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你假发掉了》 第一章 光棍节 安赫站在三楼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抽烟,楼下操场边的公告栏前挤了一大群学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时能听到起哄的声音,上课铃响过好一会儿了,学生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公告栏。 同事杨老师从楼下走上来,看到他笑了笑。 杨老师四十多岁,平时一向严肃正经,今天能冲自己一笑,安赫倍感光荣,赶紧也笑着点了点头:“您下课了啊。” 杨老师收了笑容,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说了一句:“安老师,你们班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出格了。” 安赫愣了愣:“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呢?这班主任当的,”杨老师摇头,一脸沉痛地从办公室里退回来,指着楼下的公告栏,“你们班张林把情书都写成大字报贴出来了!” “是么。”安赫乐了,往楼下看了看,难怪。 “你还笑?”杨老师叹了口气,走进了办公室。 那我哭么?安赫笑了笑,把烟掐了,慢慢溜达着下了楼。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安赫过去看了一眼。 公告栏的玻璃上贴着张纸,离大字报还有一定距离,就是张a4纸,上面的字倒是挺大的,一共没几个字,多了写不下。 许静遥我爱你至死不渝。底下落款张林俩字儿跟被人转圈儿踩过似的,团成一团缩着。 许静遥是安赫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挺不错的小姑娘,就是人傲得很,张林这个表白的结局估计得是个悲剧收场。 安赫把纸从玻璃上撕了下来,拿回了办公室。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他把张林叫到到了办公室。 “聊聊,”安赫把纸放到自己桌上,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对面满脸不爽的张林,他又笑了,“这脸上表情真难看,是不是我扯下来扯早了,许静遥还没看着吧?” “知道还说。”张林梗着脖子啧了一声。 “那你自己拿给她看吧。”安赫把纸递给他。 张林愣了愣,接过纸:“你不骂我?” “骂你干嘛?”安赫拿过保温杯喝了口茶。 “那你叫我来干嘛?”张林看着他。 “叫你来是告诉你这种事以后不要在期中考前干,考完了再干,”安赫靠到椅背上,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容,“你是不是怕你考砸了许静遥不搭理你?” “我才不在乎那 个,今儿是光棍节,这日子合适表白,”张林趴到桌上,“安总有水么?我渴了。” “光棍节?”安赫从身后的纸箱里拿了瓶运动会没发完的水给张林,“上课内容没一样能记住的,这种东西还记得挺清楚。” “你也应该能记得啊,”张林拿着水仰着脖子都灌了下去,抹抹嘴,“你不也是个光棍儿么?听说你前女友特漂亮,太漂亮的就是不靠谱,守不住……” “下周一叫你爸或者你妈来一趟。”安赫笑笑,看着自己笔记本的屏幕,课件还没弄完。 “你不是吧,说你光棍儿你就叫家长!”张林很不满,想想又晃了晃手里的纸,“还是为这个?” “都不是,”安赫点着鼠标,“你是不是觉得你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可以叫家长的事了?” “不就上课出去转悠了一趟么。” “不止一趟,”安赫放下鼠标看着张林,他知道高中还被叫家长挺没面子的,“少年,你这一周下午都没在教室里呆过几节课吧?我没让你明天叫家长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这两天你琢磨一下怎么解释吧,行了回教室去。” 张林还想说什么,安赫不再理他,他只得啧了一声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叫就叫。” 办公室的门被张林挺大声地关上了。 “这个张林真没治了,”坐在角落里的程雨被吓了一跳,“你直接打电话叫他爸来收拾他一顿就完事了,干嘛让他自己叫,你等着吧,下周一你肯定见不着他家长。” “不至于。”安赫点开右下角一直跳动着的qq,张林会叫家长来,他的学生他了解。 q上的信息是林若雪发过来的,很简洁明了地就一句话。 今晚十点,沸点。 沸点是个酒吧,以前是他们一帮朋友的聚点,有一阵儿没去了,安赫回了个好字。 还有半节课就放学了,安赫伸了个懒腰,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他习惯在放学前去班上转一圈。 这是市里排名倒数稳居前五的高中,生源差,师资弱,不过相比之下压力要小得多,加上校长舍得弄钱,这大概是安赫能在这里安心呆了四年的原因。 走近高一的教学楼,离着还有二三十米就能听到一楼几个班的声音,还有学生已经逛到教室外边儿来了,看到他走过来,才又转回了教室里。 安赫看了一眼就上楼了,他的班 在二楼。 他班上的声音不比楼下小,他推开后门看了看,看小说的,睡觉的,聊天的,塞着耳机听歌的,居然还有闲着没事儿正在擦玻璃的。 安赫从后门走进去,慢慢往讲台走,顺手从俩学生的耳朵上扯下耳塞扔到桌上,教室里的嗡嗡说话声慢慢小了下去。 安赫没说话,站在讲台边儿上看了看,相比高二高三,高一的新生其实还算老实的,年纪小,也还没有被高二高三的同化,只是底子都差点儿。 “快放学了挺激动?”安赫在下面说话声完全没了之后才开口说了一句,“马上期中考了,玩了半个学期了,愿不愿意复习好歹都装装样子,考完了要开家长会的,到时你们是想改成绩单还是想模仿签字都蒙不过去。” 下面响起一片拖长了的哀声叹气。 “要我说呢……”安赫走上讲台,正想继续再说两句,突然发现下面的哀叹声音没了,所有学生都一脸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前排地还伸长了脖子往讲台上看。 安赫低下头,看到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讲台上放着个信封,上面写着安赫亲启。 “给我的?”安赫拿起信封,信封没有粘口,他搓开封口就能看到里面折得很整齐的一张粉色信纸。 他这些动作看上去随意而漫不经心,实际上很小心,虽然他认为刚高一的学生不至于给他下什么套,但他毕竟曾经在进教室门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扫把砸过头。 他刚把信封拿起来,教室里就开始有人起哄,笑声喊声都出来了。 “安总快打开!” “帅哥打开看看!” “表白哎——” 安赫看他们这个反应,估计不会有什么陷阱,于是拿了信想放到口袋里,下面又喊了起来:“看啊!” 安赫把信又拿出来,抽出信纸看了看。 粉色的信纸上用彩笔写着一行字,跟张林那个表白a4纸的形式差不多,不过内容要火辣得多。 安赫,我要定你了,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 字写得很难看,估计是左手写的,笔划有点儿歪。 安赫挑了挑眉毛,把信纸放回了信封里:“谢谢。” 班上的学生挺兴奋,不依不饶地继续喊,有几个男生的声儿特别大。 “这就完了啊!” “老大给念出来听听啊!” “就是啊让我们过过干瘾也成啊——” 安赫回手在黑板上敲了敲:“安静点儿,造反了你们。” 下面的声音小了点儿,安赫把信放进口袋里,这信他不知道是谁写的,但估计也只有他不知道。 “用念么?”安赫抬手看了看表,还五分钟放学,“你们全看过了吧?内容挺霸气,震得我一哆嗦。” “回应呢!”坐在最后一排的张林问了一句,下面又是一片兴奋地附和声。 “要说谁是谁的人,”安赫抱着胳膊笑了笑:“你们都是我的人。”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接着爆发出一阵尖叫,拍桌子跺脚的都有。 “行了,收拾东西等着放学吧,”安赫走下讲台往教室门口直走,“考试复习也有这劲头我估计睡觉都能替你们笑醒了。” 安赫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刚擦黑,保安已经吃完了饭正站在岗亭里,一看到他的车,保安就开始乐。 安赫把车开到离刷卡感应器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放下车窗,从副驾座上拿起一个绿色的苍蝇拍伸出去,对着感应区晃了晃,前面的杆抬了起来。 保安笑着趴到窗口:“安老师,你换拍子了啊?” “嗯,原来那个断了。”安赫把苍蝇拍扔回副驾,这保安笑点低,自打上回他刷完卡忘回轮一头撞在岗亭上之后,把停车卡粘在苍蝇拍上伸出去刷卡都好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还是一见他就乐。 楼下的停车位已经差不多全停满了,他开着车绕到楼后把车停了。 他的房子在12层,抬头能隐约看到灯光,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开的。 开着灯能让他在开门进屋的时候心里踏实一些,房子不大,两居室,但如果不开着灯,天擦黑的时候回来,还是会觉得很冷清。 安赫一直管自己这套房子叫“房子”而不是家,尽管他觉得是“家”的地方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感觉上依然会不同。 “安老师下班啦。”电梯门开了,保洁阿姨拿着拖把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您忙完了?”安赫笑笑,进了电梯。 “还有一会儿呢,今天就我一个人。”阿姨叹了口气。 “您辛苦。” 现在还没到八点,林若雪给他的时间是十点,安赫站在客厅里愣了两分钟,边脱衣服边走进卧室趴到了床上 。 一直睡到九点多,他才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这屋里装修得最好的地方,就是浴室,当初安赫看中这套地段挺偏的房子也就是因为浴室很大。 他打开热水开关,打开了放在浴缸旁边的笔记本,坐在浴室的摇椅上轻轻晃着,还有几天才供暖,感觉现在最暖的地方就是浴室。 没多大一会儿,眼前就已经全是白雾了。 安赫站起来脱掉衣服,伸手把旁边镜子上的雾气擦了擦,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手指在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顺着脖子向下到胸口再往下一直到小腹。 笔记本里存了不少片子,安赫随便点了一个放着,跨进缸里慢慢滑到热水里。 笔记本旁边放着一对外接音箱,呻|吟声从音箱里传出来,密闭的浴室里顿时充满情|欲。 安赫靠在浴缸里,头向后枕着,看着因为热气而变得有些模糊的屏幕,两个男人在沙发上纠缠扭动着,他缓缓地屈起一条腿,手摸了下去,发出了很低地一声叹息。 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纹,水纹向四周扩大着,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密集。 扔在客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安赫懒洋洋地裹着厚厚的浴衣走出去接起电话。 “大哥,你是不是还没出来?”林若雪的声音冲了出来。 “洗澡。”安赫看了看时间,十点二十,今天泡的时间有点儿久。 “洗完没?” “我还没吃东西。” “过来再吃,赶紧的,今儿光棍节,人多呢,别一会儿打不着车了!” “我开车去,不喝酒。”安赫走进卧室打开空调吹着暖风,看着衣柜,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出去。 “别跟我这儿放屁,”林若雪想也没想地说,“你要不喝酒你甭来了,在你家浴缸里继续泡着吧!” 说完没等安赫出声,电话就挂断了。 安赫笑了笑,拿了衣服慢吞吞地穿着。 林若雪这性格他已经习惯了,他俩从高中起就关系特好,到现在都联系密切,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俩在谈恋爱,直到林若雪大学的时候嚣张出柜。 他还记得老妈听说林若雪出柜时怅然若失的表情。 安赫十分钟之后出了门,今天特别冷,但街上的人却比平时挺多,双双对对的小情侣满街都是。 安赫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伸手打车。 二十分钟过去都没看到一辆空车,他有点儿郁闷。不说是光棍儿的节日么,哪儿来那么多情侣凑热闹,光棍儿都凑成对儿了才好意思出门么…… 挥了半天手他总算上了一辆没空调的黑车。 说了去沸点之后,司机看着他笑了笑:“哥们儿,真光棍儿?去酒吧找姑娘可不怎么靠谱。” “谢谢。”安赫应了声,扭头看着窗外。 沸点是市里比较火爆的几个酒吧之一,每次有个什么节日的都会有表演。 安赫对表演没什么兴趣,他出来的目的就是跟朋友聚聚,固定的几个单身朋友。平时上班他都绷着,只有跟这几个朋友在一块儿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安赫进了酒吧大厅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有一阵了,台上几个妞扭得挺火爆,上衣都已经脱了,穿着内衣正起劲,安赫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一个腿特别长的姑娘屁股上。 “这就看呆了?一会儿不得流口水啊,带够纸了没。”身后响起林若雪的声音,接着就被她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安赫回过头,他有快俩月没见林若雪了,这爆脾气妞又漂亮不少:“人呢?” “那边,”林若雪指了指对面场边,“今儿我特地打了电话给经理,占了近点儿的台。” 安赫跟着她往对面走过去,刚坐下,面前就放上了三个空杯子。 “安子,你太不够意思,我们好几个人等你一个!”刘江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喊着说,眼睛还没忘了一直往台上姑娘身上瞟。 “我自己,”安赫想从他手上拿过酒瓶,“你专心看吧,别一会儿都倒我裤子上了。” “你少来!”刘江抓着瓶子不放,“我专心伺候你,你自己倒顶多倒半杯……中间那个腿真漂亮。” 安赫扭头看了一眼,不仅腿长,皮肤也不错。 “赶紧的!”林若雪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转回来拿起杯子,旁边宋志斌叼着烟指着他:“不许停。” 安赫笑笑,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都喝了下去,三杯都没怎么停顿,全都下了肚,他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皱着眉:“给我点儿吃的,烧死了。” 刘江拿过一碟小点心放在他面前:“最近总见不着你,是不是现在有人管着了?男的女的?” “ 那我还用跟你们过光棍节?”安赫笑笑,塞了个苹果派到嘴里,靠在椅背上看着台上越脱越少的姑娘们。 暗而混乱的灯光,舞台上交错的人影,身边的笑声和尖叫声,烟味和香水混杂着的空气。 安赫静静地拿着杯子感受着这些,让人疲惫却又能时刻挑动神经,在兴奋与疲惫之间来来回回。 林若雪几个人在玩骰子,她已经输了三把,还是喊得不亦乐乎,跟刘江顶着喊。 刘江喊出12个6的时候,安赫在林若雪抓着骰子的手上弹了一下:“开,他没有6,一个都没有。” “开!”林若雪把骰盅打开砸在桌上,她有个6。 几个人把骰盅都打开了,刘江那儿果然没有6,桌上的六加一块就7个6,林若雪笑得很大声,指着他:“喝!” “安赫你大爷……”刘江拿过一杯酒喝了,“你上,咱俩决一胜负。” 安赫拉了拉衬衣领口,过去正要拿林若雪的骰盅,突然听到一直很响的音乐声没了,一串吉他声传了出来。 这声音在被劲爆音乐胸口碎大石一样砸了一晚上的安赫耳朵里如同天籁。 他转过头,看到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副架子鼓,几个人站在台上,背着吉他的那个时不时拨拉几下琴弦,等他们都站好的时候,四周开始有人尖叫。 “大家好,我们是鸟人,”站在中间的人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在一片尖叫和掌声中说,“祝大家光棍儿节快乐,有伴儿的继续,没伴儿的努力。” 鸟人?安赫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听清。 “今天这么早!还没到12点呢!”林若雪一边拿过自己的包掏着,一边凑到安赫耳边喊,“看他们的鼓手!” “鼓手?”安赫往台上看过去,架子鼓后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只能看到那人很长的头发和遮掉了半张脸的黑色口罩,腿上是紧绷皮裤和黑色皮靴,“女的?看不清。” “用这个。”林若雪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到他手上。 是个小望远镜,安赫有点儿无语,但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在他把镜筒对准那人的时候,那人正好往前靠了靠,清楚地出现在安赫眼前。 真是女的? 平刘海,黑长直。 没被口罩遮住的漂亮眼睛和直挺的鼻梁。 随着吉他声再次响起,鼓槌被轻轻 抛起,在空中转了两圈之后落回她手里,接着敲出了第一个鼓点。 帅! 安赫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这种被一个姑娘吸引着无法转开视线的感觉。 第二章 黑长直 这个乐队叫鸟人,应该不是酒吧的驻唱乐队,安赫以前来沸点从来没见过这个乐队。 不过看林若雪的反应,她不是第一次看鸟人的演出了。 乐队没有停顿地唱了两首歌,主唱嗓子很好,嘶吼着喊出高音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身边猛地一下全空了,如同站在一座荒城里。 安赫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两首歌唱完了之后安赫也不知道主唱长什么样,更不知道旁边的吉他贝斯和键盘什么样,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鼓手身上。 黑长直一直盯着鼓,乐队别的成员看着台下尖叫的人群嗨得起劲,她始终眼皮都没抬过。 鼓槌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在空中划过还是落在鼓面上时,都显得流畅漂亮,加上那种旁若无人宠辱不惊的气场,让好几首歌时间安赫的目光都没离开过架子鼓的范围。 女鼓手安赫不是没见过,但把鼓玩得这么帅气,让人呼吸和心跳都想跟着节奏走的,安赫还是第一次看到。 乐队基本不说话,也没什么停顿,一气儿几首歌唱完,安赫连歌词都没听清一句,看到酒吧的工作人员开始把东西往台下搬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了,搂过林若雪在她耳边问:“那个鼓手叫什么?” “我帮你问问?”林若雪喝了口酒,看着他笑了,“看上了?” “还不知道,我自己问吧。”安赫站起来往酒吧后门走,他看到乐队的人都往那边过去了。 “安子很久没对姑娘主动出击了啊……”宋志斌在后面笑着喊了一句。 是么?安赫笑了笑,没回头。 挤过兴奋的人群走到后门时,乐队的人已经没了影子,后门边只有一对正靠着墙热吻的情侣。 大概是不停地有人从身边经过,热吻一直被打断的那哥们儿有些郁闷地看着安赫。 “继续。”安赫冲他点点头,推开厚重的后门追了出去。 一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深夜里的老北风拍了一掌,安赫拉了拉外套。 门外人不多,越过几个出来透气的人,路边有人背着吉他站着,应该是乐队的人。 往那边走了两步,他看到了站在一辆摩托车旁边准备跨上后座的黑长直。 路灯比酒吧里的灯光亮了不少,安赫盯着黑长直的脸,可惜口罩还捂在脸上,除了更清楚地看到了黑长直的眼睛和目测跟自己 差不多的身高,没有更大的收获。 正琢磨着该怎么上去要个名字电话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后带着风冲了过去。 安赫看清那人的时候愣了愣,那人手上的一大捧玫瑰很抢眼。 不过这架式把安赫吓了一跳,乐队的人估计也被吓着了,都看着这哥们儿,半天才有人问了一句:“干嘛?” “我每天都来,每天都带着花来,就想着能再碰上你。”那人看上去挺激动,往黑长直身边靠过去。 黑长直看不出表情,往后退了一步,有人很快伸手按住了那人的肩:“站那儿说。” “我们多有缘分啊,光棍节让我等到你了!”那人挥了挥手里的花,两朵玫瑰掉了出来,“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收下花!” 乐队的几个人都笑了,笑容里带着意味深长,安赫没看出他们这样笑是为什么,只看到黑长直一直没什么反应,眼神冷淡得如同面前的这个人是团空气。 沉默了足有两分钟,安赫感觉自己都被冻得想扭头回酒吧了,黑长直才终于动了动,跨上了摩托车,接着转过头,向那人伸出了手,估计是准备接过他的花。 那哥们儿一看,顿时像嗑药了似人都有点儿哆嗦了,把手里的花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安赫感觉他一下秒就能跪地上去。 在黑长直的手碰到花的时候,那哥们儿激动地说了一句:“如果愿意接受我的花,那就做我女朋友吧!” 黑长直想要拿花的手停在了空中,乐队有两个人没绷住,扭开脸乐出了声,笑得有点儿收不住。 那哥们儿被笑得有点儿茫然,但锲而不舍又重复了一遍“做我女朋友吧”,安赫在一边听着都替他急了,这人是傻逼么? 黑长直没出声,用一根手指把挡在那哥们儿脸前面的花束往旁边扒拉了一下,在他抬起脸之后,冲着他的脸竖了竖中指,手上的一个黑色戒指闪着光芒。 没等那哥们儿反应过来,摩托车发出一阵轰鸣,窜了出去,几秒钟之后就消失在了街口。 安赫回到酒吧,演出还在继续,有人在台上弹着吉他唱歌,安赫听着没什么感觉,跟鸟人的演出比起来,这就跟学校里元旦晚会上的水平差不多。 “问着了?”宋志斌看到他就问了一句,递过来一杯酒。 “没。”安赫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想起来刚才那个冷淡的眼神和竖起的中指,要不是献花那哥们儿抢了先 ,自己不定是什么结局呢。 “还有你要不来的号码?”刘江一个劲儿地笑,“这妞挺牛逼啊。” “我说安子,”宋志斌点了根递给安赫,“你看清人长什么样了没,人可是戴着口罩的,真要了电话转天一见面吓着了怎么办,哪个美女会把脸遮着啊。” “个性,”林若雪指了指几个人,“尔等俗人不会明白的。” “看看看,”刘江立马乐了,拿了颗杏仁往安赫身上砸了一下,“安子看到没,这妞让给林大美人得了。” 安赫笑了笑,转脸看着林若雪,林若雪挥挥手:“不用,我讨厌个儿比我高的。” “是挺高的。”安赫说。 其实安赫对穿着平底靴子能有这种个儿的姑娘不是太有兴趣,再说黑长直身上一水儿黑色,他也没看清身材。 之所以会想要追出去要电话,仅仅是因为那种说不清楚的气场。 在酒吧闹够了,安赫打了个车回家,到家快三点了,他困得不行,胡乱洗漱完了回到卧室就迅速把自己扒光钻进了被窝。 卧室的空调出门的时候没关,屋里很暖,躺下没两分钟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才被手机铃声吵醒。 林若雪的电话,安赫接起来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 “问你个问题。”林若雪劈头就说,招呼都没打。 “问。”安赫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睡了一觉,你对那妞还有兴趣没?” 安赫睁开眼睛,人还是有点儿蒙,但脑子已经可以运转,昨晚在昏暗交错的灯光里如同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专注打鼓的身影在他眼前晃过。 “一般,有点儿吧,怎么了?” “真不用我帮你去问问?”林若雪想了想,语气变得很诚恳,“安子,你对女人没问题的,你本来就……不试试?”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站在我面前,我肯定选男人,”安赫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若雪没出声。 “我自己处理,你别管了。”安赫站起来拉开窗帘,他知道林若雪想说什么,她出柜之后没有再跟家里联系过,火爆性格和笑容之后是很多年没有变过的郁闷。 周末两天,安赫都没有出门,吃饭也是叫外卖。 本来想回家看看 ,打电话给老妈的时候,听到电话里老妈叼着烟说话的声音和身边唏里哗啦的搓麻声,他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少抽点儿吧。”安赫叹了口气。 “今儿没出去玩啊?”老妈没接他的话,啪啪地码着牌,“不出去就过来替我两把转转运,这两天尽输了。” “没空,”安赫皱皱眉,“我下周有公开课,要准备。” “那我挂了啊,一会又出错牌。”老妈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安赫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脑开始看片儿,他电脑里除了毛片儿,还有很多电影。 不出门的时候,他一般就窝屋里看电影,看累了就听听音乐睡觉。 电影都是恐怖片,要不就是阴沉压抑的黑暗系,安赫每次看完都会情绪低落,但下次还是会继续看,实在没东西看的时候就把以前存的十大禁片拿出来轮着看。 不过这种整个人沉到最谷底的状态在周一上午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就会消失。 周一上午他四节课,排得很满,早上还有升旗和晨会,一气儿忙完到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回到正常的节奏里,变回了永远面带微笑似乎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安老师。 下午最后一节课,张林的父亲到了学校。 这是安赫第一次见到张林他爸,一个一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 “安老师,张林都干了什么你不用跟我说,”他坐在安赫对面,看上去挺生气,“我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我知道,我就是这阵出差太忙,要不早收拾他了!” “张林性格挺好,”安赫笑了笑,不急不慢地开口,“讲义气,热心,人缘不错。” 张林他爸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听清他的话。 安赫看到张林他爸之后,决定暂时不打算告诉他张林旷课的事。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面子,不服管,有点儿浮躁是通病,但如果能好好聊,耐心沟通,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安赫看着他,后半句话加重了语气,这种家长不少见,他们不是不管孩子,而是跟孩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肯定他的优点比抓着他毛病不放要管用。”安赫也不知道这些话张林他爸能听明白多少,但还是很有耐心地说。 聊了半小时,安赫已经没词儿了,张林他爸还是挺迷茫地看着他,安赫有些无奈,只能总结了一下:“张大哥,张林毛病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家长要多跟他沟通。” 张林他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他走出办公室之后,安赫靠到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对着笔记本开始整理周三公开课要用的课件。 还没弄几分钟呢,他们班的班长冲进了办公室,小姑娘脸都跑红了:“安总,你快去看看,张林他爸去咱班上了,说要劈了张林!” “哎!”安赫忍不住喊了一声,跳起来往教室跑。 刚到一楼就已经听到了二楼的吵闹声,张林他爸的咆哮声和旁边上课的老师劝说的声音混成一团,听不清都在喊什么。 安赫跑上二楼,他们班的前后门都关着,张林他爸正在踹门,班上的学生在里面顶着门,外面两个隔壁班的女老师都皱着眉,拉也拉不开,二楼另外三个班的学生全挤到了走廊上看热闹。 “我昨天打你没打舒服是吧!”张林他爸吼着,“你躲个屁!让我丢人!” 安赫有点儿窜火,冲过去拽着他的胳膊狠狠往后拉了一把,把他从门口甩到了走廊护栏上。 “你干什么!”张林他爸冲着安赫吼上了。 “你干嘛?”安赫压着火,“闹半天我刚跟您说的都白说了?” “我不懂那些高深玩意儿!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打就不老实!谁也别拦着我!” “他背上全是血印子你还想怎么打!”教室里有女生尖着声音喊了一嗓子。 “老子打儿子,有你们这些小屁孩儿什么事!”张林他爸说着又打算去踹门。 安赫按着他胸口推了一把,皱着眉,声音沉了下去:“你敢动我学生?” “我儿子我想打就打!” “行,”安赫点点头,回手在教室门上敲了敲,“开门。” 里面顶着门的学生犹豫了几秒钟,把门打开了,但还是一堆人堵在门口。 “你打一个试试。”安赫看着张林他爸,把袖子往上推了推,左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刀疤露了出来。 张林他爸瞪着他:“威胁我?” “你在学校闹事,我没报警是给你面子。”安赫平静地回答。 “闹事?我教育我儿子!老师了不起啊,老师就能威胁家长!不让家长管孩子了!” “那你打。”安赫让开一步。 张林他爸愣了愣,两个女老师看他 没有进教室的意思,赶紧趁着这机会上来连劝带拉地把他拉开了。 张林他爸骂骂咧咧地下了楼之后被赶到的政教主任请去了办公室,安赫冲堵在门口的学生挥挥手:“行了,都回座位,还兴奋呢?” “安总,你真帅。”有学生说了一句。 “谢了,”安赫站在教室门口,看到了坐在自己位子上一直低着头的张林,“张林出来。” 张林垂头丧气地跟着安赫下了楼,安赫没回办公室,带着张林到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了。 “谢谢,”张林说了一声,“周扒皮会不会找你麻烦?” 周扒皮是政教主任,所有学生见了都腿软。 “不知道,”安赫点了根烟叼着,“怎么谢我。” 张林愣了愣,抬起头:“你说。” “期中考来不及了,”安赫看着他,“期末考吧,不用多,班上排名往前十五名,做到了,你爸再动你,我替你揍回去,做不到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你也别再提谢不谢我这茬儿。” 张林没出声,安赫也没再说话,沉默着抽完烟,站起来转身就走。 “行。”张林在他身后说。 “那我等着。” 安赫车刚到小区门口,正拿着苍蝇拍刷卡的时候,手机响了,他塞上耳机接了电话。 电话是周主任打过来的,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说了下午的事:“小安啊,今天这个事你太冲动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冷静的人,怎么今天这个事处理得这么不妥当。” “我知道,”安赫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下了,捏了捏眉心,“我以后会注意,这两天我会去张林家做家访。” “嗯,那我就不多说了,跟张林父亲要做好沟通,面对学生家长还是要注意说话方式。” “好的。” 安赫挂了电话之后没有下车,放下车窗点了根烟靠在车座上。 今天他是有点冲动,但不仅仅是跟张林他爸说了那么多,结果他转头就去教室要打人这么简单。 张林他爸对张林的态度,让他有一瞬间被拉进了回忆里,那些他自己明明已经觉察不到却又一直如影随行的感受。 简单粗暴的打骂,或是完全不在意地忽略,面对父母如同面对着永远无法得到期待中回应的一面墙。 他的确是有些失控了。 “哎 ——”安赫掐了烟,跳下了车,站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明天去家访吧。 光棍节之后,安赫一直没在晚上再出去过,入冬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懒,跟要冬眠了似的,每天只想团在沙发上窝着。 偶尔夜里会有些寂寞,安赫分不清这种寂寞是因为身体,还是因为心理,但他的解决的办法都一样,看个片儿,手动解决一下,然后上床睡觉。 刘江有阵子热衷于约炮,还跟安赫介绍过这种简便利索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的好方法,安赫却从来没试过,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大概还是有条线勒着的。 其实主要是觉得没劲。 林若雪也会寂寞,她对抗寂寞的方式跟安赫不同,她会选择叫上这帮朋友出来聚会。 “平安夜出来聚聚,去夜歌。”林若雪给安赫打电话。 “夜歌?”安赫又确定了一下,夜歌是gay吧,他们聚会很少会去。 “夜歌,我跟他们都说了,没异议,还是十点。” “行。” 这次安赫没有迟到,他不想喝那三杯酒,所以他十点还差几分钟就到了夜歌门口。 夜歌平时人就不少,今天平安夜,人更多,门外还站着不少在等朋友的,对每个出现的人都会行个注目礼。 不过当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并且没有转开的时候,安赫还是愣了愣。 正想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出门太急裤门儿没拉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立刻反应过来这些人看的是他身后。 他回过头,抬起来想往台阶上迈的步子顿住了。 身后是一辆刚刚停下还没熄火的金色庞巴迪。 他还是第一次在街上看到这种他觉得只适合用来装逼的三轮摩托车。 而当车上的人下来的时候,包裹着腿的皮裤和长靴让安赫迅速抬眼往上扫过去,果然,他看到了有些眼熟的黑色长发。 今天黑长直没有戴口罩,露出了整张脸。 第三章 你丫真是男人 就像林若雪说的,安赫对姑娘“没问题”,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自从……安赫没再继续回忆,总之他现在对男人兴趣比姑娘更大。 那天在沸点见到黑长直之后他倒是惦记了几天,也就那几天,要不是今天黑长直以这么拉风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已经把这个打鼓超帅的姑娘忘掉了。 不过今天的感觉跟那天在沸点有点儿不同,安赫站在台阶上看着黑长直慢悠悠地把那辆庞巴迪停在了酒吧的停车位上,然后向台阶这边走过来,都走到跟前儿了,他也没琢磨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同。 也许是今天没戴口罩?还是灯光比那天亮了? 黑长直很漂亮,有些出乎安赫的预想。 而直到黑长直的视线跟他对上了,他才回过神来,这里是夜歌,这妞是来凑热闹还是…… 他没转开目光,跟黑长直对上之后,他看到了笑意,眼睛里,嘴角边,带着一丝不明显地嘲弄。 他并不介意,勾了勾嘴角,回了一个微笑。 黑长直转身走上台阶进了夜歌。 安赫进去之后,没看到黑长直的身影,昏暗的灯光,高分贝的音乐声,让他有一瞬间的晕眩。 找到林若雪订的台时,林若雪正叼着烟跟宋志斌比赛吐烟卷儿,身边坐着个看上去挺清秀的姑娘。 “来,介绍一下,我铁子,安赫,”林若雪拍拍那姑娘的胳膊,笑着指了指安赫,“叫哥。” “赫……赫,赫哥,”那姑娘赫了半天,最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乐了,“我叫李婷。” “别呵呵了,你跟着他们叫我安子就行。”安赫笑了笑坐下了,又扭头往四周看了看。 “安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刘江坐在对面,扯着嗓子冲安赫喊,“我表侄子,下学期上高中了,去你们18中,想选班,你们学校有没有好点儿的班主任给我推荐一个?” 安赫指了指自己:“我。” “你明年还带高一啊!跟你说正经的呢!”刘江拍了拍桌子。 “你在夜歌跟我说正经的……”安赫掏出烟点了一根叼着,“明天给我打电话说吧。” “行。” 安赫第三次环顾四周的时候,林若雪拉了拉他胳膊:“哎哎哎。” “干嘛?”安赫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看什么呢?是不是进来的时候发现目标 了?”林若雪笑着问。 “没,”安赫凑到她耳边,“我进来的时候看着那个鼓手了。” “真的?”林若雪立马也探着身子往四周看,“进来了?” “这么急干嘛?你还带着人的呢,”安赫笑着看了一眼正在跟刘江他们几个扯着嗓子聊天的李婷,“而且她来了也不一定就是。” “我说了我对比我个儿高的没兴趣,”林若雪啧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笑,乐得不行,“我是为你默哀呢,好容易有个动心的姑娘,居然在夜歌碰上了。” 安赫笑笑,没说话。 “算了别郁闷,快自我安慰一下,”林若雪拿起自己的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你更喜欢男人不是么。” “嗯。”安赫拿了杯子跟她碰了一下。 男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看到黑长直时那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黑长直很漂亮。 也很帅。 没错就是帅,这种帅劲儿不属于女人。 有时候安赫也会觉得林若雪帅,但那是骨子里姑娘的那种帅气。 突然暗下去光线打断了安赫乱七八糟的思绪,舞台被交错的射灯照亮,三个穿着丁字裤和长靴的男人随着音乐扭动着走上了舞台,拉着台上的钢管开始跳舞,每个动作都带着挑逗。 安赫看了一会儿又往刘江和宋志斌几个那边瞅了瞅,这几位都是要看姑娘大腿和胸的,这会居然也看得挺起劲。 跳舞的人里有一个还不错,安赫觉得看着挺顺眼,那人拉着杆子转了一圈,手往自己身下摸去的时候,安赫拿出烟又点了一支。 刚抽了一口,身后传来个腻了巴叽的声音,拉长了叫他:“安——赫——” 安赫手抖了抖,烟差点儿掉裤子上,他没回头,这声音回回来夜歌都能听到。林若雪转头冲他身后笑了笑,也拉长声音:“小——桔——子——” “若雪姐,能不叫错我名字么?”身后走过来的人一屁股坐到了安赫身边的沙发上。 这人叫程漠,是夜歌的客户经理,年纪不大,但在这儿已经做了很多年,熟点的客人都管他叫小橙子,就林若雪坚持叫他小桔子。 “好长时间没见你来了,”程漠贴到安赫耳边笑着说,拿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看着刘江那边,“你这几个朋友眼生啊,头回来吧?” “嗯,”安赫笑笑,“你得喝两杯吧。” “那必须的,”程漠冲身后服务员招招手,“拿酒!” 程漠很能喝,也相当能闹,刘江本来还想跟他拼两把,结果半小时就被连逗带激地灌得舌头打卷儿了。 “哥,赫赫,”程漠拿着酒瓶坐回了安赫身边,往他身上一靠,倒了一杯酒,“你朋友不行,咱俩来。” 安赫没多话,拿了杯子仰头全喝下去了,跟程漠喝酒推是推不掉的,干脆点儿还省得他闹自己了:“你今儿挺闲啊。” “闲个屁啊!”程漠也把酒喝了,在安赫腰上捏了捏,“今天熟人多,也就是看到你了我才在这儿泡着……” 安赫笑了笑没出声,在程漠腿上摸了一把,几次想开口问问他认不认识黑长直,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程漠跟他们闹了快一个小时,又让人给这桌送了酒,这才起来去别地儿转了,安赫看这帮人七倒八歪一个劲儿傻乐的样子,估计再有一小时就得全趴下。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伸长腿半躺在沙发里,台上换了节目,开始往上拉客人闹了,台上台下喊成一片。 看了一会儿,他拉了拉衣服站了起来,跟几个看得又喊又笑的人说了声去上厕所,就挤进了人堆里往厕所走。 四周全是人,但光线太暗,他始终也没再看到黑长直,中途还被人抓了两下屁股,抓得还挺狠,跟练功夫似的,扭头也分不清是谁抓的。 到往厕所去的走廊上,人才少了一些,声音也小了很多,安赫长长舒出一口气,到现在他才感觉到了整个人都很晕,他刚被程漠灌了不少酒,一直坐着,四周闹哄哄的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下身边空了,才觉得脚下有点儿晃。 他往厕所走过去,打算洗个脸。 绕过靠在厕所旁边的墙上打忘情打啵儿的两个男人,刚要往男厕里走,里面迎面出来一个人,他低着头差点儿撞上。 安赫退了一步刚想说声不好意思,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标志,的确是男厕所没错。 黑长直没理他,从他身边擦着过去了,往走廊另一头走。 走廊那边是防火门,出去之后拐两个弯才能到街上,一般不熟悉酒吧的人不会从那里出去。 安赫扶了扶墙,没犹豫地转身快步跟了过去,在黑长直身后叫了一声:“嘿。” 黑长 直停下了,扭头看了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安赫开了口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表情跟那天在沸点后门面对着送花那哥们儿时一样,冷淡得让人感觉有压力。 “我看过你演出,”安赫想了想,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舌头也有点儿大了,不得不控制着语速,“在沸点……你鼓打得很棒,能要个电话么?” 黑长直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扭头拉开了防火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说得很随意,声音也很低,但却让安赫愣了愣。 声音谈不上低沉,但有些沙哑,带着性感的磁性。 这不可能是姑娘的声音。 安赫顿时觉得自己之前乱七八糟的猜想一下似乎都明朗起来了。 黑长直已经开门进了消防通道,而且走得挺快,安赫追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 “等等!”安赫喊了一声,跑了两步拐过弯,想要拉住这人的胳膊。 这人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胳膊抬了一下,躲开了安赫的手。 安赫头晕得很,这一把抓出去本来就没个准头,抓空了之后人没站稳,为了保持平衡又在空中捞了一下,手指勾住了这人的黑色长发。 他赶紧往回收手,他只想拉胳膊,没想去扯头发。 但手指没有及时地从头发里滑脱出来,反倒是勾着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对不……”安赫道歉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也出不了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又补了一句,“帅哥你……假发掉了。” 漂亮的黑色长发被他直接从人家头上扯了下来,露出了黑色的发网。 假发? 安赫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直到还抓在手上的假发被一把拿走的时候他才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靠着墙就开始笑:“靠,你丫真是男人……” 这人没说话,眼神很冷,盯着安赫看了半天之后,他突然抬起腿一脚蹬在了他肚子上。 安赫顿时感觉到一阵巨痛向全身漫延开来,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没等他缓过来,这人的胳膊肘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背上。 这两下出手很重,安赫喝了酒,本来就晕,这两下之后他眼前闪出一片镶金黑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慢慢往前倒了下去。 “不过你太不敬业了,”安 赫脑门儿顶着地,一边喘一边咬着牙说,“好歹垫垫胸啊,这么……平!” 这人一脚踢在安赫肋骨上,钻心的疼痛让安赫咬牙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在他身边蹲下,抓着他胳膊把脸冲下弓着的他翻过来。 安赫拧着眉,眼前花成一片,晕眩和半天都过不去的疼痛中,他看到这人扯下了头上的发网,几缕头发搭到了前额上。 “疼么?”这人伸手捏了捏安赫的下巴,很认真地看着他。 安赫没说话,说不出话,每次呼吸都会从肋骨上传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想要我电话?”这人笑了笑,伸手在安赫身上摸了摸,从他裤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放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脸,“没死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寻仇吧。” 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安赫闭上眼睛,他有点儿想睡觉。 他能感觉到这人站了起来,在他身边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就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四周安静下来了,疼痛似乎也消失了。 安赫这一觉睡得很沉,梦也做了一堆,乱七八糟地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睁不开眼睛,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得一屋子都是,他拉过被子蒙住头。 刚想翻个身趴着继续睡的时候,突然觉得全身都在疼,酸疼让他翻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 接着就感觉到了头疼,太阳穴跳着疼。 喝高了?安赫迷迷瞪瞪地想。 他喝酒很少醉,醉了第二天也很少头疼,像这样疼得一炸一炸地更是少见。 他闭着眼捂在被子里躺着,几分钟之后慢慢清醒过来了,但昨天晚上的事还是有些混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黑长直是个男人。 他扯掉了人家美丽的假发。 发网勒在脑袋上真像尼姑啊。 于是被踹了一脚。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多嘴说一句胸平。 于是又被踢了一脚。 接着就睡着了? 安赫掀开被子,适应了满屋的阳光之后睁开眼睛,确定了这是自己的卧室。 后来发生的事他记不清了,他慢慢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拿过来看了一眼。 你倒在 在夜歌后门的通道里,是醉倒的还是被揍了,原因不明,我们把你扒光了检查了一下,有青淤,但没有伤口,也没骨折,身材还很好,醒了给我们打电话。 落款是林若雪。 安赫对着留言笑了笑,胁骨有点儿抽着疼,他掀开衣服看了看,一片青紫从左肋延续到肚子上,站起来背对着镜子看了看,背上也是青的。 上大学之后他就没再打过架,也没被人揍过,这种被人揍得跟三年没锻炼上来就跑了个五千米一样的情况更是很久没体验过了。 更少见的是,安赫觉得自己居然并没有特别生气。 咬牙切齿地洗了个澡,感觉舒服了不少,打电话叫了小区里的小店给他送一份皮蛋瘦肉粥过来之后,安赫打开音响,拿过手机坐到了沙发上。 电话本里有个新存进去的手机号,标记的姓名是,揍你的人。 安赫按了编辑,把名字改成了——假发。 没死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寻仇吧。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飘过,声音嚣张而性感。 安赫捏着手机一下下在手上转着,这个电话要不要打? 如果这人真是个姑娘,他不见得还有兴趣打这个电话,当然,被姑娘这么揍一顿的可能性不大。 但现在这是个男人。 小店的老板把粥给他送过来了,还多送了他一份饺子。 安赫慢吞吞地把粥和饺子都吃光了之后,拿起手机,拨了那个号码。 假发呼叫中…… 响了好几声,那边有人接了电话:“喂。” 安赫立刻听出了这声音,不得不说,这人的声音不错。 “知道我是谁么。”安赫从咖啡机里接了杯咖啡慢慢喝着,问了一句。 那边的人语气很冷淡:“骨头断没?” “没。”安赫说。 “那就不需要寻仇了,继续睡吧。”那边的意思似乎是准备挂电话了。 安赫笑了笑,不急不慢地问:“你不化妆什么样?”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想看?” “嗯。” “过来看吧。” “骨头没断不表示我没受伤。”安赫慢慢把屋里的窗帘都拉上了,阳光很好,但他不习惯让房间里铺满阳光,莫名地没有安全感。 “ 我走不开,”那边的声音始终没什么变化,“要复习。” 安赫愣了愣,学生? 安赫没有说话,他对学生没什么兴趣,会联想到自己班上那群半大孩子。 “来不来?”那边声音突然有了变化,从平淡变回了普通地询问。 这声音在安赫心里轻轻勾了勾,他坐到沙发上:“你哪个学校?” 那边报了个校名:“分校区,北三环上。” 安赫愣了,这个学校他知道,一个很普通的大专,但他们的分校区却相当有名……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什么专业?” “殡葬。” 第四章 嚇↘死↙伱 安赫没有去过那个北三环的分校区,在北三环上来回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了在一条岔路尽头的分校区,面积不小,门脸却并不显眼,他在路口几次看过来都没注意到这个大门。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慢慢走到校门外的花坛沿儿上坐下了。 约的是四点,现在还差十分钟。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的学生很少。 偶尔有一两个走出来,都会有些好奇地盯着他看,大概是因为专业的特殊性,看到在这个只有殡葬专业的校区门口坐着的人会觉得奇怪。 安赫犹豫着是回车上坐着等还是继续在这儿坐着,齁冷的。但最后他还是没动,从口袋里拿出支烟来点上了,已经四点了。 又坐了快十分钟,烟抽完了,安赫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弹进离他两米多远的垃圾箱里,自己不是被人耍了吧? 正想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的时候,校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安赫看了一眼,这人穿着灰色的宽松运动裤和黑色羽绒服,腿挺长,头上戴着个滑雪帽,帽子拉得很低,因为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安赫看不清样子,只能判断皮肤挺白。 那人出了校门站下了,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慢慢走了过来。 安赫估计就是他了,站了起来。 这人走得有点懒洋洋的,安赫很有耐心地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等他。 走近之后,安赫看清了他的样子,个头跟自己差不多,虽然没有化妆,但眼睛和直挺的鼻梁没有变。 “以为你不敢来呢。”他走到安赫面前,勾起嘴角,一个微笑一闪而过,表情恢复了平淡。 “学校有什么不敢来的。”安赫笑笑,这人化不化妆差别挺大,在漂亮和帅气之间转变得界线分明。 “不吉利。” “我不信这些,”安赫拉了拉衣领,想起来还没问他名字,于是问了一句,“贵姓?” 这人抬眼看了他一眼:“那。” “那?”安赫愣了愣,“哪儿?” “……那,”他皱了皱眉,“那辰,姓那,你文盲?” 安赫笑了笑,他的确是没反应过来,不过这个那辰脾气似乎不怎么样,安赫心里有点儿不爽。 “姓那啊?”他回手指了指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跟我车一个姓,纳智捷,你小名儿是不是也叫大七?” 那辰 笑了,这次的笑容没有一闪而过,而是从嘴角挑起,一直漾到了脸上,安赫甚至看到了他右脸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但没等安赫在心里感叹完这笑真是漂亮,那辰脸上的笑容突然散去了,眼神也一冷,没说一句话,转身就往校门里走。 安赫站着没动,这人脾气有点儿怪,但出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他冲着那辰的背影说了一句:“我叫安赫。” 他没再等那辰的回应,转身几步走回自己车旁,打开车门上了车。 打着了火正准备开车走人,一抬头却发现那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车头前。 安赫吓了一跳,放下车窗探出头:“怎么着?” “请你吃饭。”那辰说,走过来拉开副驾的门坐了上来,脑袋靠着椅背,眼睛看着前方。 “行,”安赫没多说,也没推辞,把车掉了头往路口开,“去哪儿?” “雅园。”那辰说。 安赫扭头看了他一眼,雅园是个挺高端的私房菜馆,一周营业三天,一天只开六桌,预约一顿饭得大半年,安赫没去过。 林若雪跟人去蹭过一顿,说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听着戏,听着小曲,吃着看不懂是什么的菜。 “我等穷酸吃完一顿饭出门走路都迈着小碎台步……”林若雪总结。 “换个地儿吧,再说那儿不是还得预约么。”安赫把车在路口停下,等着那辰换地点。 虽然他知道那辰开的是三十多万的庞巴迪,能花这个价买辆摩托车的人,吃顿雅园也不算什么,但他毕竟只是个学生。 那辰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琢磨着该去哪儿,过了好一阵儿他才转过头看着安赫:“停这儿干嘛?” 安赫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差点儿想回答不知道了:“不是在等你说去哪儿么?” “雅园,”那辰说,“右转顺三环一直开。” 安赫有点儿想问你是不是耳背,刚要开口,那辰又说了一句:“我去那儿不用预约。” 看来不是耳背,安赫没再说话,开出路口右转往雅园那边开,去就去吧,也去迈一回小碎步得了,有机会再请回来。 雅园是个挺大的四合院,大门关着,那辰过去把门推开了,安赫跟着往里走,刚迈进去,就听到旁边传来个声音:“恭喜发财,万事顺意,恭喜发财,万事顺意。” 安赫扭看了一眼,门口的一个黑色的木头架子上站着俩灰绿色的金刚鹦鹉,正冲他俩歪着头叫,看到安赫转头看它们了,有一只横着在架子上挪了一步:“贵客里边儿请。” 一个小姑娘从旁边迎了上来,冲那辰微笑着:“辰少爷下午好。” “罗叔在么?”那辰问。 “在的,”小姑娘回答,又冲安赫笑着问,“先生下午好,您贵姓?” “免贵姓安。”安赫也笑了笑,少爷?不够矫情的。 小姑娘相当有礼貌,一直微微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雅园装修得很有情调,院子里都是小巧精致的山石和绿植,巧妙地把通往里院的路隐藏了起来,转个弯就有可能看不到前面的人,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 安赫踩着青石板的小路跟着往里走,就觉得这石板宽度设计不合理,一步半格感觉是扭着腰走,一步一格又有点儿像蹦着迈正步,忒欢快了。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他看到一块石板上刻着字,不好弯腰去看是什么字,但估计是老青石板,所以没舍得按更合理的步距来裁切。 拐进里院之后,安赫听到了隐隐地有音乐,再细听发现是有人在唱戏,声音很婉转。 绕过一座假山,他看到了里院有个精致的小戏台,台上的人很正规扮上了正唱着,安赫对京剧完全没概念,不过看着听着都挺美妙。 小姑娘把他俩带到了一间屋子前,这院里有几间屋子安赫看不清,每个屋之间都设计了花石之类的东西遮挡,进了屋之后完全感觉不到有没有别的客人存在。 屋里除去考究的桌椅,东西还不少,贴墙还有个书柜,放满了线装书,安赫没过去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去叫罗先生过来。”小姑娘给他们沏了茶之后退到门外。 “不用了,他这会儿忙吧,”那辰在窗边坐下,看着外面的戏台,“就吃个饭,不用招呼。” “好的。”小姑娘关上门出去了。 安赫坐在了对着窗的椅子上,屋里很暖和,但没看到暖气片儿在哪。 那辰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安赫也没开口,他觉得这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冷淡或者漫不经心都不准确,安赫找不到形容词。 不过挺有意思。 “唱的是什么?”安赫拿过杯子喝了口茶,随口问了一句。 “锁麟囊。”那辰往椅子上靠了靠,胳膊撑在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 安赫有些意外:“你听戏?” “嗯。”那辰没动,一直那么偏着头看他。 “以为你应该听摇滚。”安赫笑笑,被这么盯着他没什么不感觉,上课的时候被盯习惯了。 “也听。” 对话完毕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安赫也没再找话题,靠在椅子上听戏。 他没怎么听过戏,也没兴趣,但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觉得还挺享受。 从小家里就没音乐声,更别说戏了,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麻将洗牌的声音,在烟雾弥漫的客厅里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地响着,大学住校的第一个月他甚至因为听不到麻将声失眠了。 老妈对音乐没兴趣,所以他开始学钢琴的时候老妈也相当不满意,说是浪费钱,有那闲钱不如给你妈多打几把牌。 “你要我电话干嘛?”那辰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安赫笑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们那天在沸点演出,我以为鼓手是个姑娘。” “是么。”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 那辰眼神里的不屑只有一瞬间,安赫还是看到了,但他对这个反应不意外,前男友曾经指着他鼻子骂过,安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bi。 “嗯,”安赫慢慢地转着茶杯,“你打鼓的样子很帅。” 那辰没出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往后一靠,跟着外面的调子慢悠悠地开始唱:“春秋亭外风雨暴……” 安赫正在倒茶,听到他这一嗓子,手抖了一下,赶紧放下壶。 那辰闭着眼继续唱:“何处悲声破寂寥……” 安赫没有打断他,一开始有点儿想笑,他潜意识里已经把那辰划归在了另类摇滚青年里,猛地听到他开口唱戏感觉挺不搭的。 但那辰两句唱完之后,他坐回了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那辰没有刻意捏着嗓子,只是用他略带沙哑的本嗓直白地唱着,但字字句句韵味十足,上了韵的念白也都一字不差。 几句下来,安赫盯着他逆光的侧脸出了神,那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都没注意到。 “好听么?”那辰转过脸来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学过?”安赫虽然不听戏,但多少有个概念,会唱 不难,想唱出那个味儿来不容易,那辰的水平至少得是票友里拔尖儿的。 那辰笑了笑:“我妈爱唱。” 这是安赫第一次看到那辰不带任何别的情绪的笑容,挺阳光的。 那辰没点菜,也没人过来让他们点菜,安赫吃了几口桌上的茶点,相当好吃,其实他挺想问问那辰你是不是忘了点菜? 虽说他吃饭一直没个准点儿,但毕竟还是很期待吃吃能让人“迈着小碎台步”的私房菜。 在他吃下第三块小酥饼的时候,门被很礼貌地被敲响了,接着就进来了一溜儿漂亮小姑娘,端着托盘挨个围着桌子转了一圈,等她们很礼貌又退出去之后,桌上多了四个菜一罐汤,碗筷碟子杯子什么的都摆好了。 安赫对吃的没什么特别爱好,但这桌菜色香味俱全,在服务员退出去之后,他立马觉得饿了。 桌上的菜安赫基本能认出来,一盘颜色很诱人的红烧肉,一条炸成了淡金色香气四溢的鱼,一盘绿得很漂亮的西芹,还有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炒的肉片儿,汤罐里是野菌汤。 菜量不大,俩人吃正好。 服务员也没报菜名也没给盛汤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安赫只能问那辰:“这菜都叫什么?” “没名字,”那辰给他盛汤,“荤菜叫雅园一三五七九什么的,素菜叫雅园二四六八十,一天就几个,不点菜,吃着哪个算哪个。” “哦,”安赫在心里啧了一声,接过那辰递过来的汤碗,“谢谢。” 那辰话很少,吃饭的时候完全没了声音,安赫也没什么不自在,埋头吃。 虽然跟林若雪他们一块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说得很热闹,但大多数时间他就一个人吃饭,不说话也没什么感觉。 再说他跟那辰也没什么话可说。 菜很好吃,再加这样的环境,就算一直沉默,也算是不错。 在那两只金刚鹦鹉“贵客走好”的叫声中走出雅园的时候,安赫虽然没像林若雪说的那样迈着小碎台步,也算是回味无穷了。 “今天谢谢你,很久没吃这么好吃的菜了,”安赫发动车子之后,看着坐在副驾上闭着眼的那辰,“送你回学校吧。” 要说那辰长得真不错,他不是没兴趣,但这人的性格跟他实在不合,他连提议再去哪里坐坐的想法都没有了。 “嗯,”那辰睁开眼睛扭过头看着他,“不用 这么客气,揍你一顿不能白揍啊……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陪我吃饭。” 安赫笑了笑,莫名其妙觉得那辰这话说得透着几分无奈,但看表情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他没再去细想,每天琢磨学生心里在想什么已经够了。 车拐进那辰他们学校那条小路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安赫发现这条路居然没有路灯,一条只洒着月光的路通往校门口,看着有点儿瘆人。 “路灯坏了,”那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在一边说了一句,“换了灯也会被人打坏,所以现在没人修。” “打坏?”安赫愣了愣,“营造气氛么。” “谁知道,”那辰敲了敲车窗,“要不你在这儿停吧,我走过去。” “不差这二百米。”安赫开了大灯,没有停车,一直把车开到校门口。 “谢了。”那辰打开车门跳下车。 “不客气。”安赫突然有点儿尴尬,他发现那辰下车之后没有转身走,而是靠着车门看着他。 他跟那辰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干脆把车熄了火:“怎么了?” “疼么?”那辰问他。 “什么?”安赫一下没听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还好,不动就不疼。” 那辰想了想,又上了车,一把拉过安赫的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支笔来,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串数字。 那辰的手很暖,大概是打鼓的原因,掌心有些粗糙,但这一握却让安赫心里微微地颤了一下,说不上来的让人舒心的触感。 “这是什么?”安赫看了看手上的数字。 “我q号,你要觉得要去医院可以找我。”那辰说。 “我有你电话。”安赫提醒他。 “打电话我不一定接,”那辰再次跳下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我讨厌接电话。” 安赫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路上去了趟超市,买了下个星期的方便面方便粉方便米饭。 两大兜拎在手上让他一直觉得肋骨和后背扯着疼,他一直不知道手里拎点儿东西还需要前胸后背一块儿使劲的。 进了门,他在浴室里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看到早上的青紫变深了,有些暗红,似乎面积也变大了。 他把那辰的q号抄在了客厅的日历上,然后发现那串数字是用油性笔 写的,洗手液搓了半天都还清晰地停留在他手上,跟打了条形码似的。 最后开了电脑上网查了查才用橄榄油搓掉了。 那个q号安赫一直没去加,他对那辰的兴趣都败在了那辰跟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性格上,再说那辰留q号的时候说的是如果要去医院就找他,说得就跟没事儿别加似的,他也就懒去加了。 他就算伤重不治,不,伤势加重需要去医院,也不打算找那辰。 好在伤在家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没那么疼了,接着就很争气地每天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慢慢恢复着,大半个月之后,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年终的事很多,考试,家访,总结,安赫每天都挺忙,但这种忙碌却没法赶走他心里的空虚和寂寞,元旦前看到学生家长送来的购物卡和礼券,他硬是看出了一堆落寞。 元旦也就那么波澜不惊地滑过去了,那天林若雪照例组织众孤寡老少爷们儿聚会,安赫跟着闹了一晚上,回来的时候依然觉得心里空,没着没落的,而且撸管儿完全无效,撸到手酸腰疼也不过就是手酸腰疼而已。 那之后好些天他这个劲头都过不去。 第不知道多少遍看完《寂静岭》之后,安赫站起来,看了看手机,没到十二点,困,但不想睡。 他拿过新的挂历打开看了看,打算把挂历换上。 他看日期一般用电脑,电脑没开用手机,墙上的挂历除了几个月才想得起来翻一次之外,不会去看,但挂历却一定要挂,看着一个一个排列在格子里的数字,他会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日子尽管没多大变化,但还是在一天天走着的,不管你这辈子是有意义没意义,值得还是不值,后悔还是无悔,来得及还是来不及,总有过完了嗝儿屁的那一天。 把旧挂历从墙上拿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上面自己写上去的那串数字,那辰的q号。 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一直没再联系过那辰,那辰也没再找过他。 现在突然看到这串数字的时候,安赫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犹豫了一下,他把写着号码的那块儿撕了下来。 他琢磨着人那辰请他一顿雅园,他怎么也得回请一顿。 换完挂历之后,他坐到电脑前,点开了q。 嚇↘死↙伱 安赫看着这个昵称,半天没说出话来,又重搜了两遍才确定这不是加错了自己哪个二逼学生的号 。 第五章 寂寞 安赫的好友申请过了几分钟就通过了,他看着这个美妙的名字,发过去一个笑脸表情。 干煸扁豆:那辰? 嚇↘死↙伱:誰 干煸扁豆:安赫 嚇↘死↙伱:涐苡ゐ伱夿涐呺挵銩ㄋ呢 安赫正在想打字,看着这一串字就停了手,浑身难受,他有职业病,看到这种天书或者不规范的标点恨不得把屏幕凿开了改掉,何况他看了三遍还默念了一遍才弄明白内容是什么。 干煸扁豆:你能换个字体么? 嚇↘死↙伱:怎庅ㄋ,這嗰卟夠儍逼庅 干煸扁豆:不不不,够,太够了,傻逼得我都扛不住 嚇↘死↙伱:傷ぬㄋ莈,媞崾找涐帶伱呿醫院庅 干煸扁豆:看不懂,你什么时候换了字咱俩再聊吧…… 嚇↘死↙伱:你真没劲,什么事? 干煸扁豆:是没你有劲,也没什么事,就请你吃个饭 嚇↘死↙伱:哘,卟濄蕞近館孒吃誃ㄋ菋精濄慜,伱哙做飯庅 干煸扁豆:你还能不能行了! 嚇↘死↙伱:会做么 干煸扁豆:不会 安赫说的是实话,他不会做饭,就会烧开水泡个方便面什么的。 小学的时候,不少同学都能帮着父母煮个饭做个汤的,就他不会,他甚至没怎么见过老妈做饭。 饿了的时候他就扒着麻将桌说一句妈我饿了,这话有时候能换几块钱出去买吃的,有时候能换一个巴掌,是钱还是巴掌得看老妈牌桌上的输赢。 不过就算会做饭,他也不可能请那辰到他这儿来吃饭。 嚇↘死↙伱:那我做吧 干煸扁豆:……这不又成你请客了? 嚇↘死↙伱:你买材料 干煸扁豆:我这没有做饭的工具 嚇↘死↙伱:谁说上你那了,来我这 干煸扁豆:宿舍? 嚇↘死↙伱:秘密基地 安赫正在打字问什么秘密基地,那边那辰说了一句让你看看,就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 安赫没有马上接,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有没有衣冠不整,然后又回头往身后看了看,确定后面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摆设之后,才点了视频。 点开了之后他半天 也没看清那辰那边是什么情况,黑糊糊一片,隐隐从旁边透出暗红色晃动着的光线,他拿过耳机戴上,正好听到那辰的声音:“是不是看不见。” “是。”安赫说。 “等我开灯。”那辰说一句。 两秒钟之后,那边亮了起来,画面也变得清晰了。 安赫看着那辰光着的上身愣了愣,那辰说起来算是有点瘦,但挺紧实,线条看着很舒服。 视频只能看到他腰,腰上有文身,安赫看不清是什么。 那辰的身体让他嗓子有一瞬间发紧,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不冷么?” “不冷,”那辰伸手把摄像头往旁边移了移,“看见没。” 安赫看到了一个小号的铁皮桶,桶里是跳动着的火舌,火光让整个画面变成了暖暖的金红色。 “你在屋里这么弄火……”安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了背景里并不是常规的房间,“你住在什么地方?” 摄像头拍到的背景是黑色的,很粗糙,不少地方都有些凹凸不平,看着像是喷了漆的铁皮,那辰把摄像头转回来对着自己之后,安赫看到了他身后黑色的墙上挂着两把吉他,还有些看不清的画,横七竖八有些零乱地挂在墙上,黑色的墙上还有很多五颜色六色的涂鸦。 墙跟前儿似乎有张床,被子衣服堆着,看上去就跟下边儿还睡着个人似的,旁边还有个倒了的谱架。 “来了就知道了。”那辰冲着摄像头笑了笑。 这个笑容很短暂,不过视频卡了一下,那辰的笑容在画面里定格了几秒钟。 安赫本来对他已经消失了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似乎还有点儿来势汹汹的意思。 他往椅子上靠了靠,把腿伸长了看着那辰的锁骨:“你是不是什么也没穿。” 那辰眯缝着眼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放低了声音问:“想看?” 安赫的神经被这两个字狠狠地勾了一下,那辰带着沙哑的声音压低了之后充满诱惑,安赫觉得他这必须是故意的。 “随便。”安赫笑了笑。 “我要穿着裤子你是不是会失望。”那辰没什么表情,挺平静地说了一句,没等安赫回话,他突然扯下了耳机,站了起来。 安赫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看着屏幕上一丝|不挂的那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那辰转身走出视频范围之 后安赫才舒出一口气,屏幕上只剩了一张形状古怪的黑色椅子,看着像是用什么零件改的,上面堆着几个靠垫,感觉坐在上面会挺享受。 安赫正对着这张椅子满脑子都是那辰赤|裸的身体时,靠墙边堆着衣服和被子的那张疑似床的东西动了动。 安赫吓了一跳,以为是眼花了,没等细看,那堆东西又动了一下,接着就看被子和衣服堆下边儿坐起来了一个人。 “靠。”安赫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这是那辰男朋友? 那人顶着个睡成了杀马特的发型坐了起来之后也没动,就那么冲着满是涂鸦的黑墙发愣。 过了一会儿那辰又晃回了摄像头前,手里拿着罐啤酒,已经穿上了一条松松袴袴的运动裤。 “你那儿还有人?”安赫问了一句,同时也看清了那辰腰上的文身是个从腰向小腹探过去的蝎子,文得很精致。 “嗯,”那辰开了啤酒喝了一口,也没回头,“你不听过他唱歌么。” 鸟人的主唱?安赫想了想,除了一把好嗓子,对那人的形象完全没有印象。 “啊……唱得很好,”安赫应了一声,“要不先这么着?你朋友起来了……” “嗯?”那辰放下啤酒罐看,“不用管他,昨天跟媳妇儿吵架被赶出来了,一会就走。” 安赫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不过因为被突然从被子衣服下边儿钻出来的主唱打断了聊天的思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没说话,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 主唱同学跟那辰没有任何交流,沉默着晃来晃去几趟之后,穿上外套离开了视频的范围,安赫听到耳机里传来哐啷一声,应该是关门,但听着不像,他推断不出来那辰这个“秘密基地”到底是个什么空间。 那辰不肯细说,只说去了就知道,安赫觉得他性格虽然有点儿说不上来,但骨子里还就是个小孩儿,一个破屋子还能卖半天关子,也就没再多问。 约好了周末吃饭之后,安赫下了线,坐在电脑前发愣。 他觉得自己跟那辰视频完了之后似乎知道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撸个天昏地暗也排解不了的寂寞的源头是什么。 那辰无论是从长相还是身体,都是他挺感兴趣的类型,视频关掉之后他老半天都还没能把那辰的裸体从自己眼前清除干清。 这他妈是想做了吧。 安赫叹了口气,把腿搭到桌上, 手伸进裤子里摸了摸,半精神不精神的状态让他有点儿没着没落的,于是拿起鼠标点了几下,随便打开了一个片儿。 耳机里叫得挺带劲,安赫瞪着画面上的人,手在裤子里没动。平时就算觉得片子里的人叫得忒假,但还是会被这种连喘带呻|吟的调子激得兴奋起来,今天却不同。 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看了一会儿,本来有点儿想抬头的部位没精打彩地趴下了。 安赫啧了一声,把片子给关了,泡个澡睡觉得了。 元旦放假之后一直到现在,不少学生的心都收不回来,快期末考了一个两个还是要死不活的。 安赫每天下午去教室转悠的时候都能看到趴桌上睡得雷都炸不醒的,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张林虽然还是有点儿吊儿郎当,但没再旷过课,别的几个任课老师反映他有不小的改变。 “想着放寒假呢吧,”安赫手撑着讲台,看着下面气息奄奄的一帮人,“有什么可想呢,就那么二十来天假,有一半时间被老爸老妈逼着收拾屋子买年货然后还得拜年,要是考砸了,剩下那一半时间你们也过不舒坦。” “安总你真打击人。”有学生趴在下边儿说了一句。 “这就打击了?我是为你们剩下的那几天假着想。”安赫笑了笑,拿了根粉笔在讲台上按断了,对着第三排打从他进教室就没醒过来的胡宇弹了过去。 粉笔头准确地打在了胡宇的鼻子上,他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吼了一声:“我操!” “志向挺远大,”安赫看着他,“不过按你现在这状态发展下去,这事儿也就梦里想想了。” 教室里笑成一团,胡宇迷迷瞪瞪地坐下了。 “我对你们一直没重话,你们要面子,我就给面子,”安赫等着下面没什么笑声了,才又接着说下去,“可我也要面子,你们也得给我面子,别看着我成天对你们笑着,就觉得你们弄个年级倒数我还能这么笑。” 安赫收了脸上的笑容:“明天开始我要再听哪个老师说上课有人走神儿说梦话的,我让你别说这个寒假,就后边儿暑假你也别想过踏实了,不信就试试。” 走出教室的时候,手机响了,安赫掏出来看了看,老妈的电话。 老妈一年到头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加一块儿也不够五次的,一般情况下都是有活干了才会找他回去帮忙。 “妈。”安赫接了电话。 “你爸给没给你打电话?”老妈那边依然是唏里哗啦的麻将声。 “没。” “你张姨说她儿媳妇儿在街上看见你爸了!”老妈提高了声音,“你爸回来了!” “哪个张姨?”安赫皱了皱眉,比起老妈,老爸更像云游四海的高人,别说电话,一年到头人影都见不着一次。 “你管哪个张姨啊!我说你爸回来了也不回家!还跟个女人搂着逛街呢!”老妈喊着,突然哭了起来,一边搓着麻将一边哭得特别悲痛,“你说我养你这么个儿子有什么用啊!也没见你心疼过你妈啊!白眼儿狼!” 电话里又传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安赫啊!你也是的,我可是好几个月没见你回来看你妈了,你这也太不应该了……” 安赫没出声,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心里一阵烦燥。 电话又响了起来,安赫没接,按了静音。 回办公室拿了东西之后,他开着车回了家。 刚到四楼,还没到自己家门口,在楼道里就听到了熟悉的麻将声。 这声音会让他憋不住火,但这却是他的家,这声音家里最大的标志。 “哟,安赫回来了,”邻居大妈从屋里走出来,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打听着,“是不是你爸回来了?没回家啊?” “您中午菜做咸了吧。”安赫转身往自己家走。 “啊?”大妈愣了愣。 “有空操这个闲心多喝点儿水吧。” 大妈冲着地呸了一声,小声骂着回了屋。 安赫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麻将声一下停了,屋里两桌麻将桌旁边的人都看着他。 老妈抬头喊了一声:“你还舍得回来啊!跟你爸一样别回家得了!” “吃饭了没。”安赫没答她的话,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冷锅冷灶,垃圾筒里堆着的全是快餐盒。 “你妈哪还有心情吃饭啊,”一个女人说了一句,“你这儿子当的……” “你认识我么?”安赫回过头看着她。 “哟,不认识你就不能替你妈说你两句了啊。”那女人有点尴尬。 “不认识我你就知道我这儿子当的不行?”安赫没给她留面子,他对老妈这些牌友没有一丝好感,看着乌烟瘴气的屋子就窜火。 老妈放下手里的牌,叫 了个人替她打着,把安赫拉到了里屋。 “你别一回来就冲我朋友发火!”老妈关上了里屋的门,很不高兴地说。 “带你出去吃个饭吧,”安赫皱着眉看着老妈,老妈算是个漂亮女人,但每天通宵达旦地打牌,整个人都很没精神,一脸腊黄,“你吃多少天盒饭了?” “不吃盒饭吃什么,”老妈白了他一眼,坐到床上,拿出支烟点上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管我,爸回来了也不回家,你也是!” “你要我爸回来干嘛啊?就这一屋子,回来就吵架得了。”安赫看着窗外,老爸不回家也很正常,从小记忆里就几乎没有这个爸爸,他要是突然回来了才是件神奇的事。 “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可他还带个女人逛街!”老妈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拉开门冲外面喊了一声,“哎你出牌想着点儿!” “你不会还觉得他在外面这么多年是一个人吧?”安赫从来不过问父母的事,但他在街上不止一次碰到过老爸,身边女人都没有重样的。 “算了,我又不靠他养!就这么着吧!”老妈站起来挥挥手,急着出去打牌。 安赫本来想带她出去吃个饭,看她这个架式,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听了会儿麻将声,然后也走了出去。 “走了。”安赫跟老妈说了一句,穿上外套准备开门。 “嗯,”老妈眼睛盯着牌,“哎——输了一天啊——” 安赫停下脚步,拿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的大票全抽出来放在了她手边,拉开门出去了。 老妈不缺钱,他买房的时候老妈因为心情好还补贴了一些,家里在城中村有一栋小楼,全都出租了,老妈请了个管理员守着,每月就坐家里收租金,但每次见到安赫,都还是会要钱。 安赫没什么意见,除了给钱,他也找不到还有什么尽孝的方式了。 出了门,坐在车上,安赫也没了吃晚饭的胃口,每次回家,都是这样,他不知道老妈是不是会就这么打麻将过完下半辈子,每次看到家里的情景,他的心情会落到谷底,没个两三天爬不上来。 他点了根烟,坐在车里慢慢抽完了,然后开了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转了两三个小时,又转回了家里那条街,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一个面馆。 挺久没来这儿吃面了,小时候问老妈要了钱,他一般都会到这里来吃碗面,然后顺着街 遛达,累得走不动了才回家。 面吃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是那辰,号码还是显示假发,他一直忘了改。 “大七啊。”安赫接了电话。 那辰愣了愣才说了一句:“大七你姥姥。” “什么事儿,不约的是明天么?”安赫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确定自己没记错吃饭的日子。 “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接你,”那辰说,“去夜歌。” 安赫没出声,他其实挺愿意没事的时候去酒吧泡着,闹到半夜,顶着个发木的脑袋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感觉跟重获新生了似的。 但今天没心情,吃面的时候他都懒得张嘴,整个人都是泄气状态。 “不了,我明天过去找你吃饭就行了。”他靠在椅背上说。 “你现在不来,明天还去个屁啊,”那辰语气很不客气,“要玩就玩通宵到明天,要不就别去了。”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安赫拿着手机,这人跟林若雪一个德性。 吃完面之后他站在街边,北风刮得有点儿惨无人道,安赫看着被路灯拉长的自己的影子,头发在风里招摇得像个火把。 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时候,那种无法消灭的寂寞感觉又涌了上来,安赫盯着方向盘发了一会儿愣,掏出了手机,拨了那辰的号码。 “几点?”他问。 第六章 白衬衣帅哥 “那就十点半,我过去接你。”那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靠在圈椅里伸长了腿。 李凡坐在门边的地上往自己的吉他上刻字,听到那辰的话,他抬头问了一句:“真去接?” “嗯。”那辰伸手在旁边的木箱里翻了老半天,翻出个指甲剪来,开始认真地剪左手指甲,指甲都不长,他齐着边儿剪,都快剪到肉里去了。 “为什么啊?是那天跟你视频那人么?追你的比他长得好的多了去了,”李凡拨了几下琴弦,“居然能让你去接?” “自己长得跟匪兵戊似的还有功夫嫌别人呢。”那辰勾了勾嘴角。 李凡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甲乙丙丁,愣了愣乐了:“靠!” “他长得挺顺眼的,”那辰剪完指甲,把指尖顶在自己牛仔裤裤腿上来回磨着,“长得特像好人。” 李凡笑了好一会儿才把吉他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小辰辰,那人一看就知道跟你不是一路人。” “谁跟谁也不是一路人,”那辰把指甲剪扔回箱子里,“打电话叫小卖部老头儿送点儿吃的过来吧,饿了。” “别吃零食了,不顶饱,”李凡拿出手机打电话叫了外卖,“对了,跟你说个特逗的事儿。” “说。” “昨天我媳妇儿她妈的老太太跳舞队,问咱能不能去给她们伴唱,街道的年末表演,”李凡一边说一边乐,“老太太真能琢磨……” 那辰抬眼看了看他:“伴奏什么歌?” “草原一枝花!”李凡嘎嘎地笑完了站得笔直一脸严肃地开始唱,“我是草原一枝花,才吐露芳华,草原母亲爱护我,我也深爱她……” “去。”那辰说。 “什么?”李凡愣了。 “咱去给老太太跳舞队伴唱草原一枝花,”那辰打了个响指,“哪天?” “下周六……你没病吧,全体都是老头儿老太太,最年轻的也得四十往上了……”李凡瞪着那辰。 “就这么说定了,去给老太太回话吧,”那辰站起来蹦了蹦,一脚踢开了黑色的铁皮门跳了出去,喊了一嗓子,“咱去跟老头儿老太太们狂欢!” 安赫懒洋洋地在家里泡完一个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他换了套衣服,本来想打个电话问问那辰出来了没,想到那辰说过讨厌接电话,他就没打,看了时间掐着十点半遛达到了小区门口。 一转出去,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摩托车轰鸣声,扭头往路那边看了一眼,那辰那辆金色的庞巴迪几秒钟就飚到了他面前,带起一阵风。 安赫缩了缩脖子:“挺准时。” “挺近的,”那辰冲他偏了偏头,“上来。”。 那辰今天没有黑长直,穿着件黑色的机车皮衣,脚上是双军靴,脑袋上戴了顶灰色的滑雪帽,安赫扫了好几眼才慢慢跨上了后座。 车很大,坐在上面的感觉跟普通摩托完全不同,安赫把拉链拉到头,这大冷天的开摩托,一路老北风吹到夜歌,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得了车了。 那辰的车开得不快,到夜歌的时候安赫没有被冻僵,下车的时候腿还能打弯。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了,不过夜歌差不多每个周末都有表演,外面站着等朋友的还是挺多。 “都叫了谁?”安赫进了夜歌,被火爆的音乐冲了一脑袋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乐队的,”那辰往他身边靠过来说了一句,“大概还有大卫和东子的媳妇儿。” “哦。”安赫应了一声,这俩人是谁他不知道,只知道那辰的声音凑近了听特别有诱惑力,让他突然有种不怎么纯洁的想法。 那辰他们订的大桌是离台子最近的,台上跳舞的人绷紧放松的肌肉都看得一清二楚。 桌边已经坐着几个人,男的几个看打扮应该是乐队的人,不过安赫除了认出了那天在那辰家睡觉的杀马特主唱,别的都没认出来,还有俩小姑娘,大概是那俩他没记住名字的女朋友。 主唱今天没有杀马特,看到安赫,他举举手里的杯子,点了点头。 安赫也点点头,旁边几个拿着骰子正在闹的人停了下来,跟那辰聊了几句,目光都往安赫这边看,但那辰没有开口介绍,他们也没多问。 安赫脱了外套坐下,接过那辰递过来的一杯酒喝了一口。 “哎,哥哥,”一个姑娘拿着骰盅在桌上敲了几下,冲安赫抬了抬下巴,“来玩。” “玩什么?”安赫坐着没动,这姑娘应该挺漂亮,但脸上的妆很浓,眼睛一圈黑,安赫有点儿想拿个鸡蛋帮她滚滚的冲动。 “你想玩什么?”姑娘挺嚣张地看着他。 “你随便点。”安赫拿了根烟点上叼着,酒吧里那点儿游戏,他还没什么是没玩过的了,林若雪闹起来比谁都疯。 “哟,”姑娘看着他笑了起来,把桌上的骰盅放到几个人手边,“看来不像看着的那么正经啊,那玩最普通的吧。” “冯妮儿今天兴致挺高啊。”李凡拿过骰盅摇了摇。 “今儿发工资了高兴,”冯妮跟抽风了似地拿着骰盅一通狂摇,然后手捂着盅口看了看,“7个5!” 那辰在冯妮下家,摇完骰子以后他就没再碰过骰盅,冯妮喊完了看着他,他看了看冯妮:“10个1。” “那辰你丫又犯病了。”有人笑着说了一句。 “不信你就开呗。”那辰看着他也笑了。 没人开,继续喊,安赫没喊得太夸张,一直顺着喊,1被那辰喊没了其实更好猜,也继续不了几个人了。 冯妮之前估计喝了不少,这会儿特兴奋地嚷嚷着,一桌人都被她带得有点儿把持不住,那辰不知道是真不会玩还是抽风了,喊了个:“20个1!” 安赫看到李凡挑了挑眉,知道他要抢开,出于对那辰那顿雅园的感谢,安赫迅速地抢在李凡前面喊了声:“开。” “哎!”李凡看着安赫,“让我喊开多好,整不死这小子。” 安赫笑笑没说话,那辰拿过倒满酒的杯子,仰着头开始灌,眼睛往安赫这边瞅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 几轮下来,一桌人都喝了不少,喊着要换个玩法。 李凡旁边坐着的是他们乐队的键盘,叫严一,小个儿,眼睛老跟在笑着似的弯着,这几轮下来他喝得最多,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喊:“来个不要脑子只靠运气的!七八|九七八|九!” 众人表示同意,安赫运气不太好,连着两次摇出来的都是八,偏偏两次都是大满杯,半杯也够受的了,第二个半杯下去,他看到那辰手指撑着额角冲他笑得挺欢。 “下回来个九。”那辰勾起嘴角笑着。 安赫挽起衬衣袖子,摇了摇骰盅,七,他拿过酒瓶往里倒了大半杯。 “哥哥,”冯妮靠在沙发里笑得一个劲儿哆嗦,“豁出去了啊这是。” “嗯。”安赫笑着点点头。 接下去几个人摇的要不是空,要不就是七,连八都没出现过,第二次轮到那辰摇的时候,酒已经被加到了快两杯。 那辰手握着骰盅,指尖轻轻敲了两下,猛地一扬手,骰盅兜着骰子被他扬了起来,在空中摇了几下之后扣回了桌上,他转脸 看着安赫:“你说是几?” “九。”安赫笑笑。 那辰没出声,拿开了骰盅,冯妮扑过去一个一个数:“二……二……三……一……一!九!我的妈呀这个九太标准了!” 一桌的人都笑得不行,拿着杯子往桌上敲着:“那辰快干了!” 那辰没多话,拿过酒一仰头就开始往嘴里倒,安赫看着他,之前那辰喝酒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挺能喝的,就是不知道这么猛地两杯下去能不能扛住。 没几秒钟那辰就喝完了一杯,把杯口冲下扣在了桌上,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安赫没像其他人那样起哄,只是靠在沙发里看着,那辰和朋友在一起的状态跟他俩上回见面时完全不同。 “不要停!噢……”李凡喝得不少,人都已经快出溜到桌子下边儿去了,“辰宝贝儿不要停——噢……啊……” “继续,”那辰一手拿起杯子,一手掏出手机,站起来对着李凡开始拍,又冲旁边的严一抬了抬下巴,“严二过去给他搭搭戏。” “好嘞!”严一喊了一声,扑到了李凡身上,手在他身上来回胡乱摸着,旁边的大卫和东子也都扑了上去,各种流氓pose。 旁边几桌的人都跟着看过来了,笑的跟着起哄的都有。 “你丫别打岔,”李凡推不开身上的人,只能一手捂着自己裤裆一手指着那辰,“喝完!” 那辰笑着又是仰头一通灌,安赫在一边看着,给扭成一团的几个人让开了点儿地方,往那辰这边挪了挪。 那辰这一杯明显比第一杯喝得慢,还有半杯半天都没喝下去,就那么抬着头不动了。 “辰哥不行了!”冯妮尖着嗓子拍着巴掌,又冲安赫笑着,“这得谢谢你那大半杯啊!” “要不我帮……”安赫看他这样子估计的确是喝不下去了,想站起来帮他喝了得了。 他刚站起来一半,腿还没伸直,那辰突然把那半杯酒都灌进了嘴里,杯子往地上一扔,几个人正叫好呢,他伸手一把按住了安赫的肩。 安赫被他按回了沙发上,还没回过神来,那辰已经一条腿跪到了他身边,压了下来,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 那辰手劲儿很大,安赫本来就没防备,再被他这么猛地一捏,脸上一阵酸麻,正要口齿不清地骂一句你丫有病吧,那辰突然低下了头,吻在了他唇上。 安赫整个人都一僵,旁边的 人都在叫,他有点儿发懵。 不过那辰这个动作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吻,他只是贴在了安赫唇上,接着手指又用了点力,安赫不得不张开嘴。 带着那辰体温的酒滑进了他嘴里。 操! 安赫在心里怒吼了一声,想要闭嘴扭开脸,但那辰捏着他的脸不撒手,还把舌尖探进了他嘴里,和着酒在他嘴里轻轻舔着。 安赫虽然有点儿恼火,但还不至于就这么闭嘴咬那辰一口,再说现在他要考虑的是酒的问题,不断灌进他嘴里的酒。 他如果闭嘴,酒大概会顺着他的嘴角以一种极其淫|荡和暧昧的形式流出来。 安赫不想那么丢人现眼,只得无奈地把嘴里的一口酒给咽了下去,差点儿呛着。 那辰松开他的时候,舌尖在他唇上轻轻带了一下,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安赫,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那辰你俩真不要脸。”冯妮捂着嘴趴桌上笑得桌子都晃了。 “他要帮我喝的。”那辰抹抹嘴,挑衅似地看着安赫。 “嗯,”安赫往后靠在了沙发上,舔了舔嘴唇,“味道不错。” 那辰没说话,眯缝了一下眼,盯着他。 安赫没回避他的目光,跟他对视着。 那辰的眼睛很漂亮,亮而深邃,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他的眼睛给人感觉很静,看的时间长了,周围的喧闹都开始退了下去。 等到身边的尖叫和笑声突然大起来的时候,安赫才猛地发现,之前还在台上抱着椅子钢管扭着跳舞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下了台,全围在了他身边。 “看你很久了……”一个人抓住了安赫的胳膊往台上拽他,“白衬衣帅哥你太性感了!” 另外几个也一哄而上拉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安赫被拉离了沙发,赶紧一连串地喊,他对这场面太熟悉,以前来夜歌,每次看到有人被往台上拽的时候他们都跟着起哄,林若雪那种玩疯了的还会扑上去帮着推,现在轮到自己了,安赫这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等什么,上来吧帅哥。”有人贴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喊了一声。 周围起哄的尖叫的,过来帮着推的,一片乱七八糟,安赫在混乱当中被半抬着扔到了台上。 扭头想跳下去的时候,被几个人围住了,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 摸着。 “帅哥,”有人把他往台中间的椅子上拉,“配合一下啦,就是个乐子。” 安赫想说大哥你们饶了我换个人乐吧,但被推得坐到了椅子上。 喧嚣的音乐和尖叫声中,安赫看到了腿搭在桌上靠在沙发里抱着胳膊的那辰,一脸很有兴趣的表情,嘴角带着笑。 看到安赫的目光时,他抬起手,指尖在自己嘴唇上划过,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接着手指向下,滑到锁骨上轻轻地勾划着。 这个动作让安赫在台上有一瞬间呼吸加快,衬衣扣子被人趁机解开了,等安赫想躲开的时候,他背后的人已经把手伸了进去,摸到了他胸口上,接着就把他衬衣往两边拉开了。 台下尖叫声一下提高了一个层次。 围着安赫跳舞的几个人动作很露骨,安赫一垂眼皮就能看到两腿间跪着趴他裤裆上做起伏状的人,有点儿无奈。 身边还有几个扭动着贴着他胳膊来回用敏感部位蹭着的,有个还拉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台下的观众都挺亢奋,有人把酒都泼了上来,喊着扒光他! 安赫几次想站起来,但都被按了回去,他也不想弄得太狼狈,只是躲着,目光往下扫去的时候能看到那辰正很有兴趣地抱着胳膊盯着他看。 目光对上时,那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伸出舌尖在唇上慢慢地舔了一圈,左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靠!”安赫的衬衣被几个人连扯带拉地扒掉了,一个人把他的衬衣扔到了台下。 台边的一帮人跳起来就抢,冯妮赶紧跳起来尖叫着扑过去一把抓过他的衬衣蹦回了他们那桌,把衣服扔到了那辰手里。 那辰拿着他的衣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做了个陶醉的表情,笑容更深了。 这小子看戏呢! “大七!”安赫喊了一声,已经有人开始往他裤子里伸手,他扛不下去了,几个人劲儿还都挺大,一边说帅哥别紧张嘛一边按着他不让动。 那辰听到了他的喊声,但坐着没动,只是侧过头把手抬到耳边,嘴动了动,安赫看出了口型是,什么? “那辰!”安赫按着那人往他内裤里探进去的手,吼了一声。 “叫你男朋友么?”站在他身后的人笑了。 那辰把手里的衬衣扔到沙发上,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了台边,接着跳了上来,在台下喊成一片的起哄声中走到了 安赫面前。 “让让。”他扒拉了一下跪在安赫腿前那人的肩。 那人起了身,在安赫腿上摸了两把,扭着让开了。 安赫刚想站起来,那辰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向他伸出一只手。 “干嘛?”安赫愣了,这架式看着跟求婚似的,台下手机闪光灯欻欻闪着,围着他跳舞的几个人也有些茫然。 “你要不要下去?”那辰看着他。 安赫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那辰手上。 那辰握着他的手狠狠拽了一把,他被拽离了椅子,整个人晕头转向地往那辰身上扑过去。 那辰偏了偏头,弯下腰搂住了他的腿,很利索地把他扛到了肩上站了起来,转身两步跳下了舞台。 第七章 秘密基地 安赫被那辰大头冲下扛下了台子,跳下去的时候猛地一颠,脸在那辰后腰上撞了一下,安赫觉得自己舌头差点儿被牙给切断,整个人都因为脑充血而发晕,再看到那辰看上去翘弹紧绷的屁股时,他感觉自己酒劲儿全上来了。 那辰把他扔到沙发上,桌子边上几个人笑得不行,冯妮一个劲儿拍着桌子,声音又尖又亮:“哥哥,你是我见到过的被拽上台之后最镇定的人!衣服都被扒了还这么镇定,太牛了!” 镇定?安赫拿过自己的衬衣飞快地穿上了,他大概是平时面对着一教室的学生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盯着没有手足无措,但也谈不上有多镇定,刚要是那辰再不上来,他是打算喊那辰救命的。 “压压惊。”那辰递过来一杯酒。 “不用了,被你肩膀磕了几下现在就想吐。”安赫接过杯子放到桌上,靠在沙发上把衬衣下摆往裤子里塞。 “用我陪你去厕所整整么?”那辰靠到他身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笑。 “不用,”安赫转过头,那辰靠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暖暖的气息,让人觉得挺舒服,“你喝不少吧,刚没把我扔地上得谢谢你。” “没喝多少,”那辰弯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我要喝多了,直接扛厕所给你扒光了。” 安赫没出声,那辰从开始的那个笑容到现在挑逗的话,让他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躁动。 “你这个疤,”那辰还是靠在他身边,手指从他袖口点点划了进去,“怎么弄的?” 细细痒痒的感觉很快地顺着胳膊向全身爬去,安赫觉得自己应该抽开手,但他没动,过了一会儿才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摔的。” “哦。”那辰笑了笑。 “哥哥!”冯妮旁边的姑娘估计也喝高了,本来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突然伸手在安赫面前的桌上拍了一掌,“来玩!数7!” 一桌人都是喝疯了的,神智不清,40之前的人全都是边敲杯边喊出声的,那辰没出错,安赫虽然有点儿晕,但努力把脑子里的酒甩干了也挣扎着没出错。 喝到两点多,四周已经一片狼藉,人也散了不少,这桌的人也倒了,趴的趴,躺的躺,俩姑娘一直在唱歌。 “走吧,”那辰站起来,“去我那儿。” “他们怎么办?”安赫拿过外套穿上,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管,一会儿醒了自己爬回去。” 那辰头也没回地跨过桌边的腿们,往门口走。 那辰走得很干脆,安赫也没多管,跟着往外走。 出了门,兜头的夜风让安赫全身都张开了的毛孔猛地一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冷?”那辰转过头,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围巾扔了过来,几步跳下了夜歌门口的台阶,“带你玩把热血沸腾的。” “玩什么?”安赫把围巾绕在自己脖子上,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儿,正要跟着往下走的时候,他看到了那辰跨上了停在旁边的庞巴迪,“你还开车?” “不能开?”那辰腿撑着地坐在车上眯缝了一下眼睛,路灯照亮了他的侧脸,带着一丝不屑。 “你都不是酒驾,是醉驾了。”安赫走到他旁边。 那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来,路口有个停车场,我把车停过去。” 安赫看了看路口那边大大的p字,跨上了后座。 “扶好。”那辰发动车子之后背过手在他腿上摸了一把,然后把刚才从车后的皮箱里拿出来的风镜戴上了。 安赫刚想问就开到路口为什么要这个打扮,没等开口,车已经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箭一样冲下了人行道,窜到了空荡荡的大街上。 安赫身体随着惯性猛地往后一仰,顾不上别的,赶紧伸手一把搂住了那辰的腰。 车并没有往路口的停车场开,而是反方向冲了出去,没几秒钟,安赫就只觉得整个人如同置身在狂风四起的山顶上,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 这小子根本不是要去停车场! “你疯了!”他凑到那辰耳边喊。 “算你倒霉!”那辰偏过头笑了起来,前额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不想摔了就抱紧我!” “停车!”安赫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还是吓了一跳,怎么看那辰的笑容里都带着疯狂,这让他非常紧张。 他不想第二天报纸头条登出来《两男子酒后飚豪车身亡》,副标题再来个有目击者称二人生前曾出入同吧。这还算好的了,换到小报上就得是二男酒后车祸身亡,知情人称具是基佬,要不就是基佬约炮酒后驾车把家还,世事难料车毁人亡何等惨…… “晚了——”那辰突然扬起右手大喊了一声,食指冲上指着大概是月亮还是星星什么的,安赫没敢抬头看,也有可能指着路灯。 夜风从耳边带着尖啸疯了一样地掠过,摩托车的轰 响在半夜安静的大街上传出很远,如同在昭告天下这会儿有俩疯子正呼啸而过。 安赫眯着眼,把脸埋在那辰后背上,他没敢抬头往前看,现在这车速,他要把脸搁风里,估计能吹出一脸狰狞的表情来。 围巾勒得都快赶上自缢了也挡不住冷风一直往外套里灌,他现在样子应该挺像个刚被捞上来怒不可遏的河豚。 但不算冷,一是喝多了感觉不明显,二是吓的。 安赫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车速上,他没机会跳车,只能祈祷那辰没喝多。 “爽么?”那辰吼着问他。 “不爽!”安赫闷在他后背也吼,“你有病吧!” “被你看出来了,”那辰开始笑,笑声特别大声,这是安赫头回听到他这么大笑,笑得特开心,握着车把的手都抖了,“眼光不错!” “要就停要就把好!”安赫喊了一嗓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飞吧!”那辰大喊了一声。 车猛地腾空了,突然失去重力的感觉让安赫一身冷汗,五脏六腑都收缩成一团,他迅速地往前看了一眼,车已经开到不知道哪条路上,一个巨大的陡坡让摩托车腾空而起从空中掠过。 而在安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辰的手松开了车把,双手都举了起来向上指着,发出了一声嘹亮高亢的尖叫。 “我——操——”安赫一声破了音的惊呼终于爆发了出来。 落地时的震动让车身晃了晃,安赫已经做好了翻车以及跳车的心理准备,那辰的手在这时放回了车把上,车恢复了平稳,继续向前冲去。 几分钟之后,车速渐渐降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也小了,夜的寂静开始慢慢回到身边。 安赫的河豚外套回到本来的状态之后,车停在了路边。 那辰没动,坐在车上点了根烟叼着,安赫在他身后坐着回了半天神才跳下了车,跑到路边一椅树下靠着,老半天才感觉到心跳回到了正常节奏上。 “刺激么?”那辰问,声音没了之前那种亢奋,变得很低落。 安赫听到他的话,火窜了上来,指着他:“以后找死自个儿死,别他妈拉个垫背的。” 那辰没什么反应,脸都没扭过来,盯着自己手指上夹着的烟:“我最喜欢这条路。” 安赫没理他,看了看这条路。 这条路很陌生,安赫从来没来 过这儿,只能大致从方向和时间上判断这条路是东边出城的某条路。 两边已经全是荒地和空着的农田,除了隔着百十来米一盏的路灯,没有别的灯光了,估计白天这条路也没几个人。 从高速的刺激中脱离出来之后,这路的静谧被凭空放大了,截然不同的感受让安赫有些调节不过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夜雾中,一路往下沉。 这时他才发现了那辰变化了的语调,抬起头往那辰那边看了一眼。 那辰已经躺在了车座上,一条腿曲起踩在油箱上,嘴里叼着烟,手臂垂下来,轻轻晃着,指尖在地上来回划着。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那辰看着黑沉沉的夜空说,“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星星了。” “什么?”安赫没听懂他这没头没脑的话。 “我妈说的。”那辰说。 “哦,是么,”安赫笑笑,随口应了一句,“什么时候说的?” “她开始想杀人的时候,”那辰狠狠抽了一口烟,慢慢喷出来之后坐了起来,拍拍后座,“上来,马上到了,我慢慢开。” 安赫站着没动,想杀人的时候? “不骗你,我每次都只飚到这儿。”那辰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 再往前开,依旧是荒凉,安赫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现在的时间还是这条路本来就这样。 当那辰把车开进路边一个很大的旧车回收场时,安赫又有点儿回不过神了。 旧车场有个挺大的门卫室,听到摩托车的声音,门卫室里的灯亮了,那辰停了车,车灯对着门照着。 “回来了?”门开了,里面探出个头发乱蓬蓬的花白脑袋。 “陆大爷,吵醒您了,”那辰从兜里掏出包烟扔了过去,“赶紧睡吧。” “我帮你弄了火,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陆大爷接住他扔过去的烟。 “谢谢陆大爷。”那辰挥挥手,往车场里开了进去。 车场里没灯,很黑,车灯照亮的地方全是拆成了空壳的各种车,大大小小,完整的,剩半拉的,压扁了的,时不时还能看到堆放在一起的废车胎。 这些奇形怪状的黑影在车灯里隐隐绰绰地起伏着,让安赫莫名其妙觉得到了另一个时空。 “你住这儿?”安赫在那辰背后问了一句。 那辰没出声,把车一直往里开, 车场很大,他们在各种废车铁皮和轮胎之间穿行,拐来拐去一直往车场最深处不断前行。 过了老半天,那辰在一小块空地上停下了,车熄了火,四周立即陷入了浓浓的夜雾里。 那辰在黑暗里下了车,走了几步,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欢迎来到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安赫也下了车,这什么扯蛋的看都看不见的秘密基地? 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灯光,暖黄色,划破了夜色,有一瞬间耀眼得让安赫有些睁不开眼睛。 那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空地中央张开了双臂。 安赫看着他逆光中的黑色剪影,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那辰身后有两节被拆下来的大货车厢,很大,并排放着,门对着这边。车厢被全部喷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像两个卧在灯影下的怪兽。 一开始安赫以为这些暖黄色的灯光是那种led串灯,现在才看清,是一个个的灯泡连起来,坠在车厢前的空地上方,车厢上也挂着不少,像一个个发着光的桔子。 “进来吧,”那辰转身走到车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脱鞋。” 安赫慢慢走过去,跟在那辰身后脱掉鞋进了车厢里。 迎面扑来的暖暖的空气让他全身都放松了。 那辰打开了车厢里的灯,灯就挂在车厢的正中间,一个估计是手工做的镂空铁皮灯罩,里面是一个普通的灯泡。 灯光从镂空的灯罩里洒出来,在车厢里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 这里就是那辰的秘密基地。 另一个车厢里是什么样安赫不知道,这个车厢里铺着挺厚的灰色羊毛地毯,踩上去温暖舒适。 靠墙有台电脑,对面一张木板搭出来的床,墙上是安赫那天视频时看到的各种颜色的涂鸦,还挂不少无法总结出是什么的东西,链子,涂得乱糟糟的画,挂毯,照片,吉他,还有把二胡。 中间靠门的地上有个铁皮桶,火已经灭了,盖着盖子,但还带着暖意。 车厢的顶上开了两个天窗,大概是放烟用的。 “还冷么?”那辰踢过来一个充气坐垫,上面垫着厚厚的毛毯,看上去很舒服,“坐吧。” 安赫犹豫了一下,脱了外套,坐了下去,整个人都陷进了坐垫里,软软地靠着,酒劲一点点地包裹上来。 今天晚上到现在他都没有完全 回过神,感觉一晚上都在混乱当中起起沉沉,那辰带给他的各种冲击似乎一直没停过,现在他被酒精泡过的脑子相当乱,嗡嗡地跟排风扇似地响着。 那辰脱了外套,又一抬胳膊把里面的t恤也脱掉了。 安赫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停在了腰间的蝎子文身上,视频里看得有些模糊,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蝎夹和蝎尾上的钩子。 蝎尾似乎有点立体的感觉,是凸起的,安赫还没研究明白是怎么文出来的立体感,那辰转过了身,弯腰从旁边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一盒牛奶。 他后腰跟蝎尾相同的位置,有一条伤疤。 安赫突然明白了蝎尾的立体感是怎么回事。 对穿? “喝么?”那辰把牛奶递到他面前。 “谢谢,”安赫坐直身接过牛奶,抬了抬下巴,“那个是刀伤?” “嗯,”那辰低头看了看,勾勾嘴角,“性感么?” “什么?”安赫没听懂他这是问刀伤还是问文身。 “我。”那辰垂下手臂,手指勾住了他的下巴,指尖慢慢地从下往上划到了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还不错。”安赫笑了,往后靠了靠,躲开了那辰的手。 对于那辰的挑逗和暗示,安赫没有准备,之前那辰说的“要玩就玩通宵”他并没有多余的解读,如果他一开始知道那辰的玩通宵里还有这层意思,他不会同意过来。 他从来没想过跟一个只认识这点儿时间,算上偶遇一共就见过四回的人上床。 这人还是个学生。 “你平时都呆这儿?”安赫换了个话题,尽管他原则上不想跟那辰上床,但不否认他现在因为那辰的挑逗而有点儿燥热,他得打个岔。 “不一定,不排练的话一星期两三天吧。”那辰拿了盒牛奶坐到了另一个充气坐垫上,腿很随意地伸出来搭在床沿上。 “都自己弄的么?”安赫又来来回回地看了看屋里,虽然有些凌乱,但还是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布置。 “嗯,材料就上外边儿弄。”那辰从地毯上摸了盒烟,抽出一支点上叼着,把烟盒扔到了安赫身上。 安赫有点儿上头,晕得很,拿了烟叼着没点。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气氛太暧昧,于是没话找话地又说了一句:“你家在本地?” “嗯。”那辰 吐出一口烟,撑着额角看着他。 目光很直白,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体上扫着,安赫能清楚地感觉到。 他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坐姿:“你爸妈是不是以为你住校呢。” 