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涛声》 第一章 上任伊始(上) 公元一九八四年元月,湘南振兴县的林溪乡,一个远离县城的偏僻山区,按照上级部署,由人民公社改成了乡人民政府。通过任命,林溪乡有了乡党委书记和副书记以及乡党委委员一班人。自然而然,通过乡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就有了乡长和副乡长。可是,好景不长,乡长的宝座屁股还来不及坐热,他就调回自己的老家另一个县去任职了。乡长的位置一直空闲着,几个月过去了,还是空着。 到了八月,乡党委书记王成功考上了省委党校,也走了。说来又是怪事,在乡干部企盼的目光下,县里派来一位新书记,才刚刚上任一个星期,也不知道县委组织部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这位新书记刚刚把乡干部认识完毕,就又调走了。在群龙无首“军中不可一日无帅”的情况下,这天乡政府办公室的于秘书接到县委组织部的电话,说是明天又有一位新来的姓陈的乡党委书记来上任,请乡党委和乡政府领导成员务必在家等候…… 于秘书放下电话,暗自嘀咕道:该不是又来一位“一星期书记”吧。 这些天,乡干部也是够自由和轻闲的了,没有人安排下乡,没有人主动找工作干,大家都猫在家里,一天三餐碗筷一撂,不是三五个人围着一堆闲扯,就是几个人聚在一起下象棋甩扑克,大概林溪乡的大小事情都要等着这位新书记来如何摆布了。乡干部有的玩得开心,有的闲着无聊,连最喜欢下乡的乡武装部长人称“炮筒子”的汪部长也懒得去了,在下了几天象棋实在又闷得慌的情况下,他一人扛支“半自动”,钻进乡政府院后的密林里打猎去了。 这几天,真正最忙的就数于秘书了,办公室离不得人。接上级的电话,上传下达要靠他;农民来办事,首先就会到办公室找着他。于是,每日都靠他硬撑着。于秘书想:“事又要拼命干,职务又提不起,真他妈的窝囊。”心里这么想,表面却装着没事一般。 他迅速在电话记录本上将此事记下后,立起身,往乡领导的住房走去…… 林溪乡政府院内的房子很简陋。 整个院子座南朝北,呈四合院式。南面是一座干打垒的老房子,两层,墙体粉刷的石灰已严重剥落,一处处黄色透褐的内墙体突现着,房顶上的小瓦青中泛绿,有的地方已布满了苔藓。一楼几间阴暗潮湿经常有霉味的小房作了乡财政所,二楼有几间作了乡招待所的客房,还有一小间是乡民警黎天标住着。这座楼,只要人一上楼,薄薄的楼板就会发出咚咚骤响,整个院子都能听得见。有人说,这座楼还是刚解放时从地主手中收缴过来的,于是有人叫“解放楼”。东面的房子也是两层,看起来比南面的房子稍许要好些,墙体均是红砖,还有几根四方形砌就的红砖立柱,直通房顶,二层一条直直的木板走廊与院内的台阶连通。这里一楼是厨房,也就是乡政府的食堂了。二楼均是单身住房,这里的光线均比南面房子好,但走路却得蹑手蹑脚,否则楼板一响,扑扑灰尘不是掉进锅里就是碗里。这座房子的房顶也是盖的青瓦,但稀疏透光,遇有大雨,锅碗瓢盆就都得派上用场。这座楼据说是大跃进时期起的,故有人称为“跃进楼”。西边的房子称为“首长楼”,是近两年兴建的,砖混预制结构,共三层。一层除作办公室外,均住着一些年长的并且有点老资格的老干部和乡领导;二层全是带“长”字号的;三层则是民兵武器库和正副武装部长,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 乡政府院内本来不大。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圆形花池伫立中央,枯萎的花茎中夹杂着凋零的花朵,一片萧杀景象。还有厨房门前散乱堆放着横七竖八的劈材,西面还有一个破乒乓球桌孤零零的摆放在墙角根,就更显得院子的狭小了,咋看咋像一个破落颓废的庄园,只是稍看一眼西边的“首长楼”后,才觉得这里还有点重新崛起的生气。 原先,乡政府院内房子只有东南西三面,整个儿成“冂”形摆放,朝北一面靠着公路,既没有大门,也没有围墙。当地人说,自解放以来,这个院子内的一把手领导出去就没有一个提拔的,按风水来讲,是撮箕形的“冂”漏了财气。还有人说,这些年林溪乡人才未出被女人拉下水的倒不少,原因是乡政府院子后面的山形像男人的宝根,人们戏称为“阳元山”,山顶上有一根二十几米的石柱直冲云天。而乡政府院子前面的山又酷似那女人的“生命之源”,有一石洞透光透亮,正好对着“阳元山”,人们戏称为“阴元山”。当然,此地的“阳元山”和“阴元山”与广东省仁化丹霞山的“阳元山”和“阴元山”相比,是无与伦比的,但任凭想象也似乎神乎其神。故此,有人推测,这样的山形,哪有不出风流韵事之理。自从王书记在这里当了乡党委书记后,这个乡政府院子里就显得风平浪静了,乡干部没有人犯错误,而积极性空前的高涨。在王书记的带领下,林溪乡田土村村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一时犯难的温饱问题基本解决,林业改革也正在酝酿之中。王书记在乡中学兴建了新的教学楼,老师心稳了,教学质量有所改观;王书记与邻乡协议,架了一条高压线供电,林溪乡一部分地区第一次出现了夜间山寨繁星闪烁的美景。王书记发动驻乡机关单位筹资,在街面上修了一条百米长的水泥公路,改变了脏、乱、差的面貌。当然,乡政府机关大院也起了围墙,还建成了一个简易式的水泥门楼。在乡信用社前面的空坪里,还修建了篮球场…… 这样,有些人又发话了,说是王成功书记懂得“风水”,他修的水泥路平坦又直,直通山外,是一条“升迁”之路,将来定能当“大官”;还有人说,王书记将乡政府院子由“u”形变成了“凸”形,乡政府院子远看像一个“宝瓶”,装得住“财气”了。至于王书记考取了省委党校,人们就更加传得神乎其神了…… 于秘书一路小跑,来到“首长楼”的一楼。他推开聂副书记的房门,发觉里面烟雾腾腾,一个方桌围坐着四个人,个个嘴叼香烟,正在聚精会神打扑克,有的人脸上贴满了“惩罚”的纸条。于秘书的进来,并没有引起他们多大的注意。 于秘书悄然站在聂副书记旁,看他出牌。于秘书知道,如果此时打扰了领导们的雅兴,聂副书记是会发脾气的。一刻钟过后,聂副书记知道于秘书有事,便漫不经心地问道:“于秘书,有事?” “聂书记,刚才接县委组织部的电话,说新来的乡党委书记陈涛明天就来报到,要求乡领导们都要在家……”于秘书将电话内容小心翼翼的告知。 听到又来了一位新书记,聂祥平白皙的书生脸倏地抽搐了一下,但随着手起牌落的动作,又很快地掩饰过去了。 “县委有领导陪同来吗?”聂祥平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说。”于秘书轻声回答道。 “这样吧,你交待食堂,明日中午备一桌,乡党委和乡政府在家的领导陪一下,毕竟陈书记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穷山僻野的……”聂副书记随即还简要的交待了其它接待事项。 “中餐什么标准?”向来循规蹈矩的于秘书又请示道。 “三菜一汤就行了!”正在出牌的副乡长贾光达很不耐烦地说。 “贾乡长,恐怕菜少了点吧……”于秘书很难为情地说。 “这样吧,聂书记去陪一下,我们就不去了。”与聂祥平打对面的乡武装部副部长江拥军说。 此时,与贾光达打对面的尹智深副乡长却不动声色,只顾打牌,好像他是局外人,与这事无关似的。 “组织部也真是的,王成功书记刚走,我们的聂书记应该是当然的乡党委书记,却来了个‘一星期书记’,这下可好,‘一星期书记’走了,聂书记还是轮不上,又来了陈涛书记,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们这帮人不行么……”贾光达副乡长牢骚满腹,把牌扔的啪啪响。 “陈书记新来 ,今后还要一块共事,一起吃顿饭叙谈叙谈也好,万事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嘛……”聂祥平随即起身,把牌一放,走到贾副乡长跟前笑道:“慢慢来嘛……” 牌摊散了,于秘书走了,江副部长和尹副乡长也走了。聂副书记轻轻的关上门,贾副乡长呆在里面好长一段时间都未出来…… 林溪乡的客班车是王书记在任时买的,由乡企业办管理,每日往返于县城一趟,早发午归,乡里人进县城一趟也算方便。 陈涛急急的赶到汽车站时,最后的一张车票属于他了。 陈涛昨晚因和几个亲朋好友喝了几杯,今早起晚了,连胡子都来不及刮了,手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竟有些扎手。他暗自笑了。 他微笑着跟司机打了一声招呼,就很随便的将一只发黄的旧皮箱和一个铺盖卷儿放在了客车驾驶室的发动机盖上。约十点整,客车启程了。 今天天气非常好,格外的晴朗,天空竟没有一丝云彩。快到“白露”了,昼夜温差已明显的显露出来。白天坐车也凉爽多了。陈涛还没有去过林溪乡,只听说那里是个革命老区,山高路陡,林密草深,交通不发达,还很穷,那里还有瑶族,至于那里的风情民俗就知之甚少了。车行半个小时后,进入了一片开阔地带,这里田畴交错,沟渠纵横,田野里一片青绿,晚稻青苗在和煦的微风中荡漾,鸭儿在溪边憩息,鹅儿在波光粼粼的水塘中踩水。远山近峦一片青黛,红砖绿瓦的村舍炊烟袅袅…… 陈涛透过车窗,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他想,林溪乡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色呢! 今天,车厢里坐得很满,连司机的工具箱上也坐了几个人。陈涛很随意的扫视了车内乘客一眼,发现绝大部分是身穿各种颜色的中山装的农民,有几个老者还穿着布纽扣的对襟袄。陈涛发现,这车内有三个人的装束有些特别,一个是靠车门边坐着的留着飘逸长发的女孩,上着淡红夹袄,下着蓝色秋裙,模样儿较为姣好;另一个是坐在女孩后排的穿西装的留着大分头的年轻小伙子;还有一个是坐在陈涛前排的约四十岁左右身穿夹克休闲装口袋上别有两支钢笔的中年人,他斜倚在座位上,不时发出轻声的鼾声。女孩不时的返过头来,和小伙子叽叽喳喳小麻雀一样谈个不停,一会儿议论天气,一会儿又评说县城的变化。 这时,闭目养神的中年人被这两个年轻人的话语吵醒后,起身坐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年轻小伙子道:“小贺,听说乡里又来了新书记?” “是啊,王书记走后,乡里是既无乡长又无书记,乡干部群龙无首,都在自由啦!龙老师,这个新来的书记姓陈,耳东陈,涛声依旧的涛,人怎么样,我没有见过,但我听人说这位陈涛书记在当公社的武装部长时,在一次追捕杀人凶犯时立了特等功,是个英雄嘿……”叫小贺的年轻人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还饶有兴趣地用手做了个叭叭叭打枪的动作,逗得那个女孩格格的笑。 “小贺,听说乡里又要招干部了?”那个女孩眨着媚眼,又开始和小贺搭讪着。 “是啊,这次是招聘干部,是当乡财政干部,条件是要当过村干部或干过税收征管工作的。唉,你小郭妹子是民办教师,不够格!” 小贺快言快语,连连摆手,也不管人家能不能接受,反正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倾泻而出。 这时,那位叫小郭的女孩显然不高兴了,噘着嘴,嘟囔道:“唉,我这个民办老师怎么那么背,转正轮不上,考乡干部又不够格,活活气死我也!” 看到这女孩子生气,小贺知道是自己那句“不够格”的话伤了她的心,便忙又和言悦色地说:“小郭,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还有够格的位置,只要你愿意……”小贺欲言又止,卖关子似的逗弄着女孩。 “真的?”女孩眼睛突然一亮,乌云布满的脸上又笑开灿烂。 “听聂书记说,乡里正缺一个招待员和一个文化专干,将来文化专干是可以转正的。不过,聂书记的意思是文化专干兼招待员,是推荐还是考试,还没有定呢,我可是‘路透社’的‘消息灵通人士’,透消息给你啦!” “小贺,我平时写写画画,也爱好文艺,平时吹打弹唱跳舞演节目一类还会几招,文化专干这角色正合我意,我想去试试……” “那你去乡里找找聂书记,他是主管党群的,还可以去找找贾乡长,他负责文教卫工作。”小贺凑近小郭耳边耳语道,随即还高深莫测地“嘿嘿”笑了两声。 “小贺,我不管你是‘美联社’或‘路透社’,可要随时给我递话哟!”小郭对小贺又抛过来一对媚眼。 小贺顿感有些神不守舍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然,车内的农民是不太关心此事的,谁当什么官一般不太过问,只要作好田土经营好自己的自留地就行了。但是,龙老师在心中却翻腾开了,打起了自家的小九九。乡里又招干部了,虽然现在是“招聘干部”,不转户口和粮食关系,换句农民的戏称语是“提米干部”,但说不定今后还是会转为国家干部的呢。现在自己的大儿子龙中华高中毕业高考名落孙山, 在村里当着团支部书记,平时在家也无所事事,如果能考上个乡干部,也算祖宗坟上冒青烟了。