑着,莫琰突然一顿:“出事了!”话音刚落,我听到他已经在隔壁坐起来了。 我也赶紧披了件单衣起来。 未央进来伺候我,我招招手撇开她,匆匆拨开厚重的门帘。 远处,朝圣殿方向竟然有熊熊的火光,仿佛许多人拿着火把聚在一起。 宫里方向渐渐有人声传来。果然有事! 我跟莫琰相视一望,都看到了对方心里的担忧,遂拔腿向朝圣殿方向跑去。 路上莫琰嫌我腿脚慢,竟然将我一提,顿时只觉两耳灌风、脚悬半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原来还果真有这种东西! 等我们赶到朝圣殿的时候,已经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在外面了。提刀的侍卫、尖叫又不敢四处逃窜的宫女。 我心头一凛,难道有人行刺? 那些将朝圣殿团团围住的侍卫让我近不了,我只得拨开人群,将那金戈肃杀的气氛暗暗抛在脑后。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还好那些回过头来的侍卫见是我,都微微让开,把我也挡到闪着寒光的刀阵之内。 我抬眼看去,子谋表情颇费解地站在君意身边,赶紧叫了起来:“皇上——皇上——” 君意回过头来,看到我,又惊又怒:“快过来!你——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跑过来凑热闹?这也是你凑得的吗?” 皇上发了话,一干侍卫立马有序地散开。我这才拉着莫琰走到了他的身旁。 子谋对我若有所指地笑笑,又黑着脸看向那场中。 君意将我拉到身后,也不再说话。 我这才有机会循了众人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高冠男子站在场中,虽被三千御林军围住依然面不改色,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把这些个御林军放在心上。他单手提剑,剑尖拖在地上。那傲然的气势竟然压倒团团围绕的三千御林军!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容貌,就被他手中的剑吸引了。我不敢说这把剑有什么特别,其实它看着真的一点都不特别,甚至可以说丑陋而且笨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把剑十分的危险! 那人站在场中,手扬起剑来,剑尖遥指着君意,君意微微笑着,毫不在意。可是,我心中的警铃却震得我发怵。忽然手臂上一阵热气传来,我抬腕一看,左手上的缠丝竟然发出阵阵红光。 我一把按住左手:不会错的,那把剑有问题! 子谋盯了我一眼,出声吼到:“牟尔念,你父亲都已经归降我朝,你还敢行刺我朝天子?好大的胆子!我灭得了你一个族,我就灭得了你!” 牟尔念?怎么会行刺?那不是毁了联盟嘛?我按着左手想着。 身后莫琰突然凑近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可别逞强,一切有大殿下。” 他?他靠君意这么近,如果连他都动手了,那君意的安全不是得不到保证了? 我往前一倾身子,身子一顿。回头看向拉着我的莫琰,朝他笑笑:“今晚我已经和皇上说清楚了,我不再……但是他还是我的皇上不是吗?我能让他身处险地吗?” 莫琰不松手,一咬牙道:“我去!那么多的御林军真当是摆设吗?” 我眉一横:“我不愿意皇上出事是因为他身系天下!我更不希望你出事,因为……你在我心里是第一的!” 他愕然望向我,眼眸里情绪复杂。 第十五章 牟尔念2 我一笑:“你忘了我给你说的事了吗?”他的手终于放开,只是眼中的担忧还是一点不少。 我们说话的一小会儿,那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他的剑拖在地上,发出一阵震耳的低吟。御林军的确不光是好看的,纷纷提了刀枪剑戟围战过去。 其实御林军的武艺是不弱的,只是在那人面前却仿佛儿戏。只见他一挥手中的剑,围上去的人瞬间呆滞。直到后面的人拥上来,才发现前面一波人已经在那一瞬间死去了。就连动作都还未来得及改变!只是,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中,那人也没有办法靠近我们一步,反有后退的趋势。 地面上的血开始由一摊摊汇集成一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只怕未央口中的血腥也比不上。心口难受地抽搐起来,仿佛要把心都吐出来一般。 莫琰在我身后替我拍着,小声地询问着。 君意回头看了我一眼,复又把目光投向场上。只是那目光中已经没有开始的轻松。可是,他是帝王,他不能退缩。所以,他依旧站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那把剑闪着荧荧的红光,仿佛在血的刺激下兴奋起来。但是,那剑表竟是一滴血也没沾上! 子谋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沉沉看着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御林军一拨一拨地冲上去,又一拨一拨地倒下去,忽然放大声音道:“难道你就是贺则人世代守护的剑的主人?”话虽是问话,却没有一丝怀疑的语气。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子谋的衣袍:“你叫御林军住手!你叫他们住手!他们这是在送死!他们根本就没有用!” 子谋摔开我的手:“郡主,没有用吗?你难道没看出来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了吗?哼,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体力一人杀死所有的御林军!御林军本来就是用来保护皇上的军队,难道他们不该为了皇上去死吗?” “你你你……”我的双手揪在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忽地踩过前面的几个人的肩膀,几个翻身,向场中跃去。 场中的御林军显然没想到会有人从后面过来,竟然让我不费什么力气就挤过去了。 君意见我居然跑到了那刀尖之下,骇得大呼御林军住手。 那些年轻的士兵本来就是逼不得已才如此前仆后继,哪个又不是惜命的人呢?纷纷拿着兵器后退几步,将我和那人围在正中。 “你想必就是那凤仪郡主了?也只有你才能让这昏君喊住手了,哼,果真是拿人命不当人命!” 我知道他这是挑拨之语,出口讽道:“阁下杀人不见血时可又把这些年轻人当人了?如此残暴之人,不除,兵者何安?” 他眼神一闪。 我疾步一跃,袖中鱼肠只等需要便可以立刻出鞘。 他马上回过神来,手中利剑朝我咽喉刺来。 这是我在君意和莫琰之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露出我的底子,但是我也知道,这一次,若是败了便没有机会再露第二次脸了! 身后传来人群的低呼,我清晰地听到莫琰的声音、君意的声音、子谋的声音,我一愣,竟然还有子言和子轩他们! 他们?他们竟然也来了? 可是,我的脚步没有减慢,从他身侧一闪,又直直从他正面逼了过去。 我或许不是谁的对手,但是一个盗者唯一的胜点便是灵活!自然,我还有脑子。 剑尖朝我喉间斜刺而来,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腕上的红光突然大盛,仿佛有些东西破茧而出…… 眼看那剑尖离我的喉咙越来越近,他笑道:“杀不了皇上,杀个他最心爱的人也不错!” 我手按鱼肠,眼直望着那人的眼睛,沉声道:“你以为你今日就能活着出去吗?你死了不打紧。”我加大音量吼道,“那些给你陪葬的呢?” 他的眼睛中透出错愕,手一抖,剑尖从我颈项旁堪堪划过。那冰冷的剑气激得我的脖颈上冒出一层细密的疙瘩。 可是,我赢了! 我趁他闪神的一瞬间已经顺着自己的脚步迅速转到他的身后,手中鱼肠抵上他的脖子。 我是盗者,但我们同时又是不错的暗杀者。我知道一个杀手最忌讳的不是走神,而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间走神。那一瞬间便是人杀我和我杀人的区别! 那一瞬间可以决定一个一流杀手和一个二流杀手谁生谁亡! 显然,与他相比,我是一个连二流都不足的杀手,或者连杀手都称不上。但是他,却真真正正的不是杀手!他似乎连这方面的意识都没有,或者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 我比他矮出许多,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颇为费力,故我招来一个御林军士兵,把牟尔念交给他,顺手将鱼肠收回袖中。 我的鱼肠算是彻底暴露了,可是,皇上没开口,谁都没有说,仿佛根本就没见过有个郡主凭空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一样。 旁边突然冲出一个人,砰地撞上我,一把抱住我,哭道:“郡主啊,你吓死奴婢了!” 我一看,是未央那个傻丫头,忙拍着她的背道:“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很惜命的。” 她那么大个人了,还抬起红红的眼睛望向我:“奴婢一来,就见你冲向那把剑。”她呼地揪紧我的衣服。我知道她紧张,也只有任她发泄。 目光穿过厚厚的人群,莫琰的笑脸投到我的心里,暖融融的。真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一个人在牵挂着你,支持着你,为你考虑着。 君意的衣摆拖在地上,他的脚步踏着石梯一阶一阶地下来。然后他站到我面前,眼里全是风云涌动。 啪! 一声巨大的脆响! 所有的人都面色一震。 我捂着脸,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就这么如三月的湖水,如四月的飘絮。 君意的手有一丝颤抖,他伸手要抚我的脸,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是皇上,他要打一个人谁都不能说不可以。我说过的,君意,错过了那最后一次机会,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现在,已经失去了,那么,这些温柔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君意终于收回手,对我压低声音道:“以后再也不准以身犯险!” 我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声答道:“臣遵命!”这一声,我清楚地看到君意脸上的尴尬之色,这一声也彻底奠定了我和他的君臣之分。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意,我以为我可以在你身边一直无知,一直不用长大,可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天。那么,我们就按你的安排走下去吧,不管有多么艰辛,不管结果会让我们多么的疼痛。 君意抬手对押着牟尔念的御林军士兵一挥手,小兵立刻会意地带走了牟尔念。 牟尔念眼里没有一丝慌张,只目光颇为奇怪地看着我,静静地跟着御林军下去了。 我心里不禁叹道:“真是条汉子。”忽又想起,那牟尔汗归降一事如何处理呢? 君意转身,子谋突然凑上去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君意的步子一停,回头看了一眼道:“你跟朕进朝圣殿来。”他又转头向我,“凤仪郡主也跟朕进来。”他顿了顿,说,“你身为上言女官,这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 我平静地躬身,平静地回答:“是。”只是心里,在那看不见的角落,已经百转千回。 君意,那个我一直用来怀念暗夜的人,那个宠我疼我甚至比暗夜更甚的人,那个一直在我面前称“我”的天下第一人,终于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成为“朕”。 真的结束了吧!六年,原来也很快的! 我抬步跟着那两个一般高傲的人步入朝圣殿。过门口的时候,我拉了拉莫琰的手,这个孩子装着那么镇定,手却那么冰凉,仿佛就像当初我梦回前世时的那般惊慌。 因为莫琰没有任职,所以不能随便进朝圣殿,只能远远地退到一边。 我看他站在夜色中不肯离去的身影,心头慢慢洋溢起一种不明的感觉。 只是,君意,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的时候常常出入这朝圣殿,而现在…… 第十五章 牟尔念3 果然叫物是人非!这还真是个凉薄的词。 身后子玉的声音传来:“没缺胳膊没少腿,本殿下去睡了。” 回头,那个这么多年一直貌似没有长大的孩子,抄着手,跟着一群公公踩着朦胧的月光而去。 子轩的眼睛温柔而美丽,望着我淡淡一笑,只是那身上的单衣却也暴露了他开始的匆匆。 谁说皇家无情?我暖暖地笑着,对子轩拉开嗓子喊了一声:“夜凉,快回去把衣服穿上!” 这个明明是最高贵的殿下,却一生不争。那个明明是最高贵的女人,皇上却只在每月十五才上她的朝阳宫,然而却从来没听她怨过,甚至在莫妃受尽恩宠却无所出的情况下,不讽亦不夺,甚至收养了那个据说是宫女所生的小十一。这个女人是真的心盛天下啊! 子谋说我是适合站在天子身边的女人,其实我哪里有皇后这般的气度?我只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而那些无关的…… 思想间,已经步入了朝圣殿。 君意扇开衣摆坐在那金座上,看了我和子谋一眼,道:“说吧。” 唉,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子谋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动的样子,道:“皇上,那牟尔念就是牟尔汗传说中的养子,因为受一些臣也不是很清楚的族规限制,所以臣去征伐贺则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他。但是……”子谋突然一顿,“从今晚的事看来,他似乎就是那把剑选中的主人了。” 这个男人真是奇怪,私下里都叫父皇,现在倒叫起皇上来了。 君意仰头靠在座上,样子无比的疲惫:“那把剑,说说看。你去贺则十三年不是白去的吧?” “是!贺则有个传说,说天地初开,有女神化灵力为万物守护世人,而那女神则力竭而亡。为不让她的孩子们受苦,她决定化躯体为四件神兵自选主人,守卫天地。而这得到四件神兵的人将成为新的神。得到神兵之首的称为祭司,其他的三个臣就不清楚了。这些也是听人传说的,具体记载还在贺则的《四神·天地书》里。不过除了族老和神兵选中的人,旁人是见不到这书的。” 君意的眼睛慢慢睁开,眼里是奇异的光芒:“你的意思是——牟尔念就是祭司?” 子谋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其他神兵选中的神也说不定。”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想不到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就有其他神兵了?” 我的耳朵嗡嗡地叫着,什么都听不清楚。神?怎么会这样? 腕上早已平复的灼热又燃烧起来。 难道这黑色缠丝…… “凤仪,凤仪……” 我一愣,回过神来。 君意隐有忧虑地看着我,我迷茫地看着他。他叹气道:“你身为上言女官,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转向子谋。说实话我是不希望看到贺则和君朝再次开战的。如此多年的战争,谁都承受不起。老百姓休养生息还没有缓过来劲啊,那些战士的母亲的悲痛还没沉淀下去啊。可是,如今这一搅…… 真不知道牟尔汗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来做这种傻事。他们也打了这么多年,只怕比君朝更不堪。不然,以那人的气质行事又如何会求和? 子谋的眼波一转,望着我的笑容中有戏谑,他嘴唇微张,声音沉厚:“打便打,本殿下等这一仗等得头发都白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讨厌的武痴!正想着怎么劝说皇上,子谋突然语调一转:“不过这牟尔念只是牟尔汗的养子,况且他是神兵选中的人,只怕牟尔汗也使唤不动他。这行刺倒不一定是牟尔汗的意思。何况皇上早已答应牟尔汗的归降,断不可言而无信。” 我气结,却也只能无语地瞪着他。 君意沉思着,估计在计算这里面的利弊。 我出声道:“皇上,这个事情闹得这么大,估计牟尔汗首领肯定也得到风声了。咱们就等他一晚上,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君意点点头:“凤仪说得有理。的确不能因为朕一人又让天下陷入战乱之中。”他笑着道,“今儿个也晚了,你们都跪安吧。这朝事朕也没心思处理了。” 我和子谋都依言跪安了。君意唤了石公公走了。 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不过我猜他倒不是真的没心思处理这朝事,而是扮农夫等兔子去了。 出了朝圣殿,莫琰快步走过来,也不问我什么,只是笑着说:“怎么,好了?那就回去睡觉吧。” 子谋盯了我们一眼,刚想说什么,一边的角落里白衣一闪。我会心地一笑,子谋也赶紧走了。 一边走着,我一边跟莫琰聊着。 “那牟尔念关到哪里去了?” “像这种事情,这种时间,应该是关在皇城内监。” 莫琰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神莫名的泛起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仗着他的身高揉着我的头发。我本来就是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头发已经够乱了,被他一搅和,简直就一鸡窝。我厌烦地拨开他的手。 他有些赌气地说:“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去制服他?” 我听了心里微微有些猫痒痒的,原来他还在担心我啊。 我安慰地抱了抱他:“你记得我给你说的我手上的缠丝吧?我还不是那么无谓死亡的人。我只是想用这缠丝赌一把——是他的刀利,还是这缠丝硬!再说了,我是没有你厉害,但是要闪开他的一招只怕还是办得到的。而我相信,你可以在那一招之下保护我。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去送死的。你姐姐我还是有智慧的不是?” 他这才缓解了脸上的颜色。 想起这缠丝,我抬起手腕一看,那醒目的红色已经不见踪影了,只留下寂静的夜色一般的缠丝安静地蜿蜒在我的左手腕上。 看样子,我还要去见牟尔念一面啊!那个男人,其实我也不想要他死的。那般坦然的男人,如果能收归我用…… 我拍拍莫琰道:“琰,我去一趟,你先回栖梧轩去。那里啊,估计你想住也住不了多久了。” 他别别嘴:“谁说我想住那里了?你该不会是想去内监吧?” 我揉捏着他的脸:“我说我的弟弟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果然是我调教得好啊!”我脸色一正,“现在这些事你还不能跟我一起掺和。乖,先回去!以后……或许我们都会很累的。” 莫琰看了看我,终究向栖梧轩走去,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惹得我笑他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夜凉如水,月明似镜。 我在这皇宫大内孤独地走着。忽地人影一闪,我正要紧张,却见莫琰提了件黑色的斗篷追过来。他细心地披在我身上,细心地系好绳子,这才呼口气走了。 我赶紧转身,怕他看到我眼里的泪水。莫琰,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忽地感觉身后又有人,我好笑地转过身:“怎么又回来了?” 白衣如雪,脸若冠玉,眉若墨黛,唇若娇花。 原来是他! 我拢拢斗篷,对他极尽妩媚地一笑。 他本是腰偎花枝,半身倾斜于树上,见我一笑,也微微笑了。 我忽地一吸气,刹时只觉云蔽月,花失色。唉,我果然是不及万一的。 他手捧花枝,朝我翩然而来。脚似乎不沾凡尘,人动而衣不动。 他走近我,指尖划过我的下巴,凉凉的。他的声音如千年深潭最底下悄悄流淌的泉水:“你要去救牟尔念?” 我一愣,这才从神游中回过来,点点头道:“谈不上救,救得救不得还在于他。只是想去问点事情而已。”忽然想起白狐来,“你可认识胡妃?” 啪的一声,花枝在纤纤素手中折断,只有那香气仿佛还眷恋着他的美丽,萦萦缠绕在他的指尖。 果然如此。 我对他盈盈一拜:“莫离见过五哥!” 他怔忡了半刻,拍手笑道:“妹妹好本事!” 我叹道:“没什么好本事的,不过是那美人已逝,美名依旧罢了。只是听说她曾诞下一位皇子,美貌无比,却在六岁时失踪了,原来是娘娘交给大殿下护着了啊。这倒也是,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大殿下,恐怕是谁都保不住一个所谓的”妖孽“之后的。尽管你的身上有最尊贵的血统,只是,那种时候,越是尊贵越是留不得杂质。” 他美丽的眼睛中有喜有痛有怨,那些感情缓缓地在他的眼睛里流淌着,融合着。 我走近他,抱住他。他的身体一震。 第十五章 牟尔念4 这个男人,美得不似凡物,却又被所有人讨厌着。只怕除了子谋还没有人亲近过他。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用承袭来的灵力将自己包裹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么多年,不孤独吗?”孤独,那是什么东西,我想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心疼这个美丽又脆弱的五殿下,这个宫中的禁忌。 他的手指揪起我一绺头发,在指尖上缠绕着,我忍着那阵阵的疼痛,他的声音犹如夏日的荼蘼花,那传说中夏日最后的花朵:“孤独是什么东西?我早就忘记了。”他捧起我的脸,“你还真是个可人儿,难怪连子谋也对你动了心思。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思了。”他邪气的笑容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绽开,似乎在提醒着我,他是妖! 我后退几步。他却且歌且舞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枝残花。 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头微疼:“原来不管在哪里,都有那么多可怜的人生活在永远都逃不出的黑暗中。即使出生如五殿下君子默!那个怕是已经被人遗忘了的名字啊……” 夜依旧凉如水,只是这次走着,顺便还冰凉了我的心。究竟要多久才不用再见到这些人的孤苦?为什么所有的孤苦都要呈现到我的眼前? 内监。 尽管是在皇城之中,这里的灯光还是有点飘摇,有点暗。一定要弄得这么有监牢的气氛吗? 刚走到监牢门口,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拿刀往我面前一横,粗声道:“谁?胆敢擅闯皇城内监?” 我一指顶开头上黑色的斗篷,露出我的脸,朝他点点头道:“是我。” 那侍卫的态度马上变了,朝我躬着腰,不住地点着头道:“原来是郡主啊,小人不知郡主驾到,怠慢郡主了。真是该死,该死。” 我看着他的模样,知道守内监的都是些家里没什么背景的,也知道是个辛苦活,只是对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可是,我刚要进去,他将灯笼往前一晃,恰恰挡了我的路。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哈着腰:“郡主啊,这内监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进的。小人冒犯了。” 我淡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情本郡主一力承担,定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来。” 他立马眉开眼笑,提了灯笼在前面引路。 我也明白,说什么不让进,不过是为了得个护身符。两头都是大,他得罪哪头都死得很难看。 当下也迈了步子跟他进去。 他讨好着问:“郡主来看什么人?” “牟尔念。” 他脚步一停,我笑:“怪不到你头上,你把灯笼给我,我自己先在这里等着,你去给我准备点好酒好菜来。看人不能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带吧。”想了想,我从腰上取下块玲珑玉放到他手里。 他立刻笑着退了出去,边退边说:“郡主您放心,这点小事奴才还办得成。很快,很快!”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大内监牢,环境倒也不错,如果忽略那墙上密密麻麻的刑具的话。 那侍卫果然说话算话,不一会儿便提了一个多层的竹篮进来。现在这时辰,还能这么快地弄到不错的食物,我想我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篮递到我手上,仿佛无意地说了句:“郡主,在下姓丰,郡主乐意的话可以叫小人小丰子!” 我在心里一笑,小丰子?那不跟个太监一样?不过也真心地欣赏起他来。显然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退什么样的步,走什么样的路。若是有机会,我还真可以提拔提拔他。我的身边,未央那丫头除了照顾人什么都不懂,是需要这样伶俐的人伺候着。 我接过食篮,对他点点头道:“小丰子?本郡主记下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这种进退他还是懂的。我住在后宫,他这种身份是不可能在我跟前伺候的。所以,要用他,可能要等到以后了。 他笑着:“谢郡主赏识。”一面引了路道,“郡主可还需要小人伺候着?那牟尔念就在最后的房间里。单独一间的,郡主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我不得不打量了他一眼。我堂堂一个郡主,深更半夜来探刺杀皇上的刺客,自然是有不方便的话要说。 我接过灯笼,道:“不用了,你出去候着吧,我自己进去。” 小丰子喏喏地退了出去。 蜿蜒曲折的过道又深又长,四面是粗壮的牢笼。那笼里关着的人都睡着,偶尔几个被灯笼光射醒了的也只翻个身继续睡了。能够这样不吵不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终于走到最后的房间,地上铺了干净的稻草,牟尔念斜身躺在上面,跷着腿叼着草,倒一点没有囚徒的感觉。 我窸窸窣窣地开着门,牟尔念仿佛没听到一般,跷着的脚继续上下晃动着。 我躬身进去,门也不锁,径自蹲在地上把篮子里的酒肉一盘盘地端出来。 我们的无言倒在这囚牢里弄出一种无比诡异的气氛。 “你敢背对着我?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杀死在这里吗?”牟尔念终于开口。我微微一笑:我仿佛又赢了? 我继续做着手上的事,笑答道:“你要是心里真有那么大的怨念,当初那一剑就不会偏。你当初就有机会杀我,现在又怎么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手无寸铁?”他在草堆上翻了个身,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说实话,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我取菜的手动作慢了慢。 “那你腕上的是什么?” 腕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鱼肠还是缠丝。但是,我还是把话题引向我关注的地方:“你是在说这缠丝吗?这个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用呢!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生下来就带着这东西。” 他不说话,仿佛在思考着我的话里有几分的可信。 “你以为刚才我是不想杀你吗?是你身上的力量隔开了我的剑,你只要有它在,一切刀兵都近不得你的身。”他懒懒地动了动嘴上的稻草,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我有些怔忡。力量?是我腕上的缠丝吗? 我倒了杯酒递给他,他也不推辞,举过就饮。我笑:“你为什么要来刺杀皇上?” 他吧唧着嘴巴:“我身为贺则的守护难道不该来杀他吗?” “守护?”我将端出来的酒菜挪到他面前,“那你早开始去哪里了?” 他转过酒杯:“你以为我不想吗?只是不能而已……”他的声音有些迷茫,渐渐转低。 我继续说着:“那你杀了他,然后贺则被灭族就是你要的守护吗?” 他的眼睛突然有了怒气:“我能杀得了他,就杀得了那个殿下,那谁又来灭我们贺则?” “我该说你自负还是愚蠢呢?”我讥讽地看着他,“你觉得凭你一个人杀得了整个君国的人吗?到时候你准备带着什么回去贺则呢?战争?你以为贺则还能打几年?你看看你现在杀成了吗?” 他一摔杯子,杯子掉在草堆上,骨碌碌地打了个旋,没有破:“若不是你我怎么杀不了?” 我顺手拿起酒壶朝他泼去:“若不是我你就杀得了了吗?你自己摸着你那心口说说!三千御林军,杀不死你也累死你!” 酒水从他的发稍顺着面颊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他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气。 我心想着,这小丰子找的酒还不错嘛。 他突然疯狂地笑起来,笑得眼泪流出来,比酒水还多:“你堂堂郡主,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丫头!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对你凤仪郡主的宠爱冠绝天下!你懂什么啊你!” 我心头一叹,原来又是个可怜人。 他一个劲儿地笑着:“杀得了杀不了又如何?杀得了我回贺则去,杀不了我毁贺则去!他们每个人都说对我敬重,其实谁不是把我当个没爹没娘的可怜虫?谁不是指望着我保护他们?说是族长的儿子,可我连个家都没有!我除了这把剑什么都没有!”他从那草堆下拿出剑来,轻轻地抚摩着,仿佛抚摩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眼里有那么多的疼爱,那么多的依恋。 我蹲下身去,他仿佛没看见我一样,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那皇帝还想要我的剑,只是他拿不走!这神兵选择了我,他以为他是帝王就可以随意支配它了吗?帝王?可这是神!”他高高地举起剑,眼中满是疯狂。 我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那把剑,竟然是冰凉刺骨,我赶紧缩回手。他却神色怪异地看向我,狂笑道:“是你!果然是你!” 我只觉得他仿佛陷进了自己的世界,不再搭理他的话,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他眼里有兴奋:“叫决天,我是他的神——御吒!” 原来他果真不是祭司! 我看着他的神色渐渐转为平静,这才说:“谁说我不懂?那种畏缩在黑暗里的恐惧,那种希望被人救赎的期翼,那种……”我望着他的眼睛,想起那些抹不去的日子,“蚀骨的寒冷,那种固执的偏激,其实也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温暖自己的人罢了!我比你更清楚,我过了整整九年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从那些拳打脚踢之下夺一点点食物,怎样从无边无际的恐惧里逃离。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而你呢?你不是还有一个爹爹吗?尽管不是你的亲爹,但是他至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没有家吗?是你自己不肯要那个家罢了!” 他的嘴唇哆嗦起来。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哪里像我一样,整整三十一年,每天都回想着那些日子,一遍一遍体会得无比清晰。 他看着我,终于吐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笑着望向他的怀疑:“一个死过一次却又舍不得离开的人。” 我提起篮子,将酒菜留在他的牢房里,转身出去了。我知道这种人不能逼得太紧,我说得够多了,到底该怎样抉择,权力在他不在我! 我将门锁上,仿佛没有看到那堆稻草上遗留了一块玉牌。 小丰子那么聪明的人,我这样来看谋尔念,如果谋尔念拿出玉牌贿赂他跑一趟通个信他必然是能办妥的。 救不救,救不救得了,就看你自己了! 灯笼的光渐渐熄灭下去,看样子我们谈得够久了。我踏着狭窄的过道走出牢房,完全不理会身后的那束追随着我充满猜忌的目光。 小丰子果然在门口等着,我知道他在帮我站岗,毕竟让人看到我私通刺客还是不好的。如今看来我不提拔他也不行了,他似乎已经赌在我身上了。 小丰子见我出来,笑迎了上来。我想了想随手从发上取下一枚簪子,放到他手里道:“你拿着这个,以后若是我出宫了,你尽可以拿来莫府找我。” 小丰子只微微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我这算是把他招了,立刻双手接过簪子,道:“小的明白。” 我点点头,将灯笼还给他,戴上斗篷的帽子走了。 第十六章 董妃1 第二日,我望着桌子上送来的玉牌微微一笑。我这几次好像运气很好啊,每次都赌赢。 我张开手,任凭未央给我整理着衣服,回头对莫琰嘱咐道:“好好练武哦,下个月我们成年以后,就有御前侍卫的比试了。” 莫琰捻着自己额前的碎发,爱理不理懒洋洋地说:“你都要出宫了,我还考进来做什么?” 我对未央挥手道:“出去把早饭端过来吧,你也去吃。” 未央乖巧地退了出去。 莫琰回头看了一眼:“要说什么怕这没大脑的侍婢说出去?” 我拿手指一戳他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鬼啊?”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笑嘻嘻地放到唇上一吻。指尖那种奇异的感觉震得我一激灵,赶紧收回手对他正色道:“这个侍卫你还真得去考!”我抿了口茶,“侍卫不侍卫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他们看到你的武艺,我只要你的名声出去就可以了。” 他的眼光一闪,也捏了一杯茶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文、武,竟然一样都不放过。” 我从他手上取下茶杯,道:“别紧张,你姐是很惜命的。”突然又扑哧一笑,“你确定你是要喝茶?” 他这才尴尬地发现,他刚刚手中拿的不过是个空杯子。 恰好,未央也端了茶点进来,看到莫琰脸红红的,有些惊诧地看了看他,惹得他不满地一瞪。不过未央经过这么多年也知道莫琰其实并不凶,所以早就没有刚来时那么怕他了,也就不管他,径自把茶点放到桌上。 我胡乱地吃着,莫琰瞄了我一眼道:“干吗这么急?” 我大概吃得差不多了,一抹嘴道:“急?当然急!急着去救一个人呢。” 他的眼皮一跳:“你当真要救他?你救得了吗?他可是刺杀皇上的人!” 我匆匆打开门帘,回头对他一笑:“刺杀皇上当然是救不得,刺杀郡主可就没有这么严重了。” 莫琰会意地一笑,叹道:“姐,你说我鬼,你可要鬼得多了。” 后来流传的版本成了这个样子:据说当日凤仪郡主一早上朝圣殿会见皇上,请求将企图刺杀她的凶手交给她处理,皇上自然是首肯。第二日,那凶手就被腰斩于市。 腰斩,是一种极残忍的刑法。一刀齐腰斩断,犯人并不会马上死去,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分成两段,四处乱滚。这种刑法,在中国是直到雍正的时候才废除了的,因为雍正腰斩一人,那人一手蘸血在地上连写了七个“惨”字才断气,使雍正大为震惊。 现在,我坐在栖梧轩里对着面前这个一脸冷漠的男人低声吩咐着:“你要记着,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牟尔念这个人了,从此以后你叫昊天,是皇上拨给我的侍卫!” 莫琰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防备:“姐,这种人你信?” 我瞪了他一眼:“这种人要是投靠了你,就是一生一世!我怎么不信?” 莫琰还是看着他,眼里满是不放心。我知道他平时是很亲近人的,只是这次要把一个要杀我的人放到我身边他才这个样子,所以也没有急着纠正他。 他想了想,对昊天微有不满地道:“你甭用你那剑,跟我过两招试试!” 昊天看都不看他:“郡主说了,我是她的侍卫。你还没有这个资格来使唤我。” 我一口茶一下子喷出来,忍不住大笑起这吃鳖的莫琰来。 莫琰却捏着下巴十分认真地说:“这个听起来还不错,挺忠心的,不过还是要过两招我才放心。” 我对昊天招招手:“你就跟他过两招吧。”想想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都给我点到为止!武器嘛,折根树枝吧。” 昊天一抱拳道:“是!” 我连连摇头,这个男人前晚看起来不是横得很吗?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正想着,两个男人已经跑到我的小屋外面打起来了。 我也懒得去看,只听到他们偶尔的呵斥声,偶尔也能瞥到他们的身影从窗前急掠而过。我懒懒地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注意着点我的荷花啊,本来就快谢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外面弄了多久,反正我的一壶茶是喝得差不多了。肚子正胀着,他们两个就从外面进来了。莫琰的眼神欣喜无比,还伸手拍了拍昊天,昊天身子一僵。 莫琰坐到我旁边,一把掠夺过我手里的茶杯,咕噜咕噜灌下去。我唤了未央过来添茶,推到昊天的面前。他愣了愣就拿起来喝了。 莫琰凑到我耳边问:“牟尔汗怎么样了?” 昊天的手一顿。 我笑道:“能怎么样?你没去打听吗?” 莫琰扁嘴道:“你不是核心人物吗?我不向你打听向谁打听啊?” 我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据说昨晚牟尔汗首领在宫外守了一晚终于见到皇上,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嘛,我也不知道。” 莫琰笑道:“我还以为能从你这里挖出些不一样的呢!”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由刺杀皇上改成了意图伤害郡主,这当然是不一样的了。”我转头对昊天道,“只是苦了你了,恐怕你是不能回贺则了。” 昊天抬头对我几不可见地一笑:“我既然当初选择了你,就没想过要再回去。” “对了,说是要以和亲的方式奠定两国的关系,不知道又有谁要被送走了。”我有些无奈地说,“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一定要有这么多儿女,要是儿女不多,你想啊,和亲的时候送谁出去啊?” 莫琰砰的一下拍在我头上,横眉说:“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种话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门突然开了,未央急匆匆地跑来:“郡主郡主,不好了!” 我瞥他一眼:“又有多大的事不好了?” 未央脸红红的,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那个……那个……董妃逝了!” 啪!我的手一抖,把桌上的茶壶拨到地上摔成几片。 董妃?那个我几乎没有见过的女子?那个子言的母亲?那个董丞相的爱女?她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了? 她死了,那子言怎么办? 我赶紧站起来,莫琰一把拉住我,皱眉说:“宫中逝了妃子自有皇上处理,你一个郡主,是莫妃的亲戚,你去做什么?” 我甩了甩他的手,没甩开。 莫琰叹气道:“你啊,这个脾气啊!那……去换件衣服。” 我低头一看,是了,我怎么也该穿件素服吧?对莫琰抱歉地笑笑,和未央进了里屋。 未央眼睛红红的,我拍拍她的脸安慰她。 她抬起眼睑望着我:“郡主,你说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 我举着手,让她帮我穿戴着,低声道:“其实每天都有好多人离开,只是我们没看到,所以不觉得伤痛罢了。” 第十六章 董妃2 那冼华宫我还是第一次迈进。莫琰不但是外臣,还是男儿身,因此没有陪我来。未央要来,我想了想子言那凉薄的个性还是把她留在了栖梧轩。 明明是六七月间,花最艳天最好的日子,却凋零萧索得厉害。董妃在这里一住就是将近二十年,真是难为她了。好好一个青春年少的美丽女子,要是在这种无情的地方以外,仗着她丞相之女的身份,怕是要被宠上天去的。 也不知道那董丞相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女儿送到这里来。我不信他做为一个丞相不知道皇上心里有人。虽说大臣之女到了年龄要进宫待选是长久以来的规定,但是谁的心里都明白,很多明知道不可能受到恩宠的人家有买女代选的动作。这个董丞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就算是查到他做了这种事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还把女儿送到这最是无情的地方来? 董妃逝了,冼华宫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连来看望她的人都没有几个。