那辰突然没了声音,安赫看了他一眼,发现那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也冷了下去。 安赫有些尴尬,今天他是喝多了,要不按他对学生的了解,那辰这样的性格,不稳定的情绪和行为,加上他在这里的这个“秘密基地”的风格,他早就该想到,这人的家庭十有八|九不太正常,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问出口。 安赫没有再说话,那辰也没开口,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他,屋里本来因为铁桶的余温而一直暖烘烘的温度一点点下降着,最后开始让安赫觉得冷。 他站了起来,拿过自己的外套穿上了,那辰还是沉默着。 他站了几秒钟,往门口走过去:“要不我回去吧,走到大路上应该还有夜班出租?早班出租也可能已经出来了……” 手刚摸到门,那辰从坐垫上跳了起来,两步跨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回去?” “是,”安赫抽出手,“喝多了想回去睡觉。” “你玩我呢?”那辰靠到门上,抱着胳膊瞅着他,眼睛眯缝着。 “什么意思。”安赫双手插兜看他,他不知道那辰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说错话了要打一架? “安赫,”那辰放低了声音,沙哑的嗓音跟之前的冷漠的样子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你觉得我带你来就为聊天儿么?” “不然呢,”安赫笑笑,那辰的态度和这句话,他心里一直藏着的角落被完全没防备地凿开了一个洞,隐隐的疼痛让他也眯缝了一下眼睛,“是要上床么。” 第八章 神经病 安赫的话让那辰轻轻挑了挑嘴角,过了一会儿才靠着门说了一句:“没错。” “我没兴趣,”安赫穿上鞋推开了那辰,拉开门跳了出去,“下回想找人上床直接问,就不用白费一晚上功夫了。” 那辰没再拦着他,只是在身后笑着说:“你走回去么。” “有操心这事儿的功夫回去撸一管儿消停睡吧!”安赫头也没回地顺着过来的大致方向走。 走了几步,他被绊了一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操。”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照着路。 头挺晕的,有点儿分不清方向,加上进来的时候基本上没看清可以做为标记的东西,现在往外走安赫只能靠直觉摸索着。 除了眼前被手电照亮的一小片,四周是黎明前死气沉沉的黑色,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但步子却没有停顿,往前不断地迈着,像是想要摆脱点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不能碰的地方,那辰有,他也有。 安赫,你不会觉得我每天这么围着你转就为跟你傻谈个恋爱吧? 当然是想上床,就想看看系花的男朋友被自己按在床上的样子,你还当真了。 …… 第一次听到flipper这个词的时候,安赫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尽管他无法接受,在很长一段时间的绝望和挣扎中,他的人生轨迹还是不可控制地发生了改变。 他数不清多少次从梦里惊醒,大汗淋漓全身发冷。 但他不知道这些都该去怪谁,能怪谁,别人,还是自己? 哪怕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轻易再因为这件事而痛苦,这依旧还是他挥之不去的恶梦。 在乱七八糟的废车之间转了半天安赫也没找到出去的路,他就像走进了迷宫,四面都是墙,转来转去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往外走还是往更深的地方走。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他后面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 “大七?”安赫有点儿紧张,不知道这么大个车场里除了那辰还会不会有什么流浪汉流窜犯闷棍党之类的人跳出来卖切糕。 他把手机冲身后晃了晃,后面只有一堆生锈了的零部件,没看到人。 “那……”他刚开口想再确定一下,身边突然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接着又被人搂住了腰。 他在惊悚之中一点儿没犹豫地往后一胳膊肘狠狠砸了过去。 “啊!”搂着他的胳膊立马松开了,那人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那辰?”安赫把手机对着他的脸照了一下,看到了弯腰捂着肋骨眉毛拧成了一团的那辰,“你他妈有病么!” “你看出来了?”那辰笑了笑,还是弯着腰。 “砸哪儿了?伤没伤?”虽然很恼火,但安赫知道自己这一下劲儿不小,那辰一直弯着腰,他走过去想看看,“我……” 他刚一靠近,那辰突然直起了身,胳膊绕到他脖子后面勾了一下,吻了过来。 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温润让安赫举着手机僵住了。 那辰搂他搂得很结实,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抚摸,舌尖在他唇上齿间不断地舔|弄挑逗着。 安赫本来酒劲儿就没下去晕得很,这下更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那辰把手伸进了自己衣服里,粗暴却又力道合适地捏揉摩挲。 虽然那辰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上床,但这个吻却让安赫有些迷茫。 那辰的这个吻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没有前奏,没有试探,没有循序渐进,直接而霸道。 但却很认真。 不像是只打算跟个几乎陌生的人上床的感觉。 安赫甚至在他把自己搂紧的瞬间感觉到这是个恋人之间的吻,熟悉而理所当然。 “你手好凉。”那辰松开了他,握了握他的手。 “我喝了酒就这样。”安赫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受,站着没动,但这个吻真真切切地挑起了他心里的欲望。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了,身体如此地脱离理智和好恶,渴望跟另一个身体的相互接触,紧贴,摩擦…… 那辰没再说话,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去哪儿?”安赫用手机照着地面问了一句。 “我还想问你呢,你再往前就到后门了,出去就一条路通火葬场,”那辰回手拿过他的手机,把手电关了,“不用这个,摔不着你。” 火葬场三个字让安赫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过总算是知道了那辰这个“秘密基地”在什么地方。 那辰对这里很熟,只靠着淡得连面对面都看不清脸的星光,一步冤枉路也没走,几分钟就把安赫带回了车厢旁。 重新 回到暖洋洋的屋里,安赫有些疲惫,坐在充气坐垫上靠着,不想说话,不想动,也不想再去纠结上床还是不上床的事。 “要睡会儿么?”那辰走到屋子一角,在一台cd机上按了一下,屋里响起了轻柔的音乐。 安赫看到旁边还有一台黑胶唱机和一排码放整齐的黑胶唱片:“玩得挺专业。” “我妈的,”那辰脱掉上衣,走到他旁边坐下了,摸了摸他的腿,然后躺下来枕在了他腿上,又拿了根烟出来点上叼着,“我很少听。” 关于那辰妈妈的话,安赫没有再随便接,之前那个“想杀人的时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不想再惹麻烦。 那辰前额的头发滑开,露出了漂亮的脑门儿,光滑饱满,从安赫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脸意外地带着几分稚气。 安赫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摸了摸,目光从眉毛扫到眼睛,再到鼻子,嘴,最后停在那辰的锁骨上。 “你脾气挺大。”那辰往上喷了口烟。 “没您有爆发力。”安赫笑笑。 “困么?去床上躺会儿?”那辰问他。 安赫转头看了看旁边堆得乱七八糟的床,想起了那天李凡顶着杀马特脑袋起床时的情形,顿时觉得无比别扭,连带着觉得这床都杀马特起来了。 “你要不想做就不做了,放心睡吧。”那辰看他不出声,补了一句。 “你这床……也不收拾收拾。”安赫啧了一声。 那辰枕着他的腿笑了半天,坐起来把烟在旁边地毯上放着的一个小铁盒里按灭了:“来,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两个紧紧挨着的车厢中间,在相同的位置被切开了一个门,那辰打开了那扇门,进去把灯打开了,冲他招了招手。 从这边几乎都是黑色的车厢走进那边,安赫只看到了满眼的白色,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才走了进去。 那辰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 这个铁皮车厢屋子就像一个垫满了白色羽毛的小窝。 除了白色的绒毛地毯,茶几,床,圈椅,这些看得出都是手工制品的东西全都是白色,而且无一例外地都包裹着绒毛,长毛短毛。 而且跟外面截然不同的是,这屋里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摆设和物件,干净清爽,也很暖和。 安赫看到墙上和顶上有不少的管子,估计外面应该还有个烧着火的 油桶。 “你……”安赫摸了摸旁边的圈椅上的厚毛垫子,“怎么保持的?” “我有时候很闲,”那辰的胳膊从他身后绕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可以在这里睡。” “谢谢,”安赫正想扒拉开他胳膊的时候突然呼吸一紧,那辰的右手往下滑进了他裤腰上,手指一勾解开他的皮带,他一把抓住那辰的手,“你干嘛。” 那辰没说话,又拽了一下他裤子,手滑了进去,隔着内裤轻轻抓了一把。 安赫觉得有不少血直直地冲上了自己的脑袋,有点儿晕,太阳穴跟着心跳一下下炸着,那辰的左手把他的衬衣拉了出来,在他腰上一下下地摸着,呼吸暖暖地扑在他耳后。 “你不说不做么?”安赫把他的手从自己裤子里狠狠地抽出来,转过身盯着他的脸。 “神经病的话能信么?”那辰笑了笑,低头两下就脱掉了自己的裤子,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他面前,内裤下已经挺起的部位轮廓分明。 安赫没这么考验过自己的定力和神智,特别是在很久都没有做过,还喝了酒的情况下,对面着一个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很合胃口的,几乎全|裸的男人时。 身体的渴望藏不住,那辰能轻易看到他同样的反应,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衬衣扣子,另一只手摸到了他小腹上,一点点探了下去。 安赫轻轻晃了晃,但没有再躲,那辰触碰到他的这一瞬间,他把所有的想法都扔到了脑后。 这段时间以来那种说不清也排解不到的寂寞和空虚似乎在那辰的抚摸和挑逗中找到了出口。 他的衬衣被脱掉了,那辰低头在他肩上轻轻吻着,从肩到脖子,到耳垂,再慢慢蹭回肩上,手上没停,扒掉了他的裤子。 安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辰贴过来,光滑温暖的皮肤在他身上带起一阵火,他搂住那辰的腰,在他背上腰上,还有紧翘的屁股上狠狠摸了几把,接着把那辰按到了床上。 那辰很配合,完全放松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放在头顶,床上厚厚的绒毛毯子包裹着他修长而紧实的身体。 安赫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伏身压了上去,几下扯掉那辰的内裤,手在他身上用力地抚摸揉搓,年轻男人皮肤特有的那种触感和弹性让安赫呼吸猛地加重了。 他有些急切地向下探索,在那辰身下轻轻握住时,掌心里的灼热一直烧进他身体里。 “嗯……”那辰头仰了仰,闭着眼很低地呻|吟了一声,“亲我。” 安赫低头吻在那辰前额上,慢慢滑到鼻尖,再到嘴唇,那辰想要回应时,他没有停顿,舌尖点了点,勾划过下巴,然后轻轻在那辰肩上咬了一口。 “啊……”那辰喘息着,手抓着他的胳膊捏了一把。 安赫的吻落在了那辰的锁骨上,再向下,舌尖缓缓打着圈,含住那辰胸口的突起时,那辰的呼吸顿了顿,向上弓了弓身体。 这个反应让安赫开始兴奋,陌生而又敏感的身体,充满诱惑。 在那辰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中,安赫的吻落在了他小腹上,却没有再继续往下,慢慢直起身。 尽管神经已经绷紧,情绪也越来越兴奋,但安赫对于再用嘴继续却并不情愿,哪怕是他现在情|欲高涨,对那辰欲罢不能,这也是个完全陌生的身体。 那辰的手摸了过来,指尖在他肚子上往下一直划到小腹,然后抓着他胳膊把他拉倒在床上,翻身压了过来。 没等安赫躺好,他已经埋下头含住了安赫的耳垂,搂紧他轻轻蹭着,在他耳边低声问:“不想用嘴?” “嗯。”安赫的胳膊环住他,在他屁股上腿上抓捏着。 那辰笑了笑,没再说话,在他脖子上舔了舔,手指在他大腿内侧勾划着,不轻不重地挑逗。 安赫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挺重,他拉过那辰的手放在自己身下。 那辰握住他的时候,他闭上了眼。 跟那辰的吻一样,那辰套|弄的动作同样很认真,照顾到了他的每一寸敏感地带,耐心而温柔。 安赫忍不住捏住他的下巴,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这次他没有马上移开,那辰的舌尖迎上来的时候,他缠了上去。 温暖而湿润的带着奶香的吻让安赫有些奇异地感觉到了享受和踏实。 但那辰接下去的动作却让他猛地一下清醒过来了,那辰吻着他,纠缠着他的唇舌,膝盖顶进他双腿之间,手指慢慢向后探了过去。 安赫按住了他的腿,想要坐起来。 “怎么?”那辰的胳膊搂着他的腰压在他身上。 “不。”安赫很简单地回答。 “不?”那辰似乎有些意外,松开了手,撑着床看着他,“不什么?不让操?” 这个操字让安赫一阵不爽,但这 种直白而粗暴的表达却成功地把他身体里的欲望全勾了起来,嗓子都有些发紧,他捏着那辰的下巴:“小孩儿,你要不愿意乖乖趴着就拉倒。” 那辰没有动,也没出声,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在脸上漾开了,缓缓地坐直了,看着安赫的脸。 跟安赫的目光对上之后,他的手从自己小腹往下摸了过去,握着轻轻套|弄了几下,然后身体向后仰了仰,一声带着些许沙哑的呻|吟滑了出来:“快进去……” 白色的背景和暖黄的灯光衬得那辰性感诱人。 安赫顿时觉全身都被火包裹住了,烧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么?”没等安赫回过神来,那辰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声音里带着戏谑,“想看我这样?” 安赫身体里奔腾着的火焰被这个转变激得差点儿跑偏,这要是正运气练功肯定得走火入魔。 “操|你大爷。”安赫一把推开那辰跳下了床,拿了衣服就往门边走。 “去哪儿操?”那辰笑着说。 安赫没理他,伸手去拉门把手,他这会儿走人是没法走,但他宁可去屋外抱着油桶也不想再跟那辰呆一个屋里。 但拉了几下才发现,门打不开,他有点儿恼火,转身看着站在床边的那辰:“你出去。” 那辰没多说什么,往门边走过去。 安赫一肚子恼火欲|火没地儿撒,就想趴床上睡一觉得了。 刚走到床边,那辰突然一脚不轻不重地蹬在了他膝盖弯上,安赫腿一软扑倒在床沿儿上。 没等他起来,那辰的膝盖已经顶着他的背,把他死死地压在了床上。 安赫这个半趴在床上的姿势使不上劲,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把那辰掀下去,胳膊也够不着他。 那辰的膝盖往下又压了压,伸手从后面扳住了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唇上摸了两下,捂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安赫顿时有些呼吸困难,偏了偏头想躲开那辰的手,但那辰的手捂得很紧,他没办法挣开。 “安赫,我特别喜欢你这个劲儿。”那辰说话的声音很低,如果不是安赫被他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控制着,会觉得这声音很性感。 但现在只感觉到了憋气,拼命挣扎着想要吸气。 他不知道那辰想干嘛,杀人? 两男子约炮争当1互不相让,激情夜挥刀起杀心血溅当场? 就在他想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的时候,那辰突然松了松手,安赫感觉到空气从左边鼻子进入了身体。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发现,那辰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小瓶子放到了他鼻子下面,他吸气时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愣了一秒,安赫反应过来了,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声:“操!” 那辰的手很快地又捂了上来,安赫还没缓过劲儿来,顿时觉得憋得不行。 强烈地想要吸气的感觉让他在那辰的手再次松开一点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九章 危险 几秒钟时间,安赫就感觉到了从身体里不断烧上来的火。 那辰搂着他的腰把他扔到床上的时候,他趴在床上只觉得燥热,整个人都是晕的。 “放松点儿,”那辰压到他背上,把他的腿扳着分开了些,“会让你舒服的。” 那辰的声音贴着耳根,吹气般地传过来,安赫开始觉得身体有些发飘,一直往上,柔软的厚毛垫子像是失去了质量,越来越软。 分不清是没有消退的酒劲还是药效,随着强烈的欲望不断地涌上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神经,都变得异常敏感。 那辰进入他身体时,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和不适,只有兴奋。 “啊……”安赫的呻|吟从挡掉了他半边脸的厚毛垫里传出来。 那辰低头在他背上轻轻舔了一下,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往上提了提,完全挺了进去。 安赫的呼吸猛地变得急促,侧脸的表情似乎有些迷茫,但却又透着勾人的欲望,让人有种想要狠狠占有的冲动。 那辰直起身,扶着他的腰慢慢地进出着,随着安赫呼吸越来越快,他加快了速度,安赫的呻|吟开始有些凌乱,声音也渐渐地大声起来。 那辰有些控制不住,手紧紧抓着安赫的腰,指尖都陷进了他皮肤里,每一次进入都让他心跳加快。 “安赫,有人告诉过你么,”那辰抓着安赫的肩向后扳了扳,安赫顺从地用胳膊撑起了身体,喘息着接受着他不断地侵入,他在安赫腰上揉搓着,“你这样的声音很好听。” 安赫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低着头,手抓着垫子上的长毛,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肩胛骨勾出了漂亮的线条,身体随着他的撞击轻轻颤抖着。 那辰的手滑到他身前,握住他随着自己的节奏套|弄着,掌心里安赫的灼热和硬度让人兴奋。 他把安赫按回床上,拉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抬起他的腿再挺了进去。 “嗯……”安赫皱着眉哼了一声,手在他腿上抓了一把。 那辰按着他的腿,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安赫的唇微微张着,目光有些散,不知道看的是哪里,这种跟他之前状态完全不同的样子让那辰很享受。 那辰很少想象一个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看到安赫时他忍不住想了,安赫对人一直温和有礼,但又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距离,笑容和言行都很有分寸。 这样的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 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口,迷离的目光,悦耳性感的喘息呻|吟,扶在自己腿上的手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每一个细节都让那辰觉得亢奋。 这样的反应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不断地挑逗和引诱,想要看到他更兴奋的样子,欲望爆发时的样子…… 安赫记不清那辰把那个瓶子放到他鼻尖下几次,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那辰的每一次深入都让他向上飘起,眩晕和高涨的欲望让他欲罢不能,无法抗拒的快感不断刺激着他。 他能听到自己的呻|吟,因为快感而无法停止的呻|吟,这呻|吟让他脸红,但混杂在那辰粗重的喘息里的自己的呻|吟也同样在他的神经上跳动着,每一拍都恰到好处,一次次将他往爆发的边缘推过去。 当安赫的身体渐渐绷紧,呻|吟完全乱成一团变得有些暗哑时,那辰加速快了速度,手上的套|弄也不再是时不时地挑逗。 连续不断地双重刺激让安赫猛地一弓,抬在那辰腰侧的腿也收了收。 那辰的动作没有停下,安赫的欲望在他手里喷射出来,他的呼吸顿时也跟着全乱了。 他压到安赫身上,狠狠地进入,撞击,听着安赫已经支离破碎的呻|吟渐渐变成了大口大口地吸气,他埋到安赫肩窝里,一口咬在安赫肩上,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好几分钟时间里,屋里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那辰伏在安赫身上,心跳慢慢平复了他才撑起胳膊,低头看着安赫。 安赫闭着眼没动,那辰坐起来的时候,安赫的腿还架在他腿上,那辰轻轻把他的腿放平,觉得安赫整个人都很软。 他拉过旁边的毛毯给安赫盖上,下了床:“你别动。” 想动也动不了。 安赫依旧闭着眼,脑子里还很混乱,身体也还保持着失去重力飘着的感觉,仿佛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块随风晃荡的云上。 接着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人很困,睡意就像一直被欲望压着,现在一下都爆发了。 在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那辰出了屋,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似乎是挺仔细地给他擦了擦,细心地收拾完了之后挨着他躺下了。 屋里的灯被关掉了,安赫迅速进入了睡眠,最后的记忆是那辰伸了胳膊过来搂着他。 这一觉睡得挺沉,困,酒 精,宣泄过后的疲惫,还有那见了鬼的rush。 安赫醒过来的时候躺着愣了能有五分钟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 腿和腰都有些酸痛,某个部位涨麻的感觉让他清醒地意识到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他瞪着被白色绒毛覆盖着的屋顶,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操蛋。 郁闷。 想发火。 还有那种不断在他脑海里晕头转向重播着的快感。 “操。”安赫闭上眼咬着牙骂了一句。 那辰没在床上,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套那辰的衣服,运动裤和t恤,白色的小茶几上有点心和牛奶。 安赫没有胃口,抓过衣服胡乱套上,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屋子温度挺低,屋里的油桶被拿走了,他穿上鞋走到了外面。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有点儿暖洋洋的感觉,安赫往四周看了看,昨天夜里看不清的那些古怪形状的破车破轮胎们都现了原形。 四周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阳光下的旧车场,相比夜里,反而多出了几分落寞。 黑色的车厢在阳光下也同样显得很孤单,跟那辰那间温暖的白绒毛小屋形成鲜明对比,让安赫本来就因为昨天夜里的荒唐事堵得慌的情绪一下摔到了谷底。 他站在阳光里,手脚都开始有些发冷。 昨晚那辰强行让他闻了rush的事在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 闷,堵。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比自己学生大不了多少的人用这样的方式给上了!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他不行,这种被人按在床上的羞辱感觉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这种没有感情地被进入,是他怎么也过不去的坎。 怒火一点点地往头顶窜着,他咬了咬牙,在车厢四周转了两圈,想要找到那辰,狠狠地揍他一顿。 但转了两圈都没看到那辰的人影,只有他那辆庞巴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安赫往油箱上狠狠踹了一脚,操|你大爷! 正想抬脚再踹一下的时候,安赫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口琴声。 他收了腿,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口琴吹绿袖子。 简单的没有修饰的旋律让人心里突然一空。 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那辰,心里的怒火再次窜高。 他顺着口琴声走过去,声音是从车场更深的地方传来的,也就是他昨天走错了路的那个方向。 没走多大一会儿,口琴声就已经很近了,声音在上空飘着,他抬了抬头,看到了那辰。 那辰大概是没听到他的脚步声,背对着他,坐在被乱七八糟堆得像座形状古怪的小山一样的废车顶上,拿着口琴很专注地吹着。 阳光洒在他和那堆锈迹斑斑的废件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安赫没有叫他,也没有动。 那辰跟四周的背景一样,哪怕是在阳光下,都透着一股子落寞。 安赫不喜欢这种感觉,消沉和一直往下滑的感觉。 他突然不再想要揍那辰。 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迟钝,这个之前曾经或多或少吸引着他,让他有过不少想法的人,跟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揍与不揍,怒火是燃起还是熄灭,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开了。 顺着来的时候的路走了快一个小时,安赫才回到大路上,找到了一个公交车站。 跟站牌并排站着,冻得都快变成跟站牌溶为一体了,才等到了一辆公汽儿,又倒了三趟车,才算是回到了市区。 走进小区,安赫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状态在看到门口岗亭保安的时候终于消散了。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二愣子保安的笑容这么让人踏实。 进了门,安赫放了一缸热水,把自己连脑袋一块儿全泡进了热水里。 热水包裹着的感觉才能让他有实实在的安全感,毛孔一点点张开,热气慢慢进入身体里,他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觉得加倍的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周五晚上没怎么睡,周末两天时间他基本都在睡觉,张林他妈打电话来感谢他让张林有了变化的时候他都一直强忍着呵欠。 好在这种状态到了周一就缓解了,他准点走进校门时,回到了平时的生活里。 他还是安老师,这个称呼让他安心而平静。 那辰的衣服他洗好了,一直就那么扔在沙发上。 他没再联系过那辰,电话和q都没有再 联系,那辰也没有再出现。 那个“嚇↘死↙伱”的头像始终都是灰色的没有亮起过。 期末考开始了,安赫坐在讲台边上监考,看着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学生。 同样都是奋笔疾书,有些是真的在疾书,有些就是在草稿纸上胡乱涂涂,找机会往抽屉里衣服里或者别人卷子上瞅瞅。 安赫拿了张草稿纸,慢慢撕成小片,再搓成小团拿在手里,他监考很少满教室遛达,有些学生容易紧张,他一般都坐着。 第三排的男生拉开自己外套的时候,他抬了抬手,把一个小纸团弹了出去。 男生被突然打在手上的纸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安赫冲他笑了笑。 他赶紧低下头趴到桌上往草稿纸上一通划拉。 三天考试结束之后,对有些学生来说,松了口气,对有些学生来说就还得提着气咬牙扛过后边儿的家长会。 安赫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林若雪他们几个在群里商量着过年应该如何花天酒地的事,时不时跟着哼哼哈哈应两句。 过年对于他来说很没意思,家里过年一般就他跟老妈俩人,除了年夜饭他包完饺子能跟老妈消停吃完了之外,别的时间里家里依旧是麻将馆的氛围。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包饺子,老妈早就把春节这个节日给取消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张林一脸得意地跑了进来,冲到他桌子跟前儿喊了一声安总,底气十足。 “干嘛?”安赫看着他。 “今儿家长会我爸来。”张林说完拿了他桌上一块巧克力扭头又带着风地跑出了办公室。 安赫笑了笑,张林考得不怎么样,不过之前答应他要前进十五名是做到了,期中考的时候倒数第一,现在大概能有个倒数十七八了。 安赫正琢磨着这第一次家长会该说点儿什么,一直站在窗边往楼下看的程雨老师突然扭头冲他说了一句:“哇,这哪个家长的车啊?” “嗯?”安赫站起来走到窗边。 “那个,”程雨指了指楼下的停车位,“那个三轮车。” 安赫顺着她手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就算他不看车牌也知道那是那辰的庞巴迪,全市估计就这一辆。 “不知道。”安赫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这他妈怎么回 事? 楼下停车位是学校的,基本就是本校老师和学生家长的车,那辰的车怎么会停在那里? 安赫剥了块巧克力嚼着,细细地把脑浆绞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跟那辰说过自己的职业,更没说过自己在哪个学校。 那辰不是来找自己的,那就是……家长? 往教室走的时候,安赫一直注意着身边经过的人,没看到那辰。 他突然有点儿紧张,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跟那辰已经没有交集,但他会跟那辰有过交集只有一个原因。 他不介意朋友知道自己的性向,但介意同事知道,所以他一直把私生活和工作严格划分。 那辰的庞巴迪突然出现在学校的停车位上,让他顿时有种危险逼近的感觉。 一直走到教室门口,安赫也没有看到那辰。 也许只是个巧合? 安赫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带着微笑走进教室。 教室里坐满了家长,他走讲台上站定,带着笑开口:“各位下午好,我叫安赫,是高一6班的班主任……”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目光扫到教室最后一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辰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脸上也带着一丝诧异,跟他视线对上时,那辰把头靠到墙上,勾了勾嘴角,笑容意味深长。 安赫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之后移开了视线,尽管心里意外得就差咆哮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把之前的话继续下去:“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班的第一次家长会。” 下面不知道谁的家长突然带头鼓掌,教室里一片掌声,安赫有点儿想笑,抱了抱拳:“谢谢,这还什么也没说呢,不用鼓掌,咱们家长会的主要目的是加强沟通,如果要鼓掌,为你们的孩子鼓掌更合适,个个都不错。”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安赫找回了自己镇定自若的状态,开始按着之前想好的思路往下说。 他没说成绩的事,也没单独点谁的名表扬或者是批评,这次家长会他想要做的只是希望家长能跟学生有更多交流,对他们能有更多的肯定。 家长会的时间不长,说完自己要说的内容之后也就过了半个多小时,安赫冲教室里的家长弯了弯腰:“各位都是我的长辈,我有什么需要改进的都可以提,教育是需要学校和家长相互配合的事,对于我来说 ,每个学生都是可塑之材,我会跟各位家长共同努力,再次感谢大家来参加这次家长会。” 说完这句,掌声又响了起来,安赫笑了笑,没等再说什么,已经被几个家长围住了。 安赫一边跟家长说着话,一边抽空扫了一眼那辰的位置,那辰已经没在了,他松了口气。 又用了快一小时把要单独跟他聊的家长都聊完了,安赫觉得嗓子都有点儿发干,快步往楼下冲,想赶紧回办公室里灌点儿水。 拐到一楼的楼梯口,一抬眼就看到了正靠在墙边的那辰,安赫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全涌上了心头,特别想装没看到地快步走开。 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了过去,站到那辰面前:“你……” “许静遥,”那辰笑着说,“她爸妈没空,我就来了。” 许静遥?安赫愣了愣,也笑了笑:“你是她什么人?” “哥,表哥。” 那辰是许静遥的表哥? 安赫有点儿没办法把安静内敛又带着几分傲气的小姑娘跟那辰联系到一块儿,但还是点了点头:“许静遥很不错,有责任心,做事待人都很好,自控能力也很强。” 那辰没说话,眯缝了一下眼睛。 “家长要让她放松些,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安赫没理会他,补充了一句,然后看着那辰,“还有什么需要谈的么?” “没了。”那辰回答。 安赫没再说话,绕过那辰往办公楼走过去。 “安赫。”那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安赫回过头,那辰站在台阶上冲他笑了笑,声音不高地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第十章 疯子 安赫没有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办公室大步走过去。 那辰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一级级地从最后几级台阶上跳了下来。 家长会时安赫手撑着讲台从容平静说着话的样子很吸引人,时间不长的那番话透着个性却又并不张扬,有个这样的班主任挺不错。 “哥你还没走?”许静遥从旁边跑了过来,“有钱吗,我想买瓶奶茶。” 那辰从兜里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的递给她,许静遥没接:“五块就够了。” 那辰又抽了几张一百的出来直接塞到了她口袋里:“压岁钱。” “我妈知道会说我的。”许静遥皱着眉看他。 “非得让你妈知道?”那辰双手插兜往校门口边走边说,“你们安老师说你特别优秀,你别整天老绷着担心自己成绩不行了,那架式弄得我一直以为你成绩倒数呢。” 许静遥笑了笑,想想又把钱拿出来追过去想还给他,那辰按着她的手:“拿着吧,当我存你这儿了。” “存我这儿干嘛啊?”许静遥愣了愣。 那辰捂着肚子揉了揉,转身很快地走开了:“等哪天我打了胎要补身体就来问你要。” 许静遥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冲他背影小声说了一句:“你神经病啊!” 那辰出了校门,走到自己车边的时候,看到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正站那儿瞅着他的车出神。 他跨上车了,那男生才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顿了顿:“是你的车啊?” “嗯,”那辰拿出手套慢慢往手上戴着,一根一根指头整理好了之后发现这男生还站在旁边,于是眯缝了一下眼睛,“上来我带你兜一圈儿?” 那男生盯着他半天才又说了一句:“你是许静遥什么人啊?” 那辰想了想,嘴角勾了起来:“她爹。” “什么?”那男生眼睛一下瞪圆了。 那辰没再说话,轰了一把油门,车窜了出去。 今天没什么事,那辰跟乐队的人约好了去排练,排练《草原一枝花》。 车快开到李凡家地下车库的时候,手机响了,那辰的车速降了下来,但没有停,顺着路边慢吞吞地开着。 手机一直响,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一直响到自动断了才算停。 那辰松了口气,刚要加速,铃声又再次 响起。 他有些烦躁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对着路牙子狠狠蹬了一脚,把手机从兜里掏了出来拿在手里看着。 铃声断了响,响了断,第四次响起的时候,他才接起了电话。 “那辰!你怎么不接电话!”那边传来舅妈很不高兴的声音。 “没听见。”那辰腿撑着地,低头拍了拍裤子。 “你姥姥想你了,非说要让你那儿住两天,我就让她收拾东西过去了,”舅妈换了个挺忧郁的语气,“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可得上点儿心!我跟你舅可不放不心了,又劝不住她……” “嗯。”那辰没等舅妈的话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不放心?那辰凑到后视镜前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不放心会让老太太一个人过来?不放心会说半天都没问一句老太太到没到? “演技太次了。”那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李凡家开,掉了个头。 那辰的车开到离自己家那栋楼还有百十来米的时候,就看到路边围着几个大爷大妈,他在旁边随便找了车位把车停了。 “不给我饭吃!”一个老太太坐在长椅上拍着大腿,“把我赶出来,我现在都找不着家了!” “您别急……”一个大妈拍着老太太的肩安慰着。 那辰走到老太太面前蹲下了,拍了拍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大声喊:“姥姥!” “哎!”老太太看到他,很开心地笑了,对旁边的人说,“我外孙来了!” “是说我不给你饭吃么!”那辰把她扶了起来,凑她耳朵边继续喊。 “啊?”姥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不吃饭,刚吃完。” “你助听器呢?”那辰有些无奈地拿过姥姥的小提兜翻着,“你怎么不戴助听器出来?” “我听得见!我不乐意戴那个,难受,嗡嗡的吵死了。”姥姥一脸不乐意地往前走,到了单元门口很熟练地就拐了进去,伸手就按了电梯。 “你是听得见,我喊得一个小区都能听见了,”那辰站在她身后,“你不是找不着家么!” 姥姥没理他,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进了屋,那辰把给姥姥留的那间屋子收拾了一下,正铺床的时候,姥姥跟着进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就开始哭。 “你妈可怜啊,”姥姥抱着相框,“你故意的,把她照片放这儿让我难 受。” “你上回自己拿出来放的。”那辰想把相框拿走,抽了两下,姥姥抱着不撒手,他只好继续铺床。 “姑娘啊……”姥姥抱着相框躺到了床上,抓过枕巾在脸上擦着。 “您能不这样么?”那辰铺了一半的床单被姥姥压着扯不出来,他趴到床沿儿上看着姥姥,“我妈没死呢。” “没人给我送终了。”姥姥继续哭。 “你儿子给你送,”那辰站起来走出屋子,拿了个杯子冲蜂蜜水,老太太爱喝,“他可孝顺了,就盼着快点儿给你送终呢。” “我知道。”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那辰笑了笑,把蜂蜜冲好了递给她,弯腰看着老太太的脸:“您这耳朵时不时灵光一次,说坏话都得防着啊。” 姥姥也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低头喝了口蜂蜜水,抬起头说:“你今儿是男的啊?” “嗯。”那辰点点头。 手机有短信进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李凡问他怎么还没到。 他没回,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姥姥坐到沙发上,开始说话,主要是说她的病,各种病,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从别的老头老太太身上借过来的,总之全身上下没有好地方了。 其实上月姥姥还因为忘了拿钥匙架着梯子从窗口爬进了舅舅家二楼的房子,汇总病情没事儿就说自己快病得不行了只是她的爱好。 那辰一言不发地听着,姥姥说病情的时候不需要他接话,听着就行。 说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话题突然变了,没什么过渡就突然说到了舅舅身上,姥姥看着他:“你舅不容易啊。” “嗯。” “工资那么低,你舅妈身体还那么差,你弟弟还要上学。” “嗯。” “苦哟,我那点儿棺材本儿还要补贴给他。” 那辰没说话,站起来进了自己屋,从抽屉里拿了个信封出来,抽出一捆还没拆开的钱。 他把钱放到姥姥手上,凑到姥姥耳边提高声音:“这个钱你拿着,多了没有,你愿意给谁给谁,我不会拿钱给你儿子,我手头的钱只有我爸的死亡赔偿金,这钱跟谁都没关系。” 姥姥没接钱,看着他:“你爸公司的钱你没分着?” “嗯。”那辰皱皱眉 ,他不想提起这个人。 “为什么!”姥姥喊了起来。 “因为你姑娘是疯子,”那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微笑,“万一她儿子也是疯子呢?谁会把钱留给一个疯子?” 姥姥半天都没说话,然后低下头开始哭。 那辰把电视打开,遥控器放到姥姥手边,然后坐回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把指尖放到嘴边一下下咬着。 客厅里的落地大钟指向六点半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姥姥说了一句:“我去买菜。” “太晚了,出去吃,”那辰站起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指尖咬破了,掌心里都是血,他去洗了洗手,贴了块创可贴,走到姥姥身边喊着说,“咱俩出去吃!” 带着姥姥去小区外面的餐馆吃完火锅,姥姥的心情不错,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在唱戏,不过因为耳背已经很多年了,她说话的调都时高时低,这戏唱完一段那辰都没听出调在哪。 “风流不用千金买……”姥姥进了电梯又开始唱。 那辰心里抽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开口,电梯门打开之后,他拉着姥姥的手开门进了屋,姥姥边唱边迈着台步往厕所走:“月移花影玉人来……” 姥姥上完厕所洗了洗脸就回屋睡觉了,她八点半上床睡觉的习惯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那辰坐到沙发上,头向后仰了仰,枕着靠背闭上了眼睛,开口很小声地接着唱了下去:“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 小时候睡觉前,妈妈都会坐在他床边轻轻地唱,他没听过睡前故事,童话,儿歌,摇篮曲,全都没听过,妈妈只唱戏,或悲或喜,浅唱低吟,很动听,却并不温暖。 那辰回了自己房间,没有开灯,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一片昏暗中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旧照片。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他感觉下巴有点痒,抬手抓了抓才发现下巴上挂着水珠子。 哭了么? 那辰笑了笑,趴到床上把脸往枕头上埋了埋,拿出手机给李凡回了条短信,明天下午三点排练。 李凡很快又回过来一条,我是草原一枝花,才吐露芳华,有个小伙爱上我,这歌词我唱出来真能行么? 那辰对着短信乐了好半天,别让你媳妇儿听见就行。 姥姥住在家里对于那辰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姥姥一般就看电视,去楼下遛遛弯, 收拾收拾屋子。 唯一让那辰受不了的就是早上姥姥起得早,四五点就起来就开始收拾,耳朵听不见,收拾的动静跟打砸抢差不多,那辰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两三点睡着了,四五点就让她给砸醒了,躺床上感觉心跳得都有点儿不利索。 下午到李凡家车库的时候他坐下就靠着墙想睡觉,困得不行。 不过开始排练的时候他就精神了,不光他精神了,乐队几个人都挺精神。 李凡一开口,就有人乐,唱到草原一枝花呀娇艳美如霞的时候,大卫的吉它直接弹错好几个音,最后蹲地上冲着地笑得光听见嗝儿嗄的进气声了。 “哎,”李凡挺无奈,“其实这歌小辰辰唱挺合适,头发一甩,大长腿一绷,他就要骑上骏马把我带到新的家……” “不行,大爷大妈一听这姑娘的烟嗓都得吓愣了,”严一靠着墙笑着说,“一开腔就露馅儿。” “赶紧的,”那辰拿着鼓槌在手里转了几圈,敲出一串鼓点,“李凡你赶紧兴奋起来,我都兴奋了。” “你兴奋什么?”李凡看着他。 那辰侧着身偏过头,一耸肩膀冲他抛了个媚眼:“想到大爷大妈我就兴奋了。” “抽风吧你就!”李凡啧了一声。 放寒假之后,安赫差不多每天都猫在屋里不出门,天儿越来越冷,出门超过二百米距离他就想开着车过去。 不过还是得出门,他用手指在日历的格子上划了划,如果他不过去帮着老妈收拾一下屋子,老妈能就那么守着一厨房的快餐盒把年给过了。 安赫出门的时候顺便带上了几张购物卡,打算拉着老妈去商场超市什么的转转,有时候他真的会担心老妈每天那么坐着到最后路都不会走了。 到了家里楼下时,车都停满了,安赫转了两圈,只找到一个很小的车位,以他需要用苍蝇拍刷门卡的技术,挤进去有点儿困难。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后悔当初买了大七,要买辆小车,塞哪儿都方便,这么大的车,平时也就他一个人,一年来他车上唯一的乘客就是那辰。 想到那辰,他又想起了家长会那天那辰靠在教室最后一排墙边的样子,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走到家门口时,听到的依旧是熟悉的麻将声,唯一的变化是,家门口放着两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 安赫凑过去弯腰看 了看,都是原来堆在厨房里的那些餐盒,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垃圾。 安赫有些意外,看样子是收拾了屋子? 正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门打开了,有人拎着个垃圾袋走了出来。 是个年轻女孩儿,安赫没见过,拿着钥匙愣了,不至于俩月没回家就走错层了吧?还是老妈的麻友都这么低龄化了? 那女孩儿看到他也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垃圾袋,往旁边让了让:“你是彭姨的儿子吧?” “嗯,你好。”安赫应了一声走进了客厅,一屋子人,空气里烟味和长时间没开窗换气的怪味混杂在一块。 老妈正边嗑瓜子儿边出牌,看到他进门就喊了起来:“哎哟我们正说你呢,你就回来了!” 这一屋子里的人安赫分不清谁是谁,反正有的脸见过几次,有的脸完全没印象,他冲这些人点点头,绕到了老妈身边,凑近了小声说:“你怎么让客人收拾屋子?” “谁?”老妈抬头往那女孩儿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嗨,那不是客人,那是我干闺女,赵炎,你张姨的女儿,大学放假刚回来就让我抢过来啦。” 赵炎?安赫看了看站在门边挺清秀的女孩儿,差点儿想说这张姨从来不听相声吧。 “你不回家,我干闺女就给我收拾屋子呗,”老妈捏着张牌往桌子中间一拍,“二筒!” “没事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几分钟就弄完了。”赵炎笑着说,声音挺脆。 “对了,炎炎你不是说买东西没人帮拎么,让你安赫哥哥陪你去买吧,”旁边的张姨说,“安赫你开车回来的吧?” “对,让安赫陪她去。”老妈接了一句。 “不用了,”赵炎摇摇手,“大哥刚进门呢,别往外跑了。” “嗨,跑就跑呗,这有什么,大小伙子,年轻人一块儿买东西还能有个聊头,”桌边一个安赫见过几次但叫不上名儿的半老头儿说,“去吧去吧。” 没等安赫出声,屋里的人都跟着说,去吧去吧去吧。 安赫挺不爽,他不是不愿意陪着去买东西,就是烦这帮人,但还是往门口走了过去,跟赵炎说了一句:“走吧,你去哪儿买东西?” 赵炎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挺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不好意思啊哥哥,其实真不用的,我妈老催我买年货,我就说了一句没人帮拎……” “没事儿,我 帮你拎。”安赫说。 离家几条街就有个大超市,因为四周都是小区,所以节前相当热闹,挤得都是人,大人小孩儿又叫又闹的。 安赫从停车场走出来的时候还听到了挺大的音乐声,估计是旁边小广场上有活动。 “什么什么……街道……年……”赵炎往那边瞅着,念着小广场上拉着的红色横幅上的字。 “新年文艺汇演,”安赫念给她听,“你近视吧?” “嗯,”赵炎抓着围巾捂着嘴笑了,一直往那边瞅着,“戴眼镜鼻梁太扁挂不住,戴隐形吧眼睛又太小了老塞不进去。” “要去看看么?”安赫指了指小广场。 “好啊,我就愿意凑热闹。” 街道上的什么联欢会啊演出的,节目基本都是大妈们包办了,把她们平时跳的广场舞搬到舞台上去就算一个节目,间或穿插着一群小朋友,偶尔出现的男人都是老头儿。 小广场上的文艺演出也是这个模式,舞台倒是搭得挺像样子,还有个比大妈年轻很多的大姐报幕。 安赫跟赵炎挤到台侧,这儿人少,不过看到舞台的同时还能看到背景板后边儿乱七八糟的后台,大妈们挤成一团往脸上涂涂抹抹着。 前几个节目都挺热闹,大妈秧歌队,大妈鼓号队,小朋友大合唱,还有几个老头儿票友上台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 音箱离他们太近,安赫让这个一人多高看上去挺专业其实有点破锣了的音箱震得眼珠子都松动了,正想跟赵炎说要不先去买东西,背景板后面几个穿得很街舞范儿的大妈突然站了起来。 一个大妈很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们的乐队来了!声音里透着相当明显的得意。 还有乐队?安赫转过头看了看,一辆皮卡开到了“后台”。 车门打开之后,几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安赫看清第一个跳下来的人之后,在心里嚎了一声,不能吧! 李凡?鸟人乐队? 他盯着车门,虽然那天跟那辰去夜歌的时候灯光昏暗,但他还是认出了几个人都是乐队的成员。 最后一个人下车的时候,安赫看到了熟悉的长腿和皮靴,小声说了一句:“靠。” 那辰的黑长直被风吹起,几缕长发飘到了脸上,半张脸被墨镜遮掉了,只能看到他火红的嘴唇。 安赫简直无法形容在街道大妈 演出的时候看到那辰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三继续。 今天有话说超级啰嗦,对这文没啥意见的就不用看下去了,直接等下章吧哈哈。 首先我说一哈rush,这东西是助情剂,主要的内容是肌肉松驰剂,能让肌肉放松,进入的时候不会觉得疼,另外大概还有点发软发飘的感觉,持续时间很短,几分钟就没了,副作用什么的有,但在文里提这个没有什么意义,用都用了。总之这东西用的人很多,但还是慎用,然后主要是它也没有多么催|情的作用。 然后就是安老师,我觉得很明显他对那辰有兴趣,也有性趣,所以要说强不强的,有点啥,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都上完了而且过两章还会上。 最后说下那辰,这就要扯到剧透了,其实算不上剧透,我这人爱敲细节,我前八章铺了很多细节,就为了交待那辰的背景和心态,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女装,他的火星文,他的专业,他忽冷忽热的情绪,甚至他黑白色完全不同风格的房间,也都是为了强调他内心的冲突,在这里我特别谢谢阳宝的长评,她归纳总结兼分析得很透,我也顺便剧透一点点,那辰就是一个根本不会表达自己情感,也无法跟人自如交流的人,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我在后面也会一点点铺开讲。 今天我很啰嗦,见谅,说到底,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这样的风格(这是一个被归类在二货里的作者的奋起反抗么么哒),把握上有一定困难,笔力也有限,但无论大家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爽了还是不爽,我都会按我之前的设定认真写完,谢谢愿意和我一起成长的朋友。 第十一章 草原一枝花 乐队的行头很快被搬上了舞台,广场上本来只是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全都围了过来,把安赫挤得离破锣音箱更近了。 “下一个节目很特别哦,”报幕大姐很活泼地拿着话筒,“这个歌经常跳广场舞的朋友都会很熟悉,但今天我们会看到全新的演出哦,接下来请大家欣赏舞蹈《草原一枝花》!” 安赫一只手捂着耳朵,以为自己没听清,又扭头问赵炎:“她说什么?” “草原一枝花!”赵炎捂在围巾里笑得很欢,“我妈还会唱呢。” 安赫也会唱,晚上他要是下班晚点儿就能在小区门外的空地上看到大妈们就着这歌跳舞,天天都这首,好几个月都没换过,听得他有时候一晚上脑子里都跟卡带了似的不断重复,我是草原一枝花一枝花一枝花一枝花,痛不欲生。 乐队的人都上了台站好了,大妈们穿着绿绸子衣服分两边在台下等着,音乐响起的时候,她们在掌声中挥舞着大红的纱巾扭了上去。 这次的掌声比之前的都要热烈,安赫也跟着鼓了掌,已经被乐队重新编过曲的一枝花听着还挺有味道。 就是李凡抱着吉他开始唱的时候,他有点儿想笑。 听了几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辰身上。 安赫不知道那辰他们为什么会跟一帮大妈一起出现在这种场合,但那辰打鼓时的样子跟在酒吧演出时没什么区别,很认真,依然是那种沉醉其中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大妈们跳得很卖力,红纱巾和绿绸子衣服舞成一团,个个脸上都带着舞蹈家的神情。 因为听的次数太多而让人不能忍受,安赫一直觉得这歌很长,总也唱不完。 但今天却没等听够就结束了,他居然有点儿意犹未尽。 “再来一个!”赵炎突然用手圈在嘴边喊了一声。 脆亮的声音把安赫吓了一跳,接着就有不少人跟着喊开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虽然这再来一个的呼唤明显是对着乐队,跳舞的大妈也同样很骄傲,这可是她们的乐队,于是领头的大妈对李凡说了句什么。 李凡犹豫了两秒,回头看了看那辰。 那辰勾着嘴角笑了笑,点点头,接着手一扬,鼓锤被他抛到空中,转了几圈之后落回手里,紧跟着的是一串节奏强烈的鼓点。 乐队的其他人很快就跟上了,李凡抓过话筒,脚 跟着节奏轻轻点了几下,开口时整个人的状态都跟一枝花的时候不同了。 “wellyouthinkthatyoucantakemeon,youmustbecrazy……” 广场上的围观群众都喊了起来,年轻的开始跟着拍手,赵炎很兴奋地举起手拍着,尖叫了两声:“我喜欢这歌!” 安赫笑了笑,看着台上的那辰。 那辰低着头,脸被长发和墨镜遮着,看不清表情,他的身体随着节奏摇晃着,打鼓的动作很放松,鼓点却很有力,让人有种想跟着他轻轻晃动的欲望。 这首歌唱完之后,舞台四周已经挤满了人,下面还有人喊着再来一个,李凡冲台下鞠了个躬:“新年快乐。” 安赫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辰身上,看着他拿着鼓锤跳下了台,打鼓时的那种旁若无人的兴奋状态消失了,从音箱旁边经过时,脸上又换上了平时淡漠的表情。 “走吧,去超市买东西,”赵炎拉了拉安赫的胳膊,“真过瘾。” “嗯。”安赫笑笑,带着她挤出了人堆。 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有人挺大声地叫了他的名字:“安赫!” 安赫愣了愣,回过头,看到李凡站在那辆皮卡旁边正冲他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你认识他们啊?”赵炎在一边挺吃惊地看着他。 “嗯。”安赫应了一声,犹豫着是要过去还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走。 那辰靠在车门上抱着胳膊,这时候突然抬起手,在安赫看到他之后,对着安赫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安赫能看到他的口型,嘭。 这个动作让安赫莫名其妙地觉得很诱惑,尽管担心赵炎会知道些什么,他还是笑了笑,走了过去。 “陪女朋友逛街呢?”李凡笑着问。 没等安赫回答,赵炎已经一个劲儿地摆手了:“不是不是不是……” “邻居。”安赫很简单地回答,看了那辰一眼。 那辰还靠着车门没动,脸上没什么变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们刚那歌太棒了,”赵炎冲乐队几个人竖了竖大拇指,“草原一枝花都变好听了!” “谢谢,”李凡笑着转身上了车,他们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搬上车了,他坐在车里喊了一声,“走么?” 那辰终于没再 靠着车门,摘掉了墨镜,脸上带着笑慢慢走到了安赫跟前儿。 安赫看到了被风吹起的几缕头发后面精致漂亮的眼睛和抢眼的嘴唇,他一向不喜欢大红的唇色,但那辰现在的样子却让他觉得张扬而性感。 “你……”安赫琢磨着该说点儿什么。 那辰突然一伸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安赫,你还欠我一顿饭,我的衣服还在你那儿,那天晚上的事你还没找我算帐,把这些事儿了了你再想着躲我吧。” 安赫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晚上联系你。” 那辰松了手,退着走到了车门边,冲他抛了个飞吻,转身跳上了车。 车开走之后,安赫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女朋友么?”赵炎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真有性格。” “不是,”安赫快步往超市走,“走吧,去买东西。” 上了车那辰就往车座上一靠闭着眼不动了。 乐队几个人商量着一会儿上哪吃饭,提到吃的,几个人都兴致高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在川菜和湘菜之间没完没了地反复折腾。 “你是不是……”李凡靠到那辰身边,小声说,“是不是……” “嗯?”那辰还是闭着眼。 “是不是吃醋了?”李凡试着问。 “吃你媳妇儿。”那辰笑了笑。 “跟你说正经的,”李凡往他身边凑了凑,“你以前不这样,这次不对劲儿。” 那辰不说话,抬腿踩着驾驶座的靠背一下下蹬着,开车的严一不耐烦地回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腿:“那辰你癫痫犯了吧!” “快找根擀面杖让我叼着。”那辰又蹬了两下。 “我懒得说你,就提醒你,”李凡继续小声在他耳边说,“这人……你不是特烦bi么,都弄上床了,差不多得了,人拍拍屁股扭头就能找个姑娘过……” “宝贝儿,”那辰转过头往李凡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闭嘴。” “我操!”李凡喊了一声,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脸,“你他妈没救了!” 那辰仰着头冲着车顶一阵狂笑,半天都停不下来。 一帮人讨论了老半天,终于决定去吃鱼头火锅,车开到火锅城停下的时候,那辰跳下车:“我回家。” 严一啧了一声,并没 有留他,那辰一时一个状态他们已经习惯了,只是问了一句:“你不吃饭啊?” “回家啃脚丫子。”那辰转身就往街边走。 “早说我先送你回去啊。”严一喊。 “你们吃吧。”那辰拉开车门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我们吃,这小子又抽风了。”李凡带头往火锅城走。 那辰回到家的时候,姥姥刚买了菜回来,正坐客厅里一边摘菜一边看电视上卖血糖仪。 看到那辰开门进来,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我以为你妈回来了呢。” “我今儿出门的时候你就说过一回了,”那辰进厨房看了看,饭已经煮上了,肉也都切好了,还有一大碗猪肚放在案板上,他拿着碗回到客厅递到姥姥眼前,喊着问,“一顿的?” “嗯!”姥姥点头。 “你不能吃这么多肉,”那辰继续喊,“分两顿!” “你别跟我喊!”姥姥很不高兴,“活不了几年了!又不让吃肉,还吼我!” 那辰没再说话,回到厨房里把那碗猪肚放进了冰箱里。 他洗完脸换回平时的衣服之后,姥姥已经摘好了菜,站在厨房里准备炒菜,那辰把姥姥推回了客厅里坐着。 一般情况都是他做菜,他也愿意自己做,但姥姥特别爱在一边打下手,听不见人说话,要什么不递什么,相当添乱。 做牛肉的时候,那辰正准备拿锅盖盖上焖一会儿,伸出手就愣了,在厨房里转了两圈,最后跑到客厅冲着正捧着老妈照片抹眼泪的姥姥喊:“锅盖呢?” “什么?”姥姥茫然地看着他。 “锅!盖!”那辰扯着嗓子喊,“你把厨房里的锅盖收拾到哪儿去了!” 姥姥听明白了,很干脆地回答:“卖废铁了。” 那辰没说出话来,姥姥又补充了一句:“在小区门口看到有人收废品,我就拿出去卖了。” “你想什么呢?正在用着的锅盖你卖废铁?”那辰很无奈,“再说一个锅盖能卖几个钱?” “还有别的啊……一起卖的。” “你还卖什么了?”那辰迅速往屋里看着。 “二楼没人住的那屋里那个小提琴。” “什么?”那辰愣了,一把抓着姥姥的肩,手都哆嗦了,“你说什么?” 没等姥姥回答,他 转身冲上了二楼。 这屋放的都是家里不常用的东西,但那辰每天都会收拾,现在一直放在客房桌上的小提琴连盒子带琴都不见了,他手抖得很厉害,在原来放琴的位置摸了好几下,最后靠到了墙上。 “怎么了?”姥姥跟着进来了,看到他的样子,有些担心地过来摸了摸他的胳膊。 “姥姥,”那辰看着她,“你知道那是我妈的琴么?” “啊?”姥姥没听清,还是很担心地摸着他的胳膊。 那辰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姥姥的手,凑到她耳边:“没事儿,你坐着,一会儿就吃饭了。” “啊,好。”姥姥点头。 “谢谢你没把我妈钢琴扛出去卖了。”那辰轻声说,往厨房走的时候步子都有点迈不动。 吃完饭收拾好之后,姥姥准时进屋睡觉了。 那辰把屋里所有的灯都关掉,回了自己房间,戴上耳机,把cd机音量开大,躺到了床上。 《merrychristmasmrwrence》安静地传进耳朵里,他瞪着天花板,眼睛有些发涩。 随着音乐节奏渐渐加快,他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 安赫很久没在家里呆这么长时间了,老妈难得地下了牌桌,跟他聊天。 虽然聊天的内容主要是听老妈抱怨,谁输不起,谁赢了就闪人,这些天输了多少赢了多少,但对于安赫来说,老妈能放下麻将跟他聊天简直就是意外惊喜,他配合着聊了两个多小时才在老妈要再次上桌的时候出了门。 回去泡了个澡之后,他拿出今天在街边买的对联贴在了门口,然后打开了电脑。 点开q上嚇↘死↙伱灰色的名字,愣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发过去两个字,在么? 抽完了快一支烟,嚇↘死↙伱的头像亮了。 嚇↘死↙伱:恠 安赫叼着烟按了按额角。 干煸扁豆:你脑残有周期么?我等你不残的时候再来 嚇↘死↙伱:莣換徊莱ㄋ 嚇↘死↙伱:忘换回来了 干煸扁豆:你放假了吧? 嚇↘死↙伱:嗯 干煸扁豆:哪天有空,请你吃饭,顺便把衣服拿给你 嚇↘死↙伱:随便,哪 天都有空,闲得都长绿毛了 安赫看了看日历,一放假他就弄不清日期了,最近他也没什么事,于是挑了个看着顺眼的日子。 干煸扁豆:后天中午吧,我开车。 嚇↘死↙伱:晚上 安赫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拿过手机记下了那辰给他的地址,离他这儿不太远的一个牛逼小区。 这日子看着顺眼,但早上安赫起床的时候就看到窗外一片白色,下雪了。 安赫站到窗前,这不是今年第一场雪,但雪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估计是下了一夜。 “靠。”尽管屋里很暖,安赫还是缩了缩脖子,把窗帘拉好。 雪到下午才算停了,安赫裹成个粽子出门,小跑着冲到车上,关上车门就把空调打开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那辰发来的短信。 快冻死了快点来。发件人:假发。 安赫虽然不明白那辰为什么要提前这么多出来冻着,但还是赶着过去了。 大老远就看到了在小区门口雪地里站着的那辰,他按了按喇叭,那辰低头盯着脚下的雪似乎没听见,他慢慢把车靠了过去,开了窗喊了一声:“大七!” 那辰抬起头:“叫谁呢。” “不上来就冻着。” 那辰笑了笑,蹦着跑过来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冷气。 “你不能晚点儿出来?旁边商店里呆一会儿也行啊。”安赫看着他,今天那辰穿得很学生范儿,运动服外面一件厚绒外套,脚上是双跑鞋,看起来还挺像个规矩的好学生。 “爽。”那辰把座椅放倒,半躺着打了个响指。 “去吃越南菜吧,”安赫把车掉了个头,“我经常去吃,还不错,挺有特色的。” “好。” 安赫看了他一眼,今天那辰给他的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身衣服,那辰显得很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挺开心的样子。 这家越南菜馆地段和装修都很低调,客人不多,安赫挺喜欢这种安静吃饭的氛围。 服务员都是穿着国服的越南姑娘,会说简单的汉语。 安赫点菜的时候那辰一直看着服务员,人家走开了之后,他小声说了一句:“这衣服不错,挺有味道的。” 安赫笑了笑:“打算弄一套扮上么。” “嗯, ”那辰挺严肃地点了点头,“肯定漂亮。” “你……”安赫犹豫着问,“这是爱好?” “不是。”那辰拿过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那为什么?”安赫看着他。 “你猜。”那辰拿着杯子,在杯口轻轻咬着。 “不想猜。” “因为我爸特别讨厌我这样。”那辰用牙在杯口磕了几下,笑着说。 安赫没有说话。 虽然那辰比他的学生要大几岁,但他的性格,情绪,包括女装和那些故意打出来的脑残火星文,以及他提到父母时诡异的语气……如果那辰是他的学生,安赫觉得自己大概会跟他好好聊聊,还会跟他的父母也聊聊。 那辰吃饭依旧很安静,一言不发,吃得挺专心。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安赫正想找个话题说两句,那辰突然低着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安赫愣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那天的事。”那辰拿过纸巾擦了擦嘴,抬起头。 “哦,”安赫本来已经不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现在那辰这么一提,他脑子里立马呼啸着闪过各种画面,还配着喘息呻|吟,他应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不提了。” 那辰低下头继续吃,安赫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叼着,那辰说对不起时的样子,让他感觉这人大概很少跟人道歉。 安静地吃完这顿饭,走出饭店时才发现又开始下雪了,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送你回去。”安赫发动车子。 “嗯。”那辰点点头。 安赫本来已经做好了如果那辰还说去哪他就严辞拒绝的准备,现在那辰这么顺从地同意回家,倒让他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安赫停了车,回手准备从后座把那辰的衣服拿给他的时候,那辰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安赫扭头看着他。 “亲我一下。”那辰靠在椅背上,偏过头说。 第十二章 走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安赫没动,保持着伸手去后座拿衣服的姿势。 那辰也没动,就那么靠在椅背上看他。 这是安赫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近距离地跟那辰面对面,睫毛,眸子,都清楚地在他眼前。 他沉默地一寸寸地打量着那辰的脸,从前额到眉毛,眼睛……目光在那辰的鼻梁上停下了。 “你鼻子上这个洞是……”安赫问。 “鼻孔,”那辰回答他,“你也有,俩。” 安赫用手往他鼻子上指了指:“我是说这个小眼儿,是打过鼻钉?” “嗯。”那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会不会……”安赫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算了。” “不会漏鼻涕。”那辰说。 安赫愣了愣笑了:“你确定是我是要问这个么?” “确定,”那辰也笑了笑,“太多人问过了。” 几句话说完,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安赫伸手把衣服拿了过来,放到那辰腿上,那辰的姿势没变过,一直就那么侧过头看他。 “都洗好了。”安赫坐正看着前方在路灯的亮光里飘舞着的雪花。 “真不亲?”那辰把装着衣服的袋子塞到自己屁股下边儿坐着。 “不亲,下车回家吧少年。”安赫说,他不知道那辰在想什么。 “你急着回家么?”那辰还是坐着没动。 “不急。”安赫虽然不打算跟那辰有什么亲密举动,但也并没想着编着借口逃离。 “那聊会儿行么,我现在不想回去。”那辰的声音很低。 “嗯。”安赫随手拿了张碟塞进cd机里,他从那辰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祈求,有些意外,扭脸盯着他看了几眼。 安赫随手拿的碟是acdc的,平时他不常听,开车的时候听着老觉得会跟着节奏冲对面车道上去。 音乐前奏响起之后,那辰打了个响指,用手在腿上一下下跟着鼓点拍着,然后一仰头闭着眼开始唱:“seemerideoutofthatsunset,onyourcolortvscreen……” 安赫本来还在想着找点什么话题聊,一看那辰这架式,他就放弃了,靠在车窗上发呆。 那辰一开始是在自己腿上拍,到后面唱爽了,手在车窗车顶车座上一通拍,脚也跟着 一下下地踩着,突然就进入了他站在台上打鼓时的那种状态。 他把纸巾盒一掌拍得差点飞到安赫脸上时,安赫没有阻止他,只是把纸巾盒扔到后座,顺便把已经有些松了的香水座也揪下来扔到后面。 如果忽略他和那辰现在莫名其妙的关系,他其实很喜欢看那辰这个样子,抿着唇,闭着眼,每一个动作都很帅气。 那辰唱歌声音很好听,没有李凡那种明显地撕裂感,只是直白中带着沙哑,还有很轻微的鼻音,嚣张而天真。 一首tnt唱完,那辰往车座上一靠,不动了,胸口轻轻起伏着。 安赫抬手鼓了鼓掌,那辰笑笑:“你介意我抽根烟么?” “你介意我把天窗打开么?” “不介意。” 安赫开了天窗,拿出烟盒,抽了一根递给那辰,自己也拿了一根点着了叼着。 “你是教什么的?”那辰对着天窗慢慢喷出一条细细的烟。 “政治。”安赫说。 那辰夹着烟,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真的?” “要不要我给你上一堂《走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安赫笑笑。 “别,”那辰呛了口烟,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要不我给你上堂火化机原理与操作吧。” 安赫看着车窗外面,没出声,如果不是那辰这句话,他都快忘了那辰的专业了,猛地听到这个,再看着车窗外被寒风卷得四处飞舞的雪花,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怕了?”那辰坐直身体,手指在他脖子后面轻轻勾了一下。 那辰大概是想吓他,但指尖却还带着暖意,安赫转过头想拍开他,被他又顺手在脸上勾了勾。 “你为什么会选这么个专业?好就业?”安赫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回了座椅上。 “没想过,”那辰声音冷了下去,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盯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就知道能把我爸气半死……” “就为气你爸?”安赫看着他,幼稚。 “嗯,”那辰很认真地点点头,“他生气了,我就高兴。” “傻逼。”安赫看着仪表盘说了一句。 “嗯?”那辰咬着烟头笑了笑。 “傻逼,”安赫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原因,不过就算是你爸有错,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也是傻逼行为。” “你也这么教育学生么?”那辰放下车窗把烟头弹了出去。 安赫没说话,他当然不会直接说学生是傻逼,如果那辰是他的学生,他会耐心地找找这种傻逼行为的根源。 那辰弹完烟头没关窗,只是看着窗外出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他跟没感觉似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安赫被冻得受不了,关上了窗,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不过以后没机会气他了。” 安赫转过头。 “我爸死了,”那辰说完这句话,突然抬手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两下,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谢谢你陪我聊天,安老师。” “不客气。”安赫的情绪还在那辰前半句话上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了,改天找你玩。”那辰拎着那袋衣服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下车之后那辰没有往小区大门里走,安赫看着他在车门边站了两秒,然后踩着雪连蹦带跳地从车头绕过来跳到了驾驶室这边。 安赫正想放下车窗问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那辰一把拉开了车门,探进半个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还带着响。 “晚安。”那辰关上车门,跑着进了小区大门。 寒假对于安赫来说,有点无聊,天冷不想出门,过年也没什么喜庆的感觉,除了给自己这边和家里的门上贴了两副春联之外,他几乎找不到过年的痕迹。 但临到三十儿前两天,他还是每天都回家,拉着老妈收拾屋子,出去买东西,吃的用的,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反正能把老妈拉出来就行。 老妈对他的行为相当不满,耽误了打牌,就跟吸毒的断了粉似的,一路上无名火烧得噌噌的。 “你有空拉着我满世界瞎转,不如找个女朋友转转去,”老妈一脸不痛快地快步走着,“闲着没事儿老折腾我干嘛!” 安赫不说话,从小到大,老妈对他的事都不过问,也不关心,现在提女朋友,也就是因为不愿意出门。 “干嘛不说话?不乐意我管这么多是吧,那不结了,我懒得管你,你也甭管我,”老妈挥挥手,在超市的货架中间来回走着,也不看商品,跟完成任务似的,“哪天我老了你就给我打个包扔养老院去就成,钱都不用你出。” “你说你生个儿子干嘛?”安赫皱了皱眉。 “你当我想生啊!我不早跟你说过么,意外!我压 根儿就没想要孩子。” 安赫胸口一阵发堵,闭上眼吸了口气:“回吧。” 老妈很痛快地转身就往出口大步走了过去。 年三十儿上午,安赫还是一大早回了家,家里安静了不少,老妈的牌友大多还没疯狂到今天这种日子打一天麻将的,但几个资深麻将脑残粉还是在屋里凑出了一桌。 安赫没说什么,进了厨房,剁馅和面,沉默地包饺子。 厨房的窗对着正楼下,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别人家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大包小包花团锦簇地赶早回来了,挺热闹。 安赫时不时会抬头往楼下看一眼,尽管不抱什么希望,他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老爸的身影会出现。 但一直到中午他把饺子都包好了,老爸也没出现。 他叹了口气,不回来也好,在对老爸寥寥几次回家过年的记忆里,跟老妈吵架吵得比放鞭炮还热闹。 有时候他都想不明白,这俩人这算怎么个意思。 “安赫你手机一直响!你到是看看啊。”老妈在客厅喊。 安赫擦了擦手回客厅拿了手机回到自己屋里,都是拜年短信,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慢吞吞地把短信都回了,然后躺床上发愣。 这间屋子是他的,但自打他搬出去以后,这么多年,老妈估计都没进来过几次,都是他过年回来收拾一次,把床上的东西换一套。 现在躺在这儿都还能闻到灰尘味儿。 手机又震了一下,安赫懒洋洋地拿起来,有些意外。 短信是那辰发过来的,一本正经的拜年内容。 他笑了笑,回过去一条过年好。 几秒钟之后那边又回过来一条,在干嘛? 发呆。 那辰没再回复,安赫把手机扔到一边,听着客厅里洗牌的声音有点儿犯困,于是随手拉过床上的小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那辰站在自己家阳台上,今天太阳不错,晒得人挺舒服。 从早上开始鞭炮就一直响着,隔着两层玻璃,炮仗味儿都还是飘得满屋都是,不过那辰挺喜欢这个味儿,从小就爱闻。 手机在响,那辰没动,他不记得自己把手机扔哪儿了,老半天才想起来给安赫发完短信以后放在马桶边上了。 电话是舅舅打来的,他按了接听:“舅舅过年好。” “哎哎,过年好过年好,”舅舅干笑了两声,“没出去?” “去哪儿。”那辰笑笑。 舅舅似乎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小辰啊,本来呢……我跟你舅妈是想啊,叫你过来过个年的,但是……” 那辰对着厕所墙上的镜子勾了勾嘴角:“我爸刚死,我知道。” “啊,就是嘛,所以……”舅舅咳嗽了两声。 “谢谢舅舅。”那辰挂掉了电话。 其实舅舅这个电话打得很多余,他已经好几年过年都是一个人了,以前老爸过年会去爷爷奶奶家,不过老爸不愿意看到他,所以他都会去姥姥家,自打姥姥被舅舅接过去住了,他就没再去过。 大过年的那辰到家里来多不吉利啊。 舅妈这句话是当着姥姥和几个姨的面说的,当然,也当着他的面。 因为他有个疯了的妈,现在理由更好,他爸死了。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那辰叼着烟在屋里转了几圈,换了套衣服,用围巾和口罩把自己裹严实出了门。 这会儿街上已经打不到车,他开着摩托车飚出了小区大门。 他不太怕冷,大概是小时候经常在冬天的时候穿着睡衣被老妈扔到门外,冻习惯了,现在风刮在身上,他没太大的感觉。 街上并不冷清,但满街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家赶的状态,这种感觉无端端地会让人觉得心慌,就好像走慢点儿就会被一个人隔离在没有人的空间里。 那辰车开得很快,一路往市郊冲,人越来越少,他松了口气。 停车的时候,李凡打了个电话过来,没有客套,第一句话就是:“过来吃饭。” “不了。”那辰锁好车,他每次都会拒绝,但只要李凡不回家,每年都会打电话来叫。 “在哪儿呢?” “五院。” “晚上呢?”李凡追问。 “睡觉,你甭管我了,赶紧陪完你妈陪你媳妇儿吧。”那辰抬头看了看五院低调的牌子,挂掉电话走了进去。 五院今天跟平时差不多,来看病人的家属比平时多点儿,窗户门上的也都贴了窗花,电视里播着春晚前戏。 那辰在大厅里看到老妈的时候,她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看电视,穿着很厚的大棉衣,大概是捂的,脸色有些发红。 那辰离十来米站着,护士过去蹲在她身边小声跟她说了几句,等到她的目光转了过来之后,那辰才慢慢走了过去,坐到老妈身边:“妈。” 老妈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像是突然认出了他是谁,眼睛猛地红了:“辰辰?” “嗯,”那辰试探着摸了摸她的手,老妈面前的饭盒里放着的饺子还冒着热气,“你吃饺子呢?” “就吃了一个,”老妈抽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我不饿吃不下,你吃吗?” 那辰点点头,伸手捏了个饺子放进嘴里。 老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把饺子咽下去了之后还盯着,那辰犹豫着没去拿第二个饺子,老妈这种眼神他很熟悉,让他不安。 “有毒么?”老妈问了一句。 “没有。”那辰摇头。 老妈没说话,还是盯着他,那辰正想再拿一个饺子吃了证明没毒的时候,老妈突然一巴掌甩在了饭盒上,一盒饺子全扣到了地上。 “你拿这些毒药来让我吃?”老妈指着他。 “没。”那辰弯腰捡起饭盒,把地上的饺子一个个往饭盒里捡,刚捡了两个,老妈抬起脚一脚蹬在了他脖子侧面。 这一脚力量相当大,那辰只觉得眼前发黑,赶紧用手撑了一下地才没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老妈一脚又蹬在了他肩膀上,接着就被跑过来的护士和护工拉住了。 老妈很激动,指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那辰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你先回去,她情绪不稳定……”一个护士推了推他。 那辰没出声,转身慢慢往外走,身后护士低声地劝着老妈,他听到老妈开始哭,他走出大厅的时候,老妈突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辰辰!” 那辰晃了晃,脖子上被踹过的地方揪着疼,他没敢回头,跑出了医院。 医院外面没有人,北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在他身上。 他坐在车座上,围巾一圈圈绕好,帽子往下拉得差不多遮住眼睛,四周的风声低了下去。 他摸出一支烟叼上,火机连着打了十几下才着了,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他一扬手,把火机远远地扔了出去。 老妈今年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之前来的时候,老妈能认出他,会哭着问他过得好不好,但今年他过来的几次,老妈都是这样,上次来的时候是直接拿 着小勺往他脸上扎过来,还好是个塑料勺,但断了的勺柄还是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辰捂了捂腰,那个隐藏在蝎子下的伤口莫名其妙地跟着脖子开始疼。 在医院门外一直坐到天色暗了下去,那辰才发动了车子,顺着路往外开,脑子里老妈哭着叫他名字的声音挥之不去。 他有些烦躁,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旧车场。 街上已经没有人,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渐渐响成一片,听着让人觉得孤单。 他想了想,开着车去了夜歌。 时间太早,夜歌里人很少,大屏幕放着春晚,整个大厅里的人加上服务员估计没超过二十个。 那辰找了个角落的卡座窝着,点了瓶酒在黑暗里慢慢喝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辰对愣着发呆这个技能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四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两三个小时。 年三十儿还上酒吧来的人,大多都无聊得紧,开始有人过来搭讪。那辰一直沉默着,只盯着杯子里的酒,过来的几个人坐了一会儿都没趣地走开了。 在这儿坐着也没意思了,那辰站起来走出了夜歌,跨在车上掏出手机,一个个翻着电话本里的名字。 他很少打电话,尤其不愿意接电话,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都会让他心悸,接着就是按捺不住的心烦意乱。 所以他电话本上只有十来个号码,翻来翻去也没有能让他在这个时间打过去的人,要不就太熟,要不就太不熟。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安赫的名字上。 盯着安赫两个字看了半天,他按下了拨号。 电话响了很久,安赫才接了电话,听上去很意外:“大七?” 那辰对这个称呼已经懒得再反抗了:“过年好。” “过年好,”安赫声音带着没睡醒的鼻音,“你不是发过短信了么?” “是么,”那辰笑笑,听出安赫那边似乎很安静,“你在干嘛呢?” “睡觉。”安赫回答。 那辰愣了愣,大年夜十一点睡觉? 安赫的这个回答让他心里动了动,身边居然还有跟他一样在这样的夜里没事可做的人? 他停了两秒钟才开口说:“出来么?” “去哪儿。”安赫问。 “不知道,要不来我 家睡觉吧。”那辰把烟头弹到地上,用脚踩灭了,四周已经一片鞭炮声,震得他不得不把手机按在耳朵上才能听到安赫说话。 “什么?”安赫愣了愣。 “来我家睡觉,你要不想睡觉,做|爱也行,”那辰咬咬嘴唇,“你要不想到我这儿来,我去你那儿也行,或者你说去哪儿都行,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之后,安赫那边没了声音。 那辰正想看看屏幕是不是安赫已经挂了电话的时候,安赫说了一句:“我过去吧。” 第十三章 杀了我吧 安赫躺在床上,屋里所有的窗都关得很严实,但还是被外面的鞭炮声震得胸腔都一个劲儿共鸣,闻到的也都是火药味儿,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把鼻子都打堵了才算是没了。 “安赫你怎么了?”他盯着天花板小声说了一句,都已经泡完澡舒服地躺下睡着了,现在居然要跑出去? 是的,怎么了? 甚至没问问那辰大过年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冲动了,可以把自己介意的,不愿意接受的都放到一边,这种放弃好恶忍不住地想要接近一个人的感觉,让他不安。 他把手举起来,叉开手指,从指间看着顶上的吊灯。 为什么呢? 那辰比自己学生大不了几岁。 性格并不算好。 跟人相处有点儿费劲。 偶尔还脑残,想到那辰的火星文他就头痛。 但那辰长得很好,是他喜欢的那种。 打鼓的时候很帅。 笑起来很迷人。 声音性感。 安赫笑了笑,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在床沿儿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走进了浴室,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重点是,那辰那些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让他对那辰越来越深的感同身受。 不像父母的父母,不像家的家。 有时候他会想要接近那辰,想知道到底他背后有一个怎样的家,有一对怎样的父母,会不会还有人跟自己一样,曾经有过那么烦躁不安和无助的心情。 是太寂寞了吗,想要个同类。 安赫在毫无意义的思考和纠结中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抓着一个年货包和一个红色的购物袋出了门。 出了单元往车位走的时候,卷着炮仗屑的北风刮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已经过了十二点,楼下扎堆儿放炮的人不少都已经冻回去了,他瞅了瞅四周,没什么人,于是一路高抬腿地蹦到了自己车旁边。 车上全是红色的小碎屑,得亏是把报警关掉了,要不这车得叫出咽喉炎来。 路过小区门卫室的时候,保安冲他的苍蝇拍傻乐:“哈哈哈安老师过年好啊,这个时间出门?哈哈哈哈……” 他把年货包递了过去:“过 年好。” 保安接过年货包感动得不行,一连串地谢谢不好意思谢谢不好意思。 “商量个事儿,”安赫招招手,保安从窗口里探出半个身子,他指着自己的苍蝇拍,“咱能不再为这个乐了么?这都一年了。” “哈哈哈哈忍不住啊,”保安欢乐地笑得牙都露出来了,“都一年了你还是没有苍蝇拍就进不了门啊哈哈哈哈……” “……关窗吧,风大。”安赫无奈地把车开出小区。 那辰住的小区比较高端,保安也笑,但笑得一脸严肃,想进去还得有业主同意。 不过大概是那辰之前打过招呼,保安拿着张字条对着安赫的车牌看了半天,放行了,还很礼貌地给他指了到那辰家的路,安赫对于那辰能记下他车牌有些意外。 把车往里开的时候他特别地全神贯注,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家这么高档的岗亭再给撞了。 其实不用指路也能找到,转角的路牌标得很详细。 小区里这会还能看到不少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在放烟花,明亮的路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老北风都吹不散的笑。 安赫找到了那辰家的那栋楼,到楼下了才发现没有车位,正要打个电话问问那辰他家这个牛逼小区车位在哪的时候,单元的大门开了,跑出来一个人。 安赫觉得凭这个身形他能认出来这是那辰,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辰的动作体态挺熟悉。 但在看清那辰的时候他却愣了愣。 “开门!”那辰已经跑到了副驾那边,在车窗上拍了拍,挺大声地喊,“我家车位在地下车库,我带你去。” 安赫开了门,看着那辰跳上了车,车里的温度因为他带着寒气到来而下降了不少,安赫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这什么打扮?” “刚洗完澡的打扮,”那辰搓搓手,指着前面的路,“开过去左转。” 安赫看看那辰身上的印满蜡笔小新的睡衣和他头上戴着的军绿色雷锋帽,又看看他脚上的两大团绒毛球,是拖鞋,那辰冲出来的时候安赫以为他带着两条狗,再看那辰脖子上还套着一圈东西,安赫指指:“这什么?” “围巾。”那辰扯了扯脖子上的东西,扯了几下以后又把胳膊伸了进去穿上了。 安赫这时才看出来这是件毛衣。 “你平时都这么……”安赫把车往前慢慢开过去,“可爱?” “嗯,”那辰一点儿都不谦虚地点点头,“还有更可爱的你要看么?” “……不用了,”安赫用余光扫了扫他,“你不冷么?” “不冷,只有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辰靠着椅背,手指在车窗上很有节奏感地敲了几下。 安赫没出声,直觉告诉他这话可能又是那辰的妈妈说的,这种有点跟做梦似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把车停好了跟在头顶雷锋帽毛衣套在小新睡衣外边儿下面还蹦着两只狗的那辰身后往回跑的时候,安赫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多么天真。 多么活泼。 多么有童趣。 多么傻逼。 进了电梯之后,那辰靠在轿厢里指了指他手上拿着的购物袋:“是礼物吗。” “嗯,送你的。”安赫打开袋子,从里面拎出来一只毛绒兔子递了过去。 “谢谢,”那辰挺开心地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就开始乐,很夸张地笑得人都哆嗦了,“你比我可爱多了安赫,送人这东西。” 安赫笑了笑:“去超市买东西的赠品。” “这么没诚意。”那辰捏了捏兔子耳朵,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安赫本来也在笑,但那辰一直停不下来,他反倒笑不出来了,也许是他太敏感了?那辰的这一通笑,似乎并不开心。 那辰家在18层,出了电梯开门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笑了,回过头捏着手里的兔子晃了晃,很严肃地看着安赫:“真的谢谢。” “不客气。”安赫也只能很严肃地回答。 那辰打开了门:“欢迎光临小辰辰的家。” 安赫跟着走了进去,暖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套复式房,客厅很大,家具和摆设全是红木,中规中矩的气氛让安赫猛地有点说不上来的压抑,这让他想起了旧车场那个跟这里天差地别的“秘密基地”。 只有客厅角落里的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能让人从这种过于严肃的氛围里感觉到一丝轻松,安赫盯着钢琴看了很久。 “你家里人呢?”安赫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扭头问了一句。 “没人,”那辰冲他伸出手,“就我一个人。” 安赫脱下外套放到他手上,没有说话。 “不是告诉过你我爸死了 么,”那辰把他的外套拿进衣帽间挂好,“我过年都是一个人。” 安赫想问那你妈呢,为什么不去亲戚家,但想想又没开口,再怎么说也是过年,这种明显不太愉快的话题还是不要说了。 “你呢?大年三十儿这个点就睡了?”那辰走出来,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沙发,“坐。” “嗯,困了就睡。”安赫坐下,九十度的沙发让他觉得自己挺直了腰坐着的时候特别像在等着人事部面试的新员工。 “去楼上吧,客厅跟棺材似的。”那辰进厨房拿了壶果茶出来,往楼梯上走,说出棺材俩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就像是说出了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字。 安赫起身跟着他上了楼,楼上走廊和几个关着门的房间一眼扫过去都是白色,白色的扶栏,白色的雕花门,白色的地板。 那辰的房间也是白色居多,跟秘密基地那个满是白色绒毛的房间不同,这里的白色有点冷。 “你很喜欢白色么?”安赫随口问了一句,坐在了卧室里的小沙发上。 “不知道,”那辰倒了一杯果茶递给他,“我妈喜欢。” 楼下楼上完全不和谐的风格,两个卧室都是白色,那辰出门时的衣服却大多都是黑色,安赫眯缝了一下眼睛,那辰的古怪和矛盾的确不仅仅是性格,跟他的家庭有很大关系。 “你妈妈呢?”安赫问了一句,那辰已经提到了,如果他还避着不问这个已经顶到了眼前的问题,就太不自然了。 “在医院,”那辰倒了杯果茶慢慢喝着,又捏了一小片柠檬放在嘴里嚼着,“五院。” “……啊,”安赫愣了愣,五院是市里唯一的精神病院,“不好意思。” “没事儿,疯了很多很多年了,”那辰笑笑,“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安赫握着杯子,掌心里很暖,果茶的味道不错,菠萝百香果茶,放了几片柠檬,酸甜味儿,很香,看不出那辰能煮出这种水平的果茶,比起只会烧开水泡面的自己来说,强不少。 “要喝酒么?”那辰突然站起来走到了面前,低着头盯着他的脸。 “不喝,”安赫往后靠着,“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那辰弯下腰,脸逼到了他眼前,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因为你不喝酒特别没劲。” “你想怎么有劲?”安赫看着 他。 “睡觉还是做?”那辰一条腿跪到沙发上,手撑着靠背,慢慢压了下来。 安赫笑了笑,把手里的杯子举起来挡在那辰鼻尖前:“睡觉。” “真的?”那辰勾勾嘴角,拿过他的杯子回手放在茶几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真的觉得……” 安赫没有动,那辰的头发轻轻在他脸上扫过时,他莫名其妙地完全放松了下来:“什么。” “那天仅仅是因为rush和酒么……”那辰声音里带着挑逗,唇在他耳垂上碰了碰。 这句话让安赫顿时想起了那天那辰跪在床上,头向仰起时诱惑的样子,身上一阵发热,但这燥热很快又跟同时想起的那瓶rush搅和在一块儿,安赫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里简直是生动活泼极了。 那辰的呼吸扑到他脖子上,他闭了闭眼睛,突然抬手抓住了那辰的胳膊狠狠地往旁边一扳。 那辰被拉倒在沙发上,安赫没等他有动作,直接跨了上去,骑在了他身上按着,一把撕开了他的睡衣。 “你……”那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坐起来。 安赫的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拇指按着他的咽喉:“老实呆着。” “安老师,”那辰笑了起来,抬手在安赫唇上勾了勾,“原来你喜欢这样。” 安赫没说话,那辰的笑容很漂亮,特别是这种时候。 “我喜欢你亲我。”那辰说,手往下从他衬衣下摆摸了进去,指尖顺着他的腰往后背慢慢划过去。 安赫盯着他看了一眼,伏下去吻住了他。 那辰很快地迎了上来,胳膊搂着他的腰,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低低呻|吟。 那辰身上有很好闻的浴液香味,舌尖还带着果茶的香甜,细细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安赫有些沉醉其中。 他的手在那辰身上抚摸着,隔着裤子在那辰腿上抓揉,劲很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配合得上自己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欲|望。 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每次回家都体会到的老妈带给他的那份郁闷因为今天是大年夜而被无限放大了,但现在身边被那辰的气息包裹住时,让他跌入谷底的情|绪却变成了火焰。 仿佛是要烧透他身体找到爆发出口的熊熊火焰。 他伸手抓着那辰的裤子狠狠往下拽了拽,那辰轻轻抬了抬身体,裤子被他拽了下去。 那 辰腿上紧实而有弹性的皮肤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松开那辰的唇,手紧紧按在那辰的前额上,那辰微微仰起的脸和只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充满诱惑。 安赫定定地看着他,耳边是他有些凌乱的喘息。 那辰的手指勾住了他衬衣的扣子,嗓子有些哑:“脱了。” 安赫直起身,一颗颗地解着扣子的时候,那辰的手指垂下去又勾往了他的皮带。 安赫刚把衬衣扣子解了,裤子拉链被那辰拉开了,手探了进去。 那辰的手很暖,隔着内裤的搓揉让他背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手撑着沙发,喘息里带出一声低吟。 “这里还是床上?”那辰摸了摸他的大腿。 安赫没说话,从那辰身上下来,拽着他的胳膊往床上狠狠摔了过去,那辰趴到了床上,身体跟着床垫弹了弹,侧过脸笑着把自己的裤子脱掉了。 那辰的屁股很漂亮,安赫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时眼睛一直盯在那辰的屁股和腰上,从身后压到那辰身上时,他在那辰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嗯……”那辰脸埋在被子里哼了一声,反手摸上了他的腰。 “润|滑剂呢。”安赫在那辰肩上亲了亲,手指往他后面探过去,膝盖顶到了那辰腿间。 “这么急。”那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喘息。 “嗯,”安赫在他耳朵尖上轻轻舔了舔,“急得不行。” “起来,我去拿。”那辰说。 安赫又在他腰上揉了揉,翻身下来靠在了枕头上,看着那辰下床,晃到旁边的小桌子前拉开了抽屉。 安赫欣赏着那辰赤|裸的身体,他喜欢这样的身体,能恰到好处地掐在他的兴奋点上,不过他做不到在一个并不算太熟的人面前暴露着全身还能像那辰这么坦然。 看到安赫的目光时,那辰甚至还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走到了床边,把润滑剂扔到了床上。 安赫的目光没有离开他的身体,伸手往润|滑剂那边摸过去的时候,那辰撑着床压到了他身上,胳膊紧紧搂住了他,吻住了他的唇。 安赫拿润|滑剂的动作停下了,那辰的这个吻跟之前不太一样,舌尖有些急切地探进他嘴里,带着明显的渴望纠缠着。 这种感觉很异样,安赫不抗拒跟那辰接吻的原因就是因为那辰的吻永远那么认真而细心,现在能感受到的渴望更是让人有 了错觉。 这就像是个爱人的吻。 安赫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他闭上了眼睛,细细回应着,唇齿间这种让人迷醉的暧昧和舒适。 那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粗重的呼吸和不时带出来的喘息低吟,紧紧贴在一起的滚烫肌肤,都清楚地传达着他的情|欲。 安赫的手在他身上搓揉着,掌心里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脑子里时不时会蹦出一段空白。 没有思维,也忘了动作,只凭着本能探索纠缠。 一直到那辰分开他的双腿压过来的时候,身下灼热坚硬的触碰才让他的意识重新从乱码状态恢复过来。 “等……”安赫一把掐住了那辰的腿,但没等他声音出全了,那辰已经按着他的腿往前顶了一下。 身体被猛地撑开时安赫抽了一口气,皱着眉咬牙说了一句:“那辰你他妈找死呢。” “那就……”那辰没有继续深入,停下来低头看着他,慢慢伏低,用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着,如同耳语一般地低声说,“杀了我吧。” 安赫没有动,更没有挣扎,随着那辰有些沙哑的这句话而来的是一瞬间的恍惚。那辰看着他时眼神专注,目光里满是他无法解读的渴望和欲|望,黑色的眸子闪着光芒,像是期待着一场盛宴的……某种野兽。 第十四章 宠物 “好。”安赫的手摸到了那辰的脖子上,手指一点点收紧。 指尖能感觉到那辰跳动着的脉搏,有力而急促,在他手心里一下下的像是要挣脱束缚,这种如同鼓点敲在神经上的奇异感受让安赫因为被人进入而有些淡下去的兴致再次被挑了起来。 那辰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安赫刚想扭头看看他是不是又打算用rush,那辰手指勾着个东西掠过他眼前。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时安赫愣了愣,紧接着身体里猛地翻过一阵热浪。 带着银色钢钉的黑色皮质项圈占据了安赫眼前所有的空间。 那辰慢慢地抬起手,把项圈戴在了自己脖子上,项圈上的皮带垂下,衬着腰间的蝎子,让安赫的呼吸顿时再次回到风中凌乱的节奏里。 那辰伏下身,从他小腹一点点往上舔着,舌尖一直滑到他胸前,把皮带放到了他手里:“我会让你舒服的,主人。” 安赫正在尽情乱窜的呼吸猛地消失了一秒钟。 放在手心的皮带和那辰的这句话如同通了电一般,迅速从胳膊和耳后带起一阵强烈的酥麻感觉,短短一瞬间就闪过了他全身,激得他斗志昂扬。 他猛地拉了一下皮带,那辰被他拽到了眼前。 “你是什么?”安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你的宠物。”那辰低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 “小狗么?”安赫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眼前。 “嗯。”那辰应了一声。 “不要小狗。”安赫说。 “小豹子。”那辰看着他,眼睛很亮。 “小豹子你发|情了么?”安赫勾住那辰脖子上的项圈,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划着圈。 “嗯,”那辰盯着他,手摸到他腿上轻轻按了按,慢慢顶了过来,“看到主人就想发|情。” 安赫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种突如奇来的情趣搅得失去了理智,他狠狠拉着皮带,在那辰腰上捏了一把:“让主人不舒服了就把你关门外边儿去冻着。” “嗯,”那辰很听话地点点头,直起身在他腿上轻轻抚摸着,“主人想怎么样都行。” “……乖。”安赫呼吸挺重,有点儿发晕,他从来没这么玩过,满脑子莫名其妙的兴奋让他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台词来配合他的宠物。 那辰笑了笑,摸在他腿上的手 一点点滑到了他身下,套|弄勾划。 安赫的呼吸渐渐加快,那辰突然压了过来,伸手捏着他的下巴猛地往后抬了抬,接着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上。 这一口咬得不轻,安赫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呼吸一紧,没等下一口气换上来,那辰已经挺进了他的身体。 “嗯……”安赫皱着眉发出一声呻|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种双重刺激带来的巨大快|感。 安赫抬起手,不知道是想要拉开还咬在他咽喉上的那辰还是想要搂住他,最后他的手落在了那辰背上,感受着在他身体里进出时绷紧了的肌肉。 他无法形容这样的快|感,疼痛,羞耻,兴奋,渴望,各种纷乱的情绪包裹着他,随着那辰忽快忽慢的进入和抽离,他开始忍不住呻|吟。 无法控制声音,也不能忍受沉默。 那辰专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安赫第一次这么渴望地想要看清,看清那辰的有些迷乱的表情,看清他脖子上闪着光芒的钢钉,看清他身体每一次挺进时绷紧的肌肉…… 甚至想要看清那辰的呼吸。 每一次安赫拉动皮带的时候,那辰都会很顺从地伏下来,满是欲|望的喘息会在一瞬间包裹住他。 安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开过自己,所有的事都扔到了一边,眼前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只有那辰。 …… 那辰猛地压住他紧紧搂住他,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嘶吼的时候,他的欲|望终于跟着最后爆发,呻|吟得畅快淋漓。 窗外一挂鞭炮响过之后,房间里显得格外安静,两人起伏的呼吸声里还缠绕着没有完全退去的情|欲。 安赫闭上眼睛,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放肆发泄过后的那种舒适的疲倦感让他全身发软。 一直到那辰从他身上撑起身体,他才睁开了眼睛,看着那辰脖子上的项圈,皮带还在他手里,他拉了拉皮带:“小豹子你现在还听话么?” 那辰撑着床看他:“听的。” “给我倒杯水。”安赫拉拉皮带。 “嗯,果茶行么?”那辰下了床,走到小桌前。 “行,”安赫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皮肤上有不少红色的小斑痕,“你咬我了?” “不知道,”那辰笑了笑,把杯子递给他,又凑到他 耳边,“你哼哼的声音特别好听,每次听到都想咬你。” 安赫也笑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压不住的那种臊得慌的感觉差点从耳朵眼儿里喷出来。 “摘了吧。”他用手指弹了弹那辰脖子上的项圈。 安赫拿着那辰的睡衣走进浴室里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脸上还没完全消失的红晕,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拧开淋浴,小声说了一句:“爽么?兴奋成这样。” 暖暖的水流从头到脚地爬过,安赫低头闭着眼,胳膊撑着墙不想动,连转圈冲冲都提不起劲来,就想趴着。 不知道这么冲了多久,他听到卧室里传来了吉他声,听了几耳朵,听出是天空之城。 安赫挺喜欢,有段时间老在屋里单曲循环来着。 他闭着眼听了一会,转身靠着墙开始跟着吹口哨。 门外的吉他声顿了顿,很快又接上了,转成了伴奏。 安赫本来吹了两声就打算停,一听那辰这么捧场,只得坚持吹完了一段才停下。 那辰的吉他没有停,一直在间奏循环,似乎在等他继续下一段,他听了半天,过去敲了敲浴室门:“没气儿了。” 那辰没出声,吉他转回了之前的旋律。 两个人都洗完了澡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安赫冲着墙,却没有了睡意。 那辰从身后靠过来,胳膊搂着他:“困么?” “你要聊天?”安赫想起了那天在小区门口那辰让他陪着聊聊天时间的情景。 “你困了就睡吧,”那辰的脸埋在他背,声音有点发闷,“明天你要回家给你爸妈磕头么?我叫你起床。” “不用。”安赫闭上眼。 “我也不用。”那辰声音很低。 “过年不去看看你妈?”安赫翻了个身侧过脸看了看他。 “今天去看过了,”那辰勾着嘴角笑笑,“被踢了一脚赶回来了。” 那辰说得很轻松,安赫听着却有点不是滋味儿:“踢哪儿了?” “脖子,”那辰摸了摸自己脖子侧面,“我妈这些年在医院肯定尽练下盘功夫了……” 安赫撑起胳膊借着夜灯的光看了看那辰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暗红色的划痕,他之前就看到了,以为是项圈勒的,还回忆了一下自己扯皮带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 “踢得 够狠的。”安赫躺回枕头上,有点感慨。 从小到大,他挨揍的次数也不少,老爸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但回了家拿他撒气儿揍一顿是常事,老妈打他没规律,主要取决于牌桌上手气的好坏。 “大概觉得我给她下毒了想毒死她,”那辰笑着说,语气很平静,“所以先下手为强,不过不总这样。” 跟提起他爸的时候不同,那辰提起他妈妈时总是很平静,安赫甚至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包容和依恋。 