但龙老师转眼又一想,如果考上了,有多个竞争对手,名额有限,没有门路,还不一样的白搭子嘛。论关系,在县城当官的,八杆子也打不着一个。在乡里,只有于秘书是一个七弯八拐的亲戚,那也是个小小的办公室秘书啊,当官不带长,放屁不响。不行,无论如何,我得把新来的书记混熟了。他倏地往小贺颈后靠了靠,很随和的笑了笑,说:“小贺,过几天我上你那,你也把新来的陈书记让我们认识认识?!” “这没问题,凡新来的书记或乡长,只要不是农技科班生,他们都要隔三差五的踏我的门槛,向我请教呢!要不他那报告里面就没辞啦!”小贺大大咧咧地说,很不谦虚,嘴角露出很是得意的笑意。 “小贺,到时也带我去见见新来的陈书记?”小郭又返过头来也来凑热闹,脸羞红得如山里熟透的野草莓。 小贺故作镇静,没有搭理。 小郭妹子又朝小贺嫣然一笑,富有媚态的眼神又滚动着一缕缕秋波,特别是笑时露出的一对小酒窝,就特别让小贺有些骚动起来。他已有些心旌摇动不自在起来,眼神直愣愣的瞪着小郭,他很想那笑意长久地在她脸上挂着。众目睽睽之下,他很快又恢复了镇静。他朝小郭又笑了笑,说道:“小郭,你一个大美人,在林溪乡也算一枝花,还要我来牵线?花香自有蜂来采嘛!不过你确需要我帮忙,我也义无反顾,不过,这叫‘引见’。” 小郭妹子听了小贺这一番似褒似贬的话,脸上又浮起一朵红云,不过这羞怯当中自有满意的成份,她知道小贺这个人说了就会去做的,况且他现在单身一个,二十几岁成熟的年龄,很想和女孩子套近乎呢,只要女孩子有求于他,他是会竭尽全力去办的。 “小贺,承蒙你夸奖,我既不是乡花也不是香花,不谦虚地说,我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不管你引进也好,领进也好,你要是不办,我每日咒你……” “咒我什么?” “咒你在林溪乡永远娶不到老婆!” “能有那么灵验吗?” 两人又格格地开怀大笑起来…… 客车经过一段平稳的路段行驶后,开始爬坡了,发动机不时发出呜呜的喘息声,犹如老牛拉犁那样费劲,排气管不时冒出缕缕浓烟。客车已进入到林溪乡的地界了,公路在大山中盘旋着,山愈来愈高,云雾像一片片轻纱在山腰缠来绕去,久久不愿褪去。太阳的光艳在这里很快失去了他的本色,很不情愿地拜倒在山姑娘的绿色裙裾下了。 山势开始陡峭起来,但每座山都是绿漪涟涟,在山外人看来,每处都挤得出绿水出来。开始,陈涛还觉得公路是沿着一条小溪流齐头并进,渐渐地,公路就跃上了山梁,将小溪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随着山势的起伏,人坐车中,犹如一会儿跌入到山谷 ,进而又爬上了山腰,但两边树木枝叶的覆盖,汽车就如钻进了一条不着边际的绿色巷道。 客车晃晃悠悠,速度明显减慢,带着绿意的凉凉秋风不时渗进车内,温度适中,不冷不热,舒畅极了。车里人大都打起盹来,只有小贺和小郭这两个年轻人还在叽叽喳喳谈个不停,还像小麻雀似的。陈涛也有些困意袭来,但他用毅力抑制住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支平嘴“郴州”烟,漫不经心地抽吸起来。他凝视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绿荫。在那山脊梁上,他发现不时有干打垒的房屋出现,那青黑的盖顶,很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杉皮房顶了。山垅里,一层层小得像蓑衣斗笠丘的梯田在云雾的簇拥下,时隐时现。那田里已泛出淡黄,稻谷很快就要开镰收割了。陈涛想,成群的野猪也该会下山了…… 随着灰飞烟灭,陈涛半闭着眼,也在想着心事…… 昨日,县委组织部郑部长和陈涛聊了很久。聊到紧要处,郑部长不无担心地告诫陈涛说,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原先的王成功书记年纪轻轻可是干出了一番政绩,你可不要“涛声依旧”呵。郑部长还说,工作嘛,你可接着前任将图纸一纸画到底,切不可王书记挖坑你就填土啊。末了,郑部长还郑重其事地告知陈涛,现在林溪乡一些领导因没有提拔起来,可能会闹情绪,会给你设置一些障碍…… 陈涛想,县委领导既然这样反复叮嘱,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农村有句老话,叫做“老汉编草鞋,边编边瞧嘛”。想到这,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打干公社和乡里工作以来,遇到困难,他还未打过退堂鼓呢! 陈涛今年三十一岁,是县城边角一个农村长大的。这是一个蔬菜村,农民种土不种田,国家定期供应定销粮食,他们只把蔬菜挑到大街上卖掉,换回购买油盐酱醋茶和日常生活品所需的钞票就行了,户口仍然是农村户口,过的日子又有点颇似县城里的居民。陈涛靠一股子蛮劲和讲义气的豪侠气概,二十岁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深得大队支书的赏识。那时,搞大集体,大队里有几十亩蔬菜因肥料供应不上得了“黄肿病”,大队支书整日唉声叹气,只有陈涛和一帮年轻人穷快活,不时拉个队伍到城里和单位上的人打打篮球搞搞友谊赛。说来也怪,他哪个单位都熟,大部分城里人都认得,所以他的菜只要往街边一放,一筒烟的功夫就会卖完。有一天傍晚,大队支书将陈涛叫到村东头的老樟树旁,很高兴地告知他:“陈涛,支部已同意接纳你为党员,城关镇党委的批复过几天就到……”陈涛有些喜不自禁,忙说:“我一定做个好党员,工作劳动中多为支部排忧解难。”陈涛说到这里,大队支书的脸上却又浮起一层愁云,背过身去,坐在老樟树的虬根上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一句话也不往外掏了。陈涛心里清楚,公家菜地有水无肥,黄恹恹一片,大队支书心里着急烦着呢。陈涛一时无法用言语相劝,只有绞尽脑汁在想,用什么办法给这片菜地救救急呢! 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陈涛带领着二十几个民兵挑着粪桶来到附近的县一中,陈涛用马钉和铁锤将学校东西两个厕所的锁撬了,偷走了五十余担大粪。在偷粪的过程中,他负责瞭哨望风,当最后一担粪桶挑走后,他也准备撤离了。这时,附近已是人声鼎沸,手电筒光乱射,不时有光柱打到他的脸上。陈涛想,不好!自己被学校的师生包围了。但是,此时的他异常镇静,猫腰躲在厕所的门后,想着怎么脱身的办法。千万不能被擒住,否则被师生扭送到附近的联防队,不打个半死才怪嘿。这时,一个学生拿着手电搜索到厕所门旁,一推门,发现了陈涛,忙大喊道:“贼在这里!贼在这里!”陈涛说时迟那时快,用力一拽,将那学生推入粪坑,黑暗中又摸索到一把大粪勺,用力舀起一勺臭气熏天的大粪,冲出厕所,朝包围的人群乱泼,趁人群躲闪之机,他扔下粪勺,一个纵步飞身上了围墙,跳下墙一阵疾跑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县一中的师生没有捉到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菜地救了急。这年冬天镇里开表彰大会时,大队支书胸前戴了大红花,表扬他发展蔬菜生产有功。喜庆之余,大队支书悄声对陈涛说:“全靠你偷粪有功!”陈涛暗笑。后来,陈涛待大队支书年纪大了之后,就顺理成章的接了位。一九七八年快过年的时候,陈涛这么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农村干部,喜从天降,被招为了国家干部…… 陈涛在仕途上,可谓一帆风顺。开始,只是在桂花树公社当武装干事,成天与枪支打交道,他也整天乐陶陶,和民兵们摸爬滚打,这正合他的性格。后来,他由武装干事升为武装部长,参加了公社党委,成了一名基层领导。那年过春节,他主动留下来在公社值班。腊月二十四日凌晨,正当人们熟睡之际,公社院子里突然叭叭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枪声。不好,出事了!陈涛忙披衣起床,刚打开房门,一个值班公社干部跑进来报告:“不好了!陈部长,院子里有人开枪杀人……”原来是一部队军人因家庭矛盾,私自偷枪从部队溜回老家进行报复杀人。情况紧急,他立即用电话与县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县公安局与桂花树公社相距有七八十里路程,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得叫陈涛带领民兵先去追捕杀人犯,然后县公安局火速增援。事不宜迟,他迅速从民兵武器库取出一支“半自动”,取子弹时,发现子弹箱里只有三发子弹。他带领几个民兵将杀人犯包围在公社附近的一座坟地。双方激战时,陈涛发现,枪膛里只剩最后一粒子弹了,他伏在一座坟堆后面,采取了政治攻势,叫杀人犯缴械投降。杀人犯自知被围已无出处,遂开枪自杀受伤。陈涛和几个民兵一拥而上,生擒了这名杀人犯。后来,县里举行庆功大会,授予陈涛特等功一次。后来,公社改为乡政府时,陈涛由武装部长当上了副乡长。这不,幸运之神又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几个月的副乡长又升为了林溪乡的党委书记。有人戏谑他说:“陈涛,你是一枪打中了一个书记呀!” 客车继续前行着,来到一条狭长地带,在一标牌写着“桃花源小学”的旁边慢慢的减缓了速度,那个叫小贺的年轻人示意停车。车停了,小贺对小郭说:“我要到桃花源组去看一下我的试验丘,如增产了,这杂交稻品种就功不可没呀!” “那么你哪天回乡政府?”小郭妹子很焦急的问道。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小贺笑嘻嘻的。 “那事你可不能忘哟……” “放心,为美人办事,我小贺从不打马虎眼。” 小贺慢悠悠的下了车,回过头来对小郭挥了挥手,一声“拜拜”后溜进了旁边的农舍…… 陈涛在车里一直注视着这一对青年男女,饶有兴趣的一直倾听着他俩毫无遮拦的谈话。陈涛觉得,现在改革开放后,时代真的变了,不用说大城市变化快,就连这边远的山区乡连说话的语气和那说话的大胆也紧跟着时代的步伐了。陈涛想,我们年青那时正值“文革”时期,二十来岁谈恋爱,都是规规矩矩,说话腼腆,连走在一起都要相隔一两步,不拿到结婚证甚或办几桌酒席是不能过夫妻生活居住在一起的。现在的年轻人倒好,思想开放,无羁无绊,今天舞厅相识,明天就卿卿我我,后天就可上床。“文革”时期,男女偷情是要上台揪斗挂黑牌子的呀,现在男女混在一起同吃同住,还美其名曰“同居”,真是不可思议。 想到这,陈涛在心里问道:“是自己思想跟不上形势了还是世道变化得太快了?”他一时找不到答案。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不良风气是不能在乡政府蔓延滋长的。听说林溪乡政府小院在当地还被称过为“风流窝”呢。是啊, 第一章 上任伊始(中) 利用晚间的空余时间,陈涛走访了几个一般乡干部的住处,他们依次是乡武装部副部长江拥军、计生专干方秀香、计生医生人称“翠翠婆”的何翠香、企业专干仇万里、司法助理员赵东方、老会计沈一通、民政助理朱云香、林业专干张海平,连食堂里的老炊事员龙八斤家里也去聊了一会。这样,陈涛多多少少了解了一点情况,但大多数人对乡领导班子都是点到为止,含含糊糊,然后闪烁其词借故避开绕开话题,生怕墙外有耳似的。 这种反常状态,令陈涛大为惊讶。 他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电灯忽明忽暗,兴许是电厂发电水不充足 了,这段时间正是枯水季节。就着微弱的灯光,陈涛在收拾办公桌时,发现中间抽屉有一封信和一本介绍林溪乡基本情况的资料。信是前任王成功书记临走时写的,陈涛急不可待的拆开一看,信并不长,几句像顺口溜的简语跃然纸上:稳农兴林修渠道,遇事沉着不急躁;用人要准勤观察,财色不沾要记牢! 陈涛想,难道这聊聊数语就是王书记临走留下的“锦囊妙计”…… 他慢慢的翻开资料,那上面赫然写着:“林溪乡,属湘南边远山区,面积一百三十五平方公里,八个村,有人口四千四百一十八口人,其中瑶族人口四百五十八人。耕地面积七千三百二十一亩,林地十七万五千亩,山地资源丰富,主产水稻、木材、竹材、香菇、木耳、生姜、板栗、茶叶、茶油等……这里,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林溪曾是井冈山外围游击区、湘南革命的指挥中心,毛泽东、肖克、何长工、唐天际等老一辈革命家曾在这里留下了闪光的足迹…… 陈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际,他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今天酒桌上的不快,确实令人懊恼,说不定明天又会有什么令人难以捉摸的事情发生。 