唯有那高高飘扬着的白幡昭显着,这里的女主人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廊上几个穿梭的宫女脸上倒是有些哀戚,想必是伺候了董妃多年的人了。我对她们点点头,她们也只拜了下就离开了。 董妃董妃,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才让这个心里本来就没有装着任何妃子的男人如此冷落她? 昊天毕竟是名义上的侍卫(其实他也的确是我的侍卫),所以配有侍卫通用的弯刀(我自然是不敢让他配那把奇怪的剑的),我想着带这种东西去见一个逝世的人多有不敬,便让他在殿外候着。 进了冼华殿的正殿,黑色的棺木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是素缟的安魂幡。子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哭亦不闹,仿佛与这静谧融为一体,只有那挺直的脊背让我看着那么心酸。 这个男人,高傲能干,却不被重用,连我都有了官职,大殿下也封了将军,几个小点的,比如子轩也封了王,虽无实权,但也有了俸禄。而他,却依旧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所谓侍妾大概也没有几个真懂他心的,不然怎么会都被撵到这门外站着?何况,侍妾,连妻子都不算,只不过是男人的玩物。 几个年纪轻轻的美人,怎么看也不到二十岁,却走不敢走,进不敢进。 这个子言,这一点凉薄性倒和他那父亲很像! 我过去,点了三枝香捧在手中,跪下去对着董妃的牌位拜了拜。画像中的那个女子,慈眉善目,温婉贤良,看了就叫人安心。 我把香插上,虔诚地和子言跪在一起。 这种时候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只有陪他一起。他伤心,看着他伤心;他痛哭,看着他流泪;他诉苦,听着他的字字句句。我对他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我对那些孤独却感同身受。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 我觉得压抑,轻声问道:“皇上来过了吗?” 他的眼里显出戾气:“他到母妃死了都不肯来看她一眼!难道母妃爱他也不可以吗?” 爱?我的心一跳,难道是她的要求超过了他能给予的,所以才冷落了她? 子言慢慢地转过头来对着我,他转头的动作有点诡异,我觉得冷飕飕的。 子言的眼里有浓郁的阴云,厚厚叠叠,仿佛他二十六年来所受的委屈:“我记得母妃说过,她从来不怨他,从来不恨他,因为她对他只有爱!我说他懦弱,不是个好皇帝。可是,母妃第一次对我生气,不理我。她说,你的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他的手下有将军为他打仗,有谋士为他出策,他用不着亲力亲为,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去做完这个国家所有的事,但是,他做到了最难得的一点,也是一个帝王只需要做到的一点,他让那些人才尽为他所用,他能够驱动那些能打仗能出策的人!” 我心里忽然不安起来,这些都是子言心里的事吧,那他干吗要跟我说?我不想走到他的世界里去,这些是我不该听的,我今天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莫琰说得对,这些事情自有皇上处理,我掺和什么? 我揉了揉酸疼的腿站起来,对子言道:“你也别太伤心了,皇上还是会顾念夫妻之情的。”转身正要走,忽觉手上一痛,子言正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 他的眼神暴戾而疯狂,看得我直在心里叫着:“不好,这男人又要发狂了。” 他突然朝我笑起来,在这飘着百幡的地方显得无比的骇人:“你们都喜欢他,他到底有什么好?你们最后都逃不过我母妃的结局!” 我挣扎着,可是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我脸都挣得发白了,还是被他禁锢在手中,我叫嚷着:“谁说我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不喜欢!他凭什么叫我喜欢!我连我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我不过也是个没人喜欢的人罢了!你拿我出什么气!” 外面的宫女早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只有昊天听到我的叫嚷冲进来,一把拉过我,刀鞘对着子言。 我的手臂肯定青紫了,我一边揉着一边想。 子言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怔怔地看向昊天,忽然又笑了。 我现在看着他笑就觉得不自然。 他果然又笑着说:“好,好,好,现在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拿刀对着本殿下了!凤仪郡主!你好大的架子!” 我拨开昊天的刀,对子言轻声抚慰道:“二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我就先告辞了,晚点再过来看你。”不想再看到他的失态,我没等他回答便走了出去。 外面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是不是这种时候就一定要点这种气氛?或者是那个寂寞了一辈子的女人在为她的儿子或者那个至始至终都不肯来看她一眼的男人哭泣? 君意!你到底要伤多少女人的心才甘心! 忽然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请你珍惜你爱的人,但是不要伤害爱你的人。 君意,我很欣慰你能如此爱一个不存在了的人,但是你怎么可以一次次地伤害那些爱你的人?或者,如张爱铃所说:每个男人生命中都有两个女人,一枝红玫瑰,一枝白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却成了那窗前的白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成了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却凝成了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君意,你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才这么怀念呢? 昊天跟在我身后,突然说了一句:“其实这很正常,尤其是在这后宫。” 我顿住脚步,原来在男人看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吗?女人果然永远都输在这感情上! 我回身,说了句:“咱们去找皇上。” 有微微的风卷了细碎的雨丝飘进长廊来,打湿了我的外衫,我觉得有点冷。有些东西被我刻意掩埋在心里,可是,看到这样一个女子逝世,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飓风卷过一般。最底下的被翻了上来,那些依恋不知道遗落在了哪里,或者说只是遗落而已。 我的脚步有些快,甚至可以听到我的衣衫剧烈的摩擦声。昊天脚步不滞地跟在我身后。有宫女从我身边走过,给我拜礼我也完全视而不见。 朝圣殿,他果然还是在这里。他还真是一代名君!正如董妃所赞! 守在门口的小公公见惯了我,又看到我面色不善,正犹豫着要不要拦着我,我已经一步跨了进去。 殿里有很多朝臣,我几乎不怎么识得,只有子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让我觉得熟悉。 君意看我气冲冲的样子,对各位大臣不慌不忙地说:“今日的事就到此吧。你们先退下,朕和上言女官有些事要谈。” 各位都依次退了,我低着头,抓着衣角: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妻子死了,他还可以这么镇定?还可以完全没有一丝悲伤?女人对于他而言就只是传宗接代吗? 君意将手中的笔放在案上,道:“你现在多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个样子?” 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董妃逝世了!” 没有,他的眼睛里果然是什么都没有!我忽然有些颓丧了,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尚且如此,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有妄图去取代那个女人? “皇上,难道你都不去看一下吗?”我压抑着心底的那丝冰凉。 他望着我:“皇宫里会有人处理的。” “可是那是你的妻子啊!她盼你盼了一辈子啊!”我忽然觉得愤怒,朝他吼起来,“我是不是该庆幸我摒弃了对你的感情?皇上!”皇上两个字,仿佛被我咬出血来。 君意的嘴唇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他的眼睛看向我,有那么多的悲哀:“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了吗?” 讨厌?我不可抑制地笑弯了腰。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只是觉得受伤,我只是觉得我差点就成了那个女人一样的女人。其实,我为何会如此在乎一个几乎没有见过面的女人,不也是觉得她真的是太痴情了,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那样痴情。那样的痴情我对暗夜坚持了十六年,对你坚持了六年,可是她却对一个人坚持了将近二十年,更何况那个男人有无数个女人! “皇上。”我忽然像是被谁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声音有些颤抖,“你去看看她好吗?她……等了你一辈子啊。” 他望着我,望了很久,我低垂着头,然后我听到他厚重的声音:“好。” 我在心里凄然一笑:“皇上,我该说你也是个可怜人,还是该觉得你也是个薄情人?或者你才是最痴情的那个?” 冼华宫里,我跟在皇上的后面,门内一个男子回过头来,有些勉强地对我一笑。 子轩,你果然永远都是这里最有温情的那个人。 第十六章 董妃3 子言跪在地上,不答话亦不迎驾。子轩站在他旁边,依旧是一脉温润,只是那眼中也有淡淡的忧伤。 这个皇宫里的女人和男人哪个不是带着伤痛? 君意看着眼前的那座棺木,看着那静静等待着的白幡,终于有一点动容。他走过去,手放在子言的肩上,叹气道:“逝者已矣,皇儿莫要太过伤心,你母妃……的身后朕会好生料理的。朕是真的对不起她啊。” 子言倏地从地上站起来,眼里全是讥讽,他看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他的父亲,他的帝王:“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偿还我母妃一辈子的付出吗?皇上!你到底要对不起多少女人才甘心?恕儿臣不了解陛下,太不了解陛下的那些爱了!” 君意沉默地对应着他的质问,然后转过身来,对我说:“朕来看过了!” 那金龙微微地褶皱了一下,轻轻一摆,出了这冼华宫。 我忽然有点呆愣。看一下?难道他真的只是来看一下吗? 我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子言,我忽然不知道我叫君意来是好是坏。 子言咬着下唇,眼睛是血一般的红色。他一直站在那里,亲眼看着那个给他发肤给他血肉的男人走出了他的世界。 子轩摇了下头,刚要拍拍子言,子言忽然转过头,眼里的愤怒让一贯儒雅的子轩一顿。 子言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不、要、谁、的、可、怜!” 子轩的眼神几经变换,我望着他微微一摇头。他回头望了一眼,终于也出了这冼华宫。 冼华冼华,洗尽铅华,只是这人世间的浮华哪里是那么容易洗得尽的? 子言这性子我是没辙了,正抬步要走,子言居然拉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看他,他眼里全是脆弱。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对你露出这种赤裸裸的脆弱,我的心又有点恍惚了。 原以为这种男人,不需要人陪,原来大家都一样。他,只是不愿意在他的父亲,他眼中的仇人面前露出这种脆弱吧,所以才撑到现在? 我叹了口气,说道:“最近没有什么事,从来没有来过这冼华宫,忽然想再待一下。”明明是要留下来陪他,却不能说是陪,这种男人也是有他的骄傲的。 他这才复又跪下。 我对门口站着的小公公招招手,他凑过来,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公公急忙点头,躬着身出去了。 我看子言跪得那么虔诚,也诚心地磕了两个头,跪在地上。 小公公一会儿就回来了,拿了两个靠垫,一个食盒。我马上敏捷地站起来,把那个靠垫铺在地上,又抱着另一个靠垫走到子言身后。 我拍拍他,他漠然地转过头,几乎是没有焦距地瞟了我手上一眼,然后又以转过头来的速度转了回去。 我背上的寒毛刷地就立起来了,呆滞地一笑:“那个……嗯……跪得太久不好。” 他这才转过来,眼睛有了神采,他瞥了我一眼,道:“你到一边坐着去吧。” 我把食盒递给他:“今天还没吃东西吧?” 他扭过头,继续忽视我。 砰!我把食盒往地上重重的一放,转身盘腿坐到一边的圈椅上:“你爱吃不吃!” 子言望着我,眸子闪亮,他突然冒出一句让我疑惑了很多年的话:“是你先来惹我的,到时候别怪我!” 我偏过头去看他,却只看到他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捡起那盒子,慢慢地打开,慢慢地吃了许久。然后,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真难吃!” 咔嚓一下,我差点从圈椅上摔下来,我对他吼了一句:“难吃你不也吃了这么多了?”忽然想起这是灵堂,赶紧闭上嘴,歉意地看着他。 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唇边缓缓地绽开一朵小花,他细语道:“你真的很特别。这个皇宫里,你为什么就是那个最特别的呢?” 他依旧笑着,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他对自己笑这么久过,所以我忽然有点不适应。我咳咳了两声道:“得,你还是对我把脸拉下来吧。” 他果然就把脸拉下来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对你好?” 那个……有点不适应而已。“我小声地低头嘀咕着,”不就对我笑了一下,这就叫对我好了?那我还拿饭给你吃,还把自己剩这儿让你虐待,那我这叫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一抬头,他竟然已经在我面前,拧着眉看着我。 我习惯性地往后一退,但是圈椅把我包围在中间,我后退不得,只能直直地看着他眉毛的挑动,嘴角的轻抿和眼中的讥笑。 他忽然郑重地说了一句:“你要是喜欢上那个男人,就别怪我……” 他没有说完,可是那里面浓重的杀气还是让我的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我按住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鱼肠跳动着。我压低声音直瞪着他:“你别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傻事来!别让我对你动手!” 他倏地后退开去,眼中有闪亮的火光:“就凭你?”他的语气忽然显得有些悲哀,“你还是那么喜欢他吗?” 我把手从手腕上放开。这种生理上的条件反射还真是不好克服,我要是哪天一不小心就杀了个皇子可怎么办?我现在似乎越来越相信妈妈的话了,这里或许才是我的世界,他们也许就是我的亲人啊! 喜欢?我忽然想起莫琰的那句“姐,你放心,琰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琰,为什么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我还是记得那么清晰。记得那时你说话的语气,那时你的表情,那时你的一字一句!喜欢?莫琰,如果有一天我累了倦了,然后一不小心就理所应当地喜欢上你给的温暖,要怎么办? 我对着子言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喜欢!我没有你母亲那么执著,我的感情,慢慢的……慢慢的就耗尽了。”我仰起头,有人说这样就不会有那种酸涩的液体流出来。 子言忽然凑过来,他低着头,我仰着头,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我忽然想把头转开,可是,子言把手放在我的头的两边,我没有那个机会。他看了我很久,然后淡淡地说:“丑女人,如果以后没有人要你,你……就跟着本殿下吧!” 我一笑,本殿下?这不是十一的语气吗?我摇摇头:“如果一定要那个样子,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很累的,如果连爱都没有就在一起,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不要!子言。”我的手抚上他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我们都是可怜人,我的爱少得可怜,我的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一定要爱人,千万不要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他的目光深深地起伏着,波动着,他的手在我身侧握成拳,我听到他指骨的声音。 咔—咔—咔—我依旧找死似的看着他,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咔嚓一声,旁边的一张椅子被他一手劈碎。我呵呵笑着。 他的眼睛忽然红了,红得吓人。我叹息:还是这么暴躁啊!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啊,我肯用命去护着的人已经很少了,我也不想在乎那么多人了,那样,太累了! 他暴怒地转过头,对我吼道:“你也给我滚!你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在乎我!” 我站起身就走,可是,还没等我走出门口,他还是一把拉住了我,我回头瞪着他,他却只重复着那一句:“是你先惹我的。”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我终于软下来。这个男人,难得的软弱在我面前流露出来,不知道是好是坏。 长夜漫漫,我们却不再说话。我垫了垫子跪在地上,他不肯垫,跪在一旁。 董妃这一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痛苦。但是,我尊重她的选择,所以,这最后的一晚,我还是希望能够送一下这个美丽而坚持的女人,这个坚持得让我敬佩的女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枕着子言的腿睡了一晚。而子言眼眶红红的,布满血丝,显然跪了一晚。 我有些尴尬,呵呵地问着:“怎么不叫我?” 他盯了我一眼不说话。只是那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恐怖。 我赶紧说:“天不早了,一晚上没回,莫琰该着急了。殿下也休息一下吧!”转身出了这冼华宫。 这一晚让我觉得好离奇,甚至让我怀疑,那样的男人,真的跟我说了那样的话吗? 第十七章 和亲1 出了冼华宫,竟然看到莫琰在长长的宫廊上等我。他抄着手,偶尔跺跺脚。那个样子看得我心疼。 我快步走过去,把他的手焐在怀里。冰凉冰凉的,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一会儿成熟得吓人,一会儿又孩子气得紧,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他却笑嘻嘻的,说:“看你昨晚一晚没回来,今儿一早过来等你。” 我怒道:“你觉得在这个宫里我会出什么事?” 他一低头嘀咕着:“是会出事的!” 我一挑眉:“你说什么?” 他赶忙抬头道:“没,没什么。” 我们沿着那长长的走廊漫着步,宫里难得的清净在这早晨一眼尽览。早起捉虫的小鸟,被露水打湿翅膀的蚊虫和那些停在花朵上扑扇着翅膀的蝴蝶,那些花瓣上滚来滚去的露珠还荧荧地闪着光,似乎还带着花儿的芬芳。 我和莫琰在这样的早晨在这样的地方散步,忘了让我身在皇宫。 直到那抹嫣红惊醒了这样的美梦。 五公主?我看着她,眉目之间已不复当年那般盛气凌人。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这宫里默默地发生着化学变化?磨平了我们的棱角,最后都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正规的宫中人? 我和莫琰依礼给她行了礼。 她扬手请我们起来,然后淡淡地看了一眼莫琰道:“小侯爷,本宫有些话要跟郡主讲,可否请你回避一下?” 莫琰看了我一眼,领了昊天退出长廊。 五公主对我一点头,走向一旁的凉亭。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每一步都是标准的宫姿,忽然怀念起那个长袖飘飘的女子来,那个狠厉的爱在心里偷乐的小女孩。 果然,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回不去了。 五公主唤侍女添了果茶,就仅留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有点不自然地抿起茶来,可是说我们两个之间除了结了梁子以外,基本没有别的交往,六年来,她偶尔的挑衅我也依次还击了她。她这样突然叫上我,她不开口我也不好说话。 她的指甲是时下流行的樱花红,轻轻地环着近乎透明的白瓷杯。红配白,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她突然没预兆地说了一句:“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放下茶杯,吁了一口气。说话就好。 我浅笑着:“我又何曾喜欢过你?” 我们相望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一刻,我们似乎都了解了眼前的女人,似乎那些不愉快的过去都随了这笑声飞远了。 女人?十五岁的我在这个地方勉强可以算做女人了吧? 她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吗?”她的手指在杯沿上画着圈。 我的眼睛望向一边,莫琰在廊上踱着步。我不在意地回答着:“有什么原因?在这种地方要不喜欢一个人简直是太简单了。” “不!若不是在这皇宫,我一定会喜欢你。只有你,在这皇宫里活出了色彩。可是……”她语调一转,“你活得太自在了!” 我收回目光:“自在?在你们眼中的自在或许并不是我真正的自在。我要的东西没有一样得到了。其实,我远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风光。” 五公主的样子有些错愕:“从你生下来开始,父皇就那么宠你,超过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开始陷入了回忆,“在我小的时候,我向母后抱怨过,向父皇哭诉过。可是,他们都不理我,那时候他们最常常对我说的话是:要好好照顾离妹妹哦。那时候,我们所有凤子龙孙加一起还比不上一个郡主!你说,你要我怎么服气?” 我拿了串葡萄自顾自地吃起来。那淡淡的余味到了嘴里竟然变得苦涩。爱,但不是我要的爱。这样算不算老天对我的戏弄? 五公主又絮絮地说开了:“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 我的眼皮一跳,葡萄提在手中忘了放进嘴里。 五公主缓缓地将目光对准我:“我们永远都争不过你!母后,父皇他们都那么维护着你。所以。”她低下头,“也就不再争了。” 我有一瞬间的失望,我以为她会说到我的身世,那我不敢触碰却又想要触碰的隐晦。 我故作不经心地扔了一颗葡萄到嘴里,又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皇上这些年对皇后娘娘倒还是不错的,皇后也是难得,这么多年稳坐东宫,皇上虽然有那么多的妃嫔,也没见谁如此受宠。”忽然觉得我这么说有点突兀,我又加了句,“所谓爱屋及乌,皇上还是很疼爱姐姐的。” 五公主伸手捻了一粒葡萄,绿莹莹的,配着她优雅的动作煞是好看。完全和我的粗鲁形成鲜明的对比。 “喜欢?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人的。”她非常奇怪地看着我,十分轻地说了一句,“或许也不是。” 我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她连忙笑说:“没什么。” “难道……”我的眼神有点飘忽,故意拉长了声音,至于到底什么意思,那可就见仁见智了。 五公主呆呆地望着我,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的眼神那般迷茫,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这事还真只有皇上、皇后和君子谋知道? 想从这三个人嘴里问出事情来是不可能的!那还有谁?一些老宫人?既然是重要的秘密,必然是咔嚓了不少,能活下来的必然是能够信任的,问也白问。任谁都知道该向着我这种靠皇帝吃饭的人还是直接效忠终极boss啊!还有谁?莫家人!切,莫家人要是敢说,还不如当初知道我不是莫离的时候就直接上奏了。他们敢说?拿把刀放他们脖子上可能都不说!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秘密活不下去! 我跟五公主有话没话地寒暄了两句,准备告辞。 五公主忽然站起身来,道:“莫离!” 我止住脚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淡笑如散开的水墨画:“我要嫁到贺则去了。” “和亲的是你?”我有些吃惊。 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皇后的嫡女啊,皇后整个儿加一块才一子一女,怎么会把她送出去了呢?是皇上太看得起贺则了还是太不喜欢这个女儿了? “是嫁给牟尔汗吗?”我皱着眉,牟尔汗倒是个人才,只是凌厉了些,而且和年纪和皇上差不多大啊,虽然在这里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但是五毕竟是公主,怎么说都不能和一般人比。她,甘心吗? 忽然想起君意来,其实他也可以做我现在这个身体的父亲了,不过我的思维一直停留在了二十五岁,倒还没觉得他比我大太多。 牟尔汗,怎么想都不是个会对女人温柔的男人!何况还是北方那种游牧的生活,食物结构、生活习俗,五公主能习惯吗? 我回看着她,站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这个最容易上演悲欢离合的地方。 五公主笑笑,只是那笑容里却没有真正的笑意:“应该是吧。” 我想不到怎么安慰她,只能拍拍她的肩,然后抱抱她。 我总是相信一个人脆弱的时候需要别人的怀抱,那样四面的依靠让人觉得安心,让人觉得有人与自己同在。所以,我总是喜欢采取拥抱的方式去安慰别人。我不知道对于别人是否奏效,我只知道,当初的我是多么需要多么喜欢暗夜的拥抱。 五公主比我高,她的头低下来放在我的肩上,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我听到她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就是皇家的悲哀,还好你没有生在皇家,所以不用去体会。”她顿了顿,用叹息一样的口气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喜欢你的真实,喜欢你的强大,好像你可以保护住所有你在乎的人一样。” 我松开她,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住。不过你说得对,或许我需要能够保护住自己在乎的人的那种力量!” 第十七章 和亲2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皇上果然不出所料地宣布了由五公主和亲一事,满堂一片欷歔.不过是皇上的决议,再加上五公主已经二十岁,的确不小了,所以倒没有人有什么异议。 皇上依例问了一下我这个上言官。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竟然已经显出老态,原来董妃的逝世并不是对他无所谓啊,我忽然觉得有一点宽心了。 我恭敬地道:“皇上英明!”我现在对他或许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依恋,但是,不可否认我还是想维护这个男人。毕竟一国之君不是那么好做的,而他除了不是个好父亲好情人以外,他的一切作为都对得起他的臣民。或者他也是对得起我的! 依旧是形容未央的那句话:越是亲近的人,造成的伤害越大!所以不管未来是怎么样的,我想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维护你。 君意颔首道:“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他的目光疲惫而威严地巡视了下殿上,揉着额头道:“各位爱卿还有什么启奏没有?” 一个老者颇为不忿地站出来道:“皇上,外番回鹄有不臣之心!” 君意的手一抖,目光烁烁:“向老将军可是收到什么消息?” 向老将军明显有点颤抖,全身都透出一股怒气:“臣今早上朝时,收到边军急报,说回鹄有南侵的倾向。” 子谋冷冷一笑:“不就是看我父皇登基以来,已经打过两次仗,以为这样就可以称霸了吗?未免小看人了!” 战火纷飞虽不可避免,可如此频繁,难免有官逼民反之势。可是,一国威严在那里摆着,又如何能任人欺凌了去? 君意也是一脸肃穆,沉思许久才问道:“当真如此?可有什么误报?” 老将军颤抖着手递上一份文书,泣道:“皇上请过目啊!” 石公公走下阶梯接了过去,转呈给皇上。 皇上的眉头越拧越紧,我看着这事多半是十之八九了。如此状态唯有欷歔.皇上把文书一扔,看向子谋:“这场仗谁去打?” 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看向子谋。 子谋脸上又呈现出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表情,仿佛傲视天地万物,仿佛把一切的一切握在拳中,踩在脚下。 他抱拳跪下,脸上是飞扬的神采:“儿臣愿往!我要让他们有得来没得回!” 子谋的发迹全赖战争,十多年来,军中竟然已无人能够与之抗衡。皇上对他的牵制,也只能是在兵制的改革上。将一直以来的将帅之间的统领关系变成了只认兵符不认帅。仅仅如此,却也是多年的心血了。制度,是个最不容易变动的东西。但是,这一役,却让他再次将刚刚交还的兵力又收到麾下! 看样子,莫琰也要尽快展露头角才行!如此大权,岂能让子谋一人握着?除了他带走的,至少我要握着京畿重地的才行!今天有这一次敌人来犯,要是我,我也会趁机来第二次的! 第二次,没有了战神,那么该谁上场?那可是个好机会! 朝堂之上,大家又讨论了许多事情,我有点没点地发表了一下意见。 身为盗者,势必要学习许多有关文物方面的知识。因此对古代的各项事宜倒也不是很陌生。五千年文化的熏陶,使我的话一出口便让各位大臣纷纷侧目。倒不是真想不到那些,只是因为今人看问题的方式和态度不一样,打破了古人的立场,使各种见解有了质的飞跃吧。古人想的多是维护君主的统治,而今人更加看重政治体制是否适合一个朝代的兴旺,那样的政体下,百姓的权利是否能够得到保障。将在现代已经深入民心的自由、平等、共荣等思想加了进去,自然就成了异类。 我虽不会妄想建立一个如此的国度,但是,思维走势倒和他们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快散朝时,皇上沉思许久,还是叫石公公将董妃的一些常用物品交给了老丞相。我看着老丞相捧着那些遗物哆嗦的样子就觉得心酸。 这些东西纵然是个念想,也是心头的一根刺啊! 几日下来,那些朝官我也认识得差不多了。所谓逢迎拍马的,知道我备受宠爱,自然是对我溜须得厉害;那些清水志士,也因为我的一些见解渐渐改善了对我的印象,也对我不错了起来。 我一直坚持水不至清、人不至查的观点。那些拍马的,我也乐意他拍。这种人因为有欲望,所以是最好控制的,那我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些清官,我是不屑于与这种人同进出的。但是我现在住在宫中,也不可能和谁有多大来往,所以暂时不用考虑。 只是那出宫的事,我又跟皇上提了一下。 他微微闪神道:“你明日就回莫家吧,只是这每日的早朝还是要来的。” 我看着他佝偻在成堆的奏折中,有点叹息,答应了,这才退了出来。 莫琰,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不是我的家的地方了。 莫琰,你知道吗,他们都说对我有情,其实我无比的清楚,真正对我有情的只有你一个!因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子谋说,他若为帝,我,他志在必得。或许只因为他说过,我是适合站在天子身边的女人吧?只要适合就好,无关乎情爱!子言对我承诺嫁娶,可是,那也只是因为他没有人可以走近吧?因为这皇宫里的每个人都让他想起他的父亲!而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惹到了不恰当的他吧? 子轩对我,温文而关爱,也是因为那个男子天性如此,对所有的人都如此啊。 而那个我傻傻追了十年的人,或者,我对于他来说是不是跟他的儿女一样呢?其实我也的确可以做他的女儿了,这个身体毕竟只有十五岁。 莫琰,我一直很怀疑我爱的到底是暗夜?君意?我自己?或者是那一份温暖?我们这群飞蛾其实只要是火光就会扑过去吧,无关乎其他! 莫琰也是顶高兴的,招呼着不肯听他的话的昊天收拾着东西,准备着马车。我坐在木凳上笑看着这一切。 六年,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六年!如今要走,倒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未央探了个头进来说:“郡主,四殿下和十一殿下来看你了。” 他们?这两个人倒是一定会来的,子轩那种对任何人都有礼得紧的性子啊,在这皇宫里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才改得过来。 我起身去迎了这两尊大佛。 子玉依旧是那长不大的样子,也只有皇后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小孩。 子玉似乎对漠视他的昊天很不满意,再加上那天晚上他也在场,我简直不知道他认出昊天来没有,我对这个时代的化装技术还是很不放心的。 还好,他只对着昊天吹胡子瞪眼了一会儿就转为针对我。 “你就这么想走?”子玉用表情显示着他的不满。 我淡答着:“臣住在这后宫于礼不合。” “臣?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说话也这个样子了?”子玉跳起来。子轩拍了拍他。我偏头看向他。 子轩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他心境澄澈,恐怕是这宫里最通透的人儿了,什么事恐怕都瞒不过他。 子轩水墨一般的人,他的笑容也仿佛含着水墨画的清香:“妹妹大了倒也是,只是这出去以后要常来找我们兄弟几个啊!” 对啊,我怎么忘记了,他是成年的皇子,早已娶妻,只怕儿子都有一群了,怎么可能没有府邸? 我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句:“你跟子玉都有孩子了吗?” 子玉完全鄙视我,不回答我的话。 子轩浅笑轻酌:“我跟子玉各有两个侧妃,子玉也有正妃,哪能没有孩子呢?” 我直觉有什么不对,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是哦,男人十五岁就得娶妻了。像我们皇家,十一二岁娶妻的都有。没见识!”子玉说到“男人”两个字的时候胸脯挺得高高的。 十五岁?我回头瞟向莫琰,那他是不是也快给我弄个弟媳出来了呢? 莫琰有些恼怒地硬把我探索的眼神逼了回来,我只得继续应付这两兄弟:“那其他的几位殿下呢?” 子轩依旧风清云淡,只是他说的那些我连名字都不怎么记得的殿下难免让我头晕。只有一点觉得惊奇,原来子谋连个侧妃都没有!这怕就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功劳了。只是没有侧妃而已,只怕是侍妾什么的还是多不胜数的。只是我一直很好奇,子谋和子默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但是,子默还活着的事我也只对莫琰讲过,那小子还人小鬼大地叮嘱我不要出去跟人乱说。我是自不可能拿他的事去问子轩他们了。毕竟按照年龄计算,我是没什么机会知道子默这个宫中禁忌的。 于是我也跟他们打着哈哈,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我向他们告辞。 原本想着莫妃是肯定会来看我一趟的,但是既然人家到现在也没来,那我也不想等了。就此,我十年来第一次离开了这个叫皇宫的地方,这个无数人想要进来,却又有无数人想要出去的“围城”! 第十八章 归家1 宫门,那高大的宫门就在眼前。自从十年前进宫,我能看到的基本就是那道做为内宫和外宫之分的长庭门了,这一幕我虽然没有盼过,可还是觉得心里有种感情在涌动。 唉,估计关久了的人都这样吧!不过,好像是我自己禁锢了自己? 车马的轮子发出一阵碌碌声,静静地碾过那长长的石板路,门口的宫卫只例行检查了一遍便放行了,看来皇上已经通知了他们了。 出了那宫门,人依旧很少。坐在马车里好一小会儿,才渐渐听到外面的人声多了起来。有买卖吆喝的,有爽朗大笑的,也有女子的软语低侬。只是,在我的马车过处,都转换成了一样的说辞:“瞧这马车,是莫家的呢,还有皇家标识,哟,还是孝仪侯爷护驾,车里的想必就是那个得宠得不行的凤仪郡主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定是个大美人!”“不知道这莫家是不是还要出个宠冠天下的妃子!” 多么不得了的凤仪郡主看来也逃不过任人评头论足的下场,这就叫名人效应吧。 莫琰的头凑到窗边,他的影子投在那青帏上。他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小小地响起:“姐姐莫理他们。” 我冷冷一笑,刷的一下撩起帘子,外面的阳光投到我脸上。我微眯了一下眼。天气还真好! 人群里齐齐传来抽气声,我满意地微笑着,目光依次扫过那些多嘴的人。 越是见不得的越想见见,要是不给他们看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我就算比不上子默的倾国倾城,也是不丑的,还不想弄得以后连提亲的人都不敢上门。不过也算我多虑了,顶着这个凤仪郡主的称号,就算是无盐女恐怕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吧? 但是,只要一见到了,那么稀奇神秘都没有了,也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我还是喜欢简单实际的办法。 莫琰的眼神有些不满,但他从来都斗不过我,看到我倔犟地看着他,也只有任我去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直撩着车帘穿过那闹市。 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说凤仪郡主其实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呢? 眼睛穿过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忽然落到一旁那些脏兮兮的乞丐身上。 我将头靠近莫琰道:“琰,你看那个孩子要是练武可还合适?” 莫琰本来凑近了头方便我说话,现在听了我的话也扭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角落里:一个小乞丐跪在地上,向周围的路人乞讨着。只是他眼神明亮,骨骼修长,看起来倒还有点气质,只是是乞丐里的那种气质。 莫琰拧眉道:“还不错。”他回转头,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可爱,“姐,你难道想扩充手下的人?” “不!”我朝他竖起食指,摇了摇,“你姐姐我只是不喜欢任人宰割的感觉罢了!” 他的唇角卷翘起来:“我明白,你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 我抬手要打他,嘴里喊道:“你个不懂事的,什么叫你?要叫姐姐!”他一闪,我一个重心不稳,半个身子就从那窗口探了出去。我敢说,以我的身手是绝对可以旋回来这点偏差的,但问题是那个窗口刚刚好够我一个身子,我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我开始向下倒去。 身后是未央的尖叫——我的小祖宗,你这不是叫人来看我的丑态吗? 我在心里哀伤地埋怨着:“得了,明主的头条就是凤仪郡主摔了个狗啃屎!” 可是,没有!一只手环过我的腰,轻轻一带,我的身子从马车上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含笑的眉眼,带着点揶揄;黝黑如夜空的眼睛,仿佛一个黑洞,将所有的情绪都尽数吸入那双明眸。 