安赫沉默了一会儿,那辰那句先下手为强,让他想起了去旧车场时那辰说的那句话,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腰上那个伤,是……” “嗯,我妈捅的。”那辰轻声说,搂着安赫的胳膊紧了紧。 安赫觉得胸口一阵堵,很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星星了,”那辰在他耳边说,声音听着有些发飘,“睡吧,晚安。” “晚安。” 大概是因为跟宠物玩了一场,安赫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不过他有点儿择席,睡得不踏实,梦也多。 很久不见的老爸出现在他梦里,还保持着他上学时的样子,跟老妈吵着他上学时听过的那些架,但内容他却听不清了,只是孤独地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等着他们结束战斗。 战斗级别在提升,他有些害怕地退到墙角,怕他俩看到自己会顺手一凳子砸过来。 但老妈还是冲了过来,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包裹着,透不过气来,心里满是惊慌。 他想要挣扎,但却动不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声妈妈,也出不了声。 “妈……”他听到了有人在叫妈妈,但不是他的声音。 这让他很害怕,努力地挣扎着。 “妈我错了……我错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除了我错了这三个字,别的都很含糊,听不明白内容,安赫猛地睁开眼睛时,发现那辰的胳膊压在自己胸口上,耳边是他模糊不清的嘟囔:“我错了……” “大七?”安赫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拿了下去,轻轻推了推他,“那辰!” 那辰拧着眉,说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变成了低声地哼哼,听上去是做恶梦了。 “喂,”安赫又推了他一把,“你做梦呢 ?” 那辰皱着眉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窗外已经有些亮了,安赫借着透进来的光看到那辰脑门儿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你做恶梦了?”他问。 “怎么了?”那辰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到你说梦话了。” 那辰的手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说什么了。” 安赫想了想:“没听清,大概是妈我错……” 话还没说完,那辰突然猛地坐了起来。 安赫吓了一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辰突然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声音变得很冷:“你睡吧,我九点叫你。” 安赫没说话,那辰转身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又抽了? 安赫叹了口气躺回枕头上,搂着被子翻身冲着墙。 他很困,心情也不怎么好,那辰这种他已经不再意外的反应没有太影响他的瞌睡,闭上眼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重新进入了睡眠状态。 而且没有再做梦,这让他在朦胧之中相当感动。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音乐在安赫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刚重新入睡没有多长时间,嘹亮动情的女声让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安赫总算听明白了这是那辰扔在床头的手机在响,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五院陈医生。 “那辰!”安赫喊了一声,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拿着手机跑出了卧室。 二楼的走廊上没有人,几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他又喊了一声,没有那辰的回应,他只着跑下了楼。 刚下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宽大的红木沙发正中间的那辰。 “你电话。”安赫说。 “我的祖国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那辰叼着烟跟着手机铃声开始唱。 “五院的。”安赫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那辰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唱:“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安赫没再说话,把手机扔到他身上,转身往楼梯走,客厅里的落地大钟敲响了,铛铛铛的声音打在人心里一阵发堵。 八点半,该回去了。 “喂,陈医生过年好。”那辰接起了电话。 安赫停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他,那辰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没事儿,您说……嗯……什么?我知道了……嗯,我马上过去……”那辰一直低头盯着地板,电话打完了他才慢慢抬起头往安赫这边看了看,“本来想给你做早饭的,不过我要出去一趟。” “去医院?”安赫点点头,想要往楼上走去换衣服,但看到那辰的脸时,他又停下了,那辰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嗯,我妈早上割脉玩呢。”那辰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但走上楼梯时的步子却很重。 安赫有些吃惊,精神病院里还能让病人拿到刀?但他没多问,跟在那辰身后回了卧室,换好衣服之后那辰说了一句你回去吧,然后快步走出了卧室。 “我送你过去吧。”安赫拿着外套,他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但眼前那辰这状态,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人。 “不用,我自己的事。”那辰回答得很干脆。 “我送你。”安赫也很干脆。 那辰猛地转过身,盯着他的脸:“我说了,我自己去。” “你当我很想送你去么?”安赫皱了皱眉,也盯着他,“就你现在这样子出去,撞个人翻个车我还怕警察找我问话呢!” 小区里这会儿很安静,地上都是红色的炮仗碎屑,空气里还弥漫着没有散去的火药味儿。 “每次过年,”那辰坐在副驾靠着椅背往车窗外看着,“我都从年前就开始发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慌,没着没落的,这种感觉你有过吗?” 有过。 安赫没说话,眼睛盯着路上的红色,多么喜庆的颜色。 “大家都往家赶,回家多暖和,还有好吃的,人都聚一块儿,”那辰似乎并不需要安赫的回应,只是看着窗外一直说,“我看着这些人,就觉得他们都走了,都回家了,外面的人越来越少,谁也顾不上看你一眼……” 安赫沉默地开着车,今天街上几乎没有车,也没下雪,他踩了油门,往五院的方向加快了车速。 那辰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消失了。 不过今天他的话前所未有的多,安静了没几分钟,又开始说了。 “我讨厌接电话,”他说,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那辰你妈今天又犯病了,那 辰你妈今天把邻居的车砸了,那辰你妈疯了,那辰你爸出车祸了,那辰你爸死了……” “别说了。”安赫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烦么。”那辰说。 安赫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爸说我很招人烦,他说,那辰,每个人都讨厌你。” “别说了!”安赫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 那辰终于不再开口,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盯着前面的路。 这种说得停不下来的状态,让安赫清楚感觉到那辰心里的不安和紧张。 “我不讨厌你,也没觉得你烦。”安赫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 “谢谢。” 五院门外很干净,没有鞭炮屑,只有门外的对联表示这里的病人也在过年。 安赫把车停下,准备下车的时候那辰按往了他:“在车里等我。” “嗯?”安赫愣了愣。 “别进去,在这等我。”那辰看着他。 “行,”安赫没再多问,他知道为什么,“有要帮忙的叫我。” 那辰跳下车跑进了医院大门。 安赫随手塞了张cd听着,看着五院门外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发呆。 尽管不愿意,但那辰之前那些停不下来一直说着的话还是开始在他脑子里循环,这让他心情很不美好。 大学他学的是心理学,但现在除了学生之外,他不愿意分析任何人的心理,自己一堆不怎么样的情绪还没地儿排解呢。 他不是个太容易被影响的人,但那辰有些阴暗的过去还是让他感到了压抑,他一面想要摆脱这种感觉,一面又习惯性地想要分析更多。 安赫轻轻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叼着,盯着前方五院的牌子出神。 这段时间够出格的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 但够了吧,这种什么都可以扔到一边的疯狂,比寂寞更让人不安。 还是……离这个人远点吧。 第十五章 预感 那辰坐在陈医生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地听着陈医生说话。 老妈这段时间都不太稳定,她割脉的方式也很奇特,医院没有这些工具,玻璃都是特制的,老妈不得不创造条件自杀,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但并不严重,因为咬得不准,而且咬了两口之后就被打扫卫生的护工发现了。 “她很想见你,一直说,但我觉得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合适会客,”陈医生看着那辰,“只能是约你来谈一下她的情况,聊聊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见面只能再找恰当的时间。” “嗯。”那辰应了一声,眼睛看着陈医生桌面上的书。 陈医生说话语速很慢,用他能听得明白的话给他解释着治疗方案,他时不时点点头,并没有提出疑问。 从他有记忆时起,妈妈就总是不太开心,他几乎没见过妈妈开怀大笑,他一直努力想要逗妈妈开心,可好像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次会想要自杀,他并不意外,很多年前她就说过,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的没意思,那辰靠着椅背,目光飘到窗外,那么漂亮的,温柔的,充满幻想的女人面对自己这样的病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爸爸的事,我建议还是不告诉她……”陈医生依然是不急不慢地说着,“以她目前的状况,这个事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那辰点点头。 想到这个人,那辰只觉得一阵窒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尽管他从来不去细想,但提到的时候他还是会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猛地一阵心悸。 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他的爸爸。 他还没来得及怒吼,没来得及证明……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那辰心里一阵发空,四周的事物都淡了下去。 那辰从五院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安赫刚在车上补了一小时瞌睡,有些迷糊地看着走过来的那辰,觉得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那辰就像是个放风的时候翻了五院院墙逃出来的病人。 “怎么样?”安赫没有急着开车,把烟递过去问了一句,“脸色太难看了你。” “是么?”那辰放下遮阳挡,对着镜子看了看,接过烟叼着,“没事儿,就我妈咬了自己两口,但没咬死。” “送你回去吧。”安赫发动车子,突然有点儿后悔问了这么一句。 “嗯。”那辰看上去挺疲惫,上了车就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安赫把车开到他家小区,那辰才睁开了眼睛,往窗外看了看:“到了啊?” “到了。”安赫点点头。 “这么快。”那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要送你进去么?”安赫问。 “不用了,”那辰笑了笑,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把着车门站了两秒钟,又回过头,“我有预感。” “什么?”安赫看着他。 “算了没什么,今天谢谢你了……”那辰很快地把车门关了过来,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被隔在了车外。 那辰的声音很低,说得也很含糊,安赫只听到了“改天”两个字,改天怎么样他没听清,但他没有问,跟那辰隔着玻璃对视了几秒钟之后,他掉转了车头。 那辰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勇气,或者说,他也许并没打算让谁听清。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安赫没有再弄明白的打算。 我有预感。 你不会再联系我了。 改天我再找你,你还会出来吗? 不会了。 那辰,你根本不会让人有接近你的想法! 这声音在那辰耳边不断地盘旋着,这个永远冷淡地拒绝亲近他的男人的声音,是他从小到大的恶梦。 他的爸爸,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来的男人,比冷漠的话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个永远的背影。 那辰狠狠一脚踢在小区路边的垃圾箱上,垃圾箱发出一声巨响,旁边的一个摄像头动了动,他转过头冲着摄像头竖了竖中指。 那辰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了点面粉拎回了家。 进门本来想做点东西吃,但整个人都有些疲惫,陈医生的话,妈妈的病情,老爸哪怕是死了也挥之不去如影随行。 还有安赫不动声色的疏离。 累死了。 那辰扑到床上趴着,瞪着眼发了一会儿呆。 安赫送他的兔子就在于枕头边上放着,他盯着看,兔子耳朵上有根头发,他捏起来,比自己的头发短点,应该是安赫的,他把头发塞到枕头下边,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那辰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才醒过来,懒洋洋地洗了澡换了衣服之后他遛达进了厨房。 他最爱 呆的地方大概就是厨房了,空间小,有火,有锅碗瓢盆,特别让人踏实。 他洗了手,用了两个多小时和面发面,把小面包都烤上了,拖了张椅子坐在烤箱旁边,等着面包出炉的感觉很棒。 烤箱里飘出面包香的时候,那辰闭上眼睛凑过去狠狠吸了一口气。 刚靠回椅子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飞快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从厨房扔到了客厅的地毯上。 手机响得挺执着,四五遍才算是安静了。 那辰站起来刚想把面包拿出来刷刷蜂蜜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他按着烤箱门,愣了半天才慢慢转身走进客厅拿起了电话接了:“雷哥过年好。” “我说多少回了别他妈不接我电话!”雷哥的声音充满怒火,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过年好!” “你发短信我会看。”那辰说,夹着电话回到厨房从烤箱里拿出面包,慢慢地刷着蜂蜜。 “我没那个时间,也按不明白。”雷哥很不爽地说。 “什么事。”那辰刷完蜂蜜又捏了点芝麻撒上去。 “过来我这儿吧,晚上请你吃饭,挺久没见面聊聊了。”雷哥的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 “不去。”那辰回答得很干脆。 “别他妈废话,四点之前到,要不我找俩人过去把你架过来!”雷哥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那辰慢吞吞地吃完了小面包,换了衣服出了门。 雷哥叫雷波,那辰认识他有五六年了,快四十的人,没结婚也没固定的伴儿,在步行街拐角上开了家特别装逼的画廊,一个月大概有那么两三天呆在店里看看街景。 那辰把车顶在咖啡店门口停下了,服务员跑了出来,看到是他,笑着说:“我帮你把车停边上?” “不用,马上走。”那辰下了车,走进了店里。 “你这成心来气他的吧?”服务员在他身后小声说。 “嗯。”那辰应了一声。 那辰推门走进雷波办公室的时候,雷波正在打电话,听到门响回过头,看到那辰的时候,眼睛一下瞪大了,接着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直接把电话往桌上一砸,指着那辰:“你他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辰手指勾起一绺假发慢慢转着圈,凑到雷波眼前,“我说了我不想出来。” “不想出来就不出来!你扮 成这样干你妈蛋啊!你不知道我最烦你这样子么!”雷波拿了烟点上,一口烟喷到他脸上,“你别总找不开心成么?” “不用找,”那辰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烟,“我本来就不开心,我就想别人跟我一样不开心,拉一个是一个。” “那辰,”雷波夹着烟指着他,“就你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我没找人把你扔江里算是你运气好你知道么?” “想扔了随时等你来扔,”那辰勾勾嘴角,靠着雷波办公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串节奏,“我走了?” 雷波盯着他半天,一扬手把桌上的烟灰缸扫到了地板上,吼了一声:“滚!” 那辰笑着冲他抛了个飞吻,踢开摔成了两半的烟缸,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回来!”雷波又吼了一声。 那辰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雷波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包扔到他面前:“压岁钱。” “谢谢。”那辰拿过红包放进兜里,转身走了出去。 雷波每年过年都会给他封红包,那辰喜欢这种感觉,收到压岁钱的感觉,从红包里把压岁钱抽出来的惊喜感觉。 老爸以前也会给压岁钱,不需要他磕头拜年,像完成任务一样把厚厚一叠钞票给他,连一句话都没有。 那辰并不在乎钱,他只想能像别的兄弟姐妹那样给父母拜年磕头,然后接过父母的红包和祝福,但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他把手放在外套兜里,捏着雷波的红包跨上了车,在路边想了很久,没有目的地把车顺着路开了出去。 乐队的人都要过年,没时间排练,他们也不靠这个赚钱,演出也得是大家都有兴致了才去,所以放假的日子对于那辰来说很难熬。 他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事情可做,很多时候他就开着车在城里兜圈,一圈圈地沿着路往前开,二环,三环,四环,三环,二环,三环,四环…… 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 那辰把车停在了路边,短信是李凡发过来的。 老婆回娘家了,过来玩。 那辰想了想,往李凡家开了过去。 李凡跟他媳妇儿还没结婚,过年的时候都是各回各家,李凡家不在本地,过年的时候如果他不回家,他爸他妈就会过来玩,当是旅游。 那辰按响李凡家的门铃,门开了,李凡他妈从门后探出脑袋,看到他就笑了起来:“小辰今天 很漂亮啊。” “阿姨过年好。”那辰笑笑。 “过年好过年好,”李凡他妈把他拉进屋里,“李凡里屋玩游戏呢。” “叔叔过年好。”那辰又跟屋里正看春晚重播的李凡他爸打了个招呼。 李凡他爸笑着递过来一个红包,他没有推辞,接过来放进了兜里,很满足的感觉。 李凡正在屋里玩游戏,做春节任务,那辰进了屋他才把游戏关了转过了椅子。 看到那辰的打扮他乐了半天:“说吧,大过年的又膈应谁去了。” “乐意不行么?”那辰坐到床沿上,“烟呢。” 李凡把烟扔给他:“眼睛有红血丝,昨儿晚上没睡?” “睡了。”那辰点上烟走到了阳台上站着。 “跟谁?”李凡用脚蹬着地把椅子滑到阳台上问了一句。 那辰叼着烟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楼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安赫。” “操,带哪儿去的?车场还是酒……” “我家。” “你家?”李凡抬起头,脸上有些说不清的惊讶,“带你家过夜?” “嗯,”那辰对着阳台玻璃整理了一下假发,“你吃醋了么。” “我靠我吃醋都吃撑了好么,打饱嗝了都,我都没在你家过过夜,他凭什么!”李凡很夸张地喊,往那辰屁股上蹬了一脚。 “那你今天晚上来让我干一次。”那辰说。 “你大爷。”李凡骂了一句。 那辰突然笑了起来,李凡愣了愣也跟着笑了,俩人在阳台上嘎嘎乐了好几分钟,眼泪都笑出来了才算停下了。 “哎……”李凡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又喘了半天,“到底在笑什么啊!” “我哪知道。”那辰坐到椅子扶手上,脚蹬着阳台栏杆。 李凡又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那辰。” “嗯。” “你喜欢那个安老师。” “嗯,有什么奇怪的么。”那辰抽了口烟,在烟雾中眯缝起眼睛。 “我意思是你是不是真喜欢了?不是说以前那些随便玩玩的。”李凡挺严肃地问。 “我以前随便跟谁上床了?”那辰看着他。 “操别装傻行么,你知道我说什么!”李凡晃了晃椅子。 那辰挺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 “反正我知道你以前从来不带人回你家,去车场都不乐意呢。”李凡啧了一声。 “真不知道,反正也不会有下文了管他呢,”那辰声音有点发沉,但只是一瞬间,他转过着拉着头发遮住半张脸冲李凡抛媚眼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出去浪会儿么凡哥哥?” “其实没下文了也挺好的,”李凡没有接他的话,还是很严肃,眉头都皱着了,“我一直说那人跟咱不是一路人,再说你这性格来一个就得跑一个。” 那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有说话,李凡说话一直这样,也是唯一一个敢随便在他面前这样说话的人。 “我真不知道。”那辰声音很低。 “知道了也一样,”李凡点了根烟,“看着都跟玩儿似的,谁愿意。” “滚蛋。”那辰笑了。 “离那人远点儿吧,就算是玩,你也未必玩得过人家,”李凡很认真地看着他,“那个安赫,看着挺好接近的,其实正好相反,你不觉得么,他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这种人深着呢。” 那辰笑笑没说话。 “走吧,哥哥带你去打两杆儿,”李凡站了起来,“就咱俩,到七点回来吃饭,我妈做了你的饭。” “好。” 李凡家旁边的小区有个桌球室,地方不大,但桌都是新的,他俩经常上这儿来打桌球,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不过今天一进桌球室,酒味扑面而来,靠门口墙边的那桌有四个人,一看就是中午喝大了过来的,地上还放着几个酒瓶子和一兜吃的,也不打球,就叼着烟聊天,看到他俩全都转过了头,还有人吹了声口哨。 李凡犹豫了一下想回头,但那辰已经走了进去,他只得也跟着往里走,过年除了这儿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那辰打桌球跟李凡水平差不多,不过今天他不在状态,连着两局都输。 “专心点儿行么?”李凡撑着球桌,“你这样我玩着都没意思。” 那辰笑笑,弯腰瞄了瞄,那边几个人正往这边盯着他瞅,他打出一杆球落袋的时候,口哨又响了起来,还有人鼓掌。 李凡扭头看了看那边,大年初一跑这儿来呆着的都是闲人,这几个人估计不光闲,还闲得想没事找事。 他又看了看那辰,那辰没有动静,手架着杆瞄着, 如果是平时,碰上这样的人,李凡不会担心,但今天不一样,他还算了解那辰。 今天那辰是真的心情不好。 “饿了,去超市转点儿吃的?”李凡问了一句。 “打完的。”那辰轻轻吹了吹挡在眼前的头发,推了一杆,球慢慢滚进了袋口。 那边口哨带怪笑声就没消停过,大过年的还有人这么找事,李凡听得很烦躁。 那辰没什么反应,站在桌边拿杆比着角度。 不过这杆没有打进,那边几个人跟起哄似地笑成一片,还有人说了一句:“要哥哥教教你么?” 李凡回头冲那边盯了一眼,说话的人立马站了起来,挑衅似地抱着胳膊。 “走。”那辰直起身,放下了杆子往门口走。 李凡赶紧扑到收银台结账,他知道那辰不会是直接走人这么简单,把钱拍到收银台上的时候,他看到那辰冲抱着胳膊的那哥们儿勾了勾手指,然后走出了门外。 那哥们儿愣了愣,但很快就跟了出去。 要揍人了还浪呢! 李凡在心里骂了一句,追着出门的时候只听到了一声惨叫,那人捂着脸摔倒在地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糊了一嘴。 那辰慢慢收回腿,从兜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叠钱出来,往赶出来的几个人面前一扬手甩了过去,红色的钞票在风里飘得跟下雨似的。 几个人连带地上坐的那位都愣了。 李凡不想在大年初二就惹出什么事来,趁着这会拉了拉那辰的胳膊:“赶紧走吧那爷!” 一直到他俩跨上那辰的庞巴迪,那几个人才回过神来,想要追又有点儿犹豫,那辰撒出去的钱和这辆车估计让他们有些迷茫。 那辰轰了一把油门,车窜了出去。 安赫睡得很沉,一直到下午才醒,整个人都睡得有些发闷,脑袋沉得都有点儿抬不起来。 过年期间他家没什么亲戚需要走动,补瞌睡的好机会。老爸常年失踪云游四海,老妈常年隐居修炼麻神第十阶,亲戚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了来往。 坐在床上发愣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许静遥打来的,说是过几天班上的同学要一块儿过来给他拜年,他有点儿犯愁,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打完电话他继续发愣,但因为电话是许静遥打来的,发愣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辰。 他叹了口气,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任由那辰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了老半天才站起来走进了客厅里。 肚子饿了,但他对着一堆的方便食品没什么胃口,反倒是想起了那辰的那壶果茶。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毅然决定去超市买点材料,煮一壶。 刚要去换衣服,手机又响了,看到来电是老妈,安赫有些意外。 “妈?”他接起电话。 “你认不认识杀手!”老妈在那边咆哮着。 “什么?”他愣了。 “杀手!杀手!多少钱都行!” “不认识,”安赫皱了皱眉,“大过年的你杀谁啊?” “谁让我大过年的不舒服我就杀谁!”老妈很激动,一直在喊,“我要杀了安志飞!” 安志飞是老爸的名字,不过安赫猛一下差点儿没想起来,他捏了捏眉心:“怎么了?” “他小小小小小不知道小几老婆找上门来了!逼着老娘离婚呢!我呸!离个鸟蛋!你马上回来!” 安赫拿着手机还在吃惊,那边老妈已经挂了电话。 “靠,这年还过个屁啊。”安赫很郁闷地扔了手机去换衣服,心里的烦闷堵得他一阵阵地想吐。 第十六章 00:00 安赫赶回家里时,在门口没有听到麻将声,这让他猛的有点儿不习惯。 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没有老妈的麻友,但两个麻将桌还没收拾,堆得乱七八糟。 老妈叼着根烟坐在麻将桌边,对面坐着个挺瘦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妆化得很精致。 两个女人不知道是在用意念交流还是用眼神战斗,安赫进来之后,她俩都没有动。 安赫走到老妈身边,捏了捏她的肩,“怎么了,” “把她给我赶出去。”老妈弹了弹烟灰,用烟头指指那个女人。 “大姐,事情总要解决的,”那个女人看了安赫一眼,“叫你儿子来也得解决,我不是来吵架的。” “少给我装有素质,心里憋得不难受么,大过年都憋不住要上我这闹了还装呢,”老妈冷笑一声,“当个第三四五六七八者的还当出优越感了。” 那女人也笑了笑:“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也该想开了吧,守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有什么意思?你连他的电话号码都不知……” “出去,”安赫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门,“出去。” “今天事情没解决我不会走的,”女人提高声音,“我跟安志飞有感情!你们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各自一条活路?” “要离婚让安志飞自己来说。”安赫看着她。 女人没说话。 安赫心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爸老妈折腾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提过离婚的事,虽然安赫想不通他们这是为什么,但也很清楚这应该不是老爸的意思。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女人很平静地说。 安赫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走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了把菜刀。 没等她明白过来,安赫抬手一刀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菜刀的一角深深地没入了桌面。 “啊!”老妈喊了一声,手里夹着的烟都掉在了地上,“我的桌子!” 那女人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出去,”安赫又说了一次,“我脾气不太好,最烦有人在我放假的时候让我没得休息。” 那女人看了看桌上的刀,慢慢站了起来,原地又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出了门。 “干得好!”老妈在桌上 拍了一巴掌。 安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跟着那女人出了门。 “你还想干什么!”那女人站在门口扭头看他。 “你要愿意,你就这么跟我爸混下去,不愿意就滚蛋,”安赫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想离婚让我爸自己回家来说。” “这意思是他要肯回来说,你妈会放他自由?”女人转过了身。 “我不知道,”安赫笑了笑,“他敢回来说,我就敢杀了他。” 女人愣了几秒,脸上表情写满了惊讶:“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有什么权利……” “他们欠我一个家,”安赫收起了笑容,声音依然不高,“哪怕是个空壳,也必须给我留着,谁敢破坏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女人盯着他,慢慢往后退着,最后转身顺着走廊往楼梯跑过去:“疯子!” 安赫回了屋,老妈还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菜刀出神。 他过去把菜刀拔了出来,放回了厨房,穿上了外套,没再跟老妈说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安赫。”老妈在屋里叫了他一声。 “嗯?”他站在门外没动。 “……没什么,走吧,”老妈扒拉着桌上的麻将,“哎坏了我一天的心情。” 安赫关上了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老妈打电话召集麻友过来的时候,他才慢慢溜达着下了楼。 安赫回到自己那儿的时候感觉很闷,路上他把车窗打开,寒风吹得他牙都疼了,也没能缓解那种从身体最深处涌上来的憋闷,气儿都快透不过来了。 回了屋他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好,开了音乐,随便挑了首钢琴曲放着,从柜子里翻出了去年教师节学生送他的那套玻璃茶壶,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材料进了厨房。 他要煮一壶果茶。 菠萝,百香果酱,柠檬,茶包。 安赫没煮过果茶,光把菠萝切丁就切了好半天,等切好了他喝果茶的欲望都快被磨没了,菠萝丁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他不知道那辰是怎么能把菠萝丁切得那么整齐划一跟一窝出来似的。 不过好歹也切完了,他把材料全都倒进了壶里,堆了半壶,加上水之后看上满当当挺有成就感。 可等煮出来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安赫举着壶,有些迷茫地研究着壶里诡异 的水果糊和深棕色的液体。 这跟那辰煮的果茶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他尝了一口,味道…… 于是本着不能随便浪费的原则,安赫把这壶茶晾凉以后放进了冰箱里,打开了一罐果汁。 放假的日子还是这么没劲,安赫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在床和浴缸之间消磨了几天时间,老妈没有再打电话来,老爸也依然没有消息,那个找上门来宣战失败的女人也不再有动静。 安赫觉得这日子就跟凝固了一样,黏黏糊糊地没完没了。 一直到班上二十多个学生涌进客厅,才算是把他给拉回了现实里,想起来之前跟学生说好了是今天来拜年。 “安总新年快乐!”学生们一个个都挺兴奋,进了门就喊成一片,俩男生把两盆金桔放在了他客厅正中间。 “快乐,谢谢,”安赫把金桔拖到一边,顺手从树上揪了颗金桔,“挺好,我就不招呼你们吃东西了,自己摘吧。” “渴死了安总你家水在哪儿呢?”张林拉开了冰箱门,“有冰的吗?” 安赫正想说你拿果汁喝吧,还没开口,张林已经把他前几天放在冰箱里一直没动过的那壶果茶拿了出来,也不用杯子,直接仰着头就开始灌,他叹了口气:“有……” 张林灌了半壶果茶下去,抹了抹嘴,往沙发上坐着的几个男生中间一挤:“爽!” 安赫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小子是不是没有味觉? 过年的时候学生的拜年活动,其实就前五分钟跟拜年的目标有关系,然后就变成了他们自己的聚会。 安赫坐在一边,听着这帮半大孩子热火朝天地聊天,一开始的内容是压岁钱,说着说着就放开了,这个老师有点大舌头,那个老师身材五五分还老穿短裙,那谁谁跟谁谁谁打啵了,嗨那算什么四班还有上床了的,先去喝酒,完了开房…… “哎哎哎,”安赫打断了他们,“差不多得了,说得跟身临其境似的,过瘾呢,心里是不是特羡慕。” 一帮学生全乐了,笑了半天换了话题,开始研究一会去哪儿玩。 “去唱歌吧。”许静遥笑着提议。 “好!”张林立马喊了一声。 听到许静遥的声音,安赫突然有一阵恍惚。 自从那天陪着那辰去了五院之后,他俩一直没再联系过,就像之前几次那样。 安赫看着许静遥,小姑娘很清秀,但五官跟那辰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那辰的长相精致而张扬,带着冷淡,只在他很难得放松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舒展的笑容和有些稚气的神情。 他眼前又晃过那天那辰关上车门后的样子,还有那句,我有预感…… 有预感。 什么预感? 虽然已经告诉自己以后跟这人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但安赫的思绪还是有点儿飘,他不得不承认,这不长的几个月,几次见面的疯狂,让他受到了影响。 但至于那辰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 学生一直闹到快中午了都还一个个坐着没有走的意思,安赫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你们聊差不多了吧?” “安总又赶人啊!”有人喊了一嗓子。 “早想赶了,吵死了,这一个寒假都没逮着机会说话是怎么着,”安赫笑笑,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不是要去唱歌么。” “是啊,”许静遥看着他,“安总一块儿去?” “我不去,你们玩吧,”安赫在一片吵闹声中又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都给家里打电话汇报一下行程,当我面儿打。” 一帮人都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着就兴奋地半喊着边聊边走出了门,安赫跟在他们身后,喊了一声唱完就都老实滚回家,正要关门的时候,张林突然退了回来,手扒着门:“安总,提前祝你情人节快乐。” “……啊,”安赫愣了愣,“谢谢。” 学生们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着,最后全挤进电梯消失之后,四周又回到了几天以来没有变过的安静里。 窗外偶尔传来的鞭炮声显得特别寂寥。 安赫靠在门后,情人节了? 他走到日历前看了看,还真是,后天就是情人节。 往年的情人节是怎么过的,安赫一下想不起来了,他已经有好几个情人节是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渡过的了,他对情人节的感觉,大概还没自己学生深刻。 每年也就是看到满街的玫瑰了,他感叹一声,情人节了啊,然后情人节就过去了。 对于一个单身挺长时间,又没目标也没心情的人来说,这个日子除了感叹也似乎没什么别的可干的了。 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安赫走进浴室里洗了个脸,对着镜子盯了很长时间,今年他不知道是单大 发了还是太饥渴,听到张林说情人节快乐的时候,他心里抽了一下。 突然有种深深的悲哀,安赫,你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男朋友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情人节就跟浴缸一块儿过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想到这里,安赫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他需要从那帮同样单身着的同伴那里寻求点平衡,每次看到大家一块儿哀叹另一半在哪儿的时候,他都会由衷地舒畅起来。 点开q,一堆拜年的消息涌出来,还带着动画,一个新年快乐的动画他连着看了十来遍才总算是把聊天框都关了。 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有不少聊天记录,好像是进行过情人节单身聚会的讨论,他刚往上翻了一轮,猛地看到一句话。 煎饼果子:情人节我就不出去了 煎饼果子:我陪她过 “靠!”安赫盯着这两行字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煎饼果子是刘江,这小子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下面都是几个人连骂带恭喜的话,安赫看了几眼就迅速地把q给关掉了。 林若雪年前打电话跟他聊的时候提起了上回带来的李婷,俩人挺稳定,现在刘江情人节也要跟人过了,看刚才的记录,宋志斌他们也都喊着要努力了。 单身小集团的成员一个个减少,这让安赫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哎——”安赫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起身进了浴室,打开了热水。 冒着热气的水慢慢流进浴缸里,安赫打开了笔记本里的视频,把声音开到最大,然后站到镜子面前,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慢慢脱掉了。 白色雾气在浴室里一点点地弥漫开来,身后笔记本里传出来的喘息和呻|吟挑逗着他的神经,安赫闭上眼睛,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滑向身下。 跟着充斥在耳边的呻|吟节奏不断地套|弄摩挲,安赫的欲望被成功挑起,身体里有跳动着的火,但很快又有些恼火地发现自己眼前全是那辰。 那辰漂亮的锁骨,线条清晰的背,平坦的小腹,紧实的屁股…… 安赫低低地哼了一声,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加快了。 草原一枝花:真不出来? 吓↘死↙伱:卟ㄋ 草原一枝花:你是不是有人一块过啊?那个老师? 吓↘死↙伱:莈,伱情 亽兯哏伱佬嘙濄僦哘,干嘛佬菈着涐 草原一枝花:我老婆不是家里来亲戚出不来么!再说你一个人呆着我多不放心,把你输入法换一下我看不懂 吓↘死↙伱:我在家睡觉 草原一枝花:你给我打电话,现在 那辰犹豫了一下,翻出手机,拨了李凡的号码。 “在哪儿呢你现在。”李凡接了电话。 “车场。” “后天大好的情人节,真不出来浪一下?” “跟你出去浪让干么。”那辰从烟盒里拿了根烟点上了叼着。 “靠,”李凡愣了愣笑了,“老子豁出去了,让你干,出来么。” “不。”那辰笑笑。 “你大爷,”李凡骂了一句没再多说,“那你改主意了给我打电话吧,或者直接沸点,我跟严一大卫他们几个约了沸点。” “嗯。”那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后天情人节了啊,那辰看着贴在铁皮墙上的一张日历。 日历是他画的,每个月他都会很认真地自己画一张日历,用彩笔把日期都填上,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对照着黄历把忌宜也一块儿写上。 2月14日,这个日期上他画了一个小圈标了出来。 不是因为这天是情人节,情人不情人节不节的他没感觉,这天是他的生日。 小时候他最喜欢的日子,妈妈会在这一天给他订一个蛋糕,还会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小辰辰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了要乖乖的哦。 但这种充满着蜡烛暖黄色光芒的回忆有些模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日渐渐的被所有人遗忘了。 妈妈开始不记得,爸爸……本来就不记得。 那些曾经有过些许温暖的回忆被留在了很遥远的过去,遥远到那辰几乎不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生日。 那辰叼着烟,鼠标在屏幕上胡乱地点着,划过q的时候他停下了。 他的好友列表里人很少,但都很细心地分了类,乐队,同学,老师,酒吧,还有看着就烦和见了就想抬脚踹。 没有分类的名字只有一个,干煸扁豆。 他趴到桌上,看着这个名字,只有安赫,他不知道该放到哪一类里。 那辰不知道自己对安赫是什么感觉,喜欢 ,不喜欢,有兴趣,没兴趣,或者是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都不知道。 除了厌烦和愤怒,对于甚至没有听到过父母说一句爸爸妈妈喜欢你的那辰来说,感情的界定很模糊。 李凡说过,不要去接近安赫,这人看不清,摸不透。 那辰伸了个懒腰,靠在圈椅里把腿伸长,是的,他能感觉到安赫对他的疏离,甚至在看到安赫带着诱惑的笑容时,他依然能感觉到安赫刻意保留着的空间感。 可还是会觉得温暖。 安赫游离在他生活之外的那种宽容和镇定,让他感觉到温暖。 也恰恰是这样的感觉,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靠近,该转身,该怎么靠近,又该怎么转身,他全都不知道。 他动了动鼠标,点开了干煸扁豆灰色的头像。 对着对话框愣了很久,他才敲了敲键盘。 吓↘死↙伱:在吗 安赫那边没有回应,那辰等了很久,才站起来离开了电脑。 已经快12点了,像安赫那种大年夜都能11点睡着的人来说,可能有点晚。 那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出了门,开着车顺着后门通往火葬场的那条路飚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着,像是尖叫,又像是有人在哭。 这个时间,这条路上不会有人,那辰慢慢加大油门,发动机发出轰鸣,从身边向后掠去的黑影连成了片,如同置身在一条黑色的通道里。 通道的尽头是火葬场的大门。 那辰在这条路上来回飚了两个多小时才回了车场。 进了屋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暖乎乎的空气在他皮肤上滑过,毛孔里的寒气都一点点地吐了出来。 上床之前他看了看电脑,q上很安静,安赫没有回话。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陆大爷回家过完年之后带过来一只三个月大的土狼狗,大概是没拴好,一大早就跑到他门外叫,叫了半小时都没有换唱法,坚持着高亢的美声。 那辰无奈地起了床,找了个碗,倒了半碗牛奶端到门外,放在了狗面前。 狗凑过来很警惕地闻了闻,低头一通猛喝,喝完了之后很满意地舔着鼻子转身走了。 那辰回屋拿了牙刷毛巾打算去洗漱,经过电脑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电脑他没关,晃了晃鼠标之后,屏幕亮了。 跟干煸 扁豆的对话框还在,干煸扁豆的头像还是灰的,上面只有自己那句话孤单地呆着。 他洗漱完了回来,坐在电脑前对着自己的那两个字发了半天愣,最后又敲上去一句话。 吓↘死↙伱:明天我生日,你有空吗,请你吃饭,我做饭 那辰去了趟市区,逛了两个多小时超市,买了一大堆菜和调料,车场这边锅碗瓢盆的挺齐全,没有的东西还可以问陆大爷借,不过他很久没有认真做菜了,有点儿没底,一路都在琢磨该做点什么。 回到车场,电脑上干煸扁豆的头像还是没有亮起,他发过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复,那辰拿出手机,翻了翻电话本,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小时,那辰起床把菜都洗好收拾好,q上却还是没收到安赫的回复。 那辰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拿着手机坐在绒毛地毯上一下下转着。 这种滋味儿他很熟悉,在他过去的这么多年时光里,这种不断期待着又不断落空的感觉是他最熟悉的体会。 他把手机的电话本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安赫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着。 发个短信就可以,打个电话也可以。 但他不敢。 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这么傻逼地想要跟安赫一块儿过生日。 他关掉了电脑,把菜都放回袋子里收好,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睡不着,但也不想动。 就这么一直躺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那辰坐了起来,看着手机上的时钟。 数字跳到00:00的时候,他把手机扔到地上倒回枕头上。 “生日快乐,小辰辰。” 第十七章 看着就烦 那辰起床的时候脑袋有点沉,大概是这一夜梦太多了折腾的。 没有固定的规律,但每隔一段时间,那辰就会有一阵子梦特别多,纷繁杂乱,梦到的似乎都是他记忆里的事,但他每次又都像是在看一个别人的故事。 醒来了就不记得。 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白色绒毛,伸手往床头的一个小按钮上按了一下,屋顶发出很低的电机声音,绒毛毯慢慢皱起,往墙角滑了过去。 耀眼的阳光从屋顶上慢慢洒了进来,铺满了整个房间。 那辰闭上眼睛,躺在暖暖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这个车厢顶是他用了一个星期时间改造的,切掉车顶,换成厚的双层玻璃,装上电机,再拉上绒毛毯。 阳光好的时候,他喜欢就这么光着躺在床上,陷在长长的绒毛里晒太阳,全身都被暖暖地包裹着,整个人都能晒得发软。 市郊灯光少,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他有时晚上睡不着也会这么躺着看星星。 好多星星啊辰辰你有没有看到,妈妈带你一起飞过去好不好。 我们一起死掉以后就可以飞过去了,妈妈带你飞过去…… 那辰皱皱眉。 妈妈的声音永远轻柔动听,但有时却会让他害怕。 他不知道跟在这甜美的声音之后的会是什么。 他不敢动,不敢说话。 任何的举动都会让妈妈突然爆发。 可哪怕是这样,也并不是都能躲得过。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妈妈? 你是不是讨厌妈妈了!为什么讨厌妈妈! 那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妈妈拎着扔进漂着冰茬的河里时那种恐惧和绝望像水一样漫过他的身体。 他仰起头盯着太阳,迎着耀眼的阳光,一直到眼睛被强光刺激得开始发涩,眼前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了镶着金光的一片白茫茫,他才低下头,在眩晕中下了床。 慢慢晃到外屋的时候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中午了,他按了按肚子,昨天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不过大概胃还没醒,所以没什么感觉。 在啤酒和牛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那辰拿了罐牛奶。 喝牛奶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没关机的电脑,走过去对着黑了的屏幕愣了半天,伸手过去动了动鼠标。 屏幕亮了起来,跟干煸扁豆的对话框依然是昨天的样子,他盯着干煸扁豆的头像,不知道安赫这两天是没上过线,还是上线了也没有回复他。 右下角有头像在跳动,他点开了新发来的消息。 风吹掉你的裙子:十一点陆家村,来不来 那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这人被他扔在“看着就烦”的分类里,那辰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外号叫鬼炮。 他点了根烟,慢吞吞叼着烟走出了门外。 今天风不算大,阳光很好,四周的破铁皮和零件被阳光一洒都闪着白光。 他走到停在空地中间的车旁边,拍了拍车座。 车是他17岁的生日礼物,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突然送他这么个礼物,也许送车的时候爸爸根本不知道他还没到可以考驾照的年龄。 他无证驾驶满街转的时候,爸爸妈妈也从来都不过问。 站在车前抽完了烟,那辰回到屋里,坐到电脑前敲了几下键盘,给鬼炮回复了一个“好”,然后退了q关掉了电脑。 那辰随便吃了点零食就回了床上躺着,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 下午四点多阳光就淡了,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地看着一点点暗下去的天空和厚厚的灰色云层。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他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 还有两个小时,20岁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啊。 那辰笑了笑,起床换了衣服,骑着车离开了车场。 陆家村在城南,前几年市区扩建的时候被征了地,修了很多宽阔平坦的马路,但不少路都是面子工程,修到一半就停工了扔着没人管。 鬼炮约他去的地方离陆家村挺远的,但这片很荒凉,陆家村就算是地标了。 这是一条没修完的断头路,路很宽,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和车,几个转弯之后是就到了头,尽头是一条已经干涸的河床,河床挺宽,经过这里的这一段很深,底部布满了杂草和大大小小的乱石。 那辰的车开到这条路上时,前面拐弯的地方已经聚了不少人,还有十来辆摩托车,时不时传来几声轰油门的声音,车的大灯都开着,把四周的路都照亮了。 看到那辰过来,有人按了按喇叭,把一辆哈雷的车头掉转过来,大灯打到了他脸上。 那辰眯缝着眼睛 勾了勾嘴角,把车开了过去。 “还以为你不来呢。”旁边有人说了一句。 那辰没说话,下了车,走到还对着他照的大灯,抬腿一脚蹬了上去,皮靴的跟狠狠砸在了车灯上,灯罩发出“喀”地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我操!”鬼炮从车上跳了下来,贴着那辰站到了他跟前,瞪着他,脸上的刀疤跳了两下,“你丫找死呢。” “灯别对着我,”那辰没看他,低头一根根手指地慢慢整理手套,“要玩玩,不玩拉倒。” 鬼炮还想说什么,有人按了按喇叭:“怎么玩。” “随便。”那辰说。 一直对着他的灯熄掉了,那辰往鬼炮车上看了一眼,后座上坐着个挺漂亮的姑娘,穿着短短的皮裙,腿挺长,那辰见过她两次,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鬼炮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弄到手。 这姑娘冲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挑逗,她从车上下来,走到鬼炮身边靠着,目光一直盯着那辰的脸。 “上回说好的,过河,”鬼炮看着他,“敢么。” 旁边车的喇叭响成一片,还有人吹了几声口哨,在空旷的野地里传出去很远。 “嗯,”那辰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小包旺旺雪饼,慢条斯理地撕开,拿了一块出来咬了一口,“赌多少。” “情人节咱讲感情,不来钱,”鬼炮从他手里把剩下的那块雪饼拿走放进嘴里,“我要过去了,你陪我三天。” 那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也尝尝鲜,”鬼炮搂着身边的姑娘笑得脸上的疤都s型了,“放心,哥会把你干爽了的。” “我过去了呢。”那辰跨上了自己的车。 “随便,你有本事也上了我。”鬼炮挥挥手。 “没胃口,”那辰发动了车子,冲一直盯着他看的姑娘抬了抬下巴,“我过去了这妞归我。” 那姑娘立马一挑眉毛飞了个媚眼过来,鬼炮斜了她一眼:“浪你妈逼呢!” “玩不玩。”那辰问。 “玩!” 旁边的一帮人顿时兴奋起来,一起轰着油门怪叫着。 鬼炮说的过河,就是两人竞速,车先跃过河床的算赢。 这要是放在别的路上,没什么大不了的,掌握好速度和平衡,普通摩托车玩好了都差不多过得去。但他们要跑的这条 路并不是直线,到河床之前有三个弯,最后一个弯到河床的直线距离很近,车几乎没有提速的时间。 不够速度就只有冲到河床里的下场,河沟的深度和下面的石头足够让摔下去的人住半年院的,摔寸了没准儿就上不来了。 那辰跟着鬼炮把车开到起点,戴上风镜,把外套拉链拉到头。 四周没什么人,都在路尽头等着,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被车灯照亮的一片,看着空荡荡的。 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站在他和鬼炮之间的人举起了胳膊,手上拿着个啤酒瓶。鬼炮拧着油门,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辰把外套拉链放到嘴里用牙咬着,盯着那人的胳膊。 那人胳膊往下一抡,啤酒瓶在地上碎裂开来,两辆车一左一右从他身侧同时冲了出去。 没几秒钟,跟着他们飚出来的车就被甩在了身后。 风刮得很猛,像刀一样从那辰脸上划过,带着清晰的疼痛。 这感觉相当提神醒脑,就像无数小冰凌刺穿了皮肤。 从风墙利刃中穿过时的畅快淋漓,让那辰压了几天的心情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生日快乐啊!小辰辰! 第一个弯道时鬼炮的哈雷擦着他超了过去,那辰并没有急着超回去,紧贴在鬼炮身后跟着。 鬼炮有胆子,什么路都敢硬冲,那辰第一次跟鬼炮飚车时就体会过了,这人技术一般,但胆子够,敢冒着自己一块翻车的风险死死压着他车头不让他超车。 那辰跟鬼炮不同,他飚车不是为了超过谁或者是压住谁,他唯一的快感只来自于速度,纯粹的速度。 两个弯道鬼炮都在他前面,一直到冲进了第三个弯道,这个弯道很急,鬼炮稍稍减了点速,那辰却突然一拧油门,几乎是在鬼炮减速的同时,超到了他前面。 庞巴迪三百多公斤的重量和能左右|倾斜的前轮轮轴让车在弯道加速时有更高的稳定性。 那辰会答应鬼炮飚这条路过河的原因就是他的车在弯道上有优势。 冲出弯道之后那辰扫了一眼仪表盘,速度不够。 他继续加速,对着河沟冲过去,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四之后,车前轮冲出了路面,紧接着整个车身腾空而起。 那辰几乎能看到寒风从眼前掠过时的白色痕迹,他在一片尖叫和喇叭声中松开了右手,举 起胳膊,指着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嘹亮的尖啸。 河沟对面是荒地,地面上全是碎石和土块,还有些枯草根,车落地的时候那辰刹了刹车,车尾带着烟尘和石块甩了过去,转了半圈之后停下了。 鬼炮跟他落地的时间只差了一两秒,但距离却差了一个车身,后轮落在了河沿上。 那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鬼炮已经连人带车翻了下去。 对面传来了惊叫声,人都往这边跑了过来。 那辰顺着河沿滑到了河床上,鬼炮仰躺在地上,车压在他腿上,车轮还带着烟转着。 “死了没。”那辰问了一句,过去把车抬了起来推到了一边。 “没。”鬼炮咬着牙吃力地回答,脸上的疤有些扭曲。 对面跳下来的人拿着手电照了过来:“什么情况?” “炮哥!你有没有受伤啊!”鬼炮带来的那个姑娘蹲在河沿上喊,手撑着地大概是沾了土,喊完了又低头拍了半天。 鬼炮不说话,那辰借着光弯下腰看了看,额角渗出了血,被车压了的腿看不出好坏来,只是鬼炮一直不动这架式,估计是伤了,但应该伤得不严重,这会儿还有功夫两眼冒火地瞪着他呢。 “哥,”那辰冲他勾勾嘴角,往河沿上蹲着的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嫂子我今儿就带走了。” 鬼炮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 “下来。”那辰看着那姑娘。 “你上来,我才不下去。” “那你走回去。”那辰转身几步踩着河沿跳了上去,跨上了自己的车。 “喂!”那姑娘很不爽,但刚喊了一声,那辰已经发动了车子,她赶紧半蹲着蹭到了河床底,踩着小高跟跌跌撞撞地爬了上来。 这个赌局那辰已经赢了,鬼炮又伤得动不了,她要是不跟那辰走,还就真得走回去了。 她跨上了后座,顺手搂住了那辰的腰。 那辰猛地挺直了背:“手拿开。” “拿开摔下去你负责啊!”姑娘带着点儿撒娇的意思,没松手。 “拉衣服,要不愿意就下去。”那辰拧了拧油门,声音很冷。 姑娘犹豫了一下,大概摸不透那辰的想法,再判断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她松了手,揪住了那辰衣服,很不爽地啧了一声:“走吧!” 顺着河沟往前不到五百米, 有一段很浅,那辰从那里开了过去,拐上了大路。 开出去没两分钟,姑娘在后面拽着他衣服又喊了一声:“开慢点儿!冻死了!” 那辰没减速,又往前开了一段路之后突然一个急刹,车在路上停下了。 姑娘尖叫着一鼻子磕他后背上,声音里全是愤怒:“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那辰没理她,只看着前面一片闪烁着的灯光,把车熄了火,手指在油箱上轻轻敲了几下。 生日大礼啊。 安赫觉得自己挑个情人节的晚上出门吃东西非常失策,满大街搂着的情侣简直让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看哪儿都受刺激。 本来想着就到对面快餐店随便吃点就回去,结果服务员小姑娘过来就问:“要单份还是双人?” 安赫愣了愣:“双人?” “我们店的情人节双人餐。”小姑娘说。 “你们老板真有创意啊,”安赫差点没说出话来,“情人节双人……快餐?” “嗯,”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哦,你一个人啊。” “是啊,您眼神儿真好,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安赫很无奈。 在快餐店吃完单身快餐,安赫围着小区转了一圈才回去。 这种天在外面呆着有点儿自虐,特别是老刺激,但安赫有点不想回去一个人呆着,单身小集团的情人节聚会取消了,他连着几天都没再上q,电话在这个日子里一次都没响过,连学生家长都没一个给他打过来的。 真寂寞啊。 经过小区门口岗亭的时候,看着笑呵呵的保安,安赫突然有点羡慕他。 情人节过后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安赫给几个不省心的学生家里打了电话,做了个电话家访,然后就坐在客厅里发愣。 愣了一个多小时,他打开了电脑,打算玩几把斗地主提提神。 一打开q,一堆消息弹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在消息提示里看到了吓↘死↙伱。 他有些意外地把鼠标移过去点开了。 在吗 明天我生日,你有空吗,请你吃饭,我做饭 安赫看着这两条消息愣住了,那辰生日? 他赶紧看了看日期,消息是13号发过来的,那辰的生日是情人节? 盯着这两句话看了很长时间,安赫才猛地回 过神来,站起来掏出手机。 尽管他已经决定跟那辰保持距离,但面对这条已经被自己错过了的生日邀请,他还是不可能没有回应,至少要说句生日快乐。 而且那辰的这个邀请跟他平时的语气有明显的区别。 没用火星文。 似乎还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安赫按下了那辰的号码,听着一声声的拨号音,琢磨着如果那辰不接电话他是该再接着打还是先去q上给他回复个生日快乐。 不过电话意外地很快接通了,那边有人喂了一声。 安赫没说话,这不是那辰的声音,他看了看号码,没拨错。 “安老师啊?”那边的人问了一句,“我李凡,那辰手机在我这儿。” “哦,我以为我打错了呢。”安赫笑了笑。 “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事,”安赫看了看日历,情人节已经过了三天,“那辰没在么?” “没在,你过几天再打吧。”李凡打了个哈欠。 “过几天?”安赫没听懂。 “嗯,拘留所里不让拿电话。” 第十八章 GO 安赫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拘留所, “没什么事儿我挂了啊。”李凡说。 “等,”安赫皱皱眉,“拘留所是怎么回事,” “飚车被治安拘留了呗,也不是头一回了,五天出来。”李凡说得很随意。 安赫想起了从夜歌出来那天那辰带着他飚车时的场景,半天才说了一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安赫坐在电脑前对着那辰那两句话看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回过去一句,生日快乐,前几天没上q没看到留言。 还想再说点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摸了老半天也没组织出什么合适的语言来,于是放弃了,关掉了聊天框。 按李凡的说法,那辰是在生日那天去飚的车。 他不知道那辰是在哪里飚的车,跟什么人,又是为什么。 刺激,拉风,还是发泄。 这人过得还真是……疯狂。 安赫轻轻叹了口气,把腿搭到桌上靠着椅背,把胳膊枕在脑后看着电脑上蓝色的桌面出神。 那辰的这种生活状态,他熟悉而陌生。 指尖碰到胳膊上的那条疤,他顿了顿,在伤疤上一下下地勾划着。 这个疤很长,也很深,不太平整,附近的皮肤都没什么知觉,感觉不到指尖的触碰,要很用力地掐下去,才会有钝钝的隐痛。 安赫起身去把客厅里的窗帘拉上了,光线暗了下来的屋子让他松了口气,坐回电脑前继续发愣。 这条疤是他曾经混乱迷茫生活的见证。 他平时已经不太会留意这条疤,但它始终在那里,如同潜伏在他心里最暗处的夜行动物,不经意的时候就会蹦出来,提醒他无论记得不记得都存在过的那些日子。 电话响了,安赫懒洋洋地站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林若雪。 “什么指示。”他倒到沙发上躺着,脚搭到沙发背上,这姿势很舒服。 “没什么特别指示,就微服体察一下尔等屁民的生活状态。”林若雪笑着说,声音还是跟平时一样干脆利落。 “屁民最近都感受不到组织上的关怀,正郁闷呢。”安赫笑笑。 “刘江说要聚聚,把女朋友带来让我们认识认识,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林若雪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刺激大发 了,刺激得我都觉得现在的日子了无生趣。”安赫看了看日历,琢磨着开学前哪天可以拿出来聚会的。 “是么,人老了就开始怀念从前特有生趣的生活了?”林若雪笑了起来。 安赫没说话,林若雪跟他认识的时间长,对他那些已经被埋在过去的事挺了解,提起时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大人,”安赫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帅哥啊。”林若雪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 “在我这么深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把马屁拍得这么显眼?”安赫无奈地说。 “是挺帅的,”林若雪笑了半天,然后突然收了笑声,声音变得很严肃,“安子,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安赫顿了顿才回答:“没。” “不想说我也不打听,”林若雪没再追问,“你自己的问题自己清楚,你学的就是这个,也不用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来给你分析,我就说一句,以前我就说过的。” “嗯。”安赫的胳膊从沙发上垂下去,指尖在地板上来回划拉着。 “你压自己压得太狠了,过头了知道么?”林若雪放慢了语速,“你分析别人的时候挺在行,你自己给自己分析一下吧,是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儿?” 安赫沉默着,目光落在厚厚的窗帘上,完全隔离了光线的窗帘像一堵墙,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全,就像他曾经想要的,来自“家”的安全感。 父母不曾给过他的安全感。 林若雪没有多说,跟他敲定聚会的时间之后就挂掉电话。 安赫闭上眼睛。 楼下有人在试摩托车,来回拧着油门,车子拿掉了消音器,嗓音简直是直冲云霄,听得他脑门儿发木。 他有些烦躁地拿了耳机戴上,把音乐声调大,走进卧室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本来想随便找首歌跟着吼一通,结果蹦出来的是首《天堂》,大概是往机子里放歌的时候一块儿塞进去的。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安赫愣了愣,一咬牙一闭眼抖着声音开始喊:“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哎耶……” 跟着腾格尔大叔憋着嗓子唱完了一首天堂之后,安赫猛地掀开了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连闷带憋的他差点喘不上气儿来。 “哎耶……”深呼吸完了之后,安赫憋着嗓子又喊 了一声。 因为耳机已经摘了,他真切地听到自己声音之后被吓乐了,捧着耳机乐了好半天,然后一边伸懒腰一边拖长声音叹了口气:“哎——” 不出门百无聊赖地过了两天之后,安赫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件事做。 洗车。 这车上学期他就洗过两回,还有一回是小区旁边路面修整,工人拿着水管冲地面的时候,他把车开过去,让工人帮着给滋滋,工人给他滋了半边之后就收工了,打那以后到现在他都没再洗过车。 “我可知道您为什么买白车了。”洗车店的小姑娘看着他正在冲洗中的车说了一句。 “嗯?”安赫也看了看自己的车。 “白的经脏呗,就您这洗车的次数,”小姑娘低头看看他的洗车卡,“买个黑色的车这会儿得是灰色的。” 安赫刚想说话,手机响了,他笑了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假发。 那辰出来了?安赫迅速地在脑子里算了算时间,差不多。 “大七?”他接起电话,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心情不错。 “嗯,李凡说你给我打电话了。”那辰的声音传了过来,听着是在街上。 “我前阵没上q,没看到你的留言,”安赫走到一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点了根烟,“生日快乐。” “谢谢,”那辰笑了笑,“我以为你不想搭理我呢。” 是不想搭理你来着。 “不搭理你也不至于生日快乐都不说啊。”安赫冲着墙吐了口烟。 “没事儿,我本来也不过生日,”那辰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发闷,“你不搭理我我也就那么过了。” “怎么过?”安赫皱皱眉,“飚着过?” “挺爽的,你不懂。” 安赫刚想说爽个屁,听筒里突然冷不丁地传来那辰一声音嘹亮的口哨声,他给惊得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安老师,”那辰的声音变得很欢快,“你不懂。” 安赫闭着眼睛吸了口气慢慢吞出来:“飚车是吧。” “嗯。”那辰还是很欢快。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飚车技术还挺牛的啊。” “嗯!” “你在哪儿。”安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车,快洗完了。 “你要过来吗?”那辰很快地问了一句。 “我洗车呢,你过来,”安赫报了地址,“今儿老师让你看看什么叫飚车。” 车洗好之后,安赫把车开到路边,一辆出租在他车后边停了,那辰从车上跳了下来。 “上车。”安赫胳膊伸出车窗外冲他招了招手。 那辰小跑着过来跳上了副驾,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飚这车?” “摩托。”安赫发动了车子。 那辰脸上带着些疲惫,不过听了这话之后他打了个响指,看上去挺有兴致:“没看出来啊,那你上回坐我车吓成那样?” “别废话。”安赫把车拐上了主路。 那辰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副驾上,看着安赫,车开了两条路,他都没有转开过目光。 “怎么了。”安赫扫了他一眼。 “你还真是被人盯惯了啊。”那辰笑笑。 “嗯,每天都四十来个人盯着我看呢,还有盯一半就睡着了的。”安赫看着前方,每次和那辰这么两个人呆在车里,他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挺舒服。 但前提是那辰不抽风。 “安赫,”那辰看着他,“能再说一次么。” “什么?”安赫看着前面的路,“每天都四十来个人盯着我看呢,还有盯一半就睡着了的。” 那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靠在车座上拽着安全带笑得老半天都停不下来。 安赫在他的笑声里叹了口气:“生日快乐,小辰辰。” 那辰的笑声音突然停了,仰着头看着车顶,过了一会儿他把脸转向车窗,声音很低地说:“谢谢。” 安赫把车开到了市中心,进百货大楼停车场的时候,那辰把车窗放下去,往外瞅了瞅:“这儿?” “嗯。”安赫盯着路,百货大楼这个破停车场特别小,车位都窄,对于他来说比较有挑战性。 车在通道里来回挪了半天也没能倒进车位里,安赫有些无奈地扶着方向盘看了看那辰:“帅哥你下车帮我看着点儿。” 那辰看着他,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笑容一点点在脸上漾开来:“就这水平还飚车呢?” “嗯,怎么着。”安赫并不介意他的嘲笑,也笑了笑。 “你下车,”那辰开门跳下车,绕到了驾驶室这边拉开了车门,“我帮你倒。” 安赫犹豫了一下,下了车。 那辰上车,两把就把车倒进了车位里。 那辰跟在安赫身后出了停车场,这片就算不是周末,也永远都是人潮涌动,他看着满街的人和车,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车呢?大马路上飚车?你不要命了别人还要命呢。” 安赫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你是在哪儿?” “陆家村那边没通的路上。”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 “来吧,”安赫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半口气,扭头往前走,“我也不是在大马路上。” 几分钟之后,安赫停下了。 那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霓虹大招牌,半天才说了一句:“安赫你玩我呢?” “怎么,不敢?”安赫笑笑,扭头往里走了进去。 “玛丽奥电玩城?”那辰跟着他往里走,耳边人声音乐声顿时扑了过来。 安赫去柜台买了币,把他带到了赛车游戏区,停在了双人竞速的两辆摩托车前,跨上了其中一辆。 那辰没动,抱着胳膊盯着他,最后冲他竖了竖拇指:“安老师,你牛逼。” “来不来,”安赫偏过头瞅了瞅他,“玩几局随便你,输了的去外边儿舔灯柱。” “成。”那辰跨上了旁边的车。 “场景随便你挑。”安赫扶着车把。 那辰忍不住转过头盯着安赫看了好几眼,安赫这状态他从来没见过,不是学校里的安老师,也不是平时跟他在一起时刻意保持距离的安赫。 他第一次发现安赫身上居然带着一丝嚣张的匪气。 “我喜欢你这样子。”那辰投了币,低声说。 “我喜欢你一会儿舔灯柱的样子。”安赫拧了拧油门。 眼前的场景,大大小小屏幕上跳动着的画面,音乐声,叫喊声笑声,分不清是早是晚也不知道时间的喧嚣空间。 一切都是安赫曾经熟悉的,属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的那些日子。 屏幕上倒数的数字跳动着,随着一声“go”,安赫猛地松开离合,屏幕上的画面向他扑了过来,开始飞快地向后退去。 那辰挑的是城区,窄小的街道,行人,还有各种急转。 不过两条街过后,安赫的车就超了那辰那辆快两个车身。 这是他曾经从早玩到晚的游 戏,无论什么赛道,什么路况,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哪怕是更新之后的地图,他也能玩得很轻松。 上初中之后碰上学校让交点什么费的,他从来不问老妈要,怕老妈手气不好钱要不着还挨顿揍,跟人玩两局赌一把就能把平时的开销应付过去了。 这也是他带那辰来这儿“飚车”的原因,那辰不管车技有多好,对着一台机器,他有十点五成的把握让那辰从头输到尾。 第一局结束之后,那辰盯着屏幕半天没说话。 “再来?”安赫扫了他一眼。 “靠,慢一分钟?”那辰小声说,“再来!” “你挑场地。”安赫笑笑。 这回那辰挑了公路,车少,人少,路面平整,也直。 第二局结束的时候安赫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辰。 “安赫,”那辰皱着眉看他,“你……” “还来么?”安赫打断他的话。 “来,”那辰拍了一巴掌车头,“我还不信了。” 安赫其实赢得并不算太轻松,虽然看得出来那辰没玩过几次这东西,只是知道基本的操作,但几把下来,输是输,输得也不是很惨。 那辰聪明,反应快,学得也快。 不过安赫毕竟曾经用这玩意儿赚过钱,就算今天晚上那辰坐车上不下来了,也不可能扳回局面。 一口气玩了七局之后,安赫停了手,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差不多了吧?” 那辰盯着屏幕不说话。 “什么时候能玩得过我了,再去飚你的车吧。”安赫摸了根烟出来低头点上了,下了车往门口走。 “我赢一把再走。”那辰跳下车追过来拽住了他胳膊。 “今晚想赢我不可能,”安赫笑了笑,边走边说,“我以前玩这东西玩得都想吐了。” “那我自己玩!”那辰松了手扭头就往回走。 “出去舔了灯柱再回来玩,”安赫不急不慢地说,脚步没停,“愿赌服输。” “成。”那辰又扭头回来跟着他一块儿走出了电玩城。 已经是五点多了,太阳已经没了,街上的风刮得很猛,出门的时候安赫捂了捂脸,那辰到是没什么反应,站风里吹得很自在。 “这回轮到你挑了,挑吧。”那辰站在风里看着他说了一句。 安赫一下 没明白:“挑什么?” “舔哪根灯柱。”那辰抱着胳膊勾了勾嘴角,眼神里全是不服。 安赫把外套拉链拉到头,拉链头搁嘴里咬着,一个个灯柱地慢慢看着,最后挑了个看上去挺白净的,站到旁边指了指:“就这个吧。” 那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两步跨上来对着灯柱就过来了,凑上去伸了舌头就舔。 安赫在他凑过来的那一瞬间抬手挡在了灯柱上,那辰在他手心里结结实实地舔了一下。 “真舔啊?”安赫笑着把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那辰柔软的舌尖在他掌心里留下的温润感觉让他心里跟着也软了一下。 第十九章 存钱罐 “说了舔就会舔,”那辰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叼着,递了根给安赫,似乎还没从刚才比赛的氛围里出来,“还来么,” “没舔够么,”安赫接过烟笑笑,“再输就得让你站交警岗亭外边脱裤子,不落忍。” 那辰勾勾嘴角,突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想看我脱裤子么,”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拿出火机侧过身背着风点着了烟,看着身边的人来人往,那辰大概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裹在寒风里的声音有些哑,不过听上去很诱人。 “进去。”那辰指了指电玩城大门,脸上突然有些不耐烦。 安赫侧身点烟再微微一转身看着街上的这些动作很巧妙,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自己,这让他猛地有些郁闷。 “不玩了,”安赫拉拉衣领,“我都玩得想吐……” “随便。”那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大步走进了电玩城。 安赫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抽了两口烟之后把烟掐了,过了马路,往百货大楼那边走过去。 电玩城里还是人声鼎沸,音乐声也依旧劲爆,砸得人心里带着颤。 那辰一直往里走,一直到了之前玩的赛车游戏区才等了脚步。 摩托车这边就三台机器,两个单人,一个双人,都已经坐了人,他站在一边等着。 他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回过头,安赫没有跟过来,这个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 双人机是一对小情侣在玩,姑娘一直在笑,开着车来回往墙上撞,单人机上坐着个大叔,心里“看我飚得多帅”的呐喊都写在了脸上。 那辰面前的这台是个小孩儿,初中生的模样,没两下就结束了比赛,但一直坐着,不投币也不下来,对着屏幕发愣。 那辰很有耐心地等了他几分钟,确定这小子没币了之后他说了一句:“不玩下来。” “谁说我不玩了?”小孩儿转过脸看着他,一脸狠过头了有些扭曲的表情。 “那投币。”那辰抱着胳膊。 “我投不投币关你屁事?”小孩儿松开车把,双手插兜挑衅似地斜眼瞅着他。 那辰没说话,低头慢条斯理地摸着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戒指,他轻轻拧了一下戒面,一把小小的刀从中间弹了出来,闪着银色的光芒。 小孩儿看到愣了愣,没等他回过神,那辰突然对着他的脸挥了挥手,刀刃贴着 他的脸掠了过去,小孩儿晃了晃,脸色有点变了。 “没币了就下来,”那辰勾着嘴角笑了笑,声音不高,但很冷,“要不一会儿把你小鸡鸡切了。” “操,”小孩儿大概是一个人来的,很不爽地从车上下来,盯着他,“你等着!” “嗯,”那辰点点头跨上车,把币一个一个塞进去,“等你带着别的小鸡鸡来让我割,去吧。” 那辰盯着屏幕,这车开起来虽然车身能动,但操作和感觉跟开真车完全不一样,他开的时候相当费劲。 那辰看着屏幕上往后飞速闪过的画面,安赫玩的时候动作看上去很轻松,看不出是个连车位窄点都能七八把还在通道上折腾着进不去的人。 他清楚得记得安赫每一把的成绩,他的目标是超过安赫最慢的那一次。 他挑了他成绩最好的那一把的公路赛段,反复地跑着。 虽然他知道安赫也许并不在意他跑出什么样的成绩,就算他超过了安赫,也许也没有下一次让他赢回来的机会了,但他还是反复一次次地跑。 跑了多久他不知道,反正安赫之前给他买的币都用光了,他也没能超过安赫的最慢速度。 “靠。”那辰在车头上拍了一巴掌,有些郁闷地从车上下来,往收银台走,打算再去买点币。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饭也没什么心情吃,跑到明天也没所谓。 其实他哪天也都没什么事。 百无聊赖呢,每天都是。 没走几步,那辰停下了,旁边一台什么机子正往外吐可以换游戏币和礼品的小票。 他经过的时候,小票已经吐出来长长的一条,那辰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大概是谁玩完了潇洒地离去,不带走一张小票? 收银台旁边的礼品区,有很多小东西,娃娃,小玩具,那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很喜欢桌上放着的那个半人高的绒毛大白熊。 于是他蹲在了这台机子旁边,等着小票吐完。 他对钱没有什么欲望,对换游戏币也没兴趣,他就是想要那个绒毛熊,像是收到礼物一样的感觉。 他喜欢收礼物,尽管没怎么收到过。 最近一次收礼物是过年时安赫的那只超市赠品兔子。 机器不急不慢地往外吐着小票,连成一条的小票在地上慢慢地打着圈,那 辰很有耐心地一动不动地蹲在小票面前等着。 不知道那个熊要多少票才能换到。 有人走了过来,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了,一个影子从后面投到地面上。 那辰没理会,他要让自己看上去特别像这一堆票的主人。 身后的人没走开,反倒是走到他旁边也蹲下了。 “你玩的?”旁边的人开口问了一句。 那辰愣了愣,迅速转过头,看到了安赫带着笑的脸。 “不是,”那辰很吃惊,他没想到安赫还会出现,“你不是走了么?” “不是你玩的你跟这儿等什么啊?”安赫伸手抓了抓小票,已经一大把了,机器还在吐着。 “没人等啊,”那辰小声说,“没人要,我打算拿去换东西。” “换什么?”安赫往礼品区看了看。 “那个大熊,就最大的那个。” 安赫看到了那辰说的那个白毛大熊,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那辰嚣张而又神经兮兮的外壳下面,究竟有个怎么样的内心? “那等着吧。”安赫没再多说,跟那辰一块盯着小票,安静地蹲着。 “一会要有工作人员来问,”那辰小声交待他,“你记得说这是你玩的。” “为什么要说是我?”安赫笑了。 “因为我都不知道这机子是干嘛的,”那辰往他身边凑了凑,“你肯定知道,而且你应该有玩出这么多票的身手。” 安赫低头冲着地上的小票笑了半天才停下说了一句:“成。” 机器终于停下了,小票吐完了。 “好多!”那辰眼睛很亮,心满意足地抓了抓地上的小票,“不知道够不够。” 安赫刚想说不够我给你添点钱买了就行,还没开口,两个穿着电玩城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记得是你玩的你玩的。”那辰一连串地交待。 “知道知道知道。”安赫被他这一下弄得跟着紧张起来了,也一连串地说。 俩人站了起来,准备接受工作人员的询问。 但出乎安赫预料的是,人俩工作人员走过来,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就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小票。 那辰愣住了:“干嘛呢?” “我们玩的。”工作人员回答,拿了地上的票转身就走了, 瞅都没往他俩身上瞅。 那辰看着俩工作人员潇洒抓着小票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出了声:“嘿……” “大熊泡汤了啊?”安赫也半天回不过神。 “工作人员还能上班时间玩游戏啊!”那辰很不爽地喊了一声,“破电玩城什么管理啊!” “找他们经理去!”安赫锉锉牙。 “嗯,找经理!”那辰点点头,扭头就往电玩城二楼的楼梯走。 安赫跟在他身后:“你说找着经理说了,他能把小票给咱么?” 那辰停下脚步,过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不能吧。” 安赫看着一脸严肃的那辰,开始想乐,憋了一会儿没憋住,笑出了声:“哎。” “笑屁。”那辰挑了挑眉毛瞪了他一眼,也开始乐。 俩人站在原地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了,安赫抬手揉揉自己的脸,把手里的一个购物袋递到了那辰面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辰接过袋子,定定地看着他,很久才问了一句:“送我的?” “嗯,不就你刚过了生日么,”安赫笑笑,“走吧,请你吃快餐。” 那辰跟着他往外走,打开袋子往里看了看,一个包得很漂亮的方型盒子:“是什么?”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安赫说。 “舍不得,”那辰笑了笑,拎着袋子,“我一会坐下了再慢慢拆,这么边走边拆没感觉。” “多少岁了?”安赫问了一句,出了大门,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街灯都已经亮起。 “二十,”那辰站在他身边,霓虹在他脸上闪出各种光芒,“安老师你多大了?” “二十八,”安赫想了想,“去吃烧烤吧,前面有个烧烤店,我跟我朋友经常去吃。” “嗯,随便。”那辰又低头往手上的袋子里看了看。 “那先去取车,那边停车免费。”安赫往前走,准备过街。 电玩城旁边的奶茶店里突然冲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指着那辰喊了一声:“就他!” 安赫回过头,看到了其中两个人手里都拎着棍子,很快地挡在了正要过来的那辰面前。 那辰认出了喊话的是之前没币了还呆车不走的那个小孩儿,皱皱眉:“有病?” “说了让你他妈等着!抽不死你!”那小孩儿有了人撑 腰,声音都底气十足。 几个人逼了过来,那辰退了一步,他平时身上有刀,但今天他刚从扣留所里出来,刀被警察叔叔收走了,正想着退一步直接对着离他最近那人的脸踹一脚的时候,站在几个人身后的安赫突然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罗凯。” 站在最前面的人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迅速把手里的棍子背到了身后,有些吃惊地说了一句:“安总?” 随着他这声安总叫出来,身边几个人都转过了身。 “干嘛呢?”安赫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啊,没干什么……”罗凯干笑了两声,往旁边的人肩上撞了一下,那人也低着头撞了他一下。 安赫慢慢走到几个人面前站着,一共七个人,四个是他们学校的学生,罗凯是他班上的,平时话不多,安赫倒是没看出来他是个拎着棍子蹲人的主。 “过年吃的油都吃脑子里去了吧,”安赫开口,声音挺低,但语气却相当严肃,“大街上就想打人?” “没。”罗凯低着头。 “关你什么事。”那俩不认识安赫的很不爽地说了一句,弄不明白安赫什么人。 “也不关你事儿,”安赫看着他,“所以你可以滚了。” 那人眼睛一瞪就想冲过来,罗凯一把拦住了他拼命往一边推着,小声地说:“你俩走走走,我们班头儿,惹不起的……” 那人被推了几下,拉着另一个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总……”罗凯低头脑袋回到安赫面前,“我们真没想干嘛,就想吓吓……” “那他要是没被吓着呢?”安赫看着他,“要没吓着呢,你是动手还是跑?嗯?” 罗凯扭开头不出声,安赫用手指戳了戳他下巴,把他脸抬起来:“就这点儿水平还想学人混呢?” “安总给点儿面子,大过年的……”罗凯小声嘟囔着。 “你他妈给我面子了么!”安赫声音提高了点,“我说多少回了给我消停点儿!你听了么?想要我给你面子,你先给我面子!” “安总我们错了,”旁边四班的一个学生凑过来,“一时冲动。” “你们回回都冲动,”安赫扫了他一眼,这小子跟张林关系挺好,也是个不省心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你冲动多少回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但光低着头大概又觉得挺没面子,于是避 开安赫的目光东张西望。 “行了走吧,过年我也不想影响自己心情,”安赫也不想多说,那辰一直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挥挥手,“我一直让你们的父母理解你们,尊重你们,你们抽空也想想他们,生你们出来,不是为了送到街上跟傻逼似的这么混的,你们活得就这么让人瞧不上么。” 几个人跑开之后,那辰走到了他身边:“安老师。” “你怎么会跟这么点儿的小孩儿惹出事儿来,”安赫转身往马路对面走,“抢人棒棒糖了?” “就那小孩儿占着机子不玩也不走,我给赶下来了,”那辰笑笑,跟着他,“你学生啊?” “嗯。”安赫应了一声。 “你训人挺带劲的,”那辰拎着袋子,又往里看了看,“哪天也训训我吧。” 安赫扭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辰坐到车上之后就开始拆礼物,安赫把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那辰把包装拆掉了,拆得很平整,包装纸都没破。 盒子里装的是个小猪存钱罐,那辰捧着看了半天,笑得很开心:“谢谢。” “不谢。”安赫也笑笑。 “刚是去给我买礼物了吗?” “嗯。” “为什么送个存钱罐啊,”那辰捧着存钱罐来回看着,“这猪挺可爱。” “不是让你存钱用的,”安赫慢慢开着车,“存开心的事用的。” “嗯?”那辰转头看着他,有点儿没听明白。 “你今天有开心的事么。” “有啊,”那辰打了个响指,“今天你陪我玩,送我礼物,还请我吃饭,都挺开心的。” 安赫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会,摸出了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放进了存钱罐里:“有开心的事,就放一块钱。” 那辰想了想,在自己身上又找了两块钱的硬币放了进去:“然后呢?” “明年生日的时候打开,你会发现里面有很多硬币,然后拿去吃一顿吧,用快乐换来的。”安赫笑着说。 那辰没有说话,很出神地盯着小猪存钱罐,一直到安赫把车停在烧烤店门口了,他才低声问了一句:“就那几块钱够吃一顿么?” 安赫熄了火,没有下车,手指在存钱罐上敲了敲:“那就得看你能不能记得住这些开心的事了,一整年,再倒霉的人也能攒出一顿饭的开心,相信我,试 试吧。” “嗯,”那辰摸了摸猪鼻子,“安赫。” “嗯?” “你攒过么?”那辰抱着存钱罐靠在椅背上看他,“攒快乐。” “攒过。” “多么?” 安赫打开了天窗,点了一根烟:“比我想像的要多一些。” “你也有很多不开心,对么,”那辰看着往天窗飘过去的烟,手放到安赫肩上,指尖在他脖子上轻轻勾划着,“真正开心的人,是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攒下快乐的。” 第二十章 那贵妃 安赫沉默了一会儿,把车窗关好,打开了车门,“走,吃饭去。” 那辰也没再说话,捧着存钱罐也下了车。 “这个不用拿着了吧,”安赫看着他手上的存钱罐,“放车上。” “忘了。”那辰把存钱罐放到车座上笑了笑。 这家烧烤店装修得很好,干净整洁,也没有油烟,生意很好,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店里还是坐得很满。 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要走,安赫准备过去,那辰一把拉住了他:“坐窗边。” “窗边没位置了。”旁边领座的小姑娘说了一句。 那辰没理他,看着安赫又说了一次:“窗边。” “那等。”安赫有点儿无奈,他挺饿的,进了店暖乎乎的香味扑面而来,更饿了,但那辰这架式似乎是非窗边不坐,他只得停下了脚步。 服务员大概觉得他俩有点奇怪,看了好几眼才上一边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有什么不同么?窗边还是不窗边的有什么区别。”安赫扭头看了看那辰。 “咱换个地儿。”那辰没回答他的问题,突然转身就往门外走。 “哎!”安赫愣了愣赶紧跟上去,“怎么了?” 那辰没说话,一直埋头往前走,走回车边上了才停下说了一句:“看到我二姨了。” “你二姨?”安赫回过头,从街上隔着玻璃往店里看,一片热气腾腾,看不出谁是那辰二姨,“你不想见着她啊?” “她大概也不想见着我,”那辰笑笑,“大过年的。” 那辰的笑带着一丝不屑,安赫其实没太明白,但他没多问,犹豫了一会儿,他拉开了车门:“那你说去哪儿吧。” “我们去那种街边的烧烤吧,”那辰伸手往路前方指了指,“那边一直过去,不是有那种有大棉被围起来的烧烤摊儿么?我想吃那个。” “行。”安赫上了车,大棉被围起来的烧烤摊儿…… 安赫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吃,一帮穷学生大冷天儿的挤成一团闹哄哄地就着从旁边缝里灌进来的北风里吃烧烤挺有意思,但毕业之后他就没再去过了,何况这种场合得人多,现在就他和那辰俩人,吃一半估计就冻透了。 但那辰看起来兴致挺高,这顿饭本来也算是补给他的生日饭,所以安赫没说什么,开车直奔大棉被烧烤摊儿。 “我爸去年刚死,”那辰坐在车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摸着小猪存钱罐的鼻子说了一句,“我姨他们觉得不吉利。” “有什么不吉利的。”安赫皱皱眉。 “我爸……”那辰往安赫那边看了一眼,声音很低,“是车祸,大白天的,对着人家停路边的货车就撞过去了,都说他疯了。” 安赫没说话,那辰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一下下地敲着,笑着说:“我舅妈说,跟精神病呆久了,人会受影响……没准儿我也是,我还能遗传呢。” 安赫还是不说话,那辰转过头来冲他呲了呲牙:“怕么?” “怕什么,”安赫转过脸也冲他呲了呲牙,“我这儿专治各种神经病。” 那辰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捧着存钱罐笑了很长时间才拉长声音叹了口气。 这是安赫第一次听到那辰叹气,这声包含了太多他分析不出来情绪的叹息让他再次沉默了。 烧烤摊儿很热闹,边喝酒边扯着嗓子聊天吹牛是特色,掀开棉帘子进去就能被裹着热气儿的喧闹声给埋了。 他俩找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坐下,挑菜的时候那辰兴致很高,拿了不少肉,安赫发现他对穿成串的各种肉都不认识,每拿一串都得问问安赫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没吃过烧烤啊?”安赫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那辰点点头,又拿了一串扔到安赫拿着的小筐里,“没怎么吃过,这是什么?” 安赫看着那辰手里拿着一串东西没说话,那辰又研究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的尾巴?肠子?跟弹簧似的。” “你尝尝吧,挺脆的。”安赫忍着笑。 “是什么啊?”那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吃就放过来,问屁啊。”安赫把小筐递给他。 “是什么?”那辰很执着地问着。 “猪鞭。”等着他俩挑菜的大叔笑着说。 那辰盯着手里竹签上绕成一圈圈的猪鞭顿了顿,跟被扎着似的扔回了桌上,有些感叹:“猪鞭就长这样?” “你以为什么样。”安赫笑着把挑好的东西给了老板,回到了座位上。 “这么细?”那辰坐到他身边小声问。 安赫一直乐,没出声。 “你吃过吧,”那辰啧了一声,“要不怎么知道还挺脆的呢。” 安赫还是笑着不 说话。 那辰也没说话,眯缝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要不要尝尝……” “你的么,”安赫打断了他的话,“脆么?” “靠!”那辰拉着椅子往旁边躲了躲,“你还是老师呢!” “你都没个学生样,还指望我这会儿想着自己是老师?”安赫笑笑,“喝点儿什么?啤酒白酒?” “你开车呢。”那辰很严肃地提醒他。 “车扔这儿就行,离我家很近了,你打车回去就行。”安赫说。 那辰冲老板打了个响指:“红星二锅头!” 吃东西的时候安赫话不多,那辰也不太说话,只是闷头喝酒吃肉。 一直到那辰开始喝酒的时候,安赫才看到了之前自己印象当中的那辰,跟今天始终带着几分稚气的开心笑容完全不同的那辰。 那辰的酒量很好,喝酒的时候不需要人配合,不跟人碰杯,也不找话让人喝,只是拿着杯子一口口往下灌。 安赫酒量也不差,不过得慢慢喝,像那辰这样灌,他最多三两就得趴下,但那辰面前的一瓶二锅头被喝光了之后,依然看不出醉意。 “怎么不喝。”那辰看了看安赫的杯子,里面还有大半杯。 “喝着呢。”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怕自己喝多了坏事儿。”那辰勾了勾嘴角,拿了串板筋慢慢咬着。 “不喝酒不也坏事儿了么。”安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儿后悔,自己虽然没喝大,但估计也已经进入说话不经大脑的阶段了。 那辰却出乎他意料地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笑了笑,拿过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俩人从大棉被烧烤摊儿出来的时候,喝了不少,安赫把车钥匙给了老板,让老板帮把车开到了旁边的停车位上,然后拉着那辰去路边打车。 那辰站在他身后,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腰,一只胳膊抱着存钱罐,半靠着他低声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 “站直。”安赫推了他一下。 那辰搂着他没动,还在他耳边唱着:“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贵妃,”安赫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开,“你这跟醉得立马就要吐了似的,司机见了我们都得踩油门。” “你走回去么?”那辰终于松了手。 “嗯,我走回去就十分钟路了。” 那辰想了想:“是上回我去接你的那个小区么?” “是。”安赫扬了扬手,一辆出租靠了过来。 “啊!”那辰喊了一声,手往旁边灯柱上一撑,弯下了腰,“等我……” “要吐?”安赫有些吃惊,那辰从出来到刚才都很清醒,连步子都没打飘,这会儿突然就要吐了? “嗯。”那辰皱着眉一脸痛苦。 靠到路边的出租车还没停稳,司机往他俩这边看了一眼,一脚油门就窜开了。 “真不讲究,”那辰直起身,脸上带着笑,冲出租车屁股竖起中指,接着又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就跑了!” “那辰,”安赫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有点恼火,“你什么毛病?” “我今儿晚上不回去,”那辰靠着灯柱看着他,迎着光的半张脸被淡黄灯光勾出漂亮的轮廓,“我去你那儿。” “我过两天开学了,得早点休息,没法招待你了。” “我要去。”那辰说得很简单,语气有些生硬。 安赫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辰有时候挺乖,有时候却让人觉得无法正常交流,他没说话,转身继续扬手打车。 那辰过来抓着他胳膊按了下去:“我说了我不回去!” “那你别回去。”安赫抽出胳膊顺着路往前走,那辰语气里的霸道让他很烦躁,要换了平时,他可能不会太在意,但现在他喝了酒,情绪挺飘逸,没功夫压着自己的。 “你至于么!”那辰很大声地在他后面说,“跟我在一块儿这么烦你就别叫我过来啊!” 安赫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完成任务呢你!”那辰声音低了下去,“是不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过来送个礼物带我吃个饭,然后就跑!” “过意不去?”安赫停下步子,转过头,“我有什么可过意不去的?我欠你的该你的啊?” “那你别叫我过来啊!说什么生日快乐啊!”那辰晃了晃手里的存钱罐,之前扔进去的几个硬币在里面叮叮当当地响着,“这钱能倒出来么,开心个屁,全抵消了,能拿出来么!” 安赫没说话,看着低头一个劲儿晃着存钱罐的那辰。 “你逗我玩儿么?”那辰的声音更低了,透着郁闷,“你存了多久的快乐,存了多少?开心完 了就生气,这还算开心么……” 安赫抬起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身边是偶尔从空荡荡的街上驶过的汽车,看着那辰拧成一团的眉头,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回了那辰面前,伸手拿过了存钱罐。 “你喜欢别人叫你什么?”安赫看着手里的存钱罐问了一句。 那辰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那辰?小辰辰?”安赫继续问。 “不知道。”那辰回答。 “小辰辰,谁这么叫你?”安赫把存钱罐放回他手里,接着问。 那辰沉默了一会儿:“我妈。” “你喜欢她这么叫你么?” “……不知道,”那辰对于安赫的问题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回答了,“就是会想起她。” “你妈妈什么时候病的。”安赫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往前走。 那辰犹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小学的时候,四年级吧,记不清了。” “你妈病了以后,还记得你么,我是说,她知道你长大了吗,不是八岁十岁,是二十岁。”安赫声音很轻,语速很慢。 那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安赫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自己都从来没想过,但这突然被问起的细节,却让他一阵难受。 “发作的时候不记得,偶尔清醒的时候大概会知道。”那辰回答得有些吃力。 安赫没有说话。 那辰妈妈在久远的小学时期对那辰的称呼,让那辰一直到现在还会牢牢抓着不放。 安赫不清楚他对妈妈是什么样的感情,依恋还是渴望,或者是害怕,也许是迷茫,这些东西跟这个称呼一起,把他困在那段日子里。 欢迎光临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欢迎光临小辰辰的家。 “那辰,”安赫停下了,从那辰手里又拿过那个存钱罐,“生日快乐。” 那辰愣了愣:“谢谢。” 安赫把存钱罐重新放回他手里:“生日快乐,大七。” “谢谢。”那辰笑了笑。 “是不想回去对么?”安赫看着他。 “嗯。” “想去我那儿?” “嗯。” “跟着我说,有些话你得好好说,”安赫转身跟他面对面站着,“安赫 ,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儿呆会儿么?” 那辰皱皱眉,犹豫了一下:“安赫,我不想回家,我能……去你那儿呆会儿么?” “这不结了,”安赫笑笑,“走吧。” 一路走回安赫那儿,俩人都没再说话,安赫是因为冷,全身都被吹僵了,上下牙都跟被粘上了似的分不开,那辰倒是看不出冷不冷,安赫只觉得他有些走神。 一直到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安赫才觉得稍微暖了一点,他推开门,屋里所有房间里都开着的灯让他一下踏实下来了:“没收拾,有点儿乱。” “你怕黑啊?”那辰进了屋,站在客厅里往四周看着。 “不怕,你坐。”安赫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儿又出来了,他本来想找点喝的招待那辰,结果发现除了凉白开,什么也没有,他只好拿了个杯子问那辰,“喝水?” “有牛奶吗?”那辰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没有。”安赫举着杯子。 “啤酒?” “没有。” “咖啡?” “没有。” “那有什么?”那辰坐到沙发上靠着。 “水,”安赫指指凉水壶,“而且是凉水。” 那辰看着他,笑了起来:“你这日子怎么过的?” “要不……”安赫突然想起来上回买来做果茶的材料还有多的,“你弄壶果茶?我这儿有材料。” 安赫把果茶原料都摆到了桌上,看着那辰:“齐么?” “齐,”那辰手撑着桌子看了半天,最后慢慢抬起头,一抹笑容从嘴角慢慢泛起,“安赫,你是不是想我了?” “煮不煮?”安赫指着原料。 “煮,”那辰笑着点点头,往厨房走,“拿过来。” 安赫站在那辰身边,这是他买了这套房子以来,厨房里第一次有人这么熟练地用着他那些加一块儿没用过十次的刀具和成套的玻璃碗。 在安赫刀下大小不一的菠萝们从那辰手里出来的时候都变成了漂亮整齐的小丁,看上去很可爱。 “放壶里。”那辰指挥他。 安赫洗了手,把菠萝丁都捧起来放进了壶里:“这么点儿就够了?我上回放了俩。” 那辰看着他的手:“安老师你手真漂亮。” “谢谢,”安 赫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都这么说。” 那辰笑了:“会弹琴么?” “会弹小星星算么。”安赫把菠萝丁都放进了壶里,把手指放嘴里舔了舔。 那辰没说话,盯着他看,眼神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光芒。 “干嘛?”安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别勾引我,”那辰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在他指尖上绕了一圈,又轻轻咬了一口,“我会发情的。” 滑过指腹的柔软舌尖让安赫平静的呼吸猛地一紧,心里暖暖的像是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包裹住了。 第二十一章 浴缸 安赫迅速抽回手,指了指壶:“可以煮了?” “还没,”那辰笑笑,慢条斯理地打开果酱瓶子,往壶里加了点百香果酱,又扔了两片柠檬,“你自己煮出来什么味儿?” “耗子药味儿,”安赫靠在一边看着,“都让我学生喝了。” “你东西放太多了,”那辰抱着胳膊盯着放在电磁炉上的茶壶,“一样一点就够,就像这样。” “要守着吗?”安赫觉得头有点发晕,在外面吹着风没感觉,回来暖暖的空气一裹,人就有点儿发软,想趴沙发里窝着。 “我守着就行,”那辰看了他一眼,“我喜欢看。” “看什么?”安赫刚想往客厅走,听了这话又停下了。 “什么都喜欢看,”那辰转身从餐厅拿了两张椅子过来,“我就喜欢厨房,有人在做饭做菜煮东西的厨房。” “是么。”安赫坐到了椅子上,俩人并排冲着电磁炉。 “你除了会烧开水,还会别的吗?”那辰拿了个长勺子在壶里轻轻搅了搅,菠萝丁和小颗的白香果籽儿在水里转动着,上下浮沉。 “煮面,”安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方便面。” “有面条么,方便面也行,”那辰笑了笑,“明天早上我煮面给你尝尝。” “什么都没有……”安赫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点儿郁闷,是的,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冰箱是空的,炉灶也永远是凉的。 “没事儿,我去买。”那辰舔了舔勺子,往壶里加了几粒冰糖。 “那多不好,让客人做早餐还带买的。”安赫靠着椅背。 那辰没说话,继续盯着壶。 安赫懒洋洋地靠着,这句话说得很随意,但“客人”两个字还是一下让他感觉到了安赫身边包裹着的看不见摸不到却无时不在的谁也无法打破的防卫。 “一会想洗个澡么?”安赫问,“看守所里不能洗澡吧?” “嗯,”那辰盯着壶,“是拘留所。” “我去放水,”安赫站起来进了浴室,在里面提高声音问他,“你是出了什么事被拘留的?” “就是飚车,警察隔几个月就会去抓一次,警察叔叔我都看着脸熟了,”那辰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泡澡?” “你不泡就淋浴,”安赫走出来,“我泡会儿。” “我要泡。”那辰抓住了安 赫的手,安赫的手很软,手指修长,他轻轻捏了捏,想说一块泡,但没敢说,安赫估计会拒绝。 “那就泡。”安赫抽出手,在他肩上抓了抓,回了客厅,躺到沙发打开了电视。 果茶煮好之后,安赫总算用上了跟这个壶配套的那几个漂亮的玻璃茶杯。 那辰煮果茶也就是正常步骤,东西弄好了往里一扔,但喝起来味道却跟自己弄的完全不同,闻着都很香。 那辰趴在桌上,把玻璃杯顶在自己鼻尖前一圈圈转着。 安赫喝完一杯他还一口没动,一直转着杯子,安赫放下杯子,刚想说话,那辰突然看了他一眼:“你手机里,我号码存的什么名字。” “……假发,”安赫笑笑,摸过手机放到了他面前,“你改吧。” 