山里的清晨,空气异常的新鲜。陈涛早早的起来了,武装干部干习惯了,清晨起来总得到外面活动活动一下身子骨。在桂花树乡时,陈涛时常早起将双腿绑起沙袋,沿着附近的水泥马路跑一圈,又到桂花河畔边散步边呼吸着新鲜空气,足有五六里远。这样长期坚持下去,练就出了一副铁脚板,以至下乡一天走个三四十里地也不觉得累。林溪乡可不同了,乡政府抬眼是山巅,出门就是田野,附近是稀疏散落的村庄,晚上睡在乡政府,连农民们吵架吆喝什么的,都听得一清二楚,有时连炒菜的油烟味也冲到乡政府院子里来。没办法,陈涛只好从二楼爬到三楼,再经过一个小木门,爬到楼顶。楼顶的水泥面很宽,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陈涛沿着护栏杆以慢跑的速度溜了十圈,然后屏声敛气,打了几路军体拳,才手扶栏杆休息。站在楼顶,极目眺望,太阳还懒懒的躲在山后,山腰不时有白云飘忽不定或时而缠绕弥漫。村庄里已升起缕缕淡青色的炊烟,狗吠声断断续续,鸡鸭已躁动起来,叫声不绝。晨风掠过田野,掀起一浪又一浪的金黄,稻穗已熟了,只要天气睛和,农民就要开镰割中稻了。 陈涛看得很清楚,以乡政府为中心点往两边延伸,整个一条狭长地带,望不到尽头。按昨晚查阅的资料依地形图来看,这一条足有十几公里长的狭长地带摆着三个贫困村,往东是头坪村,往西是冲洞村,和乡政府所在地混在一起的该是夹洞村了。 北面的山高高的,那边有五个村,他们是冲塘村、大水村、秋林村、源头村、太古村。那里林木丰茂,全乡木材外销源自于此,村级经济和农民收入相对于这边三个村高一些。陈涛在查阅资料时,分别作了比较。趁着这几天县里没有开会的通知,他很想到这八个村去跑一跑,去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他很想见见这八个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再跟这些村干部唠唠,看他们有些什么高招能让林溪乡尽快改变面貌。 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一般人都看得比较重。年轻人择偶定婚后,常利用这个日子买些月饼或其它珍品到女方家走一走,聊表情意,以博未婚妻的欢心;结婚后的男女,利用这个日子到男女双方的父母家走一走,看看老人,以显示孝心;在外工作的亲人,常利用这个日子赶来团圆;就是海峡两岸的同胞骨肉,随着两岸的开放,也常互相走动走动。据媒体透露,今年中秋节,很多台胞和港澳同胞也要来内陆共度中秋佳节。 陈涛决意不回老家过中秋节。他决意写封信寄几十块钱去给家人和老父,让他们自己简简单单和和睦睦吃一餐团圆饭吧。按照县委县政府的要求,乡里在中秋节不能放假。目前,林溪乡单身汉和半边户多,乡政府院内就是一个大家庭,到时 晚上集体吃顿团圆饭,再来个中秋赏月晚会?抑或搞点什么娱乐活动…… 陈涛想到这里,他决定召开一个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将乡党委政府成员分一下工,再将下段工作安排一下,中秋节的安排也要确定专人负责。他走到楼下乡政府办公室,让于秘书通知乡领导开会。同时,他还让于秘书在乡办公室门前的黑板上出了一个通知,请全体乡干部在家待命。 自从王书记走后,乡里就没有开过什么会了。于秘书把每个乡领导都通知到了。乡领导自知陈书记来了,领导们又要分工了,所以参会人员到的很齐又很早。连陈涛也没料到,林溪乡的领导时间观念还很强呢。 八点半钟,会议正式开始,因暂缺三个党委委员和一个乡长,实际参会领导只有五人。他们是:陈涛书记、聂祥平副书记、武装部长汪永富、副乡长贾光达和尹智深。江副部长和于秘书因不是乡领导,也不能参加。于秘书拎了壶开水进去放下就出来了。尹智深副乡长被临时安排作为记录员。 陈涛没有作慷慨激昂的开场白,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一切都显得很平淡。经过他的提议,领导们的分工很快定了下来。陈涛主管全盘,聂副书记负责党群、组织、宣传等党内工作,汪永富分管武装、纪检、民政、政法、后勤等工作,贾光达负责农业、水利、计生、经管工作,尹智深则负责林业、企业工作。同时,考虑到后备力量的培养,江副部长兼任纪检干事,于三喜秘书兼任宣传干事和负责信访工作。 这时,贾光达说:“陈书记,乡财政所马上就要增加两个招聘干部,财贸主管谁来抓呢?”陈涛一听,心里一怔,是呀,乡长人选县里没定,乡人大会议补选乡长最早也要到一九八五年元月份才能进行。原先,他想到林溪乡上任后,对几个副职考察一番,看哪个当乡长最合适,再建议县委来考察,再把经济、财贸这副重担放在那人肩上。事到如今,不可能自己拿笔去批条子,那么定谁好呢? “依我看,财贸这条线还是政府这边管着为好,我看就由贾乡长批条子吧!”聂祥平漫不经心地说。 一听聂祥平提自己,贾光达虽然心中暗喜,他也很想独揽这审批大权,可聂祥平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聂副书记当书记没成,那里还有一个乡长的空缺,他正等着呢!那不是明摆着的吗?他是叫我提议他呢! 贾光达想到这,故作谦虚地说:“我管着农业水利一大摊子,够忙乎的,还是聂书记来批条子吧……”陈涛用眼神向“汪大炮”和尹副乡长征询意见时,“汪大炮”又是大大咧咧地说:“聂书记是本乡本土人,在乡里很有威信,批条子要有一个熟悉情况的人,我也认为聂书记最合适……”说完,他还朝聂祥平嘿嘿笑两声,说:“聂书记批条子时,只要给我多报销几瓶酒钱就行!如果选你当乡长,我是举两手的……”聂祥平回敬道:“我要是当了乡长,淹死你的酒由我出!”尹智深始终没有吱声,聂祥平刚才的话可是双关语呢,他的心里一直想他的那乡长位置呢。陈涛让尹智深表态时,尹智深莞尔一笑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难道我还会反对?”陈涛也就势定论,让聂祥平管财贸,批钱。 乡领导分工完了,陈涛说:“我们议第二件事吧,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县里规定乡里不放假,照常上班。我想了很久,中秋节这天晚上还是会餐,夜里天气好的话,再在''首长楼''顶上搞个中秋赏月晚会怎么样?”陈涛提议一出,立即得到响应。“汪大炮”是一日断不得酒的,断了酒,他就会跑东家窜西家,连酸糟酒也要吃他两碗才解馋。再则,会餐既有好酒又有好菜,酒肉穿肠过,对他来说是最畅快的事了。如果自己掏钱买酒,那每月只有百来块钱怎么养农村的家糊农村小孩的口?他一口嚷嚷道:“陈书记这个主意好,既不会耽误乡里的工作又稳了乡干部的心,这叫关心群众生活嘛,我同意!”聂祥平说:“乡干部好久都没打牙祭了,也好。”贾光达说:“这样安排,我赞成,不过晚上要搞中秋赏月晚会倒是有些困难……”他欲言又止。 陈涛说:“贾乡长平时快言快语,今天怎么话也不那么顺畅了,有话就直说嘛?”贾光达看陈涛对他提出的困难有一追到底的意思,也就不遮拦不隐瞒地说:“要搞文艺活动光有领导支持不行,还得有一个文艺工作骨干常干才行。林溪乡是一个边远山区,本来文化生活就单调,其它乡属的七站八所人员都配齐了,独剩一个文化专干没有配,我以前在会上也提过多次,就是没有引起重视……”说到这里,他还算有些气。贾光达眼睛有个毛病,说话总是一眨一眨的,是因小时候玩鞭炮伤了眼皮。他用猫眼斜视了一下陈涛书记,发现陈涛书记正在用心听他说着,他又来了干劲,忙和盘托出:“上次我在县里开会时,遇到县文化局的沈局长,他说,全县就差你们林溪乡没配文化专干了,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后来,我趁机说道,如果我们配了,你们县文化局给什么待遇?他当场表态说,考虑林溪乡是革命老区,这样吧,你们乡里出四十元,我们局下拨四十元,总可以吧。我一听,这沈局长还算大方。所以,今天我们就应将文化专干这个人选定下来,明天就来上班。这样一来,中秋赏月晚会是没问题的。”陈涛听贾光达说只要配齐乡文化专干,中秋赏月文艺活动就没问题,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说:“我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相信山区有人才,那你们给物色几个看看,然后再来筛选。”听说物色乡文化专干,这可是既要有文化又要有专业知识,还要有一定的组织才能才信得过的,平时领导们只知道下乡和开会以及抓经济,对这方面的人才知之甚少,因为乡里这几年也没搞过什么文艺活动,有人才也被埋没在大山深处了。乡领导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没有了主意。 这时,贾光达又打破寂静说话了,直言道:“陈书记,我长期在冲洞村驻点,发现郭凤秀当文化专干比较合适。她是村委主任郭来庆的妹妹,高中毕业,今年二十一岁,是村民办教师。她平时爱好文艺,唱歌跳舞上得档次,吹笛拉二胡弹琴也常摆弄,平时还在黑板报上写写画画,往县广播电台投稿,据说还得到过三等奖呢……”贾光达说起郭凤秀比吃糖还甜,比说他的妹妹还熟悉,尽是数落她的长处好处。 “人长得怎样?组织能力如何?”陈涛书记追问道。 “要说人品长相,我看林溪乡还没有超过她的。我不能用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这些对古代美女的褒词来形容她,但我可以这么说,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回头率很高呢;至于组织能力,她在念高中时,在班里就是文娱委员,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傣族少女去汲水》的三人舞蹈还得过全县文艺调演一等奖嘿……”贾光达越说越来劲,总有言犹未尽之感。 这时,陈涛眼前又浮现起昨天在客车里那姓贺的小伙子与姓郭的妹子打情骂俏的那一幕,啊,难道是她?肯定是她?因为她在车里说她是民办教师,还想当文化专干,而且长相确实是蛮不错的。 经贾光达一提议,聂祥平也随机附和道:“郭凤秀是我们冲洞村人,从小丧父,靠母亲一手拉扯大,读书也很发狠,高考时只差几分落榜。她当了民办教师后,教学有起色,校长和家长们都很满意,当时她当民办教师我投了她一票,现在要她当乡文化专干,我也投她一票!”“汪大炮”在这件人事问题上,却不敢苟同,他提出反对意见:“这个郭凤秀,要说人品长相文艺才干那是没说的,关键是生活作风可能有些问题,据说在高中时就与老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乡里作文化专干恐怕不合适吧?!如果硬要来,出了问题,谁负责?!”“汪大炮”放了一通炮后,尹智深副乡长也提出了看法,说:“俗话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林溪乡过去出过不少绯闻,影响了政府的形象,如果再重蹈覆辙,我们的脸面往哪搁哟。”麻烦了,一个小小的人事问题,两人反对,两人赞成,陈涛情况又不明,又不好表硬态。陈涛想,不如干脆来个集思广益,开一个乡干部大会,听听大家伙的意见再说。 陈涛站起身,说:“各位先休息五分钟,然后召开乡干部大会,听听大家对文化专干的人选意见,再布置一下后段工作。” 乡干部很快就在会议室集中了。连下乡的农技员贺耀辉也赶来了。陈涛首先宣布了一下乡领导班子的分工,然后就开始讨论文化专干的人选问题。当陈涛说到乡文化专干除郭凤秀外,还可以提出人选时,激烈的争论场面开始了…… 于秘书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我举亲不避嫌,我的小舅子李文勇也是高中文化,也是民办教师,写得一手好字,既会仿宋,又会魏碑体,狂草模仿毛主席的诗词像模像样。他曾经在县里书法大赛中还得过一等奖嘿。当然,他也有不足之处,没有什么活动能力,老实巴交的,烂忠厚。但干文化工作,我认为要稳当,我认为李文勇也符合条件……”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贾光达对于秘书的发言大为光火,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于三喜,你那小舅子李文勇一点活动能力都没有,等于没有一点组织能力,不行,不行!”聂祥平也附和道:“一个文化专干,需要多种素质,而且要亲自干,不比当民办教师,教好书就行了,组织活动还有校长呢。”这时,乡妇联主任范雄英也来凑趣,插话说:“听说夹洞村的龙老师有一个崽,文艺细胞也有一些,是否对他也去考察一下……”“唉呀,范主任你就别再添乱了,龙老师的崽已于昨天下午报名考招聘干部了。”聂祥平很不耐烦地对范雄英说道。 “怪我孤陋寡闻,龙老师的崽报考了乡财政干部也不通报通报,以至让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范雄英是副乡长尹智深的老婆,干工作风风火火,说话也半句不饶人。 