我忽然有些慌乱,刚挣扎了两下,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就狠狠一紧,甚至还偷偷掐了我一下!我不禁气闷:我们这个样子很好看吗? 我还不想将来有一天我们都名声扫地,但是又不敢有太大动作,不然看起来就更加显得别扭了。 坐在前面赶车的昊天几次投来询问的目光,我都对他摇摇头。 我躺在莫琰的胸口,用十分自然的语气道:“小子,别闹,放我到车里去。”我忽然转眼一笑,“要不你乘车我骑马也行。” 莫琰在我背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明明人家是为了帮你。”然后腰上的手一松,“开个玩笑都不行。” 我故意用脚在他脚上一踩,顺势跃向马车。 我敢这么做倒不是觉得有一天我也可以学会那种所谓的轻功,而是因为我的身后有莫琰,而那个赶车的是昊天罢了。 昊天果然不负我望,一勒缰绳,我跃下的地方正好在马车前面昊天的身旁,我转身撩起帘子钻进了马车。 曾经,在我对莫琰施展的轻功惊鸿一瞥、惊叹不已时,他说过要教我,可是,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学!” 莫琰问我原因,我笑着对他说:“我不喜欢那种脚不踏地的感觉,那样会让我觉得不真实,没有安全感。”我反问他:“你看到过空中的飞鸟吗?看着它们展翅翱翔是不是有过羡慕?总想着要是有一天你也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地飞翔那该多好?可是,我不会!因为,没有像飞鸟一样飞翔过,永远不会知道,在空中无依无靠的飞翔有多么冷清和孤独。” 我记得当时莫琰以一句“你又在这儿跟我装深沉,装受伤”的戏语打乱了我的多愁善感。 我们的马车也不知道穿行了多久才到了莫府。我和莫琰的那一幕估计是罪魁祸首。 刚到门口,昊天挑起帘子,未央扶着我步下马车。 莫府!十年的离别,我对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印象了。只有那站在门口的莫书齐和他的妻子让我还有一点记忆。 明明十年过去,这两人却几乎没有老。我不禁想:“以后我会不会也这么不显老呢?” 莫家两人先唤了一声“郡主,侯爷”才领了我们进去。 我了然。他们两个无品无阶,说来,我和莫琰倒才算是大一级压死人的官,而后才是他们的子女。 莫家,莫家,这里是否是我的家? 我回莫家依旧住我的临霄阁。这里六年没有主人了,竟然依旧不染纤尘。我的手指依次抚过那些没有熟悉感觉的器皿。 未央有些嗤笑我:“郡主离宫的时候都没这么眷恋呢!” 我回过神来:“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家。我一直在找可以给我一个家的人。”我忽然快乐起来,细细地跟未央描述着我前世今生一直想的家的模样,仿佛那样的美好就在眼前:“我的家,不要很大,大了就觉得冷清了。但是要有很大的园子,可以由着我种花养小狗。那种你一回家就会扑到你身上来缠你舔你的小东西!就是人,也没有它多情。还要……”我的脸一红,“还要一个人,在朦胧的夜色中等我。听他的埋怨,甚至对我甩脸:你怎么可以这么晚才回来?快去洗洗,吃饭!” 未央的脸也红起来,毕竟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家,见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怕也害羞了。只是她忽闪着眼睛问:“为什么要凶凶的夫君?” 我扬眉,神采飞扬:“越是清高孤傲的人,他的温柔越是难得,世人都见不到,唯有留给那个他疼爱的女子,难道这不是一种最美的幸福吗?人都是贪心的,要就想要全部。” 舒卷的薄纱门帘无风轻舞,那帐后走出一个人来,竟是莫琰! 我忽然无比的心慌:为什么每次这种事这种话总会被他听到? “姐。”他轻咛一声,从那纱帐后出来。他对未央使了眼色,未央低了低身就出去了。我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莫琰的眼神总觉得和那平时在我面前板脸嬉笑的人有些不同。难道我刚才的那些话触到他了? 我退了一步,急唤未央,那丫头却没听见一样,闪身就走。 莫琰越靠越近,若有若无地飘来淡淡的酒香。我舒了口气,想来是刚回来,老爷子叫去喝酒了吧?本来也叫了我的,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所以推辞了。 难怪他眼里有这么多的浓墨重彩的东西!我拧着我的麻花看着他,他脚步一点都不踉跄,径直向我走来。 他只低唤了句:“离儿——”我伸出去扶他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 离儿?这小子! 我抬手扶他,发现自己的身高不够,干脆把整个人塞到他腋下当拐杖。 我是多昂贵的拐杖啊,堂堂的凤仪郡主呢! 第十八章 归家2 他忽然笑了,像个孩子一般。其实十五岁的他明明是个孩子,却为了我迅速地成熟起来。 他低下头来,黑玉一般的眼珠亮晶晶地看着我。“我重吗?离儿累吗?” 我没好气地把他往床上一扔,他咚的一声就摔下去了,震得床板吱嘎吱嘎地摇晃。那双被酒染过的眼睛虽然浮上一层水汽,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看得我不自然。 我倒了杯凉茶递给他,他抿着唇,望着我,硬是不伸手来接。 我只得又托起他,小心地喂到他嘴里。他的唇角骤然盛开一朵鲜花。 我使劲地用托着他的手拧着他的肉,无奈这小子精于锻炼竟是拧也拧不动。我只得没好气地说:“喝醉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间,怎么还要我侍侯你?” 他的手缠绕上我专心喂水而垂在他胸前的头发:“离儿,离儿,离儿……”那声音如此缠绵,仿佛梦呓一般的低喃。 我端着平口水盏的手一抖,水全洒在了他的胸口。 莫琰,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就算我的灵魂不是你的姐姐,这个身体毕竟还是的。莫琰,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弟弟,怎么可以啊?我一直很害怕自己喜欢上你,因为很多时候喜欢并不需要太多理由,只需要一种习惯就可以了。莫琰,我们一直这样好吗?你不要来捅破了那层薄纱好吗?你是我唯一不想去伤害的那个人啊! 他的头枕在我的肩上,他往后仰起来,一张俊脸正对上我的怔忡。 他的头慢慢地仰上来,仰上来,温热的鼻息,闪亮的明眸。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让还是不让。让了怕伤到这颗时时记挂着我的心,这个平时虽有逾越却点到为止的聪明人;不让吧,我又无法面对这以后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我呆在那里,整个儿一木鸡。身子也僵直得厉害。 于是他的笑颜越来越近,终于,他脑袋一晃晕了过去,沉沉地吐了一口酒气,染红了我的脸。 我这才舒了心,把他轻轻地平放在床上,细心地捻了捻被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唉,有点烫呢。 我转身出去寻了一盆凉水,拧了帕子,敷在他额上。 其实我都不知道他是喝了酒体温升高了呢,还是在发烧。 拨弄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这小祖宗弄舒坦了,在床上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只有那嘴边似乎还在梦呓着什么。我凑近了一听,心漏了一拍。 简短的几个字,尽是:喜欢……离儿…… 我默默地走出我自己的房间,一时间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想起未央来,那丫头,居然出卖自己的主子!我得找她算账去! 仿佛是安慰自己一般,我转身疾步而去。 这些烦人的事过一天是一天吧。子言,我可以很利落地拒绝他。但是,莫琰,我做不到对他那么狠绝。 拒绝了子言,他也就是愤怒一下。可是,莫琰这个心里满满的全是我的孩子,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他是我的弟弟,至少这六年来一直是。不管我对他多么依赖,多么喜欢,那都是一种对亲人的感情啊。如果有一天我真喜欢上了他,恐怕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对他会是哪种感情多一些。 莫琰一直在我房里睡了一天,我只有搬到他那里去睡。未央垂着眼做着事,我捡一本书在灯下看。我知道她在偷瞟我,可我偏不理她。这种难言的静默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她终于把该擦的地方擦了,不该擦的地方也擦了,床上的褥子换好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事做了,只在我身后绞着手帕。 “未央。”我翻了一页书,开口道,结束了对这丫头的惩罚,“早点去睡吧,明儿还要侍侯我上朝。恐怕大殿下明日就要接手出征了。听说……”我叹息着。密切注意了下回鹄的动静,居然还真集兵了! 未央这才高兴地走了。 我放下书,其实根本就没有看进去,只是想静心而已。只是凡事多烦恼,心在红尘又怎么轻易静得下来?我出得了宫墙三丈,又出得了这俗世吗?我既然进了朝堂,那事情恐怕就多了。 吹灭了忽闪忽闪的烛火,拉过被子裹成一只茧,只是那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今天的种种。 有莫琰醉酒的眼,有朝堂上那些不停的争吵。我捂着耳朵,终于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神经衰弱的。 第二天果不其然,皇上正式任命了子谋,并定下了日期——十日后出发! 出发是一定的,但是军饷就成了大问题了。我坚决反对一些人的加赋。那样的话,到时候就不是打外族了,是内忧外患!君意也不赞成,最后只得从皇室成员那里扣。 我一笑,当堂就说要捐献多少多少。 皇上都带头了,我能不跟风吗? 于是文武百官纷纷解囊,只是大家都捐的是那表面上的东西,贪污的谁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但偏偏贪污的永远比正式所得的多! 国家国家,这么大个家,哪里不用钱?水灾、干旱、瘟疫……自然不敢把银子全投到战争上去。内务府算了一下,国库最多能拿出两百万两,而军饷至少都要三百万,这个数还差得远。饿谁也不能饿到那些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们啊! 我下了朝,偷偷建议皇上打击贪官,既得民心,又可没收家产收归国库。 皇上沉思不语,看样子皇上不是没有这个打算啊!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建议道:“不如让二殿下去做!二殿下身为丞相的外孙,丞相门生众多,必定可以给他不少的帮助。再加上殿下本身就聪明,身份又高,哪个官吏都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其实我推荐子言还有不少原因。比如他心够狠;比如他这么多年在朝中一直没有党派;比如他这么大了,若是不表现一下,怎么能够建功立业?再比如他不出面谁来牵制子谋? 把这些权势分散开去,总比让一个人攥在手里的好!何况这个人还让我天生恐惧。 皇上沉思许久才道:“子言沉寂了这么多年,倒是该给点事让他做做了。” 我原以为以子言那性子,要他出来做事还要费些力,可是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竟然一口答应了。于是,子言被封为“巡检使”,代天巡查,只是他不肯穿那官服,只着了一身素袍,竟然比子谋还早一步离开了帝都。 我在莫家闲来无事,莫家两口子知道我不喜欢也不来烦我。 只是今天,有人送了一枚我的簪子来。 我把玩着那簪子笑:“小丰子,你的消息还不错啊,这么快就知道我离开了那皇宫了。” 也好,我最近要做些事,可能正好用到这八面玲珑的人。只是用不用得还不知道啊! 我让人带了他进来,又唤了昊天。 昊天现在属于我的贴身侍卫,就住在我临霄阁的外间。 其实要说对昊天我倒也不是真的就敢百分百信任的。但是,莫琰说得对:当初把牟尔念的罪名改成了冒犯郡主,本来不用腰斩这么恶毒的刑法的,但是我还是把那顶替的人腰斩了,就是想让世人都知道牟尔念已经死了!那么昊天也就没有容身的地方了。他要是敢回贺则,贺则岂不是放着辫子让我们抓吗?而且,我怎么说还是救了他一命,他应该会对我尽忠。 当然了,我也有后招的!比如那把剑就在我的手上。 小丰子进来,眼神往随后而来的昊天脸上一瞟,立马回过神来,朝我跪下:“郡主安康!” 我把簪子放在桌上,问道:“小丰子,最近在做什么啊?” 他恭敬地答着:“任凭郡主吩咐。” 我一笑:“我瞧着街上流浪了好多孩子,想帮着办个学校。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当值啊?” 他眼珠一转:“自然是愿意跟着郡主的。”我点点头,让昊天跟他一起去选个地方办学。 小丰子看的是谁值得教,而昊天看的是谁能用! 现在资费有点紧张啊,我不好花太大的价钱。但是,这却是值得的,有些事省不得。 忽然想起莫琰来,那个可以让我在他身边肆无忌惮的孩子。 只得又是幽幽一叹。回头望向那张床,已是空空如也。 第十九章 成人礼 我和莫琰的成人礼很快就到了。 那一天一大早,我被未央和莫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莫夫人是极其温柔的,见我赖床,只伸了只手进被子里,冰冰凉凉地滑过我的身侧,我一激灵,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然后莫夫人一愣,手停在了那柄鱼肠上。 那柄鱼肠静静地躺在我的被子下,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若不是她们先开了口,恐怕就不是我睁眼而是她们闭眼了。 我淡然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忽略莫夫人那一脸的惊疑。她只微微一怔,也转过身来,手指握住我的衣衫扣绳,拨开我的手,一下一下细心地系着。,眼里的温柔仿佛春风吹皱的一池春水,让我的脸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把我按到梳妆镜前,手指穿过我的乌丝,手执象牙镶金梳一下下在我的发间滑过,嘴里细细地哼着:“一梳吾家女儿天仙坠,二梳四方神明皆来陪,三梳好男儿与齐眉,四梳儿孙满堂孙福垒。” 那般细软的江南水乡调,那般眉眼含笑嘴着春风,那般细碎的人生琐事,无一不是我要的幸福。 我的心忽然也像那湖面上轻轻摇曳的树叶一般,兜着圈,画起了涟漪。 我终是忍不住,颤抖着握了她插在我发间的手指。她手指冰凉,有一瞬间的瑟缩,我轻叹一声,终于拉住了她整只手。 我没有转头,只盯了那模糊的铜镜轻唤了一声:“娘。” 她的手一抖,那象牙梳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叹息。 一直站在莫夫人身后的未央眼睛红红的,弯腰捡了那梳子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莫夫人的眼圈也泛了红,只是这是一个守礼持身的女子。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闷声答了句:“哎!” 我笑看着镜中那张模糊而忧伤的脸瞬间美丽起来。 她依旧给我梳着发,我们不发一语,只是有种温馨却一点点地蔓延开去,丝丝缕缕。 正要替我束发,倒不是绾成成人髻,只是有句话叫“黄发垂髫”,所以这里只是把孩子一样的垂发绾到面后而已。忽然想起莫琰说要做我的绾发人,开口正要问那孩子去哪里了,外面突然有人急匆匆来敲门,说是皇上驾到,让我们出去迎驾。 莫夫人眼里是重重的疑惑。其实我也不懂,不过是两个孩子的成人礼,他来做什么?又不是皇子皇孙。不过我倒怀疑就算是皇子皇孙,又有几个在成人礼上见到他了的。 不过不管我们怎么想,到底是皇上驾到,我和我的这个娘还是迅速地跟着传话的小奴出去了。 长廊蜿蜒,夏日的荼蘼花大朵大朵地开在枝头,白得如梦似幻。 夏日就要结束了吧?开到荼蘼花事了。 君意的玄黑袍子折折叠叠地散在正堂的高座上。他一手执杯,轻轻地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堂内那些来恭贺我和莫琰的人都立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我和莫夫人赶紧跪在地上道:“臣(民妇)迎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君意看着我垂下的发丝道:“原来凤仪还没有绾发啊,也好,不知朕有没有这个荣幸做凤仪的绾发人?” 我一怔,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怔。 可是,君意说完就起身向内堂走去。 石公公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给我打眼色叫我跟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莫琰,只得提步追了上去。 依旧是那象牙的镶金梳,君意十分认真地仔细瞧着我的头发,小心地将头发捏到手上。只是,几次都拉得我的眉毛都皱到一起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君意有些不满意地低哼了一声:“你给我忍着点,那个……朕……” 我微微一笑,其实,皇上你有这个心意我又如何会疼呢?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皇上才把我的髻子松松垮垮地弄好了,我对他一脸苦笑:“皇上,你要离儿这个样子去见人吗?” 他佯咳了两声:“那个,是朕弄的,有谁敢笑?”他忽然看着我面容,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 我慢慢地抬头,他…… 他有些迷离地笑着:“离儿,朕对不起你,但是有一天,该你的,朕都会还给你的。朕不会抢你的东西,也从来没想过要抢谁的东西!” “皇上!”我捉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这只手,我曾经那么盼望,可是,皇上,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是我的皇上,是我的亲人,是我要守护的人!可是,已经不会是我的爱人了!我闭眼,如此对自己说着。 皇上拍拍我的肩:“咱们的离儿今日是最漂亮的!快,出去给那些个人瞧瞧。” 我拉着脸苦道:“是!” 如果我不配上这一头歪歪斜斜的发髻,外加斜插欲坠的簪子的话,我也觉得我今日很漂亮。 到了大堂,君意脸上满是欣喜地坐了首座。 我抬眼看了莫琰。往日半绾的发也已经用玉冠束起来,脸上不同于未央和其他人看到我时的忍笑,只是一派漠然。 我抬手拢了拢他的发丝,他的眼里显出暖色。我道:“琰,我们都长大了啊!” 有礼妇读了那我听不懂的词,我和莫琰本来应该跪父母以报养育之恩的,但是皇上到了不好再跪别人,还好有人说了句:“皇上本来就是天下万民的父母,哪有不跪的道理?”于是我和莫琰才正大光明地跪了君意。 君意这两年来操劳得紧,发间有了不少白发,神色也常有疲惫。可是,在看到我和莫琰跪在他面前的时候,那种毫无掩饰的欢喜仿佛让他年轻了好几岁。 他抬手扶了我和莫琰起来,嘴里喃喃地念着:“好好好,都长大了,长大了就好!”又慈爱地抚摩着我和莫琰的头顶。 莫琰已经和他一般高了,他赧笑了一下,将两个盒子放到我们手里:“这就算是朕给你们两个的成人礼了。”我和莫琰都把盒子交给了身旁的未央,谢了恩。 这种东西是不适合在这里就打开的。 可是,这场礼还是结束在了一片哄笑中。 就在我叩头谢恩的时候,头上的发髻终于支持不住散成瀑状,那几根簪子还坚持不懈地挂在发间。 一直不敢嘲笑皇上的一干官吏和观礼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君意面色沉着地对石公公说:“回宫!” 后来又是酒席,又是拉拢的,一直忙到半夜。 我这才跟了未央晕乎乎地回了房。忽的看到窗外似乎站了一个人。我招招手,打了个酒嗝:“琰,站那里做什么?进来啊!” 莫琰沉着脸看着我。 我从梳妆镜旁拿了一个簪子,歪歪扭扭地在未央的搀扶下走了好久才走到那小子的身旁。 我把簪子放在他手心里,合上他的手道:“有人说过要给我绾发的!” 我的眼神很迷蒙,看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把我扶到镜边,然后好像给我梳了头。 我只知道,第二天起床,我躺在床上,头痛得厉害,可是,却顶着一头梳得十分别致的发髻,虽然被我睡了一晚上,却依旧能够看出那绾发人的仔细。 那枕边还整齐地放着两个盒子,我拿起来一看:“不是皇上给我和莫琰的那两个吗?” 莫琰那小子连这个都不要吗? 我好笑地打开盒子,金光晃了我的眼。 砰的一声,盒子掉在了地上。 从里面滚出两块令牌——竟然分别是调动京畿和皇宫兵力的两块飞羽令! 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会还给我的东西?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把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东西交到我这个外人手里? 第二十章 出征送行 成人礼后的第三天,本来是要去上朝的,却意外地收到一封圣旨。 那公公用尖细的声音念着,我听得十分费力。大概才明白,皇上龙体欠安,让我和莫琰代替他去替大殿下的军队送行。 我和莫琰接了旨,迅速准备好一切,乘了马车到那帝都的正东门去。那个地方,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意味着永不败落!所以出征的时候即使绕道,常常也是从此门出去。 我拉了莫琰和我一起坐在马车里,外面赶车的依旧是昊天。 我总觉得有些话该跟他说清楚,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那些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心里叹息啊叹息,叹息了千百回,最终却只拉了他的手说了一句:“琰,我是你姐姐!” 莫琰的眼睛看向车外,轻应了声:“我知道。” 知道就好,琰,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的确只要一点就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琰,对你我不是不疼,不是不爱,但是正因为我无比地珍视你,所以不舍得你受伤害。 我一直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所以对暗夜,对君意才一直要到没有希望了才肯放弃。但是,我放弃的必然是终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弃了就永远放弃了。如果我不能明确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我是不会接受你的,我这也算是避免对你的伤害吧! 宁愿受伤的那个是我,也不要是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愿意你成为我生命中的那个“将就”,你给的爱那么浓烈,如何能“将就”?爱情不能将就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爱上了你,我想我会笑着接受你。我会给你我的全部!如果那个时候你已经不爱我了,那么无论何时,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你能有一个爱的人陪在身边,一直幸福快乐着。 你是我永远的弟弟。我们现在只是亲情已过,爱情未满! 车轮碌碌,我们在车里相对无言。忽然,马车一滞,我惯性地往前一扑,莫琰出手拉了我一把。 我回头对他一笑,撩起车帘问道:“什么事?” 昊天没有动。 我顺了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马车前,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跪在大道上,手上都牵了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有男孩,有女孩。 一位老者颤巍巍地出来,手上牵着的小孩低着头。“郡主,请郡主也让咱家的孩子上学吧!” “是啊是啊!”老者身后跪着那群人也附和着。 看样子,我要办学堂的事已经散布出去了。 其实一开始我想的是像以前一样,暗暗地办这个事,可是莫琰对我提点道:“若是暗中培训文武者,被有心人抓到,总是个把柄。你现在也出宫了,不如正大光明地把那些人弄出来,顺便造个势。” 我一想也对,于是准备多招些人进来。倒不是每个都可以加以指导,多出来那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到时候再来个“因材施教”,岂不正大光明?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对我的后来有那么大的影响! 我下了车,对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说道:“目前我的学堂正在筹办中,到时候大家都有机会来。我现在有皇命在身,请大家让个路。” 人群纷纷散开,我这才复又上了车,只是那身后绵延不绝的“郡主千岁”让我的心无比的疲惫。 昊天的声音隔了布帘,夹了风声进来:“郡主其实不必自责。郡主虽然是利用他们,但是对他们也是一种机会。若没有郡主的栽培,只怕有些人一辈子也是出不了头的。男儿就算是用血去搏,也好比老死家中!” 高大威严的东城门总算是出现在眼前。灰白色的城郭,挺立的卫士。只是,今日还多了些什么。 那些该来的人已经到齐了,看样子只有我和莫琰因为路上的耽搁而来迟。 子谋长身玉立,身披那件我第一次见他时看到的黑色滚金战袍,金色的四爪腾龙在袖边张牙舞爪。手持长而厚的重剑,脚跨血色骏马,不怒而威。 身后,是一群齐刷刷的士兵。长戟林立。 我和莫琰在过城门之前下了马车,尽量不显得太过招摇和不尊。 我走过去,把公公留下来的另一封圣旨读了给在场的兵士们听,大意就是鼓舞士气的。 礼官捧璋器盛了酒,跪在子谋的座骑前。另外有人抬了大坛的酒水,一碗碗舀了分发到各兵士手中。 璋器,本是祭礼用物,现在居然给子谋盛酒,也表明了皇上对此次出征的重视。也是,若是此次出征还要像上次一样弄个十来年,只怕也不用打了。 子谋接了璋器,掩袖饮尽,以示尊重。 饮完之后,子谋恭谨地将璋器送还给礼官,从腰边拔出配剑,直指苍天,豪言声声震耳:“不灭回鹄誓不言还——” 那剑在晨光下闪烁着,薄到被晨光一照竟微微有些透明的暮红,隐隐含着杀气。 哗——啪啪——碎片飞溅,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的小坑。 那些兵士们红着眼,颈上青筋隐现:“不灭回鹄誓不言还——” 如果说刚才子谋的怒吼是雄狮的啸声,那么现在的就是澎湃的海潮,震得我的胸膛隐隐发疼。 我望着这群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去,八万大军不知道又有几人能还! 路旁是送行的老人亲友,提了篮子,我对那些亲人们点点头道:“皇上吩咐可有一个时辰的送行时间,若是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讲,请尽快。” 人群开始散入兵群,然而没有一人的步子乱了阵势。我也不禁在心底赞叹子谋的领兵能力了。 这时,一个白衣若仙的身影从我眼前晃过。 我快速地掩饰住面上的惊讶。 子默?他难道也要跟着子谋出征吗? 子默眼里是丝丝缕缕的浅笑,从我身旁缓缓走过。他的白衫轻薄得几乎没有重量。树叶安静地立在枝头,可那近乎透明的白纱却飘摇着抚上我的脸,酥痒难耐。 他回头对我一笑,我的手指一紧,下意识地抗拒着他媚惑人心的绝世容颜。若美色也可为利器,眼前这男人便是最好的武器。 在没有看到他之前,我想我是绝对想象不出来未央所描述的场景。可是,任何人,若是见了他,那么一切都不会难以想象了。 他娇媚如女子,伸手在我脸上轻滑而过,眼里仿佛三月樱花盛开,淡淡地散发着恬然:“离儿,再见了!” 他手一抬,脚一迈,仿佛展翅的白鹤,姿态优美地跨上了子谋的血红骏马。回身一低,手环上子谋的腰间。眼睛却朝我轻轻地眨巴了几下。子谋身子未动,手却不着痕迹地护在了子默的身旁。 若不是我看得到子默,也绝不会想到他的胸前还有一个绝色美人。 我走近子谋,却小声地对子默说:“五哥也要去战场吗?”我抬眼看了一眼子谋:“五哥,战场辛苦,你还是待在帝都吧,离儿会替大哥照顾你的。”他这般出尘之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会去那个人间炼狱。那些血色会不会污染了他一身白衫? 子默窝在子谋怀里,扁着嘴不搭理我。我只得将目光转向子谋。 子谋古铜色的皮肤在晨曦下泛着金光,他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以为他这么没用吗?他可是我最锋利的武器!” 我一怔,讶道:“君子谋你!” 他一把捉住我指向他的手,顺势将我拉近他的坐骑,附在我耳边轻语道:“帝都局势你给我多留心点。若有不妥,记得给我来信!” 我的心霎时有了波动。不妥?何种不妥?这个一心不甘人下的人难道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吗?我有些激动地看向他,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 他忽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这个人,怎么老是捏我的下巴?都快被他捏成双下巴了! 他讥讽带笑的声音像虫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相信也钻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不要拿这么热切的目光看着我,不然我可是会误会的!凤仪郡主!” 莫琰一个箭步蹿上来,眼里是浓浓的警告:“大殿下,请你放尊重些!” 他哈哈笑着,收回手,无意识地拢了一下身前的子默,勒紧了缰绳,大声道:“时辰到,全军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穿梭的人流纷纷退出了军队。那些士兵昂首应道:“是!” 地动山摇! 我一甩衣摆,对昊天和莫琰道:“回家!” 这帝都如果真要出事,那我的势力还需要快点培养起来才好,手下的人实在不够,朝中的大臣也要加紧笼络。 扬头望天,风起云涌啊…… 第二十一章 祭司1 脑袋里纷纷杂杂的吵得紧。莫琰一把拉住我,好看的眉皱起来:“姐,你何必在乎这么多,我们两个一定能够好好的。你不是常说,无关的人就让他无关好了吗?你……不要操这么多心好吗?早知道如此,你还不如就待在宫里,守着他!” 我拍拍他的肩,一时无语。 琰,你不知道,我比谁都想离开这个旋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些说不清的纷扰。似乎,我本就该管这些事,我脱不了手啊。 昊天脸色有些不对,我偏着头,视线绕过莫琰向他投去询问。 昊天有些犹豫地说:“郡主,属下总觉得那白衣人有些不对。” 我和莫琰脸色都微变。 昊天!他竟然看得到! 这个说明了什么? 我脸色一肃,对昊天道:“昊天,我不相信你当初肯归顺我是因为我那一两句话,或者说是你贪生怕死。你不是那种人!那你到底是为什么?”我一下子撩起左手腕上的袖子,黑色的缠丝一下子曝了光,在阳光下闪着暗光,“昊天,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到底是什么?” 昊天看向我的眼神迅速变换着,终究是服了软:“郡主,你迟早是要知道的,昊天也不瞒你了。” 莫琰有些无奈地说:“得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大道上讲这些。”他环视了一下,“去那边的酒楼吧。” 我点了点头,提步向那酒楼走去。几个大字印入眼帘:天外天。左右分别两竖:敢取天庐碧为琼,直叫瑶客落九天。 好大的口气啊! 我们一行人刚进了门,便有懂事的小二迎了上来。见了我们的穿着,直接把我们领上了二楼的雅间。 竹为门,锦做帘。莫琰随口点了几个菜,扔了点银子给小二,不管他的连连道谢就把他撵了出去。 昊天这才看了我一眼,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一惊,就要起身去扶他。莫琰拉了我一把:“他自有他的道理。” 我这才又坐了回去。 昊天的声音比平时的公式化又多了一分尊敬:“御吒见过祭司大人!” 我的手一下子扣住旁边那份温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是那四神之首。 停了一小会儿,昊天的眼睛依旧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样的眼神我无比的熟悉,那是绝对的服从! 我缓了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祭司的?” 昊天毫无犹豫地回答道:“在狱中你碰了我的决天,是决天告诉我的!” “嗯。”我点点头,对于这些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明白里面的运作,就像昊天能够自由地运用他的决天,而我的缠丝却更像个装饰一样。而他们的交流那我是更不懂了,我可是从来没听到这东西有跟我说过话。 我对昊天远远地虚扶了一把,他立马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 “昊天,你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吗?”我撩拨着手上的缠丝。如果这是神器,我为什么不用? 昊天摇摇头:“每个被选中的人只知道自己的神器如何使用!” 我点点头,指甲画过缠丝,一根一根,如撩拨琴弦。只是,永远听不到悦耳的音符。 小二来敲门,端了饭菜进来。样样别致,倒也对得起那天外天的夸语,只是我嚼在嘴中却没了味道。 神,如果我是神,那么又是谁在主宰着我的命运?谁让我受尽了折磨又要到这里来承担这样重的责任?神?真的好吗?是站在那高高的云上俯瞰世人,还是任由世人仰头嘲笑你依旧无知的命运。 我不想有一天像君意那样想爱的不能爱,想守护的却只能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那样可悲的话,我宁愿自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 我抬起手腕,右手轻抚上去。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我到底有什么好?如果你真有这么厉害,那么是你带我来到这里?是你带我离开暗夜吗?是你……让我来寻找、等待吗? 手中的白瓷碗忽然碎裂,指尖渗出血丝来,浸透那白玉一样的米饭。我看着那血冒出来,放入口中,轻轻吮吸,笑得诡异。 莫琰仿佛没有看见,又取了一个碗,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的薄片放到里面,又招呼了一直站在后面的昊天过来坐,这才扭头对我说着:“姐,瞧见这个没有?这叫云梦平尘,这可是要……” 我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我耳边念叨着这个东西有多不好做。我斜眼过去:“你做过?” 他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是想做来着,可是刚才只想象了一下好像就已经挺难的了!” 心头感动,我拿筷子敲他的头:“你敢骗你姐姐?” 他脑袋微微一晃,利落地闪过我的进攻:“哪敢啊!” 旁边昊天沉默地扒着饭,我叹道:“昊天,不管怎么样,既然你选择了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的!我们是一家人!”我拉过昊天和莫琰的手。 我们是一家人——莫琰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你是唯一与我同病相怜的人! 出了那天外天,莫琰摸着自己的头想了想,一歪道:“姐,难得出来,要不我们先去玩玩吧?” 昊天走上前来道:“郡主,你跟小侯爷尽管溜达,属下把这马车赶回去就是。” 我看了看莫琰,不忍拂了他一片好心,点了点头。 只是昊天的反应让我和莫琰都是一愣。只见他正要去赶车,却又绕了回来,正经地对莫琰说:“请小侯爷好好照顾我们家主子!” 我和莫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都笑了起来。 莫琰看了看我们的着装道:“姐,你确定我们要这个样子去溜达?” 我低头一看,是啊,我们可还都穿着浅黑色的玄丝对襟装呢,这个样子还是太打眼了。 莫琰笑嘻嘻地从腰上掏出一个包,往空中抛了抛道:“出门在外啊,可是少不了这个东西的。少了它可是寸步难行呢!”我一扁嘴:“我的资金可是放在大家的身上。”随用随取! 莫琰凑近了来:“你可是堂堂郡主,不要做让你弟弟我丢脸的事哦!”遂又牵了我进了一边的一家衣装店。 我们东拿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笑问着对方好不好看,再西拿一件,又往身上罩。 不到半刻,好好一个小店就让我们弄得乱七八糟了。 我们看着对方那胡乱穿在身上而显得千奇百怪的衣服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用想别的,只是单纯地笑就可以。 一旁的老板看着我们虐待着他的小店却又不敢说什么。 你要是看到进来的人穿着皇家御用的黑色长袍你敢找死吗? 莫琰捋着他那没有胡子的下巴,贼笑着扒下我身上累赘一样的布匹,道:“你穿这个!” 我无比不满地看着他手上的男装,又留恋地看着被他扔在一边的女装。可是,没有我反抗的余地。他已经将我扔到了换装的布帘后。 我在里面嘀咕着:“暴力!专制!” 他却在外面笑着。那样的笑声,却让我安心。 第二十一章 祭司2 我可怜的身高,让我即使穿了男装,看起来却是孩子样。而我家弟弟手摇纸扇,步履轻健,平白地就把我比了下去。我怎么看怎么像他的书童。 他回过头来,一把搂了我的肩,手中的扇子敲在我头上:“小书童啊,要好好侍侯本少爷哦!” 我拉了拉脸,腆笑着:“是!少爷!”我眼珠一转,“少爷啊,人家有名字的。叫我……小七吧。” 莫琰微一分神,咧了嘴道:“小七!” 与莫琰并肩行走于大道上。帝都繁华,物产丰富,一路上人来人往,倒很热闹。街边的市场上竟然也可以看到南方的珍珠,北方的马驼。 莫琰不是揽住我的肩膀就是拉住我的手,我不满意地看到路上有人投来询问好奇的眼光。可是,略一挣扎,却只让他将我禁锢得更紧。 旁边有人过来,他必张了手将我护住,不让旁人靠近。即使我停下脚步站在路边把玩一些小玩意儿,他也如此,让人以为他似乎已经形成习惯,可我知道,我从来没和他出来逛过街。 我面有赧色的将目光投到远处,忽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当下拉了莫琰蹿过去。 原来是一个医馆。 “天啊,怎么会染上这种病?” “就是,就是,还不快走?难道要把我们全都染上了你才甘心?” “像你们这种下贱的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是吧?” 医馆里几个妇人捏着鼻子一脸嫌恶的样子。我顺了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层层叠叠的人群下,似乎有两个瘦小的身影。无奈,前面人太多,我本身又不高,看不真切。 莫琰将我护在胸前,几个来回的转身,竟像条泥鳅一样,几下便钻到了人群内圈。 “这是……”我看着地上的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血丝从那个大孩子的额头上流下来,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已经找了好几个医馆了。大夫,大夫,你救救我弟弟吧!”大孩子身上的衣服本来就遮不全他的身体,裤子也只到脚腕,现在更是已经碎得不成样,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医馆里终于走出一个中年人,他厌恶地一脚踢开他:“你这种病,到我这里来,不是存心找我的茬吗?” 大孩子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抗那一脚,只死死地护着怀里那个小孩。 只是,怀中的衣服却滑下来,露出那个小孩的脸来。 “咝——”围观的人齐齐地吸一口气,纷纷退开,嘴里都开始骂骂咧咧。 大男孩赶紧将松开的衣服盖在小孩子的头上。 竟然是水痘! 在没有预防针的时代,出水痘就相当于得了绝症! 大孩子漠然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终于不再求谁,抱起小孩起身。周围的人马上让出一条路来。 手,都捏在鼻子上。那个样子,让我作呕。 “等一下!”我走过去。 “七!”莫琰抓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慌乱。 我回头,看向莫琰,语调平静:“如果我是神,那么这个算什么?”我不是神,我不同情谁,只是见不得有些人恃强凌弱。见不得有人过我那样的生活。 莫琰看着我,慢慢地松开手,跟着我向前跨了一步。 “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伸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用从未有过的愤怒语气对他说道。 大孩子看了我们一眼,已经冷漠地转身继续离开。 周围的人群纷纷窃窃私语,似乎想不到我这个书童模样的人居然对莫琰这个态度。 我冲上去,抓住那个孩子的手,无比坚定地对他说:“把他交给我!