那辰拿过手机,锁屏和桌面用的是系统自带的图片,小溪流水花啊叶子什么的,看着没什么意思。 “你手机跟老头儿用的一样,没劲。”那辰啧了一声,打开了电话本,里面的分类也很正经,同事,同学,朋友,学生,家长,外卖…… 那辰自己的手机电话本没分类,反正一共也没几个号,所有号码都堆在一块。 看着安赫的这些分类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是哪个分类里的,朋友?还是……家长? 来回划拉了好几下,他看到未分类里只有一个号码,他的手指落了下去,点开了。 假发。 “我为什么没分类啊。”那辰点开自己号码,把假发俩字删了,打了个小字,又停下了。 “不知道分在哪类里合适。”安赫点了根烟叼着。 “我能帮你加个分类么?”那辰想想又把小字删掉了,打了个那字,想想又删了。 “嗯,随便。”安赫点点头。 大七。那辰把名字输好,又加了个分类,把自己号码放到了这个分类里,把手机递回给了安赫。 安赫看了看名字,觉得那辰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之前在街上那些问题的意思。 新的分类是“最可爱的”,安赫看乐了:“最可爱的大七?” “嗯,”那辰拿起果茶喝了一口,指着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可爱么。” “有时挺可爱的。”安赫看了他一眼。 “什么时候不可爱?”那辰似乎有点不服气,在杯子上敲了几下,“说出来 让我反驳一下。” “不会说话的时候,”安赫不急不慢地说,“你要知道,小狗都能正确表达自己的需求。” “我不是小狗,”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手指在自己唇上勾了勾,“我是小豹子。” 安赫很快地转开了视线。 “你晚上一般都干什么?”那辰笑了笑,转脸看着电视,“就看电视么?” “看电影,睡觉,泡澡。”安赫想了想,自己晚上是怎么过的还真不清楚,迷迷糊糊就在无聊当中混过去了。 “泡澡也算?” “嗯。”安赫点点头,泡澡的时候有时还会撸一把呢,也算是晚上的活动吧。 “我以为你没事就去泡吧呢,老能碰见你,”那辰站起来趴到了沙发上,“你的沙发真舒服。” “有时候去,”安赫过去把自己外套从他身下扯出来扔到一边,“你呢。” “不知道,”那辰把脑门顶在胳膊上趴着,声音有点闷,“乐队没事我就没事,呆着。” 安赫沉默了一会儿,从茶几上拿了张白纸放到桌上:“会画画么?” “会画火柴棍小人儿,”那辰偏过头,露出一只眼睛,“干嘛?” “做个小游戏,”安赫拿了支笔,“你画张画我看……” “不画,”那辰打断了他的话,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盯着他,“是想让我画房树人么?然后分析一下我的心理?” 安赫看着他没说话,最后笑了笑把笔放下了。 他是想让那辰画房树人来着,只是他忽略了那辰因为他妈妈的原因,对这些应该很熟悉。 而且似乎还很……抵触。 “有不穿的衣服么,我去洗澡。”那辰又倒回了沙发上。 安赫进卧室拿了自己一套睡衣,又找了条新内裤给了他,那辰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安赫刚想坐下来,他又从浴室里出来了,脸上带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安老师。” “嗯?”安赫应了一声,“水不够热?” “够热,”那辰勾起嘴角,“浴室里的笔记本我能开么?” 安赫坐下,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能,开吧。” 那辰回了浴室关上了门,安赫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一通换,看着电视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画面,他感觉很愉快。 不过还没愉快多久,他就听到了从浴室里传出来的让人小呼吸一紧小心脏一蹦的声音。 “操。”安赫小声骂了一句,往浴室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那辰是不是故意的,估计是把片子的音量开到了最大,让人血脉贲张的呻|吟从门缝里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 尽管电视正好停在戏曲频道上,可安赫被酒精滋润过的敏感神经还是让他在一片锣鼓点儿中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 “大七!”安赫在客厅里喊了一声,“小点声儿!” 浴室里的呻|吟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啊……嗯……” 安赫捏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这声音听着像是那辰的。 “……神经病。”安赫叹了口气,盯着电视机。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屏幕上,但耳朵里却连一句也没听进去,全是浴室里不断传来的喘息呻|吟,有些是他听到的,有些大概是他想像出来的……那辰的声音。 没过多久,眼前的电视上在演什么他都不知道了,老晃动着浴缸里那辰的身体和他可能正放在某个部位的手。 他闭上眼睛,伸手拿了个靠垫抱着,定了定神才又睁开眼睛随便找了个台,这台正在重播已经重播了一千八百次的小品。 但始终有些心神不宁,身体里的火虽然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可一直也没灭下去。 熬到那辰从浴室里出来了,他还是没法把靠垫从腿上拿开。 “舒服,”那辰穿着他的睡衣,扣子也没扣,就那么顶着条浴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我帮你换了水了,这毛巾能用吗?” 安赫看了他一眼,转开了脸,如果视线这东西有实体,他的视线估计已经在那辰的腰腹上缠了个七八圈了:“这是我擦脚的。” “放屁,”那辰笑了,“你用浴巾擦脚啊。” “要吹头发么,电吹风在我屋里桌上,”安赫指了指自己卧室,“自己拿吧。” “安赫,”那辰没往卧室去,走到他身边,一条腿跪到他身边,扶着他肩膀往他胳膊上轻轻顶了一下胯,“你这儿的存货挺重口啊。” “你吹头发去。”安赫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痒麻的感觉从胳膊上迅速往全身漫延,他跑进卧室里拿了睡衣,也没理那辰,直接进了浴室。 浴缸里已经换好了水,笔记本还开着,视频定格在捆绑画面,他都不记得自己存过这片 子,平时看的也就那几个。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伸手点了播放,放肆的呻|吟叫喊声顿时充满了浴室,带着浴室版混音回响。 安赫带着种说不清是报复还是示威或者是诱惑的情绪慢慢躺进了浴缸里,靠在浴缸沿上看着。 画面挺刺激的,要搁平时,他肯定动手了,但今天却一直靠着没动。 他不知道那辰刚才到底有没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干了什么,反正他是没办法在家里有别人的时候泡浴缸里自娱自乐。 看了几分钟,浴室门突然被敲响了。 “干嘛?”安赫把笔记本的声音调小,问了一声。 还好没动手,要真动手了让那辰敲这两下都得给吓回去。 “要我帮你么?”那辰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不用。”安赫回答。 “太假了,”那辰笑着说,轻轻拨了一下门锁,“门没锁呢,我进去了啊。” “敢进来我阉了你。”安赫把视频关掉了,冷着声音说了一句。 门喀地响了一声,轻轻地被推开了,那辰靠在门边,嘴角带着微笑:“阉呗。” “找死呢你。”安赫赶紧从半躺着换成了坐姿。 刚扯了浴巾想站起来把那辰给推出去的时候,那辰已经进了浴室,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把他按回了浴缸里,手顺着他的肩往下摸到了他腰上。 “就算阉了,我还有嘴呢,”那辰靠近他低声说,“要我……帮你么?” 安赫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 那辰还有些湿润的头发垂在前额,眼神有些看不清,扑到他脸上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充满诱惑。 “要么?”那辰伏低身体,在他耳边问。 浴室里全是湿暖的水雾,呼吸时空气都湿得粘腻暧昧,安赫耳边残留着的之前视频里的各种喘息低吟挑逗着他的神经。 他闭上眼睛,犹豫了几秒钟,抓紧了那辰停留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往下推了过去。 那辰低下头吻住他,细细地在他唇上一点点地吸吮着,手在他小腹上揉了一把,滑下去握住了。 暖暖的水和那辰掌心的温度恰到好处,安赫身上有点发软,往水里微微沉了沉。 那辰跟着往下,顺着唇吻到下巴上,又没入水中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安赫很低哼 了一声,带着几乎细不可闻的叹息,手摸到了那辰后背上。 那辰直起身,睡衣也没脱就跨进了浴缸里,跪到了他两腿之间,手在他大腿上抚摸着。 “靠,一会儿你光着睡么。”安赫看了他一眼。 “祼眠对小鸡鸡有好处,你摸摸看,”那辰回答得一本正经,手指勾着自己的裤腰往下一拉,“多茁壮。” “你最好老实点儿,”安赫抬手捏了捏他下巴,“这是我地盘。” “嗯,”那辰点点头,很迅速地低头咬住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刚自己弄了。” “你丫脸真……”安赫由衷地感慨,那辰的手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后半句话被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嗯……” “我这也是为了让你放心,”那辰抬起他一条腿架在浴缸沿儿上,在他小腿上轻轻捏着,“我在拘留所没睡好,再自己弄一回,今儿晚上就不能怎么着你了。” 安赫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本来就挺粥的,加上阵阵快|感,只是胡乱应了一句:“那好好伺候着。” 那辰脱掉了身上已经湿透了的睡衣,光滑的皮肤上带着小水珠,一颗颗地都闪着光。 安赫盯着他的脸,那辰在这种时候总特别诱人,让人看着想扑上去咬一口。 那辰偏过头,在他架在浴缸上的腿上亲了亲,伸出舌尖一点点地往下舔着,湿润柔软的舌尖滑过他的皮肤,再滑进了水里。 这种在轻轻荡着水中的轻触舔噬带来的快|感让安赫兴奋,他的手扶着浴缸,如果松开,也许他会一下滑进水里。 那辰的舌尖渐渐往他最敏感的地方靠近,安赫的手指跟着慢慢收紧。 正想往水里看一眼的时候,那辰突然轻轻含住了他。 “啊……”安赫猛地一仰头,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滑出,没等他缓过来,那辰的舌尖开始缠搅勾舔,他咬了咬嘴唇,呻|吟得有些把持不住,“啊……” 这种在温暖的水里被挑逗被包裹吞吐的感觉陌生而刺激,那辰柔软的头发不时轻轻蹭在他大腿内侧,安赫伸手抓住了那辰的头发,往下按了按,那辰很顺从地向下,深入喉间的快感瞬间包围了他,腿勾着浴缸往上挺了挺。 这种刺激跟进入不同,暖暖的水流轻漾滑过,纠缠,包裹,柔软的舌尖轻点勾划,一次次深入吮吸…… 所有一切都让安赫有些不能呼 吸。 那辰的手慢慢摸到他小腹上,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抚摸搓揉,安赫的欲|望被不断火上浇油地挑起,越烧越旺,火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猛地抓紧那辰的头发,往上拉了拉,那辰松开了他,浮出水面,手继续套弄着:“嗯?” “要射……”安赫喘息着低声回答,他没打算激情四射地往那辰嘴里开炮,尽管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这样的画面。 那辰扶着他的腿把他往下拉了拉,安赫吸了口气,被他拉进了水里。 快感再次袭来,水隔绝了声响,却能让他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欲望而发出的呻吟。 不能呼吸,似乎体内所有的欲|望都被堵住了去路,被逼到了身下。 那辰的舌尖离开他的身体,慢慢压到了他身上,吻住他,手上的动作变得直白干脆。 快速的套|弄让安赫猛地挺了挺,绷紧了身体…… 第二十二章 啊—— 安赫被那辰拉出水面,闭着眼睛喘着粗气,身体还绷着,没有放松下来。 那辰低头在他脸上脖子上细细地亲吻着,手在他身上轻抚,他喜欢刚发泄过后显得有些疲惫的安赫,没有防备,没有距离,在他手下没有抗拒的细腻紧实的身体,每一寸都充满吸引。 “我抱你回屋,”那辰手指在他腿上打着圈。 “你抱得动么。”安赫睁开眼看着他,手在他脑后的头发上抓了抓。 这个动作让那辰觉得很舒服,立马把脸贴到了他肩窝里,“再抓抓。” 安赫笑了笑,又抓了抓他的头发:“起来吧,我冲冲,身上都是我儿子。” “你儿子都憋坏了,”那辰直起身,用手把浴缸里的水捧着往外泼,“可怜的孩子们,大七叔叔送送你们……” “傻缺,”安赫推开他,慢慢站起来跨出浴缸,打开了淋浴兜头冲着,“我再找套睡衣给你吧。” “不用,”那辰也跟着出了浴缸,贴在他身后一块儿冲着水,“我光着睡,方便你摸。” 安赫笑笑没出声。 冲完澡安赫找了套运动衣给那辰,那辰抖着衣服:“你什么品味,大红的,还8号……” “以前学校的队服。”安赫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小被子,扔到床上,他这儿没有准备客房,鉴于那辰刚很卖力地让他爽了一把,他不能让那辰睡沙发,所以都睡床。 “篮球队?你还打篮球啊?”那辰把衣服举起来,看到了正面印着的某师大的名字,“我以为你就泡电玩城呢。” “那是我高二以前干的事,”安赫把被子铺好,拍了拍,“你睡外边儿还是里边儿?” “我睡上边儿,”那辰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句,“你高二以后就改邪归正了?” 安赫没说话,坐到床沿上似乎有些出神。 那辰穿上球服坐到了他身边:“不睡?” “睡,”安赫像是猛地回神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你睡里边儿吧。” 那辰爬上床也进了被子:“我跟你一块盖。” “我不习惯。”安赫闭上眼睛。 “你在我那儿怎么没不习惯。”那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脸冲着他。 “现在是在我这儿呢。”安赫笑笑,伸手关掉了屋里的灯。 “外面的灯不关?”那辰撑着胳膊往卧室门那 边看了看,门缝里还能透出客厅的灯光。 “不关。” 那辰安静地躺着,屋里只能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不过呼吸都挺精神,一听就知道俩都没睡着。 “你怕黑?”那辰轻声问。 “不怕。” “那为什么不关灯?” “你睡不睡?”安赫叹了口气,“你在看守所呆好几天,还这么精力旺盛么?” “拘留所,”那辰纠正他,“你是不是……怕一个人呆着?开着灯就觉得不是一个人。” 安赫没出声,过了很长时间才动了动,抬起胳膊枕在脑后:“大概吧。” 其实家里永远都有人,很多人,每次安赫回家都能看到乌烟瘴气的一屋子人,和不绝于耳的麻将声,但他还是觉得孤单。 妈妈就坐在那里,却似乎不属于他,眼里只有输赢,而爸爸,就更遥远了。 他孤单地呆在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影里,自己吃力地面对所有生活里会出现的事,老妈几乎不会给他除了耳光之外的任何关注,哪怕只是开个家长会,都能让他在家门蹲两个小时,反反复复演练着该怎么跟老妈开口能不挨揍。 他就是想要一个干净清爽的家,有明亮温暖的灯光,有电视的声音,有饭菜的香味,一个眼睛里有他的妈妈和一个能……见得到的爸爸。 这是奢望,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拥有这样的家,温暖的可以依靠的家。 想到这些安赫皱了皱眉,那种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身体亲密接触的欲望时绝望和无助的感觉一点点袭了上来。 而更大的绝望是这改变了他整个生活的一切对于别人来说却仅仅是一次征服。 从那以后,他无论是面对男人还是女人,都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归属感。 “安赫。”那辰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 “嗯?”安赫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瞬间整个人都有些空。 “你怎么了?呼吸不对。”那辰凑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的脸。 “没事儿,”安赫笑笑,“你还能听懂呼吸啊,真玄乎。” “我妈,”那辰犹豫了一下,“我妈以前,每次发病……心情不好的时候,呼吸都会变,我能听得出来。” 安赫转过头,那辰的呼吸暖暖地扫在 他脸上,他侧了侧身:“是么?” “真的,”那辰点点头,说得有些吃力,“她……我一开始听不出,但是……我得听出来,要不没有时间……躲开。” 安赫看不清那辰的表情,但他平静却又有些犹豫的声音让人觉得压抑。 “你妈妈……打你么?”安赫试探着问了一句,想起了那辰脖子上的那道伤痕。 “小时候她没怎么打过我,”那辰往他身边挤了挤,把脑袋凑到他枕头上枕着,“我妈特别温柔。” 安赫给他腾出点地方,把枕头让出一半来。 “你困吗?”那辰问他。 “你说说吧,我听着,”安赫手伸到床头柜上摸到烟盒,“你要烟么?” “不怕把被子点着?”那辰笑笑。 “你中风了么,抽个烟能把被子点着,”安赫拿过烟递了一根给那辰,又拿了个大铁月饼盒放到了被子上,“用这个你要还能弹被子上明天我出钱带你去医院。” 那辰点着了烟,靠在床头,似乎是在回忆,沉默了挺长时间之后才开口:“我妈特别温柔,唱歌唱戏都很好听,还会弹钢琴,也喜欢小提琴,我姥姥一直说我妈大概是哪个仙女投错胎了,反正我几个姨和我舅都特别……” 特别什么,那辰没说,安赫想说仙女大概不投胎,但那辰喷了口烟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妈跟我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她只会哭,特别难受地哭。” “做错了什么?”安赫皱皱眉。 “不知道,”那辰说得很犹豫,盯着烟看了半天才说,“很多时候是因为我没听懂她弹的曲子。” “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安赫追问。 “就是……没听懂这曲子要表达什么,”那辰狠狠地抽了口烟,“或者是她想表达什么。” “那时你多大?”安赫不确定自己对那辰妈妈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但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还没上学的时候,”那辰曲起一条腿,手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节奏,“我要是听不明白,她就会哭,一直一直弹下去。” 那辰的声音低了下去,手在腿上敲得很快:“一直弹一直弹,我不能走开,我要是想走开,她会用绳子把我捆在钢琴腿上,一直弹一直哭……” 安赫握住了那辰的手,发现他的手抖得很厉害。 “那 辰……”他开口想要暂时换个话题。 但那辰打断了他:“我也哭,我特别着急,为什么我听不懂,我想听懂,我想看到她笑,但我就是听不懂,听不懂,就觉得头疼,她每弹一个音,我就疼一下,跟榔头砸似的……” “那辰,”安赫坐了起来,把两个的烟都掐灭了,盒子扔到一边,回手搂住了那辰的肩,“先不说了。” “其实我一直到现在也不懂,”那辰没有停下,语速很快地说着,“她唱的歌,她唱的戏,她弹的曲子,她说的话……我都不懂,全都烙在我脑子里了,但我还是不懂!” “大七,”安赫打开了床头灯,淡淡的暖黄色充满了房间,他看着那辰的眼睛,“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这不是你的错。” “可她是我妈!”那辰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听不明白我妈的意思!” “我知道她是你妈,”安赫抓了抓他的肩,声音很稳地说,“但是她病了,她没有办法让你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她是病人。” 那辰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急,视线落在安赫身后的某个地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一句:“是啊,我妈疯了,那时她就已经疯了,只是谁也不承认。” “没有谁会轻易承认自己的亲人有精神疾病。”安赫说,拍了拍那辰的背。 他突然觉得很累,面对着迷茫挣扎着的那辰,面对那辰阴暗的过去,他觉得透不过气来,毫无疑问,那辰有心理问题,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疏导,他面对着那辰时,有太多的个人感情,做不到完全抽离自己,也就没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就算刨开这些不算,那辰面对他妈妈这么多年,对心理学这些东西的认知绝对不是空白,他之前只是说了画张画,还没说画什么,那辰就已经敏感地反应过来是房树人,而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辰的抗拒。 “姥姥说我也会疯的,就跟我妈一样,”那辰突然笑了笑,低下了头,“我以前还挺害怕的,不过后来想想也没什么,我要是也疯了,我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安赫没有说话,他曾经因为那辰的漂亮和诱惑对他有了兴趣,又因为觉得某些感同身受而愿意容忍那辰的接近,但现在他却发现,那辰远比他想像的要复杂,那辰痛苦而纠结的过去正把他一点点往下拉,他跟着那辰忽起忽落的情绪一点点地向他极力想要摆脱的灰暗里沉下去。 他现在甚至连最浅白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那辰似乎哪里 都是伤,也许就连最简单的触碰都会让他疼。 “你饿吗?”那辰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不饿,”安赫愣了愣,“刚吃完不到两个小时你又饿了?” “说话说饿了,”那辰按按肚子,“怎么办?” “……蒸饺吃么?”安赫有些无奈地下了床拿过手机,“拌面?” “沙县么?”那辰挺有兴趣地问。 “你还知道沙县呢?不是沙县,这个时间就小区后面那个小吃店还送餐了,你吃我就叫他送过来。”安赫看了他一眼,之前包裹着那辰的那些让人窒息的压抑情绪已经看不到痕迹。 “吃,有汤么?”那辰抱着被子。 “还挺讲究,要什么汤啊?都是小盅的那种。”安赫把送餐的电话找了出来准备拔号。 “鸽子汤。” “你怎么不要燕窝啊!贵妃!” “有么?小安子,”那辰笑了起来,“他家手艺怎么样?” “我吃着都一个味儿,不过他家没事儿就搞创新,情人节的时候还有双人快餐呢。”安赫拨了号,跟老板要了两份饺子,两盅鸡汤,一份拌面,再看那辰的表情似乎胃里空间挺富余,于是又要了份皮蛋瘦肉粥。 那辰看着他挂掉电话之后问了一句:“你情人节跟谁去吃双人快餐了?” “跟我看不见的情人,”安赫打开门到客厅里倒了杯果茶,本来挺困的,被那辰那么一折腾,瞌睡没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顺手打开了电脑,“你看片儿么?” “什么片儿?”那辰跟了出来,“sm?捆绑?制服?” “你不是不行了么。”安赫斜眼儿瞅着他。 “谁说我不行了,你怎么能对一个刚二十岁的年青人说这种话,你要不要试试,”那辰往沙发上一躺,“要说不行了也得是你先不行,大叔你都二十八了。” “看不看?”安赫把话题扳了回去。 “看,你想看什么我就跟着看。”那辰笑笑。 安赫挑了个很老的恐怖片,他估计那辰这年纪应该没看过,这片儿是他上初中的时候看的了。 “超少女reiko?”那辰坐了起来,抱了个靠垫,“恐怖片儿?” “嗯。”安赫点点头,站起来把客厅里的灯关掉了,就留了个地灯,然后坐回了电脑前。 片头演完之后, 那辰在沙发上叫了他一声:“安老师。” “什么事。”安赫叼着烟。 “你不坐沙发么?”那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沙发。 安赫乐了,按了暂停,回过头来看着那辰:“你是不是害怕?” “我冷,”那辰抱着靠垫缩了缩,“过来挤挤呗。” “一会送餐的就来了,吃完你就不冷了。”安赫坐着没动,一直看着他乐。 “你笑个屁啊!”那辰把靠垫往旁边一扔,站了起来,两步跨到了安赫身边,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拽,“你给我过来!” 安赫被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没等站稳,就被那辰扛到了肩上,然后狠狠地摔到了沙发上。 “胆子这么小。”安赫调整了一下姿势,曲起腿靠在了沙发里。 那辰挨着他坐下,抱着垫子缩成一团:“谁还没点儿害怕的东西呢,小时候我姥姥老给我说鬼故事,把我吓哭了,她就乐了,乐得不行。” “你姥姥……”安赫想说你姥姥这是什么爱好。 “她就愿意给我说,”那辰勾勾嘴角,“我表哥表姐的她都吓不着,就能吓着我。” 安赫没出声,他发现那辰从来没提过爸爸那边的亲戚,平时聊起的时候都是姥姥姨什么的,他试着问了一句:“许静遥是……” “我姑的女儿,”那辰说,“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我都好多年没见着我爷爷了。” “怎么不去看看?”安赫问,说起来,他自己也有很多年没见着家里的亲戚了,用老妈的话说,有什么可见的,打个麻将都只打两块的。 “没什么可见的,”那辰用手挡着眼睛,从指缝里瞅着电脑屏幕,“我爸当年要娶我妈的时候全家反对,都动手了,再说我爸也不愿意我过去。” 安赫没再问下去,父母和家庭对那辰有多大的影响和伤害,他不想去深究,他怕自己吃不消。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电脑。 安赫差不多每天都在看这样的片儿,恐怖的,压抑的,现在这片儿对于他来说,感觉不太大。 那辰估计是不常看,挨着他越挤越紧。 无人的琴房里传来钢琴声,过去看的时候,钢琴上盖着的布轻轻滑了下来。 门铃在这时被按响了,那辰大喊了一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接着又转身扑到了安赫身上:“啊——” 安赫没被电影吓着,倒是被那辰这一声吼吓得差点儿跟他含泪相拥了。 “你……”安赫推了推他,“送餐的来了。” 那辰看了他一眼,跳过去把视频给关掉了:“不看了!” “嗯。”安赫笑了笑,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小吃店老板很警惕地往屋里扫了一眼:“没什么事吧?” “没,看恐怖片儿呢,正好你按门铃。”安赫把钱递过去。 “大晚上的……”老板啧了两声,接过钱走了。 安赫把送来的吃的都拿到厨房,用碗装了出来摆在桌上,看了看窝在沙发里的那辰:“吃么?吓得不饿了?” “一会儿换个喜剧缓缓吧。”那辰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安赫把一盅汤推到面前:“吃完就不怕了。” 那辰看着这些吃的,举着筷子半天都没动。 “怎么了?”安赫问。 “我挺喜欢坐在家里桌子旁边吃饭的感觉。”那辰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汤。 “是么,我也喜欢,”安赫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咽下去之后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很久都没这样了。” 或者说,基本就没这样过。 “那你平时怎么吃?”那辰问他。 “就那么吃,泡个面叫个外卖的就在电脑跟前儿吃了。”安赫笑着说。 “太对不起饭菜了!”那辰皱皱眉,“不过这东西味道也不怎么,不如我做的好吃。” “是么?”安赫看着他,那辰煮果茶的手艺不错,做饭是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趁开学之前去我那儿吃一次吧,我给你做,都说了两回了也没做成,”那辰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安赫,我想请你吃我做的菜,你来么?” 安赫正要夹饺子的筷子停下了,半天都没说话。 第二十三章 保温壶焖饭 “去不去啊,”那辰看他不说话,又追了一句。 理智上安赫觉得不应该去,他不可能跟那辰有什么后续,这么莫名其妙地再混下去对谁都不好,何况他也不是太拿得准那辰的想法。 一个孤单的小孩儿,找到了一个可以陪着他的人,上个床聊个天儿, 他也同样寂寞,同样需要一个人陪伴。 可这种虚无的陪伴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安赫拿起碗喝了口汤,想要跟那辰说开学就这两天,没有时间出去了,一抬眼就跟那辰的目光对上了,那辰眼里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期待把他这句话堵在了嘴里。 期待某个人,期待某件事,安赫很了解这种感觉,就像他跟老妈说想去公园玩的时候一样,满是期待,等着老妈点头。 但后来也就再也不会抱着这样的期待了,期待落空比没有期待更让人难受。 “我看看,”安赫犹豫了一下说,拿过手机打开了日历,刨去跟围观刘江女朋友聚会的那天,开学前只有两天空闲了,“后天?” “行,”那辰打了个响指,“你想吃什么?明天我去买菜。” “龙肉。”安赫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挺郁闷。 “没问题,”那辰把衣领拉开露出了肩膀,“吃吧。” 安赫笑着看了他一眼:“后天炖好了给我准备着。” “嗯,”那辰点点头,“还有什么?” “随便吧,你拿手菜来几个就行,我吃饭不挑,能吃饱就成。” 吃完夜宵,那辰也没再看喜剧,进了浴室说洗个脸要睡觉,没两秒又扭头出来了。 “洗脸都不敢一个人洗啊?”安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你有牙刷么?”那辰问。 “小吊柜里有把新的。”安赫说。 那辰转身进去了,没两秒拿着牙刷又出来了:“这跟你那把牙刷是情侣的啊?” 安赫看了看他手里的牙刷:“怎么了,买一送一,一份钱买两把不行么?反正一个月就得换了。” “没说不行。”那辰笑笑,转身进去刷牙了。 安赫把碗洗完放好,那辰已经洗漱完了进屋了,他走进浴室,看到那辰把那把牙刷放在了他的杯子里。 俩牙刷并排站着,让安赫有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刷牙的时候走神走了好几回,差点把牙刷捅到 嗓子眼儿里去。 回到卧室的时候,那辰已经躺好了,老实地盖着被子躺在靠墙那边床上。 安赫关了灯躺下了,拉过被子翻了个身,背冲着那辰,他睡觉习惯往右边侧着。 “转过来。”那辰说。 “嗯?” “别拿后背冲着我,”那辰隔着被子蹬了他一脚,“你要喜欢这么侧你睡里边儿。” 安赫翻了个身,冲着那辰躺好:“行了吧?” “行了。”那辰闭上了眼睛。 这么躺了一会儿,安赫渐渐感觉到了困意,没多久就开始迷糊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了那辰的声音:“安赫,你真挺老谋深算的……” 安赫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没有出声,继续迷瞪。 “我什么都说了,”那辰的声音也有些迷糊了,越来越低,“你什么都不说。” 早上醒的时候安赫觉得特别憋闷,身上跟被压了石头似的,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那辰已经不在床上了,他的被子有一半都掀到了自己身上。 “哎,”安赫伸手把那床被子扯下去,立马松快了,“起个床都起得这么乱七八糟……” 他又躺了两分钟,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了,他下床伸着懒腰走出了卧室。 那辰没在客厅里,昨天拿出来想让他画房树人的纸放在餐桌上,安赫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是那辰的留言,我去买早饭原料了。 他挑了挑眉毛,那辰的字写得相当漂亮,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张扬有力,赏心悦目。 不知道那辰是几点出去的,但安赫刷牙洗脸收拾床全弄完了,从八点等到八点四十,那辰都没回来。 种菜种粮去了么!安赫知道那辰不爱接电话,但还是拿了手机出来,拨了最可爱的大七的号,他总得知道这人留了张条子就从他这里出去快一个小时不见人影是怎么回事。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那辰的手机铃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看到了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只得挂掉了电话。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电话又响了起来,安赫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已经挂掉了,于是走过去拿起那辰的电话看了看。 显示的号码是雷哥。 大概是那辰的朋友,他把手机按了静音,放到了桌上。 客厅里的窗帘全被拉开了,早晨的阳光洒到靠窗的躺椅上,颜色倒是挺好看的,都是淡金色,比中午的要漂亮,但安赫还是过去把窗帘又都拉上了。 窗帘刚拉好,那辰手机又响了,还是雷哥。 安赫再次按了静音,没过两分钟电话再次响起,依旧是雷哥。 安赫反复按了四五次静音之后开始有点担心,这人这么一个接一个不喘气儿地打过来,该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虽然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帮人接电话,但这电话连续不停地响了已经快十分钟,他脑浆子都快沸锅了,只得过去接起了电话。 还没等他开口说那辰不在,那边已经传来了一个男人暴怒着吼出来的声音:“我他妈弄死你信不信!” 安赫被吼愣了,没说话。 “说你说你他妈不愿意接电话!给你发短信你到是回啊!玩我呢!”那边继续吼,也没留给安赫开口的机会。 安赫等他吼累了没声音了才有些尴尬地说了一句:“那辰没带手机。” 那边顿了顿:“你谁啊。” “他朋友,你晚点儿再打吧。”安赫说完准备挂电话。 “他在你那儿过的夜?还是你俩在酒店过的夜?”那边问。 “都不是。”对方语气里随意和轻视很明显,这让他相当不舒服,说完这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快九点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安赫从沙发上跳起来过去开了门,看到那辰拎着两大兜东西站在门外。 “怎么这么久?你买个早点买出国去了么?”安赫接过他手上的大兜放到桌上,发现有个兜里居然有一袋大米,“你买米干嘛?” “我教你个特别简单的方法,可以有菜有饭,不用吃泡面,”那辰兴致很高地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除了一袋米,还有个中号的保温壶,“大七秘制保温壶焖饭。” “什么?”安赫没听懂。 “你头天晚上烧点开水,把米和菜啊肉什么都扔壶里,开水倒进去盖上盖子,第二天打开就能吃了,我姥姥教我的,特别方便,白痴都能做出来。” 安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别老吃方便面,有防腐剂,吃多了你死的时候我烧你都劲费。” “闭嘴。”安赫皱皱眉,想起了那辰的那个什么火化机原理与操作的课。 “我买挂面了,给你做个西红柿鸡蛋面吧,吃完我就走了,今天乐队排练。”那辰很麻利的把菜都拎到了厨房,挽起袖子准备洗西红柿。 “刚有个叫雷哥的给你打电话了,打了几十个,我怕这人有急事就帮你接了。”安赫跟进了厨房。 “他没有正事,更不会有急事,”那辰笑了笑,“他说什么了没?” “没,就骂了你一通,说你不接电话,发短信也没回什么的,”安赫站到那辰旁边看着他熟练地切着红红柿,“你这朋友吃枪药长大的吧。” “更年期,”那辰啧了一声,“跟我爸差不多大了,该更了。”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安赫看了他一眼,跟爸爸年纪差不多大的朋友。 “算是朋友吧,”那辰想了想,“我管他叫哥,他……你拿锅烧点儿水吧。” “好。”安赫接了锅水放到灶上烧着。 关于雷哥,那辰没有再说下去,他也没问,那辰的事,他轻易不敢多问,不知道哪一句就能让自己很长时间情绪压抑。 那辰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很好吃,出乎了安赫的意料,光是在客厅闻到香味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喝了半杯水。 那辰把面端出来给他的时候,他都没客气,拿过来就开吃。 “怎么样?”那辰勾勾嘴角,“年纪大了就是不行,昨儿晚上就随便撸一次还吃了宵夜呢,现在还能饿成这样。” “吃你的,我记得你原来话挺少的现在怎么这么话痨,”安赫没抬头,“味道挺好,比门口小吃店的强。” 吃完面条,那辰也没多留,穿上外套就走,临走的时候又交待了一遍:“后天,别忘了,我过来接你去车场。” “嗯,你走路过来,开我车过去就行,要不你还得送我出来。”安赫点点头。 那辰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点点头转身走出去带上了门。 那辰很敏感,安赫知道自己这句话会让他有想法,但他的确是不打算再跟那辰一块儿过夜了,这种事抽身越快越轻松,大家都不会太多纠结。 今天的排练还是在李凡家的地下车库,这车库租下来就没停过车,为的就是排练用,虽然他们排练一个月也就那么几次,一边排还一边聊天扯蛋。 有时候那辰 也会一个人过来,他的鼓放在这儿,他偶尔无聊了会过来一个人敲一会儿,当做发泄。 他到车库的时候,乐队几个人都已经到了,正蹲地上围成一圈聊天。 “下星期沸点三场啊,”李凡看到他进来,扔过来一支烟,“都记着点儿。” “你记着就行,团长不就干这个的么。”严一笑着说。 “人齐了,”李凡站起来拍了拍手,“开工。” 自打上回唱完一枝花之后,李凡就爱上了各种广场舞曲,这回非得加上首《火火的姑娘》。 “什么嚯嚯的姑娘?”那辰站在鼓旁边,半天没听明白。 “火!火火的!姑娘!”李凡清了清嗓子,“给我一匹骏马,我越过高高山岗,换上我的红妆,我一路放声歌唱……” 几个人听一半全乐了,大卫刚点的烟笑得掉地上了,捡起来抽了一口又接着乐:“凡哥,我们会被赶下台的。” “笑个屁啊,一点情趣都没有。”李凡一脸严肃地绷着。 “妈呀,”那辰没笑,靠着墙接着唱了下去,“天地间,一幅画,我在画的中央,我是草原上,火火的姑娘……是这个?” “对头!就这个,唱不唱。”李凡一挥手。 “唱,”那辰一抛鼓锤,一串鼓点从他手下蹦了出来,“谱呢?” “咱改名儿吧,”东子抱着贝斯,一脸伤感,“改名儿叫杀非,点,广场鸟。” “给解释解释?”李凡很有兴趣地凑到他面前。 “杀马特非主流广场舞鸟人乐队。”东子一个一个字说了一遍。 “我操高端,还是缩写。”严一鼓了鼓掌。 “点是什么?”那辰问。 “点就是点,杀非和广场鸟中间的一个点!就跟老外名字中间加个点一样,显得洋气!” 那辰没说话,抬手啪啪一阵鼓掌。 “行了,回回排练之前都说一小时废话!”李凡拿过吉他扫了两下,“开工!广场鸟们!” 排练的时候这几个人都还是很认真的,一旦开始,就都能进入状态,中间都没怎么休息,就练到了一点多,矿泉水瓶子扔了一地。 “涮羊肉吧今儿?”李凡一边收拾一边回头问那辰。 这几个人里,那辰年纪最小,就他一个还在上学的,性格又忽闪忽闪的,所以有什么他都会先问 那辰。 “行。”那辰搓搓手,其实他一点儿都不饿,早上面煮多了。 “那走,涮羊肉!” 吃饭的时候那辰没怎么下筷子,李凡给他夹了点羊肉到碗里:“怎么了?” “早上吃撑了。”那辰摸摸肚子。 “吃什么了?你平时早上不都吃水果的吗?”李凡知道那辰的习惯,早上就是牛奶加水果。 “面条,”那辰犹豫了一下,“今儿早上在安赫家吃的。” “我——操!”李凡筷子上挑着的羊肉掉回了锅里,他赶紧一通捞,没捞着。 “怎么了凡大人?”对面大卫问了一句。 “没事儿没事儿塞你们的,”李凡又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锅里涮着,偏过头小声跟那辰说,“你怎么还跟他混一块儿呢?不跟你说了这人摸不明白离远点儿么!” 那辰没说话,捏了根蒿子杆放在嘴里嚼着。 “你跟哥说,你跟他混一块儿呢是就为上床还是有别的想法?”李凡把羊肉夹到碗里,裹着芝麻酱一圈圈地转着。 那辰笑了笑,喝了好几口酒之后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就是想跟他呆一块儿,这算有想法么。” “我也不知道你这算什么想法,咱就算你是有想法想追他吧,你也有个追的样子啊,你现在跟他一见面就打炮,打完就散,这什么节奏啊?”李凡有点无奈,“他那人本来就不好接近,你再给他弄个炮友的造型,你有什么想法也都歇菜了。” “嗯?”那辰拿着杯子轻轻晃了晃,酒在杯子里转出个小旋涡。 李凡没再说话,那辰也沉默着。 他虽然从来没有对谁有过像对安赫这样的感觉,也分不清这到底算是怎么个意思,但还是知道现在这样的关系完全就是扯蛋。 只是,除了上床,他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安赫对他解除防备。 或者说,他也许并不需要安赫对他不设防,只想跟他亲近一些就行,哪怕只是上床,只有上床。 一直到吃完涮羊肉出来,那辰也没琢磨明白。 吃完饭一帮人都不愿意散了,说是去李凡家窝着打牌。 “我走了。”那辰说了一句转身拦了辆出租车。 “那事儿你也想想吧。”李凡挺担心地追了一句。 “什么事?”那辰拉开车门,转过头挑起 嘴角,“你要跟我上床的事么。” “……你大爷。”李凡指了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辰跳上车关了车门,跟司机说了雷波画廊的地址。 雷波给他发的短信他看了,让他中午过去吃饭来着,碰上个节啊假的,都会请他吃饭,以前他过年没地儿去的时候,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雷波都会带着他出去吃饭。 不过今儿他没回短信,雷波肯定得发火。 走进画廊的时候,服务员见了他就往楼上指:“刚摔了椅子。” “我去堵枪眼儿。”那辰笑了笑,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雷波办公室关着门,他过去推了推,锁了,于是他敲敲门。 “谁!”雷波在里面吼了一声。 “我。”那辰说。 门很快打开了,雷波一看就心情很不好的脸出现在那辰眼前,他走进办公室,雷波把门摔上:“你不接电话也就算了,短信都不回什么意思!” “没听见。”那辰说。 雷波在他刚想往沙发上坐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把他往墙上一推:“那辰,你别在我这儿放肆得过头了!” “你可以不理我。”那辰皱皱眉。 “你手机呢?”雷波松了手,在那辰身上摸着找手机。 那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雷波拿过手机直接砸在了地上:“你拿着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 第二十四章 过往 那辰走了之后,安赫在屋里坐了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儿。 厨房里那辰买来的各种调料在架子上放得很整齐,就好像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特别热爱生活还特有条理的人。 他把保温壶洗了洗,烧了开水,打算按那辰教的方式做一次保温壶焖饭。 说实话他连看人做饭都没看过几次,老妈做得最多的是炒饭,偶尔一次做饭都是中午煮一锅饭,炒一个菜,饭多煮点儿留着晚上炒饭。 大概因为操练太少,老妈的饭菜做得都很难吃,那辰随便煮的面条都能秒杀,安赫希望她下厨仅仅只是希望吃到“家里的饭菜”而已。 冰箱里有那辰买的菜,腊肉香肠,萝卜白菜什么的,安赫扶着冰箱门对着里面的菜思考了能有好几分钟,拿出土豆和胡萝卜,还有一块腊肉。 米洗好了放进了保温壶里,该放多少水他不知道,估摸着放了大半壶水,然后把菜和肉切成了奇形怪状的丁和条一块儿扔了进去,再很抽象地放了点生抽味精盐什么的。 他对于用半壶开水能焖熟饭和菜有些怀疑,为了保险起见,他找了条毛巾把壶给裹了起来然后拿到卧室,塞到了衣柜里。 床上的两床被子乱七八糟地摊着,那辰也是个早上起来不叠被子的主,安赫过去打算收拾一下,扯着被子抖了两下,一个东西掉到了床上。 是条链子,安赫拿起来看了看,吊坠看上去是颗暗红色的小石子儿,打磨得很光滑,不过看不出材质,这是那辰的,安赫把链子放到了桌上,打算吃饭的时候给他拿过去。 被子叠好之后没到一小时,他又重新把被子铺开了,太无聊了不如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七点多,起床的时候脑袋很沉,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屋里黑得厉害,他起来把一个个灯打开的时候,脚下还有些打飘。 睡得太久了这是,他经常睡下去就醒不过来,最严重的一次睡了两天,起来的时候直接冲进厕所对着马桶吐得天荒地老,要不是难度实在太大,他觉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屋里的灯都亮起来之后,安赫舒服了很多,洗了个脸就进了卧室。 衣柜里的保暖壶焖饭按照那辰提供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把用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壶拿了出来。 打开壶盖的时候,一阵腊肉香飘了出来。 他一阵激动,就跟走路上踢块石头低头 一看顺手就捡到一百块钱似的。 他拿了个大碗把壶里热气腾腾的焖饭都倒了出来,水搁多了,饭有些软烂,但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安赫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仔细尝了尝,发现这饭意料之外的相当好吃。 “安大厨你好厉害,”他笑了起来,把碗放到桌上,很正式地坐在桌旁开始吃,吃了几筷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好厉害。” 这饭比平时他买的方便米饭好吃,主要是菜可以随便放,安赫决定一会儿出去买点儿鸡翅。 第二天跟林若雪他们几个聚会的时候,安赫把保温壶焖饭大法介绍给了林若雪,结果遭到了鄙视。 “帅哥你这都不知道?”林若雪啧啧啧了半天,“小时候我妈就用这个煮粥,开水往暖水瓶里一灌,放上一把米,早上起来就是粥了,还能煮绿豆粥红豆粥什么的……” “啊?”安赫愣了愣。 “他不知道正常,”宋志斌扔了根烟给安赫,“他妈不是不做饭么。” “啊对,你妈估计也不知道,”林若雪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说,谁教你的?” 安赫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那辰。” “那个……小孩儿?”林若雪似乎有些吃惊,“你俩什么程度了?” “没什么程度,”安赫没有跟林若雪细说过那辰的事,只是之前提起过几回,这事儿哪怕是面对林若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那样。” 林若雪看出来他不想多说,也没再问,迅速地换了话题:“哎刘江呢,打个电话催一催,带着媳妇儿请客吃饭居然迟到!简直是逼着我们当他媳妇儿面不留情面!” “我打,不说他女朋友比他大三岁么,我还等着学习怎么抱金砖呢,”宋志斌一拍桌子拿出电话,“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安赫跟着一帮人傻乐了一会儿,发现林若雪正瞅他,于是做了个口型:“干嘛。” “安老师,”林若雪笑着一拍他肩膀,勾着他脖子压低声音,“你不觉得你这些年明面儿上积极向上背地里趴地上半死不活的日子特别可怕么。” “滚蛋。”安赫冲她也笑了笑。 “我昨天碰到老莫女儿了,说他出院了,恢复得还不错,”林若雪说,“要去看看他吗?” “去。”安赫点点头。 “不跟我们一块儿去?” “我自己去。” 林若雪笑了:“就知道你得一个人去。” 老莫是安赫高中的班主任,对于安赫来说,这个小老头曾经是他最迷茫的那段日子里亮着暖黄色光芒的一盏灯。 安赫中考前老妈说就你成天混着的样子念个中专就行了,早点出来上班别老让我白养着你,我又不欠你的。 但他还是顶着老妈的巴掌和连续一个月的唠叨以及各种听着比扇耳光还难听的话坚持填了普高,他不是犟,也不是有多大潜力想要发奋图强,他唯一的理由是害怕。 害怕中专毕业之后就会被老妈赶出家门,失去他和“家”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 整个高一他都过得混沌混乱,抽烟,打架,旷课,去别的学校门口蹲人,全身心投入电玩大业,一直到有一天他在电玩城后门跟人干了一架,叼着烟晃晃悠悠穿过小巷的时候,老莫拦住了他。 “我找了你一晚上。”老莫说。 “找我干嘛?吃撑着了就去散步,别烦我。”安赫擦着他想继续往前走。 “就是在散步呢,”老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一块儿散么?” “撒爪!”安赫看着他,“信不信我揍你。” “小伙子打老头儿?”老莫笑了起来,摇摇头,“我不信。” “你快信吧。”安赫抽了抽胳膊,但老莫抓得很紧,小老头儿花白头发,劲却不小。 “你要是这样的人,刚才打架就不会放那人走。”老莫继续笑着说。 “我跟你说,”安赫夹着烟指着他的脸,“别他妈分析我,我不吃这套。” 但老莫大概是拿死了他不会对一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老头儿动手,硬是拽着他从电玩城走到了护城河,快一小时的时间里,老莫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抓着他胳膊不放,最后安赫都走不动了,老莫还健步如飞。 “缺乏锻炼,”老莫说,“你这体质还打架,迟早是被人收拾的命。” “我操你大爷。”安赫非常不爽。 “我侧面了解了一下你的情……” “侧你大爷。” “安赫你挺聪……” “聪你大爷。” “父母对每个人的影响都很大,但父母是父母,你是你……” “你丫闭嘴!”安赫终于发 了火,狠狠甩了一下胳膊。 老莫被他甩了个踉跄,但还是把后面的话说完了:“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是最傻逼的行为。” 安赫没说话,老莫指着他的鼻子:“安赫你是个傻逼。” 那是安赫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傻逼,也是第一次被骂了傻逼之后没有发火,也没有动手。 他就像被点了穴一样站在黑得只能看见老莫白头发的护城河边。 风吹过的时候老莫为了盖着秃顶而一九分的白发被吹得在黑夜里迎风展翅,安赫说:“你秃顶了啊莫老师。” “秃好多年了,你要愿意有什么事儿的时候跟我聊聊,没准我一高兴还能长出几根来,”老莫拿出烟盒,摸出一根递给他,“聊聊?” 安赫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改变到底有多少是因为老莫,只知道他有什么事慢慢会跟老莫说,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恐惧,他的愤怒,他的不解…… 现在看来,老莫并没有多么高深的本事,对心理学也没什么研究,凭的只是耐心和愿意倾听,永远不会轻易否定一个人的态度。 毕业之后安赫从来没有跟同学一块儿去看过老莫,他愿意一个人去,跟老莫对着茶盘东拉西扯地聊。 老莫去年胆结石住院了,不让人去看,现在总算是出院了,安赫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打算开学以后找个周末去看看他。 老莫对于安赫来说,很重要。 因为老莫,他考了师大。 老莫说,永远不要让自己不开心的情绪影响到你周围的人,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你。 这一点他做到了,虽然也许方式有些……不那么对头。 刘江带着个姑娘进包厢的时候,一帮人一块儿举手热烈鼓掌,掌声把安赫从回忆里拽了回来,他有些恍惚也跟着鼓掌。 “我女朋友,吕叶。”刘江把姑娘介绍给大家,一脸阳光灿烂的。 不过吕叶这名字让安赫愣了愣,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吕叶正好也在看他,两秒钟之后,吕叶指着安赫笑了笑:“安老师?” “吕老师。”安赫站了起来点点头,吕叶是教科所的教研员,安赫跟她并不熟,只是见过几面。 “认识?”宋志斌挺吃惊。 吕叶笑着坐下了:“安赫上学期的公开课我去参加评课了,课上得特别好,之前不还是全区一等奖么。” “哟,没有看出来!”林若雪拍着安赫的肩膀。 安赫笑了笑,没有多说。 吕叶的出现让他突然有强烈地不安,他看了刘江一眼。 刘江跟他一块儿玩了这么多年,对于他这个眼神立马心领神会,一边看着菜牌一边笑着说:“早知道你俩认识,我就应该先跟安赫偷摸打听一下你。” “你得了吧,”吕叶也笑了起来,“早知道你是安赫的朋友,我怎么也得跟他打听一下你这人什么情况啊。” 安赫松了口气,刘江之前没有跟吕叶提起过他,那也就更不会说起他别的事。 这顿饭吃得还是挺其乐融融的,吕叶性格挺开朗,跟大家能聊到一块儿,关键是还特别给刘江面子。 林若雪冲刘江一举杯子:“你小子这回眼光是真的好!” 吃完饭,唯一没有喝酒的安赫,把一帮人挨个都送回了家,才慢慢地绕了条远路往回开。 每次这么热闹一通完了之后,他都有会有些发空。 刘江很甜蜜,一晚上就他喝得最多,自觉自愿,这帮人里好几个都带着人,全都乐在其中。 安赫也跟着乐,为朋友高兴,也为自己默哀。 安赫你可怎么办呢?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安老师你尝尝!” “什么东西?”安赫接过袋子。 “我妈从老家带过来的香肠,我老婆做的,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你尝尝!”保安笑得特别开心。 “谢谢啊,”安赫打开看了看,很香,颜色也挺亮堂,“我这两天正好学做饭呢。” “你就煮饭的时候放一根进去一块儿蒸着,饭熟了就能吃了,加点拌饭酱什么的就行,我就这么吃。”保安大概是因为提到了老婆,心情特别好,话也比平时多。 安赫又用手机记下了他教的好几种做香肠方法这才挥着苍蝇拍进了门。 连小保安都能吃上老婆做的香肠了。 安赫你可怎么办呢? 那辰吃完晚饭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链子不见了。 “是不是你给我拽掉了?”他看着雷波。 “放屁,”雷波没好气儿地说,“我就拽的衣服,还没舍得使劲呢。” “那怎么没了?”那辰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什么链子,我给你买个一样的。”雷波还有半杯酒没喝完,那辰满包厢里拍着衣服来回转,他都没法吃了。 “买不着一样的,”那辰皱皱眉,“上回我回我妈老家,在河里找的红石头。” “红石头?”雷波不明白一块红石头有什么稀奇的。 “嗯,红石头,”那辰用手在脖子面前横着划了一下,“就跟静脉血一个颜色。” 雷波刚拿起酒杯,听了这话把杯子放回了桌上,扫了那辰一眼。 “雷哥,”那辰笑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我的血没了……” “你就让我消停吃完一顿饭行不行?”雷波夹了根西兰花放嘴里慢慢嚼着,“什么红石头,你说,明天我叫人让你妈老家河里给你捞去!” “不用了,”那辰挥挥手,坐回椅子上,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大概掉别人家里了。” “那个帮你接电话的人家里?”雷波看了他一眼。 “嗯,”那辰点点头,“手机借我用用。” “新泡的?”雷波喝完那半杯酒,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那辰没回答,拨了安赫的号码,他虽然不爱接电话,但号码却都记得很清楚。 那边安赫估计正在玩手机,很快就接了电话:“喂?哪位?” “那辰。” “你换号码了?” “没,手机坏了,用别人的,”那辰站起来走到窗边靠着,窗外是个湖,“你接电话这么快。” “正要打电话,顺手就按了。” “给我打么?” “你不是不爱接电话么。”安赫笑笑。 那是给谁打的?那辰突然很想问,但还是压了下去:“我链子是不是落你家了?” “嗯,是那个红石头么?我还说明天给你拿过去呢。”安赫说。 “行。”那辰说完之后安赫没说话,他等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直接把电话给挂掉了。 “一会儿去唱歌,我约了人,”雷波点了根烟,“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不去。”那辰回答得很干脆。 “都是你见过的人,随便唱唱就走。”雷波把烟扔到他面前。 “我不去。”那辰抬眼看着他,把面前的烟扔进了汤罐里。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辰,”雷波夹着烟,在烟雾后面盯着他,“你最近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你别以为我什么事儿都能忍着你……” 那辰没说话。 “要是没有我,你觉得你现在是什么样?嗯?”雷波把烟掐了。 第二十五章 看我的厉害 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雷波哼了一声之后,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雷哥,车我开过来了……” 大概是看到雷波脸色不太好看,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迅速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人叫葛建,比那辰大四岁,虽然那辰觉得跟他关系一般,但两人认识的时间却很长,因为葛建,那辰才认识了雷波。 在那年暑假,他初二的暑假,妈妈被送进五院的第二年。 对于那辰来说,跟雷波的关系很难定义。 家里一下变得空荡荡,他一直害怕跟妈妈独处,但也会强烈地想要呆在有妈妈的地方,妈妈去了五院之后,他开始不愿意回家。 葛建和一帮永远都很闲的人,每天带着他到处游荡,想方设法让他掏钱,买吃的,买衣服,买烟。 那辰可以支配的零用钱很多,爸爸跟他唯一的联系就是每月给钱,不问钱都用哪儿了,也不问还有多少,每月固定扔给他一个信封。 这些钱怎么花掉的,那辰记不清,他无所谓,葛建跟他在一块儿是不是就为了花钱,他也无所谓,他只需要一个跟他一块儿呆着的人。 他第一次见到雷波,是通过葛建。 “雷哥想认识你。”葛建说,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也一直落在远处。 那辰拒绝了,雷波让他觉得不舒服,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但几个月之后,他还是坐在了雷波的车上。 他很少打架,葛建带着他出去打架的时候,他一般也只是远远地站着,只在葛建他们招架不住的时候才会上去帮忙。 不过那次不一样,不是平时街上时不时能碰到的小混混,不是逃学的学生,葛建被人按在桥墩旁的河滩上打得爬不起来,满脸都是血。 那辰捡起一块石头时,葛建喊了一声,你跑! 就为这句话,那辰拎着石头冲向了那几个按着葛建的人,石头砸在骨头上的感觉不怎么美妙,震得他手发麻。 之后的事很混乱,他已经记不太清,只有在眼前晃头的杂草和石头,还有自己的脸重重磕在乱石堆上时的钝痛。 接着袭来的是恐惧。 他被按进了河水里,冰冷的水灌进了他耳朵,鼻子,嘴,灌进他的身体里,曾经让他极度绝望的寒意和窒息再次袭来,他无法呼吸,眼前是混杂着河底淤泥的水。 “右手对吧。”有人说。 声音听不清楚,但在混乱的水波里他却真切地看到了踩在自己右胳膊上的鞋和锋利的斧刃。 雷波的车开到了桥上,喇叭被按响,一直没有松开。 葛建是在被逼到桥下之前给雷波打的电话,还是在他被围攻之后脱身跑开打的电话,他不知道,只知道浑身是血的葛建把他从水里拽上岸时,雷波那辆车的喇叭还在响。 他躺在河滩上瞪着天空,全身的疼痛和喘不上气的感觉让他无法动弹,胃缩成一团,狠狠地翻搅着。 最后只吐出一口带着碎草屑的泥浆水。 他管雷波叫哥,但除去这个称呼,他对雷波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雷波对他很不错,救过他,带他吃饭,由着他的性子,给他压岁钱,那几年他惹出的大大小小的麻烦,都是雷波给他收拾。 没错,如果没有雷波,他现在是什么样,在哪里,是死是活,都说不定。 他不傻,雷波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些,但那种被人重视和迁就着的感觉,让他一直跟雷波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 “走吧。”雷波站起来拿着外套说了一句。 那辰没说话,把自己杯子里剩的最后一口酒喝了,站起来跟在雷波身后走出了包厢。 葛建正在包厢门外打电话,看到雷波出来,挂了电话跟在了雷波身边,压低声音:“雷哥,我叫了几个不错的小孩儿过来……” 雷波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雷哥你何必跟他置气呢,”葛建回头看了那辰一眼,“他这德性也不是头一天了。” “你废话挺多。”雷波说。 葛建闭了嘴。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 葛建开拉车门,雷波上了车之后他又绕到另一侧,准备替那辰开门。 那辰拍开了他伸向车门的手,上了车。 他没有说话,坐到副驾上。 那辰虽然成天跟乐队的人一块儿玩,但他们基本不会去k歌。 每次来k歌,他都是跟雷波来。 雷波唱歌唱得不错,每次k歌都得吼几嗓子,尤其喜欢跟那辰对唱。 今天他叫来的都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具体什么生意雷波从来不当那辰面儿提,那辰也没问过,反正不是画廊的生意。 进了包厢那辰就找了个角落窝着,听着雷波跟那帮人相互通报最近都玩什么了。 “给我点个刘海砍樵!”雷波喊。 包厢里的人都笑了,有人说了一句:“雷总最近越来越有情调了。” “那辰。”雷波看着那辰又喊了一句。 那辰接过葛建递来的话筒:“我唱男声。” “行,刘大哥。”雷波一通乐。 音乐响起的时候雷波捏着嗓子开始唱:“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那辰笑了笑,脚往茶几上一蹬:“胡大姐!” “哎!”雷波喊。 “我的妻!” “啊!”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那辰唱这句的时候笑得声音都颤了。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雷波捏着嗓子。 “你丫牛郎,”那辰对着话筒说,“不唱了。” “那我来,”雷波站起来对着屏幕一通吼,男声女声转换自如,“那我就比不上罗……你比他还有多罗……” 唱完了之后一帮人还噼里啪啦给鼓了好一会儿的掌。 那辰过去点了首通俗易懂的《北京的金山上》,唱完了算是完成了任务,缩在沙发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他们唱歌大概两个多小时会结束,这帮人都带着人来的,结束了还有各自的活动,这点时间够他打个盹儿的了。 雷波也有别的活动,葛建会给他安排,他撑到结束就行。 这么多年雷波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过分的举动,除了偶尔他把雷波惹毛了雷波会拽拽胳膊揪揪衣领,手指都没动过他。 有时候他会有些迷茫,雷波是个m么? 那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在安静的床上翻来覆去几小时也未必能睡着,窝在ktv包厢的沙发里却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一直到有人晃了晃他的肩,他才睁开了眼睛,看到葛建站在他面前,包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散了。 “散了?”他问了一句。 “嗯,”葛建点点头,“雷哥说先送你回去再过来接他。” “不用,”那辰站起来揉揉脸穿上了外套,包厢里没看到雷波人,他拉开包厢门往外走,“我打车回去。” “葛建送你。”雷波站在门外。 “说了不用!”那辰皱皱眉,“让我一个人呆着。” 雷波叼着烟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挥挥手,吐出一个字:“操。” 那辰开着车回到车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陆大爷那只小土狼狗拽着铁链冲他一通狂吠。 “别叫了!”那辰指着它,“再瞎叫明天把你炖了!” 狗哼哼了两声,继续摇着尾巴叫。 那辰对着它也叫了两声,它迷茫地愣了愣,回过神之后就像是被挑衅了一样,叫得俩前爪都离了地,绷着链子汪汪个不停。 那辰怕再闹下去陆大爷要起床了,赶紧开着车进了车场,狗在冲着他消失的方向还叫了半天才算是趴下睡觉了。 之前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那辰现在完全没有睡意,把两个车厢都收拾了一遍,又拿着个刷子把所有的绒毛都梳理顺了,这才趴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坐了起来,拿了个本子把明天要做的菜一个个记了下来,盘算了一会要买什么,他很久没认真做菜了,有点担心回功。 不过安赫那种长期吃泡面的味觉应该吃不出什么来。 “看我的厉害!”那辰躺倒在枕头上,搓搓手,对着天花板说了一句。 安赫早上醒得比平时早,大概是明天就开学了,他的生物钟正在慢慢恢复正常节奏。 他洗了个澡,把昨天晚上弄的保温壶秘制腊肉粥倒出来,坐在桌边吃了,那辰教他的这个方法还真是挺方便,省事儿,早上还能吃到热粥。 他是不是该回一趟家把这个教给老妈再给她买个保温壶? 吃完了饭他坐到了电脑前打开了下学期要用的课件,这个寒假一如既往地无聊,但他却比玩了一个寒假还累,盯着课件半天也提不起精神来。 其实这样的假期他已经过了很多个,却没有哪一次能让他顶着要开学了整个人的状态还调整不过来的。 安赫有些烦躁地拿着鼠标点来点去,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毫无目的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都中午了他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弄课件。 折腾到下午三点,安赫停了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想着是不是该吃点什么。 泡面?饼干? 正琢磨呢,门铃响了,他愣了愣,他的门铃一年难得响一次,特别楼下的可视门铃,除了别人家的客人按错了,基 本没响过。 他过去拿起听筒,在亮起的显示屏上看到了那辰的脸。 “大七?”他按了一下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不上去了,”那辰看着摄像头,“你下来,咱俩一块儿去买菜,快。” “……哦。”安赫犹豫了一下,回屋换了衣服,拿上那辰的那条链子出了门。 安赫下楼出来的时候,那辰正蹲在楼下花坛边逗猫。 “有吃的吗?”那辰看到他下来,问了一句。 “你饿了?我上楼给你拿饼干?”安赫掏出钥匙准备往回走。 “不是,”那辰指了指猫,“给它吃。” 安赫看着猫,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走吧。” “它老叫,是不是饿了?”那辰还是蹲着。 “不知道,别喂了,”安赫扭头往楼后的停车位走,“走吧。” 那辰站了起来,跟了过来,猫在身后喵喵叫了两声,那辰停下了,在自己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包旺旺雪饼:“你说猫吃雪饼么?” 安赫猛地停下了,转身看着他:“你能喂它几次?喂了它一次,它说不定就会每天等着你,你每天都来喂么?你要来不了了呢?下次它问你讨吃的时候,你要没带吃的呢?” 那辰嘴角轻轻挑了一下:“你喂个猫想这么多?” “走!”安赫转身大步地往前走了,没再回头。 那辰皱皱眉,正想把雪饼掰碎了看看猫吃不吃的时候,一个阿姨从旁边楼道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碗和一个塑料袋,猫一见她就跑了过去。 “喂猫?”那辰问了一句。 “嗯,”阿姨点点头,大概以为他是小区的住户,于是又加了一句,“我喂完了都会收拾的。” “它吃雪饼吗?”那辰捏了捏手里的雪饼。 “不知道,没让它吃过。”阿姨笑笑。 “试试?”那辰把雪饼递了过去。 阿姨笑着点点头,那辰掰了一小块儿放在了碗里,猫凑过去闻了闻,爪子伸到碗里把雪饼给扒拉出去了,仰起头喵了一声。 “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那辰把剩下的雪饼放到嘴里,转身往楼后小跑着追了过去。 安赫正坐在驾驶室里等着,那辰上车之后,他没发动车子,又坐了一会儿,他才轻轻拍了拍方向盘 :“我小时候,捡过流浪猫。” 那辰偏过头看着他。 “也是冬天,我给了它一块牛肉干,”安赫靠着椅背,轻轻叹了口气,“它吃完以后就跟着我,我一直以为猫不会跟人,但它一直跟着我,连着几天它都在我家附近等我,要吃的,我就把它抱回家了。” “后来呢?”那辰问。 “我妈拿个扫帚赶它,把它打出去了,”安赫咬咬嘴唇,笑了笑,“我好些天都没看到它,再看到它的时候,它见了我就跑,躲得远远的。” 那辰没有说话。 “希望不能随便给,”安赫说,发动了车子,“去超市?” 车开到小区大门的时候,安赫停下车,拍了拍那辰的腿:“屁股抬抬。” “干嘛?”那辰转过头。 “停车卡在你屁股下边儿。” “哦,”那辰撑起身体,往屁股下边摸了一把,抽出一支苍蝇拍,愣住了,“这什么?” “停车卡延长器。”安赫把苍蝇拍拿过来,伸到车窗外晃了晃,前面的杆子抬了起来。 那辰看着他的动作,几秒钟之后爆发出了狂笑,保安今天本来没怎么笑,一看那辰笑成这德性,于是也开始狂笑。 安赫有些无奈地关上车窗,把车拐出小区。 那辰笑了能有好几分钟才慢慢停下了,闭着眼靠车座上一直喘。 那辰没让去超市,说是超市的菜不全,还不够新鲜,要去农贸市场。 “我不认识路。”安赫放慢车速,他从来没去过,就知道小时候家旁边有个临时菜市,脏乱差。 “我给你指路,开吧,就在果蔬批发市场旁边。”那辰笑笑。 安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连猪鞭都不认识的人还知道农贸市场在哪儿?”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辰又开始笑,“要用苍蝇拍刷停车卡的人飚车记录还没人能破呢。” “你没完了啊,”安赫瞅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 “前面十字路口往北。”那辰指了指前方。 开到农贸市场的那条街上之后,安赫就有印象了,以前开车走过这条路,这条街上好几个市场,花鸟市场,果蔬批发市场,还有农贸市场,很热闹。 两个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安赫开着车慢慢转着车位,那辰在一边帮他看。 前面有车开出来,空了一个位,那辰指了指,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安赫把车开到车位前,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你倒吧。” 那辰笑了笑,绕到驾驶室把车倒进了车位。 旁边的车响了一声,大概车主回来了,安赫让到过道上,正想看看从停车场哪个门出去离农贸市场近点儿,身后走过来两个男人,准备上旁边那辆车。 那辰锁好车走到他身边,安赫随意地往那俩人身上扫了一眼,愣住了。 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那个男人看着他也愣了愣,过了半天才冲他笑了笑:“安赫?好久不见。” 安赫没说话,转身准备走。 “最近还好么?”那人又说了一句。 “朋友?”那辰小声问。 安赫没回答,往停车场出口快步走过去。 一直到走出了停车场,看到了身边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他才慢下了步子,发现自己全身都些僵硬。 “走吧去买菜。”他拍拍那辰的肩。 “嗯,”那辰点点头,“有特别爱吃的菜吗?你点我做。” 安赫看着他,心里有点乱,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爱吃什么,其实就算不乱,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爱吃什么,泡面和方便米饭对比的话,他比较喜欢吃泡面。 “安赫,”那辰抱着胳膊,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前男友么?” 第二十六章 音符 前男友? 那辰说得很随意却也是正常判断的三个字,让安赫整个人一下沉到了河底。 洒在身上的午后的阳光一下也变成了纷乱的波光粼粼,让人情绪跟着晃得厉害。 他有过前女友,前男友。 但不是这个他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的人。 “去买菜吧。”安赫转身准备过街。 那辰拉住了他:“这边,对面是宠物市场。” “哦。”安赫应了一声,跟着那辰往农贸市场走。 那辰从口袋里拿出个草莓样子的东西,递给安赫:“拿着,一会儿装菜用的。” 安赫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是个小区老太太常用的草莓环保袋,那辰买菜居然会带着这么个东西让他挺吃惊。 “很快就能买好,我都列了单子了。”那辰又摸出一张纸冲他晃了晃,上面列着一大溜要买的东西。 “就俩人,”安赫看着单子上的字,“你怎么弄得跟食堂老板买菜一样。” “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吃。”那辰捏着纸哗啦哗啦地甩着。 “那是什么。”安赫看了他一眼,那辰今天穿得很休闲,一脸轻松,看着心情似乎不错。 “秀技能。”那辰打了个响指。 本着秀技能的原则,那辰在农贸市场里转了能有三圈,把菜和作料都买齐了,草莓口袋也都装满了。 安赫拎着草莓袋子,手被勒得生疼,指尖都麻了:“差不多了吧,那大厨,小工撑不住了。” “够了,”那辰低头看了看单子,手指往上啪地一弹,“走。” 安赫松了口气,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农贸市场买菜,各种菜堆得跟小山似的,人也多,还有拉菜过来的车,折腾得头晕眼花的。 “我来。”那辰拿过他手里的袋子,甩到背上扛着,还在东张西望。 “还找什么?”安赫捏着自己的手指。 “找……”那辰突然凑到他身边,指了指前方,“那个。” 农贸市场里有不少因为品相稍微有一点儿不好就被扔掉的菜,就堆在路边,之前安赫就看到有大妈在菜堆里捡来着。 现在他们前方靠右的路边就有一小堆因为长得不够美貌而被抛弃的茄子。 “你……”安赫话还没说完,那辰已经飞快地跑了过去,弯腰抓了两 个塞到了袋子里,他有点儿想笑,“你干嘛呢,俩茄子才多少钱。” “你懂什么,”那辰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袋子,“好玩。” 回到停车场拿车的时候,停在他们旁边的那辆已经开走了,换成了一辆小面包。 安赫上了车,坐在驾驶室里,情绪却怎么也提不起来,那些被压了很久的回忆特别臭不要脸地来回浮现着。 那辰没有上车,把菜放后备厢里之后,他绕到了驾驶室这边敲了敲车窗:“下来。” “嗯?”安赫放下车窗,“干嘛?” “我开。”那辰拉开车门。 安赫犹豫了一下:“你无证驾驶?” “谁告诉你我无证了?”那辰抓着他胳膊把他拉了下来,“我不光有证,我还不需要停车卡延长器。” “滚蛋,”安赫笑了笑,“真有?这段时间查得严。” 那辰啧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驾照扔在了安赫手里:“上车。” 安赫坐到副驾上打开了那辰的驾照,看到照片的时候他愣了愣,忍不住小声吹了声口哨。 “帅么。”那辰发动车子。 “嗯,”安赫点点头,“这什么时候的照片,看着挺小。” “18岁,”那辰笑笑,笑容很快从嘴角消失了,“我爸带我去照的,他就带我出去过这一次,大概是吃错药了。” 安赫沉默了一会儿,转开了话题:“能把证件照拍这么帅的,算上你,我就见过俩。” “还一个是谁?”那辰转过头。 安赫指了指自己:“我。” 那辰乐了,眯缝着眼也吹了声口哨:“我看看。” “随便看。”安赫拿出钱包,把身份证拿出来举到那辰眼前。 路口正好红灯,那辰停了车,拿过身份证盯着看了一会儿:“你下巴特别好看。” “是么,”安赫从他手里抽回身份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早知道多长俩了。” “嘴也好看。”那辰说。 “俩嘴没地儿长了。” “我呢?”那辰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眼睛,鼻子……”安赫手指撑着额角,研究了一会儿,“其实你哪儿都长得不错,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挺惊艳的。” 那辰跟着前面的车慢慢往前挪,嘴角的笑容里又 带上了一丝不屑:“那会儿想上我吧。”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也一样。 “想上我的人挺多的。”那辰突然盯着前方的路说了一句,声音很冷。 安赫转开头看着窗外,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车转出路口之后安赫发现这不是去车场的路。 “不去你的秘密基地?”他问。 “去我家,”那辰说,“秘密基地家伙什儿不全,东西都在家里呢,烤箱什么的。” “什么东西还要用烤箱?”安赫从那辰口袋里拿出之前的那张单子一行行看。 “挂炉叉烧!”那辰打了个响指,“绝对好吃!肉我昨天都腌好了。” “在家做?用烤箱?”安赫爱吃肉,但他对在家怎么做叉烧完全没有概念。 “嗯,给你三分钟膜拜一下我。”那辰勾勾嘴角。 “啊你好厉害。”安赫很配合地接了一句。 那辰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点点地在脸上泛开:“我是挺厉害的。” 安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没说话,把天窗打开摸了支烟点上了。 那辰到家就换了套运动服,先往放在茶几上的小猪存钱罐里扔了两块钱,再给安赫拿了自己烤的曲奇饼和茶,然后就进厨房开始忙活了。 跟餐厅连在一块儿的开放式厨房很大,那辰往里一站,大厨的气势还挺磅礴。 安赫咬了一口都做成了小猪样子的曲奇饼,味道很好,比他屋里那盒饼干强多了。 今天的茶不是菠萝百香果了,安赫尝了尝,不知道放了什么。 “这什么茶?”他拿着杯子走到餐厅。 “蜂蜜姜茶,放了红糖,”那辰低着头处理鸡翅,“暖胃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小时候跟我姥姥学的,好喝么?” “好喝,”安赫点点头,那辰在做吃的方面满点的技能每次都会让他吃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你负责欣赏就行,”那辰把鸡翅裹好料放在了盘子里,“有叉烧了,鸡翅吃炸的怎么样?” “嗯。” 安赫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就连煮饭他都不知道该放多少米多少水,于是他拿着杯子又转回了客厅。 上回来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过,客厅里挂着不少画,很抽象,对于 安赫来说,这些全都由色块和线条组成的画完全欣赏不了,如果从心理学角度看…… “这画是谁画的?”安赫没在画上看到落款,回头冲那辰问了一句。 那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我妈画的,有些是去五院之前,有些是在医院画的,后来怕她自杀,就不让画了。” “哦。”安赫有些感慨,转过身看到了旁边的钢琴,琴盖是开着的,他在琴键上轻轻敲了一下,往厨房走过去,感觉还是呆在有人做饭的地方会舒服一些。 那辰听到了琴键被敲响的声音,看了看他:“你是不是会弹小星星。” “还会弹新年好呢。”安赫笑笑,拿了块曲奇在茶里泡了泡放到嘴里,味道不错。 “给我伴个奏吧,”那辰不知道在调什么汁,用筷子蘸了点伸到他嘴边,“尝尝咸淡合适么。” 安赫舔了舔筷子,酸甜口儿,他点点头:“合适。” “弹么?”那辰把筷子放自己嘴里也舔了舔。 “做个饭还要伴奏,一会做好了是不是还得换套正装来吃啊。”安赫笑笑,靠餐桌站着没动,钢琴应该是那辰他妈妈的,那辰那天晚上说的话让他有点儿不是太愿意碰那个琴。 而且那辰想听他弹琴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那辰对钢琴应该有阴影才对。 “不弹啊?”那辰打开冰箱门,拿出一个小饭盒打开了,递到安赫面前,“看看,漂亮吧。” “叉烧原料?”安赫看了看,肉腌得的确挺漂亮,让人有生吃一口的冲动。 “嗯,”那辰把饭盒盖好,拿过筷子在盒盖上一连串地敲着,“为挂炉叉烧伴奏么?” 安赫情绪并不高,停车场的偶遇让他在河底啃泥的心情一时半会儿浮不起来,但那辰一直努力想要让他开心起来的举动他还是都看在了眼里。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钢琴走过去:“小星星?” “还有没有比小星星新年好高级点儿的?”那辰问。 “有。” 安赫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摸了摸,他上一次弹琴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到现在也好几个月了,这下猛地让他弹一曲,他除了小星星还真想不出别的。 “你要不会弹,现在承认,我不会笑你的。”那辰手撑着餐桌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很明显。 “你会么?”安赫吸了口气,想 好了曲子,估计会弹得比较结巴。 “不会。”那辰说。 “那就好,”安赫小声说,手指落到了琴键上,“来个活泼欢快的吧。” 这曲子是安赫现在还能顺利弹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曲子之一,他一般情况下都拿这首来蒙事儿,不过曲子的确很欢乐,他在音乐教室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活泼。 那辰把今天买的玉米拿出来,抱着个小筐坐到了客厅沙发上,慢慢剥着玉米粒。 安赫明显有点手生,重弹了两遍开头,才继续弹了下去。 在外行听来,安赫应该属于弹得很好的那种,那辰却能听出他每一个不连贯的音,每一次犹豫的细微停顿。 不过这没所谓,那辰看着他的手,安赫手指修长,在琴键上掠过时动作很漂亮,不听,看着就可以。 安赫弹琴和玩赛车时的样子都让他意外,弹琴时的专注跟在电玩城时的专注完全不同,在琴键上跳跃着的手指牢牢牵引着那辰的视线。 自从妈妈被送去医院之后,这架钢琴再也没有人碰过,屋里也没再有响起过琴声。 那种让那辰迷恋却又心悸的钢琴声,想念,抗拒,沉迷,闪躲,全都混杂在一起,包裹在他四周。 安赫专注的侧脸让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一点点在屋里弥漫着,想要脱离却又忍不住渐渐陷落。 跳跃的音符停止时,那辰放下手里的玉米,冲安赫鼓了鼓掌:“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只会小星星。” 安赫笑笑:“这个听过吧?” 踩到猫了,那辰点点头:“嗯,踩到你了。” “靠,”安赫乐了,手指在琴键上划过,“还听么?” “听。” “就一首了,别的都很久没练了。”安赫搓搓手。 “好的。”那辰笑笑。 d大调小步舞曲。 安赫感觉这曲子也挺活泼,比较适合现在的气氛。 他定了定神,手指落在琴键上,音符从指尖滑出。 那辰拿着玉米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一颗玉米粒被他捏扁了,落在小筐里。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琴声渐渐充斥在他四周。 再随着安赫在黑白间跳跃的指尖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里,心里。 回忆里。 你听。 辰辰乖,你好好听。 听妈妈弹琴。 听见了,妈妈在说什么? 你告诉妈妈,你听到了什么? 那辰的呼吸开始有些混乱,跟着妈妈的节奏,让人窒息的节奏。 他想要把那些让他恐惧的声音扫开,却怎么也做不到。 安赫的指尖落到琴键上,弹出一个重音,如同缠在他身体里的铁链猛地收紧了。 他觉得身体有些发僵,挣扎变得无力。 下一个重音再次跃出时,那辰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装着玉米粒的小筐掉在了地上,嫩黄色的玉米粒撒了出来,在深色的地板上跳跃着,像一个个音符。 那辰扑到钢琴旁,猛地把琴盖狠狠地往下一压。 在几个破碎的音符之后,琴声消失了。 安赫的手还在琴键上,琴盖砸在手上时的巨大钝痛让他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短短这点时间里,手背上被砸到的地方已经泛出了红色。 他握着自己的手咬牙抬起头。 那辰的手还按在琴盖上,脸色苍白,呼吸也很急,就像是跑了很长的路。 安赫没说话,那辰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他才松开了一直死死压着琴盖的手,慢慢靠着钢琴滑坐到了地上。 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安赫两只手都已经疼得麻木了,自从不打架之后,这种肉体上的疼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刚才是咬着牙才没叫出声来。 那辰一动不动地靠着钢琴腿坐着,在撒得满地都是的玉米粒里。 屋里很静,只能听到一边的大座钟一秒一秒滑过时的细小咔嚓声。 安赫的手开始红肿时,那辰动了动,动作很慢地从坐着变成了蹲着。 他伸手捡起掉在旁边的小筐,开始把地上的玉米粒一颗颗地往小筐里捡着。 安赫没有动,坐在琴凳上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他虽然被吓了一大跳,但只是一瞬间,这样的局面并没有让他太意外。 所以他现在希望那辰能开口,无论说什么。 对不起,解释,或者是别的任何内容都可以。 问一句疼不疼也行。 只要那辰能在这时开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就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那辰没有出声,他用他一直以来习惯了的沉默应对了眼下的场面。 地上的玉米粒被捡回了筐里,那辰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里,把小筐放在了餐桌上。 原地站了几秒钟之后,他往客厅的楼梯走了过去,脚踏上楼梯之后停住了,手紧紧抓着楼梯的栏杆。 “我妈心情好的时候总弹这首。”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第二十七章 那大厨美食课 那辰上了二楼,安赫站起来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手背已经完全肿了起来,疼得他手都有点儿发抖。 他现在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停车场的事还在来回啃着他的情绪,又被那辰突然发作地这么砸了一下,要不是现在手太疼开不了车,他真有起身走人的冲动。 那辰从二楼跑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小药箱。 安赫看着他打开冰箱拿出个冰盒,飞快地把冰块都倒进一个小盆里放在了茶几上,再把茶几拖到了安赫面前。 “冰一下?”那辰凑过来轻轻碰了碰安赫的手。 安赫把手放进了冰里,冰块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又把手拿出来了。 那辰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绷带,剪下长长的两条来叠好了放进盆里,化了一些的冰水把绷带浸透了之后,他把叠好的绷带盖在了安赫的手背上。 “我……”那辰一条腿跪着半蹲在他面前,说得有些吃力,“对不起。” “没事儿。”安赫现在的心情不怎么美好,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句对不起,让安赫想起了那辰对他第一次说的那句对不起,那时他只是单纯觉得那辰应该是个很少对人说对不起的人。 现在想想,他不是很少说,他大概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 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本应该是言传身教的父母,一个视若无睹,一个阴暗压抑,他们造就了敏感脆弱渴望温暖的那辰,却从没有给过他如何与人相处相近的示范。 安赫往厨房看了一眼:“你锅里是在烧水么,要烧干了吧。” “是要煮玉米粒儿做沙拉的。”那辰起身过去厨房里把火关了,手撑着灶台半天都没动。 “过来伺候着,”安赫说了一句,“不冰了。” 那辰赶紧跑过来,把绷带重新浸了冰水放到他手上:“一会儿去医院看看吧,会不会断了。” “别咒我,”安赫动了动手指,“没断,就是砸得狠了点儿,跟仇人似的。” 那辰没说话,靠着沙发坐到了他腿边的地板上,捏了块冰在手里搓着。 “你说,”安赫看他没出声,往后靠了靠,结果发现想在这种严肃正经九十度直角的红木沙发上靠着是件很难挑战的事,于是又坐直了,“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弹琴?” “就是想听。”那 辰把冰块搓化了,又拿过一块搓着。 “是不是想你妈了。”安赫抬着手,一下下活动着手指,确定自己的骨头有没有问题。 “……是,”那辰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经常会想她。” 又怕又想念的感觉么,安赫笑了笑,他大概也有过类似的,没有这么严重,但能理解。 害怕回家又怕失去那个所谓的家。 因为一旦失去了,最虚幻的一点安慰和希望都会跟着湮灭。 “你做饭吧,”安赫用腿碰了碰那辰,“我饿了。” “嗯,”那辰给他又换了一次冰绷带之后站了起来,往厨房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你要不要看看挂炉叉烧是怎么做的?” “行。”安赫抬着手举着两叠绷带坐到了餐桌旁边。 那辰把那盒腌好的肉放到了他面前,笑了笑:“那大厨教你在家做叉烧,讲课开始。” “啪啪啪啪啪。”安赫配合着给鼓了掌。 “我们要用到的工具就是一堆五花肉,一个烤箱,一个烤盘和……”那辰拉开旁边厨柜上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一盒曲别针。” “你这是猎人下套子呢。”安赫说。 “肉是先腌好了的,酱汁是大七秘制,配方就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把肉切成条腌着,一定要这样挤着腌才会特别入味儿,放冰箱里冰一宿就可以了,”那辰把饭盒冲他展示了一下,把肉一条条地拿出来放在了旁边的烤盘里,“下边就很简单了,就是挂起来。” “前面你也没说得很难……” “本来就都很简单,”那辰拿出几个曲别针,掰成了勾子,一个个地穿过肉条排在烤盘里,“就这样,挂起来就行,烤架放上面,挂上去,烤盘放下边儿接着……讲课完毕。” “你这课讲完,节目组得赔钱。”安赫笑了。 “那我就豁出去了,讲讲酱汁儿怎么做吧,”那辰把肉都挂好了,放了个温度计在烤盘里,关上了烤箱门,设好时间,一连串地数着,“糖,盐,生抽,料酒,芝麻酱,甜面酱,腐乳汁……” “快停,”安赫笑了笑,“记不住。” “具体配料请看屏幕下方。”那辰鞠了个躬。 那辰说得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算容易,烤的时候他几次打开烤箱把肉拿出来刷上酱,还抽空帮安赫的手换了几次冰。 半个多小时之后,屋里已经全是烤肉的香味,安赫都快能听见自己肚子的呐喊了,那辰把已经烤成金色的叉烧拿出来,切下来一小块,递到他嘴边:“尝尝。” 安赫张嘴把这块肉咬到了嘴里,两下就咽了下去:“真不错!” “那就ok了,”那辰打了个响指,给肉最后刷了一遍酱汁,放回了烤箱里,“再来个五分钟就可以吃了,我先炸鸡翅。” “这都谁教你的?”安赫有些奇怪,按说那辰这样的家庭,他会做饭的机率应该跟自己一样低。 “自己学的,这谁教啊,”那辰站在油锅旁边,把鸡翅一个个往里放,“小时候我妈不让我出门……我上学都比别人晚了快两年,我就呆家里看电视上教做菜,后来就自己琢磨了。” 安赫看着那辰在厨房里来回忙活着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 做饭是要有天赋的。 老妈倒是没有不让自己出门,从小到大,他回来还是没回来,老妈基本不过问,有时候还会嫌他在家里碍事儿让他滚出去。 他窜个儿那几年,每天脑子里就想着吃,看到电视上教做菜,他就有啃电视的冲动,不过也没从电视上学到什么做菜的一招半式。 就上回泡面水倒多了,他想搁点儿盐,最后弄了半勺糖。 所以说这东西得有天赋,像那辰这种有天赋的,哪怕平时看着是个神经病摇滚青年,人也能凭小时候在电视上看的做菜节目做出一手好菜来。 自己这种没天赋的,泡了好几年面,连往面里加点儿菜的创新想法都没有过。 那辰做菜很利索,连蒸带炒再炸,一个多小时,菜已经全部摆在了餐桌上。 挂炉叉烧,炸鸡翅,糖醋排骨,茄盒,清蒸鱼,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螺还是贝的汤。 “好家伙……”安赫看着一桌子菜,感觉自己说话都得咬牙切齿要不口水都能滴出来了,“全肉席?” “嗯,”那辰拿了啤酒出来,想想又把安赫面前的啤酒换成了苹果醋,“全肉,你看着也不像特想吃青菜的样子啊。” “我就想吃肉。”安赫特别诚实地说。 “想吃素的一会儿有沙拉,我煮着玉米粒儿呢,一会儿就好,”那辰抱着胳膊站在他对面,“怎么样!” “惊喜,”安赫真心实意地点点头,“真的很意外。” “对于你来说绝对得是意外了 ,”那辰挑了挑眉毛,有些得意,接着眉宇间有转瞬即逝的失落,但很快又被一个笑容取代了,“不过我这是第一次有机会给别人做菜。” “谢谢,”安赫拿起苹果醋,碰了碰那辰面前的啤酒罐,“这也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我做了这么一桌子菜。” 安赫的手还肿着,拿筷子有点儿费劲,那辰很不好意思地给他拿了套刀叉:“你戳着吃吧,或者我喂你?” “谢了,你下回抽风的时候先通知一下我,我戴手套。”安赫没太计较这事儿,拿了叉子开始吃,主要是太饿了。 那辰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喝了口啤酒开始吃。 菜的味道都不错,安赫吃得淡,那辰做的菜咸淡正合适,加上受伤了,他吃得很卖力。 以前每次打过架,跟人在街边小摊儿上吃烧烤的时候他都吃得特别欢,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每次被老妈揍过之后,他也会饿,睡觉也睡得沉。 挨揍和揍人都是体力活。 一通连吃带喝之后,安赫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那辰家一楼客厅的装修让人觉得沉重而压抑,但现在餐厅和厨房这一片,却因为这一桌色香味儿俱全的菜而变得温暖起来。 “你妈是不是不下厨?”那辰喝着啤酒,问了一句。 “嗯,”安赫笑了笑,“我妈是个以麻将为终生事业的奇女子,为麻将事业投入了毕生精力,牺牲了所有跟麻将无关的东西,她要去参加世界麻将大赛绝对会成为麻坛领军人物。” “那……”那辰皱了皱眉,他家里没有人打麻将,理解不了这种神奇的事,“你爸呢?” 安赫没出声,往自己肿着的手背上吹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慢说了一句:“我爸基本不在家。” “有别的女人么?”那辰问得很随意。 “很多,”安赫掏出根烟叼着,在这样的,黄色的暖光,淡淡的菜香,透着温暖的餐厅里,他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防线慢慢地有些松了劲,“反正我也没数过,每次见着都不重样儿。” “我爸没有别的女人。”那辰盛了碗汤捧着慢慢喝着。 “是么。”安赫看着他,按那辰的说话,他跟他爸的关系并不好,似乎也并没有天天呆一块儿,他不知道那辰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嗯,”那辰勾着嘴角笑笑,“他不喜欢我,但很爱我妈。” 安赫叼着烟不说话,那辰 伸手从他的烟盒里摸了支烟点上了,声音很低地继续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他就是这么说的。” “是觉得你抢走了你妈对他的关注么?”安赫问,他没有说爱,那辰的妈妈对那辰的感情,用关注也许比爱更贴切。 “大概吧,我不知道,”那辰啧了一声,“不过他对我妈真的很好,非常好,我姑说,他是自杀,因为我妈那阵儿情况不好。” “你跟你妈妈是不是长得很像?”安赫捏了块排骨,这排骨比林若雪没事就要去吃一次见人就推荐跟中了邪似的那家馆子做的要更好吃。 “嗯,”那辰笑了起来,“我姥姥经常以为我是我妈。”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更像妈妈,你爸就会……” “不,”那辰皱着眉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他不会因为这个喜欢我,不过……” “不过他会生气,”安赫把烟掐灭了,看着烟头,“平时他正眼都不带看你的,但这种时候他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骂你,对么。” “嗯,他说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做不好,我怎么样都不会让他满意,”那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不甘,“我就想看他生气,他生气了我就特别高兴。” 安赫没再说话,继续吃菜,那辰自己并不了解,他想要的不是让爸爸生气,他渴望的仅仅是父亲的注意而已,永远被放在视线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被肯定,只是激怒才会得到短暂的关注。 而这一切已经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爸爸已经不在了,激怒也好,努力也罢,都已经改变不了。 “我有时候想不通,”那辰仰头喝了几大口啤酒,笑着说,“他们为什么要生孩子,如果没有我,他们不是挺好的么,相亲相爱,你爱疯子,疯子爱你。” 安赫还是没说话,那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安赫你是bi么?” 安赫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愣了愣没回答。 “你想过要结婚然后生个小不点儿么?”那辰又问。 “……想过,”安赫靠到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我以前特别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觉得我肯定能比我爸妈做得好。” “以前?”那辰看着他,“现在不想了么。” 现在?安赫笑笑。 不是现在,是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想这些了。 “现在没空想,”安赫拿了叉子打 算把盘子里最后的那块儿糖醋排骨叉来吃了,叉子刚伸过去,那辰飞快地抢在他前边儿把排骨夹走了,他愣了愣,“怎么个意思?抢食儿啊!” “排骨好吃么?我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个菜了。”那辰也没吃,夹着排骨晃了晃。 “嗯,特别好吃,又不腻,比我一姐们儿血溅三尺推荐的那家店做的好吃多了。”安赫非常认真以及诚恳地拍了拍马屁。 “想吃么?”那辰眯缝一下眼睛,筷子夹着排骨慢慢往自己嘴边送了过去。 “玩我呢?”安赫锉锉牙,要说他也不差这一块排骨,但是想吃吃不到嘴的感觉特别郁闷,“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么!我都夸出一朵向日葵来了……” “来,给你吃,”那辰往椅子上一靠,头向后仰着,把排骨叼在了嘴里,冲安赫一个劲儿地乐,含糊不清地说,“敢么?” “几罐啤酒就成这样了?”安赫啧了一声,“再喝两罐是不是要来段儿脱衣舞啊。” “你不吃我吃了,我一松劲儿你就只能啃骨头了。”那辰没动,叼着排骨继续含糊不清地说。 “靠,怕你么。”安赫把叉子一扔,站起来两步跨到了那辰身边,手按住他脑门儿低头咬住了排骨。 刚想把排骨叼走,发现那辰没松嘴,咬着不放,安赫皱皱眉,也不撒嘴,含糊地说:“你丫不守信用。” “你使劲儿。”那辰笑着。 “我口水要流你脸上了啊。”安赫盯着他的眼睛,那辰的眼睛很亮,眸子很黑,他能从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你敢就揍得你起不来床,就跟上回似的。”那辰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不觉得俩老爷们儿这么玩抢骨头很蠢么?”安赫叹了口气,虽说话是这么说,可他也没松嘴。 “没……”那辰刚想说话,安赫突然伸手在他肋骨上戳了一下,酸麻的感觉让他没忍住喊了一声,“啊!” 安赫迅速地把排骨叼走吃进了嘴里,再迅速地把骨头吐出来放在了那辰面前:“狗狗吃。” “说了不是狗。”那辰揉了揉肋骨。 “小豹子吃。” “小豹子伤自尊了,不吃。” “那怎么办,我吃都吃掉了。”安赫笑了笑,转身准备坐回椅子上去。 那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说吧。” “什么?”安赫回头看他。 “那个让你不高兴了一整天的人。”那辰说。 安赫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 这件事他从来没跟人说过,一直压在心底,希望可以从此再也不被记起,就连林若雪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他不觉得有任何人能理解他的感受,也不指望有谁能理解。 但现在看着那辰的目光时他却突然有了那么一丝动摇。 突然想要有一个人,能像他自己这样,倾听他不愿意被轻易触碰的过去。 第二十八章 苍蝇拍之歌 那辰把餐桌上没吃完的菜都收拾了,换了块桌布,格子花纹,颜色很漂亮,厚实的手感让人觉得很舒服。 安赫看着桌上的小酥饼和山楂茶,还有一盘小西红柿,问了一句:“你还会做酥饼?” “这个是买的,”那辰笑笑,“做酥皮点心太费时间了。” “你是很喜欢做这些么,点心啊,菜啊什么的。”安赫喝了口山楂茶,挺爽口。 “还行吧,”那辰也喝了一口,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总得有点儿打发时间的事儿干干。” 安赫笑了笑,听着那辰指尖跳跃时发出的声音,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看着慢慢向上飘去,在餐桌上方的几盏灯间纠缠着的烟雾。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前男友,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大二,有个女朋友。”安赫叼着烟,皱了皱眉,这事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让他不舒服,更别说是讲出来了,半天他都没组织好语言。 简直比他毕业之后第一次试教还难受。 “你那会儿交过男朋友么?”那辰问。 “没,那是我第三个女朋友,”安赫眯了眯眼睛,烟薰得他想流泪,扯着嘴角笑了笑,“我那会儿正是憧憬着找个媳妇儿生个小不点儿的时候。” 那辰靠在椅背上往下滑了滑,偏着头,手指撑着额角,很专注地看着他:“你女朋友很漂亮吧。” “嗯,漂亮。”安赫点了点头。 “后来呢?” 后来?安赫盯着手里的烟,之前手背上已经被他忽略掉了的疼痛开始清晰起来,扑愣扑愣地往心里炸着。 “后来我就认识他了,比我高一届,跟我同系。”安赫喝了口茶。 “什么系啊?政治么?”那辰打了个岔。 “不,心理学。”安赫笑了笑。 “难怪……”那辰啧了一声,也点了根烟叼着,“你是不是偶尔还琢磨我来着。” “你特别烦人的时候我就琢磨一下。”安赫举了举茶杯。 那辰拿着自己的杯子凑过来跟他碰了一下:“跑题了,后边儿呢?” 安赫低下头,捏着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又拿起来,再放下,好几次之后,他放下杯子,吸了口气:“他跟我很多相同点,一样的爱好,一样的话题,一样的观点……而且他挺会照顾人,准确说,是很会惯着人。” “懂,”那辰勾勾嘴角 ,“你就稀里糊涂动心了是吧。” “差不多吧,正好那时我女朋友闹分手呢,他就跟救命稻草似的,我什么都跟他说。”安赫轻轻叹了口气,是的,那时他还会跟人说自己的事。 “分手也是他折腾的吧。”那辰撇撇嘴,有些不屑。 “……谁知道呢。”安赫笑得有些无奈。 “然后呢?” “然后?”安赫咬咬嘴唇,“没然后了,上床,分了。” 那辰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头喊了一声:“哈!” 安赫正想把烟掐了,被他这猛地一声喊惊得差点儿把烟扔杯子里:“干嘛!” “没什么,”那辰站了起来,拿了颗小西红柿塞到了他嘴里,“是发现自己居然喜欢男人然后鼓起勇气面对了结果人家就想上个床而已?” 安赫抬起头看了看那辰,半天才拍了拍手:“总结得真好。” 他不确定那辰知道不知道flipper的定义,但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剥开自己的伤疤。 “后来还交过男朋友么。”那辰坐到了他面前的桌沿儿上。 “有过一个,也分了。”安赫咬破小西红柿,嘴里酸甜的味道很不错,他从之前的沉闷里慢慢回过神来,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为什么?”那辰追了一句。 安赫看了他一眼:“没安全感吧?防着男人还得防女人什么的。” 那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拉过安赫的手看了看:“还肿着呢。” “明天应该没事了,”安赫抽回手,“对了你东西忘给你了,在我外套兜里。” “嗯?”那辰跳下桌子,到客厅拿了他外套,从兜里掏出了那个红石头链子,笑了笑,“这是我自己做的。” “鸡血石?”安赫站了起来,客厅里的钟敲响了,九点半。 “就普通石头,颜色挺好看的我就捡了,打磨刷漆再钻个眼儿,”那辰把链子戴回脖子上,看了看时间,“你要回去了吗?灰姑娘。” “是的王子殿下,我明天开学了要早起。”安赫从他手上拿过外套穿上了。 “你的水晶鞋呢?”那辰突然蹲下,抓住了他的小腿。 “靠,”安赫笑了起来,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纸巾扔在了地上,“这儿呢。” “灰姑娘你生活还真 是挺艰苦的,”那辰捡起纸巾看了看乐了,“回头我给你弄双大点儿的。” 那辰没有再留安赫,把他送到了地下车库,然后坐在了副驾上。 “什么意思?”安赫上了车,看着他。 “送你到大门,帮你把出门卡给保安,我怕你没有递卡延长器出不了门。”那辰看着前面,慢吞吞地说。 “哎……”安赫发动了车子,“你怎么跟我们小区那保安一个德性,有完没完了到底!” “知道么,苍蝇拍跟你平时的气质太不协调了,我一年之内估计是完不了了,”那辰笑着用手在车顶上拍着,“我跟李凡商量一下,给你弄个苍蝇拍之歌,演出的时候会通知你来看的,我挥动着绿色的翼,寻找你的呼吸……” 最后两句那辰是随口唱出来的,但调子却意外地很好听,安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 “……谢谢啊。” 小区里挺安静,年后特有的那种安静,偶尔传来的稀疏的鞭炮声,道路两边已经跟雪地溶为一体的红色纸屑,淡淡飘过的硝烟味儿,全都透着嚣闹过后的落寞。 安赫今天的心情有些颠簸,跟现在这样的年尾巴气氛挺契合。 回到屋里,他按那辰教的方法,把毛巾浸湿了扔到冰箱里,冰透了之后搭在手上消肿。 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是种神奇的工具,对于安赫来说,那些无聊的乱七八糟的各种节目能很迅速的把他从别的状态拉回来,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里。 比如现在的这种状态。 莫名其妙地就把一直压在心里的伤疤刨了刨的状态。 说不上有多痛苦,甚至隐约带着种“考试成绩不知道怎么样不过总算考完了”的快感。 但安赫对于这样的变化有些不安,任何变化都会让他不适应。 就连坐久了换个姿势都会有那么几秒钟的血液奔流,何况是他这样很多年都精心保持着的波澜不惊的生活。 为了保证第二天能有充足的精力,睡觉前安赫吃了颗安定,很快睡着了。 本来以为日有所见夜有所梦会来点什么让人烦躁的梦境,结果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生物钟很尽职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叫醒了他。 安赫有些眯眯瞪瞪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手往头顶上一撑,敲在了床靠上,手背上 传来的钝痛让他顿时从半梦半醒瞬间耳聪目明神清气爽,还能振臂高呼了:“啊——嘶——” 手没有昨晚上那么红了,变成了青绿色,镶着红边儿,还是有些肿,安赫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指还算灵活,就是有点儿揪着筋似的疼。 这顿饭吃得真有意义啊。 回到阔别二十天的学校,安赫没什么太大感觉,就看着身边半死不活的学生挺有意思,教室里还有一帮作业没写完正趴桌上抄得四蹄儿不着地的。 安赫站在张林身后,这小子也正抄呢,安赫光看字儿就知道抄的是许静遥的,许静遥的字很有力,不像个小姑娘写的,跟那辰的字倒有几分相像。 “还差多少?”安赫凑过去问了一句。 “半本儿,”张林头也没抬地回答,“别烦我。” “要不要我帮你?”安赫问。 “你……”张林有些不耐烦地抬头扫了他一眼,愣住了,“安总?” “还半小时了,来得及么?”安赫翻了翻他的本子。 “怕屁,我就不信老师每本每页都看,”张林啧了一声,“看得过来么,反正都是抄的……” “话还挺多,要不咱俩先聊聊?”安赫把张林前座的人拎开坐下了。 “哎,安总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暑假肯定不抄了,你现在饶了我吧,我马上就完事儿了!”张林一脸忧郁地看着他抱了抱拳。 “你看看人许静遥,你好意思追人家?”安赫小声说了一句,站起来往讲台上走了。 身后张林憋了半天才喊了一声:“靠!” 安赫转过头指了指他:“开学典礼完了以后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聊聊你这个寒假都靠什么了。” 典礼结束之后,张林和班上几个不消停的都被安赫拎到了办公室,安赫没打算说什么新学期开始了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废话,这些话,要让他们自己来说,能比任何一个老师都说得更好更全面。 安赫就问了问了寒假都干嘛了,侧面了解了一下他们这个假期的动向,然后挥挥手:“该补瞌睡回家补瞌睡去,明天开始不能迟到了。” 几个学生散了之后,安赫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吃点东西。 在校门口碰到了蒋校,他打了个招呼正想走人,蒋校一挥手:“安老师,去吃饭?” “嗯,”安赫点点头,顺嘴说了一句,“蒋校一块儿?” “好,一块儿,”蒋校很利索地应了下来,“路口那家牛肉面?” 