农技员贺耀辉见领导和乡干部们围绕文化专干进行舌战,也忍耐不住,也掺和进来,快言快语地说:“作为我来说,是年轻人就喜欢跟活泼的年轻人打交道。文化专干就是要活跃,长相也要像模像样,总不能叫一个老气横秋的年轻人来当文化专干吧。我看,文化专干非郭凤秀莫属……”不等贺耀辉说完,“汪大炮”凑趣道:“贺耀辉,你是看上了郭凤秀的俊俏脸蛋,好勾引过来做老婆吧!”随即,“汪大炮”哈哈大笑起来。 “做老婆又咋样,难道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你汪大炮还会来干涉不成?!”小贺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她不是处女,你也会要她?”“汪大炮”还在放炮。 “混蛋,你今天真是大肚能容草,小心犯诬告罪!”小贺又嘟囔着说道,并且用眼睛狠挖了“汪大炮”两眼,算是回击。 聂祥平阴冷地说:“汪部长,别把脏水尽往人家身上泼,也不拿尿桶照照,自己像个大熊包!”“汪大炮”尽管倚老卖老,可以在一般乡干部身上撒威风,可在聂祥平面前又变得服服帖帖,不敢放半个响屁。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汪大炮”刚才被聂祥平一顿臭骂,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闷在一边,很是尴尬。 其他的乡干部像看戏似的,只看不说,他们心中清楚,说话稍有不慎,到时乡领导给你穿小鞋,够你受的。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那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场面,只在心里偷着乐。 陈涛看看没有再发言的人了,就势收场。他说:“这样吧,中秋节的晚餐由聂书记负责,郭凤秀的考察由贾光达乡长负责,你是驻冲洞村的乡领导,还是去问问冲洞村小学的校长。至于下段工作,一是组织农民趁天晴抢收中稻,督促交公粮;二是按照驻村的分工,负责调查林业体制改革这个问题,每个人写一个论证报告供乡领导参考;三是计划生育工作也将底子摸上来,到时突击完成。至于征兵和民兵整组工作,汪部长和江副部长抓一下……” 布置完工作后,陈涛稍许松了一口气,利用中午的时间,他向在省委党校学习的王成功书记写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先汇报了一下班子的情况,然后就向王书记讨教林业体制改革的具体方案,还有拟提拔对象意见等。信写好后,他小心翼翼的揣在内衣口袋里,然后到三楼邀了江副部长一道往驻乡单位走去。先是到了邮电代办所,陈涛将信投到邮筒后,又往营业间走去,发现一个年轻女人正在译一份明码电报,陈涛走进去的时候,她还未察觉。这个营业间在乡大礼堂进门的一楼,离地二十公分铺了一层木地板,木地板散放着几个邮袋,旁边一架摇把子总机孤零零地摆放在那里,显得有几分寒碜…… “李大姐,陈书记来了!”江拥军介绍道。 “哦,陈书记来了,快请坐。”被称为李大姐的女人如梦惊醒,忙起身拿板凳让坐。 “李大姐是聂书记的爱人,冲洞村人,现在是驻乡邮电代办员,工作很长时间了,还是一位老党员呢。”江拥军又介绍道。 “代办所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吧?”陈涛关切地问。 “吃不饱也饿不死吧。代办所连我三人,还有一个专门跑邮路的和一个外线修理工。平时就靠收点电话费和订阅报刊提成,每人每月五十元左右吧。这些年还将就着过来了,过几年装程控电话了,我们就都得失业了……”李大姐话语中不时流露出些许伤感。 从邮电代办所出来,他俩又从走廊窗户中往大礼堂望了望。这座大礼堂共有两层,一楼会堂足有一千余平方米,是“文革”时期开千人大会用的,如今只能临时当作电影院用了。二楼住着两个放映员和用作了乡广播站的机房和工作人员住房。陈涛和江拥军上去时,都是铁将军把门,据说是下乡去了。 走访大礼堂旁边的信用社时,陈涛听信用社主任汇报时,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些年年存款均能维持在两百万元以上,而每年的贷款却不足六十万元,况且贷款基本上是用于贩运木材,有些款项还是外地人来贷的。陈涛没露声色,心中窃喜,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高兴。 在走访完乡供销社后,陈涛对江拥军说:“整个营业间柜台商品估摸着不超过三万元,如果这样下去,他们那些职工只有喝西北风了……”江拥军说:“这里的供销社主任,三年两换,怎么搞得好?”“为什么?”陈涛瞪着疑惑的眼神问道。 “皆因桃色绯闻……”陈涛不言语了。 沿着公路前行,他们又察看了医院,医院也是破烂不堪,房子大约是六十年代的土坯房,室内光线暗淡,潮湿。这里没有一点现代化的医疗检查设备,唯一的检测设备很可能就是一只听诊器和一支温度计了…… 这时,夕阳已收起了她的粉脸,慢慢的往西边山里坠去。光线已有些暗淡起来。江拥军指着对面山坡上的一座白房子说:“那里便是粮站,沿着公路走要拐个大弯,足有两三里路嘿,我们还去吗?”“除了学校,其它单位都要走完!”陈涛斩钉截铁地说。 公路几乎是和林溪河平行的,小河流量不大,可河水清澈见底,一溜下泻,不时翻着清波银浪,两岸青山倒映水中。小河是历史的见证,大革命时期,有不少红军和游击队战士在这里饮过战马,据说当时的毛委员还在附近的那座亭子里演讲开过会呢。“文革”期间,造反派在小河边闹武斗,还用大革命时期的梭镖捅死过人呢…… 两人并行走在公路上,脚下不时发出皮鞋与沙石的摩擦声,沙沙声不绝于耳。陈涛沉思之际,突然问道:“江部长,你能谈谈聂祥平的情况吗?”江拥军突然听到陈书记要他介绍聂副书记的情况,开始有些吃惊,随即又镇静下来。他想,聂祥平可不是一般人物,手中握有重权,而且报复心特强,如果谁得罪了他,稍有不慎被其抓住了把柄,是很难翻过身来的。不过,既然陈涛书记来了,如果能压得住阵脚,估计局面会有很大改观,毕竟聂是副职嘛。想到这,江拥军好像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望着陈涛那信任的眼神,将自己所知道的聂祥平的情况开始一古脑儿往外倾倒着…… “聂祥平,是本乡冲洞村人,今年二十八岁。他是一九七八年招为国家干部的。他曾经在冲洞村当过大队党支部书记,那时他老婆李莹坤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两人经常在一起开会研究工作,渐渐的产生了恋情。那时,李大姐长得又漂亮,又能说会道,嘴巴子很甜,很博聂祥平的欢心,于是情投意合的结了婚。聂祥平招干到了公社,先是干民政助理,在全县建起了第一个养老院,不出一年,他就当上了公社党委委员。后来,因工作之需,他到另一个公社任组织委员,公社改为乡政府时,他重回林溪乡,被提升为乡党委副书记。据说,他和王成功书记还是高中时的同学呢。俗话说,夫贵妻荣。李大姐在自己丈夫提升以后,也享了福份,先是在公社放电影,可放电影要经常下乡,跋山涉水,一个女同志也够累的,于是换了工种,改在邮电代办所上班。后来,两人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按理说家庭也算完美了。谁知,聂祥平那一年调到另一个公社工作后,妻子的各种绯闻就传到了聂祥平的耳边。聂祥平平时看起来很温和,人又长得秀气,真如白面书生一般,可他心里是装不下事的,一遇事则十分暴躁,很多人都怕他。在他的心目中,妻子在家就得循规蹈矩,就得举案齐眉,就得服服帖帖。他绝不允许''红杏出墙''.有一次的半夜时分,聂祥平从那个公社偷偷赶来,叫门不开,顿生疑窦。他一时性起,抬起脚,呯呯呯几下将门踹开,在床上将本地一个司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痛打了一顿,放了。李莹坤跪地求饶。聂祥平甩了妻子几个耳光还踢了一顿皮鞋,还揪着妻子的头发要其写保证。从此,两人关系貌合神离,防贼一般。夫妻俩生有两个孩子,要实行计划生育,聂祥平抢先进行了男扎,他总想在妻子身上留下些生理上的痕迹,我结扎了,看你还敢搞乱的?李莹坤也不示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也偷偷跑到医院,上了一个节育环。这样一来,气得聂祥平只得吹胡子瞪眼睛……”说到这里,陈涛插话道:“那李莹坤改了吗?”江拥军接着说:“哪会改呢?要改她就不会上环了。说来也是,一个年轻女人哪能耐得住寂寞呢,丈夫也懒得管了,一个月也不来一次,她肯定熬不住生理的需求,就一直明里暗里和那个艾汝能好上了。你还别说,在山里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一个女人能勾上一个司机,那好处可多着呢,出外坐车方便,捎点什么东西也方便。据说,当地有些年轻女人甚至没有出嫁的大姑娘常主动到艾汝能那里''上床''呢。”“王成功书记在的时候,艾汝能为什么不辞退?”“辞退?说的轻巧。艾汝能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不仅爱女人,还确实有能耐有水平。他为人处事谁也不得罪,乡里除了汪部长外,没有人说他坏话的。他技术过硬,是全县的红旗车驾驶员,王书记起意要辞退他还舍不得呢,辞退了他,别人开客车信得过吗?出了事怎么办?”“这可是政治表现与技术过硬的矛盾?”“是这样的。”江拥军 第一章 上任伊始(下) 两人回到乡政府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早已过了开晚餐的时间。没有办法,江拥军点燃煤油炉子,煮了两碗光头面,两人将就着吃了…… 离中秋节越来越近了,夜里的月光在空中也开始明亮着,银盘开始滚圆起来。月光照在山里的林中,林中树木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辉,连那些幽暗处也显得有些活力了。月光照在小河上,哗哗流淌的河水闪着银辉。处于静谧大山的林溪乡,在秋的月光下,山河就像镀上了一层银,到处都在流淌着银的光辉。月亮冷亮冷亮的,有束束银亮柔情依依的涌进了陈涛的房间,伴着不太明亮的电灯光,房间立时显现着忽明忽暗的斑驳来。陈涛静静的坐在窗前,让月光透过玻璃窗在自己身上无声的流淌着,他觉得这样很好,觉得山里秋的月光是那么的美妙,是那么的无私,是那么的崇高,是那么的让人敬仰。他慢慢的起身,双手轻轻的推开一扇小窗,让月光一缕缕的径直射到身上,他感到很惬意。窗外不远处,有一棵很大的云珠树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的摇曳着,地上的暗影也随之不停的晃动起来。风摇动着枝桠,晃动着茂密的树叶,枝叶摇头摆动之时,发出一阵阵好听的声音来。再远一点的松林处,一阵紧似一阵的松涛声传来,“哗唔——哗唔”的比世界上任何乐器演奏的声音还要动听数倍。 陈涛竖耳静听着,他觉得林溪乡自有它的特色所现。无与伦比的秋月,加上美妙绝伦的林涛,再加上静谧的月亮,该是任何诗人都会拍案叫绝的境地。想当年秦少游与苏小妹结婚之月夜,虽有“双手推开窗前月”的美景良辰,又有“一石击破水中天”的浪漫色彩,但与林溪乡的月夜相比,也会逊色少许…… 陈涛的思绪渐渐的融进了大自然的美景中去了。他总觉得自己肚中墨水太少了点,否则也可学学朱自清,仿照《荷塘月色》描摹一下林溪乡的月色,也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让不快的烦恼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每晚的夜色都如此,每晚的风都这般柔和,每晚的月亮都这般明亮皎洁,那么,哪怕一辈子在这山区工作,也算是一种福份…… 附近的旷野是宁静的,连乡政府院内也很安静。因电压不足,在大会议室看电视的人早已走了。要是有一点声音的话,那就是从乡干部的某一个宿舍里还传来一两声打扑克钻桌子的碰撞声。 陈涛将煤油灯点着,正待看一会儿书,刚把一本美国人斯诺写的《西行漫记》打开,房门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而且还越敲越急。待把门打开,乡农技员贺耀辉领着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农民进来。陈涛忙让坐。小贺说:“这是县政协委员李宗敏,他是我们林溪乡的造林大户,他有急事找您。”随即,小贺又说了声“你们谈吧”,然后,快手快脚的走了。 来人李宗敏一脸憔悴,忙不迭地说:“陈书记,你可要替我作主啊!”随即,“扑通”一声给陈涛跪下了。 陈涛一怔,忙拉起李宗敏,强把他按在凳上坐了,忙劝慰道:“老李,你这是干啥,有话慢慢说。”