我来找人帮你治他!” 他看着我,不发一语。那眼中尽是绝望:“会死人的。”他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我从他怀里接过小孩,对他嫣然一笑:“生命可贵,何妨一试。”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里起了波澜:“可贵吗?” 我抱了小孩在怀里,不去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不去在意别人在说些什么,只撩开衣服小心地看了一眼,顺便回答着:“嗯,每个人都是可贵的存在。” “让开让开,怎么回事?”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医馆老板立刻迎了上去:“几位官爷,不关小人的事,是这个毛孩子的错!” “你什么人?”一只手在我身上一推。我还没回头,就听到一声惨叫。 莫琰抓住他的手折起来,那人已经跪在了地上,额上冷汗淋淋。莫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也是你这般人碰得的?” 咔嚓一声,剽悍的汉子已经跌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哀号连连。 人群哗然。 “好大的胆子!”旁边的几个官兵抽刀出来。 “等,等一下!”其中一个忽然拉住别的几个,迟疑着说:“那是……那是凤仪郡主和孝仪侯爷!不错的,是凤仪郡主和孝仪侯爷!我曾经在御林军里当过差,我见过!” “什……什么?”几个人脸色一下惨白,哗啦一声刀掉在地上,人已经跪在地上哆嗦:“郡主千岁!侯爷千岁!” 人群立刻矮了下去,满条街上只剩下我、莫琰和旁边那个衣衫破烂的孩子立在人群里。 千岁之声从街上一浪一浪地传开,拥挤满整条大街。 我回过身,看着那个孩子清澈的眼睛:“你这下相信我了吗?” 他看着我,然后慢慢地跪了下去,细弱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郡主千岁。” 我拉他起来,回头对战战兢兢的医者说:“身为医者,本该救死扶伤,你,不配!” 本来一直就哆哆嗦嗦的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都起来吧。”我叹息一声,对匆匆站起来的官兵道:“你去皇宫里请个御医来。” 他一躬身,转眼便不见。 我对另一个官兵道:“去找个空屋,最好和别人隔离开。”将小孩子放到他哥哥怀里,我对他点点头,他跟抱着弟弟跟上了那官兵。 人群里突然站出一个人,娇媚的脸,上等的丝绸:“草民倒知道一个地方。” “你是?”我望着这个站在丫头的伞下的女子。 “草民是烟花的阡陌。”她眼光轻轻地飘过莫琰,然后落在我身上。 “那就多谢了。”我对她点点头。 她笑着在前面领路,走过我身边时,忽然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郡主真是好福气,万望珍惜。”略一看莫琰,便不再回头。 珍惜?莫琰,难道连她都看出你对我的情谊了吗?我回头去看他,他脸色不善地站在阳光下,万丈光芒将他的头发照到有点泛金。 我望着他一笑:“回家吧,下次,再不会了。”手抚上左手腕,那里还有淡淡的余热。 阳光把我和莫琰的影子拉出一条尾巴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一路静默,不慌不忙地向那个叫家的地方走去。 很多年后,当当初那个少年已经成长为朝堂上举手投足都有风云雷动的人物的时候,他望着那座神庙,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懿慈皇后啊,是个很温柔很强大的人呢!” 第二十二章 求亲 还未到门口,就见未央急急地迎了上来,面有急色道:“郡主、侯爷,你们可回来了,屋里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我笑答着:“谁这么给面子等我们啊?” 未央一歪头:“好像是什么部的什么郎。” 莫琰在我的余光的扫视下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我不禁一边猜测着一边跨进大门。 莫书齐坐在堂中,看到我微微有些不自然。我看向一旁那人,那不是这京畿令木大人吗?不大不小的官,不过油水倒不少。 那木大人看到我和莫琰回来,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身男装一样,径自过来打了招呼。莫琰黑着一张脸冷对着他。 我心中微诧,问道:“木大人有何贵干?” 木大人偷偷看了一眼莫琰,抹了抹额头,呵呵地笑着:“没事没事,就是过来看望一下侯爷。” 我见莫书齐他们有我在都不说话,便道:“既然是来找莫琰的,那本郡主先回屋了,逛了这么久也累了,何况顶着这身服饰倒也不是待客的道理。” 木大人诺诺道:“是是,郡主身子乏了,下官不敢叨扰,郡主娇贵,身子要紧,身子要紧。郡主请!”他躬了身子,微一扬手。 我点点头,进了后院。 走了几步,心头反而越来越放心不下。莫琰的那个样子到底少见,到底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遂又折了回去。 大堂旁边有一小段隔廊,上面挂了纱帐。我小心地趴在那廊边,屏了呼吸小心地听着。 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怎么那么像我的老本行? 那木大人似乎不太自在,咳了好几声,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问了莫琰:“小侯爷可曾看了下官送来的画像?” 莫琰沉默着。 画像?我的心一跳:莫琰果然是要成亲了!就算他不愿意,恐怕莫家夫妇也是由不得他的,而且不管我对莫离的身份有多少怀疑,现在都只是怀疑啊! “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本侯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人来管了?”莫琰的声音淡漠而疏远。 我听着那声音不禁一愣:这是莫琰?心里一阵堵得慌,手不自觉地抓到那雕花窗棱上,指甲深深地陷到那木质里去。 为什么会觉得心疼?为什么会为那个孩子在自己面前不一样的样子心疼? 我眨巴眨巴了眼睛,然后使劲睁得大大的。风凉丝丝地沁到眼睛里,打乱了我的胡思乱想。 莫琰的冷漠结束在我家名义上的爹爹的怒气里:“莫琰!”我心头忽然觉得不对,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莫书齐有礼地对木大人说道:“小儿不懂事,还望大人见谅!” 木大人赶紧说:“不打紧不打紧,呵呵呵呵,不打紧。” 莫书齐笑着:“我和拙荆倒对令千金满意得紧,巴不得这孩子给我们老两口娶个这么伶俐乖巧的媳妇进来,只怕大人还舍不得呢。” “哪里哪里,莫老爷看得起我家锦谰是她的福气。只怕我们锦谰高攀不上小侯爷!” 两人还在客气着。我的心里却一时之间说不清什么感受。娶妻生子?那是不是以后莫琰就要全心全意地属于另一个人了?不再是跟在我身边让我依靠的那个孩子了? 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自己的玩具被抢走的孩子,只是似乎还不止…… 可是,那多出来的是什么呢? 一声声响打乱了我的思考,似乎是粗壮的木凳倒地的声音。我心一慌,再顾不上偷听,赶紧转身向内院走去。 夏日,或者已经入秋了吧?那金黄色的阳光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到这里来跳的那些圆圈。 那些阳光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变化。永远不会去管那些人世的琐事,只一味地温暖着。 家,莫琰就要有个家了,那么,我的家又在哪里? 我脚步匆匆有些踉跄。阳光透过我的薄衫照到我的身体上,在地上拉出朦朦胧胧的影子。 谁来给我一个家?我忽然想嫁人了。 仔细算算,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吧?我还真是个老女人了!老女人总是希望有个安息的地方吧? 第二十三章 子鸢 记得有个词叫“好事成双”,只是没想到那些让我落寞的事也会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五公主和亲的日子转瞬就到了。子轩请求做了那送行官,要亲自将他的妹妹送出边关,送入草原,送入一个说不清地位的男人的怀抱,送进再无回圜余地的境地。 我那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老是不好,咳嗽得厉害。未央每天都红着眼睛给我煎药,红着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直到我把那黑色的浓稠药水一滴不剩地倒入喉咙。 也因为如此,那些日子我没有去上朝,并不知道五公主今日就要离开。一直到那露水还挂在枝头的清晨,莫琰无意地说了一句:“你这身子一直都很好,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今日还是不要去送五公主了。” 我一惊,慌乱地望着他。 他的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睡眠不足。 我拉着他的袖子:“你是说五姐今天就要走了?” 莫琰有些迷茫地看着我拉着他衣袖的手:“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只着了里衣和一件白色素净的袍子。我拔腿而奔,奔过那长长的走廊,奔走于我不想要却不能不要的人生。 地板是冰凉的,可是这冷并不刺骨。我的脚板快速地从上面踏过,有轻轻的响声在这寂寞的早晨急促地响起,让我想起那座叫马踏飞燕的精美艺术品。 或者有一天我真的可以踏燕而歌,不用担忧,不用计算。今天,请允许我放纵一次好吗? 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我。那些端着水的粗使丫头,那些烧饭的嬷嬷们,那些抬着一天用度什物的男丁们。还有,莫琰!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后追随,只是追随而已,没有阻止我。 莫琰,我或许懂了我为什么总是对你犹豫不决。因为你的爱有太多的守护,而没有争取。因为我争取得太累了,所以希望一个人能够坚定地留住我,对不起,这或许也是我对你的过分了。 若是有一天,你能对我稍微霸道一点点,说不定我就那么爱上你了。可是,你断断不会那么对我!只因为你是莫琰啊! 我出了莫府那道高高的红漆大门,终于放慢了脚步,微微地喘息着。其实,我跟五公主还没到这个程度的交情。其实,我今日倒像了作秀一般。只是,作秀便作秀吧,也难得一回。 街上的行人还少,我赤着脚向那东门走去。 太阳有点像烧红的炉煤,掩隐在弥漫的大雾里。旭日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那种缓缓上升的感觉呢?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面朝东方呢?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想成为一个隐士了。这地方让我觉得疲惫,无比的疲惫。只可惜佛家有云:红尘红尘,佛门一关,哪里不是红尘?所以,我注定脱不开,除非我不过这日子了。 原来到头来,我还是做不了那善权的人。 “姐——”莫琰的声音从了身后传来,悠长悦耳。 我笑嘻嘻地转过头,然后转过身。 莫琰皱着他好看的深褐色的眉,真是眉目如画啊。 他的手腕上挂着我的外袍,另一只手提了我的鞋子,快步走来。我的衣衫染了清晨的雾气,有些湿重,没有飞舞的姿态。那件外袍被他裹在我身上,我微微一笑。 这就是人生吗?明明是夏日的尾巴上,明明天气不是很冷,却还是要穿那重重叠叠的衣衫。 他忽然蹲下身去,提了我一只脚放在手心里,轻轻拍落上面的尘土,然后把那绣了大朵莲花遮住半个鞋面的绣鞋套在上面。 我的脚冰冷,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样突然沁骨而来的温暖让我有一瞬间的战栗。 我从他的头顶上看下去,只看到他轻动的肩肘。我居然觉得伤心,这样一个男人或者孩子在我这样一个女人面前蹲下身来。 而这次,似乎已经是第二次了,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在我的面前这样放低过姿态。 琰啊,我们总在避免伤害,其实避免的方法很简单,不要去爱就好了。 我忽然弯下身把他的头环住,他一愣,慢慢地起身,双眼慢慢地看向我。那眼里有惊,有喜,还有无奈和痛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颤巍巍地放开手。 莫琰啊,我们都是懦弱胆小的人!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或者连家里的人是谁现在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吧?我们之间似乎横了太多的东西了。所以,仿佛逆水的河,我们没有那个本事跨过去。 我们算是在不对的时间里遇上了对的人还是不对的人?总之都是一声叹息!莫琰,我可以承认我有点喜欢你了。但是,我们都无法接受对方是吗?我们考虑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如果无欲无求是不是更好? 莫琰神伤地唤了一声:“小七——” 那悠远绵长的尾音仿佛极细的丝线缓缓划过我的心口,勒出猩红的微弱伤口。原来你还记得啊,那一句“叫我小七吧”。 秋天已近,但是总有一天还是会春暖花开。都说残红惹人泪,其实那些花草是最无情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一直逃避,以为这个孩子会做出不对的事,可是,其实他比我更清醒吧?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样的事。 只一瞬间,莫琰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他笑:“姐姐怎么也是郡主,这个样子岂不是让人笑话?再说了,等你跑去,不知道五公主已经走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转角巷子里跑出一辆马车,莫琰撩起帘子,扶我上去。对那赶车的人道:“你先回去吧,这车我来赶。” 小厮恭敬地下了车去。 我坐在车里,车身很平稳,但是为什么我觉得晃得紧?莫琰,你真是聪明绝顶的人,这种时候你连车都不肯与我同坐,我们的确都需要冷静一下。 但是,何必呢?我们之间没有存在,便没有拒绝。我的伤心无关于人,只关于景,只是一个女人对于自身的感叹罢了,一个三十几岁还找不到停留的地方的女人。 在冷酷的盗者中成长起来的我,只是渴望一份温暖与宠爱罢了!其实,这样的女人很可悲吧? 车子摇啊摇,摇得我有一点想睡过去,睡过去就不再醒来。可是,尽管闭了眼,心里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晰。 那些许久不曾想过的过往仿佛愈酿愈醇的美酒在心里飘散开去。 暗夜,十三,你们现在在做什么?有想我吗? 人在感到寂寞的时候啊,总是愿意去回想那些能够带给他温暖的人!暗夜、十三,你们是那黑暗寂寞的日子里我唯一的光明。 而现在…… 我睁开微眯的双眼,看向那抖动的石青色布帘子。 他亦是! 所以,我没办法脱离这乱世红尘,因为心里还有眷恋,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马车的摇晃终于停了,莫琰的声音凑近了帘子响起:“姐,到了,下来吧。公主还没有走!好像是在等你!” “嗯!”我答应了一声,自己撩了帘子。隔了一个薄影,我轻启丹唇:“琰,不用挣扎,那晚,你跟父亲的话,我都听到了的。” 他猛然抬起头:震惊、痛楚、迷茫、悲哀,许许多多的感情从他眼里迅速流过,快得我抓不住。 我是他的姐姐,这是我说的,不是那个小七了。我对未央说的话说得多对啊,每个人只有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才能活得好好的。而我们现在都要活下去! 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啊! 远远地就看到子轩墨青色的萧索样子。那个男人,今年多大了?二十二吧?身为皇子,却不爱那浓重的黑色,偏要弄这么个落落寡欢的冷色调。 我打起笑容走过去,远远地喊了一声:“四哥!” 子轩转过身来,眼圈竟然是青的。 停在路边被团团护卫着的黑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打起,恍若叹息的声音流动起来:“凤仪来了吗?” 一匹骏马走到旁边,马上的男人低下头:“是。公主请尽快!咱们已经为她拖延了好长一段时间了。”那男人抬起头来,朝我这边瞪了一眼。 我的步子一滞,是牟尔汗!我赶紧拉上笑容。 五公主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丫头扶着她的手。她挥了挥,径自一个人向我走来。 牟尔汗向前一步,被子轩展臂拦住,牟尔汗只得瞪了我一眼。 我暗暗一笑,走近五公主身边,对她深深地拜了下去,大声道:“离儿来给五姐送行,不想迟了,让五姐特意等候真是对不起。”话是对五公主说,眼睛却是瞟向牟尔汗。 五公主赶紧上前来扶了我一把,嘴里道:“哪里哪里,此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一面,才特意多见几个亲人的。”说得眼泪盈盈,任是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我的手紧紧握住五公主塞到我手心里的东西。五公主啊,这才是你等我的原因吧? 就在我起身向前微伏的时候,五公主凑到我耳边细声说道:“父皇交托之事定不负!离儿多担待了。” 我的眼神出现一丝裂痕。 牟尔汗在后面唤起来:“公主,时辰不早了!” 五公主回头笑了笑,又无比遗憾地对我说:“奈何时间不留人啊!” 她回身走了,那脚步却是我第一次见她时那精湛的舞步。我恍然又回到那个初次相见的日子里,恍然又见到那个骄傲任性的女子。 一直到目送了那长长的车驾从视线里蜿蜒消失,我才摊开手心。 一块深褐色的琥珀石晶莹流转,正中包含了一朵娇艳的桃花。那石头背面刻了几个纤细的字:予吾儿子鸢。 我的心一下子震动起来。 这是信物啊! 子鸢子鸢!我都快忘记了,五公主,她叫子鸢啊!那个渴望清风明月,渴望飞翔的名字!如今去了那地方,你还能像风筝一样飞翔吗?子鸢…… 那些陪我一起长大的人,终于还是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子言、子谋、子轩、子默和子鸢,你们都沿着这条路走向那未知的地方了,我们又将在哪里相遇呢? 希望是一个有灿烂阳光的午后,你们走过来,面带笑容,清风抚面,花香阵阵。 可是,真的有这么美妙的日子存在吗?天之娇子,多可笑啊! 第二十四章 责任 这些天的事真是一件接了一件,忙得我头晕,饭也总吃不下,咳嗽也就一直不好了。莫琰那小子见我一天天瘦下去,很是不满意,每天捧了个碗守着我吃。无奈我一吃下去就吐,他气得眼睛都红了。硬是把一干皇上叫来的太医骂了个够。 几个老太医都是有声望的人了,被他一个小孩子骂得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凌厉的气势吓得屋子里的下人瑟瑟发抖。 我又是好笑又是难过,靠在床沿上对他说道:“咳咳,你这孩子,咳咳,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这么对老人家?” 莫琰不满地回头恶狠狠地瞪我。我余下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正要开口,他又是对着我吼:“你也是!操些个什么心?你一个女人,真要把天扛起来不成?” 我微微合不拢嘴,然后,对着他摇了摇手指:“你啊,什么时候嫌弃起女人来了?”我低了声音,“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我遥拱了手,对几位老太医道:“对不住几位大人了,莫琰也是被我气的。几位大人请回吧,跟皇上说我没什么大事。” 几位太医抹着汗说:“哪里哪里,是老朽学们学艺不精,郡主如此,真是折杀老朽了。小侯爷说得对,郡主的病还是不要太过操劳了,郡主。”白发的老人抬头看向我,眼里是矍铄的光芒,“郁在心结。” 我拱起的手一顿。心结?我有什么心结?不过是个咳嗽罢了,要是在现代吃个克咳就好,不过是这里医学不够发达罢了。 几个太医鱼贯而出,未央也出去煎药,只剩下我和莫琰两人。 我皱眉看向未央消失的方向,现在真是无比地想回家,回家吃那一片片的药而不是这又臭又苦的稠水。 家?我一愣,那里除了十三,谁把我当成家人了啊?连暗夜…… 老大,他,不,或者是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算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不关我的事了。那里已经是一个我回不去的地方了啊!那里,就让那个他们心目中最好的小七永远活下去吧,而不是现在这个处处算计的女人! “姐。”莫琰坐到床边,把我塞进被子里,眼睛黑溜溜地看着我,“姐,你这个样子怎么参加我的婚礼呢?” 我的指甲一下子陷到床边的木缝里,我的脸上却是最灿烂的笑容。 莫琰,真是好样的,终于肯亲口告诉我了,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个啊! 我笑着,笑得轻松,笑得惬意,笑得无比好笑:“你把我裹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呢?现在还很热啊。”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动摇。 我笑着:“莫琰真的长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他弯下腰来,隔了被子紧紧地搂着我,脸埋在我的胸前。他的力气那么大,仿佛在与什么抗争。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屋里清晰地回荡着我的咳嗽声。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嘴一张。 我赶紧把食指贴上去。他的眼神一阵寞落。 有些话是不可以轻易出口的,出了口就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莫琰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轻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们明明不是……” 我浅笑着,正好打断他:“不过是时间那个东西罢了,它主宰着一切,我们只能在它的安排下做正确的事。现在,一切皆是错!咱们有那么坚强去承受天下的骂名吗?” 莫琰啊,感情不是无敌的,经年累月的磨损会磨掉它亮丽的光芒,你不会想要这样的感情的。 我们好好地等待吧,如果可以得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你现在做的事没有什么不对,你不是只有我一个的,你还有父母,还有君王啊! 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仿佛有火把点亮了那里的摇曳豆光。他的手忽然探到轻薄的鹅绒被里来,握住我的手。他的嘴微微张合,脸上是柔和的光芒。 我笑着点头。 那个口型是:“我会一辈子守护你!” 门帘上的金铃丁冬作响,空旷的屋子里只余下急促的咳嗽。 守护?真有那么好守护吗? 忽然想起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啊,身不由己!我们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因为我们做不到无欲无求。我们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了,往往像那可怜可悲的猴子一样,守着这个,便遗失了那个。可是,我们还是得这么走下去吧?你有你的父母,我有我的执著! 未央乍乍呼呼地冲进来,金铃发出一阵轰鸣。 我笑看着她。 她脸一红,把那滚烫的黑色药罐子咚的一声放在木柜上,木柜上哧地冒了一阵子烟。 她扔开手中厚厚的白帕子,一个劲儿地跳起来。 我下床去,握住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下,被我拿眼一横。 摊开手心,却已经烫成一片猩红,那些狰狞的白色泡子仿佛锅中的沸水。 我生气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 “怎么这么傻?”我小心地向那粗糙的手心吹着气。 未央呵呵地笑着:“小时候阿娘也是这个样子端药给我喝呢,阿娘说,要是冷了会很苦的。不过那时候,即使这么烫我还是不肯吃,现在,想吃也没人……” 我把她的头按到怀里,叹道:“未央,好姐姐……” 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就算我得不到,你也一定要替我幸福地过下去! 不愿再沉溺在这莫名的悲伤气氛中,我拉开未央,取了一点药膏小心地往未央的手心上涂抹着,一边轻轻地呵着气:“刚才在外面跟谁说话呢?” 未央的眼神闪了闪,一个劲儿地把手往后缩:“郡主,郡主,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我抬头看她,调笑着,“你这双手毁了,以后谁来照顾我?” “哦。”未央红了脸,“刚外面是小丰呢!”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未央一下子把脸别开,耳根通红。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未央。”我扯了白色的布条把她的手细心地缠绕上了,“叫小……嗯……丰进来吧,咳咳——” “郡主。”未央担忧地看着我咳得背躬成一团,“过些天再说吧,你这身体……” 我一面咳着一面朝她摆着手,又指了指门外。 未央只得叹息一声叫了小丰进来。 长咳了一阵,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模糊中见未央竟然把昊天也叫进来了。 这个未央啊! “坐吧,嗯,小丰。” 他听到我的叫法脚步一顿,眼看向一边面带窘色的未央,马上反应了过来。 我在心里笑着: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能保护未央这种心思单纯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离权力中心比较远,也适合未央! 他道:“郡主,小的可找到一个好地方了。” “是吗?”我叫了未央出去,这些事我不想让这个过于单纯的人知道。 “是那京畿令在城边上的一处大宅子。”小丰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我忽然想笑,却又是一阵咳嗽。 一只黝黑粗糙的手稳稳地托了一个杯盏到我面前,背上感受到一下一下地轻拍。 我仰头对昊天一笑,接过茶水。 小丰的眼神从我和昊天身上一晃而过。 “你这个鬼精灵!”我终于可以笑出来了。看样子,我还真得去拜访一下这个未来的亲戚啊! 忽然想起莫琰来,我对小丰道:“小丰,你在这京中混了这么久,可曾听说过那木大人的女儿?好像叫……” “木锦谰!”小丰见我想不出来,接了过去。 “对!”我又抿了一小口茶。 呵呵,木锦谰,仿佛还满有名的样子啊!小丰的声音缓慢而沉稳:“木锦谰,知道京畿令的人哪个不知道她木锦谰呢?” 第二十五章 御前之争 打发了小丰跟未央一起出去收集一下想来学堂的人数以及相关情况,另外再去拜访下我那未来的亲戚大人,邀他入伙办这学堂。 唉,似乎不太厚道。不过钱是老大,对不住了,木大人! 木锦谰?真是那么聪明的女人吗?耳边响起小丰那句“这实际上的京畿令就是她木锦谰啊”。这么聪明的女人,嫁给莫琰,是福是祸?莫家两口子为什么要选她?可以说,整个京城的女孩都是随了他们挑的呀! 至于未央,替你创造机会恐怕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了。但是,生活到底会发展到什么样子,我自己都把握不住,你的生活,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昊天见我一直看向未央离去的方向,在我身后轻声道:“郡主放心,未央会有一个好归宿的。”他顿了顿,笃定地说:“郡主也会有的!” “是吗?”我收回目光。昊天,不知道是不是那所谓的神器的关系,你总是能轻易地看懂我的所思所想。只是,我的归宿太遥远,遥远到我站在山顶都还看不到它的影子。那些可怕的未知太多了,所以……我不忍心让他为了那些未知等待…… 我换了心思,问道:“对了,莫琰呢?” 昊天垂手道:“小侯爷去参加殿前武试了。” 我一转头:“啥?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果然,赋闲在家就会脱离社会,还是上朝好。 昊天一笑:“郡主怎么这么大反应?小侯爷说郡主身体不好,连朝都没上,哪能让你单独去看他的武试呢?” 我一跺脚:“这孩子,还在跟我怄气!” 回手拉了昊天:“走!” “王八蛋!小王八蛋!”我坐在马车里不停地低骂着,竟然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幼稚。 真是小气!自己要结婚了还找我撒气?我找谁撒去?不知道谁说这个武试是为了我,现在居然一声不吭地跑了,不是存心跟我找茬吗?还嫌我事情不够多? 我捶着马车的底子,马车呼啦啦摇晃起来。 外面传来昊天隐忍着笑意的一声:“郡主——” 昊天今儿遇到啥喜事了?怎么这么爱笑?他不是一贯的扑克脸吗? 马车摇啊摇,终于是摇到了那长庭门。昊天把车扔给一旁的宫人,跟了我往内里走去。 旁边一个公公跑出来,吞吞吐吐地问:“这位爷是?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我回了那小公公一眼,十分平易近人地问:“公公是哪里做事的?贵姓啊?” 小公公扬起一张稚嫩的脸道:“回郡主,鄙下原是西宫董妃娘娘那儿的人,只因为娘娘逝世了,所以……”脸上满是凄楚,回头看了一眼那宫门,“鄙下姓路,郡主叫鄙下小路子就好。” 董妃?我的手紧握起来。 哼,这鬼地方还真是欺负人!一个贵妃娘娘逝世了,人家的儿子还在啊,居然就把人家手下的人派来看门?能够到各个宫里当值的公公,怎么着也是有点等级的!居然也是这种下场,那董妃平时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我不禁气上心头。 唤了一声,那估计是负责人的年纪稍大的公公颠颠地跑过来。见我脸色不好,只低了头不敢说话。 我扬手指了小路子,笑得有些诡异:“他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还轮不到你们来指使吧?” “是是!”那公公抹着额头连连点头,“但……”他抬头瞄了我一眼,被我身旁的昊天一个眼神杀过去,赶紧复低了头道,“但……他是莫妃娘娘谴过来的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可是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莫妃?你不要在这宫里太过分了!一个死了的人也不放过!还好你无所出,不然还不知道你会做些什么事出来! 不过,子言现在开始受用,你的日子只怕也快到头了! 无所出?无所出! 我忽然有点心惊。莫妃如此受宠,怎么会无所出?难道皇上是故意的?难道是要截了莫家的后路?那…… 皇上,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昊天在我身后轻声咳嗽了一声,我赶紧回了神,道:“把小路子送到……嗯,皇后娘娘宫里去吧。” 皇后,子轩,只有你们才是这宫里的一汪清泉。 小路子两眼水汪汪地看了看我,应了下去。 很多年后,那个捧着《懿慈皇后记》的老人摩挲着封面对几个小公公说:“懿慈皇后,是个很温暖的人呢。” 武试,说是殿试,但不可能在大殿之上的。一来有损威严,二来也对皇上的安全构成威胁。所以,自然是在斗技场了。 这斗技场就是我学习骑射的地方了,中间用褐红色砂石铺成巨大的平场,四周建有马硼、靶子、对击台和各种武击设施,只有那正东的边上是皇上和各位贵戚按等级坐的高台。 我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有点微赧,好几天没上朝的人啊。 其实不是我不想去,是莫琰坚决不让我去。 一进斗技场,一眼就看到那正中的傲慢身影。那不是莫琰是谁?只是,他那点点散发的凌厉,周身任谁也压不住的霸道,一点也看不到在我面前的嬉笑散漫。 莫琰估计也看到了我,微微扭了头,身上的气势点点散去。 我远远地给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走到那高台前,跪了下去:“皇上万岁!” 君意走到台边,我微抬了头。 他的眼圈有些泛黑,一眨不眨地盯了我,然后笑道:“离丫头看起来精神不少了呢!” 我的心忽然一阵波澜。君意,这个位置真的不好坐是不是?怎么如此憔悴?人生六十古来稀,你现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吗? 他伸出手来,那是一张布满老茧的有劲的手:“上来!” 我一笑,也伸了手放到他掌中。 啪,两只手握到一起。 他轻轻一带,我衣衫翩跹跃上了那高台。 台上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到一般镇定。 我不由得有点好笑,我跟皇上有什么不敢看的?我跟他……一切早就结束在了那个夜晚,那个飘着沙琪玛香气的夜晚,我们之间都无比清楚。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对你有多依恋,现在我就有多心如止水! “君意,你是我的亲人。”我在心里轻轻念着。 君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叫我坐下。 我不禁有点汗颜。 那是皇家的位置啊!唯有亲王、殿下和皇后才有资格坐的。 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位子,皇上已经拽了我的衣角将我一带。 那褐红色的场上,莫琰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呆滞。一丝躁动的气息从他身上飘散开来。 我将身体微微前倾,只坐了一小半的椅子,以示对皇上的尊重。 眼光瞄到下手处的老丞相,似乎眼里流过一丝赞赏。 我对君意说:“皇上,您赐给我的侍卫身手也不错,不如让他也试试怎么样?” “侍卫?”皇上只扫了一眼昊天,仿佛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淡淡地答了一句:“嗯。” 昊天只是个普通的侍卫,跟御前侍卫差了好几个等级。御前侍卫有品级,相当于正式的官吏,可以带刀进宫,可以在朝廷、军中任职。 昊天见皇上点头,径自走向那场中。 今日一共有十个名额,我想不相信昊天和莫琰都不行。 十个名额,足够了! 只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两个人自己! 昊天刚抬了步过去,莫琰忽然一个旋身将面前的男子踢出了场外,看台之上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 然后,我看到莫琰转过身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掩藏了他的脸。 我看到他伸直了手,砰的一声,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他遥指了昊天,勾了勾手指,道:“我们来认真地比一场!” 昊天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我。 我的手紧紧拽了衣角,身子几乎倾出看台。 昊天回过头去,声音平淡无波:“不了。” 莫琰伸直了手指对准他,黑色的长衣把他勾勒得俊逸无双:“怎么?怕了?” 昊天忽然一阵冷笑:“怕你?我只是不想让她伤心罢了。” “你——”莫琰抬头向我看来。 昊天忽然起身,劈手拿了旁边架子上的长矛:“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懦夫!” 隔了丈许,我依旧可以感受到莫琰在听到这句话时的愤怒,我亲眼看着他们在那场中上下翻飞,金戈阵阵,却无能为力。 我想出声阻止他们,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高手,若是少了我的打扰说不定还能安心比试,不伤对方,可我一声出口,便有可能扰了他们,后果,也许不堪设想。我只能急急地看向那场中。直到皇上大手一揽,将我拉了回去,才发现自己差点掉下看台。 整个斗技场都变得安静异常,连开始的叫好声也在那金戈的碰撞之中支零破碎,终于冷清。 我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虽然他们每一次出声都恰好是两人相近时,每一个字都掩映在那响亮的碰撞之中。但是,只用想,我也想得到。 场上的兵器一片狼藉。多数只剩下半截。我看到莫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 我轰然站起,一下子从那高台之上跃下去,跌跌撞撞地拉过莫琰。 莫琰的脸上已经划开一个寸许的口子,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昊天的长矛被他杵在地上,矛尖埋进那褐红色的沙土里,看不到血迹。 我恼怒地转身,瞪着昊天,手紧紧地握了拳。 我看着这个男人没有表情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这、算、什、么?” 我走近了他,仰起脸看着他:“我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来左右!” 昊天的眼神有点晃动,他看了看我,单膝跪在那硌人的砂石上:“是!主人!” 我一个踉跄,莫琰在身后不着痕迹地扶了我一把。 主人?昊天,我跟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啊! 那高座上的玄黑色长袍展开,君意的声音传来:“两位的武艺大家都有目共睹,朕特亲赐两位为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可随时出入皇宫。莫琰,入京畿戍卫军任二品侍郎;昊天,仍拨与凤仪郡主调配。” 我们三人都跪下来谢了恩。 皇上转身离开,对那右座首位的老将军躬了躬身道:“向老将军,这剩下的八个名额就烦劳您了。” 老将军赶紧回了礼,颤巍巍道:“这是皇上的厚待,老臣的荣幸!” 皇上一走,身为御林军统领的向辽也跟了过去。走过我身旁的时候,向辽回头微笑着道:“听闻郡主要建学堂,辅文授武,若是用得上在下的尽管说。那些孩子啊……”他叹了一声,见皇上已经走远,赶紧跟了上去。 忽然想起,向家也是从老将军开始发迹,以前也不过是平民百姓,所以,向统领其实也对那些孩子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吧? 请他来授武吗?似乎是个好主意。 这,倒也提醒了我! 莫琰从我身边走过,脸上血依旧往下滴,只是已经不如开始那般吓人。 我拉住他的袖子。 他转过身来,满脸的哀伤:“姐,你怪我吗?” 我想抱这个最是无奈的孩子,可是,我不能,只陪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他沉默无语。 一直出了宫门,我让昊天赶了车回去,我和莫琰一路步行。 路上不断有少女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我微微笑着,莫琰果然很讨女孩子喜欢呢! “琰。”我漫步而行,“你抛不开父母,就跟我抛不开皇上一样。没有什么好自责的。如果,今天,你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置父母的性命于不顾,我才会感到寒心呢!” 莫琰一下子停了脚步,愣愣地看了我。 “即使父亲是故意要我听到那些话的,我也不怪他。那些,本就该知道。”我微笑着看他。 莫琰啊,你长大了,所以你的责任也注定重了。所以,你的世界里不止是我了! 可是,莫琰,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哀伤,还有震惊,还有落寞。 我浅笑着:“就算不是你的姐姐,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啊!可是,父亲说得对,琰,在世人眼中,我和你是孪生的姐弟啊,琰!” 我骤然转身,害怕再也无法用如此轻松的语气面对他。可是,莫琰往我身前一站,宽大的袖子飘过来,那袖子下的手竟紧紧地抓住了我。那么紧,仿佛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 “放心,小七。”莫琰的身上散发出阵阵威严,“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我抽了抽手,没有抽动,只得笑了:“是啊,我也不愿意过一辈子做别人的日子,总有一天,我只是小七而已!” 我抬头看他,他也低头来看我。 我们相望一笑。 下午的阳光温暖而肆虐,铺满我们一身。长袍下的手指纠结缠绕,如我们纠结了六年的感情。 六年啊,我们能有几个六年来这个样子消耗? 所以,如果要爱,我们要最美的爱情——不带任何负担。 策马迎风,看人生起伏;啸歌书景,笑天地荒老! 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在未来的某天等待着我们? 第二十六章 木锦谰 一路慢行,到莫府门口我的脚已经酸胀起来,突然见到那门口一顶蓝顶软轿。 软轿?