安赫说完一块儿就后悔了,他知道蒋校为什么这么爽快地要跟他一块儿去吃饭。 果然牛肉面一端上来,蒋校就说了一句:“上学期给你说的心理咨询室,考虑得怎么样了?” 安赫的手本来就疼,听了这话,差点儿连筷子都拿不住了:“蒋校,我真的不行……” “年轻人,有点儿干劲嘛,”蒋校啧了一声,“你们这拨年轻老师里,思想比较能接近学生又有专业背景,责任心比较强的就你了,你说你那个咨询师证考来是干嘛的?” 安赫没说话,咨询师证啊,毕业的时候心理专业大家都考,他就跟着考了呗。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是希望你能接下来,”蒋校低头喝了口汤,闭着眼品了一会儿,“这家的汤就是正宗。” 学校里弄心理咨询室,上学期蒋校就跟他提过,安赫实在是不想做,劳神费力的还不赚钱,正常就按十几块的课时费算,而且蒋校的意思还不是走个过场,是要正经做出点样子来的,安赫想想都觉得头疼。 蒋校给他做完思想动员,吃完牛肉面,潇洒地抢先结账离去了。 接下去好几天安赫都很郁闷,这个活估计是推不掉,他对着自己班上的那些个问题学生就已经够烦的了,还要加上别的,简直没法想。 自己都一堆问题没解决呢,偶尔还得因为神经病那辰同学心烦。 再说这事不是说一个学生有问题来了,针对这学生就能解决问题的,还涉及到很多方面,周围的人,老师家长的配合…… “啊……”安赫抬腿蹬了一下办公桌,把椅子往后倾着靠到墙上,瞪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还有十五分钟放学,安赫站起来溜达出了办公室,往楼下走,打算去班上转转,刚开学一周,学生一个个都跟犁田不给饭吃虐待了好几个月似的,上着课都能打出呼噜来,还吧唧嘴。 下到二楼转角时,他看到一个男生脸冲墙站着,拎着书包,地上还有几本散落的课本。 安赫过去把书捡起来塞回他书包里,这男生像是被吓着了,很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把脸转回去继续冲着墙,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快放学了,回教室吧。”安赫拍拍他的肩,下了楼。 这学生是高二的,这样子已经有 一段时间了,性格内向,经常被欺负,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他站在办公室某一层的楼梯上冲着墙说话。 一开始还有老师试着问问情况,时间长了,也就没人管了,至少在这里呆着,不会被别的学生揍,但要继续这样下去,这学期肯定得劝退。 安赫轻轻叹了口气。 要说问题学生,哪个班都有,只看你重视不重视,是把他们粗暴地一律归到麻烦里还是愿意一个个分析解决了。 走自己班门口时,安赫看到有人靠在走廊上看风景,听到他的脚步,那人转过头,拿着纸巾捂着嘴叫了他一声:“安总。” 这是他班上的学生,叫李乐,长得很清秀白净,就是……安赫站在楼梯口冲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李乐捏着纸巾走了过来:“什么事?” “你跟这儿站着干嘛?了望?”安赫看着他。 “不乐意在教室里呆着,”李乐皱皱眉,“那帮人又抽风来着。” “怎么抽的?” “摸我屁股还捏我脸!”李乐很不爽地转脸往教室那边看了一眼,话说得挺轻松,但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流氓!” “不是我说,”安赫指了指李乐的脸,“你能不化妆来学校么?” “安总,你性向歧视啊?”李乐瞪着他。 “我不歧视,我就告诉你学生不能化妆,你想化妆等放学了以后,”安赫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水池,“给你三分钟,去洗脸。” 李乐摸了摸自己的脸,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安总,要用卸妆油……” “你肯定带了手霜,就用那个,去洗了,”安赫从李乐兜里摸出一支手霜放在他手里,“你不化妆的时候,他们要再敢调……抽风,我替你收拾他们。” 李乐啧了一声,很不情愿地往水池那边走了过去。 安赫进了教室,李乐说的“那帮人”,头儿就是张林,他直接走到张林座位旁边弯腰一把按在张林脖子上,张林正玩手机呢,被他这一按吓了一跳,刚想开骂,扭头看到是他,赶紧把手机往抽屉里塞。 “皮痒呢?”安赫凑到他耳朵旁边小声说,“是准备送我的么?” “我明天保证不带来了。”张林用胳膊挡着抽屉。 安赫正要说话,下课铃响了,班上顿时跟水开了似的轰一声热闹了起来,一片书包砸在课桌上的声音,安赫直起身 :“重获新生了啊?” “是——啊——”有人拉长声音笑着说。 安赫没多说什么,指了指张林:“你留下。” “啊?”张林愣了愣,“我又留下?” 前排几个男生回头冲张林一个劲儿乐,安赫挨个指了指,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还有你们几个,都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班上的人都走光了之后,安赫看着留下的几个男生:“直接说主题,知道什么叫尊重人么?” 几个男生愣了愣,张林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李乐招你们惹你们了?手欠嘴欠敢冲别人去么?”安赫看着他,“我知道你们觉得他娘,娘不娘的有你们什么事儿?娘你了?” “哎!”张林喊了一声,“就看着他不爽,一男的老化妆,眼线涂得跟熊猫似的。” “我看你还不爽呢,我揍你了么?”安赫啧了一声。 “安总你……” “你们都不傻,我话也不用说得太重,”安赫站了起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有你看不顺眼的,也有看你不顺眼的,学会宽容不会让你丢人的,懂么?” 张林叹了口气:“懂啦。” “懂了就滚蛋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几个跟李乐过不去,”安赫挥了挥手,走出了教室,“爷们儿就活得大气点儿行么。” 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再出来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安赫伸了个懒腰。 下楼的时候面壁的那个男生已经换了地方,顺着办公楼一楼的墙根念念叨叨地慢慢往外走着。 安赫从他身边走过,路过校长办公室时往里扫了一眼,看到蒋校还没走,正埋头在电脑前敲着什么,他在门口停了几秒钟,快步走出了校门。 也许明天他会找蒋校聊聊吧。 门口往旁边停车场去的人行道上都停满了着电瓶车,安赫不得不走到了马路边儿上,正是下班的点儿,喇叭叫成一片,听着都心烦。 闷头走了没多远,身后有个喇叭声叫他得实在受不了了,他都踩着下水道盖子走了,滴滴滴跟着他叫得就没停过,他有些烦躁地转过了头。 “以为砸你手一下把你耳朵砸聋了呢。”那辰坐在庞巴迪上看着他,嘴角带着笑。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安赫愣了愣,“找许静遥还是找我?” “找 你啊,”那辰盯着他的手看,“我找老中医给开了药,给你泡手。” 第二十九章 咱俩在一起吧 “行动真迅速啊,一星期了都,你怎么不下个月再让我泡手呢,”安赫笑了笑,“手都好得差不多了。” “啊?”那辰也笑了笑,“我怕你回过神了生气。” “不至于,我要发火当场就发了。”安赫转身继续往停车场走,那辰经常失控的情绪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今天突然忍不住想了想,在那辰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如果有人帮他一把,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请你吃饭。”那辰开着车在他身后慢慢跟着。 “不用这么客气。”安赫回头说了一句。 “你请我。”那辰回答得很干脆。 “你意思就是要一块吃个饭呗?” “嗯。” 安赫进了停车场,那辰也跟了进来,把自己的车停在了他的车旁边。 “你……”安赫犹豫了一下,今天不是周末,他一般工作日不太愿意晚上出门,他需要有充足的睡眠和安静时间才能保证第二天的工作状态,但那辰一惯笨拙而有些生硬的态度让他还是拉开了车门,“走吧,吃什么?” 那辰跳上副驾,想也没想地说:“上回去的电玩城,旁边不是有家蒸菜馆么?” “吃蒸菜?”安赫愣了愣,蒸菜在他看来跟吃快餐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你其实今天不是来叫我吃饭的吧,你是想去电玩城?” 那辰侧过脸看着他,嘴角勾出一个微笑:“飚车,敢不敢。” “哟,”安赫笑了,发动了车子,“是不是偷摸练了?” “试试,”那辰指了指前面,“看路。” 停车场出来就是马路,车水马龙,平时安赫都是赶着时间出来,避开车最多的这会儿。 今天出来得晚,门口已经挤满了车,基本一辆连着一辆,有点缝也挤不过去,还都让各种逆行的电瓶车塞满了,大家都镶原地愣着,十分钟了安赫的车还堵在停车场门口没挪窝。 “挤,安老师你这会儿别高素质了,”那辰在旁边说,“你个自动档还怕挤不进去么?” 安赫只得往前面横着的车腰上顶了顶。 “再往前点儿,你还给电瓶车留位置呢?这么多逆行的你等他们过完得等到后半夜了。”那辰啧了一声。 “哎!”安赫只得又往前一点点儿地蹭,把能过两溜电瓶车的空间挤成了只能过一溜了。 前面的 车终于拐了出去,那辰在旁边拍了拍车窗,一连串地说:“跟上,过过过过……” 安赫轻轻踩了一脚油门,车往前滑出去,很慢地切断了电瓶车的线路。 一个大叔很不服气地强行从车头逆行着挤了过去,安赫有点无奈,踩了刹车,大叔却突然停下了,转过头盯着他。 安赫没说话,也看着他。 大叔低头看了看车头,又抬头继续盯着他,脸上表情很难看。 “怎么着?”安赫顿时有些烦躁,“赶紧走又没碰着你!逆行还有理了?” 大叔不出声,继续一眼他一眼车头地轮流着盯着看。 “操!”安赫按了按喇叭,“有病么。” 大叔满脸不爽地往前慢慢蹭着,故意磨磨蹭蹭地不让开,路很快又被堵死了,安赫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不想说话了。 就在大叔要离开车头范围的时候,那辰突然往驾驶座这边凑过来,冲着车窗外喊了一声:“嘿!” “你干嘛?”安赫吓了一跳,他虽然很烦,但不想惹事。 那辰没理他,冲还瞪着他俩的大叔抬了抬下巴:“你看什么?” 大叔愣住了。 “问你呢大爷,”那辰指了指他,“你有事啊?” 大叔大概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没想到那辰会问这么一句,瞪着他没说话。 “你有什么事?”那辰看着他继续说,“你有事你就说。” 大叔张了张嘴,那辰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挥手:“没事儿啊?没事儿你走啊!” 大叔让那辰这几句话说得有点儿发蒙,再加上旁边又是喇叭又是各种发动机的轰鸣,他有些愣神地把电瓶车往前噌噌噌地开出去了好几米。 前面终于又有了空隙,安赫挤了进去,终于在两分钟之后汇入了大街上的车流当中,一直到开出路口了,等红灯的时候他才看了那辰一眼,有点儿想笑:“你刚干嘛呢?” “不干嘛,”那辰的手指在车窗上很有节奏地敲着,“我就采访一下他。” “神经了你。”安赫的话是脱口而出的,脱完了立马有点儿后悔。 不过那辰似乎并不在意,靠着椅背冲他竖了竖拇指:“安老师好眼力。” “有巧克力,吃么?”安赫指了指后座。 那辰回手从后座拿过巧力,撕开了包装掰了一块 塞到了他嘴里,安赫能闻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这个自然的动作,让安赫一瞬间再次有了那种情侣之间的错觉。 他含着巧克力,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洗手了没啊?” “洗了。”那辰侧过脸看着他,把手指含进了嘴里,再慢慢地抽出来从唇上滑过,眼里全是笑意。 安赫迅速转开了目光。 因为那辰今天的主要目标是挑战不是吃饭,所以在蒸菜馆里,他俩迅速拿了几个菜之后就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开始低头猛吃。 “这粉蒸肉也太假了,”安赫吃完之后都不知道吃了什么,因为最后一筷子夹的是粉蒸肉,所以就近评价了一下粉蒸肉,“我还以为夹的是肉呢,一团粉……” “有空给你做,”那辰说,仰头把一小盅汤喝完,抓过纸巾擦擦嘴,“走?” “找虐还这么着急呢你,”安赫站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被人挑战他强项的快感了,“走。” 安赫不知道那辰这段时间来玩过多少回,不过看他熟练地投币选关的样子,估计没少来。 “如果我赢了……”那辰转过头看着他。 “嗯?”安赫应了一声。 “我赢一盘就算赢,如果我赢了……” 安赫愣了愣,打断了他的话:“等等,玩多少盘?” “我想想,”那辰低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十盘。” “靠,”安赫乐了,“玩十盘你赢一盘就算你赢?” “是的,”那辰一脸严肃,“我一直都没破过你那天的记录呢,来不来?” “……行吧,”安赫对于那辰耍赖都能耍得一脸正经有些无奈,手指在车把上弹了弹,“你赢了怎么着?” “周六鸟人在沸点有演出,你来看。”那辰说。 “好,”安赫点点头,“你要输了呢?” “每天给你做饭。” 安赫呛了一下,看着那辰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辰皱着眉:“不愿意?” “没,”安赫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拿不准那辰这是什么意思,“我……” “哎,我不上你家做,”那辰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做好了给你打包送过来,你吃就吃不吃扔了我也不知道。” 安赫没说话,选了开始竞速。 刚开始还没 太大感觉,一圈过后,安赫发现那辰的水平提高了不是一点两点,是挺多点。 他已经不能像上回那样轻松甩开那辰,那辰的车始终牢牢粘在他车后面。 三圈之后,安赫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长进不小啊。” 最后一圈他没再想办法甩掉那辰,只是保持着速度防着那辰突然超上去,不过结束时,那辰也没能超车。 “再来。”那辰没多说别的,又投了币。 安赫笑了笑,一拧油门冲了出去。 这回的赛道是荒原,虽说弯多,但障碍少,对于水平已经有不小提高的那辰来说,是很容易赶超的。 安赫盯着屏幕,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地玩过了,听着音箱里转来的轰鸣声,他恍惚有点儿回到了很多年前,放肆而无所顾忌的那段日子。 两盘过后,那辰停了下来,没急着投币,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你上次带我过来的时候没认真玩?” “挺认真的,但还可以更认真些,”安赫笑笑,“三盘了。” “再来。”那辰咬咬嘴唇。 安赫看着那辰的侧脸,他挺喜欢这种时候的那辰,有点儿不爽,有点儿不服气,还有点儿犟。 不过那辰的这个劲头在输了第八盘的时候开始泄了,盯着屏幕不动了。 安赫看着他这样子有点儿不落忍,其实他不是太清楚那辰究竟是希望他去看演出还是想每天给他做菜,只是觉得这小子现在就是输郁闷了。 他琢磨着要是那辰要继续,是不是该让一把。 “再来,还两盘呢,”那辰的声音有点发闷,又补了一句,“不用让我。” 安赫笑了:“好。” 第九盘是之前跑过的地图,荒原。 安赫跑第二圈的时候就发现那辰跑这个地图特别有感觉,这会儿大概是憋着劲儿,一直死死跟着他的车,他一直没机会把距离拉开。 最后一圈弯道的时候,安赫拐得稍微大了一点,就这短短一点距离,他就觉得这盘估计要输了。 果然,那辰的车就在这时贴着他车内侧唰地超了过去。 “靠!”安赫喊了一声。 “哈!”那辰也挺大声地喊。 两辆车前后差了不到一秒冲过终点,没等屏幕上的成绩打出来,那辰已经跳下了车,凑到他耳朵旁边又喊了一声:“哈!” 安赫笑了起来,捂着耳朵:“聋了。” “周六我去接你。”那辰手指勾了勾他下巴。 “嗯,”安赫点点头,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胳膊,“现在呢?走?” 那辰没回答,很快地靠了过来,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安赫顿时愣住了。 这个大庭广众窗明几净明晃晃大灯之下的吻一闪而过,但柔软温润的感觉和那辰扫到他脸上的呼吸带来的眩晕却停留了挺长时间。 安赫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猛地被打乱了节奏。 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种陌生得几乎已经快要被遗忘的感觉。 莫名其妙有些心动的感觉。 那辰退了一步,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 俩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回头,看到几个大妈,其中一个正从后面的推币机吐币的槽里往外扒拉出几个币来。 “这个怎么玩?”那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很有兴趣地问安赫。 “这个就是……”安赫收回思绪刚想解释,另一个大妈突然对着另一台推币机也狠狠踹了一脚,又是“嘭”的一声。 吐币的槽里掉出几个币,大妈飞快地给扒拉出来了,那辰有些吃惊地盯着:“踢?” “……不是,”安赫有些无语,几个大妈看起来是常客,很熟练地往机子上挨个踢着,“玩别的吧。” “我要玩这个,”那辰来了兴趣,往其中一个推币机走了过去,“你告诉我怎么玩,这个能赚钱。” “玩那边的,这个都被踢过了,不好推了。”安赫拉住他,赶在几个大妈扫荡之前站到了一台机子前。 推币机安赫很少玩,这东西要有耐心,还得看运气,告诉那辰是怎么推之后,他靠在机子上看着那辰一个个往里扔币。 “要我帮你踢么?”安赫看到他扔了十来个币了机子里也没有动静,笑着问了一句。 “不用,”那辰摇摇头,“这玩意儿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的啊……最多再来十个币。” 没等安赫再说话,那辰往投币口里一气儿排着扔进去七八个币,币在机子里稀里哗啦一通蹦,几秒钟之后,在台子最前端的一堆币哗地一下掉了下去,吐币的槽里丁丁当当一阵响。 “ 哈!”那辰喊了一声,伸手把币都抓了出来。 安赫凑过去跟着一块儿数了数:“你投了多少个数没数?” “数着呢,”那辰啧了一声,“还没回本儿……” “那你回不了本儿了,”安赫笑了,指指机子里面,“那块儿都空了,没百八十个扔进去推不出来了。” “骗人玩意儿!”那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过身,差点儿跟安赫撞上,他让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在了推币机上。 “怎么?”安赫伸手拉了他一把。 “没掉啊。”那辰啧了一声。 “废话这能掉的都已经让你推出来了,”安赫有点儿无奈,“假摔还挺像,吓我一跳。” “我去撞那个。”那辰原地转了一圈,指了指最靠里的一台机子,大步走了过去,那台位置隐蔽,大妈踢币队还没来得及扫荡。 “喂!”安赫赶紧追上去,那辰这个疯劲儿上来了不定会干什么来。 没等那辰走到机子旁边,一个叼着烟的大叔走了过去,抢先一步站到了机子前。 “哎。”那辰叹了口气停下了步子。 大叔没有投币,而是对着机子猛地拍了一掌。 币没有掉出来,大叔又是一掌。 “喝大了。”那辰捂了捂鼻子。 安赫也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儿,拉了那辰转身就走。 大叔估计是被两掌都没拍出币来的现实激怒了,使出了一套连环八卦掌,机子被他拍得惨叫连连。 安赫和那辰还没走出两米远,身后传来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回头一看,大叔把推币机上的玻璃罩生生给拍碎了。 “好多币!”那辰一把抓住了安赫的手说了一句。 “走吧。”安赫想继续往前走,他已经看到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电玩城的工作人员也从远处往这边跑了。 “等。”那辰没动,围过来的人已经包围了推币机,都伸手往里抓着。 “你……”安赫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那辰兴致高涨地扭头挤进了人堆里。 工作人员已经近在咫尺,安赫看到那辰抓了一把币放进了口袋里,赶紧上去拉了他扭头就往电玩城门口跑:“行了,快走。” 俩人一口气跑出了电玩城,安赫一直带着他跑进了旁边的小街才停下了脚步。 “哄抢了……多少?”安赫喘着气,摸了摸那辰的口袋。 “没多少,”那辰笑笑,“没好意思多抓,就把下回请你玩的币抓出来了。” “你还玩上瘾了啊,”安赫笑了笑,伸手到那辰口袋里掏了掏,“这些币要我玩的话,能玩好几天了,你的话大概一小时。” 那辰也掏了掏,笑了半天,突然放低声音叫了他一声:“安赫。” “嗯?”安赫靠着旁边的墙摸了根烟出来叼着。 “你跟我出来玩,开心么?”那辰问。 “挺开心的,怎么?”安赫看了他一眼。 “给我一块钱钢蹦,”那辰向他伸出手,“一起存吧。” 安赫看着那辰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的眸子,犹豫了一下,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两块钱,都放到了他手里:“一次是你采访大爷的,一次是你哄抢游戏币的。” 那辰笑笑,把钱放进了兜里。 安赫低头点烟,刚打着火机,那辰突然又说了一句:“咱俩在一起吧。” 安赫手抖了一下,火机掉在了地上。 第三十章 沉沦 咱俩在一起吧。 咱俩在一起吧。 咱俩在一起吧。 安赫觉得自己脑子里挺热闹,跟商场搞活动请的大妈鼓号队似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节奏还有点儿跟不上。 这句话在他耳边来来回回地荡漾着,从前绕到后,从后绕到前。 绕得他很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嘴上还叼着没点的烟,就那么盯着那辰看着。 那辰也没再说话,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低下了头,慢慢蹲了下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 小小的火光跳动着,照亮了那辰的脸,在他脸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阴影。 那辰这句话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抽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安赫不能确定。 但他能从那辰现在的表情上猜测出这话大概是那辰头一回跟人说。 有些紧张,眼神里带着些躲闪的期待。 那辰蹲在他面前,低头一下下按着打火机,单调的啪嗒声不断响起,火光也不断地亮起,暗去。 安赫冲着那辰背后的树影发了一会儿愣,也慢慢蹲了下去,按住了那辰正在玩打火机的手:“劳驾,点烟。” 开口出声之后,他听着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儿紧。 那辰看了他一眼,把火机打着了递到他眼前,安赫的烟点着之后,他自己也点了根烟叼着。 俩人继续沉默,蹲在昏暗的路边看着就跟劫道的在规划逃跑线路图似的。 安赫知道自己如果一直不出声,那辰这性格,估计也会一直沉默下去,最后起身走人,一句话都不会再留下。 他叹了口气,轻轻弹了弹烟灰:“为什么?” “嗯?”那辰愣了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安赫看着他一脸特别真诚的迷茫表情,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折腾半天表错了情? “你刚说跟你在一起,”安赫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那辰本来跟他对视着的眼睛很快地垂了下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对着地喷出一口烟,过了挺长时间才说了一句:“都不打算答应了,还问什么?” “答不答应不都得问问么,再说你这提议这么突然……” “这不是提议!”那辰突然提高了声音,抬起头盯着他,“你是不是感觉特……” 安赫知道他想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没。” 那辰没说话,安赫把烟在地上按灭了,弹进了旁边下水道里:“我就觉得突然,别的都没想,也没来得及想。” “这么半天你什么都没想?”那辰勾勾嘴角,笑得有些微妙,“你脑子转得真够慢的。” “你想了很多么。”安赫笑笑。 “嗯,我伟大的思想都上北城转了一圈又坐公汽儿回来了。”那辰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烟头上的火光一下变得很亮。 “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安赫如实回答。 “那就别想了,”那辰叼着烟站了起来,烟雾从他眼前飘过,他眯缝了一下眼睛,“我就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就完了。” 安赫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爽和失望,跟着也站了起来,想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那辰已经转过身往街口快步走去:“周六沸点别忘了,十点我去接你。” 安赫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辰和他被拉长了的影子消失在街角,重新蹲了回去,又点了支烟。 有些话他不想对那辰说,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善于倾听,却不善于倾诉。 在很多时候他愿意选择沉默,某些事上他不需要任何认同和理解。 他不需要那辰知道他不会再轻易相信感情,更不会轻易接受。 尤其是这种,没有来由却让人会莫名心动的感情。 没有基础,没有原因,看上去是自然而然,细想起来却让人不安。 尽管安赫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无论原因是什么,对于那辰来说都是件很艰难的事,他也很清楚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心里除去意外和惊讶之外的另一种感觉是什么。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给那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这件事上,不存在同情和安慰。 安赫有些烦躁地把没抽几口的烟掐了,站起来往慢慢往街口溜达。 走了没几步,天空中飘下几片雪花。 他抬头看了看,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手揣在兜里走进停车场,转了两圈安赫才找到了自己的车,刚走过去想要上车,发现旁边蹲着个人。 看到他过来,那人突然站了起来,把安赫吓得退了一步。 看清这人是那辰之后,他愣了:“我以为你走了呢。” “没,”那辰声音有点闷,“我等你开车送我,我车还在你们学校停车场。” “那上车,”安赫拉开车门,“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叫我过来……” “我现在没手机,”那辰绕过去坐到了副驾上,“下月再买了。” 安赫想起来之前那辰是说过手机坏了,但没想到他一直没再买:“干嘛下月才买,没手机多不方便。” “没感觉。”那辰的回答倒是在安赫意料之中。 安赫发动了车子之后,他又说了一句:“你有能用旧手机么?” “……有,”安赫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给我。”那辰也看着他。 “你……钱紧张?”安赫有些不能理解,那辰穿的用的都能看得出他不缺钱,还开着辆三十来万的摩托车,“要不我给你买一个吧。” “给不给啊,就旧的,你怎么这么啰嗦,”那辰皱了皱眉,“我喜欢旧东西。” “那好说,我抽屉里有一堆从学生那儿没收了他们毕业了都不要的……” 那辰盯着他不出声,脸上没有笑容,表情看着特别像他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安赫叹了口气:“周六拿给你吧。” “嗯。”那辰点点头。 安赫虽然已经单身挺长时间,但被表白的次数并不少,却没有哪一次能像今天这样让他回到屋里泡完澡了都还在琢磨的。 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那辰的脸就会在他眼前晃动。 说出那句话时有些紧张的神情,带着闪躲却透着期待的眼神,在火亮里忽明忽暗的侧脸…… “哎……”安赫翻了个身,从抽屉里摸出两片安定吃了。 这种说不清是哪儿不对劲的感觉让他不太踏实。 没过多久,药效起来了,安赫没再有机会细想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生物钟居然失灵了,安赫睁眼的时候居然比平时晚了快半个小时,这意味着他就算不吃早餐,也迟到了。 安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蹦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浴室跑,刷牙的时候老觉得吞了不少牙膏沫,洗完脸出门了嘴里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薄荷味儿。 出了门风一吹,脸一下绷得发疼,上了车翻了半天,找了支手霜出来往脸上胡乱涂了涂。 “这日子过的。”安赫啧 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在停车场里刚把车停好,蒋校的车开了进来,挨着他的车停下了。 安赫觉得自己挺倒霉的,难道迟到一次,还能碰上领导,虽说他第一节没课,迟到也没什么太大不了的,但他还是不愿意被蒋校这种当着校长还满额工作量上课的工作狂领导看到。 “安老师,”蒋校从车上着急忙慌地跳下来,看到了他,“起晚了?” “啊,起晚了,”安赫本来想随便应一声就跑,但顺嘴又说了一句,“蒋校也迟到了啊……” 蒋校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笑:“是啊,早上出门的时候找不到钥匙了。” 安赫没再说话,觉得自己大概是没睡好。 “安老师,”蒋校跟他一块儿往学校走过去,“那个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想了一下,如果你需要助手,我们这学期可以要一个心理专业的毕业生。” “我……”安赫犹豫了一下,“我先弄着,现在就说什么助手不助手的不实际,做起来了才知道。” “你肯定能做好,”蒋校一听这话就笑了,拍拍他的肩,“咱五楼音乐教室旁边不是还空着两间么,可以给你,别的你看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可以。” “嗯。”安赫觉得自己有点儿迷茫,这就莫名其妙地要开始做了? 安赫并不是工作狂,自己份内的工作他会认真做完,但对于范围之外的事,他并不愿意多管。 但现在他除了正常上课,还得考虑心理咨询室的事,按蒋校“要做就要做好”的原则,就不是像某些学校那样,找一个老师往办公室里一坐就能行的,那样老师倒是挺轻松,因为根本不会有学生去。 各种工具书,量表,需要用到的基本道具,两三天时间里,安赫除了上课时间,都在五楼的办公室里泡着安排。 周六他都没睡懒觉,一整天都在看书和查资料。 一直到下午林若雪打电话来叫他出去唱歌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答应了那辰要去看演出。 “来不来,先吃饭,然后唱歌,好久没唱歌了,”林若雪在那边问,“咱俩快有一年没情歌对唱了,你得来陪我浪一把。” “不了,我有别的安排,今儿你自己浪吧。”安赫看了看手机,七点多了,泡个澡吃点儿东西时间就差不多了。 “哟,安子,”林若雪的声音提高了,“现在叫你出来还得提前预约了是吧 ?” “是的,你下回找我的时候提前三天,我看我行程给你安排时间。”安赫笑着说。 “跟谁约了?那辰?”林若雪小声问。 “嗯。” “安子……”林若雪顿了顿,“你来真的了?多久了,没见你跟谁这样过,能一块儿混这么长时间还没躲开?” 安赫走到窗边靠着,想了很久才问了一句:“如果是来真的呢?” “要换个靠谱的人我肯定支持,”林若雪回答得很快,“如果是那辰,我也不会强烈反对,你总得有点儿改变,只是感觉这人是能勾病根儿的,你愿意跟着他一块儿疯就行。” “是么。”安赫笑了笑。 “不破不立,我不参与意见,你自己的事儿自己把握,”林若雪啧了一块,“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得浪去了,下次我提前预约,你给我留时间。” “好。”安赫挂了电话,对着窗外又发了一会儿愣,拉好窗帘进了浴室。 泡完澡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他换好衣服趴到床上就不动了,全身都酥软放松。 手机是九点半响起来的,拿起来看到是个陌生的座机号,安赫意外地有些期待。 “喂?”他接了电话。 “能出来了么,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了。”那辰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赫坐了起来:“我马上出去,你拿什么电话打的?” “门口小超市的电话,”那辰吸吸鼻子,“快出来,别开车。” “开你车?”安赫从柜子里拿了围巾,“齁冷的。” “我喜欢。”那辰挂掉了电话。 安赫把自己裹好,出了小区一眼就看到了那辰正骑着庞巴迪在路边等着他,黑长直和皮裤长靴很抢眼。 “你是不是跟乐队演出的时候就一定得这样?”安赫坐到后座上,把围巾拉起来挡着脸。 “嗯,”那辰发动车子,“一开始我们想弄个妞到乐队里来,但是没找着合适的。” “所以你就……”安赫话还没说完,车子冲了出去,他猛地往后一仰,差点儿闪着脖子。 那辰回手拽着他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扶好!” 安赫靠到他身后,那辰身上熟悉的气息扑到了他脸上,有种惬意的舒适感。 沸点定期会有各种主题夜场,这个周六请了几个乐队过 来表演,外地的本地的,老乐队新乐队都有。 安赫跟着那辰进了大厅的时候,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台上有乐队在暖场,唱得很带劲,台下的人群在明暗交替的各色灯光里笑闹着。 这是安赫熟悉的场景,但今天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跟那辰坐在台侧的桌边,除了乐队的几个人,还有他们带来的人,安赫不熟,拿着酒杯听他们瞎聊着。 那辰今天很沉默,跟谁都没有话,偶尔拿起杯子在安赫的酒杯上磕一下,仰头喝一口,安赫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别的地方。 一直到乐队要上场了,他才凑到安赫耳边轻声说:“今儿我唱。” 安赫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不是从来都不唱么?” “今天唱,”那辰站了起来,“你不要看别人,看我,知道么?” “嗯。”安赫笑了笑。 之前乐队唱的歌都很劲爆,大厅里的气氛被挑得很火爆,鸟人的几个人在台上站好之后,兴奋的人都吹着口哨连叫带喊的。 李凡低头拨了一下吉他,安静的吉他声滑了出来。 在之前喧嚣的音乐之后听到这样安静的调子,大厅里一下静了下来。 安赫拿着酒杯轻轻晃了晃,这前奏他听着有些耳熟,直到李凡开口唱了一句,他才听出来了是什么,跟着哼了两声,心里一下静了。 “寒夜的脚步是两个人,一路被紧紧地追赶,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 李凡唱了几句之后,那辰突然从架子鼓后面走了出来,拿起了放在鼓架旁边的一把吉他,站到了李凡身边,手指在弦上轻轻扫过,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摘下了一直戴着的口罩。 台下开始有人吹响了口哨,鸟人在沸点的演出挺多,但鼓手还是第一次弹吉他,还摘掉了口罩。 “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像中残忍……”那辰沙哑直白的声音传了出来,台下的人先是一阵安静,接着就爆发出了一阵尖叫,那辰低下头,盯着吉他,“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 安赫喝了一口酒,那辰的声音在他心里掠过,带起了细小的颤栗,他靠在沙发里,看着低头轻唱着的那辰,忍不住跟着轻轻唱出了声:“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身份……”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了,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就要沉沦…… 安赫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辰身上,那辰没有再往他这边看,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唱着,就像第一次安赫见到他打鼓时那样的专注。 有一瞬间,安赫觉得身边都空了,所有的人和事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了台上静静站着的那辰。 “下面是首新歌,”李凡的声音把安赫拉回了现实里,“为台下的某个人写的。” 大厅里响起一片尖叫和掌声,安赫的心一阵狂跳,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在期待,酒杯在手里几乎要被捏碎,他的手有些抖,喝了一口酒之后,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盯着那辰。 吉他声再次响起,一直站着没动的那辰突然转过了身,走到了台侧,正对着安赫的方向,指尖在吉他弦上划过,李凡的吉他停了,只剩下了那辰指尖跳动的音符。 一段长长的solo过后,那辰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暗了的街灯,黑夜里寂寞的灵魂……屏住了呼吸,时间里拉长了身影……”那辰再次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安赫脸上,“我挥动着绿色的翼,寻找你的呼吸……” 安赫正要去拿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那天在车里听过的那辰随意唱出的旋律让他的呼吸猛地停顿了。 第三十一章 晚安 安赫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浪漫的人,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浪漫的事,而且大概因为他不浪漫,所以对着他浪漫的人也不多,最浪漫的事也就是大学的时候某个情人节有人从楼上给他扔了束玫瑰,扔下来还砸脑袋上了…… 像在这种场合有人弹着吉他看着他,唱着为他写的歌,从来没有过。 在四周的尖叫和口哨声中,安赫脑子开始发晕,心跳一阵阵地蹦着,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跟着那辰的节奏。 当那辰从台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时,他往后靠在了沙发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把狂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往回咽了咽,盯着那辰。 “我扔了翅膀,忘掉天堂,”那辰站在他前面,低头专注地唱着最后一段,“最后的记忆,是向着你飞翔……” 音乐声停止之后,安赫只觉得自己身边一片喧闹,喊的叫的,拍桌子的,他脑子里全是那辰的最后一句,向着你飞翔向着你飞翔向着你飞翔。 一直到那辰的手撑在了他身后的靠背上,弯下腰凑到了他眼前,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那辰。 “咱俩在一起吧,”那辰看着他,“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一点心动,咱俩试试怎么样?” “我……”安赫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如果换一个人,用这种可以算得上是半强迫的方式,他绝对会站起来走人。 “你到底怕什么?”那辰打断了他的话,“你连试试都不敢么,老成这样了?” “操,”安赫让他给说乐了,“别激我,我不吃这套。” “那你老没老啊?”那辰勾了勾嘴角,笑着看他。 “还成吧。” “那试试么?” 安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行。” 沸点的演出还在继续,鸟人唱完几首歌之后那辰就拉着安赫离开了。 出了门,冷风往脑门儿上一通拍,安赫慢慢地回过神来,靠着路边的一棵树抱着胳膊:“那辰。” “嗯?”那辰把车推了过来,跨到车上看着他,“想反悔?” “……不是,”安赫指了指他的车,“你又酒驾?” “我今儿没喝酒,”那辰下了车,走到他面前,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有演出的时候我不喝酒。” “啊,”安赫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我今儿晚上有点儿混乱。” “我送你回去,”那辰搂着他的肩把他推到车边,“明天咱俩出去玩。” “明天我不出门,我一堆事儿没处理完呢,得跟家呆着干活。”安赫虽然喝了酒,又迷迷瞪瞪地答应了跟那辰“试试”,但还是能记得自己这几天正忙着的事。 “工作么?”那辰伸手把他的围巾整了整。 “嗯,我们工作狂校长给我派了个麻烦活儿,”安赫坐到了后座上,“开车吧,我忙完这两天咱俩再约会。” “那明天我去你家。”那辰说得很干脆。 “干嘛?”安赫愣了。 “不干嘛,你干你的活儿,我看着。” “等等,”安赫笑了笑,“我干活你有什么可看的?” “你管我呢,我乐意,你有点儿试试的样子成么,”那辰回头看着他,“你不是谈过恋爱么,次数还不少呢,谈恋爱不呆一块还谈什么啊,难怪你总分。” “成成成,”安赫挥挥手,“你乐意看你就看,你要觉得闲你就做点儿吃的,怎么样。” “成交。”那辰发动了车子。 安赫一听车子发动机的声音,赶紧顺手搂了搂那辰的腰,他喝了酒,车要是猛地窜出去,他肯定得躺后边儿地上。 那辰握着他的手揣到了自己外套兜里:“你手真凉。”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那辰握着他的手很久都没松开,一下下轻轻地捏着,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舒服感觉,风吹在脸上都没那么大劲儿了。 那辰把他送到了楼下,安赫下了车,时间已经一点,如果是平时,他不会再叫那辰上楼,但今天情况不太相同,他俩的关系已经突然不一样了,他琢磨着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上去啊,”那辰坐在车上看着他,“怎么,舍不得我啊?” 安赫笑了笑:“上去坐坐吗?” “我明天过来,”那辰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早点儿睡吧,今儿晚上我心情好大发了,我怕上去了折腾得你一夜睡不了,明天该起不……” “行行行,”安赫打断了他的话,“你快回吧,明天你过来了给我打电话。” “怎么打。”那辰嘴角带着笑。 安赫愣了愣,赶紧从兜里摸出了自己的旧手机递给了那辰:“你凑合用吧,手机没问题。” “没问题为什么换啊?”那辰接 过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卡放了进去。 “我用手机挺费的,”安赫笑笑,“一年坏一个,这个用了一年多还没坏,用烦了。” “你会烦我么?过个一年两年的我还没坏的话。”那辰把手机放进兜里。 “你现在也没比坏了好多少,”安赫扫了他一眼,转身往楼里走,“快回吧,冻死了。” “过来。”那辰在身后喊了一声。 “嗯?”安赫回过头。 “过来!”那辰皱皱眉冲他招了招手。 安赫只得又走回了那辰面前:“还有什么指示?” 那辰从车上跳下来,胳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暖暖的气息扑在安赫脸上,他下意识地往那唇嘴唇上轻轻凑了凑。 那辰的手摸到了他腰上,胳膊收紧了,劲儿挺大地搂着他,舌尖从他齿间顶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也许是因为那首歌,还有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他俩的关系莫名其妙地就换了一种关系,安赫很快地迎了上去,跟那辰纠缠在了一起。 不过没缠几下,安赫就回过神来了,这是在自己房子楼下,保安半小时围着小区转一圈,楼门前就有摄像头,他在那辰舌尖上轻轻咬了一下,推开了他:“注意素质。” 那辰笑了:“我就是个特没素质的人。” “那不行,你得跟我学,”安赫拉拉衣领,“我从小到大都特别有素质,素质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你还是喝点儿酒比较可爱,”那辰转身坐回了车上,“上去吧,我走了。” “晚安。”安赫慢慢退着往楼里走。 “晚安。”那辰发动了车子,但是没往前开,只是坐在车上看着他。 “晚安。”安赫退进了楼里。 “晚安。”那辰拧了拧油门,还是停在原地。 “你走不走啊?你要不想走就上楼,你车太吵了一会儿楼上要往下倒痰盂了。” “你真恶心,”那辰笑着把车掉了头,喊了一声,“走了!” 听着摩托车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安赫才转身走到电梯前按了按钮。 电梯轿厢往上走的时候,他感觉有点儿晕,向后靠在了轿厢墙上,其实今天他喝的酒不多,这么晕大概是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始终有些发蒙。 回 到屋里,安赫放了一缸热水,缓缓滑进水里时,被温热包裹着,全身放松之后,他才开始有时间慢慢思考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 那辰的车开得很快,风吹透了他的外套,他把假发扯下来塞到外套里,头发没有束缚地在寒风里扬着,就像他的心情。 虽然他没办法准确地形容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车在风里飚了一会儿之后,他放慢了车速,顺着路慢慢往前开着,前面既不是自己家,也不是旧车场,他并不在意方向,只想开着车跑跑。 半小时之后,他把车停在了一座桥上。 这座桥是去年新修好的,市里挺引以为豪的一座斜拉索大桥,虽说桥下的河一年有大半年都处于枯水期状态,不过这会儿还结着冰的水面在月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看起来很有感觉。 桥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那辰在桥中间下了车,走到了桥栏杆边往下看了看,慢慢爬了上去。 风吹得很急,气温也很低,他身上已经被吹透,不过这种又冷又刺激的感觉他一直很喜欢。他顺着桥栏杆旁的粗粗的钢索慢慢向上爬着,越往上,风越大,吹他得几乎有些站不住。 小时候他喜欢爬树,但能爬的机会很少,妈妈不让,甚至在发现他爬树之后,不允许他再靠近任何树。 几分钟之后,他爬到了桥顶,在最高处的钢缆上站直了身体,张开双臂,迎着风狠狠地吹了声口哨,在风里大吼了一声:“啊——” 迎着风喊出的声音很快被风吹散了,那辰觉得不过瘾,转过身背对着风,又吼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顺着风飘出去挺远,他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桥头的方向突然有手电光亮起,往这边晃了过来,那辰赶紧弯腰顺着钢架和钢缆半爬半跳地往下窜,巡桥的人跑了过来,还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辰离桥面还有两三米就直接跳了下去,也喊了一声:“心情很好的人!肯定不会自杀的人!” 没等那人再喊话,他跳上了车,飞快地往桥那边飚了过去。 回到旧车场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陆大爷的狗又是一阵狂叫,那辰拿出路过烧烤摊的时候买的两串牛肉放到了它的碗里:“大脑袋快吃。” 狗很谨慎地闻了闻碗里的肉,冲他摇了摇尾巴,低头开始吃。 “下次我回来你别再叫了成么?”那辰小声说,“你怎么天天见着我还跟见着贼一样呢?” 大脑袋是那辰给狗起的名字,这狗虽然是条土狼狗,不过头大嘴宽,长得挺有气势,那辰坚持叫它大脑袋已经有一阵子了,不过大概是因为陆大爷管它叫灰灰,所以它对那辰给它起的名字一直没什么回应。 “大脑袋我跟你说,”那辰蹲在狗身边,“今儿你大七哥哥心情特别好,你猜猜是为什么?” 狗低头吃着肉,有些敷衍地胡乱摇了摇尾巴算是表示听到他说话了。 “就上回我给你说过的那个人,今天他答应跟我一块儿了,”那辰从兜里掏出几个钢蹦在手里抛了抛,笑着说,“今儿零钱都不够存的了。” 狗把肉吃光了,抬起头看着他。 “他只答应试试,不过也挺好的,我都没想到他能答应,我以为他会泼我一脸酒,”那辰摸了摸狗脑袋,“我连擦脸的纸都准备好了……” 狗闻了闻他的手,确定他手上没有吃的之后,转身抖了抖毛,进了用木板和旧棉衣搭起来的狗窝里趴下,闭上了眼睛。 “算了不跟你说,你太小了不明白。”那辰啧了一声,开着车进了大门。 安赫从浴室里出来,也没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进了卧室,躺到床上很舒服地摆了个大字愣着。 今天估计会失眠,安定就放在床头,但他没吃,这东西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吃,明天不上班,今晚上就算一宿睡不着也没关系,最多是明天那辰过来了,让那辰从看他工作改成看他睡觉而已。 想到那辰,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把扔在枕头边的手机拿了过来。 这个时间那辰应该已经到家,他不知道需不需要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一声。 就像那辰说的,他谈过恋爱,而且次数不算少,但这样“谈恋爱”还是头一回。 他承认从第一眼见到那辰,就有不一样的感觉,被吸引着的感觉,之后也有过亲密接触,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对那辰也有过类似情侣的“错觉”,但直到昨天,他在那辰的目光里说出那个“行”字之前,他都没有过要跟那辰在一起的想法。 吸引,接近,诱惑……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合实际的艳遇。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了一根烟,他居然会允许自己开始一段有着这么混乱起点的感情? 这不符合他的原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恋爱该怎么谈。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对那辰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好奇?同情? 还是……喜欢? 他有些烦躁地把烟头掐了,拿过手机,给那辰发了条短信。 夜里风小了不少,那辰坐在车顶上,四周洒着安静的月光。 他喜欢在这样的夜里坐在车场最高的地方,这一堆破碎的残骸,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组合成了很有气势的小小山峰,他坐在山峰顶上,吹着口琴。 相比架子鼓和吉他,他最喜欢的是口琴,但他几乎没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吹过口琴,他觉得这是自己独处时的小秘密。 口琴声中,他听到了一段细小的铃声。 他停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安赫给他的那个手机的短信铃声,就像安赫手机桌面一样,铃声用的是手机自带的。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是安赫发过来的短信。 到家了没。 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飞快地回过去一条。 没到呢。 安赫的回复也很快,还没到?你在干嘛呢? 在整理我的翅膀,向着有你的地方飞翔。 那辰笑着回复,他几乎能想到安赫收到短信时的反应。 过了一会安赫的短信过来了,他打看开了一眼,笑了半天。 靠,晚安。 “晚安,”那辰拿着手机抛了抛,在手里一圈圈转着,“晚安。” 第三十二章 为人民服务 安赫工作日和周末的生物钟是独立系统,工作日他准时六点醒,周末如果没有特殊的安排,生物钟就会随机,有时候醒个大早,有时候能睡到下午,刚工作的那一年,接手了一个谁也不要的烂班,每天都忙得半死,生物钟在周末就会罢工,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能一觉直接把周末两天都睡过去。 今天生物钟大概调在了中午时段,所以早上十点门铃开始唱歌的时候,安赫愣是在梦里把跟门铃响得一个节奏的手机给扔到了浴缸里。 不过手机很坚韧,泡浴缸里还是坚持不懈地响着,直到他被生生地吵醒。 打开门的时候,那辰穿着套运动服,手里拎着保温饭盒站在门外,左脸上有一道伤,不过笑得很漂亮。 “你脸怎么了?”安赫迷迷瞪瞪地扶着门框,有些吃惊地盯着他的脸。 “早锻炼锻猛了摔了个跟斗,没事儿。”那辰过来搂住他往门里推,抬腿把门给踢上了。 “你早锻炼锻得挺高难度啊……”安赫笑了笑,“我穿衣服去。”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那辰一连串地说,搂着他不撒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着,“就这样挺好,我喜欢,我先摸会儿。” “撒爪,”安赫被他摸得有点儿痒痒,“大清早的抽什么疯。” “十点了大爷!早餐都变成午餐了还大清早呢,”那辰把保温饭盒放到桌上,回头盯着安赫上上下下地看着,“我之前怎么没觉得你身材这么好呢?” “你安大爷一直勤于锻炼,”安赫转身往卧室走,“你带早点来了?” 那辰没说话,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安赫。 安赫刚起床,身上只有一条内裤,匀称的身体没有什么遮拦地在他眼前晃着,看得他身上有些燥热,把外套脱了之后也没什么改善。 “让我舔一下。”那辰跟着安赫进了卧室。 “什么?”安赫正站在衣柜前找衣服,听了这话愣住了。 “让我舔一下,”那辰凑过去,“舔舔。” “你丫早锻炼是拿大顶吧,”安赫伸手往他脑门儿上摸了摸,“充血把脑子充出洞来了?” “别废话,”那辰搂着他的腰往床边一拽,把他摔到了床上,“老实让我舔一口就算清帐了。” “我跟你有个屁帐要清……”安赫有点儿无奈,想要站起来。 “下回给我开门的时候先穿衣服,”那 辰扑到了他身上,在他脖子上胸口上狠狠地连亲带舔了好几下,“要不直接在走廊就干了你。” “起来,”安赫让他舔得有点儿想笑,“我今儿一堆正事要做呢。” “你做你的,”那辰用舌尖点在胸口上点了一下,顺着往下一路舔了下去,一把扯下了他的内裤,“我干我的。” “你大爷!”安赫吓了一跳,赶紧按着他的肩往后推。 “晨勃还没下去呢,”那辰握住了他,轻轻套弄了两下,“趁热干了得了。” “我操,”安赫被他这一下弄得一阵发软,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辰我早怎么没发现你病得不轻呢!” “面对现实吧,我病得不轻这事儿你早发现了,”那辰笑了笑,“你不想么?” “我真没想,”安赫有点儿费劲地往床里边儿躲,但那辰的手按着他的腿让他有点使不上劲儿,“真的,你能不这样么?” “不能,”那辰回答得很干脆,把他往床沿儿拉了拉,单膝跪在了床边,“我劲儿上来了谁的面子也不给。” “我操,你……”安赫挺无奈地弯了弯腿,一面他的确是不想弄,一面又被那辰在他身下的手挑逗得有些欲罢不能,正琢磨着是要一闭眼从了还是继续挣扎的时候,那辰在他腿上摸了一把,突然低头含住了他,安赫撑在床上的胳膊一软,倒在了床上,“啊……” 那辰缓缓地吞吐了两下,抬起头看着他:“要不要?” “操,有你这样的么!”安赫抬起胳膊挡在了眼睛上,“要。” 跟上回在浴缸里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了水的包裹和缓冲,那辰的唇舌在他敏感部位的每一次触碰和纠缠带来的快感都清晰地在体内漫延着,如同藤蔓一点点向他身体的每一处爬行。 安赫的呼吸渐渐加重,呻吟声也没有掩饰地随着喘息溢出。 …… 安赫喘着粗气躺在床上,那辰慢慢趴到他身上压着,腿在他腿上轻轻蹭着:“大爷,爽么?” “爽,”安赫偏了偏头,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阳光洒在了他脸上,“去把窗帘拉好。” “为什么,”那辰趴他身上没动,手在他腰上一下下捏着,“晒晒太阳多好。” “去拉一下,太亮了。”安赫皱着眉把脸转向墙。 “你住碉堡合适,没窗户。”那辰起身过去把窗帘拉好了,又回来往他身上一趴。 “要我帮你么?”安赫搂了搂他,在他耳边轻声问。 “用手还是嘴啊。”那辰舔了舔他脖子。 安赫顿了顿:“……手。” “不用了,”那辰勾勾嘴角,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我自己也有手。” “嘿,”安赫看着他,“那你自己还有嘴呢。” 那辰拉开卧门走了出去,听了这话又探了脑袋进来:“你的嘴够得着啊?你平时自己用嘴弄啊?” 安赫让他说乐了,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淫荡。” “自己浪完了说别人淫荡。”那辰冲他竖了竖中指,转身到客厅去了。 安赫没动,在床边坐了半天,才站起来从衣柜里拿了件衬衣穿上了。 那辰没在客厅里,安赫看到浴室的门被关上了,走过去敲了敲:“大七?” “嗯?”那辰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喘息。 “你干嘛呢?”安赫问了一句。 “门没关,自己进来看。” 安赫站在浴室门外没动,他不用进去看也大致能猜到那辰在干什么,那辰要只是在里边儿撒个尿还真不是他的风格。 安赫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推开了门。 他对给不熟的人做到这份儿上的确不能接受,但那辰并不是不熟的人,再说他俩现在的关系也有了神奇的转变。 “我帮……”安赫进了浴室,话没说完就停下了。 那辰正对着浴室里的镜子站着,脱掉了上衣,一只手拽着运动裤,另一只手正握着自己。 安赫已经发泄过了,但这样的场景对于他来说还是挺刺激,那辰漂亮的腰线让他的呼吸紧了紧。 “进来为人民服务么?”那辰的手缓缓地套弄着,回过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安赫笑了笑:“人民都已经开始了还需要我服……” “需要。”那辰没等他说完,伸手拉着他胳膊狠狠地拉了一把。 安赫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那辰已经抬腿往他膝盖后边儿勾了一下,安赫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直接跪在了他跟前儿。 正想站起来骂人,那辰抓住了他的头发,一只手把自己裤子往下拉了拉:“好好服务,牙要碰着了人民的儿子,人民直接在这儿把你干了。” “你丫有病。”安赫对着人民的儿 子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那辰往他嘴边凑了凑,“快给治治,要不抽起疯来你吃不消。” 安赫没说话,往上看了一眼,那辰也正低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芒,透着霸道。 如果跪这儿的不是自己,安赫觉得这场面还挺有感觉,那辰居高临下的范儿挺性感,搁片儿里够淫荡。 “张嘴,”那辰捏了捏他的脸,声音有些低哑,“快憋死了。” 安赫对于那辰这种霸道中带着几分撒娇的状态特别没有抵抗力,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在那辰腰上摸了一把,靠过去含住了他。 那辰的身体微微绷了一下,手撑住镜子,头向后仰了过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这声音很诱惑,把安赫心里最后的一点抵抗扫了出去,手顺着那辰的腰轻轻捏揉着,摸到了他大腿上,那辰随着他吞吐不断发出的呻吟让他有些兴奋。 不过安赫的技术并不是太过关,牙在人民的儿子身上蹭了一下,那辰皱了皱眉,往后躲了躲:“大爷,你口活真不怎么样……” “废话真多,”安赫松开了他,“就这技术,不乐意你就自己弄。” “乐意,”那辰往他嘴里送了送,喘息着,“你别下嘴咬就成。” 安赫还想说什么,但嘴已经被堵住,只得小心地继续为人民服务。 服务得嘴都有点儿酸了的时候,那辰身体绷紧了,扶在他脑后的手按了按,安赫知道差不多了,想要退开,但那辰没有给他机会,按着他又往里挺了挺。 嗓子眼儿被顶着的感觉让安赫有些不好受,他也没打算让那辰射他嘴里,退了两下都没退开,他哼了一声。 那辰的手猛地收紧了,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往里顶了一下。 我操! 安赫想躲躲不开,想骂骂不出声,只得扛着,让人民的儿子的儿子都扑腾到了他嘴里。 那辰终于松手之后,安赫站起来,拧开了洗脸池的龙头漱口。 “要揍我么?”那辰靠在镜子上,冲他笑了笑。 安赫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是不是不想我射你嘴里。”那辰脱掉了裤子,站到喷头下开了热水冲着。 “射都射了。”安赫扯下毛巾洗了个脸。 “安赫,”那辰手撑着墙低头冲着水,“我喜欢你这样子。” “什么样子。”安赫退到门边靠着。 “说不好,”那辰转过头,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拨了拨,露出漂亮的额头,“就觉得你特别能忍我。” “是么,”安赫笑笑,“我这人特别懒,一般能忍我就忍了,懒得跟你置气。” “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么?”那辰问得很认真。 安赫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回答,那辰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不是张嘴就能回答的,他不能说不喜欢那辰,但他还并不能确定这喜欢到底是什么状态,为什么,有多少。 哪怕他知道那辰期待的答案是什么,他也不可能顺着回答。 “不知道,”安赫打开浴室的门往外走,“你先洗着,我给你找衣服。” “不要上回的球衣,太傻了。”那辰说。 “你今天穿的不也就是运动服么。”安赫笑着说,他喜欢那辰穿运动服,有种让人放松的舒适感。 “那能一样么,那我光着得了。”那辰关了喷头,带着一身水走出了浴室。 “自己去找,”安赫在客厅桌子旁边坐下,打开了那辰带来的保温饭盒,一盒蒸饺,一盒碎肉粥,“你做的?” “嗯,今天起晚了,没时间做复杂的,凑合吃吧。”那辰走进了卧室。 安赫的衣柜收拾得很整齐,那辰没有急着找衣服,一件件地看着安赫的衣服。 安赫的衬衣挺多,但除了几件灰的黑的,几乎都是白色,那辰拿了两件白衬衣出来看了看,冲外面喊了一声:“你买衬衣是不是直接买一打啊,款都一样。” “嗯,省事儿。”安赫在客厅里边吃边回答。 “不怕别人以为你半个月都没换衣服么……”那辰啧了一声,把衬衣挂回柜子里,拿了件长袖t恤出来穿上了,又翻出条睡裤。 “没所谓,”安赫笑笑,“找着衣服了没?” 那辰走出卧室,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你这t恤还成。” “我大学时候的衣服。” “大学的衣服都还留着啊,”那辰愣了愣,拉着衣服,“不像十几年前的东西。” “我大学到现在没有十几年,”安赫放下筷子,“别你叫声大爷我没跟你争你就真把我当大爷行么。” “知道了安大爷,”那辰拉过椅子坐到他对面,“好吃么?” “嗯, 比沙县的强,你可以去开个饭店。”安赫捏了个饺子放进嘴里。 “没意思,我做饭得看心情,变成工作就没劲了,”那辰笑笑,“不如去火葬场呢。” 安赫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真要去?” “废话,这个专业还能去哪儿,墓园,火葬场,殡葬公司,火葬场最好,”那辰说得很轻松,“明年下半年就去实习了。” 安赫没再说话,如果是别人,火葬场的工作除了听上去有点儿吓人,福利待遇什么的都相当不错,但那辰也许并不合适这份工作。 那辰选择这个专业的目的和他的心理状态都不合适。 但这话安赫没有说出口,他现在似乎还没有立场为那辰今后的工作指手划脚。 那辰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东西。 饺子很快被吃光了,喝粥的时候,安赫听到了有些熟悉的手机铃声。 听了几耳朵,他指了指那辰扔在沙发上的包:“你有电话。” 那辰懒洋洋地没动,等到电话铃声停了,他才慢吞吞地过去拿出了手机。 “你不都有来电显示么,下次看看是谁,再想想这人大概会是找你什么事,”安赫一边喝粥一边说,“有时候琢磨着接电话有多不舒服比不接电话要更烦躁,接完以后你可以再想想,这个电话接完了到底有没有让你不舒服,如果……” “我不想接这人的电话。”那辰看了他一眼。 “有你想接的电话么。” “你的。” “我没事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安赫笑笑。 “嗯。”那辰坐到沙发上,点开了短信。 电话是雷波打来的,那辰给他发了条短信。 什么事? 现在到我家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第三十三章 我谈恋爱了 那辰皱了皱眉,盯着手机上雷波的这条短信。 雷波给他礼物不是头一回,过个节啊生日什么的,雷波都会有礼物或者红包,有时候出去旅游一趟回来也会给他带东西。 但今天他不想见雷波,特别是“现在”。 现在他哪儿也不愿意去。 谢谢,放着吧,我明天去看。 操!你在哪,老子给你买了东西你就这德性给谁看啊! 我在朋友家,没空出去。 回完这条短信,那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跟着安赫进了厨房看他洗碗。 安赫洗碗特别费水,先是把饭盒都放到洗碗池里,开了水冲着,一直哗哗冲了好几分钟,油星子都快冲没了,他才用俩手指捏着洗碗布放到饭盒里跟逗鱼似地转着圈儿。 “走开,”那辰看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有点儿受不了,把安赫推开了,拿起洗碗布和饭盒,“你平时就这么洗碗的?” “嗯,我也没什么碗可洗,都一次性的吃完就扔了。”安赫笑笑。 “你说,”那辰把洗好的碗放到一边,擦着手,“我要每天给你做饭,对提高你洗碗的技能会有帮助么?”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 那辰做的东西很好吃,对于安赫来说,如果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是件很美妙的事。 但他却没有马上开口答应,那辰每天给他做饭,意味着那辰每天都要在他这里呆着,这个他当成自己躲开外界的壳里会多出一个人。 像安赫这样独来独往已经很长时间,一边痛恨寂寞一边却又已经习惯寂寞的人,这不是个能轻松接受的改变。 “刚那个电话,”安赫换了话题,走出厨房,“是谁打的?” 那辰看着他的背影,靠在条案边没动:“雷波。” “就上回我帮你接电话的那人?”安赫回过头。 “嗯,”那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走出了厨房,“他说有东西送我让我过去。” “要过去么?”安赫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赶我走?”那辰抱着胳膊站在桌边看着他。 安赫听着他声音有点儿冷,转过头看到那辰脸色不怎么好看:“不是那个意思。” 那辰没说话,进了卧室。 再出来的时候他换 上了安赫的一条牛仔裤,抓过外套穿上,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往门外走。 “去哪儿?”安赫愣了。 “去拿礼物。”那辰没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声音挺大,哐一声。 安赫看着被关上的门,坐椅子上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怎么回事儿? “啊……”安赫撑着桌子,手在脸上揉了揉,打开了之前做到一半的ppt文档。 那辰大概是不高兴了,虽然安赫并不觉得自己随意地那一句话有什么问题,但还是有些烦躁。 瞪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他站起来拿过手机拨了那辰的号。 听筒里一直响着音乐,但那辰始终没接电话,安赫打了三个,都是一直响到自动挂机。 “操,爱咋咋地。”安赫把手机扔到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干活。 从安赫家去雷波家挺远,那辰挑了条绕远但人少的路,把车飚得很快。 风吹透外套和皮肤一直冷到身体里去的感觉让他觉得舒服。 他没有生气,但那种深深的失望还是让他无法自控。 那辰,谁会需要你? 没人会需要你。 爸爸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里,一下一下让人窒息。 是的,没谁需要他。 父母不需要他,他对于他们纯洁神圣的爱情来说是多余的。 安赫也不需要他,哪怕是他没有走,还是留在安赫家里,也不过就是看着安赫工作而已。 谁都不需要你,哪怕是那个你认为在跟你“谈恋爱”的人,也不需要你。 因为你很烦人。 没错就是很烦人,为这样一句话都能控制不了自己扭头就走的人,谁愿意跟你呆在一起! 雷波住在市郊靠近河边的别墅小区,那辰把车停在他家别墅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他那辆福特f150,过去把嘴里的口香糖按在了车窗玻璃上。 走了两步,觉得这样挺二逼,他又回过头想把口香糖抠下来。 别墅的门开了,雷波站在门口:“你干嘛呢?” “偷车。”那辰往车轮上踢了一脚。 “想开就拿去,至于么,”雷波皱皱眉,“进来。” 那辰跟在雷波身后进了屋,一进门就 闻到了很淡的男士香水味儿。 他不喜欢香水,从来不用,雷波也从来不用香水。 “还有人在?”他坐到沙发上问了一句。 “嗯?”雷波愣了愣,“昨儿晚上我带人回来了,也没留什么痕迹啊。” “香味儿,”那辰勾勾嘴角,“礼物呢?” “鼻子挺好使,”雷波挨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凑到他脖子边也闻了闻,拉开了他的外套,“这衣服不是你的,昨天在别人家过的夜?” “礼物呢?”那辰转过脸看着他。 “地下室,自己去看,喜欢的话我一会儿给你拉家去。”雷波站了起来。 雷波以前据说是学油画的,真伪那辰没有考证过,但地下室被雷波改成了画室,他没事会呆在里面画几笔。 他的画从来不让人看,那辰每次下来,都只看到收拾得很干净一间屋子。 今天他下来的时候,地下室正中多了一套鼓。 那辰过去围着鼓转了一圈,这是套dw的定制鼓,枫木鼓桶。 “你什么时候定的?”那辰回过头看着雷波。 “怎么样?”雷波靠在楼梯上。 那辰拿起鼓锤敲了几下:“好东西。” “去年你说你那套鼓打着不舒服的时候我就订了,”雷波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到他身后,“就是没想到要他妈这么久,我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的。” “谢谢。”那辰抛了抛鼓锤,鼓锤在空中转了几圈,在落回那辰手上时,雷波从他身后伸手接住了鼓锤。 “你这两天跟谁在一块儿?”雷波在他耳边问。 “没谁,”那辰从他手里抽出鼓锤,“下午把鼓拉李凡那儿吧。” “我好好问你话的时候你就好好说,”雷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客气的平静,“别非逼着我发火。” 那辰回过头,跟雷波面对面地瞪着,脸上能感觉到雷波有些不稳的呼吸,他勾起嘴角,笑容慢慢在脸上泛开来。 “我谈恋爱了。”他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是么,真难得,”雷波笑了笑,“下午让葛建把鼓拉过去吧。” “嗯,”那辰轻轻在鼓上敲了敲,“谢谢。” “别老谢成么?”雷波说。 “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走了。”那辰放下鼓锤,往楼 梯走。 “走吧。”雷波没动。 那辰走出地下室之后,雷波在地下室里站了一会儿,拿出电话拨了个号。 “下午过来我这儿,把鼓拉到那个什么李凡那儿去放着,”他盯着鼓,“还有,从今天开始,跟着那辰,看看他最近跟谁在一块儿。” 离开雷波家,那辰开着车回到了安赫他们小区,把车停在了安赫楼下。 拿出手机看了看,有安赫的三个未接来电。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一圈圈转着。 他想给安赫回个电话,但却有些不敢。 他怕听到安赫说没什么事儿。 在安赫楼下转了四十分钟手机,一个保安走了过来:“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么?我看你在这里很久了。” “等人。”那辰没看保安,继续转着手机。 “等谁?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保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我自己打。”那辰低头盯着手机,犹豫了几秒钟,拨了安赫的号码。 “大七啊?”安赫接了电话。 “嗯。” “怎么没接电话?”安赫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有没有不高兴。 “刚不想接,”那辰看了一眼还在一边盯着他的保安,“你忙么?” “一般忙,你没在朋友那儿了?”安赫那边还有键盘啪啦响着的声音。 “出来了,”那辰有点儿着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安赫说他想上去,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没呢,”安赫停下了打字,“你在哪儿?” “你楼下。”那辰抬头往上看了看。 “什么?” “你楼下。”那辰还是抬着头,那边安赫没有说话,楼上某一层的窗户开了,有人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上来!”安赫在电话里说。 “嗯。”那辰挂掉电话跳下车就往楼里跑。 “你车没锁呢!”保安在他身后喊。 “送你了!”那辰跑过去按了电梯。 保安追了进来:“我不要,这么怪的车我也不会开,你快锁好。” “哎!”那辰只得掏出钥匙按了一下遥控器。 安赫听到敲门,过去刚把门打开,那辰就带着风挤了进来,在他脸上响亮地亲 了一口:“想吃什么?” “煮面条吧,我这儿只有面条。”安赫指了指放在冰箱旁边的方便面箱子。 那辰很不满意地过去瞅了一眼,啧了一声:“要不说我闻你身上总一股调料味儿呢。” 安赫拉起自己衣服闻了闻:“放屁。” “真的,”那辰回身搂住他,把脸埋到他肩窝里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没有,大概是早上吃的是我做的早点。” “别抽疯行么?”安赫笑了笑推开他。 “我去超市买点儿菜吧,小区外面就有一个。”那辰又贴过来搂住了他。 安赫想了想,拿了钥匙给他:“别买太多,吃不了。” “嗯。”那辰拿了钥匙又一阵风地卷了出去。 安赫坐在电脑前,思路有点儿接不上了,瞪眼看着ppt上的内容,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干嘛。 一直到那辰拎着一兜菜开门进来,安赫才刚往ppt里插了一张图片,打上去一行字。 好在那辰没有过来展示他都买了什么菜,直接拎着兜进了厨房开始做饭,要不安赫思路估计又得断。 其实现在的感觉不能说不舒服,他坐在这里对着电脑,有一个长得很好,身材不错的帅哥在厨房里给他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只是还是那句话,他有些不适应,生活被打乱了的措手不及。 那辰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在厨房里吹着口哨做饭,煮汤的时候还拿着筷子在锅盖和碟子上敲着节奏,看上去心情不错,跟他甩门出去的时候状态完全不同。 安赫放下了鼠标,靠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大七。” “嗯?”那辰在厨房里应了一声。 “刚你是不是生气了?”安赫看着他的背影。 “没,真没。”那辰回过头笑了笑。 “那你干嘛摔我门,摔坏了你管修么?”安赫站起来走进了厨房,尽管他很多事懒得计较,但既然答应了“试试”,该弄明白的事就得弄明白,要不下回还会有同样的情况出现。 “手滑了,”那辰低头切肉,“给我拿点生抽。” 安赫对着一堆瓶子看了半天,拿了生抽递给他:“有些事咱俩该说的都可以说出来,要不憋着都不舒服。” “嗯,”那辰倒了点儿生抽到碗里,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你能做到么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安赫没想到那辰会这么说,顿了顿没说出话来。 “你做不到,”那辰把肉放到碗里拌着,“早上你让我拉窗帘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过我无所谓。” 安赫还是没说话,靠在墙边看着那辰,他突然觉得自己想要了解那辰的内心是不是有点儿搞笑,面对敏感的那辰,没准儿一不小心自己就先被剖开了。 那辰做了两菜一汤,简单的家常小炒,安赫吃得很爽。 一直闲置的厨房只有在那辰站在里面的时候才会显出一份暖意,案板上的各种调料瓶子,还没来得及洗的锅,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飘菜在空气中的淡淡菜香味,这些都是他曾经渴望的。 “好吃。”安赫很快地扒拉完了两碗饭,又盛了一碗拌着菜汤吃了。 “你想……”那辰坐在他对面,看了他一眼,“天天都吃么?” 安赫端着碗,犹豫了一会儿:“你不上课么?” “我下午课少,”那辰低下头喝了口汤,又飞快地说,“算了总过来挺麻烦的。” “周末过来给我做吧,”安赫把碗里的饭都扒拉光了,放下筷子,“平时我就随便吃点儿,周末你过来给我补补,怎么样?” “行,”那辰点点头,“吃完了?” “嗯。” “饱了吗?” “撑了都。” “那去洗碗吧,认真洗,别玩洗碗布了。”那辰挺严肃地说。 安赫笑了笑,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俩盘子俩碗带一个汤碗,安赫洗了快二十分钟才完事。 走出厨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腰都僵了。 “你不是教政治么?”那辰正坐在他电脑前看着他做到一半的ppt,看到他出来,站了起来,“怎么还有这些内容?高考,我究竟在怕什么……” “嗯,校长给我加的活儿,学校弄了个心理咨询室,让我负责,”安赫坐到椅子上,“每周还得有一节心理辅导课,下周先给高三的开导一下。” 安赫趴到桌上:“折腾死我了。” “挺好的,”那辰跨到他腿上坐下,捏了捏他下巴,“我就特喜欢听你给我说这些,踏实。” “是么,”安赫靠在椅背上,伸手在那辰腰上摸了摸,“我可不敢,我不知道哪句话就戳你要害上了。” 那辰笑了笑,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多戳戳就知道了。” “问个应该戳不着的吧,”安赫环着他的腰,“你们为什么叫鸟人?” “随便起的,有一阵我跟李凡的口头禅就是你个鸟人,”那辰笑着说,“就把乐队名字给改了。” “改?那原来叫什么啊。”安赫挺喜欢这么跟那辰胡乱聊天东拉西扯的感觉。 “s。” “s?什么s?” 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凑到他耳边轻声说:“sm的s。” 安赫笑了笑,想起了那辰的项圈,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你是不是……挺喜欢……这个?” “什么?”那辰在他耳边低声笑了起来,“sm么?” “嗯,床头柜里还有项圈呢。”安赫被他贴在耳边的声音勾了勾,侧过脸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 “那个啊,我不止有项圈,”那辰坐直身体看着他,“你要有兴趣,我还有鞭子,手铐,口球,束缚带……” “停!”安赫喊了一声,“你还真的玩这些?” “玩啊。”那辰打了个响指,笑得很诱惑。 安赫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跟谁啊?” “逮谁跟谁啊,想跟我上床的人挺多的,只要我愿意,随时能叫到人。”那辰扬扬眉毛。 “是么。”安赫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辰看着他开始笑,笑得很欢,搂着他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李凡有一阵儿,想赚点儿外块。” “嗯?”安赫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跳到了李凡身上。 “他就开了个网店,卖sm工具,”那辰笑着说,“结果进价比人批发价还贵,就黄了。” 安赫乐了:“这人真有头脑。” “他得回本儿呢,就在乐队里推销,我们一人买了一套帮他分了。”那辰笑着说,“我那儿一堆,下回咱俩试试。” “你不是一挥手就有人排队往你床上蹦么?”安赫扫了他一眼。 “那也得能蹦得上来,我的床不是随便谁都能上的,”那辰的手指勾着安赫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手摸了进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安赫被他滑进衣服的手摸得有些荡漾。 “想做了,”那辰低头在他耳垂上咬了咬,“怎 么办?” 第三十四章 来点儿刺激的 那辰的手指把他衬衣扣子一颗颗解开,手顺着他的腰摸进他裤子里时,安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等,”安赫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喘息,“我今天事儿真挺多的。” 那辰被他按住的手没再动,另一只手向下探过去,隔着裤子轻轻抓了一把:“是怕我折腾太久么?放心……我可以省掉前戏。” 那辰压低了的声音很性感,从耳朵一直扫进身体里,带着细细的痒。 “又想说……”安赫拉开他的手,有些费劲地往后靠了靠,“你劲儿上来了谁的面子也不给么?” “嗯。”那辰笑笑。 “你劲儿怎么那么容易上来?”安赫看着他。 “因为你啊,”那辰低头贴着他脖子,声音低得如同呓语,“我看到你就想,不知道为什么。” “你能等我干完活再看我么?”安赫有点儿无奈,“你安大爷一早玩了一通,现在要干活……” “大爷,”那辰鼻尖在他脖子上轻轻蹭着,“你怎么没到30就不行了,一天两回都撑不住?” “靠,”安赫笑了,“说了我不吃这套,安大爷就是不行了怎么着吧。” “你不行了我行。”那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 “小朋友,”安赫坐直了,他听到那辰这样的语气就有点儿扛不住,一手搂着那辰的腰,一手把电脑桌上的显示器和键盘推到了一边,“你要真把大爷劲儿勾上来了未必吃得消。” “大爷你快收拾我,求你了。”那辰在他锁骨上舔了一下。 安赫没说话,突然搂着那辰的腰站了起来,没等那辰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那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腰。 “小玩意儿,”安赫的手按着那辰胸口,“安大爷陪你玩。” 那辰顿了顿,胳膊迅速地绕到了他脖子上,身体向上弓了弓,带着呻吟:“好……” 安赫手指错了错,解开了那辰牛仔裤的扣子,往下把裤子拉到了他大腿上。 “我操,”那辰愣了,低头看了看,“安大爷你老手啊,刚这扣子我扣半天才扣上,你这一搓就开了?” “废话,”安赫抬起他一条腿,把裤子扯了下去,“这是老子的裤子。” 那辰笑了半天,勾着安赫的脖子低声说:“脱了,我想摸你。” “成全你。”安赫脱 掉了上衣,压到那辰身上,在他耳垂上脖子上亲吻着,手往下滑过去,轻轻搓揉着。 那辰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喘息声也渐渐大声起来,带出几声呻吟,搂住安赫想要坐起来。 安赫知道他想干嘛,很快地按住了他,把他的手压到了头顶,扯过旁边的网线几下缠紧了,贴在他耳边说:“小东西,一样的招想用几回?” “安老师,”那辰笑了笑,动了动手,没能把紧紧缠着的网线挣开,“你想干我?” “你说呢,”安赫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扯下了他的内裤,“都这份儿上了还用说么。” “你有润滑剂么,我后面还没人碰过,你想疼死我么?”那辰偏过头在他胳膊上舔了舔,“我包里有。” 安赫没动,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过去拿,那辰绝对不会再老实躺桌上等他。 做个爱都得斗智斗勇上哪儿说理去。 “不用,”安赫笑笑,拉开了电脑桌旁边的抽屉,摸出一瓶橄榄油,“你对橄榄油不过敏吧?” “不过敏……”那辰看着他手上的橄榄油,“你来真的?” “要么老实让我干,要么呆一边看我做ppt,”安赫看着他,心里隐隐已经感觉到了那辰的变化,“趁我劲儿没上来还来得及拒绝。” “我……”那辰慢慢地躺倒在桌上,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很长时间才低声说了一句,“你做ppt吧。” 安赫笑了笑,放下了橄榄油瓶子,解开了缠在那辰手腕上的线,坐回了椅子上。 那辰从桌上跳下来,沉默着套上了裤子,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抱着膝不再说话。 安赫也没再说话,穿了衣服把桌子整理好盯着屏幕开始干活。 安赫对着电脑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一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那辰才在一边开口叫了他一声:“安赫。” “嗯?”安赫正在翻书,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愿意在下边儿?”那辰看着他问。 “嗯,是。”安赫敲了几下键盘。 “我也……我是不是挺自私的?”那辰说得有些困难。 安赫拿着鼠标拖了张图片,听了这话,他放下了鼠标,靠在椅子转过去面对着那辰,过了一会儿才说:“每个人都有不愿意的事,谈不上自私不自私。” “你不也不愿意么。”那辰轻轻叹了口气 。 “怎么说呢,”安赫点了根烟,靠在椅子上想了想,“临到那会儿了大概没太去想这个。” “为什么?”那辰站起来走到桌边,拿了根烟叼着。 “什么为什么。”安赫把打火机递给他。 “你为什么不太愿意,”那辰点了烟,在吐出的烟雾中眯缝了一下眼睛,“是因为上回说的事么?” 安赫没出声。 “我妈一直说我长得漂亮,”那辰笑了笑,“我小时候长得挺像小姑娘的,像我妈。” 安赫把做到一半的ppt保存了一下,看着那辰:“你现在也很漂亮。” “是么,”那辰勾勾嘴角,“我爸有个朋友,有时候会来我家玩,会陪我玩,跟我聊天儿,我挺喜欢跟他呆一块儿的,觉得他比我爸对我好。” 安赫抽了口烟,这个故事大概会是什么样他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爸从来不会带我出门,所以我想跟他去看电影,他说行,但是有条件,他让我脱衣服,”那辰叼着烟啧了一声,“我那会儿挺小的,但不傻,我被他吓着了,我跑了,告诉我爸了,你猜我爸怎么说?” 安赫弹弹烟灰:“是你的错,谁让你长得漂亮,是么。” 那辰笑了起来,伸手在安赫脸上摸了摸:“差不多这个意思吧,那人后来跟我爸合伙做生意,经常来我家。” “你爸挺神奇。”安赫说。 “有一天,”那辰突然凑到他耳边笑着说,“他进了我屋……” 安赫看了他一眼,心里抽了抽。 “不知道想干嘛,我醒着呢,”那辰冲窗口竖了竖中指,“那是我第一次揍人,初一,挺爽的。” “后来呢。”安赫握住他的手轻轻捏着。 “没后来了,非要说的话就是后来我发现挺多人想上我的,”那辰笑着说,眼神却有些冷,“是我的问题么,长了张欠操的脸?” 安赫本来挺沉痛,听了这话又有点儿想笑:“话不能这么说。” “你不也是么。” “我是见谁都一样,跟你长没长欠操的脸没关系。”安赫很诚恳地看着他说。 那辰笑了半天,最后蹲在他了他椅子旁边:“这话我爱听。” 安赫也笑了,手指在他脑门儿上弹了弹:“其实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欠操不欠操床上练 了才知道。” 那辰趴在扶手上看着他:“一个政治老师说出这样的话,真该给你录个音。” “大实话,你就是想得太多,还是那句话,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折腾自己,”安赫摸摸他的头,“同学,我真要开始干活了。” “好,”那辰拖了张椅子坐到他身边,“我一直这么盯着你干活你会不自在么?” “不会,欢迎来盯。”安赫笑笑,拿起手边的书翻了翻,找回之前的思路,继续开工。 那辰一旦保持安静,就会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样。 安赫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多小时,几次都回过头看那辰,以为他走开了,或者睡着了。 但每次都能看到那辰亮晶晶的眸子。 安赫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把ppt做完了,这是第一次心理课要用的内容,他用了比平时上课配合用的ppt多得多的精力,做完的时候有种皇上终于大赦天下的感觉。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用力叹了口气:“哎——” “完事儿了?”那辰在他手心里抠了抠。 “完了,下周上课先看看效果再改了,”安赫也在他手心里抠了抠,“我发现你不出声的时候真安静啊。” “你不出声的时候还能很吵么?”那辰笑笑,“打嗝放屁带磨牙。” “你能不能有点儿素质!”安赫啧了一声。 “安老师,”那辰把他的椅转过去对着自己,“带我出去玩吧。” 安赫看了看时间,六点,按说他平时这么忙完一天基本不会再想着出门,林若雪他们来约他也懒得动。 但看着那辰有些期待的眼神,再加上考虑到现在他正在跟那辰谈恋爱,于是点了点头:“玩什么?” “先吃饭,然后去电玩城,然后再去夜歌,”那辰想了想,“或者去蹦的,怎么样?” “蹦的?”安赫愣了愣,他基本上大学毕业之后就改蹦的为泡吧了,这么有活力的项目他好几年没玩过了。 “去不去?不过你要蹦得跟扭秧歌似的咱们就还是去夜歌。”那辰笑笑。 “我还怕你扭秧歌呢。”安赫笑笑。 “不会,我就怕你看着我会把持不住。”那辰打了个响指。 “看着你欠操的脸么?”安赫地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亲。 这也许是那辰不愿意被触碰 的一个点,但当俩个人都放松着,用明显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时,效果就会不同。 不过安赫也只是试试,而且是在前面开玩笑时那辰没什么不爽的反应的基础上,他觉得对自己学生都没这么上心过。 那辰笑了,站起来退了一步,用手指比了个框,从框里看着他:“你也差不多,我看到你就觉得压着你会很爽。” 安赫笑了笑,迅速转开了脸,转身快步往卧室走过去:“我换衣服,出去吃饭。” “嗯。”那辰躺倒在沙发上。 安赫进了卧室,打开衣柜门冲着柜子里的衣服发了半天愣,然后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同样是玩笑,那辰这句无意的玩笑却让他的心情在一瞬间猛地往下跌了跌。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然后随便抓了件衬衣换上,再拿了条休闲裤穿上。 走出卧室门的时候那辰正站在门外,看到他出来伸手搂着他:“快亲一下好出发。” 那辰胳膊搂住他时,他也搂住了那辰的腰,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被那辰这样抱着,也喜欢这样贴近他,会猛地松驰下来。 就像跑了一万米的人猛地倒在草地上时那种疲惫和舒畅同时包围上来的感觉。 他在那辰的唇上碰了碰,然后慢慢压了过去,那辰的舌尖迎上来,在他唇间划过,探进嘴里。 按照那辰的计划,他俩先直奔粥城吃饭,那辰喜欢这家的鸽子粥,一个人干掉了一盆粥,安赫看得有些吃惊。 “感觉你吃饭的时候没这么大的量啊,是之前都没好意思放开吃么?”他看看那辰面前的空粥盆,不光粥盆空了,跟粥一块儿上来的小点心也都光了。 “粥嘛,”那辰很无所谓地摸摸肚子,犹豫了一下后半句没说下去,“我又没素质了。” “想说什么?我反正吃完了。”安赫笑笑。 “跟啤酒一样,几泡尿的事儿。”那辰招手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 “那你这顿吃了能有三泡,”安赫按下他的手,拿出钱包,“我来结。” “我来,怎么能让只吃了一泡的人结账。”那辰看了他一眼。 “有完没完啊?”安赫有点儿无奈。 “别跟我抢行么?”那辰在服务员过来的时候迅速拿了钱放在服务员手上。 出了粥城,俩人上了车直接往电玩城开, 安赫看着坐在副驾上靠着的那辰:“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有收入吗?” “没有,”那辰闭着眼回答,“怎么了。” “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认识我这么久才想起来问,”那辰啧了一声,“我妈有张卡,我爸以前给她办的,治疗的费用和我的生活费都从那里边儿拿。” “够么?”安赫有点儿担心,看得出那辰不是个对钱上心的人,平时花钱似乎也没什么概念。 “不知道,还有我爸的赔偿金,”那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担心我啊?” “嗯,有点儿。”安赫笑笑,其实也许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辰一个人这么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事儿,我妈的卡够我用到毕业的,我爸的钱我不会动。”那辰伸手在车顶上一下下敲着。 安赫琢磨要不要找个别的话题,他对于无论是严肃正经还是轻松活泼的话题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地拐到让那辰情绪往下滑的路上很无奈,也觉得很吃力。 他甚至有时都顾不上考虑自己的感受。 那辰跟他不同,他习惯了隐藏,而那辰却习惯了肆无忌惮。 那辰在这方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注意力转移比较快。 进了电玩城,他之前的低落就一扫而空,眼神里闪出的光芒也不一样了。 “今天时间多,”那辰手一挥,“我要挨个玩个遍。” “你先慢慢排个序。”安赫拍了拍他的肩,走到柜台根据那辰的水平,买了五十的币,想了想又加了五十。 “这么多?”那辰捧着一盒子币。 “主要是你的水平……”安赫从盒子里拿了十来个币,“我的话,用这些就够了。” “我去推币机那儿踢几脚就够了,”那辰往里看了看,指着篮球机喊了一声,“来比赛!投篮!这你肯定得输。” 安赫往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说:“你上回穿的是什么衣服还记得么。” “上回?”那辰跟上来,想了想,“靠,你是校篮的对吧?” “嗯,要赌么。”安赫脱了外套,搭在篮球机旁边的架子上,慢慢挽着衬衣袖子。 “安赫,”那辰看着他,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真性感。” “你能不打岔么,是不是刚坐牢出来啊,憋得都快从天灵盖射出来了吧?”安赫斜了他一眼。 “赌,”那辰也脱了外套往架子上一搭,“我打球不行,投篮闭眼儿甩你三条街。” “赌什么?”安赫拿出币,他不太玩投篮机,但投篮这东西他相当有自信,“来点儿刺激的,安大爷需要动力。” 那辰拿起一个球,轻轻转了一下,球在他指尖上稳稳地开始转圈,他盯着球看了一会儿,转过头:“你要赢了,床上随便你怎么玩我都陪着。” 第三十五章 扭秧歌 安赫看着那辰没说话,那辰看上去自信满满,看他玩球的架式,估计水平要比开赛车高不少。 “来么?”那辰用手在球上带了一把,球飞快地转着,从食指跳到了中指上,再跳到手腕上,最后又回到了食指上。 “那我要输了呢?”安赫拿起一个球抛了抛,往前面的板子上砸了一下,球弹回了他手上。 “要刺激点儿的是吧?”那辰看着他。 “随便。”安赫笑笑。 “你要输了,我从李凡那儿买的东西,咱挨个儿用一次,我都还没试过呢,”那辰用手接住球,眼神里带着挑衅,“敢么?” 安赫迅速地评估了一下那辰的投篮水平,出于对那辰心情好的时候有三分就能得瑟出十分来的认知,几秒钟之后他点了点头:“行,三局两胜,速战速决。” “好。”那辰打了个响指。 币投进去之后,篮球开从旁边的口里滚了出来,安赫弯腰一手抓了一个两下都扔进了框里。 这种篮球很小,抓起来很简单,人站的位置到篮框的距离对于安赫来说简直就是顶到鼻子下边儿了。 当年他练定点投篮的时候一百个都能轻松投进,投篮机这种玩意儿就算篮框来回散步,他也不太在意。 只是这东西除了准头,更需要速度。 这也是安赫一直不太喜欢玩投篮机的原因,跟打架似的哐哐一通砸,最多两关就开始冒汗,四关都过完胳膊都得酸了。 投了四五个之后,他扫了一眼身边的那辰,那辰的动作跟他差不多,也是一手一个同时往篮框里扔,而且手腕轻轻一带的姿势很专业。 第一局结束的时候,安赫的分是五百多,那辰比他少了十来分。 这个分数算是挺不错的,俩人都把机子上四百来分的记录给破了,旁边来了几个围观的。 “行啊,”那辰看了安赫一眼,“再来。” “一会儿给你换个大熊。”安赫看了一眼机子旁边吐出来的小票,按他俩这个成绩,一会三局结束再随便玩几个就够换个大熊了。 不过这局安赫的速度没有上局快,他胳膊有点儿发酸,虽然他每天有空就会去学校健身房折腾一个小时,但这么短时间疯狂地挥着胳膊还是觉得有点累了。 那辰的速度没有太大改变,四关结束时,他转过脸来把手伸到安赫眼前比了个“yeah”。 “最后一把。”安赫解开了一颗衬衣扣子,把袖子重新挽了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想赢,是求胜心被那辰勾了起来,还是为了那个赌注? 那个赌注对安赫来说不能说没吸引力,但似乎也没到这份儿上……那大概是因为珍爱生命,远离sm。 没等他想明白,球已经滚了出来,他收回思绪,双手轮流抓起球开始投。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他俩每过一关都有人喊加油,余光还能扫到有人拿了手机出来拍。 这回两个人的分数很接近,来回超,失误也差不多,那辰投不进,安赫手滑,要不就是球打球跑偏。 第四关的时候他俩的分的差距就是两三个球而已,那辰落后。 时间秒数倒数还有几秒的时候,那辰哐哐砸进去两个球,只差了安赫一个球的分。 安赫压着最后两秒投出去的球有一个没进,喊了一声:“靠!” 他扫了一眼那辰的分,那辰这个球要是进了,他就输了。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被安赫这声怒吼吓着了,那辰的球出去的时候带着旋儿,打在了球框边缘之后往一边弹开了。 “你大爷,”那辰甩了一下胳膊,看了看安赫的分,愣了愣,又说了一遍,“你大爷。” “先拿票。”安赫低头把机器吐出来的一大卷票扯了下来。 那辰也把自己那边的票扯了下来,凑一块儿看着挺可观。 “不玩了啊?”围观的人里有人问了一句。 “不玩了,输了。”那辰看着手里的票回了一句。 安赫从那辰的话里听不出他现在的心情,就觉得跟之前输了时的态度不太一样,可能是输习惯了? “先去看看能不能换到那个熊。”安赫拿过自己扔在一边的外套穿上了。 “嗯,”那辰抬起头,脸上带着笑,“要白色的。” “就只有白的,你想要花的还没有呢。”安赫拿过票往柜台走。 这熊大概是因为太大了,他俩这么牛逼换来的票居然不够,差了二十张。 安赫看着没差多少,懒得再去玩了,手往外套内袋里摸过去:“加点儿钱行么?” “不行哦,”柜台里的小姑娘手托着下巴,“只能用票换,你再去投一次篮呗,你俩不都挺厉害的嘛。” 那 辰趴到柜台上:“你先拿过来我摸摸行么?” 小姑娘笑了笑,回身拿过大熊,把套在熊外面的塑料袋口拉开一点:“就摸一下啊,白的容易脏。” 那辰伸了个手指进去在熊脚上按了按,转头看着安赫:“再去玩一轮?” 安赫没说话,手还放在外套里,过了一会儿抽出手,往自己身上一通拍,拍完了才说了一句:“钱包丢了。” “什么?”那辰愣了,跟着他一块儿也往他身上拍,“你放哪儿的?” “外套内兜……”安赫说到一半猛地抬头看着那辰,“你的钱包在不在?” 那辰往裤兜里摸了摸:“在。” “估计是刚投篮的时候被人偷了,”安赫皱着眉,钱包里现金就几百,但有不少卡,身份证他也塞钱包里了,“靠。” “确定不是没拿?”那辰问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要是没拿,咱俩玩游戏的币哪儿来的?”安赫往投篮机旁边走,看看会不会碰上个有良心的贼,钱拿了把钱包给他扔地上。 那辰拉住了他的胳膊:“等我打个电话。” “嗯?报警么?警察叔叔没空管这个。”安赫停下脚步。 “有人管。”那辰低头在电话本里翻了半天,找到了葛建的号拨了过去。 那边葛建很快接了电话:“那辰?” “嗯,你在……”那辰说了一句就停下了,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音乐声跟电玩城的一样,他把电话拿开,再凑过去听了听,“你在哪儿呢?” “玛丽奥。”葛建说。 那辰有点儿意外,葛建一直给雷波开车,不开车的时候差不多也都呆在雷波附近,这会儿葛建居然会在电玩城? 不过那辰没多问,他对葛建在哪里没有兴趣,如果不是因为安赫的钱包,他也根本不会联系葛建。 “你在这儿正好,”那辰往电玩城里扫了一眼,“这片是谁的?我朋友钱包被拿了。” “什么样的?”葛建问。 “coach的。”那辰想也没想就说了。 安赫看了他一眼,他冲安赫笑了笑。 “去后门,让他给你们送过去。”葛建说。 那辰挂了电话,拉着安赫往后门走:“走。” “去哪儿?”安赫跟着他,“你还知道我钱包什么牌子呢? ” “我眼神儿好,我还知道你扔车里那副墨镜是dior的,”那辰回手在他下巴上勾了勾,“骚货。” “靠,”安赫乐了,“你给谁打的电话?” “一个……朋友,他能叫人把你钱包送回来。”那辰拉着他从电玩城后门出去了,站在路边等着。 “什么人?贼头?”安赫看着那辰,他没想到那辰还能认识这样的人。 “别管了。”那辰低头点了根烟。 安赫没再开口,拉了拉衣领,站到了那辰身后躲着北风。 没两分钟,一辆小破电瓶车开了过来,车速挺高,经过他俩面前的时候,车上的人一挥手,往他俩这边扔过来一个东西。 那辰伸手接住了,递给安赫:“是这个吗?” “是,”安赫接过钱包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钱和东西都没少,“效率挺高。” “走吧,再玩一把换个大熊。”那辰一拍他胳膊,很欢快地转身跑回了电玩城。 “……行。”安赫把钱包放回兜里,看着那辰的背影消失在门里,又愣了几秒才跟了上去。 安赫没再去玩投篮机,随便找了台捕鱼机划拉了几下,凑够了票把那个大熊换了。 “谢谢。”那辰心满意足地用胳膊夹着熊,又拿着剩下的币在电玩城里一通折腾,连找茬和纸牌都玩了半天。 两个小时以后他把币播撒得差不多了才一拍手:“走人。” “好。”安赫一听这话,非常积极地扭头就往外走,他很久没这么在电玩城里泡着了,又闷又闹的有点儿发晕。 走了两步那辰又停下了,指着大厅一角问安赫:“那是什么?” “……架子鼓游戏,”安赫往那边看了一眼,机子离得远,所以那辰一直没看到,这个是他的长项,估计还得折腾个半小时的,“要玩么?” “我饿了要吃东西,”那辰没动,盯着看了一会儿,“跟平时打鼓也不一样,下次我们过来玩玩?” “下次?”安赫听了立马有些发愁,“你还真没完了啊,是不是还要赌啊?” “不赌了,”那辰冲他笑笑,“再说你怕什么,今儿不是你赢了么。” 要那辰不说,安赫差点儿把今天赌注的事忘了。 现在想起来这茬儿,他莫名其妙地有些燥热:“愿意赌服输么你?” “服,”那辰跟他一块儿出了电玩城,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服!” 安赫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个可以记账。” “嗯?”那辰愣了愣。 “我不着急,”安赫也活动了一下胳膊往前走,“我怕还没开始你就给我揍一顿,不划算。” 那辰笑了起来,追过来从身后搂着他:“你为什么这么体贴。” “不是我体贴,是你太没谱,不过可以记帐,不能销账,”安赫回手拍拍他的脸,“去吃东西?” “嗯,吃个冰淇淋然后去蹦,”那辰说,“时髦值多高啊,我就去过一回。” “吃什么?”安赫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冰淇淋,雪糕,我要吃个大盒的。”那辰摸摸肚子。 一阵冷风刮过来,安赫牙都磕了好几下:“你饿了吃冰淇淋?你没事儿吧?现在冬天还没走干净呢,前面还有倒春寒呢……” “你烦不烦,”那辰拉着他往旁边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走,“我吃,没让你吃,你吃鱼蛋吧,超市有热乎的。” “好吧。”安赫只得跟着他进了超市。 那辰挑了盒冰淇淋,盒子看着跟小号保鲜盒差不多,安赫看着就感觉自己就算是抱着旁边那锅鱼蛋都暖和不过来了。 “吃完再出去吧。”排队结账的时候安赫说了一句。 “嗯,”那辰把冰淇淋放到收银的台子上,突然转过头,“那个账什么时候收都可以的。” 没等安赫回过神来,他交了钱就走到休息的长凳上坐下了。 安赫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好几大口,安赫捧着鱼蛋,看着冒着热气的汤:“我说……” “嗯。” “你是不是故意输的?” 那辰舀了一大勺冰淇淋递到他嘴边:“你觉得我是会故意输的那种人么。” “不吃,快饶了我吧……”安赫往后躲了躲,“我觉得你哪种人都有可能。” “你意思是我想让你操么。”那辰还是举着那勺冰淇淋没动。 “当我没说,”安赫偏开头,“我真不吃。” “快吃!”那辰突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周围还有不少人,全都看了过来,安赫顿时觉得想脸红,顾不上别的,凑过去一口把冰淇淋都咬进了嘴里 ,没等咽下去就忍不住捂了捂嘴:“靠,冰死了。” 那辰勾勾嘴角:“含化了再咽,要不都吃不出味儿了。” “含化了我牙也倒了,”安赫吃了颗鱼蛋,热乎乎的算是缓过来了,“你别老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没控制好音量,”那辰笑着放低了声音,跟悄悄话似的又说了一句,“我……” “什么?”安赫没听清。 “我刚想随便扔一个输了算了的时候,手打滑了,”那辰吃了口冰淇淋,“所以我没来得及故意输。” 安赫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那辰有时候说话天马行空半真半假,安赫拿不准他这是真话还是又在逗人。 但想起之前那辰的那句“我是不是挺自私的”时,他胡乱抓了抓那辰的头发,低下头吃了一颗鱼蛋。 这也许是那辰在用自己并不高明也不委婉甚至有些用药过猛神里神经的方式解决自己“自私”的问题。 本来安赫是想吃完东西之后提议直接回家不再去蹦了,泡吧到一两点他没问题,但从电玩城闹哄哄地出来再蹦到半夜他第二天肯定会头疼。 不过吃完东西之后他没有把这个提议说出来,只是问了那辰一句:“现在去哪儿?” “迪吧,”那辰把吃空了的冰淇淋盒子扔到垃圾桶里站了起来,“我要看你扭秧歌。” “行,”安赫也站了起来,“我豁出去了,记得给我备把扇子。” 安赫在sos门外停了车,看着sos的大门突然有点感慨。 有好几年没来过了,sos还是这么热闹,门脸也装修得越来越狂野了,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疼。 sos的dj一直都很棒,也经常会请些牛逼dj过来,一进了大厅,音乐带着掌风扑面而来,安赫感觉这功力已经练到十成了。 “喝东西吗?”那辰凑到他耳边喊。 “喝不下,刚喝一了碗鱼蛋汤现在还撑着呢。”安赫摇摇头。 四周已经没有座了,那辰拉着他直接挤进了舞池里,跟他面对面地站着。 晃动着的各种光斑从他脸上掠过,那辰脸上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诱人。 灯光,音乐,身边晃动着的人影,熟悉的感觉包裹着安赫,他有点儿恍惚。 那辰手指在他胸口上划了一下,笑着问:“要扇子么?” 安赫也笑了笑,突然低头拉了拉衬衣,再抬起头时,那辰看着他,挑了挑眉。 安赫整个人都不再是之前的状态,张扬而放松,那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安赫,是在电玩厅玩赛车的时候。 而现在站在迷离灯光下的安赫,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抬了抬手,身体跟着音乐轻轻往右边很随意地晃了一下。 安赫跟着节奏也往相同的方向晃了晃,动作跟他一样。 那辰因为安赫的这轻轻一晃,下一个动作乱了节奏。 他没有想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跳舞的安赫,能把一个随意的动作做得这么满是……性感。 第三十六章 以后 充斥在身边每一处的音乐一点点渗入身体,节奏,摆动,闪烁在视线所及之处光怪陆离的灯光,明暗,跳跃。 安赫一直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一点点醒了过来,这感觉并不美好,但却因为无比熟悉而无法压制。 身体裹在各种节奏强烈的音乐里,有些恍惚地摇摆晃动,眼前那辰明暗交错光线里的脸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安赫伸手搭在了他肩上,手指在他嘴角的那个笑容上轻轻带了一下,跟着那辰的动作。 音乐突然猛地变了风格,激烈地冲击,裸露的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震动。 旁边有人在尖叫,那辰双手举过头,跟着节奏拍了拍手,胯往前挺了一下,贴到了安赫身前。 这个动作让安赫一阵燥热,手顺着那辰的肩一点点往上,顺着胳膊,最后掌心相对握在了一起。 两人的手心都带着些许湿润,交缠在一起的饥渴肌肤紧紧相贴,那辰的手慢慢放下,摸到了安赫腰上。 安赫衬衣下的腰随着音乐绷紧,扭动,放松,那辰垂下眼睛,手指勾住了安赫的裤腰,摸了摸衬衣扣子,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探进衬衣里,在安赫的腰上狠狠抓一把。 手指刚触到安赫的皮肤,安赫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强烈的节奏扭了两下,旁边跳得正疯狂地一个姑娘没站稳,往他身上靠了一下。 安赫伸手扶了一把,姑娘回头冲他笑了笑,安赫也笑笑,没等移开目光,那辰已经站到了他和姑娘之间。 “喂!”那辰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 “说!”安赫也喊,音乐声太大,他喊出声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用跳舞泡妞!”那辰搂住他的腰继续喊。 “没!我是个正经人!”安赫笑着喊。 “我原来也这么以为!现在发现错了!”那辰的胳膊收了收,“我跟你说!” “说啊!”安赫对于在非夜歌之外的公开场合跟一个男人这么亲密接触有些不适应,但却莫名其妙地没舍得推开那辰。 “我硬了!”那辰喊。 “什么?”安赫觉得自己大概是在这种环境里荷尔蒙失调喷多了想象力爆了表,“你什么?” “硬了!”那辰笑着又喊,一把抓住他的手往下按在了自己身下。 安赫隔着牛仔裤碰到了那辰挺 茁壮成长的某个部位,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了,还好灯光照得谁脸上都一片五彩斑斓的,他火烧一样的脸应该并不明显。 “靠,”安赫抽回手,推开了那辰,“同学这不是夜歌,你收着点儿行么!” “不行!”那辰笑着把手伸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又指着自己冲安赫喊,“大爷你看着我!” 安赫正想说我都看着你一晚上了,刚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那辰随着音乐侧过身,身体突然猛地往下一沉,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动作让安赫想起了在夜歌的那天晚上,但那辰面对的却并不是他这个方向,不过安赫没时间细想,他现在只是有点担心那辰会不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疯干出些诸如随便扛个人出了舞池就把人扔桌上的事儿来。 舞池里人挺多,一个个跳得也挺疯狂,但那辰这个突然下蹲的动作还是让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那辰偏过头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暧昧,安赫本来还跟着音乐随便地晃着,这会儿也停下了,特别想退进人群里假装自己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那辰的手抬到唇边,舌尖在中指上很慢地舔了一下,随着灯光忽明忽暗的眸子里闪着诱惑的光芒。 随着这个动作,四周人群里响起一片尖叫和口哨声,还有人随着音乐开始拍手。 那辰微微一仰头,手指往下,勾过下巴,脖子,胸前,一寸寸往下,最后按在了自己小腹上,再向下…… 最后停在了身下,安赫跟着他的手一点点加快的心跳在这一瞬间顿了顿,耳边的尖叫和音乐声混杂在一起,一边摆动身体一边抬起手拍着巴掌的人影把他严严实实的封在了跟那辰不足一米的距离里。 那辰冲他笑了笑,鼓点响起时,他的手放在身下,挺了挺胯,安赫的目光落在他柔软而又充满力度的腰腹间,抱着胳膊笑了笑,没有了再阻止那辰的想法。 那辰缓缓地向上起身,一下下地挺着胯,他侧身对着安赫,安赫能看清他充满性感律动的每一个动作,心里如同有风暴刮过,除了那辰,一切都消失了。 那辰终于站直了身体,一个滑步贴到了他面前,拉开了他衬衣领口,低头在他肩窝里亲了一下。 身边的尖叫声让安赫猛地回到现实,有些尴尬地想退开。 “走。”那辰搂住他,挤开人群把他拉出了舞池。 走出sos的大门,喧嚣的音乐和人声 被甩在了身后,四周突然静了下来,耳朵里嗡嗡响着,身边说笑着走过的路人如同在演默剧,没有声响。 “哎,”安赫揉了揉耳朵,叹了口气,“又要失聪十分钟。” “能听见我声音么?”那辰在身后搂着他。 他半靠着那辰晃着往街边走:“能,不过有点儿空灵,咱这儿会应该去教堂听福音,肯定特有感觉。” “能听到我就行,”那辰笑着说,在他耳垂上亲了亲,“我现在听你说话也挺空灵的,跟喝了酒……” 安赫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那辰愣了愣:“怎么了?” 这时候已经有点晚,这条街因为有好几个酒吧,所以人还挺多,但安赫还是一眼就在来往的行人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辰顺着安赫的视线往前看了看,前面有个人跟安赫状态差不多地愣在街边。 “你的……”那辰搂着安赫的肩,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发现这人年纪不大,一脸错愕地正看着他俩,那辰顿时有些明白了,“学生?” “安……安……安总?”张林嘴里还叼着烟,惊讶之下结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张林?”安赫猛地甩开了还搂着他的那辰,尽管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还是出于职业习惯先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都几点了?” 因为耳朵还处于空灵状态,他这句问得挺大声,张林似乎被吓了一跳,叼在嘴里的烟都跟着抖了抖:“我跟初中同学聚会,就……就在前面那个……ktv……” “你很潇洒啊张帅哥,”安赫指了指他嘴上的烟,“示威啊?要不要送我一条?” 张林赶紧把烟吐了,抬脚一通踩,踩了半天才抬起头来:“我也没老抽。” “赶紧打车回家。”安赫挥挥手。 “安总,”张林没动,对着烟头又踩了几下,“刚那个是你……朋友啊?” 安赫的心沉了沉,他不知道张林在这里呆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看到他和那辰的,看到了多少,但就算是只到跟前儿才看到的,俩男人搂着从迪吧里出来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是,他喝多了……我正要送他回去,”安赫往后指了指,转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他愣住了,“人呢?” “走了啊。”张林说。 “什么时候走的?”安赫往四周看了看 ,没看到那辰的身影,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他就走了啊,”张林指了指右边的路,“往那边,看着也没怎么醉,估计用不着你送。” 安赫有点儿不安,拍了拍张林的肩:“行了你也赶紧回去,你家里知道你出来么?” “跟我妈说同学聚会来着,”张林看看他,往前凑过来小声说,“安总,你……” “你回不回家?”安赫差不多知道张林想问什么,这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那边那辰突然走了,这一折腾,他耳朵也不空灵了,只剩了一脑袋嗡嗡嗡。 “回回回,这就回了。”张林转过身往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走过去,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放到安赫手里,再扭头蹦上了车。 看着出租车顺着路开走了,安赫才掏出手机,拨了那辰的号码。 响了很长时间之后,那辰才接了电话:“喂。” “你跑哪儿去了?”安赫问。 “没跑,”那辰说,“我在你车这儿。” 没等安赫说话,那辰挂掉了电话。 安赫的车停在sos对面的停车场,他快步过了马路往停车场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辰的声音给他感觉很冷淡。 停车场里还有不少车,安赫找到自己车的时候,看到那辰正蹲在两辆车之间抽烟,听到他过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安赫走到他面前站下。 “用说么,”那辰声音有点发闷,“你当时是不是特希望我没在那儿站着呢?” 安赫顿了顿,叹了口气靠在了车上,拿出张林给他的烟点了一根叼着。 没错,在他看到张林甩开那辰胳膊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是我学生,”安赫抽了口烟,也蹲了下去,“不是别班的学生,是我自己班的,你说我能不紧张么?” “你紧张什么?”那辰抬起头看着他,“是你学生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不愿意让我的学生看到我跟男人在一……” “觉得丢人么?”那辰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 “这跟丢不丢人没关系,我就是……”安赫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听得出那辰的想法跟他完全不同,“我就是不愿意让我私人圈子以外的 人知道。” “为什么?你怕什么?学生知道了会让学校换老师么?学校知道了会不让你上课么?”那辰似乎有些赌气,盯着他一口气地问。 “你讲点儿理成么?”安赫皱皱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有我自己的原则,你说我伪装也好,藏着掖着也行,我不愿意让没必要的人知道我的性向,明白了么?” “可刚才那种情况你也没必要那么刻意,”那辰站了起来,把烟头踢到一边,“你不累么?” 累么? 安赫想了想没有回答。 他已经很久都没去考虑过累不累的问题了。 反正累不累都已经习惯。 “安赫,”那辰在他面前蹲下,盯着他的脸,“你说,咱俩要是在一起,以后碰到人,你都会这样吗?” 没等安赫说话,他又飞快地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 “不知道,以后再说以后。”安赫拍拍他的脸站了起来,开了车门准备上车。 “你觉得会有以后么?”那辰撑住车门。 安赫转过身,那辰的眉拧着,眼神里的紧张和不安一览无余。 他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那辰,手在他背上轻轻摸着:“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到现在为止……还是找不回谈恋爱的感觉,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我不敢跟任何人说以后,跟你更不敢。” 那辰没说话,低头用脑门顶在他肩上:“我感觉得到,不管我怎么使劲儿,你都离我很远。” “也不是一直这样吧?”安赫抓抓他的头发。 “有时候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谈恋爱什么样,我没谈过,我要再晚几年遇见你就好了,我先谈几次,然后就知道怎么收拾你个骚货了,”那辰脑门在蹭了蹭他,“劳驾再抓抓。” 安赫在他脑袋上轻轻抓着:“你别没事儿就骂我成么?” “表扬你呢,”那辰笑了笑,“我当初真没看出来你能这样。” “我哪样了?” “我还从来没因为看谁跳个舞就能看硬了的,恨不得直接就当场把你扒了按地上,”那辰在他耳边小声说,“太丢人了。” 安赫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那辰这话直白得让他觉得臊得慌,却也莫名其妙地被勾了一下,半天才说了一句:“没事儿看看政治课本吧。” 那辰愣了愣,笑着松开了搂着他的胳膊:“你真能破坏气氛。” “真的,管用,下回我给你拿一本,”安赫拍拍他胳膊,跳上车,“走,送你回去。” “我车还在你家楼下呢,”那辰绕到副驾那边上了车,把车座往后放平躺下,“先去拿车吧,明天要给我们老师跑腿我得开车。” “嗯。”安赫点点头,挑了张音乐和缓的cd放着,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那辰都很安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安赫等红灯的时候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大七?”他小声叫了一声。 那辰没有反应,他又伸手在那辰脸上弹了弹,那辰抬手往脸上抓了抓,又不动了。 安赫看着他的脸,那辰睡着了之后看上去很听话,跟平时很不一样。 绿灯亮了他都没注意,后面的车按了喇叭,安赫才赶紧踩下了油门。 一直到车开进小区,开到楼下停下了,那辰都一动不动地睡着。 安赫推了推他:“这位同学,先醒醒。” 那辰皱着眉拍开了他的手继续睡。 这沉迷于睡觉的架式让安赫不忍心再推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你睡一小时吧。”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也没熄火,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空地发愣。 空地上偶尔能看到被风带着打着旋儿飘过的落叶,他一片片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音乐被他关掉了,耳边只能听到车厢里那辰平缓的呼吸。 这种静谧的氛围让他很放松,把椅背往后放了放,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要你何用 安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按说在车里他不会睡着,但今天气氛让人放松,加上之前又是电玩城又是蹦的有点儿累了,睡着了都不知道。 一直到车窗被人敲响,他才猛地惊醒过来,刚一睁眼就看到车厢里有从外面射进来的一道光束来回晃着。 他赶紧放下车窗,门口保安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安老师你俩没事吧?”保安用手电在他脸上晃了晃,“不熄火就这么在车里睡不怕煤气中毒吗?” “煤气?我车窗留了缝儿,没事儿,不好意思啊,”安赫用手遮了遮了眼睛,“我这就上去了。” “那个人呢?也没事吧?”保安挺尽责地用手电照在那辰脸上,又凑到窗边闻了闻,“也没酒味啊,怎么睡这么死……” “我叫他起来,谢谢啊,”安赫回过头去推了推那辰,“大七。” “那赶紧回去吧,多冻啊,我走了啊。”保安说。 “谢谢。”安赫一边推那辰一边冲保安笑笑。 那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靠着车门还有点儿迷糊,说话声音带着鼻音:“我睡着了?” “嗯,”安赫看了看时间,“睡了一个多小时,两点都过了。” “那你呢?”那辰胳膊撑着凑到了他眼前:“大爷亲我一下。” “我也睡着了,保安过来敲窗我才醒的,”安赫回头看了看保安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到手电光了,他偏头在那辰嘴上亲了一下,“挺晚了,要上去睡么?” “不了,去你那儿没法睡,”那辰回身拿了后座的大熊把包装袋拆了,抱着跳下了车,“我带我儿子回去。” “你儿子?”安赫跟着下了车,车外温度低了很多,他缩了缩脖子,看那辰倒是在寒风里站得很舒展,“你儿子叫什么啊?” “那拍拍,”那辰抱着熊,把熊的一条胳膊举起来冲他挥了挥,“你好我叫那拍拍。” “那什么?拍拍?什么拍啊?”安赫陪着那辰去拿他的车。 “苍蝇拍的拍。”那辰勾勾嘴角。 “没完了啊!”安赫喊了一声。 “我挥动着绿色的翼,寻找你的呼吸……”那辰小声唱着,两步跑到自己车前跨了上去,把熊放到了自己身后。 “这怎么拿?”安赫帮他扶着熊,这熊挺大,跟个小孩儿似的在后座上,但一撒手就倒。 “简单,”那辰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长围巾,把围巾在自己脖子和熊脖子上绕了两圈系好了,“这不就行了。” “你……”安赫有点儿无语,拍了拍熊脑袋,“行吧,开慢点儿。” “嗯,我到了给你发短信。”那辰发动了车子,掉转车头开了出去,从背后看就跟个熊在开车差不多,还是脱把开。 安赫没在楼下多呆,那辰拐过弯去之后他就跑回了楼里,进了屋暖气一裹,他倒在了沙发上,觉得又累又困。 胡乱洗了个脸就换了睡衣上床了,那辰的短信在他马上就要开始做梦的时候发了过来。 我到家了,今天晚上秘密基地能看到银河。 跟拍拍一块看银河吧,晚安。 安赫回完短信,瞌睡消散了一些,又下了床,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面看了一眼。 没有银河,市区的夜空永远是暗暗的灰白色,灯光污染之下,别说是银河,月亮都没什么看头,星星也不太常见,偶尔看到亮闪闪的一准儿是飞机。 安赫拉好窗帘,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那辰给老师干活,没有找他,安赫进入工作状态,这周不轻松,他得打起精神,一忙起来虽然没废寝,但还是忘食了,早饭午饭都没吃,晚上回了家才用那辰之前腌好了没炒完的肉煮了碗方便面吃,味道还不错。 吃完了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时候,那辰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 “忙完了?”安赫接起电话。 “嗯,跑死我了,”那辰似乎在吃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你在干嘛?” “看电影,你吃东西呢?”安赫看了一眼自己扔在垃圾桶里的方便面盒子。 “做了一锅红酒鸡翅,”那辰笑了笑,“想吃么?” “不吃,大半夜的吃东西长胖。”安赫啧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冰箱看了看,没什么东西可吃了。 “明天早上你吃什么?” “咱能不一直讨论吃的么?” “是不是又只有方便面?”那辰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笑了半天才说,“我那天买的牛肉酱放在厨房里,你去找找,不要用方便面的调料包,直接把面煮熟了捞出来拌酱吃,放两滴香油。” 第二天一早,安赫按照那辰的指示拌好了方便面,尝了尝,牛肉干拌面,味道还不错,他给那辰发了条短 信,方便面这么拌着吃挺香。 那辰没给他回信息,安赫看看时间,可爱的大学生们这会儿估计有一半都还在床上窝着。 他拿着几本这周心理课要用的资料出了门。 进校门的时候碰到了正拿着俩包子塞得很带劲的张林,张林看到他就跑了过来,咬着一嘴包子冲他喊了一声:“安总!” “吃完再说话,别喷我一脸。”安赫推了推他。 “安总,我想起个事儿。”张林一边吃包子一边跟着他往学校里走。 “什么事?”安赫问,往张林脸上看了一眼。 “就星期天晚上,”张林咬了一口包子,“跟你一块儿那人……” 安赫一听这话,步子顿了顿才又继续往前走,他就知道按张林的性格,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得去,再说这小子一直觉得自己跟他关系特铁。 但安赫也有些庆幸,那天碰到的是张林。 “怎么了?”安赫问。 “那是许静遥她表哥吧?”张林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费劲地咽下去,“我就说那天看着他有点儿眼熟,后来一想,这不许静遥她哥么,来给她开过家长会,开个倒骑驴,不,倒三轮,我记得特别清楚,我正看那车呢,他过来问要不要兜一圈儿什么的……” 张林这哗啦啦一通说,安赫听得手都有点儿发凉,本来就不怎么温暖,这会儿揣兜里都没什么改善。 他没想到张林居然还能记得那辰,大概因为对许静遥念念不忘,所以跟许静遥有关的人和事他比课本记得清楚多了。 “嗯,”安赫点点头,“是她表哥。” “果然,这要是别人的表哥,我估计是男是女我都记不住,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张林搓了搓装包子的塑料袋,感叹了一下。 “表哥都是男的,”安赫拍拍他的肩,“爱情果然有力量。” “管他是男是女呢,”张林挥挥手,嘿嘿乐了两声,突然压低了声音,“安总,你放心。” “什么?”安赫看着他,面儿上没什么反应,但心跳有几秒钟蹦错了坎儿。 “我会帮你保密的,这事儿我谁也不会说,”张林一握拳,“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对你我说到做到。” 安赫笑了笑,没来得及说话,张林已经甩着书包往教学楼那边跑了。 安赫在办公室里盯着课件,用了十分钟时间 调整情绪。 他没有跟张林多说,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张林的态度很明显是看出了点儿什么,无论张林是怎么想的,他现在什么也不打算再做。 一是他要真老跟自己学生纠结这么一件事,本身就很可疑,二是…… 你不累么? 那辰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闪过。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同事桌上拿了点茶叶给自己泡了杯茶,开始了安老师的一周工作。 第一堂心理课挺成功,安赫这节课一句大道理也没有,随意地坐在讲台旁边,教室里的学生也都自己愿意怎么呆着就怎么呆着,跟闲聊似的这么扯了一节课,学生却都很认真,没人用这时间打瞌睡玩手机。 安赫让他们有什么不爽都聊聊的时候,学生积极发言的架式让安赫都忍不住乐了:“你们平时上课要都有这干劲,老师都得激动得抱头痛哭了。” 蒋校站在教室后门,大概担心会让学生不自在,他没有进教室。 安赫看了他一眼,蒋校点点头,转身走了。 但对于安赫来说这课上得一点儿也不轻松,他得观察学生的反应,还要应对各种迷茫或者是刁钻的提问,除了课件相同,他每个班的课都要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学生之间会交流,别的课没所谓,这种课如果也全都一样,估计会有学生觉得没劲。 再加上还得上自己的课,三天下来安赫对着走廊的大镜子都觉得自己好像瘦了。 “安总。”回办公室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他。 “嗯?”安赫回过头,这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斯文安静,安赫一下都没想起他名字来,“什么事?” “学校那个咨询室,是真的吗?”男生看着他。 “是真的,”安赫停下了脚步,咨询室弄好了几天了,一直还没有学生来,这东西得有一段时间才能让学生慢慢接受,“你想去聊聊?” “嗯,开始接客了吗?”男生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安赫笑了起来:“接客,这位爷只管来就是了。” “您什么时候在啊?”男生也笑了。 “下午第三节你过来吧。”安赫拍拍他的肩。 安赫在咨询室等着的时候总算是把那男生的名字给想起来了,叫于磊。 他把手机拿出来调成了震动,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门没有锁 ,但安赫还是站起来过去开了门,于磊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外。 “进来吧,”安赫招招手,于磊进来之后他把门关上了,指了指沙发,“坐那儿吧,靠着舒服。” 于磊很端正地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握在一起。 安赫坐在他对面,靠着沙发很放松地把胳膊搭在靠背上:“这节你们自习?” “嗯,写卷子,我反正写不出来,就过来了。”于磊扫了他一眼,往后靠了靠。 安赫笑笑,起来给他倒了杯水:“那你应该把书包带过来,一会儿聊完了直接回家得了。” “我还要回教室等人呢。”于磊接过杯子,小声说了一句。 这句话声音很低,安赫知道这大概就是于磊过来“聊聊”的原因,他坐回沙发上,随意地问了一句:“等女朋友?” “……不是,”于磊摇摇头,声音更低了,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抬头看着安赫,“安总,你会跟何老师说吗?我找你的事。” “你找我,何老师肯定知道,但你找我说了什么,除了咱俩,谁也不会知道。”安赫放缓声音。 于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去的将近十五分钟时间里,于磊一直拿着纸杯小口喝着水,一言不发。 安赫没提问,也没说话,只是开了音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跟于磊一块儿愣着。 二十分钟之后,于磊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又起来去接了一杯,喝了一大口,抬起头来看着安赫:“我觉得我是个变态。” 安赫换了个坐姿势,让自己坐得正一些,他今天课多,有点儿累,但这种一对一的谈话,他必须要集中精神:“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你觉得什么是变态?”于磊捏了捏纸杯。 “跟常态相对,”安赫想了想,“这是个中性词。” “但我就是那种贬意的变态。”于磊盯着他。 “这样啊,”安赫笑笑,“能说说么,我来判断一下是哪种变态?” 于磊又沉默了,盯着纸杯发呆。 安赫兜里震了一下,是手机,大概有短信,他没理会。 于磊还在沉默,安赫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不是短信,应该是有电话进来,震了很长时间才停。 “安总你觉得同性恋恶心么?”于磊突然问,“变态么?” “同性恋 不是变态,也不是心理疾病。”安赫说,兜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他没接。 “不是?”于磊有些意外。 “嗯,我们国家精神障碍分类里都没有同性恋了。”安赫点点头,如果这就是于磊的问题,对于他来说,还算是比较好疏导的。 “哦。”于磊听到这话却并没有什么轻松的表现,还是反复地捏着纸杯。 安赫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于磊的问题不光是这一点,他耐心地等着于磊继续说下去。 手机在兜里第三次开始震动,安赫伸手到兜里把手机给关掉了。 如果把于磊换成张林,他会没所谓地接这个电话,但于磊跟他之间并没有完全建立信任,他不能在这时让于磊有他对这件事不在意的感觉。 “但我比这变态多了。”于磊说,表情有了变化,紧张里带着挑衅。 “介意我听听么,让我这个局外人来判断一下。”安赫的声音始终保持放松,不急不缓。 “我每天晚上会跟一个女孩子打电话,”于磊说出这句话之后,紧张的表情消失了,像是要挑战似地看着安赫,“你知道什么是t么安总?” “知道。”安赫依然声音平稳。 “她是个t,之前有女朋友,”于磊说,“我俩每天都打电话。” “你俩挺能聊,我回家就想睡觉。”安赫笑笑。 “不聊,我们电话做爱,”于磊扬扬眉,“安总,这算变态么?” 安赫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地说了一句:“不要随便给自己贴标签。” 于磊又沉默了。 安赫靠在沙发里看着他,他没想到第一次“接客”,会碰上这么一个学生。于磊给他的感觉似乎并不迷茫,也没有多大需要帮助的欲望,他也许只是需要认同和倾诉,所以他不出声,安赫暂时不打算说话。 放学铃响起的时候,于磊站了起来:“我明天还能来么?” “只要我没课你就可以过来。”安赫说。 安赫收拾好东西,在办公室慢慢喝了杯热水之后,才收拾东西走出了校门,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他打开了手机。 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那辰打过来的,还有一条短信。 你几点下班? 安赫低着头飞快地按下了那辰的号码。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前方响起 了熟悉的音乐。 安赫猛地抬起头,发现那辰坐在他那辆抢眼的庞巴迪上,正停在停车场门口的路边看着他。 “你怎么跑来了?”安赫迅速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张林要再看见……” “张林谁啊?”那辰皱皱眉。 “追许静遥的那小子,人认出你是许静遥她哥了,”安赫叹了口气,跟那辰说这些似乎没有意义,那辰根本体会不了他的感受,“找我什么事?” “没事儿不能找?”那辰挑挑眉,有些不爽,声音挺大,“安大爷,咱俩是在谈恋爱,谈恋爱的人找对方就一件事,我想你了。” “行行行,小点声儿,”安赫拍拍他,在他肩上很快地捏了捏,“我就是没想到你突然跑过来,吓一跳。” “你要不是不接电话我能跑这儿来等么,”那辰啧了一声,递给他一个袋子,“我晚上有事,给你做了点儿红酒鸡翅说是顺路带给你,结果你不接电话,我只好过来等了。” “鸡翅?”安赫有些意外。 “嗯,我那天说吃鸡翅的时候都快能听见你咽口水的声音了,”那辰扫了他一眼,“看你可怜。” “谢谢。”安赫接过袋子,看到里面放着个保温桶。 “你……”那辰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你能不这么客气么?” “这有多少个?”安赫掂了掂保温桶。 “十个,我锅不够大。” “十个够吃个屁啊,我一晚上就干光了,明天早上我吃什么?要你何用!”安赫瞪着他,“这样说行么?” 那辰先是愣了愣,接着就笑得趴在了车把上:“哎行,太行了,大爷你就这样子最可爱。” 那辰走了之后,安赫抱着保温桶坐在车里,愣了挺长时间也没发动车子。 他今天挺累,接完客之后更累了,而且一想到于磊还会再来,他就累得就想用牙把自己挂在方向盘上。 这些事让他在看到那辰的时候,除了意外,脑子里竟然没有余地放下别的情绪。 谈恋爱…… 我想你了。 安赫趴到方向盘上,以前自己究竟是怎么谈恋爱的,谈恋爱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居然都想不起来了。 第三十八章 雷哥 那辰今天要去李凡家,严一换了工作,新工作挺有发展,比他以前的工作要强不少,但时间就没那么多了,乐队的排练和演出都没什么时间再参加。 严一打算退出,但给乐队推荐了一个键盘,今天带过来大家见个面,看看合不合适。 那辰把车停在车库门口,看到自己平时停车的地方停着严一的面包车,旁边还有辆粉色的哈雷,放在车座上的头盔也是粉色的,还印着个hellokitty。 那辰下了车,经过这车的时候伸手在头盔上弹了一下,严一带了个什么人来? 他拉起车库卷闸门的时候,下面的音乐声停了,李凡喊了一声:“辰辰?” “凡凡!”那辰也喊了一声,把门关好,顺着车库的斜坡走下去,看到了一架粉色的合成器。 他愣了愣,合成器旁边站着的一个长发姑娘用手拢了拢头发,冲他笑了笑:“hi,我叫岳琪,一哥的朋友,也是以前的同学。” “hi。”那辰点点头,玩乐队的姑娘不多,就那几个他差不多都见过,但这个岳琪他不认识。 “岳琪是我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没回来,上个月才回来的,”严一给他介绍,“水平比我高多了。” “还能唱。”李凡笑笑。 那辰拉过张小破椅子坐下了,他对姑娘没什么兴趣,只要大家愿意,他就没意见。 “凡哥我唱可不行,就个广场舞歌曲的嗓子。”岳琪笑着说。 “挺好的,我们乐队就叫杀非·广场鸟。”那辰说。 “啊?”岳琪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笑了好半天,人不算漂亮,不过挺开朗。 乐队别的人都没什么意见,反正本身也就是几个能聊起来的人凑一块儿玩,并没想要做出什么成就来,岳琪水平还不错,性格也成,而且也是冲着玩玩来的,于是李凡安排着排首歌试试。 “上回那个新歌吧?”东子叼着烟蹲在那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腿,“李凡不说要改一下么?” “苍蝇拍之歌?”李凡问,往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那就它了?” “正式开除严二了?”一直没出声的大卫一脸悲痛地问。 “靠!这么狠心,我能不能特邀啊?”严一喊了一声。 “特邀观众,就这么定了,”李凡拍拍手,“以后有表演我会记得通知你前去鼓掌。” “岳琪来了的话,以后辰辰不用女装了吧?咱有真姑娘了。”大卫笑着说。 “我们,”那辰站起来走到鼓旁边拿起鼓锤敲了几下,“可以搞个女子乐队。” 李凡愣了愣,没忍住乐出了声:“我操。” “我看行,反正咱连火火的姑娘都尝试过,没什么不能试的了,”东子点头,“我觉得我特别合适大波浪,凡哥来个……” “还练不练歌了!”李凡打断了他的话,“赶紧的,谱呢!” 岳琪跟他们配合还挺好,谱不熟出了点儿错,但一晚上下来,歌已经理顺了,李凡拿着笔蹲地上改着:“今儿就到这儿吧,太晚了,都回去睡觉,明天还上学上班呢。” “上学?”岳琪有些意外,“谁啊?” “我家辰辰,”李凡指了指那辰,“还在上学。” “这么小,”岳琪看了看那辰,那辰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抬手冲她比了个yeah,她笑了,“那今天先散吧,还有谁有精神的,要去喝两杯么?” 一听说喝两杯,几个说明天要上班的人又都不上班了,精神头儿挺足地出了车库。 “走了。”那辰跨上车,拉了拉帽子。 “好车。”岳琪拍了拍车头。 “要兜一圈儿么。”那辰话说得挺热情,但语气很淡。 “改天,你回家吧,”岳琪挥挥手,“拜拜。” 那辰没说话,发动车子掉头开走了。 开了一会儿,他把车停在了路口,左边的路去旧车场,前面的直路是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开了。 右边的路是往学校去,不过他基本不考虑,宿舍里他的床位一学期也睡不了两回,同宿舍的人都把东西堆他床上了,他回宿舍睡觉还得先腾东西。 路口的黄灯一下下闪着,北风把地上的落叶和垃圾都吹没了,连人和车似乎都一块儿吹走了,他在路口停了几分钟,一辆车也没有。 空荡荡的街,道路两边还没有化净的脏兮兮的雪,昏黄的街灯。 那辰腿撑着地,低头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短信,他有些期待地打开了,却不是安赫的。 明天中午过来吃饭。 雷波的这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过来的他没听见,他关掉短信,打开了电话本。 安赫的名字静静地在电话本的 第一位。 他手指从名字上划过,屏幕上显示拨号中,他又迅速挂掉了,已经过了十二点,安赫已经睡了。 安赫的生活在他看来虽然沉闷,却很有规律。 上班,下班,看看电影听听音乐,吃点防腐剂,然后睡觉,周末偶尔跟朋友去泡泡吧。 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却有些混乱,没有固定的时间线,没有固定的地点。 比如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在路口停了快十分钟,他把车顺着直路开了出去,好几天没回家了。 那辰每次回家,呆的地方基本只有自己的卧室和厨房,家里别的地方他很少逗留,灯打开的时候他看到客厅的桌子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进厨房找了块布出来,慢慢把客厅里的桌椅和钢琴都擦了一遍。 钢琴键发出几声低低的丁咚声,他停了手,看着琴键。 有一阵子没去看妈妈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他在琴凳上坐下,以前他也是两三个月才去一次,有时会很想妈妈,哪怕每次都不愉快,他还是很想见到她。 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他想到妈妈的时候,突然有些害怕,他发现自己有挺长时间没有想起妈妈,想到应该去看看她的时候,有种隐隐地说不上来的抗拒。 这让他害怕。 他在钢琴边蹲下了,靠着钢琴腿慢慢坐下,闭上了眼睛。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那辰觉得自己的腰和背都酸疼得厉害,很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靠着琴腿在地板上坐着睡了一夜。 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儿使不上劲,发软,头也有点儿晕。 扔在一边的手机上呼吸灯一下下闪动着,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有短信。 他揉了揉眼睛,屏幕上的字清晰起来。 短信是安赫早上六点发过来的,就俩字儿,早安。 他勾勾嘴角,早安大爷。 坐在地板上也能睡过头,那辰洗漱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好在第一节没课。 那辰虽然对自己学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一般不缺课,每次上课他都会老实地坐在教室里。 他学的是殡仪技术与管理,基本没有女生,防腐整容专业有几个女生,据说胆子比男生大,只是毕业的时候不知道能有几个选择专业对口的 工作了。 那辰没太想过自己今后的工作,去火葬场也不错,他无所谓。 他当初只是因为爸爸才报的这个专业,看到这个让他一直活在痛苦里的男人脸上震怒的表情时,他痛快淋漓地只想笑。 “你的水平也只能靠这样的专业来就业了。”爸爸最后扔下这样一句话。 他还是笑,什么也没说。 那时他曾经下过决心,就算是这样的专业他也会好好做,证明给爸爸看,无论是什么,只要他愿意做,都能做好。 只是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来了。 那辰趴在桌上闭着眼睛,鼻子有些发酸。 他就这样一次次地反抗,一次次想要证明,一次次被无视,最后彻底失去了机会。 他还有多少机会来证明自己不是不被需要的人? 向谁证明? 谁来给他机会? 手机震了震,安赫给他发了条短信,明天我跟朋友约了晚上沸点,你来吗? 好。那辰很快地回了短信。 这个人会是安赫么? 中午下了课,他拎着包慢慢晃着去拿自己的车,下午没课,他决定去雷波那里吃饭。 开到校门的时候,他们班长拿着块抹布在路边冲他一个劲儿甩着,他把车停在了班长面前,问了一句:“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班长愣了愣。 那辰拿过他手里的抹布挥了挥:“这位爷进来坐坐呗……你不是这意思么?” “服了你了,”班长一把把抹布抢了回去,笑着说,“这月学雷锋,班委初步决定去养老院帮着打扫卫生,征求一下大家意见。” “养老院?”那辰叹了口气,“爷爷奶奶们会被我们吓出病来的。” “怎么可能?” “爷爷奶奶好,我们是民政学院殡葬专业……嘎儿!” “嘎儿什么?”班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嘎儿,嘎儿,嘎儿,”那辰笑笑,“吓晕三个奶奶,然后我们被爷爷拿扫把赶出来了。” “靠!”班长被他嘎儿乐了,“那我们再商量一下看看,不行的话,就不说我们是哪儿的就行了,你参加吗?” “参加,定了时间告诉我就行。”那辰点点头,开着车出了学校。 到雷波家的时候看到葛 建正把雷波的车停在别墅车库门外,打开了引擎盖正趴车头那儿研究。 “挖宝呢?”那辰把车停在了旁边。 “雷哥说这车踩刹车的时候老有漏气儿的声音,我看看,”葛建抬起头冲他笑笑,“以为你不过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那辰进了院子推门进了屋里。 雷波正拿着手机打电话,他直接倒在沙发上半靠着,打开了雷波客厅里的音响,激昂的交响乐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雷波冲着手机喊了两句挂掉了电话,过来抓过遥控器把声音给关了:“你有病是吧?” “是啊有药么。”那辰笑笑。 雷波没接他的话,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鼓用了吗?行么?” “嗯,手感超好,”那辰点点头,“谢谢。” “你用着顺手就行,不用跟我客气,”雷波点了根烟,“今儿不出去吃,在我这儿吃。” “你这?”那辰看了看屋里,“你不说不要家政做饭了么?” “不用家政做,”雷波喷了口烟出来,指了指他,“你做,你不是挺会做菜么,我还没吃过呢。” 那辰脸上的表情猛地冷了下去,看着雷波没有说话。 “我让葛建买了菜了,你看看还差点儿什么再去买……”雷波也看着他,挺平静地说。 “不,”那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做。” “为什么?”雷波对于他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 “不为什么,没心情。”那辰从茶几上拿了根烟点上了,他没想到雷波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来,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雷波还是很平静,把腿搭到茶几上,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没心情?没事儿,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心情,或者……你怎么样才会有心情?” “我不做。”那辰叼着烟很干脆地说,雷波很少这样,他心里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踏实。 “那我想吃怎么办。”雷波笑着看他。 如果换了平时,他这么梗着,雷波十次有八次会发火,但这次雷波却始终心平气和,甚至语气都没有变过。 “让葛建做吧,他不也会么,韭菜炒鸡蛋,”那辰掐了烟站起来往门口走,“我走了。” “那辰,”雷波还是坐着没动,“咱俩认识多久了?” 那辰停下脚步,手扶 着门,想了想才说了一句:“大概五六年吧。” “到今天是六年整,”雷波慢慢抽着烟,“从那天叫人把你从河里捞上来到现在,六年整。” “嗯。”那辰应了一声。 “想想时间过得也挺快的,你叫我雷哥叫了六年了。”雷波笑笑。 “我也可以叫你雷叔,你不让。”那辰说。 “别他妈跟我废话,”雷波说,声音依然平静,“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 “挺好。”那辰说,这句话是实话,雷波对他的确不错,他古怪的脾气,他以前惹出来的各种麻烦,雷波很少会说什么。 “你说,”雷波看着手里的烟,“我图什么?” “不知道。”那辰说,放下了扶着门的走,转身走回雷波面前站着。 “真不知道?”雷波抽了口烟,喷到了他脸上,“那辰你不一向很直么,跟我说话从来都想说就说不会管我听了什么感觉,怎么,今天不冲我了?” “你今天有点儿没意思。”那辰扇了扇喷到他脸上的烟。 “谈恋爱了就觉得我没意思了?”雷波掐了烟,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跟他面对面,“以前你跟谁在一块儿可都没这样。” “以前我没跟人谈过恋爱。”那辰勾勾嘴角。 “也是,”雷波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认真的了。” “嗯。”那辰点点头。 “带来一块儿吃个饭吧,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认真。”雷波拿起遥控器,把音乐声音调大了些。 “不了。”那辰拒绝的依旧很干脆,无论雷波在想什么,他都不愿意让安赫知道他认识这些人,有过……或者说正在经历着的乱七八糟的人生。 “那辰,”雷波放下遥控器,凑到了他眼前,捏了捏他的下巴,“你觉得我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么,耐着性子陪一个小屁孩儿玩了好几年就为一声雷哥?” 第三十九章 舍不得 那辰没出声,心里的不安猛地一下扩大了。 雷波脾气不好,他手下没几个没挨过他揍的,火上来了葛建这种跟了他很多年他当成半个心腹的人也同样是抬手一个耳光。 只是这次不同,雷波眼神里闪动着的光芒是那辰从来没见过的,除了压制着的怒火,更多的是让他心里一凉的狠劲。 “你当初跟着我混是为什么?”雷波看着他,平静的表情之下是隐隐透出来的寒意。 “你救过我,”那辰站得很直,看着雷波的眼睛,“如果你没来……” “你胳膊就废了,对么?”雷波说。 “是。”那辰回答,那天雷波如果没有来,那把斧子一定会落在他手上。 “是么,”雷波笑笑,转过身慢慢走了两步,“是么。” “是么!”他猛地转过身,抬起腿狠狠地蹬在了那辰肚子上。 那辰没有想到哪怕是被气得把办公室里的东西都砸了也没动过他一个手指头的雷波会突然动手。 他没来得及躲开,雷波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他肚子上,他的呼吸随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暂停了,身体向后猛地撞在了墙上。 “就因为这个对吗!”雷波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那辰眼前有些发黑,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 这是雷波教过他的要领,打架的时候如果有可能,每次出手都要在相同的位置上,叠加的疼痛能让人在几秒钟之内失去反击的能力。 “你是要报恩么?小辰辰,”雷波走到他面前蹲下,抓住他的衣领,“你小说看多了么?” “不然呢。”那辰皱皱眉,伸手按着自己的肚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辰,”雷波抓着他衣领往墙上一按,“我想要什么你从第一天就知道,我让葛建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这么些年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也清楚。” “我当你是我哥,”那辰咬咬嘴唇,嗓子有点儿哑,肚子上一阵阵的疼痛还没过去,“这点你也清楚。” “哥?”雷波冷笑了一声,“只是哥么?你没把我当爹么?你爸给不了你的,我给你,对不对?” 那辰看了他一眼,雷波这句话戳在了他的伤上。 雷波笑了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因为你爸看不上你,你在他那儿就是个废物, 不,连废物都算不上,你就是一团空气,他根本看都看不见你,无论你是好还是坏,你是离谱还是出格,他都没感觉……” “你闭嘴!”那辰吼了一声,一把扯开了雷波抓着他衣领的手,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了雷波咽喉上,“闭嘴!” 雷波被他这一下撞,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捂着脖子站了起来。 “闭嘴!”那辰靠着墙站着,指着他,“轮不到你跟我说这些!” “轮不到我说?我是一直没舍得说!”雷波顺手拎起一张椅子抡了过来,“那他妈谁能说?跟你谈恋爱的人么?” 椅子擦着那辰的脸砸在了他头边的墙上,弹回来落在地板上,木地板被砸出一个小坑。 那辰脸上有些痛痒,他抬手摸了摸,血。 门被人敲响了,葛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雷哥。” “滚!”雷波冲着门那边吼了一声。 葛建沉默了两秒,拿着钥匙把门打开了:“雷哥,声音太大……” “老子让你滚,听不见?”雷波指着他。 “他就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您跟他置什么气,”葛建陪着笑,过去拉着那辰就往门外拽,“你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雷波声音突然冷了下去:“葛建你活腻了?” 葛建停下了,脸上的笑有些僵:“……雷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他。” “你滚出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雷波坐到了沙发上,从茶几最下层拿出了一把大砍,放在了茶几上,“要不就都别走了。” 葛建还想说什么,那辰把他推出门外,把门反锁上了。 对着门愣了一会儿,那辰转身走回了雷波面前。 “雷哥,”他慢慢蹲下,一条腿跪到了地上,挽起了袖子,“一条胳膊是么?” 雷波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把胳膊放在茶几上,拿过旁边的刀,猛地扬了起来:“我还给你。” 在刀狠狠往下落去的时候,雷波跳起来一脚踢在了他手腕上。 那辰的手抖了一下,没能砍在自己手上,滑开之后在胳膊上带出一道深深的刀口。 雷波劈手抢走了他手里的刀,扔到了一边。 刀落地时哐的一声很响,突兀而惊心。 血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涌了出来,把有些苍白的刀 口染红了。 雷波点了根烟慢慢抽着,一直到血从那辰胳膊滴到了茶几上,他才说了一句:“挺狠,来真的?” 那辰不说话,半跪在茶几边没动。 “你只欠我一条胳膊?”雷波笑了笑,“当初如果我没去,你别说这条胳膊,你这命还是不是你的都不好说,你们惹的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我这条命么?”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嘴角的笑容很明显。 “不要,我现在还舍不得,”雷波起身上了楼,过了一会拎着个药箱下来了,把药箱扔到那辰面前,“自己包一下。” 那辰没动,血从伤口里不断渗出,带着细微的温暖,让他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那辰,”雷波叼着烟,靠在沙发里,打火机打着了,火苗跳动着,“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你,所有的事就都解决了。” “我不是我?”那辰笑了笑,“我本来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缺钱,也不想跟着谁混,”雷波看着火苗,“我有什么?我给你钱,你惹了麻烦我给你罩着,换了别人,早上我床了,可你呢?” 那辰没说话,雷波的床伴不少,成天换,葛建也没事儿就会给他找人,他曾经想过也许跟雷波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下去了。 雷波轻轻甩了一下火机,火机盖子合上了,火苗也没了,他站起来抓着那辰的胳膊把他摔到了沙发上,膝盖压在了那辰肚子上。 那辰皱了皱眉。 “我也可以来硬的,”雷波弯下腰盯着他,“你再犟,你再嚣张,你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儿,我真把你怎么着了,你也只能咬牙忍了。” “但我舍不得,我就想着我对你好点儿,你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给,你不老觉得谁也不待见你么,你不老觉得谁没了你都没感觉么,”雷波膝盖上的力量一点点加重,那辰呼吸变得有些吃力,他伸手拨了拨那辰前额的头发,“有我啊,我待见你,我想要你,你怎么又不稀罕了呢?” “你比我还天真。”那辰突然笑了起来,一边喘息着一边笑得停不下来。 “那辰,你玩可以,你跟人上床没关系,我都无所谓,”雷波抓着他胳膊拧了一把,“但你别跟我说什么认真,说什么谈恋爱,你想也别想。” 伤口被搓开拧紧的疼痛让那辰闭了闭眼睛。 “你最好,利索点儿,跟你那个 18中的老师断干净,我现在舍不得怎么着你,但他……” “雷波我操|你祖宗。”那辰睁开眼睛,看着他冷冷地说了一句。 “第一次听见你骂脏话,”雷波笑了笑,“你要不信就试试。” 那辰迟到了。 安赫坐在沸点里跟林若雪一帮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本来让那辰去找他再一起过来,那辰说是自己过来,但约的是十点,十一点了,那辰也没到。 他第三次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林若雪靠了过来笑着说:“心神不宁啊,安子。” 四周很吵,音乐声震得杯子拿在手里都有点儿哆嗦,安赫凑到林若雪耳边喊:“我出去打个电话。” 林若雪笑着用手比了个ok。 安赫拿着手机出了沸点大门,拨了那辰的号。 他之前给那辰发了两个短信都没有回应,现在打电话过去,那辰也没接。 电话断了之后,安赫皱皱眉,心里有些烦躁。 这周工作加了量,之前的课也没调整,他连着几天都很忙,甚至今天周六都还在上午去了趟学校,跟一个父母离异想自杀的学生谈了话,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胸口发闷。 他只想着晚上能放松一下,他虽然不像那辰那么夸张和直白,但他还是会想着跟那辰呆一会儿,说说话,喝喝酒。 但现在那辰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让他本来就因为压力而有些低落的情绪更是瘸着腿爬都爬不利索了。 在门口听了三次拨号音之后,安赫把手机放回了兜里,转身往里走。 拉球倒吧! 脚刚迈上沸点门口的台阶,身后传来了一阵轰鸣。 这声音安赫很熟悉,他回过头,看到那辰的庞巴迪停在了他身后的街边。 这场景让他回到了第一次看到那辰和他的车时那一瞬间,他就像那天一样,停了脚步,看着那辰把车停到车位上,向他走过来,只是今天不是在夜歌。 “你怎么不……”安赫话还没说完,那辰一伸胳膊搂住了他的肩,把他往台阶上带。 “接电话?”安赫后半句话上了台阶才说了出来。 那辰没说话,搂着他进了沸点,也没问他桌在哪儿,直接半推半拉地把他往厕所带,安赫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身边都是挤来挤去的人,他也没功夫细问。 直到那辰把他 拉进了厕所一把搂进怀里,安赫才猛地回过神来:“干嘛呢你?” “别说话。”那辰搂着他,脸埋在他肩上,闷着声音说。 “我就说一句,”安赫小声说,往厕所里扭着头看了一圈,“同学这是沸点,不是夜歌!” “沸点怎么了。”那辰抬起头看着他,胳膊还是搂着没松劲儿。 安赫刚要说话,有人低头走了进来,边走边拉裤链,一抬头看到他俩,愣住了,愣了一会儿才又转身快步地出了厕所。 “看到了没?就是这样,”安赫推了推他,“你当这儿夜歌呢进来看俩男的搂一块儿还能点个头继续尿……你脸怎么了?” 那辰松开了他,走到洗手池边对着镜子看了看,从口袋里拿了片创可贴出来贴在了脸上:“忘贴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伤哪儿来的?”安赫凑近他,盯着他的脸。 “早锻炼摔的。”那辰笑笑,往他嘴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转身就往厕所门口走。 “放屁,”安赫一把拉住他,“你早锻炼是跟动物园里练的么,跟熊一块儿打太极吧?上回早锻炼摔的,这回又摔,熊瞎子下手够狠啊!” “不问行么?”那辰说,快步出了厕所,“你们坐哪了?” “打架了?”安赫带着他往他们那桌走,又问了一句。 “没。”那辰回答。 安赫还想说什么,但桌边的林若雪已经看到了他们,挥了挥手:“这儿!” 安赫笑了笑走了过去:“不好意思,我朋友,那辰。” “咱不算头回见面了哈,”林若雪笑着点点头,又跟刘江那几个说,“还记得么,鸟人的鼓手。” “久仰久仰,光听安赫说了,”梁志斌倒了杯酒,“来,今儿晚上都打车回。” 那辰拿过杯子一仰头把酒喝了,听着安赫给他介绍了一遍几个朋友,坐在了安赫身边不再说话。 安赫的朋友看着都挺正经,玩起来却不比鸟人那帮人斯文,闹酒逼酒,各种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那辰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看着他们闹,安赫脸上有些疲惫,大概是累了,不过闹起来也挺下本儿。 “你吃饭了么?”安赫玩了两轮骰子喝了口酒靠到了那辰身边,今天刘江没把吕叶带过来,他可以不用担心跟那辰之间的动作,“要不要叫份酥饼,我觉得他家酥饼特别好吃。” “我有空给你做,”那辰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捏着,“我做的才好吃。” “你不说酥饼做着麻烦么。”安赫笑笑。 “不麻烦,就是上回时间不够,我明天就给你做。”那辰偏过头看着他。 安赫能感觉到那辰一晚上情绪都不高,虽然他平时跟别人话也不多,但也不至于几乎不说话。 只是那辰似乎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多问,于是拍了拍那辰的胳膊:“行,我等着吃。” 那辰很轻地抽了抽胳膊,很快又放松了,安赫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想在他胳膊上再摸一下的时候,那辰一抬手,搂住了他的肩。 安赫迅速坐直身体,回手按住了那辰的手,手指很快地挑开了他的袖口。 那辰猛地抽回手,但安赫还是在闪烁的灯光里看到了一角白色的绷带。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忍不住低声喊。 那辰不说话,只是拉了拉袖子拿过杯子喝了一口酒。 “那辰,”安赫叹了口气,“你能不这样么?有什么事你告诉我,都伤成这样了。” “昨天飚车摔了,”那辰摸摸胳膊,“以前也经常摔,没什么的,你别担……” “我都说了你别飚车了!”安赫一阵烦躁,有点儿心疼,更多的是着急,“你能不能不这么疯?” “我很久没这么玩了。”那辰咬咬嘴唇。 “很久没玩了所以要摔一次过过瘾?”安赫吼了一声。 坐在一边的林若雪扭头看了他俩一眼,把手里的酒杯举了过来:“那辰,来跟姐干一个。” 那辰给自己倒上酒,跟林若雪碰了碰杯,一口喝光了。 林若雪也一口把酒喝了:“痛快!今儿晚上都放开了玩,有什么不开心的不爽的都喝掉,喝不掉的吐了!” 那辰笑了笑,安赫没再说话,他知道林若雪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从果盘里拿了颗提子塞到了那辰嘴里,他情绪有些不稳,要不怎么也不会当着自己朋友不给那辰留面子,好在刘江他们几个正喊得热闹,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别担心。”那辰咬住提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 “能不担心么?”安赫看了他一眼,“你疯劲儿上来了谁知道都干了什么。” 那辰凑过来把嘴里的提子往 他脸上蹭了蹭,吃进了嘴里。 “好吃么,够咸么?”安赫笑了笑,那辰每次冲他这样他都没脾气。 “嗯差不多,”那辰笑着在他脸上很快地舔了一下,“调料包泡大的人就是够味儿。” “滚。”安赫擦了擦脸,靠在沙发里看着那辰脸上变幻着的光芒。 每种颜色都很漂亮,眩目。 可哪一种才是那辰本来的颜色? 第四十章 皮肤饥渴症 从沸点出来之后,一帮人都分头打车散了。 时间不算太晚,没到一点,这条酒吧街还挺热闹,安赫站在街边,等着那辰把车挪出来停到停车场去。 他很警惕地看着四周,虽然他在这里混迹好几年也只碰到过一次学生,但有张林那一次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那辰跨在车上慢慢滑到他身边:“你等我一下。” 安赫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在他准备往停车场开过去的时候,安赫突然伸手按住了车把:“你昨天摔的?” “嗯。”那辰应了一声。 安赫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松了手:“去放车吧。” 看着那辰把车开进路对面的停车场,安赫点了根烟,在路边蹲下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辰的车上没有任何摔过的痕迹,没有划痕,没有掉漆,如果是昨天刚摔的,按那辰飚车的时间,就算是真摔了,他也不可能在一个白天的时间把车恢复原状。 那辰有没有去飚车他不知道,但就算是飚了,也绝对没有摔。 至于他脸上和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辰不说实话,他也已经没有了再追问的想法。 他可以忍着烦躁和郁闷给需要自己帮助的学生做疏导,可以花精力扛着疲惫分析他们的心理,耐心地一点点化解他们心里的抵触…… 但那些是学生,是他的工作,那辰不是。 按他俩现在的关系,那辰是他的男朋友,是他在工作之外想要在一起放松一起开心的人。 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还需要时时分析,小心地探究梳理,这种相处的内容让他觉得累,那辰始终没办法让他踏实下来。 “冷么?”那辰从停车场出来,跑着过了街,蹲到了他身边。 “没什么感觉,”安赫把烟在地上按灭了弹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过脸看着那辰,“你……” “我去你那儿,”那辰很快地回答,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行么?” “嗯。”安赫站起来伸手叫了辆出租车。 车还没开到地方,那辰靠在后座就已经睡着了。 安赫也挺困的,但在车上他睡不着,只能瞪着车窗外面,希望能快点儿到,进门儿往床上一倒睡个天昏地暗。 为了分散困意,他借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看着那辰的脸,那辰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 ,脸色不像平时那么有光采。 他凑过去,那辰眼睛下面有很不明显的青灰色,好几天没好好睡觉的感觉。 经过路口的时候,一辆电瓶车突然斜插出来,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安赫的身体跟着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再向后甩回椅子上的时候,脑门撞在了那辰的鼻子上。 “啊——”那辰睡梦里被吓了一跳,捂着鼻子喊了一声。 “磕哪儿了?”安赫按着脑门儿。 “我英挺的鼻子,”那辰捂着鼻子,皱着眉摸了摸安赫的脑门儿,摸了两下突然又喊了一声,“妈呀!怎么凹一块儿!” “什么?”安赫很吃惊,在脑门儿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哪儿凹了。 那辰捂着鼻子笑得停不下来,靠着车座一个劲儿嘎嘎乐。 “靠,”安赫跟着也乐了,真是困大发了,这样都能被骗,他揉揉脑门儿,扫了那辰一眼,笑容慢慢消失了,瞪着那辰捂在鼻子上的手,“出血了?” “嗯?”那辰愣了,愣了两秒才很紧张地把手放到眼前看了看。 看到手上什么也没有,他才反应过来,俩人跟吃错了药似的在后座笑了好半天,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俩好几眼。 “司机叔叔肯定觉得咱俩脑残。”那辰靠到安赫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 “是挺残的,还是喝多了的脑残。”安赫点点头。 那辰从兜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没流血,不过让你把鼻涕磕出来了。” “你恶不恶心。”安赫斜眼儿看他。 “大爷,”那辰继续小声说,“你把我撞出鼻涕了,你怎么补偿我?” “要我帮你擤擤么?”安赫很严肃地问。 “晚上补偿一下我吧。”那辰笑着说。 “饶了我吧行么?”安赫叹了口气,他又累又困又晕,只想睡觉。 “你……”那辰的胳膊绕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跟吹气似的在他耳边说,“要不要收账?” 安赫笑了笑:“今天不收,今天状态不够好,很有可能收一半儿被欠账的耍赖。” 那辰啧了一声:“老东西。” 安赫没再说话,他不是不想收账,梦里都收好几回了,只是今天情绪确实不高,虽说现在跟那辰逗着乐笑着,心里却始终有个东西梗着,人始终悬在半空中落不了地,这感觉很影响心情。 那辰也没再说什么,看着车窗外有些出神。 安赫看了他一眼,如果说自己今天因为那辰而不在状态,那么那辰又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 他闭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气,不知道。 开门进屋的时候安赫看了一眼钟,一点半。 “我先洗个澡。”他进卧室拿了睡衣出来,又给那辰拿了一套,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那辰连外套都没脱,躺在客厅沙发里又睡着了,手垂在地板上。 安赫回卧室拿了条小毛毯给他盖上,进了浴室。 平时要是累了,他会泡个澡,偶尔在浴缸里还能瞌睡几分钟,不过今天他淋浴完了就出来了。 那辰还在睡,感觉睡得挺沉,眉头拧着,放在胸口的手握成了拳。 安赫过去在那辰身边坐下,捏了捏他的手:“大七?” 那辰没有动,手还是紧紧握着。 握拳时把无意识地把拇指包在掌心里,往往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安赫拍了拍那辰的脸:“去床上睡吧,要着凉了。” 那辰轻轻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动了动胳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你洗完了?” “嗯,你洗么?不洗就直接上床吧,快两点了。”安赫打了个呵欠。 “我洗,你先睡吧,我马上好。”那辰坐了起来,拿过放在一旁的睡衣又愣了几秒钟,站起来进了浴室。 安赫趴在床上,身上松松软软的挺舒服,没几分钟就有点儿迷糊了。 快要入睡的时候,他听到那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他往外蹭了蹭,把靠里的半边床让了出来,但那辰上了床没有躺到里边,而是直接钻进被子趴在了他身上,手在他腰上腿上抚摸着。 “你不睡啊?”安赫趴着没动。 “睡啊,都快困死了,我好久没这么困过了。”那辰在他肩上亲了亲。 “那你还摸你大爷做甚。”安赫闭着眼笑了笑。 “平时摸不着啊,”那辰的手慢慢往下,想要插|进他身体和床垫之间,“大爷你屁股能抬一下么?” “你想干嘛。”安赫在他手腕上轻轻拧了一下。 “暖暖手。” “大爷用肚子给你暖。” 那辰没理他,又摸又亲的折腾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趴在他 背上不动了:“安大爷,你说你有什么用。” “怎么了。”安赫笑了笑。 “你已经是废人了吧!”那辰啧了一声。 “此话怎讲。” “我折腾这么半天你都没反应?”那辰很不爽地一掀被子起身坐在了安赫屁股上。 “有啊,我瞌睡都让你折腾没了。”安赫回手摸了摸他的腿。 他有反应,那辰的呼吸和抚摸,还有身体的温度都让他兴奋,唯一跟不上的只有情绪,这种没法完全投入的状态还不如自己撸一把了。 再说他也能感觉得到,那辰情绪也不算高。 “你说要你何用,”那辰把他内裤往下拉了拉,手指在他屁股上一下下弹着,“还不如个飞机杯体贴呢。” 安赫没忍住乐了:“那我体贴一回,给你买个飞机杯吧。” “那要你更没用了。”那辰手指换到他背上勾划着。 “这么体贴还没用?”安赫啧了一声,跟下决心似地,“得,那我再受累帮您夹着……” 那辰愣了愣,笑着倒在了安赫身边:“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看看你的手,”安赫翻了个身,拉过那辰的胳膊,小臂上缠着的绷带面积不小,“你怎么洗的澡。” “举着啊,就跟举手发言那么举着。”那辰笑笑。 “脸怎么洗的?”安赫看到那辰脸上的创可贴已经没了,露出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口子不算长,但感觉挺深,“我这儿有创可贴,再贴一个吧,别再蹭破了。” 安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个创可贴帮那辰贴上了,那辰躺在枕头上,看上去很乖。 “摸摸我好么?”贴好之后那辰搂住了他。 “摸哪儿?”安赫抱着他,手在他背上轻轻摸着,那辰的皮肤光滑而紧致,摸着很舒服。 “这样就行,”那辰闭上眼睛,“我喜欢你摸我。” 安赫关掉床头的灯,继续在那辰背上摸着。 那辰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安赫却还没找回自己之前的瞌睡。 思绪被那辰牵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辰渴望被人抚摸的样子让他突然反应过来,平时那辰看似一点就着总想着做|爱的状态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欲|望。 像那辰父母那样的情况,他估计从小就没有被拥抱和抚摸过,父亲的冷漠 让他只能从看上去很爱他的母亲那里寻求亲近的机会,但得到的更多的应该是惊惧和不安。 安赫也有过相同的感觉,想要被父母拥在怀里,摸摸头,揉揉脸,渴望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靠在父母怀里蹭来蹭去…… 老妈跟他最亲密的接触大概就是手掌了,啪啪的很亲密。 他收了收胳膊,搂紧那辰,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那辰含糊不清地在睡梦里哼哼两声,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在那辰的呼吸中慢慢地找回了失散的瞌睡。 早上那辰起床时动作很轻,但床垫的轻微晃动还是让安赫跟着醒了,只是闭着眼没动。 那辰换了衣服走出卧室,洗漱完了出了一趟门,十来分钟就回来了,安赫听到厨房里的微波炉被滴滴地按响,那辰大概是在准备早餐。 他翻了个身,裹在被窝里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背差点儿抽筋,他又赶紧团成一团抱着膝盖缓了缓才躺平了。 这赖在床上不想动的感觉很愉快,屋里暖暖的空气,厨房里传来的轻微的碗碟碰撞的声音,安赫看着天花板,这明明是他很喜欢的状态,但却总觉得在一片愉快之下有什么让他不能踏实下来的东西。 这心态再调整不过来,自己这辈子估计都别想再跟谁谈感情了。 安赫坐起来,抱着被子发愣。 也许自己该找个人来给自己疏导一下了。 卧室门被推开了,那辰探了个脑袋进来:“安大爷早。” “七小爷早。”安赫冲他招招手。 “早上吃炸馒头片儿蘸牛肉酱,”那辰报了早餐内容,“牛肉酱我自己做的,比买的好吃。” “每次都得抢着先夸夸自己,你就不能等我吃了让我夸么?”安赫笑笑,下床套了件开衫,晃进了客厅里。 客厅的窗帘被那辰拉开了,阳光在窗边洒了一片,有点刺眼,安赫抬手遮了遮眼睛。 那辰跑过去把窗帘拉上了:“你先洗漱,我这儿马上弄好。” 早餐虽然是简单的炸馒头片儿,但那辰手艺很好,馒头片都是均匀的淡金色,牛肉酱也很香,安赫边抹边吃,没几分钟吃下去七八片。 “这馒头怎么能炸得这么酥?”安赫没抹酱吃了一口原味儿的,感觉这么吃能比平时多吃下去一倍。 “蘸点儿水炸就行了,很简单,跟电视上的小窍门儿学的,”那 辰低头抹牛肉酱,“一会儿我出去买面,中午给你做酥饼吧,你今天要干活么?” “不用,昨天干完了,”安赫吃光了盘里最后的两片馒头,“酱做多了,怎么办?” “放着呗,晚上炸酱面,”那辰揉揉肚子,“我好像吃多了。” 安赫收拾了碗碟去洗,那辰打开了电视坐在沙发上按遥控器玩。 手机响了一声,那辰的手轻轻抖了抖。 以前听到手机铃声他就会烦躁,因为安赫的关系,他打电话和接电话频率已经提高了很多,可现在,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铃声响起时,哪怕只是短信,却也会让他一阵心悸。 “换个新闻台吧,”安赫在洗碗,依旧是拎着碗布在碟子里逗鱼玩,“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新闻。” “嗯。”那辰按按遥控器,换了个新闻台,拿过了手机。 短信是葛建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 十一点前回去。 那辰盯着这几个字,手抖得厉害。 像他不会主动联系葛建一样,葛建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他。 那辰把短信删了,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了窗边,掀开了窗帘往下看了看。 楼下只有住户在小区的建身器材上锻炼,没有看到别的人。 “想出去转转么?”安赫洗完了碗从厨房出来,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什么?”那辰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过身。 安赫没说话,那辰脸色有些苍白,他凑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怎么了?” “我先回去。”那辰说。 “啊?”安赫愣了,“哦。” 安赫错愕的表情让那辰很着急,但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有时间思考该怎么表达,只说出了这么生硬得让人接不下去的一句话来。 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沮丧到达了顶点。 第四十一章 你才有病 安赫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那辰快步走着,消失在路尽头,转身回了屋里,把窗帘拉好,坐到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 心里有点空,现在对着他心里喊一声估计能听见回声。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对那辰除去担心,还有挥之不去无法缓解的疲惫。 他点了支烟,安赫你到底在干什么? 兜了一圈之后,所有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他的生活被那辰搅得乱了套,他跟着那辰疯,跟着那辰笑,体会着久违了的疯狂和放肆,那种被他压在心底很长时间的源于过去生活的畅快。 是的没错,这明明是他曾经想要摆脱的生活状态,夜店,电玩城,夜色里的光怪陆离,看不到前路的迷茫和无所谓。 他看着烟头的小小亮点,他努力想要控制情绪,情绪却因为那辰而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莫名的烦躁,莫名踩不到实地的虚无。 他靠到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 所有的事都没有按着他一开始的想法发展。 他想要离那辰远一些,可还是继续跟他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人不可能有什么可能,却还是答应了跟他试试。 安赫,你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对那辰是什么样的感情,喜欢有,但不安有,疲惫也有,混乱也有,想要靠近又想退开的感觉让他很纠结,而那辰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仔细判断。 至于那辰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以前拿不准,现在依然拿不准。 那辰需要耐心,需要被肯定,需要存在感,需要一个拥抱,需要一份包容忍让,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能确定的只是……平静生活这样一路陷落让他有些吃不消。 烟一直夹在手上没有抽,慢慢烧到手指,安赫被烫了一下,手抖了抖,长长的烟灰掉在了沙发上。 他把烟掐掉,拍了半天。 手机突然响了,安赫愣了愣才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老妈。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妈。” “老东西要不行了。”老妈的叼着烟的声音传出来。 “哪个老东西?”安赫皱皱眉,老妈嘴里的老东西有四个,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老东西,发散一下还有什么姨奶奶舅姥姥之类的,都是老东西。 “你姥爷!”老妈声音听不出是着急还是烦躁, 声音挺大,“你现在过来,接我去医院看看。” “哪个医院。”安赫站了起来,因为老妈的关系,他跟家里的亲戚都不算亲近,但猛地听到姥爷不行了的这种话,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一附院。”老妈说。 “我去接了你不是绕远了么?直接过……” “我不想走路!你有说这话的功夫车都开到了!” 安赫咬咬嘴唇挂掉电话,进屋换了衣服跑出了门。 那辰回到家里没多久,手机就响了,雷波的名字在屏幕上一下下闪着。 他拿着手机,捏得很用力,指尖都有点发白。 “雷哥。”电话第二次响的时候他按了接听键。 “在哪儿?”雷波问。 “家里。” “十分钟以后我车到,你出来,去爬山,顺便在农家乐吃午饭。” 雷波喜欢爬山,心情好了就会叫上几个人跟他去爬山,郊区的山他已经爬了个遍,不,是好多个遍。 “不。”那辰把外套脱了,坐到了楼梯上。 “你对我还能有别的词儿么?”雷波没有像平时听到他拒绝时那样发火,语气很平静,“十分钟以后出来。” 那辰挂了电话,靠着楼梯栏杆坐着没动。 愤怒,无助,绝望,各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慢慢浸透他的身体。 就像被妈妈扔进冰冷的河水里,他不断挣扎着想要往上,却又被寒冷一点点拖下去。 没有谁能来拉他一把。 雷波的电话再次打进来的时候,他掐掉电话,站起来穿上了外套,看了看时间,十一点过五分。 出门的时候雷波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 副驾的车窗放下了,葛建看了他一眼。 那辰拉开后门上了车,坐在后座沉默着。 他不知道葛建为什么会提醒他,也不知道雷波究竟会怎么做。 “没出门?”雷波随意地问了一句,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没。”那辰缩起腿,脚踩在后座上把自己团起来看着车窗外。 “中午吃鱼怎么样?”雷波掉转车头往郊外开。 “不怎么样。”那辰声音很冷。 “忘了你不爱吃鱼,”雷波笑了笑,“那吃果园鸡?” 那辰 没说话。 “你说,他这个样子多少年了,”雷波转头看了看葛建,“我是怎么忍下来的?” “您不一向不跟小孩儿计较么,他这性格就这样,”葛建笑笑,换了话题,“我先给山上那家打个电话吧,让他们先准备着。” “要换别人,我早打一顿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了,我他妈为什么就这么能忍他?”雷波的话题没被葛建转移。 “雷哥,”葛建还是笑,“你做事从来都有分寸,该揍该忍你都有数,那辰这性子你比谁都清楚,你哪会跟他较真儿……” “葛建,”雷波冷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儿不对劲?” 葛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雷哥你别逗我,我可不敢在你跟前儿不对劲。” “你最近拍马屁拍得都不像以前那么让人舒服了。”雷波看了一眼后视镜。 “我再提升一下业务水平。”葛建笑着说。 雷波还想说什么,那辰靠在后座说了一句:“我想吃糯米糍粑。” “有么?”雷波问葛建。 “有,我打电话。”葛建拿出手机给山上的农家乐打了电话让他们给准备菜。 爬山没什么意思,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爬山。 那辰沉默地跟在雷波身后,顺着盘山路往山顶一步步晃着。 今天的阳光很不错,晒在身上有毛绒绒的暖意,但这种暖始终只在身体外面包裹着,那辰的手揣在兜里还是冰冷。 雷波兴致挺高,爬到山顶已经中午一点,他却没有马上下去吃饭的意思,只是让葛建先下去准备,然后带着那辰在山顶慢慢转着。 “心里烦么。”雷波看着远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各种高楼。 “嗯。”那辰应了一声。 “因为我?”雷波扭脸盯着他。 那辰抬眼跟他对视着:“是。” 雷波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也烦。” “哦,”那辰摸了摸口袋,“有烟么?” 雷波拿出烟扔给他,他拿了一根点上了,蹲下沉默地抽着。 “你害怕么?”雷波也蹲下了。 “怕。”那辰看着眼前的烟雾,声音有些哑。 “怕什么。” “我怕我一辈子就这样了,”那辰勾勾嘴角,“很害怕。” 雷波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很长时间才慢慢停了来了,一把抓住了那辰的胳膊:“我也怕。” 那辰抽回胳膊站了起来,转身想往山下走,雷波一脚踹在了他腿弯上,他往前扑倒跪在了地上,手撑着地。 “我也怕,”雷波在他身边蹲下,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拉起,“我怕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雷哥,”那辰没有挣扎,“谢谢你拉过我一把。” “要我回答不用谢么?”雷波没有松手。 “把我扔回去吧。”那辰说。 “什么?”雷波愣了愣。 “把我扔回水里去吧,我有没有说过……”那辰笑着说,“我真的特别希望那天你没来。” 雷波松了手。 那辰没动,还是撑地跪着:“其实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除了我,没人愿意呆在你身边,”雷波往下山的路走过去,“你信么。” “你敢动安赫我就敢杀了你,”那辰慢慢站起来,“你信么。” 连着几天安赫都没有那辰的消息,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安赫打过两次电话,那辰都没有接。 他不知道那辰又抽了哪门子疯,他没精力再去探究,这几天他忙得一脑袋包。 姥爷住院了,胆管癌,因为年纪太大怕挺不过手术,医院建议保守治疗,但时间也已经不多。 老妈跟姥爷关系一直不太好,见面就吵架,这次姥爷住院,安赫不知道老妈是什么想法,拒绝去医院照顾,每天还是呆在家里,打麻将的频率降低了,麻将之外的时间都在发呆,这让安赫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郁闷。 两个姨和舅舅对老妈很不满意,上门吵了一回,安赫只得每天下了班都先去医院陪姥爷两小时,二姨负责下午照顾姥爷,每次他下班了赶过去的时候,二姨的脸色都很难看。 姥爷话很少,跟安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妈把她自己这辈子毁了,行尸走肉。 安赫只能沉默。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坐在车里动都不想动。 坐了快半个小时,他才打起精神发动了车子,刚想把车开出去的时候,扔在副驾上的手机响了。 拿起来却意外地看到了那辰的名字。 “大七?”他接起电话。 “你怎么了?”那辰问,“嗓子怎么哑了?” “哑了么?”安赫清了清嗓子,“没啊。” “跟平时声音不一样,”那辰轻轻啧了一声,“上班太累?” “还凑合吧。”安赫熄了火,靠在椅背上,本来他想问问那辰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出什么事了吗?”那辰追了一句。 安赫犹豫了很久,轻声说:“我姥爷住院了,时间不多了。” “你是不是很难受。”那辰声音也放轻了。 “不知道,”安赫想了想,捏捏眉,“说不上来,我跟他其实不怎么亲。” 跟哪个亲戚都不亲。 “你在哪儿?”那辰似乎在走路,声音有点抖。 “医院,干嘛?”安赫坐直了。 “哪个医院?我过去,”那辰那边传来了关车门的声音,“你等我。” “不用,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累……” “哪个医院?我打车呢,快说。” “一附院。”安赫没有坚持。 那辰敲车窗的时候安赫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开了车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来,大七哥哥抱抱。”那辰半个身子探到车里搂住了他。 那辰的拥抱让安赫心里轻轻颤了一下。 就是这样,那辰的拥抱永远都很认真,抱得结结实实,能把身体里空着的地方一下都挤没了。 “不小心睡着了。”安赫往他肩上埋了埋脸。 “我开车吧,你是回家还是要去哪儿?”那辰小声问。 “回去睡觉。”安赫笑笑。 “好。” 那辰车开得很稳,安赫靠在副驾没几分钟就又有点儿迷糊,但睡不着了。 “你姥爷住多久院了?”那辰拿了张碟放进cd机里。 “有两个月了,一直没人告诉我们,这回是不行了才打电话给我妈了,”安赫叹了口气,“之前就住过一次院,我妈不知道。” “为什么?”那辰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你们?” “我妈过得跟孤家寡人似的已经二十多年了,哪个亲戚她都不走动,亲爹亲妈也一样。”安赫把坐椅往后放了放,半躺着枕着胳膊。 说完这句之后,他看了一眼 那辰,那辰家似乎也差不多,他怕自己这句话会让那辰不舒服。 但那辰看着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辰开着车到了楼下,下了车之后犹豫了一下:“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大七,”安赫叫住了他,“上楼给我做点吃的再走。” “你没吃啊?”那辰皱皱眉。 “没顾得上呢,下午我二姨呆在医院,说是七点必须回去做饭,我得按时到,没时间吃。”安赫进了楼道按下电梯。 “那你每天都不吃么?”那辰啧了好几声,“会瘦的,还会没力气,到时你想收账,刚上来就软了多丢人……” 安赫让他说乐了:“放屁,你安大爷随便就能干哭你。” 那辰没说话,笑着从身后搂住他的肩。 “有监控呢。”安赫提醒他。 “嗨。”那辰松开胳膊,冲顶上的摄像头比了个v。 那辰的本事就是能用方便面做出各种不是方便面的面来。 有时是焖面,有时候拌面,今天是炒面。 “原料不足,凑合吃吧,你冰箱里就几根黄了的大葱和腊肉,好在我水平……”那辰把一盘炒面放到他面前,“要不你先夸夸我,你夸完了我再夸。” 安赫低头吃了一口,冲他竖了竖拇指。 “好吃吧,我水平就是高得这么惨无人道。”那辰很满足地笑了笑,趴在桌上看他吃。 安赫本来没觉得饿,两口面下去,胃发出了“上苍!可算是有东西进来了啊哈哈哈哈”的呼喊,他埋头一通吃,吃完了扔下筷子的时候身上都有点儿冒汗了。 因为就一个盘子,那辰觉得洗一个盘子不足以提高安赫的洗碗水平,于是自己拿了去洗了。 安赫坐在餐桌旁边靠着,感觉吃饱了身上才有了点儿生气。 “你这几天干嘛呢,也没点儿消息。”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才把之前就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学校有事,我也挺忙的,我一忙就不想接电话了。”那辰把盘子放好,开始慢吞吞地整理台子上的调料瓶。 那辰没说真话,安赫本来觉得他大概就跟以前一样,时不时抽一下就不接电话了,可那辰一脸平静的这个回答却让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你……”他站起来想坐到沙发上去,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还没开口,那边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喂,是安老师电话吗?” “是的,您是?”安赫坐到沙发上,估计是学生家长。 屁股在沙发上还没找到合适的落点,女人突然提高声音:“我跟你说,我女儿没毛病,你别瞎折腾!” 安赫愣了愣:“您女儿……” “李小佳,我是李小佳的妈妈,”女人语气很不好,听上去有些怒气冲冲,“我女儿好好的,没有神经病!你们学校瞎搞什么!” 安赫记得李小佳,隔壁他上课那个班的学生,非常内向的小姑娘,班主任带着来找他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连续失眠半个月了,整个人都很憔悴,安赫费了很大劲才让她开口,弄清了大概是因为同学之间的矛盾。 这不是大事,但对于李小佳这种极度敏感内向,父母又长期不在身边的孩子来说,不能排解就会越来越严重。 “是这样的……”安赫放缓语气,想要给李小佳的妈妈解释一下,有些家长开明,有家长却直接认为接受心理咨询就是有精神病。 但对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连串地说:“我女儿我清楚,她就是有点儿胆小,别的毛病没有!我当妈的不比你们清楚么,不要再瞎折腾了,班主任还打电话让家长配合,配合什么?我吃穿用全都给她最好的,我还配合什么!我看你才有病!” 这话说完,对方就把电话给挂了,安赫沉默了半天才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李小佳应该不会再来找他,家长这样的态度,班主任和他也不可能再跟李小佳说什么,小姑娘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怎么了?”那辰坐到他身边,往他身上蹭了蹭。 “被学生家长骂了一顿。”安赫无奈地笑了笑。 “好惨,”那辰摸摸他脑袋,“像我爸我妈那样的家长最好了,从来不给老师添麻烦。” 安赫笑笑,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没骂够?”那辰凑过去往手机上看,“是你妈电话。” “妈?”安赫看了一眼时间接了电话,十点刚过,一般这时候老妈应该是在打麻将。 “如果将来我快死了,你不要管我。”老妈劈头一句。 安赫愣了,皱着眉问:“什么?” “我要离婚,”老妈又说,“我突然想通了,顿悟了。” 安赫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到地上,他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要离婚,跟安志飞离婚。”老妈说。 安赫手撑了一下桌子,离婚? 第四十二章 哇哇大哭 “你说什么?”安赫按在桌上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声音很沉,带着颤抖,“离婚?你要离婚?” “是的,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老妈那边打火机啪地响了,接着是她深深吸烟再吐出来的声音。 “姥爷的事还一堆,先处理完一件再一件行么?”安赫咬咬嘴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事也不影响我离婚,我不想管那么多了!”老妈语气不太好,似乎有些烦躁。 “妈,”安赫站直身子,声音平静地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我也不是来问你同不同意的!”老妈提高了声音,“我离婚关你什么事!我的事你别管,你的事我也不会管!” 安赫沉默了两秒钟,突然爆发似地吼了一声:“我的事你当然不会管!你从来也没管过!” “你有病啊喊什么喊!”老妈被他一嗓子吼得尖叫起来,“我离个婚你发什么火!” “因为你们欠我一个家!”安赫对着电话吼完这句,猛地一挥手,手机从他手里飞出去,砸在了墙上,碎片从墙面上弹开,落了一地。 那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从来没见过安赫这个样子。 平时的安赫就算是发火也不会这么失控,无论情绪有多激动,他的喜怒哀乐永远都能控制在一个“度”里。 而现在的安赫却完全变了。 愤怒,绝望,无助,他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安赫被这些情绪包裹着,烧成了一团火。 “安赫……”那辰两步跨到安赫身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别碰我!”安赫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声音沙哑,“别碰我。” “不碰你不碰你不碰你……”那辰马上退开了一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安赫背对着他站在客厅中间,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拳,喘得很厉害。 除了电视声,四周再没有别的声音,安赫没动,那辰也不敢动,只能盯着他。 “你回去吧,”安赫终于开口,“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那辰没有说话,看着安赫转身慢慢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轻轻地走过去,推了推门,又贴在门上听了听,卧室里很安静,听不出安赫在干什么。 那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慢慢蹲下了,点了根烟叼着。 他听得出电话的内容大概是安赫的妈妈想离婚,只是安赫的反应让那辰有些意外。 安赫几乎从不提及自己的事,家人,过去,他几乎没怎么说过,那辰没想到他会有这样激烈的态度。 他不知道父母要离婚会是什么感觉,一直到爸爸死,父母的感情都很好,虽然大多数时间妈妈认不出这是她丈夫。 也许是害怕失去。 离婚了,家就没了。 门里有很细微的响动,那辰把头稍稍向后靠了靠,听出这是衣服和门摩擦的声音,安赫在门后。 那辰转过身靠在门上,想抬手试着敲敲门的时候却愣住了。 门里隐约传出来的压抑着的哭泣声让他抬着手没能再敲下去。 安赫哭了。 永远镇定平静喜怒都藏在心里的安赫哭了? 那辰放下手,靠回门上,沉默地又点了一根烟。 这种时候除了坐在这里保持安静地等待,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他直接把手机关掉,眯缝着眼狠狠抽了两口烟。 夜已经深了。 那辰还是安静地坐在卧室门外,屁股和腿都麻了,腰也很酸。 半盒烟已经抽光,屋里有点儿烟雾缭绕,他想站起来打开窗给屋里换换气,但试两次都没能站起来,腿麻得完全没了知觉。 麻劲儿过了之后就是一阵阵的酸胀。 “哎……”那辰小声地叹口气,咬牙用手在腿上用力搓着。 搓了没几下,身后靠着的门突然开了。 那辰整个人都没什么劲,身后的支撑突然消失,他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你怎么坐……”安赫站在门口有些吃惊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而且大概是嗓子紧,一句话还没说完,调就变了四次,他顿了顿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这儿?” 那辰躺地上全身都酸麻得难受,安赫停了一下才说完的最后一个字还是飘着往上去了,他听着挺心疼,但还是没忍住乐了:“你嗓子倒仓了么?” “早倒过了,”安赫清了清嗓子,“谁家嗓子奔三了才倒。” “我给你倒点儿水。”那辰坐起来,一边揉腿一边想站起来了。 “你先缓缓吧,”安赫弯腰按了按他的肩 ,“我没事儿。” 安赫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饮水机旁边一口气喝光了,又倒了一杯拿过来递到那辰面前:“喝点儿,抽一晚上烟,嗓子都快烧着了吧。” “你也一样,”那辰站起来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进卧室闻了闻,卧室里的烟味儿比客厅重得多,“你嗓子已经烧没了。” “上床睡吧。”安赫进了浴室。 那辰跟进去的时候,他正把脸埋在洗脸池里。 “安赫。”那辰在他背上轻轻摸了摸。 “嗯?”安赫抬起头应了一声,脸上挂着水珠,满脸疲惫,眼睛还有些发红。 “好点儿没?”那辰低下头,他不会安慰人,甚至也不知道这种时候问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有点儿多余。 “没事儿了,真的,”安赫拍拍他的脸,手冰凉,“谢谢你陪我。” “我还以为你看我没走会发火呢。”那辰靠着墙笑了笑。 “知道你不会走,”安赫扯过毛巾擦擦脸,“洗洗睡吧。” 那辰走进卧室的时候屋里的烟还在聚众狂欢,安赫坐在床头靠着,拿着瓶空气清新剂来回喷。 “别喷了,比烟味儿都呛了。”那辰在鼻子面前扇了扇,拿过瓶子扔到一边,跳上了床。 “嗯,睡吧。”安赫说。 那辰钻进被子里躺好了,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发现安赫没动,还靠在床头。 他在安赫腿上摸了摸:“睡么?” “睡。”安赫点点头,但还是没动。 “你打着坐睡?” 安赫笑笑,把床头的灯关掉了,又坐着愣了半天才轻声说:“我睡不着。” “要说会儿话么?我陪你说。”那辰侧过身用手撑着脑袋。 “你知道么,经常有父母离婚的学生来找我聊,”安赫闭上眼睛,声音很低,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我有一大堆的方法可以开解他们。” “嗯。”那辰应了一声。 “可事儿到了自己身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都说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么。” “他俩早就没在一起了,我爸隔个两年三年的回来一次,吵一架就走,”安赫想从床头柜上摸烟盒,被那辰按住了手,他捏捏那辰的胳膊,“我不知道他俩这算什么意思,也不离婚,也不过日子,我妈为了振兴中华麻将事业 奋斗终身,我爸大概是……奋斗终身为了各种女人。” 那辰没说话,往他身边蹭了蹭。 “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妈不太理我,不管吃不管穿,凑合着没死就成……”安赫顿了顿,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倒没有太多感触,压着很多年,已经麻木了,“我爸在家的时候,他俩对打完了再对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一块儿揍你么?”那辰坐了起来,跟安赫并排靠在床头。 “嗯,不过我爸很少回来,这机会不多,平时除了睡觉我不太回家,”安赫有些吃力地笑笑,“按说我该离家出走什么的。” “为什么没走?”那辰转过脸看着他,但看不清,窗帘把月光完全遮掉了,安赫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因为我想回家,不管怎么说,那是我家,你对家有定义么?父母,孩子,温暖,关怀……”安赫抬手在他脑袋上一下下抓着,“这点咱俩挺像的。” “嗯。”那辰闭上眼睛往他手上迎了迎。 “我想要一个跟别人一样的家,不用多好,大众款的就行,”安赫声音低了下去,“实在没有,空壳也行,我只要觉得我家在那儿就行。” 那辰沉默地听着,安赫放在他脑袋上的手停下了,那辰敏感地听出他呼吸有些细微的混乱:“安……” “现在她说要离婚,”安赫手有些抖,“突然说要离婚。” “安赫,”那辰搂住了他,“睡觉吧。” “我说过,就算是空壳,他们也得给我留着,”安赫声音发颤,“他们欠我的!谁要离婚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辰感觉得到安赫的身体在发抖,之前的平静已经一扫而空,他又回到了接完电话时的状态里,那辰有些紧张,他说不出像安赫开解和安慰他时那样让人放松踏实的话,除了抱紧安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知道我心态不对,”安赫想要挣开那辰的胳膊,但那辰没松手,“抓着这样一个早就名存实亡的所谓家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调整不过来,真的调整不过来……” 对家的渴望让他曾经想要好好地经营一份感情,全力以赴地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有温度的避风港,在所有这一切都被人一巴掌拍碎之后,那个只剩了一副虚幻的架子的家就成了他不愿意放手的最后一点期待。 可现在老妈顿悟了。 “她居然顿悟了!顿悟什么了?她去趟西藏 ,神山圣湖转一圈都没顿悟的人在家对着麻将桌发几天呆就顿悟了?”安赫笑了起来,低头把脸埋在膝盖上笑得停不住,一边笑一边哑着嗓子说,“这就顿悟了,她还会用这么有深度的词儿我真是太意外了,我都快顿悟了……” “要不你哭吧,”那辰搂着他轻声说,“我陪你一块儿哭。” “我刚哭过了。”安赫说。 “你那样哭没用,”那辰拍拍他,“声音太小了,要哇哇大哭。” 安赫没有说话,他知道那辰的意思,放声大哭是一种很好的宣泄途径,但对于他来说,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 他说话,做事,所有的情绪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已经很长时间。 “帮我拿片儿药吧,”安赫指了指床头柜下面的抽屉,“睡一觉就好了。” 那辰下了床开了床头灯,从抽屉里摸出药看了一眼:“安定?” “嗯。” “医院开这个药不就一次几片么,你怎么有这么多?”那辰放了一片在他手心里,“去垃圾小药店买也最多就给你十片儿。” “开了几次没吃完,”安赫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嗯?”那辰把药放回抽屉里,跑进客厅里倒了杯水,“没怎么啊。” 那辰看到药时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改变,安赫吃了药躺到枕头上,也许跟他妈妈曾经的什么事有关,或者直接跟他自己有关…… “累死了,”安赫闭上眼睛,“很累……” “睡吧。”那辰关掉灯挨着他躺下。 “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那辰有课,跟着安赫的生物钟一块儿起的床,因为安赫这儿已经弹尽粮绝,那大厨这样的高水平也做不出早点来,只能跑楼下买了两屉蒸饺。 “你怎么去学校?”安赫坐桌子边吃着饺子,“我送你吧。” “太绕了,我打车就行。”那辰坐在他对边,一个饺子捏手里几分钟了还没吃下去,安赫脸色很差,苍白里带着灰暗。 “捏面人儿呢你,不吃给我。”安赫勾勾手指。 那辰迅速地把饺子塞进了嘴里。 “赶紧的,”安赫站起来穿衣服,“我今天事儿多。” 那辰把嘴里的饺子咽了:“晚上要我给你弄吃的吗?” “不用,我晚上陪床到九 点了。”安赫想到这些事就又一阵烦躁。 “那我……”那辰想了想没再说下去,“好吧。” 那辰回了学校才把手机开了机,手机里只有昨天那条他没有看的短信。 葛建发来的,只有两个字,快回。 他盯着这两个字发了很久的呆。 这几天他不上课的时间差不多都跟雷波呆在一块儿。 不呆在一块儿的时间,雷波肯定会让葛建一直跟着他,他不用想也知道,因为葛建已经提醒过他快回家。 或许跟着他的不止葛建,爬山那天雷波对葛建的话他能听得出来,雷波可能怀疑葛建跟他私下有联系。 所以昨天跟李凡吃饭吃一半他跑到安赫家去,雷波肯定知道,否则葛建不会再次给他发短信。 那辰趴到桌上,心里的无助和烦闷满满地顶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唯一让他觉得意外,也让他不安的,是雷波没给他发短信,也没打过电话。 他不知道雷波现在是什么态度。 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能告诉安赫实情,特别是在眼下安赫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不想给安赫找麻烦,也害怕雷波会伤害安赫,但他同样也不愿意矫情地因为这件事跟安赫分开。 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跟安赫在一起? 可想是这么想,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反复地在他脑子里循环着,停不下来,也找不到解开的那个扣。 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就这样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安赫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学生家长,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女人。 这个学生每周都会从家里偷钱拿去买各种吃的玩的发给全班同学,请同学去k歌,去游乐场,请全班去网吧。 之前安赫已经跟这个学生聊过,一个自卑内向的小姑娘,从小被忙着做生意却一直没赚到钱的父母扔在经济条件很差的爷爷奶奶家,一直到初中生意成功了才接回家,好吃好穿地供着,一方面觉得亏欠了孩子拼命想要补偿,一方面又对孩子寄予了所有希望,觉得她始终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但孩子跟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回家就沉默,也无法跟同学处好关系,没有朋友,没有玩伴,连跟她说话的人都很少,她觉得只有用砸钱这种方式能够改善跟同学的关系。 “我们亏欠她很多,但我们极力在补偿,她为什么一点也体会不到我们的苦心?我们这样不也是为了她么?”女人说几句就要低头抹抹眼泪。 安赫手撑着额角听着她的诉说,有些有走神,这几天他都整夜失眠,脑子里跟浆糊似的,没办法集中精力。 “她跟我们一点儿也不亲近,我们每天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对着她赔笑脸……”女人叹了口气。 “童年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亲情的建立就在这个阶段,”安赫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开口,“这个阶段严重的亲情缺失对她的影响超出你们的想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的陪伴,比钱重要得多……” “安老师,她就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什么影响,小孩子哪会想这么多?”女人看着他。 最让安赫郁闷的说法就是“小孩子懂什么”,他笑笑:“小孩子从出生那天就能思考了,要吃的,要尿尿都知道用哭来表达,至于会不会想这么多,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事实证明她就是会想这么多,也许还不止这么多。”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那她现在长大些了,也应该能体会到我们不容易啊,我们一直想办法在补偿。” “问题就在补偿上,”安赫依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不得不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们的所谓补偿,一直在提醒她,你们对不起她,你们一面对不起她,一面对她还有各种在她看来过份的要求,学习成绩什么的……你们努力的方向错了。” 女人从咨询室说着谢谢谢谢离开之后,安赫趴到桌上,闭上眼。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他趴了几分钟起身去办公室收拾了东西走出了校门。 到一附院停车场的入口拿卡的时候,从旁边走出来一个人,在他副驾车窗边站下了。 安赫抽出停车卡,一边把车往里开,一边转头看了一眼,接着愣了愣踩下了刹车,放下了车窗。 “你妈说在这儿能碰到你,她打你电话不通,”车窗外的男人看着他说了一句,“有空聊几句么?” “手机坏了,没修呢,”安赫手指带着微微颤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什么事?我挺忙的。” “你先停车吧,占不了你多少时间。”男人往旁边让了让。 安赫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了,下车的时候男人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靠在车门上,男人走到面前了,他才笑了笑:“好久不见,爸。” 那辰把做好的红烧排骨和饭放进保温盒里盖好,出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q。 我去李凡家排练,路过医院给你拿点吃的,八点到门口来。 对话框里他没到五点发过去的消息还呆在那里,安赫没有回复。 他轻轻啧了一声,这人手机摔了几天都没时间买新的,他这几天就只能跟安赫在q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他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过去应该能在安赫到医院之前在门口等着,实在要晚了就只能一间间病房找人了。 他换上衣服拎着保温盒出了门,已经立春了,外面在化雪,还是挺冷,但空气里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新湿润。 那辰深深吸了两口气,跨上车往小区门口开过去。 刚拐出大门,他就停了车,腿撑着地皱了皱眉。 前面的路边停着雷波的福特f150。 车门打开,雷波和他的两个跟班下了车。 “去哪儿?”雷波走到他车前,扶着车把笑着问他。 “去李凡家排练。”那辰回答,雷波的笑让他突然有种危险的感觉,特别是没有看到一直跟在雷波身边的葛建时,他心里的不安猛地加深了。 “是么,”雷波拿过他挂在车把上的保温盒打开了,闭上眼睛闻了闻,“真香,给谁做的?” 那辰一阵烦躁,没说话,摸了根烟点上了:“你有事儿?” “没事儿,路过,正想给你打电话叫你去吃饭呢。”雷波笑笑,拿了保温盒转身回了车上关上了车门。 俩跟班站着没动,一左一右站在那辰车头两边,那辰也没说话,低头抽烟。 一根烟抽完了,他坐在车上发呆。 从脚底透上来的寒意一点点从腿上向全身漫延,风一直在吹,脸上被吹得有些发麻,那种之前被冷风吹透带来的诡异快感这次变成了带着辛辣的疼痛。 雷波再次下车走过来的时候,那辰看着地没有抬眼。 “吃饱了,”雷波把保温盒放回他手里,拿了张纸巾擦擦嘴,“你做菜还真是挺有两下子,去排练吧。” 那辰还是不说话,发动了车子,轰了轰油门。 “那辰,”雷波拉开车门,想了想又停下来扭头看了看他,“就这样吧。” 那辰看了他一眼,猛地一拧油门,车发出一阵轰响,带起一阵风从雷波身后窜了出去。 车开得很快,下班的高峰期还没过,那辰没飚出多远就减了速,拐上了绕远去李凡家的小路。 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雷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哪样? 他谈不上有多了解雷波,这些年他就算跟着雷波,也始终游离在这人的生活之外,从来没有,也不想去接近。 雷波有时候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却会死死咬着不放。 要想找到他这两种状态的规律却很难,雷波是个情绪化的人,也许大事他能扔开,却会被一件小事激怒。 雷波坐在车里没有开车,看着那辰的车消失在路口,看了看坐在副驾上一直看着后视镜的葛建:“你开。” “嗯。”葛建下了车,跟雷波换了位置,坐到了驾驶座上。 “回去。”雷波靠在椅背上说。 “不去喝茶了?”葛建发动车子,今天雷波约了人晚上喝茶。 “喝个屁茶,”雷波闭着眼,“刚吃撑了喝不下。” “雷哥,”后座的一个跟班凑过来小声问,“还要叫人跟着吗?” “不用了,省得有人还得忙着提醒,”雷波声音很平静,“他会自己来找我。” “他能想通?”跟班有些怀疑。 “蠢货,要不说有些人就算跟我对着干,我也暂时能忍了呢,因为他懂我意思,”雷波睁开眼看了看葛建,偏头对后面说,“你俩下车,晚点儿去把喝茶的账结了。” 葛建靠边停了车, 等后座的人下车之后往雷波别墅开过去。 “你说。”雷波又闭上了眼睛。 “雷哥,真要弄成这样么?”葛建犹豫了一下,话说得有点儿艰难,“这几年你看着他……” “我就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才会这么恨!”雷波突然吼了一声。 葛建闭了嘴,沉默地开着车。 过了一会儿雷波突然笑了笑:“葛建你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你是不是觉得那辰到这一步有你的原因?” “雷哥你太高看我了,”葛建赔了个笑脸,“我没有这么高觉悟。” 雷波盯着他看了几秒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葛建不再开口,他不会再说什么,他要自保,雷波已经不在意那辰能不能想通。 车停在李凡家车库门口的时候,还没到乐队约好的时间,李凡正在打扫车库,把他们上回排练抽的一地烟头扫出来。 他坐在车上看着李凡弯着个腰从车库里一路扫出来。 “今儿这么早?”李凡回头问了他一句。 “嗯,出门早了,”他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空了,“有烟么。” 李凡把烟扔给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难看么?”那辰凑到后视镜前看了看,“我不一直这样的脸么?” “出什么事了?”李凡弯下腰盯着他的脸,“要不要凡哥安慰一下你?” 那辰对着李凡的脸喷了口烟:“哥,你有没有觉得,就我这样的人,走哪儿都是麻烦?” “走我这儿来没麻烦,”李凡咳了两声笑了笑,“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不知道,我还不知道。”那辰低下头。 “这什么?”李凡看到了保温盒,“还给我带吃的了?” “空的。”