“我就住在与你们乡政府一墙之隔的乡前组,前年承包了大水村一块山场,约一百来亩,包砍伐包植种,三年抚育完幼苗后交给村里,这样一来,原乡党委书记王成功将我的事汇报上去,县里说我有贡献,让我当了县政协委员。这样一来,我承包山场也确实得到了一些实惠,也就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去年,大水村一块原始森林,大约也是一百来亩,也要发包伐垦种植,本村人也想包,但把承包费压得很低,村里不同意,于是我又以最高价包了。谁知,这一包就惹出了麻烦。”“什么麻烦?现在不是鼓励个人承包山场吗?”陈涛不解地说。 “陈书记,你有所不知,我并不是说山里人遇事总有些小心眼,那嫉妒心可强啦。自打我承包大水村第一块山场起,有些人就开始另样看我了,有时是三分正眼看,七分歪眼斜,真让我六神无主,自觉不寒而栗了。大水村那些山场,杂木林里尽是 些曲曲弯弯的云珠树、苦珠树,标长直挺的杂木很少很少,这些木材卖出去,林业部门都是按等外材计价,当地说啥也不肯包。我包了,他们又眼红,我跟村里定了合同,有人放风说我李宗敏耍了后脑壳(意即行贿)呢。我做工请不到劳力,只得到外县请民工。这还不要紧,有些人又开始用阶级帽子骂我,说什么宗敏癞子,他的老子在解放前就是地主剥削过人,如今这地主崽又要剥削我们,嗯,没门!还有的人说,宗敏癞子请我们做工只五元一天,上山这活这么累,我们宁肯在家睡大觉也不给他干呢。无奈,我只得从外县请劳动力,每天四元的劳酬都来了不少……”“你跟村里签有合同,还有什么麻烦?”陈涛对李宗敏说话从大老远说起,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显然有些不耐烦。 “唉呀,陈书记,怪我这张臭嘴又扯远了。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遇到的麻烦。去年承包的这块山场,砍伐时,县林业部门来人拿图纸进行了勾画,按合同出材由乡村拨付指标,这些都是经王书记和聂书记点过头的。可砍伐下来的木材一过尺,与勾画的结果就多出了一些,大水村有些村干部从中作梗,说我超砍面积,要处理,有些人已告到县林业公安分局,说我乱砍滥伐,要抓我呢!”“我怎么不知道呢?!”陈涛说话显然有些激动,乡里要抓一个人,又不是密捕,我这个乡党委书记也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陈书记,你新来乍到有所不知,有人说,拘留证已到了聂书记手里,也有人说,县检察院很快就要下逮捕令了……陈书记,我可抓不得啊,那块山场刚炼完山,民工们听到风声,天天有几十个人在我家吵着要工钱,我哪里有钱,贷款还没批下来呢。老婆天天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跟我没过好日子,吵着要离婚呢……”“老李,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会妥善处理的。这样吧,你以县政协委员的身份写一份情况反映给县政协,我则会与县林业部门和县林业公安分局交涉此事的。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和江副部长一起到你那块山场去看一下。”李宗敏一看陈书记有了个明确的态度,顿时转忧为喜,忙不迭地说:“谢谢陈书记,谢谢陈书记……”起身告辞时,将一包几角钱一包的平嘴“郴州”烟和一纸承包山场合同书留在了桌上,等陈涛拿起烟去追时,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亮已升上中天,一缕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将月亮娇好的脸庞遮了一半,顷刻,山峦、村舍、河流就显得朦胧起来,明亮的色彩暗淡了许多。不远处的狗吠声依稀传来,村舍里不时眨着淡淡的光亮…… 陈涛在走廊上伫立许久,他拿起刚才李宗敏留下的香烟在朦胧的月光下端详着,捏了捏,烟卷儿装得很结实,鼓胀胀的,他漫不经心的撕开锡箔纸,抽出一根点上,滋滋地抽了起来。他确信是一包普通的香烟后,心就稍许安定了。他在桂花树公社时,有一个包工头就曾经送给他一包烟,可那里面全是卷成筒状的钞票,吓得他连夜赶了几公里路到工地,将那包特殊烟“完璧归赵”。陈涛这个人有时思维与常人就不同。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人为了取悦领导得到赏识,说不定当晚就会到领导那儿大呼小叫一番,然后将钱交公交纪检委,弄个公开表扬。而他却不动声色的将钱交还包工头,那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呢。那就是行贿者有时也是出于无奈,你不意思点,说不定在包了工程后还会在批款或验收上出点麻烦。面对送来的金钱,贪者,笑纳之,似乎两者心照不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人不知,包工头自然欣喜,不用担心出麻烦事,只不过偷工减料就是了,还不是拿了你们公家的钱,只不过是转转手而已。而像陈涛这些不贪者,既不想邀功领赏又不想让包工头和公家受损失,这恐怕也是一种很高尚的拒贿行为了。 陈涛思忖着,林溪乡这块红色的土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左”的残余还依然盛行?有些人看到了你富了,心中就有些不舒服,就在脚下使绊,让你干不成;还有些人自己好逸恶劳贫困如洗,也要让人家跟你穷快乐,否则,就会睡不着觉,就要捏造事实告状,哪怕不告倒你,也要让你名誉威信扫地。刚才李宗敏的麻烦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么,假如他说的都是实情的话。难怪江拥军说聂副书记要搞阶级报复,所以王书记不让聂祥平接班,这里不无道理啊!乡养老院的难堪样又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来林溪乡坐客车时在车厢里看到那些农民的旧式装束又深深地刺激着他。小平同志讲,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林溪乡这块红色的土地,在大革命时期有那么多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让后代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么?!试想,如果依然是一个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窘境,恐怕革命先烈在九泉之下也会骂人的。 陈涛想,不管怎么说,明天到实地看看,兴许会有些收获呢。 乡食堂早上开餐较早,七点半准时开餐。贺耀辉端着饭钵子踱到陈涛饭桌前,很关切地问:“昨晚李委员很晚才走吧?”“谈了一会儿时间。”陈涛淡淡地说。 “陈书记,你可不要上这宗敏癞子的当哟,人称他是''李扒皮''嘿,他是怕离婚才去找你,要不是看在他老婆的面上,我才不给他''引路''呢……”小贺悻悻地说道。 “怪事,这小贺怎么与昨晚领着李宗敏去的时候判若两人呢?”陈涛在心里想着,瞪着疑惑的眼光望着小贺。 贺耀辉又说:“陈书记,这李宗敏来路复杂呢。过去他家是破落地主,刚快解放了还置购了不少田土房舍,但是一听说外面开始搞土改了,他父亲很精明,一夜之间就将很多田地卖了,土改时就变成破落地主了。我们乡政府的''解放楼''还是他家过去的财产呢。''文革''时期,他因散布''谣言'',说什么将来田土还是会分到个人去种的,这样被造反派斗得死去活来……后来,他的头发日渐稀少,脑袋顶端成了一块不毛之地,人家就给起了个绰号,叫起了宗敏癞子了。他到了三十七八岁依然孑然一身,没有哪个女人看上他。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打光棍了,没想到这家伙还艳福不浅呢。早几年,他外出打工,还真带来了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农村姑娘做了他的妻子,长相还水灵灵的呢。这些年,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李宗敏的脑子好像还开窍了许多,好多见识都比人家开明,胆子也比人家大。包山包土这些活人家不敢干,他连眼皮都不眨就干上了,而且还确实活了起来,据说还准备盖红砖瓦房呢?但是这人生性刻薄,很小气又抠,连民工损失一棵树苗都要从工钱里扣出来,弄得他在当地雇不到一个劳动力。前些日子,他老婆听说李宗敏可能要坐牢,就嚷嚷着要跟他离婚,可这女人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且娘家又很穷,一离婚她就惨了,还是她来求了我,要我引领着李宗敏去见你。刚开始时,我不肯,可那小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喊我为大哥,我心一软,就答应了。”“看人不要把人看扁了,兴许这李宗敏的抠劲也许是一种很好的管理方法呢。”陈涛和颜悦色地说。 “你也这么认为?当初我和王书记就曾经争论过,王书记也是这个观点。也真是的,后来王书记硬是请来县政协主席到那里山场上视察了一番,领导感动之余,李宗敏就当上了县政协委员了。可当地人对他还是两副脸,见面喊李委员,避面还是个宗敏癞子……”这时,乡政府院内响起了“突突突”的马达声,陈涛循声望去,李宗敏开着一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停在了院子中央。 “陈书记,宗敏癞子的''专车''接你来了!”“你去不去?”“我才不去呢!” 小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小贺敲着空搪瓷碗,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和李宗敏撞了个满怀。 “哟,好你个李委员也不长长眼睛,尽瞎撞!这么一大早,去干什么哟?”小贺佯装怒道。 “啊,小贺,对不起,我是请陈书记去看牛角坳脚下的那片山场……啊,小贺到我家吃碗稀饭吧,你嫂子在家呢……”李宗敏陪着笑脸,打着哈哈说着客气话。 “好吧,吃了干饭确实渴得要命,是要吃碗稀饭中和中和。”小贺顿时眉开眼笑,一个劲的敲着碗,唱着那首《外婆的澎湖湾》,往李宗敏家走去。 陈涛邀了江拥军,跳上拖拉机,往牛角坳山上奔去。 牛角坳,是林溪乡雷林洞五个村与乡政府附近三个村的分水岭。因两座山峰相距不远,中间一条公路通过,恰似两牛角耸立,故名“牛角坳”。这里海拔较高,约摸有八九百米,站在峰谷,俯瞰两边,皆一览无余。往南面看,乡政府犹如几个小火柴盒拼装的一个小图形,旁边田畴交错,层层梯田泛着金黄,还有好多的稻谷还未收割呢。山上虽是绿荫一片,但稀疏不匀,且多是灌木,看不到高大乔木。往北看,雄伟的天狮仙山和雷公岭相连相缀,白云在其周身飞渡。附近是一壤接过一壤的深绿色原始森林,偶尔有些绿色浅地,则是近些年营造的速生丰产林,犹如翩翩起舞的少年和风姿绰约的少女在那里迎风劲歌。附近的山脚下,约有一百来亩的山场已泛着新绿,那就是李宗敏前年营造的速生丰产林。李宗敏将手扶拖拉机嘎然停靠在公路旁,待陈涛和江拥军跳下车后,用左手在眼帘搭起了凉棚,挡住阳光,说:“远处不高的那片幼林,是我前年栽种的;近处的那一片,前几天才炼过山,过些日子就准备挖穴了……”随着李宗敏的手指处,陈涛看到一片烧焦的土地上,还有残木在燃烧,冒着缕缕青烟。这里已成了一片黑土地。垅坑尽头,还码着一堆堆杂木,有几台东风车正在那里装运木材。江拥军笑着说:“陈书记,来到了林溪乡你就是林业书记了,整个林溪乡森林蓄积量光成材的就有七十多万立方米呢,全县第二,林业是大头呢!”陈涛忧忧地说:“可我不懂林业呢,就是眼前这片放火烧焦了的山场来说,我就不知道怎么放火,我还真怕失火呢!”“要说学懂弄通林业,这可真是难事,那些科班出身的林学院专家都不敢说全部弄通了呢!不过,我们这些林区乡的乡干部,不管是乡领导也好,一般干部也好,一般的营林知识还是要掌握的,否则你就会闹笑话,如果常闹笑话,你就没有威信,你说的话就会没人听。据说在''文革''期间,有一个公社开会,一位农技员在上面讲防治农作物病虫害,讲得很细,说什么虫就得用什么农药治,一讲就过了时。这时这个公社书记没有时间讲话了,但还是要说几句,在概括时,他大声嚷道,刚才我们的农技员讲复杂了,我简明扼要归纳一下,世界上只有两种虫,吃禾的叫禾虫,吃菜的叫菜虫……闹得台下一片哄笑。不久,这位公社书记就调离了……”“不学无术的人,焉能当公社书记?”陈涛忿忿地说。 “陈书记,你也不要闹笑话哟!”江拥军对陈涛笑着说。 “闹什么笑话?放火烧山时叫他们这 些村民小心点儿就是了。”“那你知道怎么放火烧山吗?你知道幼年的林子一年除几次草吗?”江拥军真考起书记来了。 “这还不容易,拿把火从山底下放就是了。