女子短行所乘的东西,难道是…… 我猛地从莫琰手中把手抽离出来,他猝不及防,被我得逞,恼怒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那轿帘被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模样的人撩起,从那轿上伸出一只绣花鞋,轻轻地放在了地面上。 莫琰转身进门,我正犹豫着,一个婉转的声音蹦了出来:“小侯爷,妾身就这么叫人不待见吗?” 我抄着手,等着这场好戏。 木锦谰,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莫琰冷冷地转身,脸上是冷漠的笑容,配上凝结在颊上的寸许殷红的口子,显得有点骇人。 这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长大的男人的气势终于渐渐地显露出来了。我有点骄傲,这是我的弟弟啊!也是我的挂念…… 在场的人都有些愣住了,那扶着木锦谰的丫头甚至往后微退了一步。 可是,木锦谰却微微笑着,反而上前了一步,微躬了腰:“拜见小侯爷!”又转向我,“拜见凤仪郡主!” 我看向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双眼睛,明亮而透彻,仿佛看穿了一切。那嘴角的一分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一切在她眼里都不过尔尔,让我不禁把目光投向了莫琰。 莫琰皱了皱眉,过来拉了我往府中走。 脚刚跨进那道红漆吊环的大门,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莫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吗?”一句话,没有谦卑,只有骄傲。 骄傲的女人,我喜欢! 女人本就应该有自己的骄傲,不因为任何人而抛弃。可是,我讨厌她在我面前这么骄傲——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 我收回跨出去的脚,莫琰有力的手紧紧按住了我的肩,他的眼角有细微的抖动。 他在生气啊!我的少年在生气! 如果不是那个夜晚,如果不是莫书齐的那番话,莫琰,你一定会不管不顾吧? 我拍了拍莫琰放在我肩上的手,安抚这个少年的忧伤和气愤。我笑着,用在里宫那个严谨的地方待了六年学会的笑容对着木锦谰道:“不过门者不为客,姑娘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告诉我们姐弟,就到莫府前来喧哗,怎么算也是姑娘不把我们莫府放在眼里吧?” 莫琰,她怎么也是你未来的妻,所以你还是不适合跟她剑拔弩张啊,那么就让我来做那个坏人吧。我好像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呢! 只是,为什么想到那个“妻”字,我会有心痛的感觉?难道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离不开你吗?木锦谰一呆。就算比我和莫琰稍大,她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我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阵阵红晕,但也只那么一瞬间她便笑望了我:“小女子逾越了。小女子木锦谰,将来只怕还要叫郡主一声姐姐的!”她墨黑的眼睛明亮起来,一直带笑地看到我眼睛里。 我一怔,一点都不肯落了下风吗?难怪,那样的木大人的确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才成了背后的京畿令吧? 可是呢,我们都是一样的女人,所以别怪我了。虽然谁的幸福都是幸福,可是,我只在乎他的幸福!我扭头去看了莫琰斧削一般的侧脸。 “哼!”莫琰终究是忍不住,蔑视地看着那个女子,“姐姐?凭你也配?不过是个妾,别把自己跟她相提并论!” “莫琰!”我大声地呵斥了他。这番话不管怎样都太伤人了。我还不想和她闹僵,你更不能和她闹僵! 我看向那个女子,不是很漂亮,但是却够聪明。可是,却太锋芒毕露了,即使洞悉了一切却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就太吃亏了。这将成为她的致命点! 毕竟还是太年轻啊!她这下子,就算嫁进来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你可以逼莫琰娶你,但是你要如何逼莫琰好好待你? 那个女子只白了白脸,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样子:“那又怎么样?我乐意!所以……”她的眼神忽闪忽闪地看着莫琰,在那里里我竟然没有看到爱恋! 她的嘴角吊高:“小侯爷,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谈吗?” 我抬了手,侧身:“木姑娘请进。” 我算是明白莫家两口子为什么非要这个女子不可了,聪明知进退,愿意为了自己的追求放弃其他,即使明知道莫琰的心不在她那里,也可以尽力为自己争取最好的处境。这样的女子的确是最适合莫琰的。或许她一开始要的就不是莫琰? 以后,似乎没有那么难过啊…… 木锦谰抬步上前,那立在一旁有些呆愣的小丫头赶紧跟了上来,木锦谰摇摇头道:“黛儿,你等在这里就好。我一会儿就出来。” 那被唤做黛儿的小丫头偏头快速地扫了莫琰几眼,似乎对这未来的姑爷颇为畏惧,只点了点头。 七拐八拐的,莫琰带了木锦谰进了他的书房。我跟在后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低着头,正要跨进那门槛,木锦谰忽然望向莫琰:“你确定还要第三人在场?” 我跨出去的脚步一顿。 莫琰看了看我,眼神闪烁不定。 我偷偷叹了口气,道:“今儿也累了,我先回了,顺便看下昊天回来没有。”我识相地跑了开,这种场合我在的话似乎真的有点尴尬? 第二十七章 莫书齐1 跑在廊上,风撕开我的衣衫。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我放慢了脚步慢慢走着。忽然前面一个清瘦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惊,心里迅速地转了几个弯。莫书齐?他在等我? 莫书齐缓慢地转过身来,我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可他连发丝都没有动一根。我忽然感到害怕,对于子谋的害怕若是出于对他的气势的畏惧,那么对眼前的这个似乎不被岁月侵蚀的男人的恐惧就是一种未知! 六年啊,我居然不知道他是一个高手!一个让我连气息都感觉不到的高手! 不过,他既然在我面前显露出来,那么就说明他对我没有恶意了是吗? 我平定了下来,望向这个与莫琰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 “姑娘叫小七?”他微微笑着,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舒适感。 忽然想起那个不是故意偷听的夜晚,莫琰对他吼的那句——“我只喜欢小七!不是姐姐,是小七”,他是这样知道的吧? 我点点头:“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莫老爷还是爹?” 他拍了拍身边的长廊,自己先坐了上去。 我略一犹豫,也靠了他坐过去。 “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他转头看向我,似乎带了叹息,“我倒真希望你能叫我一声爹。可惜,我不是!”笼罩着他的那种气息忽然不见,衣衫终于像解禁一般夸张地飞舞起来。 我忽然有点试探的心理:“可以告诉我莫离是谁吗?”跟莫书齐这种人说话,没有必要转弯抹角,如果转得厉害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他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能够告诉你的人不是我。” 我眨巴了眼睛看着他,依旧期待着一个答案。 他忽然也对我眨巴了眼睛:“这天下可以告诉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别的人,提了就是死罪。” 我有些泄气地垂了头。 他在我耳边哈哈的笑着,声音震得我耳膜隐隐做痛:“不过老夫倒可以告诉你别的事。” 我期待,闪着眼睛看向他。现在的他和莫琰一样,有让我放松下来的魔力,仿佛一切事情只要信任身边这个人就可以了! 他笑着:“你啊……难怪莫琰喜欢!”他顿了顿,“你在尽量收买更多的死士是吧?” “死士?不!那些孩子只是一把利刃,他们有他们自己存在的理由。我是握刀的手,也是封印他们的刀鞘。我将他们磨得锋利,同时收取一点报酬。” 莫书齐不置可否:“不过你好像把关心的地方弄错了啊!”他似笑非笑,“你现在该关心的局势不是京城,而是那南疆。不然的话,不等你心中的忧虑成真,天,就已经变了。还有就是……”他缓慢地转过头来,眼睛是我熟悉的黑曜石一般的颜色,“我可以帮你!”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个莫书齐,明明待在家里,却比我这个身在朝野的人还要清楚朝堂之事!而且,最可怕的是,他连我的心思,一丝一毫都把握得那么清楚! 莫琰?难道是他?不!不可能!莫琰永远只会为了我好!我坚定了信念,笔直地回望了回去。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莫书齐笑望了我,他忽然起身,从那廊上跳下来,回头看了我道,“来啊!” 我微一犹豫,还是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前行。 长廊蜿蜒,我的心却遗落在了那间小小的书房。 “请进!”莫书齐有礼地站在他自己的书房外面,我觉得有点诡异,但是,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我还是踏了进去。 那个南疆吗? 我甩了甩头,抛开杂乱的思绪,找了张凳子坐下。 莫书齐毫不在意地从那高高的书阁上拿了卷厚厚的裹成一团的麻布,径自往那长长的书桌上一摊,麻布骨碌碌滚开,我凑近一看,禁不住抬头看了莫书齐一眼。 这竟是一幅地图! 古时候测量技术十分落后,要想测量整个国土谈何容易?何况还是如此详尽的标明山川河流、大小官道、城市商贸的地图! 我不得不怀疑莫家老头子的用心了! 我斜睨了他,手按在袖笼中的鱼肠上,不管斗不斗得过,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他依旧是笑容堆满脸上,伸手按了我一下,我的手臂一下子就从肩膀上耷拉了下来。 我的眼睛微眯,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孩一般任人宰割! 他仿佛没看到我的表情,手指点了那大幅的地图:“我国自开国以来,郡县制和封国制并存,这也成为我国最大的不安因素。但是,几个王爷手握重兵,再加上远居南疆,远离我帝都,所以圣上一直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我的眼光看向那地图,忽然有点时光错乱的感觉。 这,这图上所绘竟然有七八成像亚洲的轮廓! 难道我只是交错了时间?并没有交错空间? 两种制度并存?这不是跟中国的西汉类似吗? “小七觉得如何?”莫书齐的话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仔细地思索着。此次子谋出征可以说带走了除了帝都的戍卫队以外的全部兵力。地方兵力本就分散,且心思各异,再加上长年征战,国库空虚,此时真是作乱的好时机!何况当时让子言惩治贪官的事,做好了自然是利国利民,但是,稍有差池,出的乱子只怕也不小! 可是,这需要莫书齐来特意提醒我吗? 我眯了眯眼看向这个男人。 他的手指叩在地图上,我的心一紧,抬头看他。 莫书齐抬起头来:“那晚我跟莫琰说话的时候,你在外面吧?” 见识了他的武功,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难怪莫琰这么厉害,不知道从小受了他多少摧残!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莫书齐微笑着,俊朗的脸上毫无疑问,似乎我一定会答应。 “说说看!”我端起架子。 “我要你跟皇上要一道免死金牌,保我妻子。” 我慢慢地对上莫书齐的眼睛。 哪个男儿不痴情! “好!冲我叫过她一声娘,我也不会让她有事。如果……”我挑了挑眉,“如果你不会伤害我重视的人,那么我也会保住你的,以报……养育之恩……” 他面露诧色,我接着说:“对莫琰的。” 他笑了,只是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笑。 “好!说话算话。” 一大一小,一白一黑两只手在空旷的房间里响亮清脆地击在了一起。 第二十七章 莫书齐2 “不过如果你反悔,我不介意用你最在乎的人的血来还。对于我,每个人都在我心里排了名次的。”我的手在半空中被这个男人紧紧地捏在手中,我无畏地望着他,忍受着手仿佛要碎掉的痛。 “好!”莫书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但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我几乎都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对这个男人这样步步紧逼。 我抽出自己的手,看向他。 他的眼睛红起来,布满狰狞的血丝。可是,我不能退却,因为我们在乎的人不同!我们都有我们的执著! “你把她带进宫去吧。”他说完这句话就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仿佛被人抽离了全部的生命一样。 “好!那我改天就把她带到皇后娘娘宫里小住一段时间了。”我微笑着,可是这样的笑容对你是种刺激吧?不过,我已经很仁慈了,若是别人,一定会用毒物控制她的,但是,那个女人啊,我似乎也做不到对她这么狠决呢。 我向坐在地上的莫书齐伸出一只手:“父亲,我不会让娘亲有事的。你知道的!何况还有莫琰,我也不会让他伤心的——只要你不乱来。”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我的个性吧? 莫书齐自个儿站起来,眼里已经是清明一片。 这个男人,这么快就想通了? “然后,我们来商量一下南疆的事吧。”我笑道,“父亲为莫家操劳这么多年一定分析了很多事吧?” 莫书齐回到那地图前,我也跟了过去:“皇上现在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莫书齐淡淡地说着,不理会我难看的脸色,“所以,皇上最近一定会贸然削藩,到时候必然激起内乱!” 贸然削藩?皇上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疑惑地看着莫书齐,莫书齐摇摇头道:“别看我,这得怪你!” 怪我?怪我?怎么会? 莫书齐继续刚才的话:“所以,这场仗非打不可,即使国家已经不堪重负!而我,可以将在南疆的一些势力交于你用,还可以提供一定的资金。而我本身,可以保证这京畿的安全。” 我笑:“不!这是可以避免的,只要皇上的措施得当!” 侃侃而谈的莫书齐看了我一眼:“你有何高见?” “那些藩王可有儿子?” “自然是有的!齐王膝下有三个儿子,南昭王儿子更是多,但平海王只有一子一女。” 这样啊,我问:“父亲可知道那些儿子里,谁的野心最大?” “你……罢了,齐王的二儿子萧清寒出身低,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但是天资过人,能文能武,十分得齐王的喜爱。” 这样啊,这种人是不会甘于人下的吧?但是,这种人最容易反咬一口了! 莫书齐道:“你想和萧清寒合作?” 萧?“怎么这些王爷不是皇上一支吗?”我这些年来虽帮着皇上处理政事,但接触的多是京畿事务,而且几个王爷各守封地,鲜少来京城,所以我对各王爷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平海王是皇上的舅舅,镇守沿海,至于其他两位王爷本来是南疆的拥兵藩族,后归降我国,所以封为王爷,仍旧居于故地。” 平海王只有一子一女,要分裂是不太好办的,但是他却是皇上的亲戚,所站立场究竟不同,造反对他的利益要小得多。那么他跟着其他两个王爷造反的可能性自然也要小得多了。只要皇上不动他,相信他不是这么容易反的。 忽然觉得我现在的思维都是跟着莫书齐在走,一切的假想都是因为那句“皇上撤藩”,我不禁怀疑地看着这个男人。 如果是他勾结藩王怎么办?如果是他要借我的手让皇上动刀,正好给了各王爷反的借口怎么办? 我冷笑着:“父亲,凭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就可以向皇上告你惑乱!所以请尽快给我一个相信你的推论的理由。” 莫书齐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如此多疑,我将妻子交给你你都还是不相信我。那么,再加上我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加上你?” “这个事情等皇上做决定吧,我也不想干涉他。能不动藩王是最好的。但是你放心,我必不会让莫家满门遭罪!”我扬起头,看向他。 只要皇上稳得住气,这些麻烦是可以避免的。这些事情不是抄之过急能够办得到的,所以现在根本用不上! 我推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莫书齐,我信任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既然敢把我交给你,那么他必定是有万全的打算。你如此厉害的人都不敢枉动,反而需要借助于我。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看着那斜去的太阳燃烧着天空,“都这么久了吗?”我扭动了下脖子。 闲庭信步,却在转过走廊的时候碰到了那个迎面而来的女子。 她对我弯弯腰,脸上是散开的笑容。 她对我道:“郡主,你要的东西我已经交给小侯爷了。” 她转身离去。 我对着她的背影念了一句:“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这样的婚姻。” 那个女子的背影一顿,挺直的脊背颤了颤,她没有回头,但声音清晰无比:“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我不像你,生下来就高高在上。我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看着她走远,我才叹了一声:“好吧。” 回转了身,才看到尽头的琰,单薄的样子让我心疼。 我快步过去,抱住他。 他的手颤抖地在我身后合拢,紧紧地回抱了我。 他收回手来,手心摊开,却是一张地契! 他笑着:“不是你想要的吗?”他按住我的头使劲地揉着,“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不准去拿别人的东西!你,有我就好!” 你有我就好! 明明不是情话,却让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颤抖了起来。 “父亲把你们的婚期定了吗?”我慌乱地转移着话题。 莫琰的眼睛暗了暗:“定了!就在三个月以后。” 我们在长廊上走着,“三个月啊?不知道子轩赶得回来不?你呢,明天要去京畿戍卫军了吧?要好好表现哦!还有那个学堂的事,你也不要操心,我会交给昊天的!” 最近还真忙啊! 我看了看天。 红白相间,真是漂亮。 第二十八章 世事 第二天我便进宫去见了皇后娘娘,说希望能让母亲在宫里住下,以便我和莫琰专心为皇上效力。 真是烂得不行的借口,但是那个女人端坐在缠绕繁复的雕花椅上,只点了点头,让宫娥为莫夫人在朝阳宫安排了住处。 我不知道莫老爹是怎么跟他老婆说的,反正莫夫人是不吵不闹,只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便跟了宫娥下去。 我忍不住叫了声“娘”,莫夫人和座上的皇后娘娘都是一阵恍惚。 我轻声道:“娘亲,只是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而已。” 莫夫人依旧温婉如水,望着我点点头,跟皇后娘娘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倒是仔细地瞧了我好久,叹道:“你这丫头,现在是谁都往我这里放了啊!”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皇后是这宫里最值得信任的女人,所以才愿意把那些需要保护的人都放到她这里吧? 娘,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也是在保护你啊! 到时候,即使莫家有什么事,有皇后娘娘在此,就算没有我,相信你也不会有事的。 忽然想起偷听到的莫书齐的那句“十五年前,接到这个女人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莫家的祸事也就不远了”,就冲这一句话,我想我明白了不少东西。如果真是如此,我成年了,皇上的身体日衰,莫家的确终究要成为牺牲品的。 旁边一个小公公突然过来,给我叩了两下头。头抬起来,原来是小路子。 我抬手让他起来。 皇后娘娘拨弄着怀中的猫儿:“等二殿下回来,小路子就去照顾二殿下吧。” 他毕竟是董妃的人,长期留在皇后这里也不好,可是,当初送过来时,皇后还是接了。 这个女人,我真是看不透。以她的位置,说受宠吧,皇上却只在每月的十五祖制规定必须要和皇后共寝之日才来这朝阳宫过夜;说不受宠吧,皇后贵为国母,手中的翔凤令可以在危急时刻调动一半的宫卫,可以说权利颇大,而这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地位从未动摇过。 唉,皇上,你到底想的是什么? 从宫里出来,我直接去了我的学堂。 学堂终于要开张了,只要把这个事办完,基本我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走在街上,那些朴实的百姓都纷纷给我让路,甚至可以听到零散的“郡主千岁”,我闭上眼。 所谓民心还真是好得。 不过,我这样的话,算不算孔子的作为呢? 教育是统治者控制百姓的一种主要手段之一,而孔子创办学堂,提出因材施教,将教育带入平民阶层。虽然依旧是为统治阶层服务,却打破了官府垄断教学,成为教育上的一大进步。 孔子?莫子?听起来还不错呢? 只不过,我似乎没有孔子那么高尚。而且,我绝对不会教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学堂的门口挂了大红的灯笼,大红的鞭炮,大红的喜花。我笑着,对迎上来的小丰和昊天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弄得跟成亲一样。” 昊天不屑地瞟了一眼小丰一眼,抄手道:“这种事情不是我做的!” 我看向那一群围在门前的孩子,大的十三四岁的样子,小的恐怕只有五六岁。 我问小丰:“这些孩子,有多少是没有家人的?” 小丰改了笑闹的表情:“一半以上。” 这个数的话,似乎太多了。 昊天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加了一句:“大概有一成是属下亲自挑选的。” 我点点头。 那些孩子靠过来,望着我,围成一圈。 我抚摩着一个孩子的头。他七八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惊疑不定。 我弯下身,抱了抱他。 抬头间,忽然见到那个在街角见到的小乞丐,我将头靠近了昊天:“昊天,你注意下那个孩子,多教他点!” 昊天抬头看了眼,点点头:“他的确是这些孩子里最适合练武的!” 我对那个孩子招招手,他傲慢地看着我,不为所动。 很骄傲的孩子呢! 我笑着:“既然你不肯过来,那我就过去了?” 我站在那个孩子面前,虽然那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可是却和我一般高了,我平视着他的眼睛:“你多大了?” 他甩甩头,动作虽然很好看,但是配上他朴素到有点破烂的衣服嘛就有点……他道:“不知道!” “哦。”我继续,“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头仍旧不肯低下来:“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我偏着头看他:“那我给你一个名字可好?” 他明亮的眼睛终于肯看我,只是看着我却不说话。 这个就叫默认吧? “叫什么呢?”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郡主,老朽来起个名怎么样?” 我回头,呵呵,免费老师来了! 清流派的迂腐书生呢,我一拱手:“南宫老师!不过啊,这个也得这个孩子同意吧?我好像也没这个资格给人家取名呢!” 那个孩子看了一眼南宫昌平,对他行了个礼。 咦?看样子南宫老头的名声不是点点好啊! 南宫老头捋着他那几根胡子道:“嗯,就叫飞鸿好了,惊燕飞鸿!” 我笑着,那我不是还要去找个惊燕? 一个孩子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对我跪下,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是你!”我扶他起来。 破烂的衣衫已经换成乳白的长衫,俊雅的面容再看不出当日街头的狼狈:“多谢郡主当日的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结草衔环。” “你读过书?”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 “是,父亲从小教育我和弟弟,只是后来……”他声音低下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握起拳头:“加油!” 他静静地对我绽开一个笑容。 正说着,外面的鞭炮已经响起来了。大颗大颗的红色在地上爆开朵朵小花。 我捂着耳朵,享受着这种热闹,忽然耳朵上一阵温暖,一双大手已经替我捂上。我回头一看,昊天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串串的爆竹。 我有点尴尬,可是却没有拒绝,我害怕我一拒绝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尴尬。 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三个月,书院红红火火地开张了,初来学生三百有余,其中有三四十人是我属意的暗者。 在入学一月后,我以“因材施教”的入学考试之法,将这三四十人提到了一个单独的院落,由昊天亲自教授武艺,更遣了先前手下的一批人来做陪练。而其他的学生则是由君朝的第一武官向辽向统领言传身教,所以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三四十人才是我属意的精英!他们要学习的不但是武艺,更多的是忠诚和暗杀,是搏命,还有我亲自教授的盗! 至于他们的文试,则是由清流派的南宫老先生的得意门生授课,再加上皇上的默许,单就师资来说,我现在的清韵书院可以说是君朝等级最高的学府了。 我要这些普通的孩子成为帝都的支柱!即使有一天我不在帝都,也要他们足够撑起帝都的天!我要那些特殊的孩子成为我袖中的鱼肠,为我披荆斩棘! 还好,这些孩子因为自身的处境问题,集中力和上进心远远超过一般的富家子弟。普通人要一月才能完成的学习,他们大部分十多天就能够做到很好。 他们,真的很让我期待。 老大,你看,我还是在做着你做的事呢,不知道我带给这些孩子的到底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我除了暗中教授那些天才少年们,每天是必定要去晃一阵的,虽然每次都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我要那些孩子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人,谁才是他们要效忠的人。但是,每次离开莫府时的那种隐隐的失落都在告诉我提醒我:我在逃避啊,逃避见到莫府隐隐呈现出来的那种喜庆气氛。 可是,要来的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就像我曾经无数次祈祷和暗夜在一起的时候,那细细的指针能够走得慢一点,可是,它还是坚持不懈地画着一个个精确无比的圆,首尾相合。 第二十九章 婚礼1 新年后的第一个月,整个帝都都还沉浸在一片喜悦祥和的气氛中。院落里堆满了厚厚的积雪,我不让人打扫,独享这份美丽的孤独。就这么坐在那雪地里,看着那晶莹发呆。 头顶上的松枝承受不住压力,一阵颤抖,一大堆的雪掉进我的脖子里。我一阵瑟缩。 外面有大声的喧哗,我把头埋在腿间,不愿意去听。 那个少年,那个说要一辈子守护我的少年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不管我是多么明白这是必须的,可是心里的伤心里的痛却也是必然的。 我砰的一下倒在那雪地上。堆砌起来的积雪承受不住我的压力,轰然倒塌,把我深深地埋进那一片纯洁中。 脸被覆上,请让我看不到今日的喜庆;手被覆上,请让我不用执那杯苦涩的醇酒;心被冷却,请让我得一夕安稳…… 是谁?温暖的手? 是谁?跳动的胸膛? 是谁?带来刺骨的疼痛? 我睁开眼,莫琰的脸布满忧伤,盛满疼惜。 他的手臂有力地圈起我,从我的腋下穿过,将我禁锢在他的胸前。 他的笑容苍白:“姐,换件衣服吧,尽管……你不是我的新娘,我还是希望在我的婚礼上看到你,我也只看得到你!” 少年的双臂勒得我疼痛但快乐。 我的手抚过他坚毅而脆弱的脸,我的笑容如清晨的雾气:“琰……”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出口,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祝福他吗?还是说说我的不甘心? 我的手指下滑,停在他的胸口。 那颗心里装的只有我,可是,却不是我给的!琰,这就是我们的痛苦! 莫书齐!皇上!因为这两个我们不得不在乎的人而痛苦。 我从他怀中下来,双脚的温度融化了鞋面上的积雪,冰冷了我的脚趾。 我对他笑:“好,等我!” 湿透的绣鞋踩进厚厚的雪地里,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快步跑过,竟然没有回头。 我啊,还有回头路可走吗?从愿意回到这个地方开始,从我爱上君意开始,从我割舍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爱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爱上自己的“弟弟”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除非莫离死去,否则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红得有些暗沉的吉服被未央一层一层地裹在我身上,我伸直了手,默默无语。 纹了不知道什么花纹的黑色腰带束出我渐渐成熟的腰身。 红与黑,永远是最经典的搭配啊! 未央忽然一把抱住了我,嘤嘤道:“郡主,你要是不高兴你就说啊,你打奴婢吧,你骂奴婢吧,你别不说话啊!” 我愣愣回头,望了她笑:“未央,你这是做什么?我哪里不高兴了?我的弟弟今日成亲,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未央见了我的笑容,却只是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 我只得拍拍她的头:“未央,别哭!我是真的没有不高兴啊,只是有点感叹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太过平静,未央抬了头看我,脸上竟有了怀疑不定的表情。 窗棱上有咚咚的叩击声:“郡主,礼事要开始了。” 我答了一声,推开门。 干燥的阳光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反射得雪亮无比。 我穿着一身的红色,参加的却是别人的婚礼! 原以为皇上是一定会来的,可是没有。其实我是期盼他的到来吧?如果他来了,那么我一定会让自己更加不动声色。 我进了大堂,那些喧闹的人声都统一成了“郡主千岁”。 我点点头,在首座上坐下。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到来过后,这大堂里开始弥漫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尴尬和压抑。 我斜着身子靠在矮椅上,端一杯茶暖着手。一旁的未央伶俐地在看到那茶不再升腾起白色的雾气的时候,将那青花的杯子从我手中抽走,复塞上一杯。 礼妇高长尖细的声音长长地拉起:“吉时到,请新人进堂——” 杯中泛起一阵涟漪。 一顶红色的软轿从正门抬了进来,放在大堂外的院中。 我没经历过这里的婚礼,不知道有些什么程序,遂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向门口靠近了一点。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只是好奇。只是那被我放在一旁的青色杯子依旧摇啊摇,晃皱一杯绿茶。 因为听到礼妇的高呼而集中到门口的众人都微微侧身,让我过去。 莫琰一身红装,站在那软轿门口,华丽而高贵。 礼妇的脸色有点难看,低声道:“请侯爷掀轿帘。” 莫琰向我这边瞄了一眼,恨恨道:“不就是个妾吗?” 一个沉厚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难言的尴尬:“莫琰!”莫家老爷啊! 莫琰呆了一呆,伸手去掀那帘子,却终于气不过,一脚踢在那红色的轿子上,轿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满堂的宾客都齐齐地发出一声低呼。 也许,明儿,全帝都的人都会知道莫小侯爷婚礼上的这出闹剧了吧?不知道那些嫉妒木锦谰的人又会是什么心思。 一旁的喜娘、礼妇还有下人们都叫嚷着去扶那轿子,却不料帘子一抖,木锦谰披了鲜红明亮的盖头摇晃着走了出来。 唉,何苦啊,琰! 那受尽挫折脸色大异的礼妇立刻识趣地扶着她,将一段长长的红色丝绸交到她手里,又将另一段犹豫地交给了莫琰。 莫琰黑着脸接下。 礼妇松了口气道:“喜接连理——” 我和莫琰身子都一抖。 接下来的程序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三叩头而已。唯一让人觉得稀奇的是,莫书齐竟然叫我坐到莫夫人旁边的主座上去,接受新人的行礼。 我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莫琰也是一脸不甘。 坐在那个位置上? 莫书齐却道:“离儿身为长姐,受这三拜也没什么不可!” 莫书齐,你怎可这么逼我? 我环视了一圈,叹了口气,端坐在那红色的椅子上。 一下,两下,三下。 每次抬头间,我都可以看到莫琰眼中的伤痛。 而我面对着一干的人却只能微笑。 长长的礼仪终于结束在礼妇如释重负的一声“礼成——”中,木锦谰被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丫头黛儿牵扶着进入内堂。 隔着那长及胸口的红色喜帕,我恍然错觉那个盖头下的女人回头笑望了我。 我抬手,将一杯酒仰头灌下。虽是佳酿,可对于我来说还是呛了点,我扶在桌边一个劲地咳,咳到泪流满面。 背上有一只手,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抚过。 我的心一抖,赶紧抹干眼泪。 莫琰,我对你的爱怎么及得上你对我的深情之十一?所以,今日最难过那个不是我啊,那么我怎么可以让你更加难过呢? 回头间对上莫琰关切的眼,我笑笑:“没事,你忙吧。”轻轻推了他一把。 站在一旁举着杯接受着众人恭贺的莫书齐适时地喊了声:“莫琰,愣在一边做什么?过来给各位大人敬酒啊!” 莫琰看了我一眼,走了过去。 那一天,我不知道莫琰到底喝了多少。我只知道,他举着那碧绿晶莹的酒杯辗转于十七张红色的圆桌边。 有酒即喝!有敬则干! 我只知道,他的眼睛由深邃哀伤的黑色渐渐变成凌厉的血红。 我只知道,他的眼中再没有任何人,唯有那手中的一小杯天地。 莫琰啊,这,又何苦呢。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今日可以图一醉,那明日呢?后日呢?难道要醉卧今生,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吗? 安静温柔的莫夫人略红了眼睛,拽着莫书齐的衣角,一声一声唤着:“琰儿,琰儿……不要再喝了。” 可是,他不听! 莫书齐看着夫人着急的样子只得无奈地喊了一声:“莫琰!” 可是,他依旧不听!甚至眼中还隐隐有一丝嘲讽:“父亲,这不是你要的吗?” 莫书齐瞬间没了话语。那眼中,竟然隐隐有了愧疚,尽管转瞬即逝。 一句话,本来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有些尴尬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一家子。 莫琰却依旧笑着,举杯道:“喝呀,本侯爷今儿个高兴!”身子却已经渐渐瘫软,只得靠着那靠背椅子,却犹自摇摇晃晃。 莫书齐使了眼色,旁边的家仆赶紧上去拉了莫琰道:“小侯爷,奴才扶你回房吧,今儿可是您的大好日子,不能喝得太多。” 莫琰虽然醉了,到底是一等一的身手,那奴才一下子便飞出去,只伴了一声惨叫。 院中有人影一闪,那奴才转了个圈被一手托住放到地上。我这才放了心。 那奴才惊恐地谢了一声,一溜烟就不见了。 我一看,原来是向统领。我对向统领福了福身,他算是我跟莫琰的老师了,所以,皇上才特意叫了他做代表来吧? 莫琰只瞟了一眼,又举杯欲饮,只是那杯中已空无一物。他一个踉跄扑向那高大的红色桌子,抬手去抓那酒壶。 哗啦啦一声,桌上的杯盘菜肴洒了一地。可是,他的眼中无一物,只伸手抓住那酒壶。 莫书齐的脑门已经快速地起伏起来,他一拍桌子,不顾在场那么多宾客,吼道:“够了!给我进去!” 可是,经过刚才那一次示范,竟是没人敢动他! 第二十九章 婚礼2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将自己塞进他腋下,抢过他手中的酒,他眼中杀气一闪,转头看到是我,才低了头,不发一语。 我回头对了莫书齐道:“父亲,我就先送弟弟回房了。”一句“弟弟”竟然说得感慨连连。就连肩上的莫琰也垂下头去。 莫书齐的眼里闪过很多东西。有自责,有无奈,有忧伤,有迷茫……最终只得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莫琰似乎真的醉得很厉害,整个人有一种淡淡的酒香,软弱无力地倚在我身上。他的嘴就近在我的颊边,轻轻地摩挲着我的皮肤。 一股淡淡的热气从他唇边扩散到我整张脸上,我一阵恍惚,只得摇了摇头,继续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将他牢牢固定在我身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估计经过刚才莫琰那么一闹,除了我,是没有一个人敢来送他了。 要到莫琰的青云居,要送他到另一个女人那里,却必须要经过我的临霄阁,这算不算一种讽刺呢? 我的脸上浮出一阵苦笑,径自看向北边。 皇上,这是你给我的最后期限,明日,我就要去做你要我做的事了吧?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退朝后,皇上叫我单独去朝圣殿的情景,浮现出他那一句:“好,那就等莫琰成亲后!你要尽早出发!” 甩甩头,想将那些烦人的情景甩开,却是徒劳。 莫琰一直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看到我,咧开嘴笑了,像个单纯的孩子。他将嘴凑近我的唇边,我头一偏,没来得及看他的深情,已经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我的心一惊,手已经在我的身体之前做出反应,将他一把抱住,护在胸前。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我们撞开,那熟悉的鲜艳的地毯呈现在我的眼前。 原来竟是我的临霄阁! 莫琰的重力一下子压在我身上,我的眉一皱。莫琰困难地睁开眼,手指抚上我皱起的眉:“小七,痛吗?” 我尴尬地摇摇头。我们现在的这个姿势啊…… 我推了推他道:“不……不痛,你快起来吧……” 他一咧嘴:“好。”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不太正经的表情,心里却想着眼前的尴尬,赶紧爬起来拉了他一把。 我终于明白他那个笑容的意思了! 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从地上弄起来了以后,他忽然一仰,手环在我腰后一带,我和他再度往里面踉跄了几步,又这么再次倒了下去,正好一上一下躺在那妖娆的地毯上。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脚碰到雕花的红木门,门一声欢呼,在我面前轻轻合上。 有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子上的小孔照进来,光影交错在我的脸上他的发间,将我的尴尬赤裸裸地呈现在他微眯的眼前。 静静的屋子里,竟然只听得到我的心跳:怦——砰砰——静谧中,我动了动,手指穿插在他的发间,为他理顺额前的垂发,脸露微笑。 也许,我的莫琰早已长大,在我不知不觉之间,早已成为一个男子汉。也许,你的婚礼本不该让你如此的悲伤…… 我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很痛,忍不住伸手抚上莫琰的脸,你要我如何把你送到另外一个女子怀里?渐渐感觉到自己手上的湿润,这才发现莫琰在哭,我想缩回手,但似乎晚了,尤其是在这本就暧昧流淌的姿势下…… “小七,小七……”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贴在胸口。