那辰下了车,把保温盒拿下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雷波送他的鼓在车库一角放着,那辰过去拿起鼓锤敲了几下,在凳子上坐下了,靠着墙发呆。 “要不今儿取消吧,”李凡跟了进来,“咱俩喝酒去。” “没心情。”那辰靠着墙没动,胳膊垂在身侧,手里的鼓锤在地上轻轻划着。 “你这是……”李凡从他口袋里摸回自己的烟拿了一根点上了,“周期性抽疯呢,还是临时碰上事儿了?” 那辰笑了笑。 有一瞬间他有想要把这些破事告诉李凡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压了下去,告诉李凡没有意义,这事谁也帮不了他,谁也出不了主意。 “你再说一次。”安赫站在车旁,手握成了拳。 “你也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老爸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看着他,“我跟她早就该离婚,拖了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你么?” “为了我?”安赫走到老爸面前站着,手因为握拳用力过度而有些发抖,“你们为我做过什么?为了我?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少岁么?你记得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么?你记得你每次回家干的事么?你记得你不回家在外面干了什么吗?现在说为了我?” 安赫突然有点儿想笑,他盯着老爸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连打我都不是为了我!你们揍我的时候都只是因为你们的火没地儿撒!为了我?” “随便你怎么说,我觉得你妈想通了挺好,这事儿也该解决了,”老爸皱着眉,“她非说要我跟你说一声,我想想也没错,是该跟你说一声,她说让我来找你,她等着你把我杀了……” 老爸说到这儿冷笑了一声:“你说,这种疯话都说得出的人,我跟她能不走到这一步吗?” “这不是疯话,”安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声音发沉,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你最好,在我杀了你之前走人。” “你说什么?” “我让你,”安赫松了手,狠狠往他胸口上推了一把,“滚!” 姥爷躺在病床上,床头的吊瓶的药还有大半瓶,安赫坐在床边发愣。 姥爷今天状态不如前几天,没怎么说话。 安赫一向不喜欢医院,眼里看到的都是疲惫和无精打采的人,空气里弥漫着让人沮丧的气息。 他的脑子有些发木,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放空,盯着姥爷身上的白色被单看了很长时间,却做不到,脑子一直乱糟糟的,都想了些什么却不知道。 只觉得累。 会客时间到了之后安赫站了起来,姥爷已经睡着了,他走出病房,在走廊里靠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了住院部。 回到自己那里,满屋的灯光也并不能让他感觉到踏实,他泡了个澡,躺在浴缸里的时候觉得马上就能睡死过去,为了不让自己淹死在缸里,他起来想回床上去睡。 但一个小时之后他还躺在床上瞪着眼,那种困得要死却翻来覆去怎么 也无法入睡的感觉让他有些崩溃。 起身从抽屉里拿了药想吃,犹豫了半天他又把药放了回去,他这方面一向很注意。 在床边蹲了半天,他走到电脑前坐下了。 开了电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做,于是他点开了q,想看看那辰睡了没有。 q上那辰灰色的头像在跳动,他点开了。 看着那辰的留言,他愣了半天。 今天那辰去医院等过他? 他赶紧站起来拿了衣服往口袋里掏,想给那辰打个电话问问,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都没有电话。 “靠。”安赫站在原地。 五分钟之后他穿上衣服下了楼,跑到门口岗亭问保安借了手机。 拨号的时候安赫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按对那辰的号码,但让他自己有些意外的是,号码拨出去之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彩铃。 电话接得挺快,不过那边“喂”了一声,声音却不是那辰的。 打错了?安赫试着问了一句:“是那辰的电话么?” “是,你是……” “李凡?”安赫听出了这是李凡的声音,“我安赫。” “安老师啊,你换号码了?那什么,那辰喝高了,在我这儿睡着呢,”李凡说,“要不我帮你叫他起来?” “不用不用,让他睡吧,我没什么事,”安赫笑笑,心里一阵失落,接着就是一阵说不上来的郁闷和烦躁,“挂了。” 回到屋里,安赫打开电视,坐在沙发里,叼着烟看着电视发呆。 电视里重播着挺逗的一个情景喜剧,电视声他开得挺大,观众欢笑的音效在屋里回荡着……他还是觉得寂寞。 尽管那辰打乱了他的节奏,破坏了他的平静,但无论他的感觉是好是坏,那辰都已经一点点渗到了他的生活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有了强烈地想要那辰呆在身边的感觉。 可就像他知道那辰对他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抽疯一样,他知道只要他一句话那辰就会过来却不知道酒量很好的那辰什么时候会突然醉得电话都接不了。 安赫低下头,胳膊撑着膝盖,轻轻叹了口气。 一夜无眠,一直到快五点了安赫才靠在沙发上勉强眯瞪了一会儿。 生物钟忽略了他的睡眠时间 ,依然在平时的点儿叫醒了他,他洗漱完了顶着个有些发闷的脑袋出了门。 今天中午得抽空去买个新手机。 出于安全考虑,他没有开车,打了车去的学校。 今天他第三节才有课,早自习去班上转了一圈儿之后就穿过操场慢慢地往办公楼走。 路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蒋校正好捧着杯水站在窗口,看到他叫了一声:“安老师,早上没课?” “蒋校早,”安赫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第三节才有课。” “那正好,我还以为你早上有课,想下午才找你的,”蒋校招招手,“你进来一下。” 安赫进了办公室之后,蒋校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 “有事?”安赫回头看了一眼蒋校。 “有个事,”蒋校坐到自己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个快递的信封放到了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安赫过去拿起信封,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他看了蒋校一眼,把照片拿了出来。 看清照片之后,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瞬间冷透了。 第四十四章 星星 安赫一眼看到照片上是两个贴得很近的男人时,心里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的男人,有一个是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另一个不是那辰。 是张林。 第一张是张林背对着镜头,他对着镜头,被张林挡掉了半张脸,但依然能看出是他。 而让他手脚发凉的是,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巧妙,张林看上去离他很近,几乎是暧昧地贴在了一起,张林微微偏着头,如果说是在kiss都不为过。 而另一张是张林上出租车,他站在路边目送。 这张照片上张林是正脸,两个人的脸都清清楚楚,似乎是为了佐证第一张照片的人就是他和张林。 “安老师,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你和你们班的学生吧?”蒋校坐在椅子上,看着着他。 “是。”安赫点点头,张林是个刺头儿,学校里老师学生差不多全都认识他。 蒋校轻轻咳了一声:“你坐,这事儿我们谈一谈。” 安赫放下照片,坐下时腿有些软,他几乎是跌坐进椅子里的。 在这一瞬间他只来得及庆幸碰见张林的那天不是在夜歌。 “蒋校,”安赫捏捏眉心,他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同时经历着震惊,愤怒,不解,慌乱,各种混乱的情绪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第一反应还是得先把张林摘出来,“这跟张林没什么关系,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他而已,再说张林追许静遥追得全校皆知。” “是这样么?”蒋校拿过照片低头看着,半天才问了一句,“你介意我问问张林吗?” 安赫沉默了,这件事跟张林没有关系,他实在不想把学生扯进自己的麻烦里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实话我介意,但如果您觉得有必要问问,希望能注意方式,这个阶段的小孩儿都敏感。” 蒋校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明白。” “蒋校,我现在有点儿乱,照片有问题,”安赫皱着眉,“我需要时间弄清楚……” 蒋校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照片。 安赫也没再说什么,脑子里嗡嗡地响着,整个人都是蒙的,无法思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为什么? “安老师,照片不像是处理过的,不过这照片的角度也看不清,有可能是……也有可能只是面对面,”蒋校过了很长时间才放下了照片 ,往椅子上靠了靠,看着他,“从情感上我相信你的话,你对学生一向负责,跟学生……不太可能,但理智上我还是只能存疑。” “我知道。”安赫手指撑着额角,突然很想睡觉,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在事情没有弄情楚之前,照片放在我这里,”蒋校把照片放回了信封里,“学校对老师的私生活不过问,性向也不过问,如果是误会那最好,但如果真的涉及到了学生,这就是职业道德的问题,学校绝对不会留情面。” 从校长室出来,安赫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了五楼的咨询室。 关上门之后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叼着。 困。还是困得睁开眼睛都费劲。 他脱掉外套,衬衣已经湿透了,他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开始梳理这件事。 跟张林碰上,是他和那辰在sos抽疯跳舞的那天。 拍照片的人很聪明,如果寄的只是那辰和他的照片,对于他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学校一般不会干涉老师的性向,这是私人问题,但如果涉及到了学生,问题就严重了。 让安赫有些想不通的是,这人没有寄他和那辰的照片,如果想拍,他俩的照片太容易拍到,也不需要借位,寄来他和张林的照片的同时附上他和那辰亲密的照片更能说明问题。 这人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安赫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下去。 他没有惹过什么人,知道他性向的人只有几个朋友。 那辰? 安赫皱皱眉,看着手里的杯子。 那辰最近一直有些不对劲,只是自己这段时间也烦心事一堆,压力大得能压死牛,没功夫去细究。 如果是那辰…… 安赫又倒了一杯水喝了,如果是那辰惹了什么麻烦…… 这个人认识那辰,出于某种原因,这人没有做到最难看的那一步。 警告? 威胁? 安赫放下杯子,手冷得发麻。 如果这样,是不是还会有一下步? 下一步是什么? “操!”安赫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柜子。 安赫上完三四节的课之后东西也没吃,直接又回了咨询室,关上门一直睡到下午第二节 课有学生来敲门。 跟个男生聊天半天,这男生没什么问题,只是需要有个人听他说说他的伟大发明,尽管安赫听了快一节课也没听明白他的发明是什么,大概就知道是个把尿在马桶里循环一遍从洗碗池流出来就能直接用的神奇设备,但这男生还是心满意足地伸手跟他握了握:“安总,谢谢你的理解。” “不客气,下次需要我理解的时候你还可以再来找我。”安赫笑笑。 最后一节课,安赫照惯例去班上转了一圈,张林趴桌上睡得天昏地暗,同桌推了他好几次都没推醒他,安赫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得了让他睡吧。” 下班之后他先去买了个手机,到了医院,护工正在给姥爷擦身,他到走廊里拨了那辰的号。 响了很久那辰才接了电话,声音有些哑:“你买手机了?” “嗯,”安赫靠着墙,“你酒醒了?” “醒了,回宿舍睡到现在……”那辰声音里还带着倦意,“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昨天给你打电话李凡接的。”安赫走到窗边点了烟。 “几点打的?”那辰按了几下手机,“那个号是你打的?那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那会儿才看到你留言说要去医院。”安赫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想要见到那辰,想要他陪在身边时的那种感觉,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我……没去,”那辰轻声说,“有事耽误了。” “哦,”安赫笑了笑,“晚上有空么?” 那辰似乎有一丝犹豫,顿了顿才说:“有空,要我过去么?你不是在医院吗?” “晚点儿,我从医院出来了给你电话吧。”安赫想了想。 “那我等你电话。” 安赫挂掉电话,叼着烟对着窗外的树发了一会呆,今天不是周末,平时他不到周末不会叫那辰出来,而那辰的语气里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开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赫撑着窗台,身上像是扛着大包走了十里地,沉得有些站不住。 “晚上去喝酒。”那辰给李凡打了个电话。 “还喝?”那边李凡愣了愣,“你昨儿晚上没喝够?” “甭问了,你就说你出不出来吧。”那辰啧了一声。 “出呗,媳妇儿夜班,我反正没事儿,几点啊?” “八点火锅城。”那辰说。 “你这是吃饭不是喝……” “哪那么多废话,八点,自己过来。”那辰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掀开被子坐起来愣了几分钟之后,他又倒回了枕头上,翻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强烈地想哭的感觉让他胸口堵得发疼。 他想见安赫,非常想,他没想到安赫会突然找他,但瞬间的开心过后是席卷而来的烦闷。 他不知道雷波还有没有让人跟着他,他只能先跟李凡呆着,吃俩小时,再去见安赫……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辰捂在枕头里,一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才猛地跳了起来,进了浴室洗了洗脸,盯着镜子里自己有些发红的双眼。 “就这样吧,”他咬咬牙,“那就这样吧。” 明天他就去找雷波,无论雷波想要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 雷波在他最无助的几年里给过他关心和温暖,不管这些是真是假,又是因为什么,他都曾经感激过。 但现在他对雷波最后一丝迷茫也都已经被扫空,几乎要窒息的一天天让他崩溃,堆积在心里的郁闷和烦乱无可排解。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就能看到星星。 可他看不到前方。 从医院出来,安赫蹲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给那辰打了个电话,那辰那边挺吵,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在哪儿呢?” “火锅城!你过来!”那辰说。 安赫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无奈地招手叫了辆出租。 在火锅城下了车,正付钱的时候,那辰从饭店里跑了出来:“吃了没?” “不想吃。”安赫扭头看了一眼火锅城,这个时间不早了,不过客人还不少,热火朝天的。 “给你再点个小锅吧?”那辰说,挨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背,“随便吃点儿,怎么感觉你瘦了。” “不吃了,”安赫看着火锅城里的人莫名其妙有些烦躁,“你跟谁一块儿?” “李凡,一会儿他就走了,”那辰小声说,“怎么了?要不我现在就让他走得了……” “不用,赶人走算怎么回事儿,”安赫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吵得慌。” 跟李凡早就已经吃完了饭,只是坐着聊天而已,安赫没有吃饭的意思,那辰也没再强迫他,进去把账结 了。 李凡走了之后,他跟安赫俩人在街边面对面地站着。 “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安赫看了看四周。 “前面有个小咖啡厅。”那辰指了指,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着,尽管安赫说话依然温和,他却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微妙的变化。 到咖啡厅里坐下这后,那辰要了壶咖啡就不再说话,他害怕,他不敢开口。 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他甚至突然有些害怕听到安赫说话。 咖啡拿上来之后,安赫拿起糖包慢慢往杯子里倒,一包糖倒完之后,他叫了那辰一声:“大七。” “嗯?”那辰抬眼看着他,这个称呼让他心里一暖。 “我这段时间很累,”安赫声音很低,透着疲惫,“今天我就不绕弯子了。” 那辰定定地看着他没动,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你最近到底碰上什么事儿了?”安赫拿小勺在杯子里一圈圈搅着。 “没有……”那辰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硬的,想松开握在杯子上的手却怎么也做不到,“没什么大事。” 安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今天有人给我们学校寄了一份快递,里面有两张照片。” 那辰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洒到了手上,他声音有些颤:“照片?我们俩的吗?” “是我们俩的就好了,”安赫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是我跟张林的,拍得很……妙。” 那辰的脸色一下苍白得吓人,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跟学校解释了,如果没有别的,这事应该会就这么过去了,大七,”安赫放下手里的勺子,“还会有别的吗?” 那辰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他不冷,听到这句话他心里已经全明白了,但没有全身发冷的感觉,只觉得发木,所有的肌肉都失去了知觉,呼吸都无法维持。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不了解你,我听过你很多故事,”安赫语调一直很平缓,语速也很慢,“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想要什么,我之前觉得我会比别人多了解你些,但我突然发现……” 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眼睛看向窗外:“我对你的生活一无所知,你的朋友,你的圈子,你这些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完全不了解。” “我看到的是内心的那个那辰,敏感,有一点儿脆 弱,不会表达,用夸张来掩饰自己的渴望和害怕,还有你的……自卑。” 那辰没有说话,低下头慢慢趴到了桌上。 “可别的呢?我不知道,”安赫在他头上轻轻抓了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扛不住了,很累。” 安赫的脸色很差,整个人看上去很倦怠,那辰知道在他工作和生活都一堆压力时再看到那些照片会是什么感觉,这照片也许压断了安赫最后一根弦。 他一沉到底的心因为愤怒而开始燃烧,怒火烧得他从身体里一寸寸往外透着疼痛。 “我的事,”他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不会再有别的事,我保证。” “是么,”安赫笑了笑,“不打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对么?” 是的。 他不能让安赫知道这件事,他不敢让安赫知道。 他不知道安赫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安赫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害怕安赫会看到他混乱的过去,他和雷波解释不清的复杂关系,而现在雷波已经动了,他更害怕安赫会被越卷越深。 “嗯。”他闷着声音应了一声。 安赫皱了皱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笑了:“那辰。” “嗯?” “我累了,那辰,”安赫拍了拍他的手,又轻轻在他手上捏了捏,“我会答应你试试,是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那辰没动,反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安赫的手。 “但我不是你的医生,我也不可能是你修补伤口的材料,”安赫顿了顿,苦笑着说,“我们都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有把自己修好了,才有资格去谈感情。” “你是说……”那辰很吃力地坐直身体。 “你碰到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找我,我都会在,”安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很想哭,他已经很久没哭过,这几天却经常会有想流泪的冲动,“但两个人抱在一起舔伤口,不是感情,哪怕是互相舔。” 第四十五章 跳下去,那辰 “我先……走了,”那辰沉默了很长时间,松开了的手,突然站了起来,“我有点事儿。” “那辰。”安赫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那辰没有看他,转身往咖啡厅门口走:“你回家休息吧。” 安赫没再说话,看着那辰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手上还残留着那辰留下的触感,冰冷中带着颤抖,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 那辰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安赫觉得心里猛地一松,就像被强行撑开的橡皮圈,拿掉了支撑的东西。 但长时间绷紧,猛地松下来的时候却回复不到原来的样子,留下一大块空白,空落落的感觉迅速填满了身体。 那辰最终也没有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赫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辰的内心对他也许没有太多秘密,那辰需要倾诉,需要有人听,但跟自己一样,有些过去却是不能轻易拿出来展示的伤。 安赫点了一根烟,把壶里的咖啡加热了慢慢喝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担心,焦虑,烦躁,混乱…… 混杂着烟草和咖啡的空气包围着他,被强压着的疲惫和倦意一点点浮了上来,他低头趴到了桌上,闭上了眼睛。 那辰开着车回了旧车场,大脑袋还没有睡,在狗窝里冲他叫。 他停了车,从兜里掏了块雪饼掰碎了放到它碗里:“别叫了啊,今儿回来忘给你买吃的了,只有雪饼了,吃一块儿不会上火的。” 大脑袋舔了舔他的手,伸出脑袋来把碗里的雪饼吃掉了,接着又缩回去一蜷,继续睡觉。 那辰站在狗窝旁看着大脑袋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刮过的冷风把不知道什么细渣子吹进了他眼睛里,他才揉着眼睛走开了。 那辰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车场,铁桶里的火早就没了,在这种化雪的天气,屋里冷得吓人。 他换了套衣服,拿出手机给葛建拨了个电话:“你跟雷哥在一块儿么?” “……嗯。”葛建那头有音乐声,能听到有人高喉大嗓地唱洋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 “唱歌?”那辰问,从床下抽出一根铁棍拎着出了门。 “你别过来,”葛建没有回答他话,有些着急地压低声音,“那辰,不要过来……” 那辰没等他说完,把电话挂了,关 了机。 我累了。 很累。 安赫的话始终在他耳边飘着,压过了黑夜里的所有声音。 车开得很快,那辰盯着前方,夜深了,夜店里一片喧嚣,外面的街道上却很冷清。 风刮在身上失去了平时让他爽快的寒意,冷透身体的感觉被心里的怒火烧得烟消云散。 一直冲进了停车场,他的车才减了速,在三层的停车场里慢慢兜着圈。 雷波的车很好找,那辰在地下二层找到了他的f150,旁边停着的是雷波的霸道,两辆车都开出来了,雷波今天是带着人出来k歌的。 那辰把自己的车停到了下一层,拎着铁棍回到二层,蹲在了能看清雷波车的角落里。 雷波从来不会在大门口等人把车开出去,他习惯自己到停车场取车。 那辰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却一口也没有抽。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 害怕,愤怒,难过,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一种情绪让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无法思考。 烟灰烧出了长长一截,在手指抖动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那辰把烟头按灭,又点了一根。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零星有几个人来取车,没有人看到蹲在黑暗里的他和他手里暗淡的火光。 第四支烟烧到了尽头时,那辰听见了电梯方向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拎起了放在脚边的铁棍。 “明天下午再过来接我,”雷波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去店里转转。” “好的,我早上去弄弄车吧,要保养了。”葛建回答。 “嗯,还有……”雷波的话没有说完,后半句被压在了嗓子眼儿里。 从旁边角落里冲出来的黑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拦在了雷波面前,接着就是沉闷的撞击声,雷波捂着肩晃了一下,撞在了后面跟班的身上。 在跟班想要护住雷波之前,黑影再次扬起手,对着雷波的脸砸了下来。 “那辰?”雷波下意识地抬手挡在了眼前。 那辰没有说话,铁棍第二次落下,狠狠地砸在了雷波手臂上。 他听到了骨头断裂时发出的脆响和雷波咬着牙的一声吼。 第三下他没能砸 中雷波,铁棍落下时被葛建架住了。 葛建几乎是扑到他身,搂着他猛地往后推了一把,声音压得很低地他耳边吼:“你不想活了么!” 那辰不出声,沉默地对着葛建撞过去,葛建被他撞开了,连着退了好几步。 再冲过去的时候,雷波的几个手下已经挡在了雷波面前,离那辰最近的那个已经抽出了刀,那辰想也没想对着他的手一棍抽了过去,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刀掉在了地上。 “谁他妈让你们用刀了!操!”雷波骂了一句。 这是那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所有的声音都从他耳边消失了,叫喊,咒骂,拳头带出的风声,混乱的脚步声……一切都消失了。 他狠狠地抡出铁棍,怒火烧得他全身都被疼痛包裹,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次撞击,都是他愤怒的出口。 没有人见过如此疯狂的那辰,血红的眼睛,冷得让人发寒的眼神。 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两次被人打倒在地上之后他都站了起来,没有停顿地向靠近他的人狠狠砸出拳头,目标明确地向雷波逼过去。 有两个跟班被他砸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雷波抓着自己的胳膊往后退开:“给我打!打死拉他妈倒!” 拳头和脚不断落在那辰身上,他手里的铁棍掉在了地上。 葛建推开了两个正狠狠往那辰身上招呼着的人,捡起了铁棍,扬起手猛地抡在了那辰背上。 那辰的动作顿了顿,停住了,接着缓缓倒在了地上。 一个人冲过来抬起脚准备再往他肚子上踢过去,葛建拦在了这人面前,狠狠盯了他一眼,这人怔了怔。 “弄上车。”葛建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不再动了的那辰说了一句。 几个人过来把那辰拖上了车,扔在了雷波那辆f150的后车斗里。 “雷哥你没事吧?”葛建凑到雷波面前,又转头喊了一声,“过来扶一把!愣你妈逼!” 两个跟班跑过来想要扶着雷波的胳膊,雷波抬抬手:“不用。” “雷哥先上车。”葛建转身往车旁边走,拉开了车门。 “葛建,”雷波弯腰捡起了扔在地上的铁棍,走到了他身后,“你真是……让我感动。” 葛建转过脸,铁棍砸在了他肋骨上。 他弯着腰跪在了地上,手捂在肚子 上,喘了半天才出了声:“雷哥……” “提醒你多少次了,别当我面儿玩花样,”雷波笑了笑,钻进了车里,“上车。” 疼。 全身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地疼。 很冷。 那辰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冷了,不,是很久没有因为寒冷而感觉到痛苦了。 风刮得很猛,他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尖啸着从他身体里穿过。 “醒了?”有人问了一句。 那辰慢慢睁开眼睛。 四周是浓浓的夜雾,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两束强光从他正前方射了过来,是车灯。 眼睛在刺眼的光里一阵发疼,他抬起手挡了一下,但肩上的巨疼让他很快又垂下了胳膊。 雷波蹲在他面前,手上胡乱地缠着绷带。 “小辰辰,”雷波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把,“我还是头回见你发这么大的火,开眼了。” 那辰没说话,拍开了他的手,喘息了几秒钟突然猛地跳了起来,膝盖狠狠地往雷波脸上撞了一下。 “我操|你大爷!”雷波捂着脸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跑过来架住了那辰的胳膊把他拉开了,雷波爬起来一脚蹬在了他肚子上。 眼前一阵发黑,刺眼的灯光消失了,变成了在黑幕前跳动着的纷乱的光斑。 雷波揪着他的衣领:“你信不信我今儿晚上在这儿弄死你?” “随便,”那辰盯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随便。” 雷波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掏出纸巾擦了擦鼻血:“弄死你不行,我又不是黑社会,这种事儿咱从来不干。” 那辰没说话,嘴里有腥甜味儿,胃不断翻腾着,疼痛让他身上顶着寒风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本来就想试试你的反应,”雷波的鼻血半天没止住,他皱皱眉,把纸巾按在鼻子上,“那辰,我给你留了后路,我如果把照片直接寄到那个学生家里,家长直接闹到教育局,那才算好戏开场,不过……” 雷波笑了笑,走到那辰面前一米站下了:“我不打算那么做了,你让我……彻底失望了。” “不用给我留路,东南西北哪条都不用留,”那辰喘息着盯着他,“我不会往你那边走,一步也不会。” “看出来了,”雷波笑着转过身 ,走到车旁边,拍了拍一直靠车站着的葛建,“你也早看出来了对不对?” 葛建低着头没出声,雷波扭过头看着那辰:“我今天就玩最后一把,过了今天,咱俩之间算是清了。” 葛建猛地抬起头,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知道我们在哪儿么?”雷波回到了那辰面前,“看看,这地方你熟不熟?” 那辰盯着他看了一眼,慢慢转头往四周看了看。 借着车灯,他看出了他们在一座桥上,也看到了桥下已经化了一部分冰的河水。 他认识这里,虽然再也没有来过,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雷波曾经把他从斧头下拉出来的地方。 “从这儿开始的,就从这儿结束,”雷波抬了抬下巴,架着那辰的两个人把他拖到了桥栏杆边上,雷波走过去按着他的头往下压了压,“你怕水,对不对?” 那辰的呼吸顿时紧了紧。 跟雷波呆在一起六年,雷波在某些方面很了解他。 是的。 他怕水。 冰冷的河水,包裹着身体,扼住呼吸,想要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窒息和恐惧。 从妈妈第一次把他扔进河里开始,他对河水,尤其是冬天的河水就有着深深的恐惧。 他可以从河边走过,可以爬上桥栏,但他不敢直视河水,更不敢接近。 那种源自内心深处无法控制的惊恐和绝望会让他喘不上气来。 “跳下去,那辰,”雷波挥挥手,架着那辰的两个人退开了,“你跳下去,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 那辰靠在栏杆上,雷波的话让他全身一震,席卷而来的强烈恐惧瞬间把他牢牢围住,慢慢收紧,勒得他一阵阵眩晕。 “怎么样?”雷波走到他身边,隔着衣服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机会就这一次。” 那辰没有说话,手死死抓着栏杆,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这条河并没有多深,不到两米。 但他害怕。 无助和绝望在他心里像疯了一样撞击着,把他的怒火一点点浇灭,把他的力量一分分挤走。 雷波也没再说话,转身回到了车里。 “雷哥……”葛建还靠在车上,“他不会游泳。” “那你陪他跳下去。”雷波点了根烟,冷冷地说了一句 。 葛建沉默了。 雷波抽完了一根烟,往桥栏杆那边看了一眼,那辰像雕塑一样定在原地没有动。 他冷笑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一个跟班缩着脖子凑了过来:“雷哥,要把他扔下去么?他要在那儿站一夜……” “去扔,”雷波看了他一眼,“扔完了你一块儿跳。” 跟班没敢再说话,退开了。 雷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绷带,站在他身后的葛建突然喊了一声:“那辰!” 雷波很快地抬起头,看到那辰抬起了一条腿,跨到了桥栏上。 那辰喘息着,跨上桥栏之后,他偏过头,看着雷波,抬起头冲他竖了竖中指。 雷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那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没有迟疑,身体往侧面倾斜了一下,翻下了桥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桥下传来了巨大的水响。 葛建冲了过去,扒着栏杆往河里看着:“那辰!” 桥下很黑,除了水流和没有化尽的冰茬反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什么也看不到。 雷波站在原地,看着桥栏出神,半天才说了一句:“走。” 车门关好了,葛建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动。 “想下车就下吧。”雷波说。 葛建犹豫了一下,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去个人开车。”雷波看着窗外,葛建已经往桥下的河滩跑了过去。 安赫不知道自己趴在咖啡厅的桌子上睡了多久,莫名其妙地惊醒之后,发现四周已经没有客人。 服务员看到他醒了,跑过来笑了笑:“先生,您要回去休息吗?我们马上打烊了。” “不好意思。”安赫结了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又凉了。 走出咖啡厅的大门,安赫在街边站着。 夜已经深了,没有行人,站了几分钟,只有一辆车经过。 安赫顺着街边慢慢往前走着,风还是那么冷,没多久整个人就冷透了,呼出的气都似乎变得沉甸甸。 安赫低下头,只有路两边被踩成了黑泥的碎冰能看得出已经是春天了。 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减速,按了按喇叭。 安赫听到了喇叭声,却没有 停顿,继续低头往前走。 出租车又按了两下喇叭,唰地加速开走了。 安赫并不想走,他想睡觉,很困,很累,也很冷,但却又停不下来,麻木地一步步向前迈着。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就能看到星星。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 第四十六章 最可爱的大七 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黑沉沉的天空,刺骨的河水,脸上手上裸|露着的皮肤上划过的碎冰。 所有的一切都隐在了恐惧和无力地挣扎里。 消失了的呼吸,漫过身体的绝望。 一直往下沉,身体被撕开,填充进冰冷的河水。 那辰能感觉到自己在缓缓向下,一直向下,身体无法对抗,随着水流不断地向下沉,往远处漂去。 他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指尖往前却之有混乱的水波,他无力地握起拳头。 辰辰,你看到了没有?星星。 没有看到。 你为什么看不到? 你怎么会看不到? 那辰,你什么都不是。 你根本是多余的。 你快看,看! 你不用做这些,没有人需要你做这些。 我不想看到你。 妈妈带你飞过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看星星。 你为什么要让妈妈伤心……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存在。 很冷。害怕。 妈妈我怕。 不怕,辰辰听话。 手在水里划动了几下,依旧无法抵挡向下坠去的力量。 要死了吧? 就这么沉到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全都过去了吧。 全都过去? 什么都没有了么? 全都……没有了么? 所有的都没有……了么? 我看过你演出,在沸点,你鼓打得很棒,能要个电话么? 帅哥你……假发掉了。 我叫安赫。 欢迎光临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 生日快乐。 为什么送个存钱罐啊。 不是让你存钱用的,存开心的事用的。 存了不少了呢。 那辰勾勾嘴角,背碰到了河底的石头,身体顺着水流起伏被一下下磕着。 疼。 喘不过气来。 我会答应你试试,是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有把自己修好了,才有资格去谈感情。 什么时候找我,我都会在。 那辰猛地睁开了眼睛。 胸口憋得生疼,强烈地想要呼吸的感觉让他开始挣扎。 手能摸到河床上大大小小的石头,他狠狠地撑住石头想要把自己向上推。 疼痛让他使不上劲,窒息和疼痛让他的身体越来越沉。 他咬着牙努力。 不能死,他不是为了死才来的,他也不是为了死才跳下来的。 耳边的水流声突然乱了,衣领被抓住,他顺着向上的力猛地蹬了一下腿。 清新的空气灌进鼻子和嘴里,脸上是扫过的寒风。 那辰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看着天空。 “那辰。”葛建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岸边。 “星星。”那辰眼神有些散,始终看着天空。 “什么?你说什么?”葛建抬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了他身上,“星星?没有星星,今儿晚上多云。” 那辰不再说话,身体开始发抖。 “能动吗?”葛建拉了拉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来。 那辰皱着眉有些痛苦地哼了一声,葛建只得松了手:“你手机呢……手机没用,你记得号码吗?说话。” “李凡,”那辰声音很低地说了几个数字,说到一半又停了,“不,这是……安赫的。” “安赫的就安赫的,说完,”葛建有点儿着急,他摸了摸那辰的手,冷得吓人,“算了我先叫救护车,我骨头也断了,正好一块儿。” 李凡是半夜接到的电话,穿着睡衣裹着件军大衣就来了。 葛建在医院门口站着:“我们喝酒出来跟人起了争执,被揍了扔河里了,懂?” “……懂了。”李凡皱着眉点点头。 “我得走了,”葛建往医院外走,“那辰醒了告诉他,我欠他的还不还得清都算还了,以后就当没见过我。” 安赫第一次迟到了,而且迟得相当严重。 他被手机铃叫醒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让他差点儿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第三节课都已经开始了! “喂?”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脚碰到地的时候却像踩到了蹦床,直接跪在了地 上,膝盖一阵发疼。 “安总!我张林!你在哪儿呢?我们这节政治课啊!”张林在那边喊。 “我……睡过头了,我还在家里,”安赫想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手撑着地都撑不住,海盗船都没这效果,他只得弯腰用脑门儿顶着地板,“我好像病了,你们先自习。” “病了?”张林愣了愣,“感冒?今儿我也感冒了。” “是么,没听出来,”安赫闭上眼睛,“你们自习,我下午去学校。” “哦,那有巡堂的我们就说你去厕所了。” “谢谢,不过不要以为给我打一次掩护我就不找家长了。”安赫笑笑。 头晕,四肢无力。 安赫以手脚着地的方式在卧室里爬了两圈找到了体温计,凑合着量了十五分钟,38度4。 发烧了。 这估计是昨天从火锅城顶着半夜的北风走回小区的成果。 他坐在地板上缓了半天才站了起来,进客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窝在沙发里慢慢喝。 一杯水还没喝完,手机又响了,是老妈的。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钟才接了电话:“妈。” “明天星期六是吧,你过来一趟吧,看看有什么东西是你的要拿走的,”老妈在那边说,“我们下周一去民政局。” “要分东西?”安赫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 “嗯,房子没他什么事儿,但是他还有东西在家嘛,我一直都放你那屋,我怕他拿错了,”老妈说话听着中气还挺足,“你怎么半死不活的?” “发烧呢。”安赫摸摸自己脑门儿。 “哦,那你记得明天过来盯着点。”老妈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安赫很少生病,有时候觉得太累了再撑要死了,睡一觉也缓过来了,他没想到这回吹俩小时风就能吹烧了。 他把杯子里的热水喝了,看了看日历,明天是周六。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固执得几乎有些偏执地守了二十多年的家就这么没了,他还得去看着这两个人分东西。 “真逗。”他站起来,晃着进了厨房,想找点儿东西吃。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都特别能吃,老是饿,但在厨房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吃的,泡面没了,饼干也没了,这段时间那辰也没给他屯吃的,冰箱都可 以断电当柜子使了。 想到那辰,他坐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辰昨天晚上走出咖啡厅前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还在他脑子里跑马灯似地转着圈,本来就有点儿晕,这一转更晕了。 他趴到桌上,拿过手机无意识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最后停在了最可爱的大七那一页。 你现在在干什么? 上课?睡觉? 还是在……处理“你的事”? 他的手指在那辰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最后落下去飞快地点了一下。 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声音时,安赫把手机放到了桌上,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但接着又有些不放心。 那辰这是有事呢,还是仅仅是再次用他笨拙的方式来处理他俩之关的关系? 安赫叫了外卖,好久不见的小吃店老板送外卖过来的时候又多送了一个小粽子,他把这些吃的全塞进了肚子里,裹着被子在沙发上瞪着电视愣了一个中午。 下午他到学校的时候,烧还没有退,蒋校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病了吧这是?脸色这么差。” “有点儿发烧,没什么大问题。”安赫揉揉自己的脸。 “注意身体,不行就请两天假吧,年轻人不要老觉得自己壮如牛。”蒋校笑笑。 蒋校笑得很自然,安赫没再说别的,直接上楼去办公室。 照片的事暂时没有动静,看张林的表现,估计蒋校没有找过他。 安赫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一件件来吧,有什么事是处理不了的?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再不爽不也一步步走了二十多年了么。 周六上午安赫回到家里时,家里很难得地没有麻将声,老妈站在客厅里打电话,一脸的不耐烦:“不是说好一些了吗,怎么又要让人陪床?安赫又不是无业游民,他不上班了啊……什么叫就安赫一个男的啊?你老公不是男的啊,我哥不是男的啊……谁要让安赫去陪床谁就给他打电话叫他去呗,给我打电话干嘛,我没功夫跟你们扯这些!” “怎么了?”安赫看到老妈挂电话之后问了一句。 “上星期明明说好些了,你姥爷不还说要是稳定点了宁可回去等死也不呆医院么,现在又说不走,在医院住着还要人陪床,”老妈啧了一声,“你这脸色,去陪吧,让你姥爷看看你都要病死 了还去陪床,挺好。” “我处理吧,你别管了,我爸呢?”安赫叹了口气。 “你爸谁啊!”老妈点了根烟,斜了他一眼。 “安志飞还没来?”安赫只得换了个称呼。 “这人就这样,不像个男人!”老妈喷了口烟。 “妈,咱俩聊聊?”安赫坐下了,也点了根烟。 “聊什么?别再跟我说别离婚了,没用。”老妈靠在沙发上看着他。 “你是真的……”安赫低下头对着地慢慢吐出一口烟,“从来没想要一个孩子吗?我只是个意外。” “真的,”老妈并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回答得很干脆,“我知道,你长这么大我没怎么管过你,跟养个狗养个猫似的就长大了,你什么时候上班的我都不记得了,这事儿你心里恨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没恨你,”安赫笑笑,“你再怎么说也把我养大了,我买……” “放屁,”老妈冷笑一声,狠狠抽了一口烟,“安赫,所以我一直说,我老了你不用管,死了你也不用管,养老院会弄的。” 安赫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抽着烟。 老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你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想好,别弄得跟咱们似的,乱七八糟。” “我要是不结婚,也不要孩子呢。”安赫把烟掐掉了。 老妈看了他一眼,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随便你。” 老爸快中午的时候才过来了,进屋就表示他什么东西也不要,老妈表示看着他的东西心烦,俩人说了没两句就又开始吵了。 安赫站在客厅里听着他们吵了二十分钟,站起来拍了拍桌子:“我说一句话。” 俩人都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他拿过外套穿上,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你俩办完手续不用再通知我了。” 安赫往楼下走,老爸老妈的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消失在他耳边。 他站在楼下,看着四周的场景,这是他长大的地方,熟悉而陌生,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变了。 当年觉得特别大的树,现在看看也并没有多么参天,当年馋得觉得吃一口死了都没什么可遗憾了的那家烧饼,现在再闻着也没有了吸引力。 他上了车,给林若雪打了个电话:“有空么。” “长蘑菇了都,怎么,要出来玩?”林若雪笑着问。 “不玩,给我介绍个靠谱的医生,我想找人聊聊。”安赫往后视镜前凑了凑,看着自己的黑眼圈。 “……安赫,这可不容易,”林若雪啧了一声,“你有专业知识,别人跟你谈什么?人跟你谈的,给你的方法,都是你自己懂的。” “那就你吧,”安赫笑了笑,“我说真的,不用你给我做疏导,我只需要个人给我肯定就行。” “行,我先说,我按正常收费,你这活儿累人。”林若雪啧了一声。 “没问题。” “成交,你有空就过来吧,我下周二和周五下午都空着。” 那辰在床上半睡半醒的已经四五天了,李凡和乐队几个人有空的时候轮流过来陪着。 按医生的话,那辰的伤不轻,各种断了,积水,拉伤扭伤的,还因为泡了冷水发烧,住院得住上两个来月的,但这些也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如同即将嗝儿屁一样。 “脑子泡坏了。”严一很肯定。 “是,你就是个实例,你洗个澡都能泡坏。”李凡说。 “一点儿不幽默,”严一叹了口气,“是不是跟那个安赫出什么问题了?前阵儿他俩不是挺火热的么,这回弄成这样也没见着人。” “估计压根儿没让人知道,”李凡看到那辰动了动,拍拍严一,“你去买点儿吃的,要上档次的,这小子嘴太挑,中午医院买的饭一口不吃,对了记得先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严一出去买吃的以后,李凡进了病房,坐在床边看着那辰手上的管子。 “手机。”那辰突然说。 这声音很低,但李凡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是几天以来那辰头一回开口说话。 “手机?要手机?”李凡拿出手机放到他手上,“是要这个吗?” “嗯,换我的号。” 李凡找出那辰的卡帮他换上了,那辰把手机拿到自己眼前,定了一会儿之后开始拨号。 “给谁打?”李凡趴到床头往手机上看。 那辰按了几个数字之后又停下了,李凡坐直身子:“行行,我不看。” “不是。”那辰说话声音还是很低,没继续拨号,对着电话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李凡看着他。 “啊——”那辰闭上眼睛,啊的声音并不大,有些沙哑,“一二三四,喂喂,试 音,试音,abcdefg……罩杯,李凡,李凡,你媳妇儿胖了好多。” “靠,”李凡愣了愣,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摸了摸他脑门儿,“你没事儿吧!别吓我。” “没事儿,”那辰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说话没声儿,一二三四喂喂……你听着呢?是不是没声儿?” “我操,让你吓死了,弄成这样了都挡不住您抽疯,”李凡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坐回凳子上,“就声音低点儿,跟没睡醒似的。” 安赫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厚厚的几份心理量表,他平时从来不轻易做量表,有些东西没事儿瞎测了会影响你真正需要测评时的效果。 这两天他恢复得不错,烧退了之后吃了两天鸽子粥,感觉状态还行,他打算给自己做几个测评。 刚拿起笔,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显示的是大七。 “喂?”他很快地接起电话,“大七?” “嗯,在干嘛呢?”那辰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看电视,”安赫听到那辰声音的瞬间,居然有种控制不住的激动,“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照片的事……还有人找你麻烦么?”那辰问。 “没,这一个星期都没动静了。” “安赫,”那辰沉默了一下,“两个人哪怕是相互舔伤口,也不算是谈恋爱,你那天是这意思么?” “嗯。”安赫应了一声。 “你会修好自己么?”那辰轻声问。 “会。” “那……我把自己修好的时候,你还在那里么?” 第四十七章 TO 安大爷 虽然安赫一直觉得那辰这个电话打得很奇怪,但还是轻轻转了转手里的笔说了一句:“会。” 那辰笑了笑,没再说别的,挂掉了电话。 安赫拿着电话没有用,对着一堆量表愣神。 他其实不是个多么理智的人,很久以前他很多事都会凭感觉,心动了,心跳了,陷进去还是不陷进去,都凭感觉,否则他也不会任由谁来打碎他的所有勇气和期待。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已经很多年都压着自己的“感觉”,他想回到中规中矩的那条路上去,过着跟别人一样的日子,拥有和别人一样的生活。 可他偏偏碰到了那辰,无论原因是什么,那辰张扬肆意不在意别人目光的状态跟这些年的他正好相反,这份相反的吸引力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一边警惕地想要远离,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靠近。 那种很多年都没有再想过的“感觉”被那辰一点点掀起。 有些东西就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着,他不知道那辰能不能体会得出那天他没有直接说出来的内容,我会说这些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我们需要一种更合适的姿势来相处。 而现在他对着这一堆量表,也无非就是想要让自己能更坦然地面对自己。 维持一个状态不难,压抑的或是疯狂的,改变却需要勇气。 他的勇气来源究竟是那辰还是这种生活给他带来的这么多年的压抑都已经不重要。 他站起来看着客厅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多久没有享受过大清早起来拉开窗帘洒得一脸一身阳光的美妙了? 越怕就会越怕,越退就会越退。 安赫走到窗前,抓着窗帘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把窗帘往两边拉开了。 张着双臂扬着脸,闭眼享受了几秒钟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靠!”他迅速收了架式过去把窗帘拉好,忘了现在是晚上了。 小区两栋楼之前的距离挺近,在一片漆黑之中他开着灯在窗前大鹏展翅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对面的住户。 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坐回沙发上,对着量表拿起笔,思绪却又回到了那辰刚才的电话上。 还是觉得有点儿怪。 不是那辰说话的风格,不是那辰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声音都跟平时有些不同,唯一没变的是他突然挂掉电话的习惯。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把电话拨了回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安赫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辰,你怎么回事? 连着两天安赫都没能打通那辰的电话,q上留言也没有回复,他上课的时候看到许静遥差点儿没忍住想问她你最近见没见着你哥。 白天上课,给迷途的小羊羔们点灯,下了班就去医院陪姥爷,二姨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姥爷晚上要人陪床,安赫陪了两夜实在扛不住,对着镜子觉得自己跟吸毒断粉儿了似的有点儿吓人,于是顶着二姨“你跟你妈一样冷血不孝”的咒骂,给姥爷请了俩护工陪着。 好容易熬到周末,他一早起床打算去那辰家看看能不能碰上那辰,林若雪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安老师,你这么玩人是要被谴责的你知道么?” 安赫猛地想起来这周约了两次要去林若雪的咨询室聊聊,结果他已经完全忘光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忙忘了……您快谴责我。”安赫一连串地道歉。 “爱来不来,你来我这儿也只不过是想有人推你一把而已,”林若雪啧啧啧好几声,“要我说,安赫,你这种自律的人,如果真下决心要扳扳自己,也不是做不到,还不就看你自己么。” “你得当一回我的垃圾桶,”安赫一边穿衣服一边拿着电话走进浴室,“你伟大一回怎么样。” “我伟大着呢,我这周空了两个下午等你,你倒是来让我伟大啊!今天晚上!来就来,不来垃圾桶就自个儿玩去了。” “八点。”安赫说。 安赫在楼下包子铺买了俩包子,坐车上吃了,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 给那辰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他之前的奇怪已经慢慢变成了担心。 不仅是担心那辰碰上了什么事本身,而是担心那辰的状态。 他发动车子,一路上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那辰家那个高端小区的保安还是保持着很有礼貌的笑容,把安赫的车拦在了大门口。 “您可以打电话给业主。”保安微笑着看他。 “我要能找着业主还用过来么?”安赫有点儿无奈,“他关机。” “那真的没办法了,业主不在家我们不可能让您进去。”保安继续微笑。 “不在家?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安赫拍 了拍方向盘。 “1203的业主已经半个多月没回来过了,”保安盯着他,眼神里有些怀疑,“还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安赫皱皱眉,把车倒了出去:“不用了,你们笑得这么费劲没人投诉过你们么?” 半个多月?他掉转车头往城外开,虽然知道那辰在家里呆着的时间不多,但他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旧车场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口多了只狗,安赫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狗就隔着铁门开始叫。 安赫走进大门,看到了坐在门卫室外面抽烟的陆大爷。 “大爷,那辰在里边儿么?”安赫问他。 “没在,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陆大爷上下打量着他。 “我是那辰的朋友,您记得我吗?他带我来过一次,”安赫冲他笑笑,“我想去他那儿看看,行么?” “去吧,记得你,他好像就带过乐队的一个小伙子和你来过,去吧,不过门锁着呢。” “谢谢啊,我就看看,不进去。” 旧车场这会儿没有别人,门口放了几辆报废车,安赫绕过车往里走。 上回虽然是白天从这走的,但这次他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车场,跟晚上的影影绰绰带点儿恐惧的感觉不同,白天的车场很落寞,满眼看去全是被压扁的旧车,拆出来的零件也堆得满地都是。 跟那辰的秘密基地还有十来米距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那辰的确是不在这里了。 他的车不在,门也紧紧锁着。 虽然知道没人会在这里不出呆上半个多月,但安赫还是不死心地过去敲了敲车厢铁板:“那辰?大七!” 当然没有回应。 安赫走到门那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钥匙,什么花盆下边儿,屋檐下边儿的。 他注意过那辰的钥匙,那辰只有一把钥匙,挂在他车钥匙上,是他家的,这里的钥匙平时他似乎并没带在身上。 不过还没等他细找,就发现门上的挂锁是开着的,只是挂在门上而已。 安赫连想都没想就把锁拿下来拉开门走了进去,又喊了一声:“大七!” 屋里没人,外面的黑毛屋子和里面的白毛屋子都是空的,中间的门也没有关,屋里用来取暖的铁桶看得出来已经熄灭了很长时间,炭灰都散了。 安赫突然有些失落,在那辰那张有些奇形 怪状的黑色椅子上坐下了,看着他的电脑发愣。 愣了一会儿他的视线落在了显示器旁边放着的一个盒子上,盒子不大,但用礼品纸包得很严实,还扎了缎带,旁边吊着一张很小的卡片。 安赫把盒子拿了过来,卡片翻过来,背面写着字,安赫看了一眼,捏着卡片的手停住了。 to安大爷 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我拆了啊。”安赫低声说了一句,把缎带扯了,几下就把包装纸也给撕了。 他本来想撕得美观一些,但扛不住手一直哆嗦。 包装纸被他撕得七零八落之后,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个新手机。 那辰给他买了个手机? 什么时候买的? 为什么没拿给他,是没来得及么? 安赫对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心疼。 他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关了机,把卡换到了这个手机上,按下了开机。 手机基本是满电,估计是那辰之前充过。 安赫看着手机启动,问候,接着跳出了待机画面。 他忍不住笑了半天,锁屏图片和桌面都是那辰的照片,两张都很脑残非主流的照片,一张四十五度瞪着眼,另一张用手遮了半张脸竖着中指。 虽然那辰神经兮兮把照片都拍成了这德性,但安赫猛地看到时,心里还是一阵猛跳,手指在那辰的脸上摸了摸。 在屋里呆了快一个小时,他才站起来把手机塞到兜里走出了门,把锁挂上去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锁死,还是按是原样挂着。 经过门卫室的时候陆大爷在门口的空地上架着锅准备炒菜,安赫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中午了。 他没什么感觉,不饿,也没有吃饭的想法。 车开到那辰学校门口,看到零星几个从外面吃完饭回来手里拿着麻辣烫的小姑娘时,安赫才觉得有点儿想吃东西了。 周末的校园里几乎没人,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睡觉的睡觉,安赫在宿舍楼下找到了舍管,舍管对那辰没有印象,随便手抓了个正要进楼里的男生对安赫说:“这个是殡葬的,你问问他吧。” “什么事?”那男生捧着个玉米吃得很欢。 “我找那辰,你认识吗?”安赫赶紧问。 “认 识,你找他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男生边啃边打量他。 “我是他朋友,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了。” “那辰请了三个月的假,住院了。” “什么?”安赫提高了声音,“住院?怎么会住院?哪个医院?” “具体的我不知道,他平时也不住宿舍,就上课才过来,我们跟他不熟。”男生啃着玉米上楼了。 安赫在宿舍楼下站了好几分钟才转身往校门口跑过去,跳上车开到路口又停在了路边,他都不知道该去哪个医院找。 他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拿着手机一下下转着,看着那辰忽隐忽现的脸,最后看了看时间,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掉妇幼保健院,男科医院什么的,市区几个医院的住院部都跑一遍应该没多大问题。 “靠。”安赫踩下油门,疯就疯一次吧,都多久没干这种事了。 安赫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那辰,但他有个大致的方向,他跟那辰呆一块儿的这段时间里没发现那辰有什么毛病,除了脑子时不时地会进水,身体上没有什么异常。 之前一段时间那辰一直有点儿不对劲,加上照片和他所谓的“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安赫基本能确定是外伤。 不过就算是这样,安赫在好几个大医院住院部的病房上上下下一通跑,扒着病房门伸头探脑的也很累人。 他一边跑一边哈哧一边还觉得自己跟苦情戏的男主角似的,恋人突然消失,主角流着泪在风里奔跑,跑过大街小巷……背景音乐响起。 我挥动着绿色的翼,寻找你的呼吸…… 镜头摇晃,在安赫能找的最后一家医院门口停下了,如果这里还找不到,他就只能去妇幼保健院或者是男科医院了。 老天估计是可怜他这段时间本来就没怎么休息,还发过烧,在他下了车往医院住院部跑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从楼里走出来的李凡。 安赫头一次觉得李凡是这么的英俊潇洒帅得超凡脱俗,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李凡的胳膊,喊了一声:“李凡!” “哎!”李凡被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饭盒差点儿扔了。 看清是他之后,李凡很吃惊:“安老师?” “那辰呢?怎么会住院?”安赫抓着他不放,就好像一撒手李凡就会跑没影儿了似的。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李凡被他抓得呲了呲牙,“受了点儿小伤。” “几楼?”安赫拉着他就往楼里走。 “等等等等等等,”李凡挣扎着反手拽住了他,“等!” 安赫停了下来,看着李凡,李凡低头整了整衣服:“看你平时挺淡定的啊,他刚睡着,你晚一会儿上去也行的。” 安赫觉得腿有点儿发软,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没说,我就有空过来给他买吃的,这小子不吃医院的病号饭。”李凡在他旁边坐下了。 “伤成什么样了?我去学校问了,说请了三个月的假?直接都快请到暑假去了!”安赫转过头,“你给我说说。” “你别一副老师的样子,我怎么有点发怵……”李凡叹了口气,“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我按这个帮他请的假,没那么严重。” “你不知道他怎么伤的?”安赫盯着他,有点儿不相信。 “他这人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跟我们抽疯,真有什么事儿他不会跟我们说,”李凡敲敲饭盒,“送医院来的时候是葛建通知的我,葛建也伤了,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葛建?”安赫问。 “我去买饭了,”李凡站了起来,“你要上去就上吧,三楼3120。” 安赫没再追问葛建是谁,也没再拦着李凡,看着李凡走出去之后,他才慢慢站起来往楼梯走。 走了两步就变成了跑,一路跑上了三楼,找到了3120。 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看,病房里两张床,另一张空着,靠窗的一张上躺着个人。 安赫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发出声音。 那辰睡得挺沉,手上插着管子,胸口缠着绷带,头上也有绷带,安赫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李凡说是没那么严重,可看这样子,也绝对不轻。 他站在床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疼。 第四十八章 嗨 安赫没有出声,也没有叫醒那辰,只是站在床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又从兜里拿出手机,那辰这种安静得像个乖孩子的样子实在太难得,他要留念。 他对着那辰的脸按了一下快门,手机咔!嚓!一声,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特别响亮,脆生生的。 “靠!”安赫赶紧抓着手机练着轻功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走廊里也没个凳子,安赫靠墙站了二十多分钟,看到李凡捧着饭盒回来了。 “没进去?”李凡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进了,又出来了。”安赫笑笑。 “没叫醒他?”李凡有些意外,但似乎又松了口气。 “没,”安赫看着他,他知道李凡在担心什么,“我走了。” “要告诉他你来过吗?”李凡轻轻敲了敲饭盒盖子。 “不用,”安赫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告诉他我说过的话不会变。” “嗯……等等,”李凡拦住了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啊,我怎么找到你的?”安赫抱着胳膊沉思着,李凡跟他面对面一块儿沉思,思了几分钟,他打了个响指,指着李凡,“你编吧。” “我……”李凡话还没说完,安赫已经往楼梯大步走过去了,他皱着眉啧了一声,“我这段时间尽编瞎话了……” 李凡进了病房,把饭盒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弯腰凑到那辰脸跟前儿盯着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是现在叫醒他吃饭还是过一会儿。 “干嘛?”那辰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操!”李凡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我就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醒着呢!” “醒了一小会儿。”那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什么时候醒的啊?”李凡试着问。 “你出去买饭的时候。” “哦,”李凡拿过饭盒打开了,“现在吃吗?” “他走了?”那辰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问。 “嗯,”李凡点点头,“给你留了句话,说是他说过的话不会变。” 那辰笑了笑:“知道了。” 安赫发动了车子,知道了那辰的情况之后,他松了口气,靠在坐椅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放松。 他从李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那辰大概不愿意他这个时候 出现,无论是处理别的什么事还是“修补自己”,那辰并不希望他知道,以那辰的性格和犟劲儿,应该是想要在这个过程之后才跟他联系。 他点了根烟,把车窗打开了慢慢抽着,那就等你,你什么时候愿意出现了,就什么时候出现好了。 烟抽完之后,安赫把车开出停车场,还没到七点,这时候去找林若雪还能蹭顿饭。 到了林若雪的咨询室时,办公室只有林若雪一个人,正拿着盒饼干吃得唏里哗啦的,看到他进来,林若雪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怎么提前来了?” “晚饭?”安赫指着她手里的饼干。 “嗯,你吃过没?”林若雪把饼干筒递给他,又拿了盒牛奶放到桌上,“来,咱俩喝一盅。” “你太让我失望了……”安赫拿了牛奶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减肥呢,你要没吃饭就出去吃,反正没到点儿呢。”林若雪挥挥手。 “聊聊吧,我这会儿正好有情绪。”安赫笑笑。 “好,”林若雪找了段舒缓的音乐放着,关掉电脑显示器,坐到了沙发上,“今天不用去医院陪姥爷?” “嗯,我跟护工说了今天不过去,”安赫把吸管戳到牛奶盒里,跟拉琴似地来回扯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爸妈离婚了。” “嗯,什么感觉?”林若雪问他。 “一开始特别难受,简直天崩地裂。”安赫皱皱眉。 “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期待一下全落空了是么?” “是的。”安赫向后仰了仰靠在沙发上。 “其实想想,他们离婚还是不离婚,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不是么。”林若雪放了个烟灰缸在他面前。 安赫点了根烟:“嗯,就这么回事,他们离不离都没有改变了,我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事儿,逃避是习惯,比面对容易得多。” “真发生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对你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影响。”林若雪补充了一句。 安赫笑着弹了弹了烟灰,就是这样。 两个人就这么跟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安赫掐灭第二支烟的时候,林若雪喝了口牛奶:“你应该谈场恋爱了。” “是啊,”安赫伸了个懒腰,把腿搭到茶几上,“是啊。” “付出感情是一种愉悦的体会,”林若雪看着他,“这话是你以 前跟我说过的,我一直记着呢。” “你不说自己老了总忘事儿么,还能记着这个?”安赫笑了起来。 “记着好的,忘掉不开心的,人都要选择扔掉包袱才能往前走,”林若雪也拿过烟点了一根叼着,“多么哲学啊,安老师,要不跟你聊,我都说不出这么能装的话来,简直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 “我前阵儿,碰上那谁了,其实想想,我一直记着的大概只有伤害。”安赫低下头轻声说。 “那谁?” “就……那谁。” “谁?”林若雪盯着他问,“哪个谁?” 安赫抬眼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里猛地一空。 没有想像中的疼痛,也没有期待着的一阵轻松,就那么像是一脚踩空了被闪了一下似的,怅然过后就恢复了平静。 从林若雪办公室出来刚过九点,街上还挺热闹,林若雪跨着小电瓶跟他挥手:“记得每天早上起来对着镜子笑一个。” “嗯,”安赫笑了笑,“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现在天儿也不怎么冷了,春天都来好一阵儿了,”林若雪拍拍手,“你没发现么?树都长新芽了,一层绿毛。” “让你一说什么意境都没了,赶紧走,注意安全。”安赫笑着上了自己的车。 立春有一阵子了,不过他还真没注意过树上有没有新芽,只知道隔离带上的小灌木丛上像是铺了一层嫩绿色的毯子。 这天晚上他没有失眠,睡得虽然并不踏实,一直做梦,但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的疲惫却没有像他想像的那么忠于职守。 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来自心理上的疲惫更让人难以承受。 时间有点儿早,窗外的阳光并不算明媚,只在楼房的顶上铺了薄薄一层,安赫往楼下看了看,枝头上的确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他走进浴室,看着镜子,冲自己呲牙笑了笑。 对着镜子说话有点儿傻,但这是很管用的一招心理暗示,他揉揉脸:“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早就不会再影响我,现在每天心情都很好,所有的事我都能唰地一声处理完毕,哦也。” 日子没什么大的变化,上班下班,上课下课,去医院陪姥爷,一切都重复着,只是安赫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在这些事上多想,累了烦躁了,回去泡个澡,看看电影,按点 儿睡觉。 心态的改变会让一切看上去一成不变的事都发生变化。 早春的寒意慢慢退去,每天拉开窗帘时,安赫都能看到楼下的树上绿叶又多了一些,他第一次发现新叶子长出来有着这么惊人的速度。 没多久之前还能看到黑色的树干,现在已经裹满了嫩绿的叶子,安赫拿出相机对着树干把镜头拉近,看了半天才放下了相机。 那辰,你怎么样了? 距离上回去医院,已经两个月了,那辰一直没有联系过他,没有电话,没有短信,q上的头像也一直是灰色的。 安赫坐到沙发上,拿起一本菜谱慢慢翻着。 这菜谱有一个系列,安赫买的这本据说是适合烹饪新手,每天半小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看了几天,他觉得都是扯蛋,光准备材料他就得用掉半小时,不算买菜的时间,洗和切就能让他绝望。 不过为了几十年之后不给火化工添麻烦,他还是打算咬牙坚持学会自己做菜,跟防腐剂划清界线。 他举着书走进厨房,今天他打算按菜谱做个红烧狮子头,为了节省时间,他从超市直接买的肉沫,对着书上的指示开始拌肉。 折腾了十来分钟,肉馅也没成形,别说弄成一个球了,弄成个饼都没成功,一碗肉跟中了化骨绵掌似的。 安赫皱着眉啧了一声:“来个麻婆豆腐得了。” 又在厨房跟打仗似的叮叮当当哗啦啦地弄了二十分钟,他把一盘肉沫能把豆腐给埋了的麻婆豆腐放在了桌上,闻着挺香,试着吃了一口,他转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这菜得就着水吃。 吃完这顿饭,嘴里除了咸和麻,他基本没尝出别的味儿来。 把碗筷什么的都收拾完之后,他在日历上划了一道,那大厨,什么时候来较量一把…… 那辰还是没有消息,安赫拿出手机,一下下来回地翻着那辰的三张照片。 他说过,只要那辰有任何需要他的时候都可以联系他,但那辰一次也没有找过他,这两个多月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完全没有消息。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视,这小子还真够能憋的。 他打开定时提醒,设定了自己生日前一天提醒,如果到那时那辰还没有联系他,他打算去找那辰。 还有俩月,总该够了吧,肺活量再大,也该换气儿了吧。 手机是在安赫快睡着的时候响起来的,他眯眯瞪瞪地拿过电话,看到号码时心里顿时一沉,是护工的电话。 “李大哥,什么事?”安赫接起电话跳下了床。 “爷爷的情况突然有点不好……下病危了,”护工在那边有些着急,“你们最好过来一趟,医院已经给你二姨她们打电话了。” 安赫袜子都没顾得上穿,胡乱套上衣服就跑出了门,这段时间姥爷状态不太好,吃不下东西,发过两次烧,但基本都能控制得住,他没想到会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 到医院的时候二姨和舅舅也刚到,看到他就喊了起来:“你妈的电话关机是怎么回事!打过去不接,然后关机!都这样了还不打算管吗!是不是人啊!” “先处理这边,我明天回家找我妈。”安赫皱皱眉。 安赫在医院守了一夜,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二姨一直在抹眼泪,小声咒骂着老妈。 天亮的时候医生找了家属谈话,姥爷情况没有好转,进了icu也撑不了几天。 安赫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难受,这个从小到大跟自己没有在一起呆过几天的小老头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样子让他心里不好受。 一直到天亮他才走出医院,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开着车回了家。 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锁已经被老妈换了,他叹了口气,在门上拍了几下。 门很快地打开了,老妈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后,看上去一夜没睡。 “妈……”安赫扶着她的肩,“你没事吧?” “我不去医院,我不去,”老妈轻声说,“我不敢去,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敢去,别逼我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安赫搂着老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恨我吧真的,你恨吧没关系。”老妈的话有些混乱。 “真的不恨,”安赫说,“都过去了……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一直到姥爷过世,老妈都没有去过医院,安赫没有强迫她,只是跑前跑后地处理姥爷的事。 确定了火化的时间之后,他才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他现在在哪儿?”老妈沉默了很久才问了一句。 “殡仪馆。” “你有时间吗,我想去看看。” “有时间,”安赫说, “我去接你。”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安赫坐在车上,等着老妈下楼的时候,他关掉了雨刮器,没多久雨点就洒满了挡风玻璃。 就算是在车里,安赫还是能闻到雨里裹着的新清的泥土腥味。 老妈上了车,坐在副驾上沉默着,安赫伸手帮她系好了安全带:“走么?” 老妈点点头,低头按了按红肿的眼眶:“安赫。” “嗯?”安赫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老妈问。 安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就感觉你最近变了。”老妈偏过头看着窗外。 “人总会变的,就看变成什么样了。”安赫笑笑,没再说别的。 殡仪馆里很安静,雨雾里飘着淡淡香烛的气息。 安赫撑着伞,搂着老妈穿过长长的一条种满松柏的长长小路,之前他给工作人员打过电话,说是有人会在门口等他们,登记完了就可以去见姥爷了。 路的尽头是一排台阶,远远看到有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台阶上,应该是在等他们的工作人员。 “就是那里了。”安赫说。 “嗯。”老妈点点头,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走到台阶下时,老妈哭出了声。 “阿姨节哀,”台阶上站着的人走了下来,迎到他们面前,“是来看陈爷爷吗?” 安赫点了点头,接着就愣住了,盯着湿漉漉的青石台阶,过了一会才抬起了头,看清了撑着黑伞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人。 “那……”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我来吧,”那辰微微躬了躬身体,“当心台阶滑。” 安赫扶着老妈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脑子里翻腾得全乱了套,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几个月没见的那辰。 他盯着那辰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辰穿正装,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呼吸有些不平稳。 那辰带着他们进了太平间,再次确定了身份之后拉开了姥爷的那一格柜子,退到了一边:“时间不能太长,温度变化会有影响。” 老妈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姥爷时手捂着脸一下靠在了安赫身上,哭出了声:“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安赫搂紧老妈 ,老妈几乎站不住,他只得扶着老妈往外走:“走吧。” 那辰在关好柜子,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 老妈哭得很伤心,从小到大,安赫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沉默地搂着老妈的肩,顾不上再回头跟那辰说什么了。 一直走到车旁边,老妈才推开了他:“我不想坐车,我走一走。” “那我陪你……”安赫重新锁好车。 “不用,”老妈抹了抹眼睛,拿过他手里的伞,低头大步往前走,“我想一个人呆着,我慢慢溜达回去就行了,不要跟着我。” 安赫没说话,跟在老妈身后一直走出了殡仪馆,看着老妈慢慢汇入了街上的人流里,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雨点渐渐地变得密集,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脚边的小水洼。 落在身上的雨点突然消失了,安赫抬起头,一把黑色雨伞挡在了他头顶。 “嗨。”那辰站在他身边,笑着轻声说。 “……嗨。”安赫犹豫了一下也冲他笑了笑。 “我叫那辰,”那辰看着他,“你呢?” 安赫张了张嘴想说几个月没见你这个抽疯劲儿是一点没变,但最后还是配合着说了一句:“我叫安赫。” “我五点下班,”那辰低头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 “啊?哦,”安赫愣了愣,“我请你吃饭?” “好,”那辰点点头,把伞递给他,“车上等我,我换衣服。” “嗯。” 那辰转过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跑了起来,连蹦带跳地顺着路很快就跑没影儿了。 安赫这时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手里的伞,仰起脸迎着雨点长长舒出一口气。 第四十九章 初次见面 安赫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飘荡着雨雾的那条松柏小路,他靠着椅背,视线几乎没有移开过。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脑子里还有姥爷离开的怅然,老妈的眼泪,整个人却又满满的都是意料之外的开心和期待。 后视镜里小路的尽头出现了那辰的身影。 就像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那样,那辰穿着简单的外套和运动裤,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慢悠悠晃过来的,而是背着包一路小跑。 安赫打开车门跳下车,看着迎着细雨向他跑过来的那辰,一瞬间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正想张开双臂跟那辰拥抱一下的时候,那辰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没关系,”安赫只得把已经抬起来的手放回了车门上,关键是他抬得是双臂,现在俩手一块儿把车门拉开,自我感觉像个傻逼,“上车吧。” “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那辰跳上副驾,特别有礼貌地笑笑。 你丫入戏挺深啊! 安赫冲他也呲牙笑了笑:“没事儿,初次见面应该的,有什么想吃的吗?” “雅园。”那辰把包扔到后座。 “您还真没不好意思,”安赫看着他,“雅园我没有预定,现在过去吃不上。” “有我呢。”那辰靠在车窗上勾勾嘴角。 安赫把车开到街上,转上了去雅园的路。 “阿姨没事吧?”那辰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 “她想静一静就让她静一静吧,”安赫轻轻叹了口气,“还知道拿着伞,一会儿估计就回去了。” “节哀。”那辰轻声说。 “我还成,”安赫看了那辰一眼,不知道他这会儿是要叙旧还是继续上演初次见面的戏码,“我跟姥爷没什么感情,就是觉得他年纪不算大,走得太早了。” 那辰笑了笑没再说话。 安赫看着前面的路也不开口,琢磨着那辰下一步会怎么办。 其实他现在特别想过去抱一抱那辰,在他鼻尖上亲两口,问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始实习的……但那辰神叨叨地把所有这些都堵了回来,他完全没机会展现思念。 车拐出主路之后,人和车都少了很多。 那辰突然拍了拍车窗:“安先生,停车。” “啊?”安赫愣了愣,放慢了车速,“在这儿?” 那辰点点头,指了指路边:“能靠边吗,没人的那块儿。” 安赫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踩了刹车,把车靠到路边停下了。 “下车,”那辰跳下车,招了招手,“过来。” 安赫把车熄了火,下车看了看前后左右,没车,也没人,他绕到了那辰那边:“怎么……” 话没说完,那辰突然伸手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接着又把他半摔半扔地按在了车门上。 “干嘛你?”安赫吓了一跳。 “安大爷,”那辰按着他的肩压了过来,低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我想你快想疯了。” 脖子上被轻吻的酥麻感觉迅速随着那辰低哑性感的嗓音举着小旗儿奔向了全身,安赫搂住他的腰,也侧过脸在他脖子上亲了亲:“我也想你。” 那辰没再说话,整个人贴到了他身上,吻住了他的唇,舌尖急切地顶了进去。 两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安赫同样急切地回应着那辰在他唇上齿间纠缠着的温润。 能听到身后有车路过,也许还会有偶尔走过的行人,但这些都他都顾不上了,甚至连呼吸都被他扔到了一边,手摸进那辰的衣服里,在他腰上背上狠狠地揉搓抚摸,触碰到的感觉到的全是那辰,只有那辰…… 一直到那辰的手顺着他小腹往裤子里滑去的时候,安赫才松开了他的唇,喘息着说了一句:“同学,初次见面就在大街上这样不合适吧?” “大爷,”那辰停了手,指尖在他小腹部上轻轻勾了一下,“这就是缘分,初次见面就能硬成这样。” “你丫闭嘴,”安赫笑了笑,推开了那辰,低头拉好自己的衣服,“上车,还吃不吃饭了?” 那辰又凑过来在他脖子上飞快地咬了一口才拉开车门跳上了车:“说吧,这几个月是不是把你家旁边超市的方便面都吃光了。” “还真没,”安赫上车,笑着发动了车子,“我做菜手艺突飞猛进,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顿顿不重样。” “真的?”那辰很意外,看着他一脸不相信。 “嗯,有空给你做一顿。”安赫点点头,可不么,没做熟的,糊锅了的,炒成一坨了的,咸了的,没味儿的,顿顿不重样。 “就今天吧!”那辰往腿上 拍了一巴掌。 “别别,今天初次见面还是吃雅园吧。”安赫赶紧说。 雅园还是老样子,门口的两只大鹦鹉依旧很有礼貌地贵客里边儿请地喊着,石板路依旧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压着住节奏。 不过今天小戏台上唱的是西厢记,那辰进了包厢往躺椅上一靠,跟着唱:“焚罢了宝香深深拜,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空对团圆玉镜台……”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坐在他对面听着,那辰的声音依然带着那种让他心里一阵阵舒坦的直白。 “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高吟者,应怜长叹人……”那辰闭着眼在椅子上轻轻晃着。 “你寂寞个屁。”安赫捏了块酥饼放到嘴里吃着,突然很怀念那辰做的小点心。 “你寂寞么?”那辰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现在?” “那些没有我的日子里。” 安赫叹了口气:“您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俩月没我陪着你,”那辰啧了一声,“你饥渴了没。” “没顾得上,”安赫有些无奈,“太忙了。” 那辰不提住院的事,安赫也没有多问,他趴在桌上看着那辰的侧脸,那辰看上去还是神里神经,但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安赫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面对着那辰的时候那种有些提着心的感觉在一点点淡下去。 “对了,”安赫从兜里摸出手机,“我去了一趟车场。” “那会儿没来得及给你呢,你就先买了,”那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喜欢么?” “嗯,”安赫在他腿上摸了一把,“原来那个我给我妈用了。” 那辰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乐了:“安大爷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什么?”安赫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那辰躺在病床上的那张照片,赶紧把手机抢了回来,“靠,你别乱翻。” 那辰看着他笑,没有说话。 “你的……伤,怎么样了?”安赫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 “没事儿了,本来也不严重,”那辰往身上拍了拍,“已经好了。” 门被轻轻敲响,小姑娘们照例端着碗筷和菜进来转了一圈,桌上摆好了几个菜,闻着很香,看着不太明白是什么。 安赫夹了 一筷子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咽了下去了才开口:“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嗯。”那辰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在我面前不用给自己留面子,”安赫嚼了半天没尝出来是什么,又夹了一筷子,“你是什么样子我都要了。” 那辰没有出声,安赫吃出这盘是剔好的田鸡肉之后扭头看了他一眼:“孩子,为什么突然沉默。” “没,”那辰没绷住乐了,扭开头很快地往眼睛上抹了一把,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吃了两口又停下了,“安赫。” “嗯?” “怎么才算修好自己,我不确定,”那辰轻声说,“我就是我,我留下我自己,别的我扔掉,不属于我的,我害怕的,讨厌的都扔开……” “嗯。”安赫也放下了筷子。 “那我要不小心把你喜欢的也扔开了怎么办?”那辰皱皱眉。 “我不会喜欢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安赫拍拍他的脸,“你没把厨艺扔了就行。” “还有床技。”那辰很认真地补充。 “脸真大,没事儿,床技扔了还有飞机杯。”安赫又拍拍他的肩。 这顿饭虽然很高档,而且安赫已经吃猪食很长时间,但愣是没吃出什么味儿来,基本都在聊天儿,那辰都没吃几口,一直盯着他看。 俩人从雅园出来的时候都觉得特别对不起老板,坐车上一人两颗口香糖嚼着,边嚼边进行了深刻地反思,反思得差不多了安赫才拍拍方向盘:“同学,咱去哪儿浪?” “你家,我家,车场,你挑,”那辰回答得很干脆,“我快憋出青春痘了。” “还有别的地儿么?”安赫有些犹豫,摸了摸肚子,“我虽然没尝出味儿,但那一桌菜基本都是我吃的,现在有点儿撑,要不要先消消食……” “车里,”那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往他这边拨拉了一下把椅背放倒了,“浪就有个浪的样。” “我靠!”安赫跟着背椅一块儿倒了下去,赶紧挣扎着坐起来,“您这是何止是要憋出青春痘,您这是要憋出天花来了吧!” “别动,别动!”那辰跪在车座上往他这边够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别动……” “动不了了,说吧,想怎么着。”安赫被他压着手使不上劲,只得靠回了椅背上。 “我趴会儿……”那辰按着他的肩跨了过来,伏到 了他身上,又折腾着想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最后有点儿恼火地撑起身体,“你换车吧,大七太小了,俩男人根本活动不开!破车怎么设计的,考虑得一点儿也不周到!” “大七小么?”安赫乐了。 那辰没说话,皱着眉一脸不爽。 这样子让安赫腿有些发软,伸出胳膊勾了勾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下面摸了一把:“还成,不小啊。” “安赫,”那辰的呼吸顿时乱了,瞪着他咬牙切齿的,“你要想先消食就别作,再作一个试试,别怪我不客气。” 安赫脸上全是那辰的呼吸,本来就一直有点儿燥,这会儿老有种想把那辰扒光了的冲动,他闭上眼定了定神:“换个地儿,本来没好好品菜就挺对不住人雅园老板的,再堵人门口耍流氓简直没有天……” “好,”那辰打断了他的话,安赫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辰已经翻身回到了副驾坐好了,“走。” “不说车小么?”安赫发动了车慢慢往街口开,“我看挺松快的。” “那是因为我敏捷,”那辰枕着胳膊,“别打岔,快找地儿,没人就行,要不就直走上四环,黑灯瞎火的合适。” 四环就四环。 安赫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这场景真是不能细想,俩男人吃完饭着急上火地开着车一路直奔四环就为了…… 安赫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男人做出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儿来,就跟这顿饭吃了四大盘春药似的。 “那辰。”安赫把车开上了四环,路灯间距拉大了,四周一下暗下去不少。 “嗯?”那辰的手搭到了他身后的椅背上,指尖在他脖子上一下下勾着。 安赫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叫那辰这一声也就是想叫叫他名字而已。 “嗯?”那辰用手指戳了戳他脖子,“唤吾作甚?” “有空给我做酥饼吧。” “好。” 四环边儿上有不少岔道,通往城郊的荒地。 安赫随便挑了一条转了上去,往前开了没多远就只剩下车灯的光了,他把车停了下来。 刚熄了火,那辰就跳下了车,绕到他这边把车门拉开了,拽着他胳膊就往下拖。 安赫被他拉下了车,还没看清周围什么情况,就又被那辰推到了后座上。 “我……”安赫的话被 堵在了嘴里。 那辰紧紧压在他身上,舌尖探进他嘴里狠狠翻搅着,接着又松开了他:“大爷,嘴里玩意儿吐了成不!” 安赫被他弄得有点儿晕,偏头刚把口香糖给吐了,那辰又贴了上来,他呼吸立马跑偏了,不知道是该进气儿还是出气儿。 那辰的吻很用力,在他唇上舌上狠狠地连吸带咬的,安赫甚至觉得有点儿疼,但欲望很快就被这份疯狂勾得高涨起来。 外套被那辰拉开了,衬衣也被那辰一把撕开,那辰的舌尖在他胸口上勾划着,手滑进了裤子里,安赫喘息着低低地哼了一声。 “大点儿声儿,”那辰两下脱掉了上衣,贴到他耳边,下身紧紧压着他蹭着,“我要听。” “宝贝儿,”安赫搂着他,手在他背上掐了一把,“我要收账。” “回去收,连本儿带利让你收一个星期的,现在我们要速战速决,没有前戏,连润滑都得凑合,”那辰直起身从扔在后座的包里翻出一支凡士林,“像我这种小雏菊,要这么一下我怕我会疼得直接把您夹断了。” “操。”安赫被他拉起来翻过身趴在了后座上,脑子里嗡嗡响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了,这就操。”那辰把他裤子一把拽到了大腿上,手在他腰上屁股上摸了几下,指尖慢慢探了进去。 带着些许凉意插进身体里的指尖让安赫呼吸一紧:“嗯……” “疼么?”那辰问了一句,手指继续向里滑。 “不知道……啊……”安赫趴在车座上,心跳得很快,身体的反应超出了自己的想像,那辰放进两根手指时,他的腿有些发软,几乎撑不住,“啊……” 那辰伏到他背上,手扳着他下巴轻轻抬了抬,贴在他耳边说:“疼的话你也得忍着,我憋不住了……” 没等安赫出声,他的手指抽了出去,紧接着安赫感觉到了滚烫的触碰,身体被撑开,那辰挺了进去。 “啊……”安赫皱着眉抽了口气。 那辰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没有停顿地狠狠往前顶了一下,安赫的呻吟被混乱的喘息打碎在了嗓子眼儿里,只哼了一声。 “腿分开点儿,”那辰的呼吸很急,手摸到他腿上往一边扳了扳,扶着他的腰开始抽插,“出声,我要听。” 安赫咬了咬唇,呼吸渐渐变得越来越粗重,呻吟因为那辰的这句话而有些失控,一连串地从齿间滑出 。 那辰直起身,把安赫的胳膊拉到了身后按着,一次次深入,抽离,再狠狠顶进去,安赫的身体随着他的不断撞击颤抖着,充满诱惑。 他抬起安赫一条腿,在安赫断断续续的呻吟中慢慢退了出来,没等安赫气儿喘匀了,又狠狠地一下顶了进去,安赫地背猛地绷紧了,脸埋在车座上哼了一声。 他喜欢这样的安赫,在他身下随着他的节奏呻吟,颤抖,因为他的进入而渐渐疯狂的安赫。 他的手摸到了安赫身前,配合着自己的动作不断套弄着,安赫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包围住了他。 他伏下身抱紧安赫,一口咬在了安赫肩后,快速地运动着,每一次进入都用尽全力。 安赫埋在车座里,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身体渐渐绷紧,最后发出了一声低吼。这声音和安赫身体的反应打开了他欲望的出口,他搂着安赫,在收紧的甬道里疯狂地冲刺着,在安赫身体深处狠狠释放。 第五十章 我爱你 四周很静,只能听到车厢里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安赫趴在车座后,那辰还压在他背上,手指在他腰上轻轻划着,呼吸痒痒地扫过他的脖子。 “安大爷,”那辰舔了舔他的耳垂,“爽么?” “你能先起来么?”安赫叹了口气,动了动胳膊,“我快被你压漏气儿了。” “我不想动。”那辰在他后背蹭了蹭,又趴着不动了。 “那咱能先把裤子提提么?”安赫很无奈,“虽说已经转暖了,但这小夜风一吹齁凉的,再说要有人路过……咱俩屁股都撅车门那儿太显眼。” 那辰趴他背上笑了半天,慢慢直起身,帮他把裤子往上扯了扯,低头整理自己的裤子:“一点儿情调都没有,这不是做完了我得安抚一下你么,拔枪就走不是我的风格。” “……谢谢啊,”安赫边系扣子边说,“我收完账会也好好安抚你的,小雏菊。” “去哪?”收拾妥当之后那辰跳上驾驶座把着方向盘问安赫。 “你开啊?”安赫绕到副驾上了车,“回去睡觉,又不是周末,明儿还上班呢。” “我去你那儿吧?我蹭一宿,从你那儿去殡仪馆近点儿。”那辰发动车子。 “嗯,”安赫摸摸他的脸,“你现在是在那儿实习?” 那辰点点头:“帮着打打杂,边实习边学,规矩多着呢。” “能适应吗,会不会害怕?”安赫眼前晃过穿着黑色衣服撑着黑伞的那辰,倒是相当帅气。 “有什么怕的,晚上我还一个人值班呢,离太平间二十米,”那辰笑笑,“隔壁遗体美容的还有女生,要怕也是她们怕。” “那……”提到这个,安赫看了一眼他,但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你姥爷也会整理一下,他们很细心,不用担心。”那辰把车转上四环。 安赫笑了笑,靠在车窗上借着路灯的光看着那辰的侧脸,几个月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环境的影响,那辰似乎沉稳了不少。 不过沉稳大概也得看场合,回到安赫那儿一进门,那辰的沉稳劲儿就全没了。 先是在沙发上来回蹦了几回合,又跑进卧室里扑到床上滚了几圈,最后跑进了厨房。 安赫换了衣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那辰举着个锅站厨房里冲他乐:“安大爷,这就是你突飞猛进厨艺的见证么?” “怎么了,锅没来得及洗呢,你要实在精力过盛就受累帮我洗了。”安赫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 “这还洗得干净么扔了得了,您这是糊了至少三回吧,”那辰戳了戳黑糊糊的锅底,“这刷都刷不掉了。” 安赫叹了口气:“想炒个土豆丝儿,刨了仨土豆放进去,出锅的时候大概就剩了一个。” “炒个土豆丝儿都能糊成这样,”那辰把锅放到一边,“再说土豆丝不能刨,得切……” “快拉倒吧,就刨我都刨了半小时,要切的话我觉都不用睡了,”安赫进了浴室准备洗澡,“明天早上吃什么?” “吃我。”那辰想也没想就往自己裤裆拍了拍。 “靠。”安赫关上了浴室门,那辰在外面靠着门乐了半天。 安赫今天没有泡澡,冲了冲就回屋了,躺床上拿了手机想给老妈打个电话,想想又挂掉了,发了个短信过去。 老妈回复了两个字,睡了。 安赫把电话放到一边,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这么看着灯发一会儿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是单纯地愣着。 今天脑子里很满,但这种满当当的感觉却让他觉得舒服,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的酥软。 卧室门被推开,那辰腰上围着条浴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了。 漂亮的身体线条和还挂着水珠的脸,安赫喜欢看这样的那辰,他拍拍手,躺床上冲那辰张开手臂:“来让大爷抱抱。” 那辰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一把扯掉腰上的浴巾,光着身子两步就蹦了过来。 没等安赫躲开,他已经整个人跳起来扑到了安赫身上,在安赫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喊了一声:“大爷!” “下去!”安赫憋着一口气吼了一声,“吐你一脸雅园你信不信!” 那辰笑着从他身上滑下去钻进了被子里,伸手搂住他,在他肚子上摸了摸:“你说你平时看着挺有范儿的一个老师,怎么总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呢?” “看对谁,”安赫伸手把灯关掉了,把腿架到那辰腿上,“不把头发吹干么?感冒了。” “没事儿,偶尔一次,懒得动了,”那辰搂紧他,“我现在就想挨着你。” “睡吧,晚安。”安赫捏了捏他的手。 “晚安,”那辰把下巴顶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晚安。”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安赫的生物钟都失灵了,那辰拉着他胳膊把他拽得坐在床上了,他才眯眯瞪瞪地睁开眼问了一句:“几点了?” “六点半,”那辰拉开他衣柜,“你穿哪件衣服?” “都一样,衬衣随便来一件。”安赫伸了个懒腰下了床,往卧室门口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捏着那辰下巴亲了亲他鼻尖,然后才转身去洗漱了。 “一会儿送我到公车站。”那辰跟到浴室门口说。 “嗯,”安赫刷着牙,一嘴牙膏沫含糊不清地说,“你现在开你的三轮上班么?” “不开。”那辰摇头。 “那你一直坐公车?”安赫吐了沫子又问,安赫家离殡仪馆不近,坐公车的话不堵车也得一个小时了。 “我买了辆电瓶,”那辰打了个响指,“低碳环保。” 安赫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想像不出来把那辰胯|下的庞巴迪换成小电瓶是什么效果,就是有点儿想笑:“哪天开来我瞅瞅呗。” “行,我还能带你飚一圈儿。” “我看看就行,咱俩快三百斤了坐那玩意儿我怕它那小轮子扛不住。” 安赫坐在桌边等着那辰给他上早餐,几个月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气定神闲坐着等吃,感觉很美妙。 “我今儿也起晚了,”那辰把早点端出来放到桌上,“你冰箱里就只有土豆,凑合吃吧。” 一盘土豆丝,一锅碎肉粥,还有馒头,看着挺简单,但安赫一闻就饿了。 这就是厨艺手残满级跟大厨之间的差距啊…… 安赫扫荡了三碗粥俩馒头,最后土豆丝盘子里的汤汁还让他都用馒头蘸着吃光了。 “下午你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超市买面粉,我下班了过来给你做酥饼,要低筋面粉,你跟超市的人说做酥饼的就行了。”那辰飞快地把碗筷收拾了,边穿外套边交待他。 “嗯,还要什么?”安赫点点头,一瞬间有了种“过日子”的感觉。 “细砂糖,你要想吃带馅儿的就买馅儿,绿豆红豆椰蓉,自己看着挑,”那辰吹了声口哨,“我让你看看什么叫酥饼。” 安赫笑着开门走了出去,那辰跟在他身后,进电梯的时候突然放低了声音:“明天是周六吧。” “嗯,怎么?”安赫 按下电梯按钮。 “我明天去五院看我妈,”那辰看着电梯门,“你……去么?” “好,几点?”安赫想起上回陪那辰去五院的时候那辰似乎还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妈妈。 “上午,几点都行,我来接你?”那辰看上去挺开心。 安赫笑了笑,抱着胳膊看着他:“太假了,你晚上做完酥饼以后会回去?” “打死也不走,”那辰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安大爷,你果然了解我。” 今天安赫只有一节课,坐办公室里喝着茶听同事东拉西扯的聊天,没聊多大一会儿,一直没参与的杨老师突然转过脸来冲着他说了一句:“安老师还没有女朋友吧?” 安赫没想到一向严肃正经还老觉得他跟学生太随便了的杨老师会突然问他这么一句,愣了愣才回答:“……没。” “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八还是二十九了?”杨老师看着他,“我邻居的女儿刚研究生毕业……” 安赫看着她,不敢确定杨老师这话的意思,看到程雨站在杨老师身后冲他一个劲摆手他才赶紧打断了杨老师的话:“我不着急,谢谢您,我……我缓两年再说。” 杨老师还想说什么,预备铃响了,她站起来:“唉,我先去上课了。” 