至于锄草,每年锄一次,干净就行了!”陈涛郑郑有词,不屑一顾的回答道。 “陈书记,你的答案是零分!”江拥军大胆判分,不留情面。 “零分?”“唉呀,我的陈书记,你这样放火是要坐牢的。你有所不知,从山底放火,火借风势,愈烧愈旺,不跑火才怪呢。再说你说的锄草术语叫''抚育'',是倒三二一……”不等江拥军把话说完,陈涛急急地问:“那你说咋烧?什么叫倒三二一!”“陈书记,山里的烧山在书本上叫''炼山'',要烧透,要烧得山土松蓬蓬的,那时山就肥,树就长得快。烧山时,只能放倒火,并且布置人从四周往里放火,而且周边要准备人和打火工具,而且风力不能太大,否则是不允许''炼山''的。待树穴挖好后,来年春天将杉苗或其它幼树植上,第一年要抚育三次,第二年两次,第三年一次……然后就是让其自自然然的生长了。如果是搞速生丰产林,还要施磷肥呢!”李宗敏将林区植树造林的诀窍和盘托出,江拥军则在一旁掩嘴窃笑。 “哎呀,在造林方面我真得当学生了!”陈涛谦虚地说道。 “这也不难,林业专干张海平那里有书,多看看就懂得多了。”江拥军不失时机的提醒道。 这时,李宗敏又提到正事上,说:“陈书记,我的麻烦事怎么办呢?”“你放胆子干吧,按合同办就是了,其它的事我会给你顶着,王书记也会给你担担子的。”回来的时候,正值下坡,李宗敏破例没有放空档,将拖拉机开得很稳,连颠簸的感觉也没有了。要刹车的时候,他也是轻踩一脚再踩一脚,生怕产生惯性引起陈书记不舒服。 晚上,陈涛书记往县林业局和县林业公安分局挂了电话,意思是经调查,李宗敏承包山场超指标不是越界超砍,确系勾图误差所致,望上级予以核查慎重处理等,末了,还说这件事王成功书记很清楚,不信,你们可以到省委党校问王书记去…… 放下电话,陈涛又要通了县委书记胥永强家中的电话,对此事作了专题汇报。 这时,聂祥平闯了进来,拿着一份拘留证,说:“陈书记,县林业公安分局提请县公安局批准,要拘留李宗敏呢!”“这事我已晓得了,我已向上级作了汇报,县委胥书记说,过几天就来一个调查组来核实情况。”“那这拘留证怎么办?!”聂祥平声音很重,生怕陈涛听不见。 “放在你我这里都可以!”陈涛语气也很硬。 聂祥平将拘留证丢在桌上,迈着很重的脚步出去了。 聂祥平走后不久,江拥军又进来了,陈涛有些事正待 要了解一下,用信任的目光盯着他,很随便地说:“没想到这林溪乡还真复杂着呢?”“庙小风大,今后的戏更精彩!”江拥军笑道。 “那谁是这场戏的主角呢?”“当然是你我两人 ……”江拥军很自信的说道。 “你和我?”“当然你是主角,但我可以给你出谋划策,可给你将跑调的弦儿拨正拨正……”“你这小子,也太不自量了,在别人眼里你在乡领导里面还排不上号呢。”陈涛说完,给了江拥军轻轻一击。 两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趁着还有一天的时间,陈涛又邀了江拥军,一人骑一辆单车,往乡中学所在地奔去。因是下坡,一路顺溜,两人只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乡中学建在林溪小河的下游,属于夹洞村境内。这里环境幽静。校舍依山而筑,傍水而立,一座小石拱桥连接两岸。校舍后面还有一座怪石嶙峋的石山,山上树木葱茏,绿荫覆盖,泉水奔泻不止。石山脚下有一石洞,洞内宽敞狭长,冬暖夏凉,师生们常去里面玩耍,是一处不可多得的“旅游圣地”。原来,这山上还建有一个庵子,因它倚石而筑,前后左右山石簇拥,远望去,犹如盛开的一块块莲花瓣,于是,起名为“莲花庵”。庵内曾住过尼姑,解放后就没有人住了。平时,常有信男善女前去烧香祈祷,据说还十分灵验,特别是未怀孩子的女人,只要来此虔诚拜祭一番,许愿一番,喝上一口“莲花庵”附近的清泉水,就会十月怀胎。一时香火十分旺盛,直至“文革”期间破“四旧”时被拆毁。 乡中学一座新的教学楼正在兴建,基脚正在开挖,数十个外地民工正在忙碌着。江拥军告诉陈涛,这座教学楼的工程,贾光达副乡长在抓呢。 乡中学的老师们正在上课,两人不便打扰,又来到河对岸的乡学区和乡中心完小。虽然是一河之隔,校容校貌却是两重天。乡中学房舍有些尽管简陋,有些旧房还正处风雨剥蚀的状态,但师生们收拾得很整洁,地面也很干净。乡中心完小和学区这一块,尽管校舍都是近些年新建的,走进去却显得摆放零乱,墙壁和地面很不整洁,油然产生一种哪里都有视觉污染的感觉。校舍周围则杂草丛生,蓬蒿遍地,植物藤蔓匍匐,猫样粗壮的老鼠乱蹦乱窜,苍蝇在各个角落中乱飞。经两人打听,乡学区主任下乡去了,乡中心完小校长则请假了。江拥军又告诉陈涛,雷林洞那边的大水村也在兴建第二中心完小呢,是聂祥平去抓的工程。 陈涛觉得蹊跷,问道:“林溪乡人口这么少,怎么还建两个中心完小,是不是钱多了没地方花了?将来,随着计划生育的逐步完善和正规化,连这个中心完小也会坐不满呢!”“说的也是,王成功书记在任时就不同意建,可王书记一走,聂副书记就开会,尽管好些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最后还是强行把这事定了。说是为了照顾山区孩子方便上学呢。熟知内情的人都晓得,还不是为了捞一个工程抓?”江拥军在陈涛面前毫不掩饰,道出了个中奥秘。 回来时,因是上坡,两人干脆推着自行车走,边走边唠起来。 “江副部长,你说说看,昨天贺耀辉就不肯跟我去牛角坳看山场,不知何故?”“这里边有一个秘密,小贺这人,其它都好,就是这男女关系问题处理不好,我预测他迟早要出事,要栽在女人身上……”江拥军有所顾忌,点到为止,不肯将小贺的隐私曝光,因为他跟小贺和粮站的小江都在平时玩的好,有很深的同事感情。 “有什么秘密,难道你对我都保守秘密?我们这是谈工作,你有提供情况的义务呢!”在陈涛的进逼下,江拥军也无法顾及为朋友的隐私保守秘密了,他很不情愿地说道:“陈书记,我说了之后,你可要守口如瓶,否则,此事让李宗敏知道了,那可要闹翻天了!”“你是说贺耀辉与李宗敏的老婆有不正当的关系?”“是呀,这已是两年的事了,可李宗敏还蒙在鼓里,外面的人议论纷纷,可李宗敏就是不信,每天他从外面回来,老婆端茶送水递毛巾到他手上,样样殷情,他还时常在人面前称赞老婆对自己很忠诚呢!”“那你说说看,到底是咋一回风流男女艳事?”“说来话长,你知道,林溪乡这地方高山大岭的,交通不便,属于偏远山区。乡政府附近就那么几个单位,吃国家粮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僧多粥少,这就造成了男女恋爱的饥荒。有一年,乡中学调来一个从湘南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分配来的女教师,人还没有到学校,一个未婚的男老师闻信后,竟请假跑到县城去接她,一夜写了十封情书塞在那女教师的行李里。该女教师到校后,又有数名男老师每天从窗户、门缝塞进不少求爱信,令她无所适从,她简直快成了众蜂蝶狂采的枯萎花朵了。不久,也就是三个月吧,她被一个老师搞掂,无可奈何的结婚了,这才有了安静的时刻。这两年,我、小贺、小江三人都是二十五六岁了,已进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了。话说回来,一个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个人的问题当然有些考虑了,可在这山区乡找一个国字号的女人真的很难,到外面去找吗?女的一听说是在林溪乡工作,嘴巴立时翘得老高,说声拜拜或写一封信就黄了。我们三人经常一起下乡,无聊之时也会开些玩笑说些笑话,互相戏谑着对方,以打发那艰苦寂寞难耐的时光。记得我当时讲了一个有点带荤味的笑话,说的是某部队一位连长患有阳萎的毛病,家属来探亲时,临睡之前,他去团卫生队打了一针能引起性兴奋的药水,可回来时,一大群老乡来了凑热闹,还赖着迟迟不走。妻子频频向丈夫使眼色,丈夫又不好意思抹下脸来赶人家,待老乡走后,药力失效,妻子气得哭了一晚。当时,这个故事也就当作笑料一说罢了。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来,贺耀辉竟说他也有阳萎病,向我商讨治疗办法。我说,你这小子,这办法很简单,新婚之夜,到医院打一针就行了。我还逗弄他,你要是有个女人经常给你温存,说不定 第二章 美人来了(上) 中秋节这天,按照贾光达副乡长的口头通知,郭凤秀今天要到乡政府报到,当文化专干兼招待员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晨,当山那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郭凤秀的母亲就起来了,她来到厨房,点燃柴火,蹑手蹑脚的做好了饭菜,还特地打了两个荷包蛋,放上葱,放上白糖,等着女儿。 湘南一带农村有一个老规矩,说是出门在外,吃了葱,聪明伶俐;吃了白糖,日子会越过越幸福,生活道路会无比甜美呢! 等郭凤秀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照射到窗棂上了。外面山上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充满着活力,好像在迎着新的一天到来。 郭凤秀披衣起床,问母亲:“妈,外面是什么鸟儿在叫,吵得我很早就醒了!”“是喜鹊在叫,是好事呢。”妈高兴地回应道。 郭凤秀刻意地梳洗了一番,照了照镜子,还算满意,她兀自笑了。她想,我一个农村女孩子,今天到乡政府上班,算是老祖宗烧了高香,可到政府机关给人的第一印象重要着嘿。她左思右想,觉得穿着打扮尤为重要。俗话说,三分人样,七分打扮。此时此刻,她郭凤秀最不满意的就是还没有选好究竟穿什么样儿的衣服合适…… 吃饭的时候,哥哥郭来庆从隔壁过来了。哥哥是冲洞村的村委主任,头脑灵活,很会打经济算盘,又会见风使舵说奉承话。这样一来,郭来庆深得驻村乡领导贾光达的赏识。郭来庆看到妹妹福星高照,要到乡政府上班,有了出息,做哥 哥的是过来人, 总要嘱咐一番。有人说,林溪乡政府院内庙小风大,当心作凉;也有人说,林溪乡政府犹如一片森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说,林溪乡政府这口塘深着呢?郭来庆寻思着,妹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没吃过苦头,容易飘飘然,如今社会上的陷阱多的是,能顺利跨过去,那一辈子就是幸运的。如果跨不过去,那是会很惨的。六十年代最困难的时候,妹妹刚满周岁,父亲因病撒手西去,母亲孤苦伶仃,一瓢水一勺粥的好不容易的将兄妹俩拉扯大,可怜天下慈母心啦。 “小妹,你去乡里工作,是件大好事,做哥的也很高兴。但是,你如果把握不住自己,兴许又害了你嘿……到了乡政府后,一是要多做事少说话;二要尊重领导,注重搞好团结;三是多看书多学知识,对已终身受益;四是慎重交往,切记分清优劣……余下的则靠你自个多思量,自个儿把握好了。”“哥,我记着呢!”郭凤秀不屑一顾地说。 临走时,郭凤秀跑到楼上翻箱倒箧寻找合适的衣服,最后选定了乡林业专干张海平送的海军衫上衣,裤子选定了从县武装部门市部买来的那条草绿色的确良女式单裤,拿起来一试穿,嚯,一照立柜上的大玻璃镜,果然得体漂亮。她细细的又梳理了一下昨日刚理的学生运动头,并且在那迷人的樱桃小嘴上又抹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她妩媚的笑了。 郭凤秀出生的自然村叫茶花村。 茶花村依山傍水。林溪河以高高的天狮仙山为发源地,开始是涓涓细流,慢慢的变成小溪了,在无数山间缠绕奔腾后,又经过九曲十八弯,就像一条碧绿好看的飘带,飘到了茶花村门前。渐渐地,小溪流又变成小河了。 茶花村有十几户人家。过去,一条供商贾小贩们贩盐卖米的古老青石板路从村庄中间对穿过去。解放后,冲洞村修起了简易的公路,原先这条青石板路走的人就少了,人们只是由此去田间劳动,去山里砍柴,去菜园子里摘摘菜,偶尔走走罢了。 据上了年纪辈份的老人们说,在过去,这条青石板路一头连着广东,另一头连着江西的赣东北呢!看着那还泛着青绿起着苔藓儿的青石板路,人们大可不必去追溯它那悠久古老的历史,但人们却有闲心刨根问底去探究那青石板上的每一个故事,以至长久流传…… 茶花村有些与其它村落不同的是,村庄后面有一片相当集中约有两 百余亩的油茶山。守着这片油茶山,人们炒菜、炸些吃食不愁无油,且这里的油茶山因土质优良之缘故,榨出的茶油澄黄清亮,炸出的食品又香又脆,在当地墟场上很叫卖。每年秋天,寒露或霜降一过,茶花村的男男女女就上山了,采摘着一树树丰收的油茶果,茶花山里就充满了打情骂俏的笑声,还不时飘荡着一阵阵采果的对唱歌声。待滚圆的油茶果摊在晒谷坪被晾晒得开裂后,一家一户晚上点着油灯去掉粗壳选着油茶仁,一篓篓一箩箩都是装得满满的。于是,静处于林溪河畔闲得发慌的油榨坊就开始繁忙起来了,清亮的河水哗哗流淌着,并不时利用其落差势能,推动着沉重的碾盘,“哧呀 ——哧呀”的碾压着放于碾盘内的油茶仁,一会儿就可看到仁粉翻滚。仁粉一勺勺的添加到灶上的大甑上进行蒸熟,然后倒入固定的铁圈环中,由油工一脚又一脚的将滚烫的熟仁粉踩成粗油饼,然后又将粗油饼搬放到榨油槽中,一摞摞排放好。