那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我迷惑:这是他心里的温度,还是他掌心的温度? 一遍一遍,那淡淡的字符从他舌尖跳出,像是鼓惑我的音符。 他的头俯下来。我就这么迷茫,这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直到——他一身的喜服让我的心一凛,我微微偏过头。 琰,今天该陪在你身边的女人似乎不该是我啊! “小七!”他的眼里哀伤遍布,那赤裸裸的眼神让我的心忽然很痛。没有别的感觉了,只剩下单纯的疼痛。 他把头埋进我的颈脖里,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双肩抑制不住地在颤抖着。 我紧紧地搂着他的头,手却在颤抖着。 莫琰抬头看着我,眼里的晶莹如华美的珠玉,他低下头,吻在我的颊上。 原来,我竟也哭了吗? 莫琰的吻密密地爬满我的颊和唇,他在我的耳边低语:“你明知道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那样深的爱恋,那样无言的温柔,让我沉醉。他的吻开始印上我的脖颈,一路向下。 我的心一惊,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伸手一推…… 可是,我忘记了,眼前这个已经不是那个骑着小红马的孩子,眼前这个只是深爱着我的男人!我的力道如何强得过他? 眼前又晃出君意那句“好,那就等莫琰成亲后!你要尽早出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少年了啊!手忽然就软弱无力。 “只要你说不爱我!”他的眼睛明亮、闪烁,却隐隐含了自信和期待。 琰,你怎么这么可恶?一句话便击溃了我整个世界!你明知道,我对你怎么可能没有爱。 莫琰的眼里闪耀着窃喜,他的吻铺天盖地,他的吻霸道而缠绵,带着压抑了六年的爱,一段让孩子成长成男人的时间。我叹息,接受了他那犹自带着泪水的苦涩的吻。他的舌尖温柔地探询着我,我凝视着他,目光纠缠,说不清,道不明。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记了他不属于我,忘记了过去未来,只看得见眼前这个男子,这个我深爱的男子啊。 莫琰的吻游走在我的唇、眼、脸颊之间,渐渐游离到我脖子下面,停在我的胸前。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的手停在我的腰际,眼睛望向我,仿佛夜空中最美丽的星辰,带着探询。 我闭上眼,将头偏向一边。 衣衫滑落,满室春色,莫琰看得有一瞬间痴迷,迷离而霸道的吻中带着深深的战栗。 我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爱的人,但此刻我却不是他的新娘。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想到,真正面对的时候,那种凄楚排山倒海而来,让我无从抵御,眼泪再也止不住…… “琰……你的新娘不是我……”我紧紧抱着琰。 “只有你可以做我的新娘……”莫琰的手轻轻抚摩我的身体,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们要的是将来的一生一世。就算是黄泉路,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此时的莫琰坚毅而稳重,如一个男人般对自己深爱的女子许下重誓…… “我不哭,你为什么还哭?”莫琰褪去衣衫遮住了我。我的指尖挂着这个男人的泪,晶莹剔透。 “对不起……”他复又吻上我的唇,泪眼迷离的情欲下是不变的深情。 我的莫琰…… 袒诚相对,十指相扣……琰的动作温柔而有力,仿佛无限怜惜。下体强烈的撕痛阵阵传来。原来,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的痛吗? 仿佛纠缠的水草,我们彼此纠结。 剪不段,理还乱,唯有深情一片祈求日月鉴。 我环着琰的脖子,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听着他在耳畔一遍一遍地轻喊:“小七,小七……”那种亲昵的蛊惑,让我痴迷沉溺,不愿醒来。只能再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一点…… 是不是只要两情相悦,再大的疼痛过后,也有美好的爱情? 窗外清风寂静,窗内两个相爱的人泪眼缠绵…… 妖娆美丽的地毯上,留下一抹艳红,融到那纠缠的纤维里,化为暗色…… 我侧身坐在莫琰身旁,身上懒懒地披了那件红色的华服,裙摆散在地毯上,和颜色妖娆的地毯相互辉映。我撑着身子站起来,轻轻拉开一边的抽屉,取出一小粒药丸含在口中,俯下身,用舌尖顶入莫琰口中。 莫琰本就醉酒,再经过刚才的缠绵,现在自是睡了,只有那嘴角噙着一抹醉人的笑。我的舌尖进到他口中,轻轻一送,他的喉结一动,药丸便滑了进去。 他的眉头皱了皱,手却环上了我的腰肢。 我俯身抱住他。 琰,好好睡一觉吧,不这样,恐怕明日我就走不掉了。 看着一屋的衣衫凌乱,我皱着眉:“这可如何是好?”莫书齐必是瞒不住了,经过莫琰刚才那一闹,应该也没人去闹洞房了吧?或许,会有暂时的安稳吧? 莫琰啊,最终我却还是要把你送入那个房间。 等到药效渐渐发挥,莫琰的呼吸慢慢沉稳了下来。我才给他一件一件地穿上衣裳,每穿一件都有泪水打在密布的丝织品上。 我想抬起他,可是,每动一下,下体那撕裂的痛楚便清晰地传来。 门上忽然有轻轻的叩击声,一个声音在外响起:“郡主,我可以进来吗?” 我扶着莫琰的手一顿:竟然是木锦谰!一时间,心头涌上许多感受,理,也理不清。 门被推开,原来竟然已经入夜了。 皎洁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拉出木锦谰的身影,窈窕多姿。 她头上的盖头已经不见,她凝视了我一眼,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过来扶起莫琰。 我一时无语,只得和她一边一个勉力托起莫琰往青云居去。 白雪朗月,照得路上清晰无比。 我忍不住,终于说了句:“对不起。” 她躬着身子吃力地扶着莫琰,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不爱他,你爱他。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有些惊诧,这个女子竟然比我还独立?想来,我在这里十年了,竟然渐渐融合了进来,原来那丁点傲骨好像也越来越没有了。不过,傲慢不一定就能够活得更好啊! 原来,生活才是最磨人的,不知不觉中,你便被生活改变了模样! “你就一点也不怨吗?”我忽然对她有了好感,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嫁给莫琰,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在乎的人有伤害。但是,单单冲着她的进退之道,我也是欣赏她的。 “没有爱自然就没有怨,夫妻于我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一路再是无语,直到了青云居,把莫琰安置在了大红的鸳鸯床上,我握了握袖笼中的那封书信,还是没有把它给木锦谰。 欣赏是一回事,这封信我还是让莫书齐转交吧! 敲开莫书齐的房门,他披了衣衫看着我,只一眼已是明了,却也只能叹了口气。 我掏出书信道:“父亲真是神机妙算,皇上前不久果然独招了我去朝圣殿,商量了削藩一事,朝中将军只有老将军一人可担此重任,但是无奈年事已高,况且皇上其实也不希望用兵,我便举荐了昊天。” 莫书齐接过书信放在案上,点头道:“他身为贺则首领之子,武艺高强,且一定熟悉行兵布阵之道,倒也合适。” “只是皇上不信他。”我叹道,“所以,我会跟昊天一起去趟南疆。倒不一定动武,先去看看再说。”我寻了位子坐下道,看了案上书信,“莫琰可能会睡上整整一夜,等他醒了,父亲就把这书信交给他吧。” 莫书齐点点头,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下面的人会照你的吩咐办事的。”说着递给我一份单子,“这里的人和地方你都可以放心地用。” 我接过来,道了声“好”,便起身离开。 一迈步,那种疼痛又袭来,让我又想起那份缠绵缱绻。 很久以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知道会这样一别三年,如果当初我知道再次回来,会是如此的物是人非,我还会走吗?一定不会!我一定会守着那个人,一直一直,让他笑着离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给人再选择一次的机会。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还是乘了马车,趁着弥漫的雾气和昊天离开了帝都,一别三年。 这一次,连未央也被我留下,也留下一屋破碎的地毯。 那样的东西,不能让别的人知道! 第三十章 月神祭礼1 马车在冻得坚硬如冰的土地上蹒跚而过,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靠着车体,微眯着眼。 莫琰,他在看到我的那封书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气愤我的擅自做主还是喜欢那个称呼?但是,没有办法啊,我不能和他一起南下,我们两个之中,是一定要留一个在京畿的,不然我们苦心建立的那些人际网络和暗者就要付之一炬了。 等他醒了,一定会很努力地到处找我吧? 我苦笑。 昊天的声音从那抖动的帘子外传来:“郡主,你先休息一下。到那南疆恐怕要半个月左右,这马车坐久了还是很累的。” 我眯着眼道:“昊天,这一路上恐怕要辛苦你了,也没带其他人来,要是你赶车累了,咱们休息就是。反正也不急,急也急不来。还有……”我睁开眼,托着腮,“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郡主了,就叫我莫小七好了。我们先隐了身份去查探一下。真有什么事,再把皇上的令牌亮出来吧。” 昊天其实才是皇上封的将军,我只是小小的监军罢了,只是那圣旨和兵符却在我这里,皇上说了:“见机行事。” 昊天道:“如果要隐瞒身份,你最好连莫姓都不要带。” 也是!我点点头。昊天转得可真快,马上我就成了“你”而不是“郡主”了。 我扭头看到外面有一条冻结的河流,仿佛玉带蜿蜒而过,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美丽的荧光。 “那就叫我江小七好了。昊天嘛。”我一笑,“就是我的哥哥,叫江昊天!” 昊天在外面低声一笑:“是!但凭妹妹吩咐。” 我念着莫琰和皇上的身体,一路也就再无多少话题。 果然不出昊天所料,等我们到达那南国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半月了,虽然一路上昊天已经尽量照顾着我,可是,娇生惯养了六年的我还是有点受不了这一路上的颠簸。半月下来,我已经面黄肌瘦,简直就像从伊拉克战火中逃出来的难民。 昊天面有愧色地看着我。 我摇摇手,随意找了家小店准备好好休息。 南疆的风凉飕飕的,夹杂着水气拂过脸上,清凉宜人。 我拍拍自己的脸想:“这下子终于到了个养人的好地方了!” 帝都什么都好,就是太冷太干,冬天的时候在屋子里点一盆炭火已经是富贵人家之举了。但是那呛人的煤烟味我又受不了,于是只能冷着受着。 这南疆处处环水,时时见山,就连那青石板上走过的女子,一身笼烟纱,也是摇曳生姿,脚若凌波。 南疆人天生风流,看样子也不是说说而已。 人的性子跟环境有很大关系。 在这软玉温香、丝竹管弦之中成长起来的人,多半儒雅而机敏;北方草原宽广,给了人不一样的视觉,性格多半豪爽;山区交通不便,人家联系往往大声呼唤,所以爱唱山歌,嗓门也大;而极冷之地,人们往往不爱出门,缩在家里,所以性子往往坚强而隐忍。 而建筑上,南北两方的差异也比较大。 北方雨水较少,多平顶;南方雨水丰沛,多尖顶,方便排水。 我躺在床上,从那半开的窗口看去,如雾气般迷蒙的湖面上有画舫摇荡而过,配上若有若无的缥缈歌声和水墨画一般的青山绿水,当真如仙境一般。 虽说是休息,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交替闪过莫琰的哀伤和皇上的正容。 皇上!我惊坐而起。 皇上对我的爱护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还是派我来到这个地方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地理出来:子鸢远嫁贺则,临走时的那句:“父皇交托之事定不负!离儿多担待了!”;子谋的远征,虽说是被逼无奈,但是皇上完全可以委屈一下;子言的突然被重用,说是皇上对董妃的愧疚,不如说更多的是为了惩治吏道;然后是昊天、莫琰…… 对每个人的安排都有奇怪之处,当然最奇怪的还是对我! 为什么莫书齐会猜得这么准?为什么皇上一定要急急地削藩?照理说,皇上不会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关系啊! 好像是理到了头绪,可是我的思维却在此停滞不前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暗含关系。莫离,一切都是因为你吧?因为你的身世或者……还有其他的事。 我隐姓埋名来这齐国,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皇上的心腹大患,但是,我的能力可以吗?我望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十指紧紧地握到一起:我不过是个小偷罢了。 但是,至少我不能给皇上添麻烦呀!所以,不能让齐王知道我是凤仪郡主,不然指不定他会不会用我要挟皇上。但是,那要怎样才能见到齐王王室中人呢? 我不是没跟皇上提过推恩令,皇上亦感叹想出此法者实为奇才,但是只要颁布这个法令,明眼人都能知道皇上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削弱个王爷的势力,唯一有可能支持这项法令的只可能是那些本来就什么都不可能得到的人,也就是像萧清寒这样的人! 但是,我也不能如此就冒失地跑去找他,如果失败,我有可能就把命丢在这里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以平民身份见到王室中人。 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我轻问了一声,原来是店小二送吃食来了。 小二端了托盘进来,将食物一件件地放在桌子上。我还真有点饿了,也不等他放完,先拿了筷子吃起来。 小二笑问道:“姑娘今晚不出去吗?” “出去?”我偏了头看他。 “听姑娘这口音便不像我们当地人。” 口音?我有点迷惑,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明明是听不懂这里的语言的,现在,居然连口音都可以被人听出来了吗? 我吃着食,点头道:“嗯,我是从北方来的。” “那就难怪了,今儿可是我们这里的大节日呢!”小二卖弄似的向我眨着眼,“是月神娘娘的生日。传说月神娘娘会在今天告诉你谁是你前世的爱人。所以,今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去过节的。” 我的筷子一顿:“王公贵族也会来?” 小二一副了然的神色看着我:“姑娘长得这么美,一定能找到个好爱人!” 我皱眉看着他,复问了一句:“王公贵族怎么会参加这种平民的活动?” 小二接道:“当然会来了,他们那些风流公子,又怎么会错过这种风流韵事呢?”小二放好碗筷,说了声“姑娘慢用”,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我无意识地思考着。 呵呵,这似乎是个机会。如果能够见到萧清寒就好了。虽然这样的节目对于那些贵族来说多半是为了寻欢或者向百姓示好,但还是有机会见上一面的吧?不然我可能就只有以帝都特使的身份才能进齐国皇宫了,那样的话就太招摇了。 前世的爱人吗?既然都是前世了,那,再见又有何用? 我掏出我亲爱的老爹给我的资料:“萧清寒,母亲是西域的奴隶,因此拥有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武功卓绝,有大将之材。家中排行老二。”最好笑的是,我家老爹居然写了一句,别的不用问,要是还认不出来的话,只要看见谁是齐国最俊美的男子,那就是萧清寒了!“ 我不禁有点怀疑:这萧清寒真有这么好看?不知道相比于五哥又如何?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对外面喊了一声:“哥!” 昊天一身瓦蓝长袍现身房间内。 我好笑地拍拍身边的座位:“哥,你现在不是我的侍卫啊,何必现个身都如此呢?” 昊天的脸抽了抽,被我拉着下摆坐在凳子上。 “今晚我们去相亲吧?”我忽然有了逗弄这个男人的欲望,“我可是主要为了你才去的哦!”昊天别过脸:“不要!” “昊天啊,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吧,是真的该找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不安,本来的玩笑话却被我讲得一本正经。 昊天依旧转过脸看着那湖面上的画舫:“郡主现在是嫌弃在下了吗?” “怎么会?”我急抓过他的手。 “那我就要尽到御吒的责任!”他回过头来,双目炯炯。 第三十章 月神祭礼2 我叹口气,放开他:“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你想用尽心思去保护的人,所以,我也不需为你太过担心。” 我一笑,转换话题:“今晚就好好打扮一下吧,我的哥哥。因为不知道命中的那个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所以哥哥你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风度哦!” “你还是穿女装出去吗?”昊天皱眉道。 我拉着脸笑:“你觉得我这个高度穿男装像吗?” 月亮渐渐升起来,月华洒满这个南国水乡。 我坐在窗前,对镜梳妆。 粉腮罗装,娥眉淡扫。眼若流波,眉若含情,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耳边夹上随处可见的直接将黑色碎玻璃用金色丝线缠起的吊坠,再在胸前挂上有点类似于波西米亚风格的长链。身着一般富家女子常穿的兔毛滚边绣罗襦,看起来既不招摇又不至于埋汰了自己。 我对着那昏暗的铜镜满意地笑了笑。 推开门,昊天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长身玉立,一袭浅墨色的低襟扣衫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外罩漆纱,更显朦胧之美;下穿和衫,整个人看起来少了一分肃杀之气。 上身有点淡淡的狂野不羁,下身却又融合进那种淡雅超脱。这两种明明十分不协调的感觉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到一起,看得我也是一愣。 他看了看我,略微地红了脸,不自然地将头偏向一边,这才唤回了我的神思。 我挽过他的手:“哥,今天我可要好好玩玩!”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流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出门时,看到那送菜的小二哥,我故意试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飘过来,充满惊艳地在我和昊天身上停留了一瞬。我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月光洒下来,我挽着昊天的手握成拳:萧清寒,让我遇到你吧! 事实证明,有些事不是祈求就可以的。 我和昊天在街上那些穿流的人群里穿梭,昊天十分幸运地收到了无数个女子的鬓花,嗯,也就是传说中的定情物,而我就这么空着手一直转到半夜,也没见到银发的美貌男子。 当然,并不是说我就不受好评,而是每个想要送我配饰的男子都被昊天以杀人的眼神逼退。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他杀人的眼神让我一无所获,而他自己则惹来一阵尖叫,收到了更多的鬓花,甚至出现了有些女子没有鬓花而将手绢之类的贴身物品向他抛掷的精彩场面。 我只能扶着头道:“南国果然国风开放啊!” 昊天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故作的姿态一眼,道:“天晚了,咱们回去吧。今天虽然才是月神娘娘的生日,但听说人们往往会庆祝整整三日,我们还有机会。” 我点点头。 和昊天并肩走在人潮渐渐消退的大街上,我环抱住自己。 南国的夜晚也很冷呢! 背上忽然一暖,我回头。昊天已经将自己的漆纱脱下,将里面比较保暖的扣衫搭在我身上,复又把漆纱套上。 “昊天你……”我拉着他的外套领,下摆长长地拖到了地上。身上,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没事,你又不会内功,自然要怕冷点。”他僵硬的脸上泛起转瞬即逝的笑容。 即使内功再好,像他这样只罩漆纱不是跟没有穿衣服一样吗?怎么样也会冷吧? 南国的路有点潮湿,拖脏了那长袍。 昊天结实的上身在月光的流泻下,清晰可见。 我在前面渐渐加快脚步,却默默无语。 昊天,是我要你留在我身边的,所以我一定会为你找到你的幸福!我多么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可以得到幸福啊,再也不用去经历黑暗和痛苦,再也不用有人为了寻找幸福而牺牲! 一连两日,我们每晚都去最繁华也最临近齐王宫的地方转悠,但是依旧没有见到萧清寒。 我有点着急了,就算见不到萧清寒也让我见个王宫里的人啊!看样子不能继续等待了,我们得做点事情把他引出来,引这个传说中文武全才的齐国二公子来见我们。 守株待兔果然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哥,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呢?”我求助地看着昊天。 “小七,你别急啊。”昊天看了我一眼,端着下巴冥思起来。 “文武全才?那就让他两样都不行!”我和昊天几乎是同时脱口。 第三日的月神祭礼上所有的人都围向一个高台,那台上是一对俊美无双的男女,男的持剑立在夜风中,女的抱身而坐,笑看着台下的有些吃惊的众人。 人已经来得够规模了,我对昊天点点头。 昊天往前走了一步道:“各位齐国的父老乡亲们,鄙下和贱妹是北方的商人,今日偶然路过贵地,听说了月神祭礼,想我二人都尚未婚配,所以有意来会会齐国的杰出人氏。鄙下不才,学过几年剑术,贱妹也念过几年书,想在这里以文武与大家一会,权当交个朋友。” 没想到昊天平日里不怎么说话,说起话来倒也一点不含糊。 我带笑地看着他的背影。 只是如此大张旗鼓,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出我来。但是想想,认出又如何?皇上已经为我安排妥当,说是接凤仪郡主进宫了,就算有人认出来,顶多会觉得我与她长相相似吧?凤仪郡主这个称号应该没人敢乱赌的!如果没有确信抓到真正的凤仪郡主,谁有那个胆子去威胁皇上呢? “是不是赢了你们就能把你们娶回家去啊?”人群里有人出言挑衅道。 昊天搭在剑上的手一紧,脸却依旧未动。想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让人说“娶”! “我们北方人和齐国的风俗有点不同。”我站起身来,声若珠玉,“所以,在此只是想会会各位好汉,若真有如意的人,回家一定禀告父母。” 我作为女儿身说这些话是恰到好处的,可以说是既可以理解为女儿的娇羞又有一定的豪情在里面。 “为了这么两个美人,就是试一试也是值得的嘛!”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从台下爬上来,眼露淫欲地瞄着昊天,伸手就去够他的下巴。 早知道饱暖思淫欲,原来这南国的秀美养出来的也不止是雅士! 我的手扣在碗上,我怎么可以如此委屈昊天?我忽然为自己的不择手段有点不安——如果昊天真被谁打败怎么办? 我摸出匀天,它依旧是貌不惊人的样子,但是有你在,一对一的话,昊天是不可能输的吧? 仿佛是回应我,匀天的边沿上闪过一弧光芒。 没等我反应过来,昊天已经接二连三地将一连串上台挑衅的人扔了下去。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似乎觉得要胜过昊天是很困难的事,于是有人开始把矛头转向我。 一个着儒雅书生袍的男子从台边的梯子走上来,对我做了一揖道:“在下不才,愿向姑娘讨教。” 我起身对他还了礼:“先生想比什么?诗?词?还是歌舞?家中对子女甚严,所以各样都还会个一二。” 那书生模样的人笑道:“在下不敢与姑娘相争,只是还读过几年书,会做几首诗罢了,请姑娘指点。” 他一席话,酸得我捂了捂脸,但也只有微笑着点头。 那男人在这大冬天里摇着扇子在高台上不急不缓地踱了几步,这才缓缓道来:“今日如此月色,又是月神祭礼,就以这明月为题吧。”扇子哗啦一收,回望了我。 我点头。说实话,我对诗词并没有什么鉴赏,只是前世工作与此多少带点关系,所以也背了几首,现在自然是不敢让他先开口的,不然他要是让我鉴赏一二怎么办? 我听他选定了题目,赶紧出口道:“不如请先生先为小女子点评一下如何?” 他讶异地看向我,似乎没想到我怎么快就有作品了,殊不知作品早就有了,只是我不知道该说是很久以前就有还是很久以后才有的。 我装模做样地看了下夜空,又低头沉思了一下,还来了个“七步成诗”,这才端一只杯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念完以后,我状似无意地看了那书生一眼,不知道这李白的《月下独酌》能不能过关,有没有不相合的。我只是一个小偷啊,能够记得几首比较有名的已经不错了! 我撅了撅嘴。 殊不知那书生已是呆若木鸡,直到好久才回过神来,状若疯癫:“罢了,罢了,想不到我苦读十余载,竟还不及一个小姑娘!也不用比了,在下认输,就是穷在下一生,恐怕也做不出姑娘这般情趣来!”说完转身就走,却没注意到台阶,竟从那高台上直接摔了下去。 读书之人多傲慢,却不想让我伤了自尊。我满怀愧疚,心里默默念着:“输给那张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千古一人不丢脸的,不丢脸的。” 经过刚才这一闹,似乎大家都知道文武皆不是我二人的对手,台下的人虽然越聚越多,私语阵阵,却再没有人敢上台来。 唉,我好死不死怎么就记了个李白的?若是别人的作品,说不定还可以给各位留个余地。但这诗仙,要想超越,只怕不易。不过,这轰动效果倒是做成了,我和昊天只要坐在这里等就好了。 端一杯茶,对一尊月,留一双影。 呵呵,那个人,你也快收到消息了吧? 第三十一章 萧清寒1 估摸着等了两个时辰了,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四个钟头,还是没有见到萧清寒,唯一的收获是昊天又扔了几个沉不住气的下去。 我收拾了东西,扶了扶发鬓道:“想不到南国也不过如此,哥,我们先回去吧。” 效果达到了,就算现在那人不出现,若是有心,他自然能找到我,若是无心,我们等下去也是白等!我回望了一眼。 昊天转过身来,帮我收拾东西,看也没看那走上台来的男人,回手一刺,剑尖准确地停在了那男人的颈前。 昊天放下剑,将我怀中的东西全揽了过去,拍拍我的肩道:“天凉了,走吧!” “站住!打伤了我齐国的人,又在这里大放厥词,就想这么走了吗?”人群里忽然闪出一个娇俏的火红色的身影,在这一片淡漠的色彩中分外刺目。 我微一错愕,便在心底偷笑开去。真要输,我还是希望昊天败在个女子手里的,然后把昊天嫁过去! 昊天将怀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飘然台上的骄傲女子。 一身仿佛火焰一样的红衣,缀着白色绒毛,虽一眼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但是那细软蓬松仿佛云朵一样的白色衬着那个小女子如花一样娇嫩的容颜和一双炯炯灵动的眼睛,真是让人在这寂寞冷清的冬季眼前一亮。 她撅着嘴看着昊天,手中是一柄纤细锃亮的软剑,指着昊天蛮横的道:“先跟本……本小姐打一架才准走!” 昊天只看了她一眼,或者连看都谈不上看,就回转了身,继续抱了东西:“不知道哪里来捣乱的黄毛丫头!小七,我们走。” 我笑盈盈地没有动。 这个女子,看她的脾气,必是大富人家,或者就是王宫中人。身上那件红色的织袍初看不起眼,细看竟然可以看到仿佛有细碎的火焰在流动。如此出神入化的织功,岂是一般人家能穿的? 或许,她就是我们的一个契机! 我绕过她的宝剑,附在昊天耳边道:“先别让她太丢脸,见机行事。” 昊天会意地和那红衣女子纠缠起来。 只过了两三招,我就发现,那女子只有开始上台时那身轻功真说得上让人惊诧一番,单就打来说,我也可以逗弄得她团团转。 昊天轻蔑地看了她,将手中的长剑一扔,赤手与那个女子过起招来。 红衣女子显然是觉得受了侮辱,咬着唇,手中宝剑更是凌厉,舞出朵朵剑花来,却也更是破绽百出。 昊天轻轻一个转身,便到了她身后,伸手一带,红衣女子头上的发巾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昊天凌空一个抽身,稳稳地落回我的身边。 红衣女子眼中已有泪水,跺脚道:“好个登徒子,敢轻薄本……本小姐!好大的胆子!” 这个语气,想不知道她的身份也难了。所以,她是决计不可能一个人出来的。 我轻声道:“扔她下去。” 昊天身形稍稍一动,已到了那暴跳的红衣女子身边,手在她腰上一抬,她一声尖叫,人已经向围观的人群跌去。 果然! 不等她跌落,人群中倏地蹿起一个身影,速度极快,我都还没看清楚,那人已经扶了红衣女子站在台上。 只见他的长发用光滑素雅的锦布裹起来,缀满细碎宝石的发带从额前一直延伸到颈后,肩上斜披了一件提花的织锦披风,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肩,拖曳到地面。锦布边缘,露出几丝没有遮掩住的银丝。 我在看到他的面容时不禁一楞:真是人如美玉,光华流转,仿佛天上月华都萦绕在他一人身边,融进那碧海蓝天一样的眸子里。 还好我和昊天都见过五哥,所以只相望一笑,而没有如底下群众一样呆滞了。 美人!蓝眼美人!萧清寒! 我的心里赫然闪现这几个字,震得我的胸口兴奋得有些发疼。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和昊天的眼中,神情都已明了。 那红衣女子揪着萧清寒的衣襟,撒娇道:“二哥,二哥,他们欺负我!帮我教训他!”回头看了昊天一眼,玉手一指,眼中隐隐已有骄傲,仿佛有了这个二哥在身边,谁也奈何不了她。 萧清寒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道:“泠儿不得无礼,若不是人家手下留情,你一招也走不过。”说完抬头来看昊天,浅浅一笑,“阁下好身手,只怕不是”几年“就可以练就的!”他的笑容温和而无害,只是那话语却不相符了。 他又转身对我道:“姑娘的那首诗我刚才已经听别人复述了,虽然精彩,不过似乎并不合景,不知道是不是姑娘应景而做?” 我一愣,看了看他,淡淡一笑,突然单膝跪下道:“草民江小七拜见萧二公子!”又对红衣女子道:“刚才不小心伤了萧泠郡主实在大罪!” 昊天见我下跪,眉头都拧成一堆了,我拉了拉他,他才挨着我跪下。 人群一阵轰鸣,有嘈杂的声音四散而起:“二公子?萧二公子?”人群忽然都矮了下去:“拜见二公子!拜见郡主!” 萧泠绕过我,用剑尖挑起昊天的脸傲慢道:“你叫什么名字?报给本郡主听听!” 昊天面无表情:“草民江昊天!”话语里是不卑不亢的骄傲。 萧清寒扫了我们一眼:“不知道两位可否跟在下做个朋友?喝上一杯?” “好。” 大家似乎都是明白人。 踏了月色,一行人淡淡地说笑着,往那人群渐少的地方走去,终于停在一扇看起来不是很气派的大门前。 萧清寒在门上叩了两下,门应声而开,一个老奴弯下腰来,叫了声:“公子。” 萧清寒点头道:“带了两个朋友来喝一杯,老钱你给我准备下,将那地窖里珍藏的玉竹清取一坛来。” “哎。”老钱扫了我们两眼,语气里带了点欣喜,请了我们进去。 我看着萧清寒落落的背影,怎么看也不像有野心的人。但是,这种人若真是野心勃勃,恐怕比子谋更恐怖吧?让人放下戒心的柔和笑容,谦谦贵公子的风姿,还有对民众的号召力! 思量间,已经进了门,才发觉别有洞天。整个府邸清新自然,说不出的舒服。 正感叹间,旁边忽然蹿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倏地扑向我。 我条件反射地疾退几步,从袖子里摸出鱼肠,不等我白刃闪现,萧清寒已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声:“乖狗儿,退下!” 我这才看清,那蹿到眼前耷拉着舌头的巨型物体是一只黑色的大狗!我恼怒地看向它的主人。 他明知道这家伙会攻击进来的陌生人是吧? “江姑娘好快的反应啊,倒像训练有素的杀手。”萧清寒淡淡笑着,仿佛开着玩笑,一手自然地摸着那巨犬的头,那凶悍的丑东西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蹭,温驯得像只小白兔。 我呵呵地傻笑着,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 第三十一章 萧清寒2 人在应付突发状况时,果然是最本能的! 幸好他也没有再问,将头上的素锦一拉,一头银发流光异彩地倾泄下来,娓娓拖到地上。那发丝轻轻摆动,他整个人宛如一尾游动的银鱼。 霎时之间,我只觉得满天星月顿失光彩,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眼中似喜似悲的绝色佳人。 “哼!没见识!果然被我二哥迷住了。”一声轻蔑的娇斥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 我歉意地望了萧清寒笑笑。 萧清寒手挽银发:“江姑娘也嫌弃我这一头异于常人的发色吗?” “不!”我淡笑,轻声道,“这么美,这么纯粹的银色,我赞美还来不及呢。”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孤独和骄傲,让我想起那个叫“杀生丸”的美丽犬妖。 萧清寒和泠郡主都忽然看向我,眼里有光华流淌。 进了内苑,那来开门的老钱已经摆好了一桌子酒菜,这个办事速度真叫我咋舌。 老钱对我们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隔了老远,已经有淡淡的酒香飘过来,我皱起鼻子使劲闻了闻,忍不住叹道:“好香的酒!” 萧泠红衣飘飘:“就说你没见识了,这可是我们齐国独有的玉竹清。”她跳过去一把拉住萧清寒,“这还是我二哥小时候酿的呢,算你有口福了。”言语之间竟然不似先前对我那般抵制。 “二公子真是雅致。”我对他点点头,随意执起一杯。酒为绿色,晶莹透彻。果然是上品。 我又将酒杯凑到鼻下,辗转杯口,芳香沁人。 轻抿一口,清淡微甜,甘香满口。 我放下酒杯,叹道:“好酒。” “好在何处?”萧清寒捏了酒杯轻嗅一下,一饮而尽。 男人估计都是好酒的,昊天两眼透出兴奋,也坐在桌边浅斟慢酌起来。 “品酒先看色,古代……以绿色为好,越是纯粹晶莹越是上品;二闻香,这酒我们才刚进内苑便香气萦人,沁在夜色中,香气却一点不变,和我近闻竟然一模一样,真是难得;三品味,此酒比一般的酒又多了一点甜香,但味道却很醇厚。要做到如此,当真不简单。”我偷看了一眼萧清寒仿佛妖精一样的面容,咧嘴道,“就是女儿气了点,少了酒的霸气!”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萧泠似乎对昊天有点另眼相待,和他有一杯没一杯地喝起来。 我笑看着,又斟了一杯自饮,却不料头有点晕。才两杯而已? 萧清寒举杯对我:“这就是你说的不够霸道的酒哦。”他头一转,银发随之而动,“那就请江小姐先把这侍卫挥退了,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正在喝酒的昊天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 萧泠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脸红红的,煞是可爱。 萧清寒笑道:“请把我这妹子也一并带下去休息一下。” 昊天扶起她,她整个人几乎已经瘫在了昊天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脸似乎更红了。 “她很喜欢昊天啊!”萧清寒望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感叹。 我的酒本就喝得不多,叫他两句话一说,现在已经清醒异常,复又坐在桌边,笑道:“是吗?不过是郡主从未遇到昊天这种敢给她难看的人,觉得有点新鲜罢了!” 萧清寒不置可否,长指捻杯:“昊天对你的服从,绝不是一天两天而成的,怎么可能是你的哥哥?” 我笑:“他心里敬我,自是装不来,倒是我勉强他了。” “他的武功路数,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搏命之法。” “嗯,他是北方人。” “而你。”他斜眯了眼睛,“眼中的感情绝不像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倒像是历尽风霜悲苦。” “我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子,上哪里去历什么悲苦?”我望向他。 他眯了眯眼,审视着我,脸上再不见那温和无害的表情,但是,反而让我轻松下来。 最怕的就是跟一个你看不透的人交手啊! 他忽然欺近我,眼神凌厉:“你到底是谁?一个十五岁的商家女子,不可能有如此自制力和那么强的自我反应力!你所谓的比武,恐怕也另有所图吧?” 我微微一笑,将他欺近的身体推开:“我自然是生意人,不过要做的是大生意!” 萧清寒笑起来,宛如鲜花盛开:“那你要跟我做什么大生意呢?” “生意人嘛,自然是客人想要什么,我们就卖什么。不知道公子最想要的是什么呢?本店应有尽有。”我取了筷子,敲着杯沿,仿佛真和他谈生意一般轻松惬意。 “好!”他取杯与我对碰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月光朦胧中分外悦耳,“那就看本公子要的东西,你卖不卖得起了!” 我扬脖喝下,发现他端了酒杯看着我,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二公子是信不过我还是怎么?” 他一饮而尽,摔杯道:“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若是你不值得我相信,也只能说我识人不清。” “难怪二公子如此受人尊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起来虽然简单,能做到如此的,不仅要手段,还要气度和勇气。” “你到底是谁?我好像对你有点好奇了。”萧清寒拉过斜披的披风,撑着下巴,笑语盈盈。 “我吗?是皇上身边的女官。”我也撑起下巴,回望了他,“你说你要的东西我卖不卖得起?”我扬起下巴,“英雄不是不问出处的吗?” 萧清寒笑着对我伸出手,我微微一侧,他的手中只余下一绺青丝:“若是那个男人身边的女官都像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皇上!”我接过话。 “什么?”萧清寒讶道。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皇上“!是这广袤土地的帝王!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男人“二字就可以概括的!”我骄傲地向我思念的那个方向拜了拜。 “你对他很忠心啊,或者还不止忠心?”萧清寒忽然邪媚一笑。 “不忠心怎么敢让我来见你?” “问题是,很多时候,忠与不忠只有一线之隔。亲兄弟尚且信不得,何况是个女人!” “你什么意思?”我仿佛嗅到阴谋的味道,危险地看向他。 他摊摊手:“没什么意思,天有点冷,要不要喝点小酒?”他亲自取了酒壶,慢慢地斟满我的酒杯。那么满,再一滴便要溢出来。 那一晚,我敢说我没喝多少,因为那传说中的昂贵无比的玉竹清总共才那么丁点大一壶。 那一晚,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但是,十年光阴训练出来的坚强意志让我有理由相信,那笑得阴险笑得狡诈笑得外加有点诱惑人的萧清寒应该没有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去。 但是,为什么我早上醒的时候睡在床上呢?谁把我弄进来的?怎么我完全没有印象?只有身上,仿佛还留着昨夜的甜香。 第三十二章 三人行1 头有点重,四处环顾间萧清寒已经不见人影,想是回王宫了。我在这府邸游荡了一会儿,发现府中空旷得很,就连下人也没见上几个。 看样子,这里还真是萧清寒的“别苑”了。 转过长廊,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要出声,一朵娇小的红花映入眼中。我赶紧躲了起来。 “江大哥!”萧泠仿佛蝴蝶一样翩跹而来,竟然脚不沾尘。看样子,她的轻功是真的到家了。 昊天坐在地上默默地运着气,正是凝神的时候,自然是不理睬她的,身边的雾气围绕着他聚散无常。 萧泠见了,知道自己不该出声打扰,伸了伸舌头,站到昊天身后。 白蒙蒙的雾气衬着她的红衣和昊天若隐若现的俊颜,真是如画一样。 我站在柱子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欲走,眼前一阵衣衫晃动,昊天已到身前。 “小七——” “哥。”我退了一步,笑唤道。 萧泠走过来,看看昊天又看看我,一脸迷茫。 我对她矮了矮身道:“见过郡主。”以前老听这句话,没想到有一天同样的话也会从自己口中跳了出来。 “不用了,不用了。”萧泠赶紧扶了我一把,脸红彤彤地指了指昊天道,“他就不对我这个样子,你怎么这么多礼啊,见得我都烦了。” “郡主真是真性情。”我就着她的手站起来,心念一动,“郡主今天可有什么事情?这么早就过来了?” “啊——没事,就是去你们以前住的小店帮你们把东西拿过来了,以后你们住在二哥这里就好。”