看着她走出办公室,安赫松了口气,看了看程雨:“杨老师怎么突然这么热心?” “别提了,就她邻居这姑娘,给咱学校未婚男老师都介绍了个遍了,”程雨小声说,“一开始是给数学组新来的那个郑什么的介绍的,人一个新来的老师,肯定得给面子,去见了,半小时就跑了,那姑娘开口就是量子物理,特别严肃地给他上了半小时课……哎安赫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同学里给你扒拉几个看看?” “你饶了我吧,”安赫有点儿头大,赶紧转移话题,“要不我先在我同学里给你扒拉俩,你都27了吧?” “你会不会聊天儿啊!哎……”程雨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转头开始跟别的同事抱怨同学孩子都能背木兰辞了她还没着落。 安赫捧着杯子逃出办公室,去了五楼的咨询室呆着。 今天挺闲,课少,下午也没学生来咨询室倒垃圾,只有张林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跑来了,进了屋把门一关就摸了支烟出来点上了。 “嘿!”安赫一巴掌拍到了他手上,“您真不见外啊,躲我这儿抽烟来了?” “我失恋了!安总你有没有点儿同情心啊!”张林搓着手喊。 “失恋?你跟谁恋的啊你就失恋了……”安赫把他手上的烟拿下来按灭了。 “许静遥正式拒绝我了,特别威严地说我臭不要脸,”张林坐在沙发上一脸沉痛,“安总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惨?” “她也没说错,你就是臭不要脸,”安赫忍着笑,“你难受么?” “难受啊!怎么不难受!我都敢当你面儿抽烟了你说我难受不难受!”张林皱着眉。 “你那是烟瘾上来了,”安赫倒了杯递给他,“你顶多就觉得按小说电影里的发展规律,这会儿男主角该深沉地抽一夜烟再对着一地烟头心碎成一百片儿……” “安总,”张林让他说乐了,“你怎么这样。” “我没说错吧。” “但也挺郁闷的,不是么?” “是郁闷,使了两个学期的劲儿,还被人家威严了,面子上多过不去,”安赫在他身边坐下,“你这劲儿留着点儿行么,你该好好使劲儿的人在前面呢,就算是许静遥,你除了使劲儿,还有什么?你浑身上下有什么值得人家点头的?” 张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真打击人。” “你反正扛打击能力强,”安赫笑笑,“还有事儿没有,没事儿赶紧回教室呆着去。” “安总,”张林没动,“你今儿心情不错啊,好久没见你这样了。” “是挺不错,”安赫拿过杯子喝了口水,“不服气啊?” “是因为感情顺利吧?”张林盯着他,“谈恋爱谈得爽了都你这样儿。”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 “是……上回我看到的那人么?许……算了我不打听,”张林站了起来,把安赫按灭的烟又拿了起来,“就这一根了还给我按成这德性。” “别躲厕所抽。”安赫看着他。 “哎知道了。”张林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安赫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里。 心情的确是不错,不错到他甚至没有因为张林的猜测而紧张。 或者说……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在意。 某些事正在一点点松绑,不再紧紧勒着他,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松绑了自己,才能松绑别人。 坦然面对自己,才能坦然面对一切。 安赫敲了敲杯子,思想境界真是越来越高了。 下班之前他去班上转了一圈,因为失恋而痛苦得需要当班主任面抽烟的张林同学正跟后座趴桌上斗地主,看到他站在窗外,几个人把书往牌上一盖,都低头不动了。 “知道为什么有交通规则么?不是为了罚你的款,也不是为了让你跟警察和监控斗智斗勇斗电子狗,是为了让你活命,”安赫站在后门,“用你们拿来跟我过招的那点儿小智商想想吧。” 转身往楼下走的时候,手机响了,安赫掏出来瞅了一眼,是那辰的短信。 面粉面粉面粉面粉面粉面粉别忘了。 他笑了笑,在屏幕上戳了一版知道知道知道知道知道忘不了。 安赫从超市买了面粉,又挑了半天,买了一包椰蓉,他喜欢吃椰蓉,小时候为了买一个椰蓉小面包他能咬牙挨老妈一个耳光要钱。 想到老妈,他叹了口气,姥爷火化的日子是下周一,二姨查了黄历定的,老妈目前这样的状态,也不知道会不会去。 他拆开面粉袋子抓了一小把面粉出来放在碗里,加了点儿水搓成了一个团子,抓手里捏着玩,想捏个形状出来,折腾了二十分钟还是一团。 正叹气呢,那辰打了电话过来:“到窗口这儿来!” “干嘛?你到了?”安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你不是要看我英俊的电瓶车么,看到没?”那辰说。 安赫往下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能看到那辰跨着辆白色的车仰着头往上看,他挥了挥手:“白色的?” “嗯,骚么?”那辰笑着说。 “看不清。” “你等等,”那辰低下了头。 安赫看到那辰手里有火光闪了一下,接着就闪出了一团金色的光芒,跳动着蹦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靠!”安赫愣了,“你哪弄的烟花?” “过年买了没放的,”那辰仰起手举着烟花划着圈,“安赫。” “嗯?” “我爱你。” 安赫没了声音,盯着那团金色光芒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发热,鼻子也酸得厉害。 “怎么不说话?哭了啊?”那辰笑着问,开始用烟花在空中划着。 安赫看不清光的轨迹,但那辰划出第 一笔的时候他看出是个l,后面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了。 他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爱你。” 第五十一章 菊花酥 楼下的金色光芒没了,安赫按按眼睛,看到那辰还在车上坐着没动,仰着头。 “你流鼻血了么。”安赫对着电话问了一句。 那辰嘿嘿笑了两声,还是仰着头:“你刚说什么?” “你流鼻血了么。”安赫笑笑。 “你烦不烦,”那辰按了按喇叭,“装傻装得这么不专业。” “你先装的,而且装的也不怎么样,”安赫趴在窗口,“你上不上来。” “上,”那辰把车停到了一边,“爱说不说,反正我听到了。” 安赫笑了笑,挂掉了电话,把窗户关上,脑门儿顶着玻璃发了会儿愣。 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容易,如果不是那辰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说出来。 爱不爱的他从来没有刻意想过,之前无论跟谁在一起,他都没说出过这句话,爱到底是什么,怎么样了算爱,他不知道。 只是,那辰是第一个能让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的人,冲动也好,感动也好,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有激动,有欲望,也有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来自感情本身,而是对自己。 短短两三个月,他不可能把自己调整到多么完美的状态,而那辰也一样,这三个字对于他俩来说,都不只是那么简单的情感表达。 门铃被那辰按响了,安赫擦了擦玻璃上被自己脑门儿顶出来的印子,过去打开了门。 那辰带着风卷进来搂住了他,惯性让那辰收不住步子,安赫也被他带着连退了好几步,最后俩人摔到了沙发上。 “快亲一下,”那辰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吻落在他眼睛上,鼻尖上,唇上,“亲完了我好干活。” 安赫没说话,胳膊绕到那辰后背上摸了摸,又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抬头迎着那辰的唇贴紧了。 那辰低低地哼了一声,放肆的喘息暖暖地扑到他脸上,安赫闭上眼睛。 管他呢,想太多没有意义,迈开步子了就一直往前走好了。 在沙发上有点儿费劲地又亲又摸折腾了半天,那辰一条腿跪到了地板上,喘着粗气:“安大爷好功夫,可算是把我挤下来了。” 安赫舔舔嘴唇笑了笑:“要不你下边儿躺着,我压你身上看会不会被挤下去。” “干嘛,”那辰眯缝了一下眼睛,手指在他唇上摸了摸,“现在收账 你不吃饭了啊?” “吃啊,怎么不吃,”安赫学着他的样子往自己裤裆拍了拍,“吃这儿。” “安赫!”那辰蹦了起来转身就往厨房走,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捏着兰花指冲着他一指,“臭流氓!” “你傻逼么,”安赫乐了,“流氓还腆脸说别人呢。” “来打下手。”那辰把面粉袋子拎进了厨房。 “给工钱么?”安赫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跟了进去。 “肉偿,”那辰拿了个小盆儿给他,“会和面么?” “会。”安赫笑着点点头。 那辰挑挑眉毛:“真意外,你居然会和面?是跟你炒菜一个水平么?” “和面包饺子,就会这两样,”安赫敲敲盆,“剁馅儿不会,有馅儿我能包。” “那你可以做馒头馅儿的饺子,”那辰把面粉用量杯往盆里舀,又加上了盐,糖和水,“和吧,看着点儿加水,水稍微多点儿。” “嗯。”安赫洗了手开始和面。 那辰也拿了个盆,倒了面粉进去,哼着歌也开始和面了。 “为什么要分开和?”安赫看了他一眼,没觉得两盆面有什么不同。 “知道什么是水油面么?” “不知道。” “那知道什么是油酥面么?” “……不知道。” “你那个是水油面,我这个是油酥面,水油面包在油酥面外边儿,”那辰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懂了么?” “那不跟馒头馅儿饺子一个德性么?”安赫理解不了。 “你还吃不吃了?”那辰叹了口气看着他。 安赫笑了笑,不再说话,埋头和面。 安赫看过那辰做点心,但没想到一个看着普通的酥饼会这么麻烦,和面醒面之后,把两种面分成同样的一个个小团,然后这个面裹在那个面外边儿,再一个个按扁擀成长条,再卷起来,接着醒,醒完了再擀成条,还得卷起来醒,然后把卷推成一小团按扁…… “这还有必要分两种面么,这么一折腾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安赫话没说完,那辰抬眼瞅了瞅他。 “还得擀呢,”那辰笑了笑,“玩么?都擀成面片儿。” 安赫拿过擀面杖把面团都擀成了片儿,看了看时间,两个多小时了:“今天睡觉前能吃上吗?” “能,包了馅就能烤了,半小时。”那辰拿过椰蓉,用黄油,糖和牛奶拌好之后开始包馅。 馅儿很香,安赫阵阵香味里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感,伸手捏了一团椰蓉放到了嘴里,喊了一声:“好吃!” 那辰拿了个小碗给他舀了两勺,一脸同情:“吃吧,嘴这么馋的人居然不会做吃的,还天天吃方便面,你怎么忍的。” “你知道饿过头什么感觉么,就是什么都不想吃了,我一直就是这样,现在馋虫才都被勾出来了,”安赫吃了一口椰蓉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跟闷久了的人一下能喘气儿了闻到空气都是甜的差不多。” 那辰笑笑,低头一边包馅一边说了一句:“很久不敢谈恋爱的人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了,看他就跟天神一样,是吧。” “您脸真大。”安赫冲他竖了竖中指。 那辰啧了一声,伸手把他手打开了:“别跟我学,要学就学点儿好的。” “你有什么好的。”安赫吃光了碗里的馅,站起来走到那辰身后搂着他,手在他胳膊上摸着,能感觉到那辰肌肉随着动作收紧放松。 “你帮我想想。”那辰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长得好看,身材不错,挺性感的,”安赫把下巴搁那辰肩上,“白案红案都拿手,会打鼓会弹吉他会唱歌,还会唱戏,不抽风的时候挺可爱,抽风的时候……也还凑合吧,还有什么?” “我靠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迷人呢,”那辰打了个响指,声音里透着得意,“简直是万人迷。” “凑合吧,”安赫笑笑,自己究竟是被哪一点吸引了呢,他垂下眼皮看了看那辰手上的活儿,思考顿时停顿了,“你这弄什么呢?” “花啊,”那辰把包好馅的面团都按成了圆饼,再绕着中心切成了一瓣一瓣的,再把每一瓣都拧了九十度,“按说这个用豆沙馅儿做才好看,椰蓉馅儿就没那么颜色分明……” “什么花?”安赫走到桌边弯下腰看着。 “菊花,这个叫菊花酥。”那辰把弄好的饼码进烤盘里。 “哦。”安赫忍不住开始乐,坐到椅子上笑得有点儿停不下来。 那辰把饼放进烤箱设好时间以后他还在乐,那辰走到他面前捏着他下巴:“安老师,脑子里想什么呢,说你流氓一点儿不冤枉。” “怎么着,”安赫笑着往后靠在椅背上,“您有什么意 见?” “安赫,”那辰的手指在他下巴上一下下轻轻勾划着,声音放低了,“你知道么,我特别喜欢你这样子。” “你不是喜欢我在床上被你压得哼哼的样子么。”安赫抓着他的裤腰把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都喜欢,”那辰跨到他腿上坐下了:“我喜欢听你说话,喜欢跟你挨着,你陪着我疯或者不让我疯,都让我觉得很……踏实,我就只有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话多,老想说,还想乐。” 安赫在他腿上轻轻摸着,没有说话,那辰低下头,顶着椅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一开始对我爱搭不理的,我特别紧张,觉得大概我不招人喜欢……” “那是我的问题,”安赫抓抓他头发,“不关你事。” “我没有喜欢过谁,就你让我会突然就很慌,感觉抓又抓不到,跟也跟不上,一扭脸你可能就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辰声音很低,“我以前不在乎,谁来了谁走了都无所谓,反正大家都这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来,走的也习惯了,我家人都不在意我,何况别人呢……” “我没走呢,”安赫拍拍他的背,手往桌上够了够,把桌上准备用来系面粉袋的绳子拿过来,系在了两人的皮带上,“拴裤腰带上了。” “幼稚,”那辰笑了,“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儿呢。” “本来就是小孩儿,其实我原来觉得你毛病挺多的,后来想想,”安赫拉开他的衣服,手伸进去在他腰下一下下捏着,“你才多大,没法计较那么多,用三十岁的标准来要求一个二十岁还有点儿……神经的小孩儿没有意义,反正你比我学生听话多了。” 那辰没再说话,脸埋在他肩窝里静静地抱着他。 安赫闭上眼睛,耳边是那辰轻轻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酥饼的香味,隔壁邻居带着孩子出门,隔着门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 有点困了,身上慢慢放松。 不知道坐了多久,安赫觉得自己的腿好像失去了知觉,他动了动:“宝贝儿,我现在已经体会到一个残疾人的感觉了。” “嗯?”那辰应了一声。 “我的腿麻了,”安赫动了动脚,整条腿瞬间被酸麻包围了,他咬着牙,“你真沉。” “哎!”那辰突然直起身扭头看了一眼烤箱,喊了一声,“饼啊!什么时候停的!” “哎!”安赫让他吓了一大跳,腿麻都过到腰上 了,“停了不就行了喊什么喊……” “停了就得拿出来,要不放里头那么高温度会烤过的!”那辰蹦起来就想转身往烤箱跑。 安赫只觉得腰上一紧,被拽着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那辰又摔回了他身上。 “我的腿……”安赫腿使不上劲,酸麻得他眼泪儿都快下来了,“我……” 那辰赶紧又站起来,这一下站得很有力,直接把安赫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再一个踉跄一块儿摔到了地上。 “绳子!”安赫躺地板上咬牙切齿地抓着皮带。 那辰解了两下没解开:“安大爷您真是太爱我了,系个死扣。” “我记得我系的是个蝴蝶结啊。”安赫懒得挣扎了,躺地上叹了口气。 那辰解开了绳子,过去把饼从烤箱里拿了出来,安赫扒着桌沿跪在地上看着饼:“怎么样?” “抢救还算及时,没焦,看看,”那辰把烤盘推到他面前,“漂亮么?菊……花酥。” 安赫又开始控制不住地笑,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菊花酥就能乐得跟带了开关似的。 “你还能不能行了!要不明天带你去五院让陈医生顺便给你也看看吧!”那辰一脸沉痛地看着他。 酥饼很好吃,特别是刚出炉的,热乎乎,酥软得咬一口就哗哗掉渣,那辰还在收拾的时候安赫就连着吃了三个。 “大厨,”安赫把掉桌上的饼渣都一点点捏起来吃了,“我会好好对你的,你一定留下给我做饭。” “嗯,”那辰看了他一眼,“准备点儿去火药吧,就你这么吃,肯定要上火。” “没事儿,又不是油炸的。”安赫笑笑,嘴里椰蓉的味道跟酥皮混在一起特别香甜,还不腻。 这顿饭吃的全是酥饼,吃完了甜的安赫又想吃咸的,那辰用剩下的面煮了点儿面片儿汤。 喝完之后安赫躺在沙发上揉着肚子:“我真的没想到。” “什么?”那辰坐到沙发前的地板上靠着,开了电视一个个台按。 “就能在自己家里吃得这么舒服,”安赫闭着眼,手指在那辰脑袋顶上勾着绺头发转着,“特别安心踏实……满足。” “我也是,”那辰头向后仰着枕到他腿上,“明天你给我做一顿吧,狗屎我也能吃下去。” “滚蛋,”安赫笑了半天,“不至于像屎,就是掌握不好火候, 我给你做个红烧狮子头吧,做砸锅了可以改成麻婆豆腐。” “这俩菜挨得着么?” “戳碎了就行。” 俩人一个躺一个坐地一直聊到了快十二点,安赫起身去洗漱的时候都不记得聊了什么,反正就是东拉西扯的说个没完。 安赫撑着洗脸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谈恋爱了吧,想起来了吗。 其实没准儿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这种莫名其妙就很舒心的感受。 也许以后还会有摩擦,会有争执,毕竟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呆着,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无论怎么样,他们身后都有支撑。 躺到床上之后安赫摸着那辰光着的背,没几分钟就困了,那辰比他还迅速,他刚觉得有困意的时候,那辰的呼吸已经慢慢变沉。 睡到半夜,安赫被吵醒了,那辰八爪鱼似地搂着他,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梦话,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反正就说个不停。 “大七,”安赫翻了个身,“你还没说够啊?” 那辰没反应,继续嘟囔着。 安赫借着月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辰脸上挺平静,没有像上回在他家说梦话时那种不安和难受的感觉。 “别说了,你吵死人了知道么?”安赫轻声说,手指按了按那辰的嘴唇。 那辰没了声音,过了两分钟又说上了。 安赫有点儿无奈,凑过去轻轻吻在了他嘴上,手在他腰上抚摸着。 那辰哼了两声,终于安静了下去。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那辰照例已经没在床上,安赫狠狠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走进客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那辰正低头按着手机。 “怎么了?”安赫问。 “没,刚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过去,”那辰放下手机,“他说我妈这两天还挺稳定的。” “那就好,过去了能跟她聊一会儿。” “我有点儿慌,”那辰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想去又有点害怕……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不,也有……也怕,但是这个怕……跟以前那种不一样……” “没事儿,”安赫过去抱了抱他,“那是你妈妈,就是妈妈,别的不用想。” “嗯,”那辰点点头,“你快收拾,吃完了 就去。” 安赫进浴室的时候,他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这次是要带媳妇儿过去,所以我紧张了。” 安赫回过头瞅了他一眼:“要不等我收完账了再过去,带老公过去就不紧张了吧?” “我还没有准备好。”那辰笑着原地蹦了蹦。 “想赖账?”安赫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啪啪响了两声,“逼我动粗么?” “别啊,不赖,”那辰走到日历前看了看,“我要为我的小雏菊挑个……暑假我回学校交论文,大概有一星期假,大爷,我们去度蜜月吧?” “蜜月?”安赫愣了愣,“去哪儿啊?” “去过海边么,”那辰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他,“我妈妈的老家,在一个海岛上,很好玩,想去么?” 安赫考虑了两秒钟:“好。” 第五十二章 大招 安赫下了楼,正要去开自己的车,那辰拉住了他,一扬手里的钥匙:“我开。” “你开什么?”安赫愣了愣,看着他手里的钥匙,“电瓶啊?” “嗯,”那辰把钥匙往前一指,按了一下,停在前面楼边上的白色小电瓶车叫了一声,他走过去,“来感受一下。” 昨天晚上光线不好,安赫到现在才看清了,这是一辆娇小可爱圆头圆脑的电瓶车,车座也很娇小,目测掌舵的坐上去之后还能给乘客剩半个屁股的面积。 “坐不下,”安赫跟着他走到车前,“你是不是太低估咱俩的体积了?” “上来,”那辰跨上了车,往前挪了挪,“坐得下。” “大……”安赫没动,还想再挣扎一下。 “别磨叽行么?”那辰拽了他一把,“要就自己上来,要就我把你捆上来。” “行行行,”安赫只得跨上了后座,贴着他坐下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放脚的地方,“我先说,爆胎了我肯定弃车而逃,绝对不推车。” 那辰笑了笑发动了车子,小电瓶很缓慢地一点点动了,那辰用脚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帮着车起速。 车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保安从岗亭里探出半个身子,有些吃惊地目送他俩出了门。 “把我们欢乐的保安都惊得忘了乐了。”安赫叹了口气。 “怎么样,”那辰很得意地拍了拍小电瓶的车头,“动力挺足吧。” “啊,20迈都还没到呢吧……” “比走路快。” 安赫没说话,有些无奈地伸手扶住了那辰的腰,这座太小,他老觉得要不拽着那辰,他随时有可能往后出溜下去。 说实话,他俩挤这车上,姿势都挺个性的。 他因为跟那辰贴得太近,不得不把腿往两边打开,那辰坐得太前面,膝盖都顶到车头了,所以也是把腿分着。 看着特别傻。 “我扔了翅膀,忘掉天堂,”那辰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迎着风开始唱歌,“最后的记忆,是向着你飞翔……” 那辰声音不高,唱得也很随意,但还是一下把安赫拉回了那辰站在他面前弹着吉他第一次唱这首歌的那晚。 他刚想给鼓个掌,那辰突然晃了晃腿:“看。” “看什么?”安赫莫名其妙。 “看我的腿, ”那辰又前后晃了晃腿,“像不像翅膀。” “你……”安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点儿想笑,“像。” “向着你飞翔——”那辰一边晃腿一边重复着最后一句,“向着你飞翔……扑啦扑啦……” “我求你了,”安赫从后面伸手摸了摸他的腿,“翅膀歇会儿行么?人都看你呢。” 开着小电瓶快到五院的时候,一直跟安赫说着话的那辰沉默了,直到在五院门口把车停了,他才说了一句:“到了。” 安赫拍了拍他的肩,下了车,屁股都有点儿麻。 “我妈她……”那辰坐在车上扶着车把,“她有时候可能会突然就……你……” “知道了,没事儿,别担心,”安赫在他脑袋上抓了抓,“走。” 这是安赫第一次走进五院,看上去跟普通医院差不多,要说有区别,那大概就是安静很多,没几个人。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好,穿过大厅之后的院子里有不少病人或坐或站地在晒太阳。 有人在笑,也有人沉默,还有人一直在念念叨叨地说着话。 那辰去了趟陈医生的办公室,安赫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往下看着,他不知道那辰每次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这里的人都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悲伤或者喜悦,常人都不能理解。 就像那辰一直没有办法理解他妈妈的想法,那种想要进入妈妈的世界却又一直被挡在门外的无助和懊恼,还有同样不能被妈妈理解而带来的恐惧。 像他一样,那辰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就从十几年的阴影里走出来,但他在想努力想要改变,对妈妈情感的转变,带着人来看妈妈…… 每一步对于那辰来说都不容易,这是他用了两三个月时间才迈出的艰难的步子。 那辰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他身边:“走吧,陈医生说现在可以去看她。” “嗯,在哪?”安赫转过身跟着他往楼梯走。 “就这个楼后面,那里有个活动区,她总在那儿晒太阳。”那辰在前面走了几步,又放慢了速度,跟安赫平排着,伸手拉了拉安赫的手。 安赫捏了捏他的手,又在他掌心抠了抠,那辰笑了:“痒。” 楼后活动区的人不少,有几个护士站在一边陪着。 安赫扫了一眼,瞬间就确定了坐在一边角落里那张长条木椅上的女人就是那辰的妈妈 。 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很漂亮,看上去也很年轻,静静坐着的样子像一幅画。 “那个就是我妈妈。”那辰指了指那边,轻声说。 “看出来了,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安赫笑笑。 护士看到了那辰,笑着弯腰在那辰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转过了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露出了笑容。 “妈。”那辰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了。 “怎么好久没来啊,”她捧着那辰的脸摸了摸,声音很温柔,“妈妈想你了。” “这段时间事儿多就没过来,”那辰放轻声音,回过头看了看安赫,“妈,这是我朋友,安赫。” “阿姨好。”安赫走过去,按说那辰妈妈这个年纪,他平时顶多叫声姐,加上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这声阿姨他叫得有点儿费劲。 “你好,”那辰妈妈脸上带着笑容,抬起头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也有些发冷,“你想干什么?” 安赫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顿了顿还是很平静地回答:“我什么也不想干,我陪那辰来看看你。” “妈,”那辰握着她的手,“他是我朋友,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吗,我就带个朋友……” “你没有朋友,”那辰妈妈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辰辰,你没有朋友啊。” 安赫挨着那辰蹲下,语气很柔和:“他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那辰妈妈没再说话,只是又盯着他看,安赫从她眼神里无法判断她的情绪,疑惑,迷茫,不解和探究,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清晰。 “什么样的朋友?好朋友吗?”她轻声问。 安赫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能不引起她情绪上的波动,那辰却突然抬起头:“男朋友。” “我知道他是男的啊。”那辰妈妈看着他笑了笑。 “妈,安赫是我……男朋友,”那辰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声音有点发虚,“他是我男朋友。” “啊。”那辰妈妈愣了愣,轻轻啊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安赫心里紧了紧,他不知道那辰下了多大决心才会跟他妈妈说出这句话,以那辰和他妈妈从小到大的相处方式来看,从那辰说自己有朋友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在“顶撞”他妈妈了。 那辰的方式依 然笨拙,安赫一面欣喜,一面又有隐隐的不安,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在不在她能接受的范围里。 “男朋友?”那辰妈妈低下头,头发滑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似乎是在思考。 安赫蹲了一会儿,三个人都沉默着,他觉得不能让那辰妈妈继续思考下去,于是轻轻推了那辰一下,那辰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在了他妈妈身边:“妈,你吃饭了吗?” 那辰妈妈没有说话,依然低着头,头发垂下来,安赫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跟那辰一模一样漂亮直挺的鼻梁。 “阿……”安赫想继续跟着打岔。 “你叫安赫?”她突然抬起了头,抬手轻轻把头发拢到耳后。 “嗯。”安赫点点头。 “你要娶辰辰?”她问。 “啊?”安赫愣了,被这个突然脱离了他所有预想的问题给问愣了。 那辰也愣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辰妈妈还看着他,安赫觉得阳光突然变得很烈,晒得他有点儿想冒汗,几秒钟之后他点了点头:“嗯。” “说反了,”那辰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笑了笑,“是我要娶……” “辰辰,”那辰妈妈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在笑。” “嗯,”那辰看着她,“我开心,所以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那辰脸上摸着,眼角,嘴角,轻轻地摸着,过了很久才轻轻说:“真好。” “妈,”那辰握住她的手,“我看到星星了。” “是吗?”她看着那辰,眼眶突然红了,“是吗?” 那辰点点头。 “……真好。”她轻声说,眼泪慢慢盈满了眼眶。 站在一边的护士走了过来,小声告诉那辰,他们应该走了,不能让他妈妈情绪波动太大。 “我们回屋休息吧,一会儿就开饭了,”护士拉起那辰妈妈的手,“今天有炖牛肉,你昨天不是还说想吃牛肉了吗?” “我说了吗?”她站了起来,跟着护士慢慢走。 “说了啊,要不一会儿我们看看有没有别的好菜?”护士笑着说。 那辰的妈妈没有跟他们道别,也没再看他们,似乎是突然就忘掉了两人的存在。 一直到看不见妈妈和护士的身影了,坐在长椅上的那辰才往后仰了仰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安赫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到了从他眼角滑出来的一颗泪珠。 “走么?带你去玩。”安赫在他下巴上弹了一下。 “玩什么?”那辰还是仰着头,只是很迅速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听你的,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安赫转过身。 “我要去电玩城。”那辰说。 “那就电玩城,走。”安赫踢了踢他的鞋。 那辰笑了笑,站起来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大七,我跟你说,”安赫手里拿着根雪糕,跟那辰站在路边对着来来往往的车吃着,“你跟你妈说话,不能这么着急。” “我本来没想说的,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吐噜出来了,”那辰低头大口吃着手里的一盒冰淇淋,“我以为她又要打我呢。” “她是不是不记得你是男的了?”安赫想了想,那辰他妈妈对男朋友这个称呼似乎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话说的……”那辰舔了舔勺子,过了一会儿突然乐了,“也没准儿,感觉我姥姥有时候糊涂了也分不清我是男是女,遗传吧。” “我一开始也没分清。”安赫咬了一口雪糕,天已经暖了,但吃雪糕还是有点儿透心凉的意思,他扫了那辰一眼,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吃掉半盒了。 “大概是我太美了,”那辰扭头冲他抛了个媚眼,“是吧大爷?” 尽管这个媚眼抛得明显是在抽疯,但安赫还是被那辰的眼神勾了一下,不小心对着雪糕咬了一大口,含嘴里冰得脑门儿都疼了。 “你现在还跟乐队去演出么?”安赫好容易把冰糕咽了,问了一句。 “这俩月没去,李凡媳妇儿怀孕了,他每天跟伺候娘娘似的就差把自己骟了改名儿叫小凡子了,得过了这个月才有空,”那辰又吃了两大口冰淇淋,“怎么,想看啊?” “就是很久没看你打鼓了,”安赫笑笑,“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正常打鼓什么样呢。” “也那样,”那辰把吃光了的冰淇淋盒子扔进了垃圾桶,“你想看下回我们演出我就这么去打就行了。” “那乐队会不会失去美女鼓手的吸引力?”安赫想起第一次看到鸟人演出,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鼓手。 “不会,我们现在有美女键盘……你还吃不吃?”那辰指了指他手里吃了半天还有一半的雪糕。 “太凉了,牙扛不住。”安赫无奈地看看雪糕。 “给我,”那辰拿过他手里的雪糕,一口就把剩下的全吃了,然后骑上小电瓶,“走,电玩城飚车去。” “还没输够呢?”安赫笑着挤到后座上。 “我琢磨出一个大招,至少能赢一把,”那辰发动车子,又晃了晃腿,“扑啦扑啦……” 安赫本来想先吃点东西再去,但那辰提起他的大招之后就无比兴奋,买了俩汉堡塞他手里就算是午饭了。 安赫只得啃着汉堡跟他进了电玩城,人不少,周末全天都热闹非凡,赛车那儿都坐满了,只能等着。 两个汉堡啃完了,玩双人赛车的那对小情侣才终于下来了,他俩同时扑过去抢了车坐好。 坐好之后安赫才听到旁边有个小孩儿的声音,特委屈地说:“被抢了。” 他扭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站后边一脸郁闷。 “这么大点儿小孩儿怎么混进来的?”安赫挺吃惊。 “我就玩十个币的,”小男孩儿张开手,手里放着两个币,又往后面指了指“我妈在那边呢。” 那辰从自己手里数出十个币放在了他手上:“叔叔跟这个大爷玩十分钟就下来,然后你玩二十个币的,好不好?” “好。”小男孩儿点点头。 “靠,”安赫乐了,“你是越叫越顺嘴了。” 游戏开始之后安赫往那辰屏幕上瞟了一眼,感觉那辰的水平并没有实质性的提高,出发的时候还比自己慢了快两秒。 就这造诣还能出大招? 第一把在安赫意料之中,那辰输了。 “我怎么感觉你退步了呢。”安赫一边塞币一边笑着说。 “再来。”那辰冲他笑笑。 第二把那辰开始倒是冲得挺快,不过弯道的时候被安赫超了车,之后一直跟在安赫车屁股后头,到终点的时候差了小半个车头,没能超过去。 “手热了?比刚才强多了。”安赫安抚了他一下,每回那辰输了都一脸不服气,不过今天看着还挺平静。 “看来不出大招真赢不了你,”那辰咬咬嘴唇,“这把我出大招。” 安赫笑了笑没出声,这游戏他玩得太熟,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大招可出,那辰这话说得他都有点儿期待了。 第三把开局那辰出发慢了一点儿 ,弯道超了一次,但很快又被安赫追了回来。 安赫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跑得很认真。 但直到最后一圈了,那辰还在他后面,大招也没使出来。 最后一个弯道,安赫稍微减了减速,这个弯道如果那辰超不过去,那这把必输无疑。 “安赫,”那辰突然声音很低地叫了他一声,“我爱你。” 第五十三章 小马桶 这句话并不是那辰第一次对他说,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场合,这种意料之外的突如其来,和那辰说出这句话时温柔而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是让安赫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靠!”安赫的车直接撞在了拐弯的广告牌上。 身后紧紧咬着他的那辰就在这一瞬间冲了过去,几秒钟之后冲了线。 “怎么样?”那辰松开车把,坐在车上冲他笑着。 “好大一个招,”安赫有点无奈地看着屏幕上那辰比他快了将近一分钟的成绩,“吓死我了。” “这大招你要先使了,”那辰从车上下来,站到他面前,还在笑,“我这一晚上玩什么估计都赢不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多厉害似的,”安赫乐了,下来把车让给了一直盯着他俩看的小男孩儿,“我不使大招你也什么都赢不了。” “真的?”那辰抱着胳膊眯缝了一下眼睛。 “先走行么?”安赫往旁边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人都瞅咱们呢。” 那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往旁边的娃娃机走,之前围观赛车的几个人还扭着头往他俩这边看着。 “还玩什么?”安赫抛了抛手里的币。 “玩个你不会的,”那辰打了个响指转过身,“放你练十年也追不上的。” “有么?”安赫愣了愣。 “有,”那辰手一挥往前指了指,“打鼓。” 安赫乐了:“要玩?” “嗯,你不是想看我正常打鼓什么样么,”那辰往架子鼓机那边走,“先让你凑合看几眼。” 架子鼓机其实不算难,但平时玩的人并不多,因为一星二星练几天就能打得不错,但这东西跟跳舞毯似的,要想玩得漂亮不容易。 “这还是真电鼓啊。”那辰走过去看了看之后小声说。 “鼓怎么样?”安赫站在一边笑着问。 “不怎么样,罗兰的低端型号,”那辰坐下了,拿起鼓锤轻轻抛了起来,鼓锤转了一圈落回他手里,他在鼓上随意地敲了一串节奏,“这鼓锤也不怎么样。” “一个游戏你想要什么配置啊……”安赫笑了笑,那辰敲出节奏的几个动作很快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视线,有人走了过来,安赫压低声音,“你别丢人啊。” “给我调个简单的,我看看是怎么玩。”那辰小声说,扭头看了看几个围观的人 。 安赫投了币给他调了个最简单的一星歌曲。 “玩一星啊?”身后有人说了一句,似乎有点失望。 歌曲响起之后,那辰拿着鼓锤看着屏幕愣了,也没敲,过了一会儿才扭头看着安赫:“这不劲乐团么?这么傻?” “你……”安赫叹了口气,“你以为呢?” “我以为有鼓谱呢,这样的不会。”那辰啧了一声,跟着节奏敲了几下,比屏幕上的明显要复杂,相当好听。 安赫正想说要不你就随便敲吧,身后围观的有人走了过来:“靠,专业的吧?能显示有谱的。” 那人又指了指屏幕:“可以换个鼓谱模式。” 安赫没玩过这个,按那人的指点戳了几下,屏幕上换了显示,变成了一段五线谱,但上面的符号xxoo的他完全看不明白:“是这个吗?” “嗯,”那辰看了一眼点点头,“简化得真夸张。” 一星的歌曲对于那辰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从鼓锤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突然就变了样子。 安赫有些惊叹于那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面对着什么样的鼓,都能在开始之后整个都沉进节奏里。 一首歌结束的时候,他们身边已经围过来不少人,还有俩小姑娘举着手机拍。 “来个专家级的吧。”有人说。 “专家级的是什么?”那辰问安赫。 “不知道,要不你试试吧?”安赫喜欢看那辰打鼓,哪怕是对着一台游戏机。 “嗯。”那辰笑笑。 专家级的曲子安赫也听不出什么区别来,就感觉鼓谱更复杂一些,花样多一些。 音乐响起时,那辰看了一眼谱,低头一扬手,鼓锤落下,强劲的鼓点响起,几个小节过去,周围有人鼓了鼓掌。 那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安赫有点儿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辰打鼓,那辰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晃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节奏和动感,流畅的鼓点从他手下跃出。 帅。 安赫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点开了视频对着那辰也开始录。 一曲结束,安赫从手机的镜头里看到那辰转过了脸,手指在自己嘴唇上轻轻压了一下,往他这边抛了个飞吻。 安赫手机差点儿 掉到地上,围着的人少说有二十多个,这个动作在围观群众眼里简直就是高清特写。 他赶紧转身挤出了人堆,那辰扔下鼓锤也跟了出来。 有人还挺失望地追了一句:“高手你这就不玩了?” “不玩了,”那辰笑着说,“找不着感觉。” 安赫一直埋头走出了电玩城,那辰才过来拉了一下他胳膊:“生气了?” “没,”安赫摸摸脸,“就烧得慌。” “我不是故意的,”那辰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确定他的话是真是假,“没有不高兴?” “真没有……”安赫拿了根烟出来叼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绝对是故意的。” “真不是!”那辰笑了,拿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就一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一把。” “浪货,”安赫扭头往电玩城里看了看,“还想玩什么?” “不玩了,要不咱找地儿吃东西吧,”那辰摸摸肚子,“有点儿饿了,吃……” “我不饿,”安赫很快地回答他,“我一点儿也不饿,完全没感觉,汉堡现在还顶我嗓子眼儿呢。” “你报复是吧,不就让你刚先吃个汉堡垫垫么,”那辰笑着啧了一声,“你这人这么记仇还有没有点儿大人的样子了。” “那吃汉堡吧,我给你买。”安赫看了他一眼,抬脚就往街对面的汉堡店走。 “算了算了,”那辰赶紧追上去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肩,“咱们还是先溜达吧,我不饿了。” 安赫拉着他的胳膊,俩人一前一后左右晃着往前走,也没有个目的地,就边聊边晃。 “我以前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儿,就开车绕城来回转,从二环到四环,”那辰把下巴搁安赫肩上,“好多楼盘都是我看着盖起来的。” 安赫笑笑,开着车在环城路上来回转悠的那辰是什么样,他没见过,但他能体会,也许他和那辰都在同样的时间里感觉过同样的那种没法躲开的寂寞和无聊,无数个晚饭过后的夜晚,无数个打不起精神来的周末,那辰开着车满街闲逛的时候,他也许泡在浴缸里,也许窝在沙发里。 “以后无聊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来溜达,还可以一起开着车乱转,可以一起窝沙发里看电视,可以一起泡在浴缸里……”安赫说到一半就笑了,是啊,同样的事,只要有多一个人一起做,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这 个人得是合适的那个人。 他曾经觉得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也曾经觉得就算有这么一个人,他也没有等下去的心境了。 可还那辰还是来了,躲都没躲开。 路过一家泰国菜馆的时候,安赫停下了脚步:“吃么?” “你不是嗓子眼儿里还夹着汉堡呢么?”那辰松开了他,笑着问。 “溜达了一会儿滑下去了,”安赫往饭店里走,“顺便你看一看,学几招看能不能下回给我弄点儿冬阴功汤菠萝饭什么的。” “我怎么命这么苦,”那辰叹了口气,“吃个饭还要琢磨菜谱。” “咱俩轮流,你做一顿,下顿我做,再下顿你……” “我吃完你那个下顿还能活到再下顿给你做么?”那辰皱着眉,“你就看你那个糊得难分难舍的锅。” “保证你能活着。”安赫拍拍他的肩。 其实安赫对泰国菜的味道并不是特别能接受,但那种酸不酸辣不辣还带着奶油味儿的怪味却总能让他觉得挺享受。 那辰倒是吃得挺认真,还时不时挑出汤里的配料看看。 吃到一半的时候安赫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是二姨打来的。 明天是姥爷火化的时间,他估计二姨是想问老妈的事,但没等他开口,二姨却直接说:“明天让你妈不用去了。” “嗯?”安赫愣了愣。 “活着的时候不肯管,死了也不用来凑热闹了,”二姨的语气很冷,“碑上也没有你们家几个人的名字,反正婚也离了,跟老人也没个来往,往碑上写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安赫手有些发麻,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姨把电话挂掉之后,他对着桌上的菜发愣。 本来已经调整得能不再去想某些事,但二姨的话却差点把他打回原形。 是啊,婚也离了,人也走了,平时各自活各自的。 早就失去了家的意义。 现在连姥爷的碑上都没有他们的名字。 女儿,女婿,外孙。 这本来是他家清晰的关系,现在却一下散掉了。 “安赫,”那辰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安赫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二姨的电话。” “说什么了?” 那辰问。 “说姥爷的事……让我妈明天不用去送姥爷,”安赫说得有些吃力,“碑上也……没有我们的名字。” 那辰没有说话,很用力地抓着他的手。 安赫叹了口气,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吃着却什么味儿都没有。 “那你还去么?”那辰过了一会儿才问。 “去,”安赫放下筷子,“我肯定得去,我妈……到时再看吧。” “你没事儿吧?”那辰有些不放心。 “嗯,能有什么事儿,”安赫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这些都不是我郁闷了就能改变的,就算所有的事都没有改变,对我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话是对那辰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这样。 无所谓好坏,不存在解决与否,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到一边。 吃完东西出来已经快十点了,俩人顺着街又慢悠悠地边聊边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电玩城拿了车。 “在这儿等我,”那辰说了,他的车停在电玩城后门,“我去拿车。” “还拿车呢,说的跟你要拿什么大车似的。”安赫笑了笑。 “在这儿等我,我去拿我的小马桶。” “什么小马桶?” “你不觉得我的小电瓶很像个马桶么?”那辰往后门一路蹦着跑了。 让那辰这么一说,他再开着白色小电瓶过来的时候,安赫顿时觉得那辰是坐在个马桶上,还扑啦扑啦呢…… “上来,送你回去。”那辰一摆头。 “其实这不是小马桶,按马桶的个儿来算,它挺大的了。”安赫坐到后座上,往前挤了挤,搂住了那辰的腰。 “那就大马桶,坐好了没?”那辰按了按喇叭,“拉了啊。” “靠,你差不多得了啊!”安赫推了他一把,“刚吃完饭没多久呢!” 那辰开着马桶把安赫送到了楼下,停了车却没有上楼的意思。 安赫看了看时间:“你不上去了?” “嗯,”那辰下车拽着他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要回去拿明天上班的衣服,扔办公室的那套洗了,明天早上再回去拿来不及,会迟到。” 安赫笑了笑,在那辰脸上摸了摸,那 辰用很平常的语气跟他说着上班的事,让他有种很踏实的感觉,一向放肆随心的那辰会为了上班不迟到而赶着回去。 “那你回去吧,路上马桶别开太快。”他笑笑。 “明天你姥爷的事我会在的,签了字我要带你们去火葬场,”那辰想了想又亲了他一下,“别想太多,我陪着你。” “嗯,”安赫抱住了他,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摸了几下,“我知道。” 那辰开着车走的时候,安赫没上楼,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那辰开了十来米突然吹了声很响的口哨,然后开始晃腿。 安赫顿时想起了那辰之前很有节奏感的“扑啦扑啦”,冲他背影比了个中指:“靠!” 又想起那辰说“别跟我学”,于是他把食指也伸了出来,比了个哦也。 那辰笑着按了两声喇叭,把车开出了大门。 今天夜色不错,月亮和星星都挤在天上,天暖了,风带着湿暖吹在脸上,有点儿粘润,却依然让人很舒畅。 他没有把车往家里开,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路。 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那辰来说,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今天是爸爸去世的日子。 爸爸去世之后他没有去墓园看过,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去,但今天他依然不打算去墓园。 小电瓶开了快四十分钟,他才在路边停下了。 这条路再往前,是爸爸的公司,爸爸那天就是从这条路开着车出来,一头撞在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上。 那辰把车推到了马路对面,坐在了人行道边上,看着平坦干净的路面发呆。 “爸,”过了很长时间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你在想什么?” 纸巾在他指间轻轻转着,慢慢被卷成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那辰把花放在了地上:“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妈妈在想什么,你们为什么,你们怎么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有风轻轻吹过,前额的头发扫到了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我一直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但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看,为什么这样?不知道,不过无所谓了。”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做给你看,我为我自己,”那辰点了根烟叼着,在烟雾里眯缝着眼睛,“我为值得的那个人,总有人在期 待我,总有人能看到,虽然那个人不是你,但我满足了。” 第五十四章 吾爱 抽完两支烟之后,那辰的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安赫发过来的,到家了没?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给安赫回了一条,到了,看星星呢,你要不要也看看。 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安赫又发过来一条,看完了,打了俩喷嚏,你是不是想我了? 那辰笑了,这玩意儿不准,要准的话你现在得重感冒才对。 睡吧,晚安。 晚安。 那辰发完短信之后对着手机上安赫的名字又轻声说了一句“晚安”,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地上的那朵小白花,跨上了小电瓶。 有个能每天道晚安的人对于那辰来说,是种幸福。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随意而温暖地说出来。 他发动车子,顺着路慢慢往回开。 柔软的风吹过他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天转暖了,冬天里那种刺透身体的寒风已经消失。 小电瓶的速度跟庞巴迪没法比,但偶尔他开着小电瓶的时候会觉得挺享受,跟庞巴迪的狂野刺激相比,小电瓶这种啃啃唧唧的速度让人安心。 开出一段路之后,小电瓶的速度越来越慢,那辰拧了拧油门,小电瓶嗡嗡叫了两声,速度更慢了。 那辰啧了一声,扫了扫仪表盘上的电量指示,停下了车:“靠……” 没电了! 那辰开习惯了烧油的摩托车,对于一个小马桶的电量能跑多远没有概念,也没有看电量的习惯。 现在看着电量指示down到底的指针,他有点儿无奈。 坐在车上愣了一会儿又有点儿想笑,这叫什么事儿。 推了半小时车,才在一家卖电瓶车的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牌子,快充,两元一次,不过这店已经关门了。 好在时间不算太晚,那辰扑过去在门上哐哐一通敲,店主隔着门只开了个小窗,大概觉得他是打劫的。 那辰把自己身份证和学生证都拍在小窗上。 但拍上去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学生证上印着专业,店主在看了一眼之后把小窗都给关上了:“对不起啊,这大晚上的实在太不吉利了。” “这两回事吧……大叔我充不上电推着车走回家得到后半夜了……”那辰靠在门上,这要放以前,他估计会发火,没准儿会弄一堆小石 头对着门砸一颗一颗砸上几小时的,但这段时间他心情好,“你帮帮忙吧。” 费了半天劲也没把店主给说通,那辰往两边看了看,能有快充的就这一家了,他一咬牙:“我出大招了啊,叔。” “你敢砸门我就报警。”店主在里面说。 “不砸,我不费那个劲,”那辰靠着门蹲下了,“我念经。” “什么?”店主的声音很疑惑。 “你说呢,”那辰笑了笑,“我学这个的。” 店主没吭气儿,那辰清了清嗓子,其实他们不学这些,但蒙事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低声开始背:“南无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咒塔梭哈……” “哎!”店主打开了小窗,“你这小伙子真是……赶紧充完了走啊!” “谢谢叔,”那辰跳起来把车推了过来,店主开了门,帮他把插头什么的接上之后,他才笑着说,“这是吉祥祈福的经文,别担心。” 在店里充了五块钱的电,那辰好歹是把车给开回了家。 随便冲了个澡定好了明天的闹钟就回屋躺床上了,躺了一会儿又爬了起来,翻出了两块钱硬币,放进了床头的小猪存钱罐里。 硬币掉进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有些闷,不再是之前那种清脆的声音,他拿起罐子掂了掂,又晃了晃,钱已经不少了。 他躺回枕头上,把存钱罐放在枕边,手指在罐子上弹了弹:“晚安。” 早上闹钟还没响的时候,那辰已经醒了,他起床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喝了罐牛奶,想着安赫早上会吃什么,平时差不多都买俩包子吃,今天可能会因为心情不好直接不吃了。 于是他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卤蛋热好了放在小号保温碗里带着出了门。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开门进屋,跑到阳台上,阳台的花架上一字排开放着一溜小花盆,他挨个给花盆里浇上水,小声念叨:“各位小爷,你们怎么还没见芽,千万别坑我,不到一个月了,总不能让我给人送几盆子土吧!” 安赫开着车到殡仪馆的时候,看到了二姨扶着姥姥也刚到,这里有个送别仪式,之后就得把姥爷送到火葬场去了。 他下了车,姥姥看到了他,停了停脚步,他刚想开口叫声姥姥,姥姥已经转过脸慢慢往里走过去了。 安赫拿出手机,拨了老妈的号码,想看看老妈那边什么情况,但手机关机。 他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么着吧,亲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所谓了,他做到他该做的就行。 告别厅外已经摆好了椅子,工作人员正给家里的亲戚往胳膊上系黑纱,安赫看到了一身黑色正装正忙着的那辰,他没有过去,站在一边看着。 家里亲戚老妈从来不走动,除了姥姥二姨和舅舅之外他根本不认识,别人也没注意到他,看到了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辰给姥姥系好黑纱之后抬头看到了他,示意他过去。 安赫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过去给姥姥和二姨她们添堵。 那辰抽空走了过来,把手里的黑纱系到了他胳膊上,轻声说:“一会送出去的时候摘了系旁边树上就可以。” “嗯。”安赫点了点头。 “吃早饭了吗?”那辰看了他一眼。 “起晚了没来得及吃,”安赫笑笑,“你吃了?” “废话,红案小能手还能没早饭吃么,我吃的煎鸡蛋和牛奶,”那辰啧了一声,“等我。” 安赫看着他转身回到桌边,从桌斗里拿出一个袋子,他估计是吃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卤蛋,就俩,你垫垫吧,我那边还有事……”那辰把袋子放到他手上,抬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愣了愣,“那是你妈吗?” 安赫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下的老妈,他刚想转身下去,老妈已经转过身走了。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追过去。 老妈跟姥姥姥爷几十年都很少走动,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父母,一直到姥爷住院去世,老妈才像是从梦里猛地惊醒,哭泣,惊慌,或者是根本没法描述的感受,那是疏远冷淡如同路人几十年的父母。 她现在的状态,安赫并不意外。 “你要不要抽空跟你妈聊聊,给她疏导疏导。”那辰在旁边说。 “没用,别说我跟她这种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了,那么多心理咨询的,你见过给老人做的么?”安赫笑笑,“观念,这么多年的心理定势……你去忙你的吧。” “你没事儿吧?”那辰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又回头问了一句。 “我吃卤蛋。”安赫敲了敲手里的饭盒。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姥姥肿着眼睛从安赫身边走过,安赫跟在了人群最后。 他没什么想法,没有难受,没有尴尬,也没有 怅惘,只是开着车跟在殡仪馆的大车后边儿往火葬场开,放了张cd听着。 路过旧车场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大门,大路上看不到那辰的秘密基地,但他心里突然松了下来。 当初跟着那辰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之后自己会有一天跟那辰有了这么多的交集,没有想到一次并不愉快的419会有一天变成一份舍不下的感情。 “不看不知道,”安赫手指敲敲方向盘,“世界真奇妙。” 姥爷火化之后安赫没再跟着去墓地,给那辰打了个电话之后,他开车着回了学校。 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的时候,他有些恍惚,挺舒服的那种。 姥爷的事处理完了,就好像一个句号,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抑和纠结都翻了过去,虽然翻不过他过去十几二十年的情绪,但却依然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软软的惬意,靠在椅子上就想睡觉。 然后就睡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他们班的班长站在他办公桌边上正发呆呢。 “我睡个觉你还参观得挺带劲儿?”安赫赶紧坐直了,拿过杯子喝了口水,“什么事?” “班会课啊安总,不开班会了啊?改自习么?”班长看着他。 “啊,”安赫站了起来,“那你看着我发什么愣啊你不会叫我一声?” “……我刚站到这儿你就醒了啊,我没发愣。”班长挺委屈。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安赫拿了笔记本拍拍他的肩,“走吧。” 班会课一般安赫就开个头,剩下的就让学生自己玩了,只要跑题没跑太远他都不会管。 这次班会的主题是如何过好充实的高中生活,学生自己定的主题,安赫之前还嘲笑过这个主题假大空,不过学生今天讨论得还挺带劲的。 别说高中三年,一帮人连发挥带跑题都直接讨论到大学和谈恋爱结婚生子了。 这段时间他日子过得乱,除了每天还会按时到班上转一圈,已经挺长时间没太留意这帮小孩儿的想法了。 “所以说,现在都过不好,有什么资本能过好以后……”有人挺大声地说。 安赫忍着笑,坐在讲台一边听了一节课,最后几分钟了他才站起来把话题拉了回来,做了个总结。 走出教室,他小跳着下了楼梯,穿过操场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差点儿把笔记 本扔地上。 从那天在殡仪馆见到老妈之后,安赫没回过家,也没跟老妈联系过,他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变,老妈也一样,失去亲人,离婚……他跟老妈的关系并没有多大改善,所以不想在姥爷过世之后这段时间里再让老妈有什么压力。 他跟老妈还是暂时维持之前一两个月见一面,老妈抱怨几句,他听听麻将声的日子比较好。 那辰工作不算忙,但时不时要值夜班,夜班的时候安赫会跟他短信聊到很晚。 虽然那辰说他不会怕,但安赫还老觉得他会不会是要面子,每次发短信的时候都会逗个乐什么的。 “大爷,你能听到吗?”那辰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里有些慌张。 “听到什么?”安赫正窝沙发里看电视,一听这话就起了两层鸡皮疙瘩。 “你听,”那辰似乎是把电话拿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小声说,“有没有听到?咔……咔……” “没有!”安赫搓了搓腿,“我什么也没听到!” “可是我听到了,越来越……近了,”那辰的呼吸也变得不稳,“我……” 安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辰却突然没了声音,几秒钟之后,那边传来手机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就挂断了。 安赫愣了几秒跳了起来,把电话拨回去却怎么都打不通,他心里觉得这应该是那辰的玩笑,但他无法想像在那种环境里开出这样的玩笑需要多强大的心理。 第三次拨过去,电话终于接通了的时候,他对着话筒就喊:“大七!” “您好,”那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硬梆梆的声音,“欢迎拨打转生热线,转牲口请按1,转植物请按2,转小马桶请按3,刚才吓尿了请按4……” “那辰我操|你大爷!”安赫又想笑又想骂地吼了一声,现在他终于确定,那辰根本不觉得在殡仪馆里值夜班有什么问题。 那辰的声音依旧保持冰冷:“我大爷姓安,请按……” “我按4了。”安赫往屏幕上戳了一下。 “转接中,哔——您好,24小时贴心惊吓热线为您提供纸尿裤,明天早上送到,请耐心等候,并为此次服务打分,0至10分。” “0分!我现在尿了你明天早上才送过来我湿一晚上么?”安赫听乐了。 “都湿了?那您可以去操|我大爷了,需要提供技术指导吗?” “那辰,你烦不烦。”安赫笑着问。 那辰也笑了:“太闷了,解解闷儿嘛,这屋就我一个,聊天儿都找不到人。” “我陪你聊会儿,”安赫躺到沙发上,“想聊什么?” “咱俩结婚吧。”那辰说。 “……好。”安赫愣了愣,那辰这个话题有点突然。 “我看中一对儿戒指,明天去看看?”那辰问他。 “一对儿?有俩男式戒指一对儿的么?直接就说俩男戒不就得了。”安赫啧了一声。 “土老冒儿,”那辰连着一串啧啧,“不一样的,俩不一样款式的男戒,但一看就是一对儿的那种。” “现在都有这么高端的产品了?”安赫挑挑眉毛,这倒是挺意外的。 “嗯,我去问了,与时俱进嘛,还有俩女戒一对儿的呢,也挺漂亮的,”那辰笑着说,“明天咱俩去量量号,定做一对儿也行,里面可以刻字,也可以印指纹。” “好,刻名字吗?”安赫笑了笑。 “嗯,老公冒号那辰,老婆冒号安赫。”那辰说得一本正经。 “放屁,我不是老婆。” “那换一个,大夫冒号那辰,小夫冒号安赫。” 安赫躺沙发上笑了老半天:“你这都想的什么称呼,你小夫不行么?你本来就不大点儿小孩。” “成,小夫冒号那辰,老夫冒号安赫。” “你还能不能行了!”安赫笑着喊了一声,“怎么那么不吃亏呢!” “行行行,为了你我吃点亏!”那辰叹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吾爱安赫。” 安赫的心跳和呼吸很同步地停顿了两秒,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儿晃:“吾爱那辰。” “说定了?”那辰问。 “嗯。”安赫点点头应了一声。 “好!那就这么着了!”那辰半喊着说,停了停又笑了,“安赫,你这人看着吧,挺严肃正经的。” “我本来就挺严肃正经的。”安赫笑笑。 “其实背地里流氓无赖带肉麻一样没落下,”那辰叹了口气,“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我就想着,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老男人……” “等一下,我不算太老。” “好吧,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禁欲系男人,被我压着得是什么样。 ” “是什么样?” “性感,特别让人兴奋……”那辰说到一半清了清嗓子,“不说了,我值班呢,说来劲儿了不方便。” 安赫仰着头乐了好半天:“那辰。” “什么事吾爱。” “你真挺可爱的。” 第五十五章 谢谢 买戒指结婚的事并没能马上执行,安赫这边快期末了,每天盯着学生,放了学有时还会有一脸愁云惨淡的学生跑到五楼咨询室来倒垃圾。 不过那辰并不着急,没事儿就去店里转转,再给安赫发几张戒指的照片过来让他挑。 安赫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看着感觉都差不多,特别是男戒,没那么多花啊扭的,全是一个圈,大圈小圈,大圈套小圈…… 早上那辰从q上又发过来一张。 昨天看到的,忘了发给你了,好看么? 安赫坐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五分钟,回过去一条,这不跟前天你让我看的那个一样吗? 大爷你快去配副老花镜吧,什么眼神儿啊! 不一样吗? 算了,你一边儿呆着吧。 那辰的头像黑了下去,大概对他无奈了,安赫对着戒指又看了一会,感觉一会儿关掉对话框,他立马就会不记得这戒指什么样了。 “安……安总,”旁边有人小声咳了一声,“安总。” 安赫一直偏着头看电脑,没注意身边,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关掉了对话框,转过头看到是他的政治课代表。 “张佳维啊,什么事?”安赫问了一句,发现这小子眼睛还盯着他的屏幕,于是伸手在屏幕面前晃了晃。 “作业收上来了,”张佳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张林没交,他说下午补上来。” “又补,他手艺见长啊,缝缝补补又一天,”安赫叹了口气,“行吧我知道了。” 张佳维站在桌边没有走的意思,安赫看了他一眼:“还有事儿?” “安总,你……”张佳维指了指电脑,“要结婚了?” “啊?”安赫愣了愣,心里蹦了一小下,这事要说他完全不在意了不可能,特别是在学生面前。 “那个戒指,是婚戒?”张佳维小声问。 安赫迅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除了那个戒指的图片,应该没什么别的东西了,那辰今天没抽疯管他叫老婆什么的,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啊,看看。” “哦,”张佳维把作业本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走了。” 看着张佳维快步走出办公室,安赫又把对话框点开了看了看,挺正常的,那辰的名字已经不是非主流的脑残名,改成了厨艺小能手,说的话也没什么出格的。 安赫往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张佳维平时话挺多的,挺开朗一个小孩儿,按安赫的印象,刚才他该跟张林一个德性,至少得追着多问几句,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安赫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出来是为什么。 中午他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那辰打了个电话过来,俩人胡乱扯了几句,听那辰抱怨了他们食堂做饭的大姐以前可能是养猪的。 “还两天就你生日了,正好周末,”那辰一边吃一边说,“到时咱俩找个高级的地儿吃一顿,顺便把事儿给办了。” “办什么事儿?”安赫愣了愣。 “买戒指结婚啊大爷您怎么回事儿,你不有医保么,赶紧的,买点儿dha,”那辰叹气,“咱俩交流越来越费劲了,再过二十年你痴呆了怎么办。” 安赫笑了一会儿:“我要真痴呆了怎么办啊。” “那能怎么办啊,咬牙挺着呗,还能把你扔出去么,”那辰喝了口水,“反正到时我也老了,伺候你当锻炼身体了。” 下午第一节课安赫抱着笔记本直接进了4班的教室,看到下边儿学生迷茫的眼神时,他才想起来这节是他自己班的课,大概真应该去买点dha。 “不好意思,我大概太想你们了。”安赫转身又在一片笑声中出了教室,拐进了自己班教室。 把笔记本往讲台上放的时候,他看到讲台上放着个包装好的大盒子。 “这什么?”他指了指盒子,把笔记本放到一边。 “安总生日快乐——”学生们拖着声音喊。 “哟,”安赫乐了,他没想到学生能知道他生日,“谢谢。” “感动么?”张林在下面喊,“这节改自习吗?” “想得美,就你们这连排练都没排练过的一句生日快乐就想换一节自习课睡觉?”安赫低头一边拆盒子一边说,“都喊出八个声部的轮唱了。” 礼物是个玻璃大花瓶,里面装了一个个的彩球,每个彩球上都写着一句祝福和一个学生的名字,安赫抱着瓶子看了半天,还弄得挺细心。 “谢谢,”安赫放下瓶子,手撑着讲台,“挺意外,真的很感动,但真的没自习。” 下课了之后安赫往办公室走,穿过操场的时候张林从后边追了上来:“安总!” “嗯?”安赫回过头,看到张林手里拿着个袋子,“干嘛?” “这个我送你的,”张林把袋子递给他,揉揉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妈说我得单独送个礼物,我觉得也是,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关心。” “是什么?”安赫笑了,打开袋子看了看,报纸包着的一团。 “泥塑,我之前给许静遥捏了一个,她打死也不要,我就在那个外面再包了一层做了个大的给你。” “你……”安赫没忍住乐了,“你为什么这么诚实。” “嗨,我这不是怕你以后不小心摔了,一看里边儿怎么还一个呢。”张林嘿嘿笑了几声。 “我不会摔的,放心吧,”安赫拍拍他的肩,“谢谢。” “那我回教室了。”张林转身准备走。 “等等,”安赫叫住了他,“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 “张佳维说的啊,人这课代表当得多尽职。” “张佳维?”安赫对于这点有些意外,但愣了愣之后突然心里动了动,再次叫住了准备回教室的张林。 “要上课了安总,我还想去趟厕所呢。”张林一脸忧郁地看着他。 “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坚持一下,”安赫笑笑,“去年光棍节那个表白信,谁写的?” “这我不能说。”张林回答得很干脆。 安赫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张林有点儿扛不住:“安总你是要秋后算账么?” “不就开个玩笑么我算个屁的账啊,我就问问。” “……张佳维写的,”张林小蹦着往厕所走,“别说我说的啊。” “我不找他,尿你的去吧。”安赫挥挥手。 安赫回了办公室喝了半杯茶,觉得自己大概想得有点儿太离谱了。 正想也去趟厕所,办公室电话响了,楼下七班的班主任找他,说是一会儿带个学生去咨询室聊聊。 安赫答应下来,跑着去了趟厕所,直接去了五楼。 这几天他在咨询室呆的时间挺长,期末了局里要来人检查,蒋校的意思是想加把劲弄个示范校,安赫每天有空都泡这儿整理案例。 要不是上回照片的事被蒋校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让安赫很感动,他也不能这么卖命,咨询的时间按课时费来算,还得搭上大把课余时间,简直是倒贴。 七班这个学生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初中成绩虽然 一般但也算过得去,高中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成绩在班上排中下了,顿时被锉败感淹没。 现在很多小孩儿都这样,养得太娇气,从小到大没体会过什么是得不到,猛地发现自己没有达到预期时,就直接趴下了。 如果是像自己这样的……安赫笑了笑,自己这样的当然是太极端了,但从小就受点挫折会更有承受力。 跟这个学生聊了大半节课,这学生带着一脸迷茫和恍然大悟交替着的表情走了出去,安赫又补了一句:“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刚想倒杯水喝,咨询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安赫拿着杯子:“你这随时随得真够快的啊。” “安总。”进来的人叫了他一声,声音却不是之前的那个学生了。 安赫回过头,看到了张佳维。 “张佳维?”安赫看了看时间,这节是自习。 “我不是逃课,就是想过来聊聊。”张佳维在沙发上坐下了。 “嗯,怎么了?”安赫在他对面坐下。 张佳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你真要结婚了啊?” “嗯?”安赫应了一声,脑子之前有点儿离谱的想法一下都咕嘟起来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没呢。” “那……反正就是有个要结婚的人选了呗。”张佳维看着他。 “嗯,是。”安赫点了点头。 张佳维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不说话了。 安赫看了他半天,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但看他这反应,安赫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不算太离谱,虽然他挺吃惊。 “还记得去年那封信么?”张佳维终于再次开口。 “嗯,挺霸气。”安赫点点头。 “我写的,我用脚写的。”张佳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的脚。 安赫本来挺严肃,这下没忍不住乐了,竖了竖拇指:“好脚法,我说怎么还喷了香水呢,是遮味儿啊?” “我脚不臭,”张佳维也笑了,笑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小声说,“我就想跟你说,那个不是开玩笑,虽然看起来挺玩笑的。” “谢谢。”安赫说,他感觉今天这一下午他尽说谢谢了。 “谢?谢什么?”张佳维抬起头。 “谢谢你喜欢我。”安赫说得很认真。 “是么……我以为你再怎么 着也得不爽一下吧。”张佳维笑了笑。 “有人喜欢是件很愉快的事,为什么要不爽。” 张佳维捏了捏手:“但是我有点儿不爽,你居然要结婚了。” 对于安赫来说,面对张佳维这样的状态并不是太有压力,张佳维跟来他这里聊天的别的学生不同,他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性格也不错,自信开朗,安赫需要做的只是表明态度,然后安置好他的青春期骚动。 “我不结婚也不表示咱俩能怎么样啊,”安赫笑笑,“不过虽然我挺吃惊的,但还是很开心你能说出来,没憋着。” “谢谢安总,”张佳维看着他,“我今天过来,也不是要表白什么的,想说出来舒服点儿。” 那辰今天提前下了班,订了餐厅,然后回了家。 带安赫出去过生日这事儿他没瞒着弄什么惊喜,安赫就算不吃dha也能猜到他不会让生日这天漏过去。 不过别的他还是要好好准备,比如戒指。他已经量过安赫的手指,不打算再等安赫挑了,这人老年痴呆已经到了一定境界,戒指具体长什么样估计安赫根本记不住。 他自己去订了一对儿,刻了字,明天就能拿到。 还有一个重要环节,他站在阳台上,这东西要直接这么搬到安赫面前,安赫估计会觉得他神经病还没治好。 但也没什么别的解决方式了,他拍了拍阳台上放着的小架子,呲了呲牙:“就这么着吧,人生能有几回疯。” 安赫的生日是星期天,那辰把吃饭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安排在周六,这样以后不至于生日和纪念日全体,可以多庆祝一次。 “你今天值班?”安赫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不值班啊,在家呢,”那辰笑笑,“想我了?” “是啊,想死你了,你不过来我吃的都没有能不想么,”安赫笑着说,“你不值班在家呆着干嘛呢?” “你甭管了,不说洞房之前夫妻俩都不能见面么,您受累先挺着点儿,”那辰躺到床上,“明天我好好疼你。” “要脸么,我先说好,你明天吃饭别给我弄什么太夸张的,我年纪大了心脏不能超负荷运转。” “放心吧,做|爱的时候你小心脏蹦蹦蹦的也没见蹦出毛病来,还能抽空哼哼呢……啊……嗯……”那辰一仰头对着电话连喘带呻|吟,“别停……” “浪货,你就浪吧,”安 赫乐了,“我跟你说,你现在每浪一次,我都加在账本里,到时连本儿带利收,你别扛不住哭了。” “安赫我警告你,”那辰啧了两声,“你要敢瞎玩,我就敢当场掀了你一干到天明。” 安赫笑了半天:“宝贝儿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每一个半道被掀的人都这么说过。” “你掀过很多人么?” “你看你这人,”那辰笑了半天,“我在梦里早掀你百八十回了,回回都不重样。” 跟安赫东拉西扯的聊到耳朵都发烫了才总算挂掉了电话,那辰才看了一眼时间,聊了快两个小时。 他不是个太爱说话的人,跟李凡他们呆一块儿,都那么熟的人了他大部分时间也就是听着,有兴致了就跟着起个哄闹一会儿,像这么一聊俩小时嗓子都说得有点儿哑了的高难度只有跟安赫才做得到。 谈恋爱谈恋爱,还真就是莫名其妙就说个没完,说了俩小时全是废话,回头想归纳总结个中心思想主题什么的都找不到节奏。 那辰去洗了个澡,上床睡觉之前又给李凡打了个电话:“小凡子,你问没问那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哎你怎么这么啰嗦,人专业的准备个破曲子还用得着老确定么,我说让严一去你又不要,我给你找了人你又不放心,”李凡估计已经睡了,被吵醒了声音都透着迷糊,话倒是说得还很利索,“要不你自己上。” “我这不是紧张么,一辈子就这一次,又不能排练。”那辰躺在床上抱着大白熊娃娃,埋了半张脸在绒毛里。 “真不用我们去给你撑场面?” “真不用,又没什么花样,安赫说了不想受惊。” “那完事儿了得出来吃一顿,我有礼物要送你们的,”李凡语气有些感慨,“那辰,真没想到啊。” “嗯?” “认识你也挺长时间了,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样,真意外,当初我还觉得安赫这人太深,靠不住呢。” “什么奇葩都会有个盆儿种得下的。”那辰拍了拍熊屁股。 “说谁啊?说安赫呢?” “嗯。” “拉倒吧这话说你自己挺合适的,”李凡笑了起来,“你这种奇葩就得安赫那么深的盆儿……” “我听着怎么这么……凡哥哥你是不是媳妇儿只能看不能碰了憋着了。”那辰笑着说 。 “靠!”李凡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跟你说,我媳妇儿还能摸呢,我去摸了,先祝你俩幸福。” “谢谢。”那辰闭上眼睛,躺床上对着天花板笑了半天。 第五十六章 a little dream 周六安赫醒得比以往周末要早些,躺在床上能看到拉开了一条缝的窗帘外面明媚的阳光。 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地伸足了懒腰才慢吞吞地起了床,走过窗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然后过去把窗帘给拉开了。 窗外一片灿烂猛地扑了进来,他赶紧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缓了缓才适应了,打开了窗户。 空气里飘荡着清爽的青草味儿,他往外探了探脑袋,湛蓝的天上有一团团绒毛似的云。 “真……少见啊。”安赫感叹了一声,转身走进客厅,把客厅里的窗帘也全拉开了。 密闭空间被打开铺满阳光,站在客厅里都能听见楼下小孩儿追逐打闹的尖叫和笑声,还能听到有人在楼下喊着扔钥匙,去买菜的大妈离得老远讨论菜价的声音也很清晰。 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这些杂乱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也让他有了某种微妙的愉悦感。 安赫给那辰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过来接他去吃饭。 “四点到,你在你们小区门口等我,”那辰大概正站在阳台上,听筒里时不时有风吹过的呼呼声,听着很舒服,“别迟到了。” “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么?” “有,见到我拥抱一下,不抱我就喊。”那辰说。 “喊什么?安大爷抱抱?”安赫笑笑。 那辰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吼了一声:“老婆!我想死你了!快来亲一口!” “我靠,干嘛呢突然这么大声!”安赫吓了一跳。 “就这么喊。” “……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了,下午见宝贝儿。” 安赫挂掉电话,手揉了揉耳朵,那辰抽疯这个劲头基本没怎么变。 不过现在抽疯跟过去那种抽疯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以前会让安赫不安,想逃开,现在……现在大概就是吓一跳想骂娘然后想笑。 但无论是哪个状态下的那辰,面对他的时候那种放肆的真,都没变过。 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的畅快淋漓,让他对这个比自己学生大不了几岁的大男孩儿无法抗拒。 他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热水,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 天已经转暖了,热水泡着让他有些冒汗,但那种毛孔都张开了的松软感觉还是很美妙。 他看了一眼还放在一边的笔记本,见证了他无数个寂寞无聊又迷乱夜晚的笔记本已经挺长时间都没开过机了。 浴缸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安赫才光着身子出了浴室,浴巾洗了晾在阳台,他忘了拿,不过洗完澡光着回卧室是他经常干的事。 但今天经过客厅往卧室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客厅中央愣了两秒种他猛地回过神来,窗帘大开着呢!阳光照在他还带着水珠的身体上,让他瞬间觉得自己通体闪闪发光,晶莹夺目。 “靠。”他用手挡了挡下边儿,用了一秒钟时间判断是该跑回浴室还是冲过去关窗帘,然后当机立断地跑回了浴室。 站在浴室门口站定之后,他突然靠在门框上乐了,为什么不直接跑回卧室呢傻逼! 最后他弯着腰跟偷地雷似的飞快穿过客厅冲进了卧室,跑进卧室才发现卧室的窗帘也是大开着的,又赶紧拉开衣柜站到了柜门后面。 “哎!这叫什么事儿……”安赫叹了口气,拿过睡衣胡乱套上了。 周末他很少午睡,因为醒过来的时候经常已经是下午了,不过今天起得早,所以随便喝了盒牛奶之后就又躺回了床上,半睡半醒地躺着。 一直到三点的时候那辰打了电话过来让他记着时间别迟到,他才起了床换衣服。 对着一柜子的衣服他第一次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穿哪身。 其实都是衬衣,连颜色|区别都不太大,裤子也就分个休闲款和正式点的。 最后他闭着眼随便摸了一套出来换上了,三点四十出了门。 站在小区门口等了十来分钟,远远看到路那边开过来一辆车。 他看了一眼,愣了愣,又凝神聚气地盯着看了好几眼。 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的车的确是那辰的庞巴迪,这车安赫就没见过第二辆,但他看不明白的是那辰身后的东西。 那辰开着车,身后竖着一个挺大的架子,很宽,一排排架子上还放着东西,一盆一盆的……相当气势磅礴地冲着他就过来了。 一直到那辰把车开到了他面前停下了,安赫才看清车后座上绑着个很漂亮的黑色铁架,上面三字排开放了三溜小小的……花盆! “你这什么玩意儿?孔雀开屏呢你……”安赫指着他身后的架子,“这都什么啊?” 那辰把车停好,下来走到他面前很严 肃地说:“抱。” “我……”安赫有点儿无语,视线还在架子上来回扫着。 “我喊了啊。”那辰说。 “抱抱抱抱抱,”安赫赶紧笑着过去抱住了那辰,手在他后背上摸了摸,“来让大爷抱抱。” “生日快乐,”那辰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说,“希望这辈子你的生日都跟我过。” “好,”安赫抬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抓,“好。” 俩人在原地搂着站了一会儿,那辰退了一步,冲他招招手:“来看看孔雀尾巴。” 安赫跟着他走到了车边,架子绑在后座上能有一人高,两排小花盆正好排在了安赫眼前,能清楚地看到花盆里的东西。 花盆都很小,排得很紧,里面种着不知名的某种小草,嫩绿的颜色,挤在一块长得跟一把把小葱似的,大约有两寸多点的长度,很整齐。 “挺可爱的,是什么草?”安赫伸手摸了摸。 那辰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安赫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那辰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什么破表情。”安赫小声说了一句,转过头继续看草,目光第二次从这一溜小花盆上扫过时,他才发现了这些草每盆都长得不一样。 再仔细一看,每盆的草都种成了字母。 第一排第一盆是个字母h,然后是a…… 虽然因为草长得密,字母有些模糊,但安赫还是很快地认出了上面两排花盆里种出来的单词,happybirthday。 “大七……”安赫手从小草上掠过,扶住了架子,那辰永远都能在神经兮兮的意外里带给他满满的感动。 “还有呢。”那辰按了按他的脑袋。 安赫笑笑,低下头看了看第三排的花盆。 marryme。 安赫转身抱住了那辰,在他背上肩上狠狠抓了几把:“神经病!” 那辰搂着他的腰,笑着没说话。 俩人在路边抱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往这边看,那辰小声说:“哎,我发现你现在不怕被人看到了啊?” “忘了,”安赫愣了愣,松开了胳膊,迅速退开了两步,装模作样地上下左右来回看了看,“天儿不错。” “太假了,”那辰勾着嘴看他,“你应该拍着我的肩说,哥们儿好久不见真是太想你了!” 安赫立马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好孩子!好久不见!编瞎话都能张嘴就来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聊聊!” 俩人站路边对着乐了半天,那辰打了个响指:“走,吃饭去,挺远的,山上呢。” “怎么去?”安赫看着后座上的架子,“这个要拆下来放我那儿去么?” “拆个屁啊,我拆了四五个谱架才做出来的,”那辰摸了摸架子,“我们要背着这个尾巴上山吃饭。” 安赫忍不住乐了:“你还真不怕人看啊。” “你怕么?”那辰转过头,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他。 “不怕,”安赫退开一步抱着胳膊看了看架子,“手艺挺不错的,人看到顶多了觉得是花店送货的,而且送的还是高端货,开着这么拉风的车……” “上来!”那辰很开心地跳上车,回头隔着架子冲他喊,“走。” “我怎么觉得我坐不下。”安赫走过去抬起一条腿有些犹豫。 “要尿赶紧尿,尿完了上车,”那辰发动了车子,“不许尿轮子上!” “滚蛋!”安赫笑了,跨到了后座,“你往前点儿。” 那辰往前挪了挪:“我弄架子的时候算着你屁股大小留够地儿了的,哪能坐不下。” “我屁股什么大小?”安赫搂住他的腰。 “这么大,”那辰抬手比了比,“挺紧挺翘的,还挺白……” “开车!”安赫把脑门儿顶在那辰背上,“你真是没救了。” 那辰订的餐厅在山顶,是个很合适装逼的餐厅,大厅通出去的露天餐厅,从山顶伸出去悬空着,坐在上面吃饭,市区全景尽收眼底,晚上灯都亮起来的时候,挺漂亮。 安赫曾经跟老妈提议带她去吃,老妈哗哗搓着麻将拒绝了,理由是恐高。 上山的盘山路挺长,安赫坐在后面不停地回头看,担心架子上的花盆会掉下去。 “别老动!腰都让你蹭痒痒了!”那辰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我怕花盆掉下去了。”安赫看着盆里的小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不会,我都用520把盆底儿粘架子上了,抠都抠不下来,”那辰突然按了几下喇叭,又吹了声口哨,声音很大地喊,“我全身上下都是520,粘你身上抠都抠不掉,想抠掉先掉一层皮——” “……是502吧?”安赫提醒他。 “就是520!”那辰坚持。 “好吧520,”安赫笑着把下巴搁他肩上,在他肚子上摸了摸,“全身520。” 车在餐厅门口停下,马上有服务员过来鞠躬,看到车后的架子时,服务员愣了愣才说话:“请问先生几位?” “两个,订了位的,姓那,”那辰下了车,把绑在架子上的皮带解开了,“帮我把这东西拎进来。” “……好的。”服务员赶紧过去拎了架子把他们往里领。 来吃饭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厅外面已经坐满了,一边的钢琴正在弹着轻缓的音乐,风吹过的时候很惬意。 “你订的外面的桌么?”安赫小声问。 “嗯,最外面的,最最外面的。”那辰点点头。 安赫没明白这个最外面最最外面是什么意思,但服务员领着他们穿过大厅走到露天餐厅的时候,安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最最外面的桌。 “那爷你……真够可以的。”安赫忍不住说了一句。 “多过瘾,这个城市都在我们脚下了。”那辰嘿嘿笑了几声。 露天餐厅围着大厅一圈,每隔几米还有一个半圆形探得更出去的小圆台子,每个台子上都有一张桌子。 这要有恐高的估计看一眼直接就得扭头跑。 那辰订的桌离钢琴很近,弹钢琴的是个穿着长裙的姑娘,看上去赏心悦目。 天色有些暗下去了,四周亮起了柔和的灯光,服务员拿了烛台过来点上了。 那辰要了份情侣套餐,想了想又加了一套。 “吃得完么?”安赫小声说。 “一套给以前的我们,一套给现在的我们,吃不完打包吃宵夜,”那辰托着下巴看着他,“你好像胖了。” “心宽体胖,按你现在喂猪的势头,我们去岛上蜜月的时候我估计不好意思穿泳裤了。” “不会,”那辰手指从他衬衣领口探进去勾了勾,“你现在身材很漂亮。” 菜很快上来了,很精致,不过份量不算多,安赫目测了一下,大概不需要打包,他在这儿就能给扫荡光了。 那辰端起杯子,晃了晃杯里的果汁:“为我们身上的520。” “为520,”安赫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杯,“那些小草什么时候种的?” “早种了,简直是折腾死我了 ,先是浇了好几天水屁都没长出来,然后突然有一天早上起来它们就都快一寸长了!”那辰看着一边放着的架子,“我吓了一跳,然后就疯了一样长,本来字母都特别清楚,结果丫长得太疯狂,全长糊了,我昨天还给剪了一下呢……” “没糊,”安赫握住他的手,“看得特别清楚。” “那你答应么?”那辰反手也握住他。 安赫笑了笑:“答应什么?” “嫁给我。”那辰盯着他。 “怎么不是你嫁我。”安赫啧了一声。 “别跟我咬字眼儿!”那辰锉锉牙。 “不嫁,你嫁。” “这就是个格式,人都这么问……哎行行行,”那辰往桌上拍了一下,“我嫁你,要不要!” “要。”安赫马上回答。 “你这人,忒难伺候了,”那辰笑着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了个小小的皮袋子,“我还准备了点儿东西。” “什么?”安赫看着他的手。 那辰从袋子里抽出了一支口琴:“告诉你个秘密,我还会吹口琴。” “……我知道啊,我听过你吹。”安赫说。 “啊?”那辰愣了,“我操怎么可能?” “就第一次去车场的第二天,我走的时候,您正猫废铁上吹呢。”安赫看着那辰一脸震惊忍不住笑了。 “哎,这个惊喜没了,”那辰咬咬嘴唇,又笑着说,“这就是缘分哪,除了你没人知道我会吹口琴。” “嗯,要吹么?”安赫摸摸他的脸。 “是的。”那辰点点头,突然站了起来,拉开椅子就往钢琴那边走。 安赫愣了愣,他以为那辰会在桌子边吹,现在看起来这小子是要站台上去。 爱耍帅爱出风头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正想着那辰是不是会让弹钢琴的姑娘停一下的时候,一直弹着轻缓曲子的姑娘突然停了一下。 在那辰走到钢琴旁边时,一串音符从她手下滑出,是一段与之前的轻柔悠扬完全不同的爵士。 吃饭的人同时静了一下来,目光都落到了那辰身上。 那辰站到了立在钢琴旁边的话筒前,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 安赫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那辰笑了笑,跟着前奏轻轻晃了晃身体,低头开口唱 了一句:“starsshiningbrightaboveyou,nightbreezesseemtowhisperiloveyou……” 沙哑而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的瞬间,安赫往椅子上一靠,手按了按眼睛。 唱完第一句,吃饭的人都放下了筷子,还有人鼓掌。 那辰拿下话筒架上的无线话筒,举起了口琴,开始吹,掌声再次响起。 安赫对口琴不熟,平时也几乎没听过,对口琴的认识还停留在小学时的国光重音口琴上,只知道那辰用的是只有不到一个巴掌长的口琴。 而跟上次听到的绿袖子也完全不同,猛地把人拉进了慵懒而有节奏的音乐中。 吹了一段之后,那辰再次开口开始唱:“starsfadingbutilingerondear,stillcravingyourkiss,i’mlongingtolingertilldawndear,justsayingthis……” 一段唱完之后,那辰在钢琴伴奏中慢慢走到了安赫面前,看着他开始吹最后一段。 安赫笑着看着他,这是他从那辰在沸点对着他表白那次之后他再次忽略了四周的目光,只看着那辰,只听着那辰。 山脚下已经开始有大片的灯光亮起,金色的,银色的,像无数的星星在他们脚下闪烁着。 一阵风带着暖意吹过,那辰在音乐声里放下了口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了递到安赫眼前。 “给你个主动的机会。”那辰小声说。 安赫站了起来,看到了盒子里一对戒指,款式很简单却很精致。 他拿出来看了看,笑着拉过那辰的左手,把写着吾爱安赫的那个戒指戴到了他无名指上,轻声说:“你是我的了。” 那辰点点头,拿起另一个戒指,戴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买一送一粘一块儿不分开年糕……” “你这什么形容。”安赫正感动得不行,听了这话没忍住乐了。 “sweetdreamstillsunbeamsfindyou……”那辰笑了笑,跟着音乐唱出最后一句。 安赫面对面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一起开口:“sw eetdreamsthatleaveallworriesfarbehindyou……”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明天休息一天,周六更新番外。 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正版的妹子,你们每一个点击和每一个留言都是我的动力,这段时有点忙,评论很久没有回复了,但每一条留言我都认真看过,扔雷系统送的留言我都没有错过,咳。 谢谢你们!鞠躬。 番外更新完之后我会休息一段时间,帮牙牙减减肥,存存下个坑的稿,争取四月底开新坑,希望到时还能看到你们。 ps还有几句废话。 大概因为这次写的是“神经病”,我时常能在评论和私信里看到妹子一些苦闷的心情。 我想说,心理低潮期人人都会有,或多或少或长或短,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重要的是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人都是会接受暗示的,哪怕你自己并不觉得,但你的情绪依然会被你的态度影响。 不要随便给自己扣个什么抑郁症之类的帽子,很多时候你只是有焦虑情绪,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而抑郁症这东西,离你其实很远,别强化自己的负面情绪,自己把自己往更郁闷的地方推。 就像我这么的人,也不总是有那么多开心事的,我也经历过长时间失眠,大把掉头发,易怒暴躁的时期,就看你选择什么样的态度了…… 我选择了…………的态度,咳。 不管怎么说,再不顺的路也是走一步少一步,再灰暗的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的,怕什么呢,总会过去的对不对! 等到这些事最终都过去了,你回过头,也许会感叹原来自己比自己想像的要强大得多牛逼得多,然后你就像我这样,对别的小朋友说,知道么,当年我如何如何郁闷!如何如何差点挺不过去了!然后小朋友被你吓得不要不要的,啊啊你好厉害怎么挺过去的啊,你回答,就着挺过去的!多么有成就感…… 总之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希望所有曾经不开心,现在不开心,将来也许会不开心的人,都有回过头感叹自己很强大的那一天!加油! 第57章 番外 蜜月(1) 那辰已经在安赫电脑前坐了一个小时了,安赫靠在沙发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那不是你妈老家么,怎么跟没去过一样啊。」 「挺长时间没去了,再说以前去就呆家里也不玩,这回是去玩啊,」那辰戳戳屏幕,「你看,这说的景点我都不知道。」 「我们的主要目的是俩人出去玩一趟,并不是真的旅游,不用弄得太详细……」安赫笑了,「能在一块儿呆着就成。」 「这岛统共六平方公里,也弄不了多详细的,」那辰关了网页,「可惜车上不了岛,咱开车过去只能扔停车场了。」 「没事儿,」安赫张开胳膊,「来让大爷抱抱。」 那辰过去趴到他身上蹭了蹭:「我要带那拍拍一块儿去……」 「什么?」安赫推了他一把,「你没病吧,出去玩一趟你还带个绒毛熊?俩老爷们儿你也不怕让人看到围观。」 「好玩嘛,管别人干嘛,」那辰啧了一声,「也没人认识你是谁。」 安赫看着那辰,想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那带着吧,先说好我不拿啊。」 「我拿着就行,也不费事。」那辰打了个响指。 安赫把车送到店里做了维护,开车过去时间不短,算上吃饭休息,两人轮流开得两天,他这车买来之后一直都没跑过长途。 那辰倒是挺无所谓的,他的计划是一路开一路玩,路上要碰上有意思的地方就下高速玩一会儿再走。 「那边现在什么天儿?」安赫整理行李,琢磨着该带什么衣服。 那辰躺床上抱着绒毛熊,用熊爪子指了指衣柜:「带大裤衩t恤,但长裤厚外套也得准备,要不有台风就得冻死。」 「好,」安赫把衣服塞进背包里往旁边一扔,「就这么着吧!明天出发。」 自驾游的好处就是不用着急赶车,坏处就是会睡过头。 而且是俩人都睡过头。 那辰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安赫那里,但头天他回家弄论文,第二天醒的时候都十点多了。 早点都没吃冲出门去开车的时候他给安赫打了个电话:「大爷!起了没!」 「……现在起。」安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睡意。 「按这节奏我们三天才能到,你快起来把东西拿下来,我不上去了,」那辰发动车子,「记得带上那拍拍。」 「哎! 知道了。」安赫无奈地说。 那辰开着车冲到安赫楼下的时候,安赫正把两人的包往车后备厢里塞,那拍拍坐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 那辰一看就乐了:「你给摆的?」 「嗯,你看这姿势怎么样。」安赫笑笑。 那辰上了车坐到后座上,翘起二郎腿:「不错,有我的风范。」 安赫从包里掏出相机,绕到后门给他俩拍了一张:「出发。」 「等等,」那辰把他拉上车并排坐好,「来一张正宗的出发图,咱一路都得记录。」 俩人抱着熊一人一只手举着相机,费了半天劲拍了几张,就一张是把三个脑袋都拍进去了的,安赫汗都折腾出来了:「行了吧?再不出发咱就干脆去吃个午饭再走得了。」 「出发!」那辰坐到了副驾上,「你先开吧,一会儿上高速第一个休息站换我。」 「第一个休息站离高速口就一公里。」 「那就第二个。」 高速入口车不少,排着队领卡,这是暑假第二周,很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出去玩的,安赫看着前后车里趴着车窗往外探脑袋的小孩儿,有点感慨。 上大学之前他寒暑假从来没出去玩过,老爸没人影,老妈搓麻,他最多也就是去同学家住两天当旅游了。 大学之后的假期他基本忙着打工,就出去过一次,还是跟…… 这事儿还是一想起来就挺硌应。 「我开吧?」那辰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 安赫收回思绪,发现前面的车已经没了,后面的车正按喇叭催呢。 「干嘛你开,不说第二个休息站么。」安赫把车往滑过去拿了卡,开上了高速。 「你这走神儿都走海里去了,」那辰斜眼儿瞅他,「想什么呢?」 「就想起我小时候都没跟爸妈出去玩过。」安赫笑笑。 「我也没有啊,我妈门儿都不让我出呢,」那辰把车座往后放了放,半靠着,「不过我妈去五院住着以后就没人管我了,我自己跑出去玩几天也没人知道。」 「少爷,那是你手头有钱,你要像我这样……」 「那你赚钱了以后也没出去玩过么?」那辰啧了一声,「你别说这是你头回出门儿啊!」 「不至于,我们学校年年暑假组织出去。」安赫笑着说,蒋校能捞钱,学校每年从 小金库拿钱出来让老师去旅游。 「那多好,不花钱出去玩。」 「屁,我去过两回就不想去了,快退休那帮老头老太太回回不落都要去,我去一次干一次苦力,有一回还一个老太太迷路了,又没手机,我找俩小时腿都断了才找着人……」安赫皱着眉一脸郁闷,「简直不能提,就出去减肥的。」 「这回让你玩爽了,所有的事都我来!」那辰拍拍胸口,「你要迷路了就坐原地等着我去找你。」 安赫看了他一眼乐了:「我为什么要迷路。」 「谁知道呢,岛上都是芭蕉树,钻进去了就肯定迷路。」 「啊,说到芭蕉林……」安赫扫了那辰一眼,嘴角带着笑,「芭蕉林应该环境不错吧?」 「别!」那辰一下坐直了,「一点儿也不美,地上全是烂叶子还有掉下来捂黑了的芭蕉,你知道香蕉芭蕉坏了什么味儿吧?就那个味儿,进了林子就全是那个味儿。」 安赫笑了半天:「你知道我说什么么你急成这样。」 「安大爷,」那辰眯缝一下眼睛,「你心里盘算什么我清楚着呢,我就是告诉你,我的小雏菊怎么也不能是芭蕉林这个层次的。」 「懂了,」安赫笑着点点头,「你的地盘你做主。」 「沙滩上肯定也不行,都沙子,万一沾上了,我不好受,你估计也得倒下……礁石吧,硌人,那还有哪儿呢……」那辰闭着眼把脚搭到车头一个人念念叨叨的。 「我是个正经人,」安赫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不用一直给我找野站的地儿,旅馆就可以了。」 「说到旅馆,」那辰拍了拍腿,「旅馆院儿里都有吊床……不知道能不能活动得开……」 「表演给住店的人看么?要不要放个筐在边儿上好让人扔钱啊?」 俩人傻乐了一通,然后就是否需要标上价写个小牌儿讨论了半天。 安赫觉得自己挺傻的,跟着那辰一块儿抽起疯来就没完了,但心情很好。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地什么都不想,只看到只听到眼前。 一直到车开到第二个休息站,他俩才停止了胡说八道,那辰开着去加油,他去超市买吃的。 这个休息站是四星,连厕所都装修得很漂亮,就是人太多,自驾游的特别多,安赫捧着一推吃的排了半天队才交上了钱。 「 那边饭店有炒菜,要吃么?」那辰加好油回来跟他一块儿坐在一块草地上守着个垃圾桶抽烟。 「不吃,吃了就没有旅行的感觉了,就得蹲路边要不就坐石桌那儿吃方便面热狗才有意思。」安赫拿出个方便面扔给那辰,自己也拿了一个准备拆。 俩人把方便面泡好了,就着鸡爪热狗什么的在旁边石桌旁边吃着,那辰吃一半又跑去买了盒冰淇淋。 「你这么一口冰一口热的当心胃吃出毛病来。」安赫有点儿无奈。 「哦。」那辰放下小勺,拿过安赫的保温杯,往盒子里倒了点倒茶,拿小勺对着冰淇淋一通戳。 「你干嘛?」安赫看着他。 「戳化了喝汤。」那辰笑笑。 「你是真不嫌恶心。」安赫没再理他,埋头吃方便面。 快吃完的时候,俩小姑娘慢吞吞地走到了他俩这个桌旁边,想过来又有点儿犹豫。 安赫看了她俩一眼,他跟那辰这个桌在草坪最边上,前面还有不少空桌,这俩小姑娘不像是过来等桌的。 「有事儿?」那辰放下冰淇淋汤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两位大哥,能帮个忙么?」一个小姑娘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俩坐大巴回家,买吃的排半天队,出来的时候大巴开走了……」 「什么?」安赫愣了愣,「他们不点数的吗?」 「不知道点没点,我们给司机打电话说是掉不了头了,他们说在下个休息站等我们,」小姑娘咬咬嘴唇,有点儿着急,「你们是自己开车来的吧?」 「要坐我们车过去?」那辰把桌上吃剩的垃圾都放到袋子里问了一句。 「嗯,行么?就到下个休息站。」 那辰看了安赫一眼,没等出声,安赫已经点了点头:「行。」 收拾了东西,他俩就带着小姑娘出发了。 小姑娘坐后座,那拍拍坐在她俩中间,小姑娘一路谢谢地说着,还夸了夸那拍拍很可爱。 那辰一直没怎么说话,安赫也习惯了,碰上不熟的人那辰永远都是一张屁表情没有的脸,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俩小姑娘聊着。 开到下个休息站小姑娘欢天喜地地下了车,给他俩留了一包零食。 「薯片……话梅……瓜子……」安赫一样样清点着,「我都不爱吃,你吃吧。」 「我不吃。」那辰 坐驾驶座上没动。 安赫发现他语气有点儿不对,绕到他那边窗户上趴着:「怎么了?」 「安赫!」那辰伸手往他鼻尖上弹了一下,「你说你是不是看人姑娘漂亮!着急忙慌地就要带人家过来!」 「哎!」安赫捂着鼻子喊了一声,鼻子酸得眼泪都要下了来,但又很想乐,「你这是吃醋么!」 「是!」那辰抓着他衣领把他拉到窗边,「你对姑娘是不是还……」 这话那辰没说完,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好像说滑嘴了。 安赫趴窗户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还什么?」 「没,」那辰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撒欢儿撒过头了。」 安赫笑着拍拍他的脸:「没事儿。」 「真的?」那辰盯着他。 「真没事儿,我总不能因为那事儿折腾自己一辈子吧,该翻篇就得翻,」安赫放了颗话梅到嘴里,「你刚想说什么?」 「别装傻啊。」那辰笑着用手指在他下巴上勾了勾。 「我这都多久没跟姑娘怎么着了。」安赫低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睁眼说瞎话呢你,追着我要电话的时候你就以为我是个女的吧!」那辰拿过他手里的话梅吃了一颗。 「结果了你不还是个男的么,而且现在还520一身粘着,甩了你还得掉皮,我这么怕疼的人。」 「我发现你特别会安慰人,」那辰笑了,一脸满足,「当老师当的吗?」 「拉倒吧,当老师练的是忍耐力,忍着不让自己一脚踹上去,」安赫绕回副驾坐好,「开车!」 那辰开着车一路往前,他俩原计划是,沿途看着高速边上哪儿有风景不错的地儿就下高速去玩一圈再走。 结果安赫几次觉得有不错的地儿,然后琢磨着要下去的时候,就看出口指示牌唰一下被他们甩到身后去了。 「哎!这这这这这……又过了!」安赫喊。 「我又不能急刹!」那辰啧了一声,「有没有点儿安全意识了。」 「你不能提前减个速什么的?」安赫斜眼儿瞅他。 「咱后边儿车那么多,我开个60一路蹭着不得让人喇叭按死啊,没准儿还得撞,」那辰也斜眼儿瞅他,然后笑着说,「咱又不是不回去了,错过了的都记下来,回去的时候开着导航挨个玩,怎么样?」 安赫没说话,那辰这话说得很温柔,就跟哄小孩儿似的,让他突然觉得有种被宠着惯着特别爽的感觉。 一爽了就直接顺嘴吐噜了一句:「就不。」 「嘿!」那辰乐了,「学会撒娇了!」 「滚蛋,」安赫迅速搓了搓脸,「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就爱撒娇。」 那辰吹了声口哨:「你就是跟我一块儿呆久了才学会的。」 「会撒娇很牛逼么?」安赫拿了块巧克力放嘴里。 「你不喜欢我撒娇么?」那辰很得意地挑挑眉头,「安大爷。」 安赫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确是扛不住那辰撒娇,那辰撒娇并不刻意,就跟个小猫小狗小……豹子似的,毛绒绒往身边一拱。 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在那辰脑袋上抓了抓,那辰立马就把脑袋一偏往他手上靠了过来,他赶紧吼了一声:「好好开车!都飚到120了你瞎晃什么脑袋!」 「有你这样的么!你有本事别瞎摸啊!」那辰喊得比他响。 「一会休息站再摸脑袋。」安赫叹了口气。 「刚从休息站出来又休息站?」 「我要尿尿。」 「你刚没尿啊?还是尿了又想尿啊?你尿频啊?这得治啊大爷……」 「哎!」安赫让他说得都插不上话,「我没去尿,之前不是急着送那俩姑娘么,送完了让你砸一下鼻子砸忘了!」 「所以说以后你离姑娘远点儿,容易尿频。」 那辰把车开进休息站,停了车之后去超市说卖点儿吃喝,安赫想说后座一堆吃喝呢,但没顾得上说,一溜烟往厕所跑过去。 「买几罐红牛吧……」那辰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他没说话,本来就想尿尿,再一想着水就更急了,差点儿奔女厕所去了。 刚进厕所就差点儿撞上人,他让了一下,肩还是跟人磕一块儿了,他赶紧一连串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儿,」那人揉着肩看了他一眼,突然停下了脚步,「安赫?」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