此时,榨油的汉子赤着古铜色的上身,在一片“咳哟、咳哟”的号子声中,悬挂在房梁上的粗壮沉重还显油光发亮的带有铁头的榨槌,荡悠得老高,落下来时,则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楔于粗油饼一头的楔子,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响声,这时,油盆里就汩汩的流淌着滚热滚热的茶油。如有焖熟的糯米饭,则可就着流油渗进糯米饭的当儿,稍稍搅拌,就可吃得喷香,以至吃得满嘴流油。 榨油坊里的香气, 随着屋里的热气袅袅升腾着,并不时和着煎蒸油饼的大甑冒出的乳白色蒸气,一起升到空中,一两里路也能闻到香气,顺便将茶花村也裹挟到香的弥漫中去了…… 茶花村的茶果采摘完后,不管是丰年还是歉年,这座经久不衰的茶山又会呈现一番景像。一棵棵油茶树,像卸去重负似的,又恢复了以前的韧劲,昂起着枝桠,摇曳着椭圆形的厚绿叶,洁白无瑕的花朵盛开着,淡黄的花蕊中间,溢满着浓郁的糖汁,在雨露的浸润下,甜蜜馨香,数不清的蜜蜂在上面飞旋采撷着,嗡嗡叫个不停。闲不住的花蝶,振动着双翅,也来凑着热闹,在那美丽的茶花上轻歌曼舞。于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精明的茶花村人打起了茶花的主意,每家农户的房角屋檐挂起了满是筛眼的蜂桶,数不清的蜜蜂进进出出,搬运食物,好不热闹。那满村的蜂鸣,犹如悦耳动听的古乐器日夜在茶花村演奏…… 远望去,茶花山白花茫茫,插于中间犹显绿意的几块竹林,碧绿青翠,犹如少女的头上青丝满周缀满了鲜艳的白色花朵,有众星拱月之美丽。久而久之,因形似貌,茶花村因此而得名。深秋时节,凡经此地的过客,都要返头看那漫山遍野都是白花的山腰,伫足聆听那美妙绝伦乐曲般的蜂鸣,贪婪的嗅着那从油榨坊飘过来的沁人心脾的馨香味儿。 俗话说,山青水秀出美女。茶花村因地理位置特殊,环境优美,这里的女人就长得漂亮。人们发现,大姑娘一个比一个出落得靓丽,小媳妇一个比一个风情万种。说来也颇奇怪,男人们却长相一般,高个很少,一般都是中等个儿,还有不少矮矬儿。这里的男人肤色黝黑,脸庞黑不溜秋的,但都心地善良,老实巴交的如“木佬”一般。有人说,这里的男人经年累月在山里劳作,秋冬季没日没夜的在油榨坊里榨油干活,兴许是累黑的,也许是被那黑呼呼滚烫的茶油熏黑的呢!至于这里的女人,做做饭,奶奶孩子,偶尔做些女红,一般不到户外干活。女人们洗的是清清林溪河水,吃的是清亮茶油炒的菜肴,还有那甜蜜蜜蜂蜜糖泡水解渴,脸蛋儿身蛋儿不漂亮才怪嘿!久而久之,茶花村就让人们觉着有些神秘感,好像这里蕴藏着奇异功能似的。这里的女人不愁嫁,这里的男人不愁找不到婆娘,因为哪怕是长相一般的女人娶过来,经过茶花村的自然洗礼,一两年也会变成风姿绰约的小媳妇,令人眼里射出妒火。据说,不知是哪一茬封建王朝的时候,这里还出过妃子呢! 茶花村有了美的声誉,人们自是不甘寂寞,人们自然而然地在“美”字上作起了文章。还是应了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美”也能发大财。蠢就蠢在这里的男人就是天生孬种似的,生在福中不知福,一天到晚就是傻干活,他们倒不在乎于女人美不美,娶的婆娘美起来了,最多增加点夫妻亲热时的情感和性欲,还不是照样垫床板生儿育女,而且两人厮守久了,还不照样是一盘嚼之无味的老菜罢了。而女人们可不这么想,她们想,自己的男人不过是那种白天劳作晚上睡觉做完那档子事就打着如雷大鼾的“憨汉”,可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呢,山外的男人也是这个味儿吗?她们一无所知。女人闲着无事,纳鞋织布凑在一起时就闲聊,聊起来心情就有些放浪……有的女人说,老吃这一碗老菜,腻着乏味呢。也有的女人说,“红杏出墙”险着啦,虽说不像有些闭塞野蛮地方将男女捆绑进猪笼要沉潭,可在乡党聚集的“亲们”酒或“邀会”酒席上,奸男淫女是要用草绳捆在祠堂柱上示众的呀!女人们一听这些吓人的话,都惊得咋舌,半天做声不得。 一时间,茶花村风清弊绝,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男女老少规规矩矩,相安无事,好几代都未发生过男奸女盗的丑事。 清朝末年,当朝腐败,国运衰落,农村好多正派的民情风俗遭到冲击。男的抽大烟,玩女人,纳妾娶小老婆已成一种时尚,许多殷实富豪人家争相仿效,互相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女人虽然饱受封建礼教的禁锢,没有婚姻自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死了丈夫还要逼迫其“守节”,以换取那一钱不值的“贞节”牌坊。但是,久而久之,女人的思想也开始活泛起来,在城里,女人专门盯住达官贵人,专门瞄准好色的男人,开妓院,设春楼,不掏干踏进门槛男人的钱包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还有一些小地方的女人,在交通要道,在官家公差人必经的驿站,大量开设店铺和设立客栈,名曰“旅馆”或“伙铺”,实为春楼“窑子窟”,专掏过客的钱财。 茶花村地处偏僻的山旮旯,房舍挨着层层梯田挨着重重山,出门是山,抬脚是岭,虽有茶花山这片美景,居久了,也被四周簇拥的大山围堵得有些憋闷,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处的人儿要想活泛一下,要出去走走,总觉得这大山深处离外面的世界很远很远。那些个男子汉偶尔还去县城走过一两趟,知道县城里有宽敞的十字街,知道县太爷穿的服装也很威风,出门时都是八抬大轿抬着,前呼后拥的。男人们还开着眼界,县城官道铺的青石板也比茶花村的青石板又长又宽又滑溜,还有那店铺都是一溜拉长的特惹眼。而身居山里那些缠脚的女人整日围着锅台纺车转,就是想去外面看看,那尖尖小脚也耐不住坎坷的山路磨啊…… 好多年后,茶花村也有了改变,有了一条窄窄的通往外面世界的青石板路,是当地一些头面人物通过“写捐”立碑筹款一节一节修的,青石板路正好从茶花村对中穿过。旧时年代,有些偏僻角落,为了方便过客和官家出差送公文什么的,往往按地域划分,设置五里一亭,便于挑担者或过客歇脚纳凉或躲避风雨小憩;又设十里一铺,便于过客打住宿营,有人称店铺,也有人称为客栈或旅馆,反正一个意思,是吃喝拉撒睡的地方;还设二十里一驿站,是专门招待公家人送公文或接转邮差什么的。自从有了这条青石板路,到广东贩米挑盐的人从这经过,天天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这里虽然没有设立店铺客栈,遇有小商小贩或挑脚夫什么的赶路不及时,因天黑路暗也不得不在茶花村哪家借住一宿,临走时,给主人家点什么新鲜货物或小样毛皮之类的东西,也算是个交情和谢意。这里虽然没有设驿站,但常有公差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这里得得的驰过,大人小孩们看着也觉新鲜…… 也活该茶花村要换换面貌了。秋冬交接季节的一天,一个外地客从广东沿海贩完山货回来,不紧不慢的往回赶,这回生意十分火,确确实实是狠狠的赚了一把,腰包鼓鼓的,心中好不高兴。他本想在大城市里开开洋荤风流风流,可兜里钱太多,又怕那些风骚娘们儿敲竹杠,于是,头脚刚进“逍遥楼”,后脚又抹油赶紧溜了,气得爱财如命的老鸨连脸都歪斜了,跺着脚,指着他的后脑勺直骂“吝啬鬼”。这位外地客,一路走着一路哼唱着调情小调,脑海里美滋滋的想着:那春楼里的妓女风骚各异,情调万种,一个更比一个耐看,真想扑上去啃她两口;也真够邪门的,胖瘦不一,却各有春秋。瘦的扭着水蛇腰,张开绯红的小嘴一个劲的浪笑,就像一个美丽的妖精张开着血盆大口要吃人似的;胖的蹶着肥臀,滚圆滚圆的腰身,那胖奶子被薄薄的紧身衣绷紧得就像两座高耸起的“富士山”,确实诱人。这名外地客,想着想着,嘴角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些许涎水来…… 外地客背着褡裢,晓行夜宿,走了数日,傍晚时分来到茶花村,太阳已溜下山去了,光线开始暗淡下来。如果继续走下去,还得翻几座高山涉几条河流共七八里山路才能到达客栈,因为有些山区实在偏僻,要经过二十来里山路才有客栈。眼看着夜幕降下来了,这名外地客顿时没有了主意,赶路吧,翻山越岭遇上土匪抢光钱财事小,弄不好命也得搭上,就是不遇土匪,那豺狼虎豹碰撞上也不是闹着玩的呀!可外地客转念又一想,这茶花村又不是客栈,人生地不熟,谁家愿意接纳我这个不速之客呢。 沿着光光的青石板路,外地客开始徘徊起来,正在忧虑之时,一名去喂猪的“胖大嫂”打这过,见一个陌生人在路上像“倒路鬼”似的,顿感惊奇,忙凑上去,张开甜嘴说道:“这位大哥,这么晚了去哪?”外地客听有人搭话,其腔调还是女人声,顿时来了精神,忙说:“我是离这很远的江西人,赶不上住店了,正愁着呢!”“唉呀,这位大哥见外了,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人在外谁不帮谁呢? 这样吧,你要不嫌弃,到我家但住一宿不妨。”这“胖大嫂”说起话来快言快语,熟人一般,并且有些仗义,侠士一般心肠。 “那就谢谢大嫂了。”外地客找到了落脚点,满脸堆着笑,心中窃喜。他想,今夜有个投宿处,明早赶路也不迟,反正钱财和人身安全是大事。 “胖大嫂”的家就在青石板路边,十几步路就到了。 “胖大嫂”的家很简陋,两间破瓦房,其二层是用十几根瘦木架在土坯墙上,然后铺上木板,算是二层木架土坯房了。这二层楼房用途各异,楼上是用作装谷和铺床睡觉的地方,楼下除厨房有灶有桌有碗柜有条凳有板凳及几样烧火作饭的工具外,就算杂房里的东西多了,几样作田侍弄土地的铁器用具和木制耙类的东西,占去了不少空间。墙角一个破橱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这零乱样儿,用一句“一贫如洗”的形容词一点也不为过。 “胖大嫂”领外地客进屋后,忙招呼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往灶间添加柴火,火烧燃后,“胖大嫂”手脚麻利,接着一阵哗哗啦啦响,淘米洗菜,切肉剥葱倒油,锅碗瓢盆就动作起来了。一个小时之后,饭菜上了桌。“胖大嫂”按礼待来客的规矩,将外地客安于上首坐了。 就着昏暗的篾片火,外地客发现,餐桌上还是很丰盛的,一碗腊肉炒笋干,一碗干麂子肉炒白辣椒,还有一碗魔芋炒酸辣椒,另加一盘霉豆腐。外地客在城里的大排档餐馆吃腻味了,这农村菜肴口味也就使他胃口大开了。他想,走了半天路,饥渴难耐,吃饭饥不择食呢!想当初,难怪乾隆爷微服私访下江南,在山上肚子饿得咕咕叫,采来野菜野果充饥,还说这些东西是天下美味佳肴嘿。 这时,“胖大嫂”又从灶间端出一壶滚烫的米酒,笑眯眯的给外地客筛上,说:“山村僻野没什么好招待,粗茶淡饭,不好意思呢。”“萍水相逢,承蒙大嫂关爱,感激不尽呢。”外地客连声道谢,乘着醉眼朦胧之际,他用眼瞟了一下“胖大嫂”,发现“胖大嫂”也是红艳艳的脸庞面如桃花了,虽然体形胖些,好像还耐看。 他怯怯的问:“大嫂,你丈夫呢?”“唉,甭提他了,那死鬼已于三年前得了痨病整日吐血归西了!”“胖大嫂”快言快语,和盘托出,对丈夫的离去没有半点眷恋。 “你们母女俩没有一个大男人在身边,度日也不易啊!”“可不是吗,我女儿翠巧儿十五六岁了,还没有一套像模像样的衣服,人虽长得漂亮,没有好衣服穿照样丑陋不堪。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既要请人耕种,又要忙屋里的事,里里外外一大摊子事,要不是身体壮实,恐怕也累垮了……”随即,“胖大嫂”从眼角竟挤出几滴泪来。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世上千条路,全靠脚来走,哪一条路看准了都可救穷呢!”外地客眯缝着三角眼,很有兴致的说道。 “唉,这位大哥有所不知,身在这穷山沟,干啥啥难哟。上山打猎没有好枪法,贩卖山货又没本钱,难道还让我吃包不怕羞耻的药,去卖身不成?”“胖大嫂” 也麻着胆子大胆地回答道。 “是啊,卖身子当然能挣大钱,既不费力,又不费本钱,在广州那些大口岸的地方,做那事的女人多啦……”外地客瞪着狡黠的目光,说着下流话,淫邪的眼光又直往“胖大嫂”的胸脯瞄,“胖大嫂”都被瞧得不好意思了…… 夜深了,外地客被安排在楼上一间紧挨着青石板路被土坯墙隔开的小房间里休息。借着几根薄篾片的火光,外地客看着这简陋的房间还算整洁,除了干净的床铺外,还有一个装粮食的廒,还有几个布满尘埃的坛坛罐罐和几把坐椅,再没有其它的杂物了。再瞅瞅门,房门没有插销,也没有土铁扣,外地客搬了把坐椅轻轻顶上,然后解下装银子的钱袋,蹑手蹑脚的寻找地方藏匿。掀掀仓廒,仓廒被锁上了。掀开床铺草席,底下是一层层薄薄的稻草,也觉得不保险。