萧泠脸涨得通红,暗自瞥了瞥昊天,羞怯的眼神,铰着衣服下摆的动作都落入我的眼中。 我掩嘴一笑,偷偷在昊天腿上踹了一脚,昊天却毫无反应,依旧一脸淡漠地看着我。 “郡主,现在东西也送过来了,接下来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我只得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个……那个……本郡主的事不用你管!”萧泠昂起她高傲的头颅,脸有点微红。 “哥啊。”我笑盈盈地转向昊天,昊天立马警惕地看向我,“我们到南国好些日子了,那些生意也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不如你跟郡主一起过去一趟可好?” “小七……”昊天拧着眉,略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我将一份单子放到他手中,对他无害地笑笑。 萧泠有些欢喜地接话:“好啊,好啊!”我浅笑依旧地看着她的手舞足蹈。还望你好好珍惜啊。 昊天捏了捏手中的单子,转身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背影让我想起赌气的孩子。 萧泠有些兴奋地对我挥挥手,跟了上去。 偌大的地方,原来又只剩下我一人了啊! 我拢拢衣领,转身进了内苑。 和昊天研究过父亲的那些所谓的“生意”,若是只有其中一种,任何一种,都只不过是个简单的生意人罢了。但是,偏偏,父亲却拥有它们全部:酒楼、妓院和镖局!从最底层到最高层,从最开放到最私密。我不能不说父亲布置了这么多年,恐怕有点心思了! 我不禁又想起了皇上,那个让我牵挂的男人。他到底有多少我看不到的手腕,让父亲辛苦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不敢动他分毫?如果没有你用尽心机,如此多年的守护,我,又在哪里? 我的手无意识地握成拳,指甲不长,却也刺得我的掌心鲜血淋淋。可是,我痛的不是手,是心,是心啊! 君意,你如此疼我,爱我,护我,当初为什么又要如此狠心地拒绝我?如此高高在上的你,我不相信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让你不得不放手! 胸中气血翻涌,我抬手在胸口轻抚一阵,才渐渐平息了。 “还以为你这样的女人什么都无所谓呢,原来你也有放不下的东西。”我的内息刚刚平复,旁边便飘来一声不冷不热的嘲讽。我未曾斜眼,也想象得到那个银发飞扬的男人会是如何的一副嘴脸。为了感谢他没有在我最是难堪的时候出声,我难得地没有还嘴。 “居然还知道不理人!”萧清寒从那假山上翩然而下,落在我面前。一双蓝色忧郁的眼睛让我有一瞬间的错愕,那个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名字在我脆弱的关头慢慢浮现。 暗夜啊,你在哪里?你……可好? 我伸手刚要抚上他的眼睛,却被他眼中的刺探一激,赶紧缩回了手。 却不料——他闪电般地出手,将我未能及时收回的手握住,脸上怒气隐现:“女人,不要透过我看别人!” 我缓缓转动着自己的手,不理会手上越来越清晰的疼痛,硬是将手抽了出来。我低头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道:“我也不想透过你看到他,我倒愿意他现在就在我眼前。” 我缓缓抬头,他眼中风云已尽掩。我在心中叹道:“做个人上人果然很累。”脸上却不动声色:“二公子怎么不待在王宫?这么闲吗?” 他只瞥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我一愣,想起他在人前那份儒雅的模样。是了,他要得民心,则必然受到其他王子的排挤,王宫还真不是个好待的地方呢! “我查探过了,你没有别的话想给我说吗?”他眼神邪气地看着我。 我暗自思索,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想套我的底还是真的查探出了什么。若他真查探出了什么,仅仅一晚的时间能有有价值的收获,我也不得不对他再次另眼相看了。 “二公子想听什么话?不如教教妾身,妾身自然会说给公子听。”我侧头看他,面带微笑。 萧清寒看着我,眼神毫无温度,仿佛我就此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眨眼。他淡漠地开口:“你最好能对我有用,否则……”他伸手卡住我脖子,我的笑容立马难看了起来,将脖子尽量伸到最长,将颈边的血管尽露于他的手下。 他的手指冰凉,刺激得我的血管一阵收缩;他的指尖布满老茧,来回摩挲着我的脖颈。他的眼神渐渐转柔,终于一把丢开我,怒道:“你这个女人居然不怕死!” 我跌坐在地上,摸摸自己的脖子道:“还在啊!”又回了头去看他:“谁说我不怕死?”忽然起了玩笑之心,大义凛然地道,“死有重如泰山,有轻如鸿毛。今为皇上而死,可谓忠君爱国,是重如泰山也!死何惧哉!” 萧清寒略一思索,皱眉道:“泰山?泰山在哪里?” “啊?”我张着嘴,难为我的慷慨激昂了,这里都没有泰山的啊? 萧清寒凝望着我,一句话不说,那样赤裸裸的探究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喊了一声:“二公子。”萧清寒依旧没有反应。 我抬步进屋,却听身后一声轻叹:“他对你当真这么重要?” 我回过头。 萧清寒的头发再没有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用锦布缠起来,而是随意地披在身后。早晨的露气沾在他发间,流光飞舞。 我笑:“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人有很多,很多……”我的声音渐低。 上一世,我一个都没守住;这一世,绝不要再经历那种痛苦! “重要的人太多也是一种痛苦。”萧清寒凝望着我,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即使很久很久以后也依旧让我记忆深刻的话。 “也许吧。”我慢慢抬起头,“但是,痛,并幸福着!”我转身进屋,没有看到身后萧清寒的眼神以及那个随之闪现的男子。 萧清寒回手抚摩着那个男子的头,喃喃:“随影,你觉得她怎么样?是不是像谜一样有趣?我居然查探不到关于她的一切。随影,你以后跟着她,帮我看着她点,还有那个男人,叫昊天的男人。随影和他谁厉害一点呢?” 跪在他身前的男人抬起头,竟然是孩子一样清澈无垢的眼神:“那个男人身边的剑让我觉得危险,打不过。” 萧清寒的眼神一阵收缩。 第三十二章 三人行2 在萧清寒的别苑一待就是个把月,我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和萧清寒过招,然后就是看着那萧泠郡主日日来找昊天。 虽然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祸乱这南国,早日回帝都去,可又知道萧清寒将我放在这里估计也是为了观察我,急不得。可是,我怎么能不急啊?我担忧记挂的人都在那帝都,南国如今的形势下,我能不能有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不然依父亲手下收集的情报来看,短期之内,齐王和南昭王必然不会内斗。 怕,只怕,两国合伙! 契机!契机!我要一个契机让这貌似和谐的两国反目! 我烦躁地在屋里踱着步,然后一拳砸在桌面上。 内心陡然平静。 最近似乎很容易烦躁,是因为待得太久了吗?竟然忘记了当初作为盗者之时一连四五天蹲伏的经历了。动与静,是最基本的素质啊。 我步出房门,深呼吸一口,心慢慢沉淀下来。已是三月中下旬,春色已近暮,带给人别样风情。 一直住在帝都,有多久没见到这水色波光了呢? 一大早就跑过来的萧泠见到我,快步冲了过来,要不是我一个闪身,这酷爱红色的小女孩肯定会直接撞到我身上来。 萧泠背着手,偏着身子甜甜地道:“七妹妹起来了啊?” 我连忙摆手:“郡主这个叫法,草民可受不起。” 她红唇一撅:“我就喜欢这么叫你。”复又拍着手道,“起来就好,江大哥偏不准我去叫你。”她嗔怪地瞪了昊天一眼,昊天偏过头去。 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萧泠欢喜地拉过我,一边走一边道:“二哥说了,今天天气好,要一同去游船呢,快走快走。” “游船?”我头晕地揉着额头。天啊,这萧二公子到底准备怎么整死我啊?每天和他过招我就快招架不住了,今天还要游船?那不是一整天都要和他在一起了? 我甚至都有点后悔了。当初直接顶个皇上密使的头衔到王宫里去,虽然危机四伏,恐怕也不比这个差到哪里去。现在,我都在萧清寒这里住了这么久了,再让人知道我是皇上身边的人,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但是秘密接触王室成员这么久,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我是不是脱不了身了? 湖面波光粼粼。萧清寒的画舫颇是得我心,虽不豪华,但是舒适宽敞,样样具备。 我斜倚栏杆,尽量离那萧清寒远一点。 昊天已经被萧泠彻底缠住,不管他怎么甩脸色萧泠都一个劲儿地使出“热脸贴冷屁股”的架势,也难为她了。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主,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只好在萧泠泪眼朦胧的攻势下,让昊天陪她一边玩去。我估计这就是她那句“七妹妹”的用意了。 萧清寒却不管我的表情,拖曳着斜披的长锦,一路走来,仪态万千,只有眼中冷冰冰的。 我暗叹一声,对他跪下去:“草民见过二公子。”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若有若无的一声,然后极目远眺。似乎沉醉于那含黛的远山,垂首弄姿的杨柳,和鱼鳞一样的湖面,而完全忘记了跪在地上的我。 烦躁之心又起,我在心里咒骂着。xxxx,十年了,还没人敢叫我这么跪着!就连皇上他也舍不得。你个萧清寒,杀千刀的,老子什么时候惹到你了?最近老是跟我摆臭脸。你不是老在人前装吗?怎么不对我装得善良啊,温柔啊,深情款款啊? 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起来!”就在我要负气而起的时候,萧清寒冷淡的一句话传进我耳里。 我起身的动作一缓。 妈的,我要被逼疯了,连我什么时候会沉不住气都在他的算计里! “你有没有用过些天就知道。”萧清寒背对着我,银发飘飘。 “二公子什么意思?”我站起来假装镇定地拍拍衣服。 萧清寒转过身来,手反撑着画舫的栏杆,笑道:“我准备把你弄进王宫去。” 进宫?想当初我是多么希望听到这话啊,可是,现在…… 我退了一步道:“萧二公子这是做的什么打算呢?随便带一个女子进宫,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呢?还是萧二公子嫌我活得自在,想杀杀我锐气?”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聪明过头了啊?看样子,这些日子我没白调教你。你这个女人,说你聪明吧,偏偏又好强得厉害,什么时候吃了亏都不知道;说你蠢吧,有些时候偶尔也能说到点子上。”萧清寒瞪着我,仿佛没有看到我退后一样,不依不饶地向我进了一步。他的银发飞舞起来,抚过我的脖颈,有点痒痒的感觉。 “这么说小女子倒要感谢二公子的栽培了。”我继续退一步。 萧清寒冷着脸看着我的动作:“你手下也有妓院吧?” “你什么意思?”我冷笑着剜了他一眼。 “你不是问我怎么把你弄进王宫吗?”萧清寒咧开嘴,只是那眼神,嗯,不太单纯。 “你你你……算你想得出来!”我抖着手指着他,咬牙切齿才说出这句话,“哼,萧二公子真是好计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愤怒触犯了他,他一个箭步跨到我面前,托起我下巴道:“再好的计谋也要人懂才有意思啊!你就算傻了点,鲁莽了点,感情用事了点,有些时候还是不错的。” 我一把扫开他的手,“虎视耽耽”地看着这个男人:“亏二公子说了我这么多不是,还能昧着良心说我不错。”如果没有他的那些话,恐怕我都要误以为刚才那个情景有点暧昧了,“萧公子这一招一使,你的那些哥哥弟弟们自然是不会阻止你带一个风月女子进宫的,恐怕还乐见其成。而你尴尬的地位,使你的父王也不会对这事施加多大的压力吧?只是苦了我这个”烟花女子“了!” “你以为这年头生意这么好做?”萧清寒露出嘲讽的笑,弹了弹手指,“你不是那么心心念念地要帮那皇帝吗?” “你……”我忽然觉得不对,萧清寒虽然老是跟我斗过来斗过去,可是,从来不是如此的神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宫里受气了?” 萧清寒的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斩钉截铁地一口否认:“没有!” 我叹口气:“二公子的计谋是好的,我会照办的。如果二公子贸然娶个有权有势的女子,必然阻力多多,可是,一个让人丧志的烟花女子,恐怕不知道多少人暗自高兴了。” 风吹起那画舫的帘子,我探出身子看着那岸上穿梭的人流,不想再深究这个话题。 其实,一直知道,只要叫一声,昊天就会进来,为什么刚才没叫呢? 忽然想起一首诗来,正好应了景,便不急不缓地吟了出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亏你想得出来,真是动听又切景。”萧清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身子过来,学着我往外望,学着我装深沉。 船忽然一摇,我一下子偏到萧清寒身上。 我拉拉脸皮,笑:“二公子的船真好,没有遇上个什么风也能摇成这个样子。” 忽然觉得他的手放到了我的手腕上,我把手一抽,却看到,他慢慢抬起头来,眼里看不清喜怒:“难怪你这么护着那个皇帝!”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怎么了?变脸还真快。 而昊天惊慌地冲进来,只看到我和萧清寒莫名地对望。他的身后是一脸失望的萧泠。 萧清寒步步迈向画舫的出口,只是那步子,任人都听得出他的不愉快。 我偷偷说了句:“莫名其妙!” 萧清寒步子一顿,继续望前走,只留了一句:“答应本王的事,你就快点去办!” 本王?我皱了皱眉。 第三十三章 四月烟花1 我站在那花楼前,看着那匾额——“烟花”!难道这烟花还是全国连锁? 明明不到三十岁,风韵犹存却硬是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有专业素质的老鸨看到我迎了上来,只是脸上却有鄙视。 我看了看自己的女装打扮,一下子明白了。 我状似无意地撩了撩衣领,提出里面戴着的那枚扳指。那是父亲一直戴在手上的,走时交给了我,说是信物。 老鸨的脸色马上变了,叫了人带我上楼。 我坐在最僻静处的宅子里,静静地喝着茶。 一会儿,那刚开始便见过的老鸨和另外一个男人进了来。昊天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他还真算得上是职业型的保镖了,随时都这么一丝不苟。 “不知道是主人驾临,多有得罪,还望主人恕罪。”依旧是那副打扮的老鸨眼中竟然再看不到风尘,只有精干! 父亲果然从来没亲自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只是凭了信物与这些人交流,像是那个谨慎的男人的作风! “都起来吧,介绍一下自己。”我颇有架势地抬着茶杯盖拨弄着上面的浮沫。昊天冷冷地看了眼前两人一圈,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我不太相信一个扳指就能够毫不受阻地支配这些人,所以恐怕要先让他们明白一些东西。 那跪着的两个人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一般,只听了我的话站了起来。 真是训练有素啊!我欣喜地一笑,这样的人比较好用,如果他(她)肯服从你的话。 老鸨对我拱手道:“主人可以叫属下白娘子,主要负责这风月场所的生意和各种信息的会总。” 我拨弄茶盖的手一下子顿住,将茶杯放到一边。白娘子?还有不有小青呢? 老鸨目不斜视,低着身子指了身边的男人继续说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院卫墨杀,外面的人叫他黑二,一等一的高手,主要摆平一些暗中的事,手下有一批死士。”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招招手,昊天弯下身来,我贴在他耳边,故意用屋里的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昊天,你跟墨杀过两招看看。” 墨杀一下子跪下:“属下不敢!” 我笑,至于笑得够不够好看就不知道了:“不敢?你们不是该绝对地服从我吗?”我用杯盖勾起他的下巴。 “是!”墨杀的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眼睛虽然被迫对上我,却仿佛并没有看我。 “就在这屋里过两招好了,不要弄坏东西,也不准伤人!”我加了一句。 墨杀往院子里走的步子停下来,回身道:“是!” 毫无条件的服从!面对我故意的刁难依旧毫无条件的服从!我喜欢! 两个人在房间里开始动手,昊天当然知道我是要给某些人一个下马威,在打斗的同时,一边嗤笑,一边用空余的一只手错开房间里的花瓶之类的物品,经常毫无表情的脸上还带了挑衅的色彩。 我勾起嘴角,无视白娘子眼中的惊诧,眼睁睁地看着昊天手中的剑终于指上了墨杀的脖子,然后那个男人的眼里慢慢露出臣服。 我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伸到墨杀眼前,低下身道:“不错。” 墨杀抬头,凝望着我,终于把手放到了我的手中,然后站了起来。 我回头对白娘子道:“如果我说我要在一个月之内成为齐国最红的姑娘,你可有办法?” 白娘子眼中的惊诧再次一闪而过,她妩媚地挑起一丝秀发道:“主人这么好的美人胚子,又如此伶俐,加上我白娘子的手段,怎么会不行?” 我对她弯下腰行了个礼,娇滴滴地道:“以后仰仗妈妈照顾了。” 白娘子马上过来扶起我,啧啧叹道:“好个小美人,妈妈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昊天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有隐忍的怒气,啪的一掌下去,刚才还好好放着茶杯的桌子碎了一地。 白娘子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讶道:“这好好的桌子是怎么了?来人啊,换一张。还有你。”她指着昊天,“以后就跟着黑二护园子。” 昊天不说话,隔了好久才说了句:“是,多谢妈妈。”只是那样的话配了那样的口气,竟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白娘子果然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下午就过来看我,询问了我的情况。 “琴棋书画,七姑娘会些什么?”白娘子端着架子道。 我低着头,碎发散落眼前:“回妈妈,都不会。” 旁边的一些小丫头都吃吃地笑。 白娘子指着我的鼻子道:“什么?你一个大家闺秀什么都不会?那我花这么多银子买你进来做什么?看你这年纪和出身,原想着可以少了些调教,下个月就把你放出去见客,也让那些臭男人看看我妈妈的眼光,没想到你你你……你居然什么都不会?” 旁边的丫头赶紧过来抚着白娘子的背,递过茶,娇声道:“妈妈别急,慢慢调教不就什么都会了?再说了,是个男人,想的都还不是那档子事?妹妹样貌生得这般好,要我是男人,哪儿还听什么曲儿啊,直接就扑上去了!”说着又掩了嘴笑。 我低着头,嘴角一阵抽搐。妈的,萧清寒,我为了你不当郡主当妓女!却始终没有想过,若不是为了君意,我又怎么会心甘情愿作践自己。 “妈妈。”我抬起头,双眼已盈满泪水,看得旁边的丫头也是一阵不忍,“家中突生变故,家产被几个舅父分了,小女子也沦落至此,自然没想过要保着什么清白身子。命都没了,还要这躯壳做什么?小七自然会为自己的出路做个打算。要是真能让贵人看上了,也好脱离这苦海。小七自会尽力的。” 一席话说得旁边几个丫头都连连抹泪。 “罢了。”白娘子瞪我一眼,“到这风月场所来的,老娘也没见过几个像你这般懂事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听你说话,也是有见识的,怕是在家里也是极得宠爱的,所以没学些女人家的事,倒是像男人家一样养着。那你可有什么见地?” 我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道:“有是有,不过妈妈和众姐姐要多担待些。” “说来听听。”白娘子翘着手指懒懒地说。 “诶,是这样……”我偶尔停顿一下,仿佛在思考,慢慢地将想法说了出来。“只是剩下的那些就要劳累妈妈了。”我恭敬地矮了矮身子,行了礼。 白娘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然后笑道:“我还真是买到宝了!”旁边几个丫头也张大了嘴看着我。 白娘子转过头去,依次扫视了眼那些丫头,威严地说:“今儿听到的主意,谁要是敢在事情没成之前泄露出去半个字,老娘要她一张嘴以后再也说不了话!” “是!白妈妈。”一群丫头都跪了下去。 我必须要抓紧时间完成这南边的事!我要回帝都去!所以我要一炮而红! 我把手放在心口上。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帝都越久,心就越不安。直觉,女人的直觉,不知道这次准不准。我抬眼望向那个方向,那些我牵挂的人,你们可都要好好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你你你……你不是新来的院卫么?没有各位小姐的传唤,你怎么可以到前院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昊天!我几个迈步推开门,却只看到昊天的背影,落寞而萧索。 我的手握成拳,捶在门上。 第三十三章 四月烟花2 昊天,我从小就被教育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折手段,这样的我怎么值得你如此默默地守侯?萧清寒说得对,在乎的人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只是,我不怕痛苦,我怕的是你们这些在乎我的人痛苦! 皇上,我似乎明白你了。不能回应的感情,就是这样吧?我原来根本就没有资格去骂你,我本就和你是一样的人——痴情也最是无情! 齐国的国都平城最近到处都在谈论一个女人,一个身在风月场所却没有男人见过她的面的女人。 众人纷纷传说,她长得就像那月宫里的仙子一样,美丽不沾凡尘;大家都说,她的歌声能让天上的飞鸟都坠落下来;大家都说,她的舞蹈能在湖面上跳出一朵花来…… 总之,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言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连报纸这种消遣都没有的古代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大的闲趣。 也有人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女人?怕是以讹传讹了吧。但是,马上就遭到反驳:“据说很多高官都想去一睹真颜,都被拦住了,说是要在一个月后的赏花会上才肯露面。唯有身份高贵的萧二公子进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出来以后也笑容满面。你说说,这怎么能不是真的?” “萧二公子?要是他说是真的话,那应该就是真的了。” 于是,这个女人的流言传得更广了,也就成了每个男人挨骂时,女人内心发泄和咒骂的对象。 我正在烟花的后院里演练着一个月后登台要献的宝,一边陪练的都是这烟花数一数二的大牌,好多人脸上都透露出不满。要不是白妈妈下的死命令和一旁昊天杀人的眼神,想来,这些过惯夜生活的美女们现在都去补眠了吧?也难为她们了。 “各位姐姐,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对几个鼻子扬到头顶上去的女人赔着笑。 “哼!”她们高难度地使用她们头顶上的鼻子发出一声不满,甩手离开。一直等在旁边的各自的丫头们马上过来为她们打扇,扶着她们离开。 我看着摇摇头。 不管哪个地方都没有绝对的自由啊,就连这里也还是有如此多的争端。 我迈开步子,练习着我的舞步。 所谓琴棋书画,都是一种技术,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练出一种技巧是何其的难?所以,我只能凭借自身作为一个盗者的灵活优势,加上曾经的眼见,学习这最是适合我的舞蹈。当然了,还加了一点小聪明!毕竟也见过那么多不是? 昊天走过来,捧了一盘瓜:“小七,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跳得够好了,那些女人没一个比得上你。” 我回了他一眼:“你这叫偏心,知道?”脚却旋转到他身旁,咬了一口瓜,脸上欢喜着,“昊天真觉得我跳得好?” 昊天一双星目炯炯,看着我渐渐化为满眼柔情。他抬手擦掉我嘴边的汁水,轻声呢喃:“好,自然是好。” 我的心一阵涟漪,赶紧退开。 相顾无言…… 一个月在忙忙碌碌中很快就流淌过去了。四月下旬,天气凉爽,万物兴荣,也是烟花推陈出新的重要日子。 烟花在齐国的花街柳巷可以说也是一巨头,然而,这里很多的姑娘都是在这芳菲尽的四月赏花会上初露锋芒,然后一鸣惊人。所以,这赏花赏人的节日也成了平城稍有点地位稍有点银子的人最爱凑的热闹。谁都想在这些小鸟还没有变成凤凰的时候沾点胭脂! 只不过今晚略有不同,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这一个月来炒得沸沸扬扬的七姑娘身上! 我微微撩起楼上的帘子,往外看着,轻笑道:“人很多嘛!” 昊天极不满意地在我身后哼了一声。 我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回头:“昊天,我的计划从未瞒你,你知道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也没几个人能让我吃亏。” “主人做的决定,属下不敢有异议!” “你!”我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他把头偏开。 看到他身后的白娘子,我作揖道:“这些日子多亏妈妈的打点了。” “哪里,主人的吩咐属下自然是尽心尽力。” “今晚还要为难妈妈了,妈妈去忙吧,尽守着我也不像话。” 看到白娘子出去了,我回了昊天一眼,一边往床边走去一边道:“我要换衣服了,你是不是还要在这里杵着跟我怄气啊?” 昊天看也不看我,向门边走去。 “昊天!”我喊住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带给我的感觉,让我安心,跟我的亲人一样。我的那声”大哥“不是随便叫的。” 昊天脚步不停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提起这些托白娘子特意订做的衣服,一件件心不在焉地穿起来。 对于昊天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对他有依赖,有信任,有喜欢,唯独没有他想要的爱情,所以才要提前告诉他,不想让他陷得太深,像当初的我对暗夜一样,沦落到无法自拔。 也许当初对暗夜也不是爱情,但是,不论什么感情,一旦太执著,日子久了,不是爱也是爱了! 我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理会外面吵闹的人声。明明是我不想伤害的人,偏偏,伤害他的那个人就是我! 真心喜欢你的人,遇到一个就够了。因为那样的感情,我们承担不起也还不起——唯剩下伤人伤己。 外面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那前面最靠近舞台的地方空了一张紫檀木的桌子。有几个仗着家里有点钱财的都想去坐坐。毕竟,听了这一个月的流言,对那七姑娘,凡是个男人都想染上一指。 可是,还没等走近,这烟花的护院黑二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就把他们拦住了。 也有带了打手或是家丁跟着一起来的,本想吼个威风,却被那不知名的男人狠狠一瞪,竟然说不出话来。 还好白妈妈来解了围,一张嘴硬是将几个碰了钉子的爷说得眉开眼笑地到了原先的位子上坐定。 看时间差不多了,白妈妈才清了嗓子宣布今晚的“赏花会”正式开始。 先出来的自然不会是那顶尖的美人,但也是钩魂摄魄的媚儿,竟然也有人拍到了五百两银子的高价。要知道,一般人家,五年吃喝也够了。 众人一见,纷纷对那最后出场的七姑娘臆想纷纷。 我站在帘子后面,笑得轻蔑。 男人就是这样,喜欢的永远是那捧出来的花枝,是他们想象中的女人的模样,又有几个是真的爱这个女人?这就是所谓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若是把这妓院里的女子放到他们身边,天天对着,只怕几天就腻了。 外面有人拉长了嗓子喊道:“二公子到——” 我轻轻地放下帘子,一号男主角来了。今天这场戏,少了他可就不行了。 帘子在眼前缓慢地落下,却又听到一句:“小王爷到——” 我呼地再次拉起帘子。 小王爷?齐国的大公子萧清烨?他怎么来了?看样子,白娘子的宣传真的很起用啊! 萧清寒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对着萧清烨一拱手:“大哥。” “嗯。”萧清烨从鼻子里一哼,径自坐了那张紫檀木的桌子,一旁的小厮赶紧添茶伺候。 “庸才!”我放下帘子。那张桌子本来是给萧清寒做样子的,但是,现在让他大哥坐了,效果反而更好。怕只怕到时候把我带回皇宫的不是萧清寒而是这么个恶心的家伙了! “还不给小王我出来!”萧清烨傲慢地喊着,紫檀木的桌子让他敲得砰砰响。 白妈妈说着好话,赔着笑。萧清烨身边的小厮一把推开她,凶狠地道:“不就是个妓女?难道还要我们小王爷等她不成?” 白妈妈擦着额头上的汗,涎着脸:“咱们姑娘没整理好,哪敢出来见您啊?是吧,我的爷?” “哼!”萧清烨又哼了一声。 白妈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明白,观众的口味也吊得差不多了,再吊下去这兴头恐怕就过了,于是点点头。 丝竹之声缥缈而出,台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弥漫出一阵烟雾,台下一阵骚动。烟雾散开,那台子正中竟然出现一块圆形的白纱屏风。屏风后面一个窈窕的人影清晰可辨。而屏风前面,几个半抱琵琶的美人让人一阵头晕:竟然是烟花平日里要见一面都难的几大花魁! 台下的人纷纷赞叹,心中的猜忌更重,那萧清烨更是伸长了脖子,那神情简直恨不得把那圆形纱屏拆掉。 清扬的琴声和着琵琶声铮铮而起,一声清喉搀杂其间,犹如一弯月华洒落人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随着“明月”二字出口,那白纱后面的可人儿腰肢轻摇,手捧花枝,暗香浮动。一时如对月长叹,一时如顾影自怜;一时惆怅满怀,一时清逸自得…… 每一个动作透过薄如蝉翼的圆形白纱映出来,仿佛月宫里的仙子,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一直唱到“但愿人长久”的时候,整个大厅的烛火灯笼都在一瞬间灭去,只有那白色的月形屏障后烛火摇曳,映出那纱帐后的美好身段。 最终,清歌寂寥,圆月后的仙子定格成手捧花枝奔月而去的寂寞身影。 大厅终于归于一片黑寂。 第三十三章 四月烟花3 “来人啊,来人啊,给我抓住那小美人,千万别让她飞走了!”过了一会儿,直到那厅里的烛火又明亮起来,萧清烨才恍然大悟地喊起来。 只是,那明月后面又哪有人影呢? “白妈妈!你在耍本王吗?”萧清烨暴怒起来。 “哎哟,小王爷您说笑了,妈妈可怎么敢啊。七姑娘这是还有礼物要献给您呢,马上再给您一个惊喜!”白娘子甩着帕子扫着萧清烨的面,笑声连连。 一旁的萧清寒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还有好戏吗? 心中的柔靡气氛还未散尽,忽听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初听觉得杂乱无章,细听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节奏感,让人想要随之摇摆。 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似男似女穿着奇怪紧身装的人,双脚蜷曲,高傲地坐于一张奇怪的椅子上。 金戈之声突然激昂,椅子上的人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 仿佛藕段一样的素手上戴满一圈一圈的银丝,从十指芊芊一直缠绕到臂上。手扶着帽子,帽檐在她的控制下时高时低,却始终瞧不尽容貌。 一张凳子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在地面上敲出有节奏的音符。 深色的皮帽下,发丝飞舞。 整个大厅里的人一开始还面面相觑,到后来都被那强烈的节奏感吸引,一双眼睛都跟着那个既像精灵又像吞噬一切的鬼魅的人转动起来。 所有的人都面带疑惑:为什么她看起来既有男人的狂放又有女人的娇媚? 金戈之声骤止,台上一身紧衣勾勒出匀称身段,一个巨大的深色皮帽低罩掩掉大半面容的女子单膝跪在椅子上,仿佛天鹅一样的脖颈高高仰起,从深深的喉咙里叹出一声:“啊——”缠绵、魅惑,仿佛诱人犯罪的靡靡之音。 玉手伸到头上,拿住皮帽一扬——帽子打着旋掉落在萧清寒的脚下。黑色的发丝如质地优良的绸缎倾泻下来,包裹住娇弱的身躯,一直拖到浑圆的臀部。 一阵清晰的吞咽之声传入我耳中,我悄悄一笑。回过头,眼中尽是妖娆。 萧清烨向我走过来,我皱了皱眉。脚尖一动,环佩丁冬。 我的手推在他的胸口上,一阵恶心。虽然他长得并不丑,可是,他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就像一堆脱光了的肉。 我娇笑道:“小王爷莫忙,别忘了这烟花之地的规矩。” “规矩?”他秀挺的眉皱到一起,“你要多少钱?今儿你的价也不用竞了,随便你开!我看谁敢跟我争!”他瞟了一眼坐在一边喝茶的萧清寒。 我拨弄着垂在臀边的丝丝缕缕,对他摇了摇手指:“那是低俗的女人,跟……低俗的男人!” “你敢说本王俗?” “妾身怎么敢啊!妾身的价钱那是妈妈要的,我只要一个答案就是。”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眉眼之间尽是诱惑。 萧清烨笑容满面来抓我的手,我赶紧收回来,一面还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小王自然不是俗人。什么答案?美人要的,小王就给!” “一个谜语!谁猜出来了,妾身今晚就跟谁。”我低下头对他一拜,有意无意地脱离了他的怀抱。 大厅里的人都开始兴奋了,似乎觉得自己都有机会了,纷纷闹着要我出题。 我轻轻地念着:“云破月来花弄影,打一字!”我环视着满堂的酒色之徒,露出一丝冷笑,却撞上了萧清寒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用口型对我说:“你就这么想跟着我?”我别过头去,装着没看见。 萧清烨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又问了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却没得到一个答案,气得直踹人,却因为话已出口,只得气呼呼地坐到那紫檀木的桌子边去。 萧清寒的头发又用锦布包了起来,他走到我身边,作一个揖:“姑娘才情非同一般,在下冒昧,想来会会七姑娘。” 他蘸起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能干的“能”字。那清澈的茶水触到桌面,拉出长长的痕迹,然后慢慢淡去,如无痕。 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为了多多少少顾全他哥哥的面子,他早就说出来了吧? 我伏下身,抬起他的衣摆,亲吻他的衣衫。 妈妈说的,这是第一次接待男人的姑娘表示接受选中对象的礼仪。 全场哗然。 萧清烨摔桌而去。 萧清寒拿出一大张据我估计是银票之类的东西给了白妈妈。 我抬起头。一切顺利的话,快见到齐王了吧? 萧清寒一连在我的房间待了三天,人们盛传文武全才的萧二公子是迷上这个女子了。只有我知道,这三天,我们虽然同在一个房间,却是我睡床他睡地板,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冷淡态度,甚至让我怀疑我的个人魅力或者是他的性取向问题。 当传言传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终于进了齐王宫,并正式成为齐国二王子的侍婢,而这让昊天这个我名义上的哥哥很不高兴。 进宫以后我才知道,萧清寒为什么要急急地把我弄进来。 因为,我要的那个契机来了! 南昭王不知道是不是隐约瞧出了皇上削藩的端倪,突然提出想与齐国结亲,准备送来南国最美丽的“公主”,南昭王的掌上明珠司徒绯红。 萧清寒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正在我面前悠闲地跷着脚,翻着书,宽大的裤摆垂下来,十分优雅。 我一下子站起来。 “公主?他居然敢说”公主“二字?”南昭王,原来你才是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我转念一想,问道:“皇上最近如何?” “你不愧那么得他的信任,一下子就想到最关键的地方了。”萧清寒放下书,“身体每况愈下!几乎起不来床了!” “什么?”我一愣,但转念一想,笑道,“所以南昭王看到大殿下领兵在外就想要乘机换了王袍穿龙袍了?”皇上他是故意的!故意激几个王爷动手! 萧清寒的手放在额前的宝石上:“爱姬你可要帮我好好料理一下这个”公主“哦。” “那是当然。”我捏着下巴道。 谁娶了这个公主就相当于得到了南昭的支持,好比得到了齐国半个王权。所以,能娶到她的必定不是萧清寒。而我,现在正需要一个足以挑起两个王爷纷争的契机,所以,我是最会好好办这件事的人。 我正感叹萧清寒的知人善任,萧清寒忽然冒出一句:“爱姬这些天不要乱跑,我叫了人好好照顾你,尤其是饮食。” 我斜睨了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萧清寒的脸却突然暗淡下来,我也只好不再过问了。 十天后,齐王萧远弘秘密答应了南昭王的和亲,为示郑重,废了大王子的正妃,摆好架势迎娶司徒郡主。 萧清寒跟我说这事的时候,自然是说的原话,称其为司徒公主,而我硬生生要他改口叫“郡主”,他盯了我一眼,没理睬我。 但是,意外出现了。司徒公主居然逃婚了!而且是在进入了齐国境内之后!甚至有传言说司徒公主其实早与前来送婚的一个护卫有私情,甚至已经有了孩子!这对齐国可以说是莫大的侮辱。于是齐王发涵斥责南昭王辱没齐国国威,而南昭王则说齐王无中生有,侮辱了长公主,要齐王将长公主平安地交出来,否则,必将率兵踏平齐国的每一寸国土! 一时之间,两国的关系马上紧张起来。 萧清寒对我的做法只说了一句:“你一个女人,想不到这么狠,选了在齐国境内动手。” 我的身子有点犯懒,打着呵欠说:“有什么狠不狠的,要做事必然要付出代价,唯一值得思虑的是这个代价值不值。我只不过找人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而已,又没有杀她。何况,如果在齐国境内杀了这个女人,你不觉得能挑起更大的纷争吗?所以我还是挺良善的。”这种事情萧清寒是决计不好出手的,所以我吩咐白娘子找人去做。那个女人手下不知道有多少我不清楚的东西存在,但我不在意,只要她肯替我办事就好。 萧清寒的眼睛光芒闪烁:“你确定你会做这种傻事?”他捉住我因为偏倒在床上而散落开去的头发,“若是杀了她,那么两国都会全力追踪那个杀手,齐国有了这个替罪羊,到时候未必会和南昭起这么大的争执!而让那个女人失踪是最好的办法,这样齐国就百口莫辩了。” 我半睁了眼睛,赞道:“二公子也不笨啊!” 他欺下身来:“我要是太笨,你怎么会做我的宠姬呢?” 我拿脚踹他道:“二公子事情多,就先忙吧,别打扰我这个小女人睡觉了。” 脚上的温暖传来,我敏感地睁开眼,危险地看着这个让我捉摸不透的男人。他的指腹粗糙,摩挲着我的脚,一双蓝眸慢慢地抬起来:“你真是个适合生在帝王家的女人!那个男人要是把你牺牲在了南国,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心中忽然一痛,我猛地收回脚,藏到被下。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关你什么事!虽然我是你的宠姬,你也不能天天在这里陪着我吧?” 合上眼,心中终究是波澜起伏。 仅仅是一个女人的失踪不知道够不够资格在这个敏感的关头挑起两个封国的内斗呢?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睡梦中,仿佛听到一声熟悉的叹息。 不知道莫琰有没有在我走后乱发脾气?有没有在我走后一直一直想我,无法入睡?但是,莫琰,请你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番外 白狐记1 很多人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魔精怪。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只是你没有那个福气一见罢了。也许,刚刚从你脚边跑过的小白兔,现在在你头上啾啾叫着的小鸟,都是些精怪也说不定。 只是,在我们这些费了千百年心力修炼而成的精怪中都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在人类面前现了形,那么那个第一眼看到你的人就是你的主人,你要一生一世服从他——不管贫穷或者疾病,他都将是你的良人! 也正是如此,很多精兽宁愿死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真身现于人前,不愿丢弃那作为精灵的骄傲,不愿委身于人。 而我,成了那个让他们蒙羞的另类。我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都随了尘土淡去,还有没有人记得当初那只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小白狐。 第一次见到的他是在那马背上。手挽银弓,利箭尖鸣,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的黑发被简单地束在身后,配上他一身的劲装,更显出他的桀骜不驯。 然后,我惊恐地看到我的身边,那两枝银箭的箭尾剧烈地颤抖着,犹如我发抖的躯体。 一片树叶打着旋飘落下来,轻轻落在我的头上。我听到树叶的叹息:“孽孽孽,皆是孽!千年一劫啊!小狐快走——”可是,到后来我还是不知道当时是因为惊吓还是那种叫宿命的东西,我竟然卧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我。 也许是经常揽弓的缘故,他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那两只修长而美丽的手指提起我的毛皮,那身在我们白狐界最华贵最纯洁的毛皮。 他的眼睛像我晚上躺在草地上看的夜空里最璀璨的星星,他笑着对身后的男人说:“你怎么能射死它?它很可爱啊!拿回去给太子哥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那个男人一脸不快,答了一声:“是,八殿下。” 八殿下?我困难地在他的手指下扭头去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对他不像是对于殿下的恭谨。 他翻身上马,将我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身下的马一声嘶鸣,扬蹄而去。 我在他结实的胸口处蹭了蹭,莫名地安心睡去。只有那身后传来的仿佛梦中呢喃一样的阵阵呼唤让我忍不住伸出头来。 我听到同伴们的急切:“小狐——小狐——快回来——” 我眨巴着眼睛,可是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却让我渐渐犯了困。 醒来是因为颈上的疼痛,我有些气愤地睁开眼。印入眼的是他的得意和欣喜。他的眼睛明亮得胜过我的一汪清泉。他兴奋地提着我对前面一个斜身榻上的浅青色素袍男子道:“太子哥哥,看,意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那个男子卷了卷手上的书,回头笑着招呼他道:“怎么?又去打猎了?”他拿绢布擦了意脸上的汗后才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睁着圆溜溜的浅碧色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意将我一扔,我跌入他的怀抱。 他笑瞅了意:“你啊,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毛躁的样子!算算,你现在可是都十八岁了哦!” 意蹭到他身上,扬着脸,脸上是醉人的笑容。 如果说那个男人的笑是清风,那么意的笑一定是斜阳,只有温暖没有灼热。我忽然有点痴迷,一个千年的妖痴迷于一个十八岁孩子的笑。 意笑着:“意一直这么有什么不好?太子哥哥说过会照顾意的啊。意只要跟太子哥哥在一起就好!” 太子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啊,可是皇族子嗣,妃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怎么还是这么长不大?”他的眼神恍惚起来,他喃喃地念着:“意啊,我们怎么可能一直这样?我们是皇族啊!” 身后那个让我起疑的人上前了一步,脸色有些不善。他沉声道:“太子殿下!” 那个被唤做太子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拍拍意的肩道:“太子哥哥很喜欢意的礼物,意去找个地方帮太子哥哥养起来好吗?”意点了点头,又抱着我走出了那座大殿。 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是我听力的敏锐。 那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内:“他没有用……为什么一直护着……身份低下……” 太子的声音依旧轻柔而美妙,让我一下子就清晰地听道:“因为那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弟,是唯一不会与我作对的孩子,也是我唯一不想伤害的孩子。” 十月份,天气已经渐冷。我往意的怀里蜷了蜷,抬头看到大树大树的石榴花,仿佛一朵朵的火焰燃烧在枝头。我朝她们笑着,我说:“你们好啊!” 可是,所有的石榴花都轻轻摇着头。她们都念着那一句话,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孽孽孽,皆是孽!千年一劫啊,小狐快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傻地在他面前现出形来。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月夜,一个十分美丽温柔的月夜。一直到那灼热的大火舔蚀上我娇媚的面容,我还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 月亮像是大饼,十分好吃的大饼,高高地挂在湖面一样的夜空中。 我站在那窗外,那窗里是两个缠绵的身影,被绰绰的红烛拉成长长的影子印在白纱窗上。 孩子?他在我眼中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我的浅碧色的眼里忽然流出泪来。 浓重的雾气,浓重的夜色卷过来,在我的身边化做一团幕帐。我从那雾气中站起来。 玉臂、凝脂、花容、月貌。 石榴花轻轻一叹,害羞地合上花瓣;月儿轻轻一叹,躲入厚厚的灰色的云层。风不再轻拂,虫不再欢叫。四下寂静。 我在那院中曼舞,脚轻击地面。我扬声一歌,犹如九霄仙音落。月华不再,可是我舞到哪里,哪里便有荧荧的白光从我的白纱上、身上、手上点点散落,洒满一地清辉。 白狐一族,生来貌美而善狐媚之术。世人皆恶,称不洁女子为狐狸精。 我轻叹一声。 现形,便是一生一世生死相随啊!君意,不知道你值不值得我毁了这千年的修行相追相随。 那屋里嗯嗯呀呀的声音忽然停了,雕花的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 君意惊讶的眼神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停止了舞步,对他微一躬身:“妾身姓胡。”抬头间,脸上已是极尽媚态。 番外 白狐记2 十月间,天气微凉。我抱着身子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惊艳。我身上的白纱飘扬起来,我有些悲哀。 他的眼里只有惊艳,却没有爱慕。不过,我还有时间是吗?如果他肯让我留下。 那扇门打开,他提了缀白绒的袍子出来。他披在我身上,又拉了拉,轻声问道:“你怎么会在太子府?”他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若是想对太子哥哥不利,可不要怪我!你这样的女人……”他的手指挑动着我的头发,眼里没有当初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温柔,那般凌厉似出鞘的利剑,“称得上祸水,所以你不能接近太子哥哥!” 我微抬目光。那扇门后,一个女子淡漠的身影印入眼中。衣不蔽体,尽显窈窕。可是,那眼中,我却直觉地感到她对我的同情。是啊,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难道不值得同情吗? 那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是人,一个女人。所以,我认为那是女人之间的直觉。爱与不爱,一看便知。我爱,而她不爱! 我是不是选错了?这个人不会爱我们,我们即使是他的妻子,也不会是他的爱人。如果我是那只让他欢喜的白狐,他是不是还会多爱我一点?是不是才会对我露出那种斜阳一样让我痴迷的笑容? 原以为爱上了一个不会去爱人的男人,可是,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爱,而是他的爱那么浓烈,那么唯一,舍不得分一点给旁人。那样的爱若是在一瞬间爆发,便会瞬间焚烧尽一切…… 他终究还是纳了我为侍妾,只是那婚礼却按了侧妃的来。 红色的盖头仿佛幸福的阴影一样罩在我头上。他牵着我的手走过那长长的路途,那我期望走不到尽头的路途。 坐在上座的是太子君誉,那个儒雅而颇有声望的男人。他手持一杯清茶,一下一下地刮着那碗盖。哧——哧——哧——,那是我那一天记忆最深刻的声音。 我的婚礼,千年才等来的一个婚礼,寂寞而隆重。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君意的母亲是身份低下的罪女,君意是赖着太子的照拂才当上了名义上的八殿下。所以,我们的婚礼,在太子府举行,也只有太子的人参加。可是,我还是欣喜。婚礼,那个女子一生最隆重的仪式,是否举行了就会承认我是你的爱人? 红色的烛火摇曳,摇曳着我的心情。 他挑开我头上的喜色,他的眼有些迷醉。 外面的夜色中有同伴的声音阵阵传来。“小狐小狐,迷惑他吧!男人啊,爱的只有美色。小狐小狐,用狐媚之术迷惑他吧,让他爱你吧!”我叹息了一声。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迷惑你啊。我要你的爱,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好,我要你真的爱我! 他的唇覆下来,粗糙而缱绻的勾描着我的唇瓣。我的眼神有些恍惚,我撑起身子,勾上他的脖颈。 他的眼神里有戏谑。他撩起我的发丝,手指沿着我的洁白的脖颈缓缓下滑。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对我都是一种挑逗。他在我耳边一声叹息:“你到底是谁?” 媚眼如丝,夜色如画。我一笑:“有关系吗?”我解开他的衣衫,柔美的手指抚上他结实的胸膛。我的眼神勾魂摄魄:“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你是我的主人。”我浅碧色的眼瞳里有湿润的液体,我主动为他送上我的红唇。 那一夜我们抵死缠绵。那一夜,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你有一双浅碧色的眼瞳?” 那一年,他十八,我近千岁。那一年,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第四个女人。那一年,八殿下侍妾的艳名流传了很久,很久不散。 人人都说那胡妾不是凡物,非仙即妖。 那一年,我知道了他的心里没有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的心流落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另外一个名动帝都的女人,却也是他永远得不到的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是他最尊敬的太子哥哥心爱的人。 可是,我笑,偷偷地笑,笑得悲哀。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这个妖孽知道,那个女人他们注定谁都得不到! 从来没想过,原来人狐相恋也能产子。子默出生的时候,外面狂风大作,阴云盖了天地。 我忍着那疼痛,心惊胆战。 我听到四处的声音,每一个都在说:“小狐小狐,千年之劫!” 我挣扎着,我尖叫着,我打碎了一切我能够碰到的东西,那代表新生的血色在我身下流淌了一地。 然后,我看到他进来,他一把抱住我,他的声音里有关切,他说:“胡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害怕,有我在这里。” 我望着他,然后我问:“意,你爱我吗?” 他横抱起我来,把我放在洁白的床上。他给我盖上被子,他坐在床边望着我:“那样的东西我给不起,你也承受不起。” 我的手紧紧地揪着那洁白的床单,揪出层层的褶皱。 枉我修炼了千年,只要再过一个千劫便可超脱。可是,我依旧算不明白你,因为你就是我的劫啊! 我转过身对他疲惫地说:“你先出去吧,我累了。”他起身,走到门边,回过头来:“真的不需要我陪吗?”我背对着他摇摇头。 外面花正好,可是,我的心却无比凄凉。我站起身来,身体正在迅速地恢复,走起路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疼痛。 我走到那小小的摇篮边,那里面是我和他的孩子,继承了白狐一族无与伦比的美貌。 我把他抱起来。他不哭亦不闹,口中啃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口水吧唧吧唧地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他的眼睛跟他父亲一样深邃无底。 我紧紧地搂着他。 番外 白狐记3 默儿默儿,如果千年之劫注定逃不过,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就算牺牲我自己!可是,我的眼里有苦涩,苦得那么难受,苦得泪水滚滚而落,全都落到怀里这个小精灵一样可爱的人儿脸上。我匆匆地替他擦掉。 可是,默儿,非人非妖的你要怎么在这个冷漠的皇家生活下去呢?何况你的父亲也无法保护你。 默儿,我的默儿! 我把脸凑到他的脸上,心里柔肠百转。对不起,都是我的一时任性害了你。 默儿一天天长大,而君意也在那次我过分的追问下不再到来。我过分吗?我只是要你一点点爱而已啊,只要一点点,我就可以守着它慢慢变老,就可以伴着回忆过我的一生,美丽却因你而短暂! 默儿的美丽无人出其右,可是,却也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这种美,对于一个没有人保护的孩子是福还是祸? 也是那时,我看到了他,我看到那个或许可以保护我的默儿的人! 那一年默儿只有三岁。 我坐在长长的廊下,缝着一件素白的薄衫,那上面有繁复的密密的我们白狐一族的守护符咒。如果我有一天要离开我的孩子,那么,我也希望我能够留下什么东西代替我守护着他。 默儿坐在地上,跟那些小花小草聊天。阳光爱抚着他的眉目,蝴蝶萦绕他的身边,枯叶落满他乌黑的发间。 那个孩子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阴影投在默儿身上,默儿抬头去看他,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那个孩子皱起眉来,我赶紧走过去,牵起默儿,细声地安慰着。 那个孩子站在我身后,我可以感受到他探索的目光,我听到他问:“你就是胡姬?” 我怀里搂着默儿,缓缓地转身:“是,我就是胡姬。” 那个孩子昂起头来:“果然是个美人!” 我微微一愣。 一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君意的那个大儿子君子谋,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是这个样子。 君意一直寄人篱下,他的儿子几乎都个性淡薄内敛,很少见到这么咄咄逼人的。我的心微微一动。 我平视着这个八岁的男孩子:“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他眼里有一丝怒意:“你这算什么态度?不要以为你是我父亲的侍妾就当自己是我的母亲!” 我摇摇头,执著地又问了一遍。 他微微一愣,这才跟我说了。 我的手指飞速地轻点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是他!就是他!只有这样霸道的人才能替我好好守护默儿! 那段时间,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让默儿去接近他。默儿天性温良,他性格暴戾。默儿常常哭着回来,小脸上全是委屈。他抹着泪望着我:“娘——” 一声唤,唤得我的心一紧。我抱着他,眼泪止也止不住。我抚着他的头道:“默儿乖,听娘的话,一定要子谋哥哥喜欢上默儿哦,子谋哥哥以后会是默儿的守护者哦,只有跟着他,你才不会出事。”我拉开他,贪婪地看着这张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娘的劫数总会到的,娘没有办法一辈子守护我的默儿啊。” “不要不要。”默儿惊恐地扑进我的怀里,“默儿会让子谋哥哥喜欢上默儿的,娘可不可以不要离开默儿?”小小的脸上写满期盼。 我点点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切开始慢慢地沿着命运的轨迹一步一步发展。 那一年所谓的双龙夺珠之说传遍了整个帝都,最后夭折在帝王的震怒之中。 我依旧坐在那阳光下,依旧缝着手中的白衫。那些花纹在我手下慢慢地累积起来,如我经年累月的心情。 我不关心,我什么都不关心,因为我明白一切不过是照了命运的轨迹而已。我看向那个孩子,那个我的爱情的见证。我只要他好好的! 可是,那一纸玄黑绣金的圣旨却打乱了一切。他娶了那个他爱却不爱他的女人。想想,这是多么可笑而且可悲的事啊! 所有的人都被那道圣旨弄得呆愣。只有我,依旧风清云淡。 我说过,他们谁都不会彻底拥有那个女人。 而我只是静待事情的发展罢了。 所谓太子,所谓皇子,他们都斗不过那个金座上的至尊! 他开始不断地寻找那些像他的妻子的女人,或者神态,或者步子,或者样貌,一点点地拼凑了拢来。 我嗤笑着他对于那个女人的执著,嗤笑着他白收集了那么多的人偶。收集得再多又怎样?终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他终日神色郁郁,终日守侯着他的太子哥哥。他,其实也生活在夹缝之中吧?他,也很痛苦是吗?谁让大家都是些傻子。 双龙夺珠,那么接下来又是什么?我算不出,也不想算出。那样的鲜血淋漓又岂是你我这样的人承受得起的?我只知道,他将打一场这一辈子打过的最令他痛彻心扉的仗——挖心蚀骨,死而后生。 那一年默儿已经六岁,君意没有再来看过我。虽然那些恩赐源源不断地送来,可是,那又怎样?是啊,那又怎样,现在的我或许连他都不想了吧? 那一年,天奇旱。世人纷纷传言是世间有妖孽作祟,而那平息了许多年的胡妃之美又有了起色。 番外 白狐记4 那晚,月正圆,院里的昙花居然陡然盛开,大朵大朵的白色,吐着蕊。幽香阵阵。 我俯下身,浅碧色的眼里滑出一滴泪,打在那洁白的花瓣上。 昙花摇曳多姿。 我说:“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开这一夜?” 昙花叹道:“生命纵然短暂,也该如此绚烂,毕竟你在你最爱的人面前绽放了你的最美。瞬间的美丽,却是难得的……美丽。小狐啊,不要后悔,明日的千劫,我陪着你。” 我抚着她的花枝,那托起洁白花朵的红丝颤抖着。我忽然泪流满面:“若是做那千百年不懂情爱的白狐,你说说,究竟是好是坏?” 昙花在我怀里剧烈地萎缩着,那花瓣缓缓地低垂下去,却犹自挣扎,仿佛对这世间充满眷恋。她的声音也因为虚弱而有些断断续续:“小狐……你没……有……错的。” 我能怎么样啊?我晶莹如玉的手指轻摘下那朵凋谢的昙花,插在鬓边。 好!明日我们一起。 那一夜,花草全都唱着挽歌;那一夜,我抱着默儿泪流满腮;那一夜,有白狐冒了危险穿过那厚厚的宫墙兵士来见我。我哄了默儿睡去,就那么站在夜色中与同伴们一一作别。 她们立起前脚,趴在我身上。 她们说:“杀了那些你的孽缘,若是断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我摇摇头,依次抚过她们美丽的毛皮。我对月长歌,作别我的过去。 回首间,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隔了夜晚浓重的黑暗,竟然带了点湿润。 我无比镇定地起身,向那匆匆而去的同伴们招手。 他走过来,面上憔悴不堪。只是,他是为谁憔悴? 他伸手来环我,我退了一步。尽管我的步态十分优雅,但他的神情还是一愣。 我笑着:“我想见见小曼。”小曼,那个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竟然得到两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的爱。 他的脸沉下来,我再一次把那个名字从嘴里吐出。 那个名字缠绵悱恻,真是叫人没办法忘记啊。 “你认为我能对她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出来的。”我依旧是笑,笑得心疼,“明日就把我献祭出去吧,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能撑到现在,已是难得了。”我轻轻地说。天之娇子?你,他,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 我没有求过他去保护默儿,因为站在他的位置上是不能保护的。有些东西你永远无法随心所欲。 我听到他在我的身后说了一句话,我忽然就流泪了。 他说:“你真的是小狐。”我没有停步,真的假的又如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是如痴,诸法皆空相。 我踏了夜色去那个女人的房间里。她坐在铜镜前,眼里没有神采,根本看不出一点美丽来。如果不是见了那些个人偶,我恐怕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当初名动帝都的美姬。 我站在她的窗外,淡笑着。 真可笑啊,世上的缘分还真是奇妙。我忽然就笑出了泪水。 她转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有一分惊艳。 她走过来,把我从窗边领到门口,邀了我进去:“有如斯美人,何必还要我?” 我握了一杯凉茶,在这夜色中泛着寒意,回眼道:“不,他不想要你的。” 她一愣,眼里有暗流涌动,忽然自嘲地笑了:“是是是,他若要我,现在又怎么会如此待我?他犯不着,恐怕他已经失了最重要的东西了。” 我握了她的手:“我们都爱了不该爱的人,我明日就能脱离,那你呢?小曼?” 她的眼神迷离而涣散,“我?我也快要脱离了。我才不要关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爱留的人留去!”她瞄了我。 我哈哈大笑,击掌而歌:“这才是当初那不可一世的苏小曼啊!困得住人,却困不住心,那两个男人多可笑啊!” 她看了我,也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那样的夜晚,一只白狐,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那样的笑声,让人觉得诡异无比。 君意,我这算不算是对她做了什么? 回到房中,默儿的睡颜安静而慵懒。我贴了脸过去,嘴中喃喃着念词,默儿嘤咛了一声,便只剩下低缓的呼吸。 我笑着将那件月白的长袍取了出来,裹在他身上。那件袍子在触到他的身体的时候迅速缩小,终于合了身。 我笑着笑着,只是一滴泪却落在了那袍子上。白色的袍子,留下一个浅浅的水印。 一阵青烟,屋中已空无一人。 寂寞的南国,潮湿的道路,我怀中的人儿甜甜地睡着。 我又把脸靠了上去,使劲地摩挲着。默儿的脸细腻而嫩滑,让我觉得无比的安心。 远处,终于有了喧闹的人声,有大团大团的火光。我望着那帐篷,轻唤了一个名字:子谋! 我抱着默儿穿梭在那些喝酒的男人中,我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没有人阻拦我们,因为他们都看不到。 只有到了那最大的帐篷外,我的笑容才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帘子忽然被掀起,一柄剑指在我鼻尖。 我的身体上出现一片密密的疙瘩。好敏锐的男人!即使看不到也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轻叹:“是我,胡妃。”那样的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他才听得到。 他的脸皱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却还是侧了身,让我这个似乎不怎么有存在感的人进去,然后挥退了左右。 我这才现了身。 他的脚跷到矮案上,嘴角高高地扬起:“你果然不是普通人!”他的眼神有些诡异。 我把默儿放到他怀中,他一愣,却还是直觉地接过去,脸却垮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番外 白狐记5 我柔顺地跪在地上,眼睛直视着这个男人:“想请大殿下帮妾身照顾默儿。”我望着他,没有一丝退缩。 他拉嘴一笑:“我为什么要照顾一个孩子?何况你若是连照顾自己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了,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 我笑:“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默儿吗?不喜欢的话,你会像这样抱着他?”默儿既然是我的儿子,自然有我白狐一族代代相传的灵视之力与狐媚之术。默儿虽不懂,但是狐媚之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所以他天生便会吸引人的目光,何况是子谋这个我一直处心积虑地叫默儿去逗他开心的人! 只是对于子谋这种人,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相信我的感觉和那个被叫做命运的东西罢了。他必定是我的默儿的守护者! 忽然觉得悲哀,如果我不是白狐一族的人,那意他…… 默儿,你的爱人又在哪里呢?千万不要像我才好,一时就赔上了一世! 他一愣:“你这算什么母亲!” 我听出他话里的愤怒,却依旧笑语盈盈。默儿,娘的默儿,你知道娘心里有多少不舍吗?“大殿下真的觉得默儿没有用吗?大殿下的母亲在生产时就去世了,默儿以后虽没有势力,不能为你的夺宝做什么,但至少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子谋的眼里目光变幻,他沉声道:“我不会要一个会扯后腿的人!” 我摇头,坚定地说:“我的儿子绝对不会!”我望向他,“如果有一天他真对你没用了,请你自行处理。” 子谋望着我哈哈大笑起来:“胡妃娘娘啊,你还真是厉害!有胆识,本殿下喜欢!好!”他的声音有种震撼,让我的笑容有点僵硬,“好,本殿下便帮你这个忙!可惜了你是我父亲的女人,不然还真是适合我的性格。” 我对他深深地叩了三下头,每一下都撞出空洞的响声,三下过后,我已是泪流满面。我几乎是从子谋手中抢过我的孩子,那脸,那憨憨的睡态竟是怎么也看不够。 我紧抱着他,身上有点点光芒散逸到默儿的身体里。子谋有些惊诧地看着,却没有开声。 孩子,这千年的修为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也不知你这半人半妖的身体能承受得起几分。可是,有几分是几分吧,谈不上什么浪费的。你是我最后的依恋,我只希望你能自保就好。 不管以后会有多艰难,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资格去想所谓的幸福。 我把默儿放在床榻上,整理着他的发丝,他的衣角。 子谋皱着眉站在我身后:“你走不走?天要亮了。” 我流着泪,终于化作一阵清风。 身后恍惚有子谋的叹息:“这衣服都叫你打湿了。” 我的心里呆呆地想着:“是吗?是吗?那他会受凉吗?” 再回到那皇宫,已是清晨,露水在花叶上滚来滚去,天地之间都是那充盈的灵气。 我前行的脚步忽然一顿,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高大身影。 露水凝在他的发尖,厚重的黑色紧贴在他的身上。他,在等我吗?等了我整整一夜吗?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拨动,一如最初,他将我放在怀中,策马迎风。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黑色闪耀。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温暖而柔和,如日升日落之时,对归家的妻子一句随口的问候。 “嗯。”我凑过去,将头放到他膝上。他早就不是那个孩子了,他的气势、他的魄力已经再也无法掩饰。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他沉重的叹息迂回萦绕:“对不起,小狐。” 我摇着头,抬头望想这个男人,他猝不及防,眼里的脆弱无助尽收我眼底。意,这就够了,对于任性的我,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的手抚上他的面庞:“意,你觉得烧了我就可以缓解干旱吗?”意,你现在终于不再是你的太子哥哥的弟弟,不再是她们的夫君,你只是我的意,我的爱人啊! 他的身体一阵僵硬,手紧紧地攥起来。我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然后我望向他的眼睛:“其实,可以的,这场干旱真是因我而起,因为这是我的天灾。”而你是带给我天灾的那个人,我等待千年才等来的爱人。 他讶然。 “我只想子默好好的就行。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害怕那样的报应会降在我的儿子身上。”我微偏了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意,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不要内疚?你已经背负了那么沉重的内疚,我不要再为你加上一点,我害怕你扛不起来,所以,即使一点点,我也不要。 他忽然抱住我,头深深地埋进我的衣衫。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忽略那颤动的双肩。 意,再抱紧一点吧,让我记住你的存在。 我终于还是被那缠绕的白丝缚起来,要死了吗? 我从马车的窗口处望出去。 意,这是你最后能为我做的了吧? 我忍着笑。谁见过囚犯乘这么舒适的马车去刑场啊?如果不是身上缠缚的白丝,我都以为我是要出行踏青了呢! 马车外面是声声的“妖妇”,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在车身上。甚至有东西飞过车帘砸在我的身上,污了我一身白衣。 我听着马车外侍卫的呵斥,忽然觉得快乐:“意,这个样子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了,是吗?” 我轻启歌喉,无琴无瑟,可是婉转依旧。 意,我知道你能听见的,请让风送去我对你的思念,请让云记住我的脚步。 番外 白狐记6 四下里忽然安静,只剩下那脏污的马车里传出阵阵思念……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揽箭挽弓黑发飞舞 离开你时你可思情忆往美人作古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千年痴心付一炬的白狐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挥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白狐》,原唱陈瑞。为适应文章,歌词稍做改动) 高高的柴堆耸立,我负手迎风,白衣若仙。 意啊,你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或许我现在就是那飘飘白云上的女仙了,以慈悲的眼神俯视大地。 可是,不管何时,我都不后悔。 我昂起头,脸上尽是笑容。 歌声如流水,从我的喉咙丁丁冬冬地倾泻出来。 世人愚昧啊! 我站在那高高的柴堆上,看着那些男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你们刚才不是还声声叫嚷着要我的命吗?意,是不是只有你才会不为我所动? 我笑了,看向那监斩官颤抖的手。 旁边忽然有人影闪动。 意,你还是来送我了吗? “起火——”监斩官颤抖着手扔出了那枚小小的黑色令牌。 木质令牌在地上绕了几圈,终于安静。 美丽跳动的火焰蹿上来,舔干了我鬓边的昙花,模糊了我的容颜。 天忽然变成通透的浅碧色,细细的雨点点飘落,却在打在那熊熊的火焰上时化做丝丝白气。 不要伤心啊!我揪心地望向天空。 我的姐妹们,你们在为我哭泣吗? 我的眼泪终于也出来了,流在被灼伤的娇媚容颜上,带来阵阵疼痛。 那隐在幕后的人终于站出来,远远地看着我。 我贪婪地看着他,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意,意,意…… 那个名字在舌尖萦绕缠转千百回,却没有一回有这诀别的悲哀。 他的嘴唇颤抖着,望着我轻吐了几个字。 我合上眼。那样的话,我就再没有遗憾了,再没有坚持了。 火焰终于燃烧进了我的身体,将我的身体撕裂开去。 我感受不到疼痛,我的心里直到那最后的一刻也只记得他的那句话:“小狐,我爱你。” 终于不用再忍受千百年的孤独了啊…… 火焰燃尽,那黑色的灰烬上,安静地躺着一只看不出颜色的狐狸尸体,皮翻肉焦,再没有人能够想起当初那个女子倾国倾城的容颜。 青色的雨丝落满帝都的每一片土地,三日不绝,那裂开的土地终于合上,那些黝黑的容颜终于露出笑容。 只是,那三日,每一个人耳边似乎都萦绕着那清淡的歌声,仿佛无数女子合唱的悲歌。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独 ……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能化为美丽女子的狐…… 番外 真相篇 那个可恶的老头子!我看着他坐在那椅子上胆怯地朝我瞟,忍不住就是一句:“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本侯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人来管了?” 可是,没等我说完,只觉得腰上一股巨大的劲道传来,我的声音骤然哑了下去,只得惊异地看向那个端坐正中的男人,我的父亲。 一直都知道父亲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只是没有想到我苦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抵不过他揽袖一挥。 父亲依旧淡漠而恭敬地跟了那木老头说话,我忽然焦躁起来,仿佛那个令我心心念念的眼神就在身边。我焦躁地四处观望着,却一无所获。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坐在这里! 我的手无意识地拍在身边的红木圈椅上,厚实的圈椅一刹那间碎了一地。那些碎乱的红色仿佛我碎了一地的心瓣。 旁边的长廊上有一抹牵动我心的身影一闪,我的心颤巍巍地跳动起来,提步追出去,却只在转角处看到那飘动的衣角…… 小七啊…… 我忽然就这么愣在那长廊的尽头,一直到那太阳斜落,暮红洒满一院。 是夜,那浓重的黑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父亲!父亲!你明知道我爱的是她,你明知道她不是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那些一懂事就学会的东西:冷静、自制、机智、仪态,在那一瞬间离我远去,眼前只有那个在心底埋藏了十年的人不停地晃动着:笑的、哭的、寂寞的、冷淡的、机智的、聪慧的…… 重重叠叠,这个破了,那个便更近更真实地靠过来。 我的衣衫剧烈地摩挲着,在黑暗冷寂的夜晚发出骇人的沙沙声。 门被我猛然推开,那黑暗中,有双眼睛明亮得吓人。 父亲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起伏,他说:“你终于来了。”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父亲已经点了烛火,那摇曳的豆光让我恍惚起来。如果,如果那是婚礼的红烛,多么希望那大红的盖头下是那张我无比熟悉的脸啊。 红色的烛光映满一屋的喜庆,也映满我的伤痛。 “为什么?”这是我唯一一次如此不敬地昂头望向那双无波无谰的眼睛。 父亲冷漠地一挥袖,门吱呀一声合上,那样的声音让我的心勒起来。可是,我依旧望着他。不屈不挠。 父亲叹了口气:“你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吗?” “记得。”我的眼神晃动,那样的誓言啊,从我能够说话开始。 其实真的很好笑吧,我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而是“发誓”——“我发誓一生一世守护莫离。” “你记得就好。”父亲的声音有些无奈,“她是凤仪郡主,你不会不知道这凤仪二字的含义吧?你以为你要得起她吗?” 父亲的声音明明没有波澜,却让我的脊背一阵阵的冒出寒意。 “可是……” “没有可是!”父亲暴怒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踱着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失态,“你要是想我们莫家满门给你陪葬,你尽管试试!我告诉你,你是我莫家的儿子!你就要给我莫家担起责任来!十五年前,接到这个女人开始,我就知道我们莫家的祸事也就不远了!” 父亲忽然转过头来,直盯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无处可逃:“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们莫家不在了,我要你给我们莫家留下血脉!” “我不要!不要!”我忽然激动起来,十多年的隐忍仿佛在这一刻爆发。是啊,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了,我在人前人后都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缺的莫琰,那个莫家小侯爷,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我也累啊,我也会累啊!谁又来顾惜过我? 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滴一滴,仿佛沙漏,打在地上,被地板吸干。 我愣了,伸手蘸起那泪水,放到嘴里细细地吮吸着。 原来眼泪是咸的。原来我也可以哭的。 一双青面素底的鞋子移到我的面前,我听到父亲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站起来!我莫家男儿没有挺不直腰板的!” 我愣愣的没有动。 肩上一疼,我竟然被父亲生生地从地上抓了起来。 父亲眼里露出疼惜,他擦了我眼角的泪道:“好了,哭了这一次,在人前千万不要哭了。” 我一个激灵,还是要娶那个女人吗?我啪地挡开父亲的手。我朝他吼着:“她不是我的姐姐!她也不是凤仪郡主!她是小七!我只喜欢小七!不是姐姐,是小七!”那一刻,那些压抑了十年的话被我脱口而出,心口的重量一下子减轻。我呆了,愣了。 小七啊,你看啊,原来我是这么喜欢你的,喜欢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 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那双眼睛,那双缓慢睁开,尽是冷清,尽是淡漠,尽是孤独,尽是伤害,尽是思念的眼睛。 小七,是不是从那个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小七——每念一次,心底的思念是不是就会少一分? 我的手紧紧地攥成拳,青筋隐现,暴戾尽显。 冷不防——一只烛台骨碌碌滚到我的脚前,那尖锐的顶尖寒光隐现。 房间里暗了暗。 父亲的声音汩汩地流进我的耳朵:“既然你执意要害死莫家上下一百多口,你现在就杀了我!等下再去杀了你母亲!你这种不顾大局的人,我眼不见为净!” 父亲! 我颓然倒地。 父亲走过来抱着我的肩头:“我的儿子,你放心,这个木锦谰是我特意为你选的,是个聪明人,不会去要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放心,放心……”那样碎碎的低喃,父亲啊,是在安慰你自己还是在安慰我? 原来,我伸出手,十指在父亲背后张开。原来,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那么我拿什么去保护你呢?小七!小七! 我的心揪起来。 这个才知道的名字,想不到却成了我永远的伤。 父亲放开我,眼里的脆弱一览无遣:“儿子啊。”他的手因为握剑而粗糙得紧,那粗糙的手抚着我的头发,勾起一丝青丝,“你或许是我们莫家唯一能够活下去的人了,也活得最不容易。但是,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一定要替我尽力保住你的母亲!如果,实在……唉,等你成亲生子,我就把我们莫家背后的势力交给你,或许这些东西也只有到了你手里才能活下去吧。”父亲的眼神虚无缥缈,嘴角有像笑容又不像笑容的东西,“那个男人,我真是佩服得很呢。只可惜了,如此在乎一个女人!” 我思索着父亲的话,本来想问“那母亲在您的心中呢”,可想起刚才那句“尽力保住你的母亲”,忽然觉得不用问了。 父亲,其实我们都想要保护住自己在乎的人吧? 那么,既然不能……我还是会守护她!就如你守护母亲和我一样。不!我要比任何人都珍惜她!总有一天,她会是我的!因为,我是她心中的第一啊! 嘴角浮现出笑容来,如涟漪一圈一圈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