他仰头观望搜寻时,发现屋顶瓦片之中有很大的间隙,他喜不自禁,拿把椅子垫在仓廒上,人站上去,选准角落的瓦片间隙,将钱袋子藏了进去…… 夜阑人静。 外地客躺在床上,也许是疲乏至极的缘故,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地客被“咣当”一声脆响惊醒了,但他没有吱声,他相信肯定没有外贼侵入。他佯装沉睡,不时发出一声声打雷似的鼾声。他同时在黑暗中警惕着,微睁双眼,借着朦胧的星光,发现是“胖大嫂”,顿时又松了一口气。他想,深更半夜的,这“胖大嫂”如果是来偷钱,量她不是神仙,根本找不到那隐秘的地方;如果她是来偷情?正合吾意!这僻野山乡的,你有情,我有意,这不两全其美么。外地客在心中揣摸着,窃喜暗笑着。 “胖大嫂”摸摸索索的上了床,撩起被儿静悄悄的躺在了外地客身边,她用手开始在外地客的身上探摸着,硕大的胸脯柔软软的向外地客靠了上去。果然是来偷情。外地客那颗花花心被撩拨得有些按捺不住,但在外乡僻野的村舍又不敢造次,生怕这事一主动,掉进陷阱就后悔莫及了。他在静静的等待着,假装怯场发肉寒…… 可“胖大嫂”不依不饶,进攻态势一浪高过一浪。外地客心中有底数了。他想,凭着自己多年风月场上的经验,有毒的肥肉不能吃,至于送上门来的野食,不吃才是傻瓜呢!他一个鹞子翻身,扑上去压住了这诱人的肉团,顷刻间云雨起来,乐得鸾颠凤倒,和“胖大嫂”一起上演了一幕“资源共享”的温柔戏…… 温存过后,外地客叫“胖大嫂”点燃篾片,他兴奋地从瓦片间隙中取出钱袋,将一大把碎银交到“胖大嫂”手里,“胖大嫂”一瞅,天哪,母女俩一年还挣不到这么多呢!惊喜之余,她问道:“大哥,你这是干啥?”“给你母女俩解解穷嘿。”“明天上路吗?”“胖大嫂”询问着。 “明天一定得走,这已经耽误一天行程了,还有一笔生意在等着我呢。”外地客搂着“胖大嫂”,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但嘴上还是这么说着。 “那我会想你呢……”“胖大嫂”还真的动了感情。 “那不难,一月半月的我跑广东贩货,来回都在你这里打住歇脚,就怕你到时又有了新的相好变心不理我了呢……”外地客信誓旦旦,对“胖大嫂”好言相慰。 “你说话算数?”“说话算数。”两人嘻嘻的又欢愉了一阵子…… 天亮了,外地客要上路了。 “胖大嫂”给他烙了十几个火烧,还送了他几斤黄澄澄属于上等的茶油。为他整理好褡裢,将他送到村口的古枫树下。 临别时,“胖大嫂”有些泪眼濛濛地说:“这位大哥,你这一走,不知何时相见,你慷慨救济了我们,很是感激,但时间一长,我们母女俩又会受穷,那咋办呢?”“大姐”,外地客突称“胖大嫂”为姐了,里面竟多了一层昵称的意思了。外地客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我告诉你一个秘方,保你一世不受穷……”“什么好秘方?”“胖大嫂”瞪着大眼问道。 “今天我是过客,只因你我昨晚萍水相逢,逢场作戏,而且露水夫妻一场,我就慷慨解囊了。你好好寻思,好好想想,这青石板上每日过客多多,你如果如法常留客,你不富才怪呢!”“唉,你说的也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正因为丈夫死得早,自己尚年轻,寂寞难耐,这才跟你逢场作戏一番,如果常留男人在我家打住,寡妇门前事非多,别人会指脊梁骨嘿……”“大姐,凡事都可变通呢。不是要你像大城市里挂牌悬匾的去做那生意,而是常在路边和过客搭搭话,以关心为名挽留过客,加上你的风骚,哪有不吃腥的猫呀!猫吃腥惯了,这常来常往,你生意不火才怪呢。再说,这年头是笑贫不笑娼,手中有钱就是草头王,管他闲人没事,爱嚼舌头让他嚼去……”外地客将主意全给她点透,“胖大嫂”一门心思脱贫去穷,也连连点头称是。 外地客已经走了好远好远,“胖大嫂”还怔在那里…… 外地客走后,这“胖大嫂”真的操起了这不费成本的皮肉生意。外地客还来过几次,当然,“胖大嫂”自然是好酒好饭招待,不必说,晚上照常陪侍外地客,重温旧梦。每次相会,外地客依然出手大方,喜得“胖大嫂”整日乐呵呵的,鞍前马后的周到服务,生怕怠慢,屁颠屁颠的忙个不停。此档生意一开张,“胖大嫂”自是收刹不住,外地客不来的时候,“胖大嫂”不可能忠贞不二,自然是随时应付贩米挑盐的其它过客了,打打野食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半年过去了,外地客一直没来。有的人说,外地客失去了自由,被老婆揪住了把柄不让他出外了;也有的人说,外地客在沿路寻花问柳,又有了新欢,把“胖大嫂”给遗弃了;还有人说,这外地客被“胖大嫂”掏空了身子掏干了钱袋,想来也来不了了。但是,不管人家怎么说,“胖子嫂”好像脸皮厚了,对此毫不理会,只要自己有钱,闲言碎语她才不管呢。一年下来,“胖大嫂”一鸣惊人,竟请人在青石板路旁盖了一幢飞檐翘壁的楼房,一楼的木柱还上了红漆,窗子都装上了能照得起人影的玻璃,一块制作精美有些古色古香的匾牌上花重金请当地的老先生书写了“悦来客栈”几个烫金字,屋楼垂吊的一串串灯笼在晚上将青石板路照得红彤彤的…… 茶花村的人,开始总是看不惯“胖大嫂”,惹得一些人对她咬牙切齿的妒恨,一天到晚对她说三道四,脏水总往她身上泼。时间久了,眼瞅着“胖大嫂”越来越露富,心中也痒痒着,便暗暗跟着效仿起来,也在青石板路边你一间我一栋的盖起了颇为洋气的小楼,虽然没有“胖大嫂”的气派,但也像脸面一样瞧得上脸子。这些小楼,也请有文化的读书人给取了店名,挂上了红艳艳的 第二章 美人来了(中) 郭凤秀还清楚地记得,当贾光达将这个故事讲完后,她曾深为刘纶的机敏才智所倾倒,也为眼前的贾光达副乡长那绘声绘色的演讲技能所折服。她原以为,公社里头那些公社干部很多都是混混儿,不学无术,除了喝酒是海量打牌耍赖皮上台作报告通篇空话照抄照搬外,再没有多大本事了,真没想到这贾光达与众不同,还有点文才呢。听人家说,贾光达是从团县委下来锻炼的,要说他不是文艺专才,却吹打弹唱都会,手风琴、二胡、笛子、葫芦丝等乐器,都会摆弄几下;要说他不是演说家,他可过目不忘,作报告口齿伶俐,诙谐幽默,举例或讲故事,引经据典,台下听众没有打瞌睡的;要说他不是作家,写个什么东西飞快,且写得一手好字,龙飞凤舞,自成一体,人见人爱;要说他不是农业专家,讲起农业知识一套一套的,什么时候庄稼生什么害虫得什么病怎么配药防治这些专业问题,他可以一说一个准,连农技员贺耀辉也不如他呢。是啊,我到了乡里之后,可要多多向他请教,学的知识多了毕竟翅膀硬,可说是艺多人胆大,也可说是艺多不压人啦……当然,到了乡里,跟聂副书记乡里乡亲的,也要尽量搞好关系,娘曾说聂祥平跟咱家还是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是兄妹辈份,如要称呼的话,可叫他表哥嘿。郭凤秀还想到,乡政府院内犹如一个组合型的家庭,也是一个比较大的生活圈,进来了,就是其中的一员,不管工作学习,还是生活起居,都会受到这个家庭的关注,这样一来,就有它的规矩和游戏规则,只有循规蹈矩,才不至于讨人嫌弃,才不至于显得孤单和尴尬,才会显得合群,才会有共同的志趣,才会被人瞧得起,才会被人刮目相看,才会有希望,才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好,乡政府院内年轻人占多数,有小贺、张海平、江副部长他们,这些都是年轻人,说话办事皆有共同的语言,应该合得来呢!至于陈涛书记,还没有见过面,在他面前事事谦虚谨慎点,遇事多寻思想着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些,总不至于让人嫌吧…… 打从迈出了茶花村的家门,郭凤秀是不想回去了,就如“泥腿子洗脚上岸”,再不想回到那丘田里去弯腰耕种了。凭着自己的聪明好学,凭着自己的才智才艺,一年半载弄个指标进行临时工转正,应该问题不大。转正后,凭着自己漂亮的脸蛋,优美的身材,花样的年华,嫁一个像小贺、张海平和江副部长那样的乡干部应该说没有什么难的吧。就是退一步来想,我郭凤秀如果乡干部嫁不到,一个国家职工闭着眼睛乱扫也能扫到吧。郭凤秀人还没有到乡政府报到,成家立业的事倒想了一大堆。 是啊,一个农村女孩子,倘若不是读书读出点名堂有机会到外面闯世界,采用其它办法和手段,要想跳出这农门还真是难啊…… 郭凤秀的到来,正如有些人所预料的那样,确实给林溪乡政府掀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 中秋节,艳阳高照。 上午,陈涛书记做了个顺水人情,领着沈一通和翠姑到乡政府办公室,叫于秘书给他俩办理了结婚登记,算是撮合成功了一段姻缘,避免了一切影响乡政府形象的矛盾。随后,乡里的干部们,就一齐在乡食堂忙乎着,摘菜洗刷碗筷,摆放椅桌板凳,忙得不亦乐乎,算是给沈一通办了一场既热烈又简单的婚宴。沈一通梅开二度,翠姑如愿以偿喜嫁心上人,两人忙着布置新房,嘴角总是挂满着笑。 郭凤秀走进乡政府大门时,将乡政府一帮年轻人的眼睛都看呆了。你看,郭凤秀原先一道披肩瀑布式长发已剪成了齐耳根的学生头,更显得端庄秀丽,充满着少女活泼和可爱的青春气息。她的着装也颇显眼,上身着一件翻领子海军衫,下身着一条草绿色军裤,穿着一双棕褐色高跟皮鞋,扭着刚刚丰满的臀部,女人的曲线美显露得恰到好处。这样一位青春少女,走在乡政府门里的水泥路上,皮鞋与地面摩擦得咔咔作响,令许多人都伫足观赏着,也不能不说是在情理之中的事。确实,在八十年代初期,一个农村女性,能有这番打扮包装也够时髦亮眼的了。 进入了乡政府院内,郭凤秀开始发挥她的魅力了。她那张蜜糖嘴就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这个大嫂,那个阿姨,直唤得人软酥酥的。她唤贾副乡长为贾乡长大哥,唤聂副书记为聂书记表哥,因为母亲说了,她家和聂祥平家有点沾亲带故呢。她经人介绍,见到陈涛书记后,忙说:“唉呀,您就是陈书记,那天在客车里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啊。”陈涛很随和地说:“没什么,乡党委书记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你来了以后,任务重着呢,今晚就要开中秋赏月晚会,你下午准备一下吧。”郭凤秀很自信地说:“有半天的时间准备,足够了!”郭凤秀看到贺耀辉和江拥军时,像老朋友又相见一般亲密,“小贺、小江”的唤过不停,好像与她是同辈人,永远长不大似的。 贺耀辉和江拥军调侃道:“凤妹子哪天请我们的客?”“请客说不上,我凤妹子两手空空,今晚中秋晚会举行跳舞联欢时陪你俩多跳两曲三步四步都没问题。”郭凤秀笑着说道,她的脸上还不时泛起红晕。 她还去拜访了沈一通夫妇,甜言蜜语的向这对新婚夫妇祝福了一番。郭凤秀看着这年龄悬殊很大的一对儿,嘴上说着奉承话,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她想,翠姑一个黄花闺女,才二十岁,却嫁了一个比她父亲还大几岁的男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呢。要是我凤妹子就是再嫁不到人,也不会屈嫁给一个糟老头子,要知道,老头子一旦撒手归西后,再改嫁就不那么值钱了。 她去拜访尹智深夫妇,但见门上四两铁,有事出去了。她去拜访于秘书时,也不在,听他老婆说,是和陈书记、朱妹子一起到养老院看望老人家老前辈去了。郭凤秀还特意到张海平的宿舍坐了很久,里面不时传来轻薄的笑声。 林溪乡政府院内,这些年确实有点怪,有些家属见有漂亮女人进入乡政府,犹如老虎进了村庄那么害怕,就是一些不害怕的人,也把眼睛瞪得溜圆,就跟防贼似的,生怕自己的丈夫被“掳”了去。 下午,一些家属闲着无聊,凑在院内花坛水泥圈围子上晒太阳,叽叽喳喳的就像小山雀一样聊起闲话来。于秘书的老婆悄悄地说,你看那凤妹子眼睛滴溜溜的转,我看那是偷汉子的眼色呢?尹智深的老婆、乡妇联主任范雄英却说,也不用那么害怕,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翠翠婆却说,种像种,瓜像瓜,驼子养出弯背弓,你们知道吗?凤妹子所在的茶花村过去就是“风流村”,专开“婵班”挣快活钱,做这事的据说有遗传性,大家防着点,管紧自己的老公,兴许没错。食堂炊事员龙八斤的老婆也说,唉,只可惜我家龙八斤整日锅碗瓢盆的响,没有权力,要不他也会偷女人呢!说得大家前仰后合,一片浪笑。 这时,聂祥平老婆李莹坤从邮电代办所那边过来了,见一大群女人嘻嘻哈哈很开心的样儿,忙说:“你们碰到什么高兴事,也说给我听听……”顿时,女人们都不吱声了。 这时,只有于秘书的老婆口齿伶俐,忙说:“我们议论今晚的月亮有多圆,有人说月亮比水桶圆,有人说比女人洗澡的脚盆圆,还有人打比喻说,比女人怀孕的肚皮圆呢!”女人们哄堂大笑,一片笑声将难堪的窘境掩盖得天衣无缝。当然,关于凤妹子的话题是不能随便告诉李莹坤的,个中奥秘,女人们都是洞若观火,再明白不过的了。 郭凤秀因房子紧张,暂时安排在“解放楼”的一楼西侧的小屋里,既作图书室又作宿舍,一张木床占了一半的位置,图书柜架被挤在一旁,显然有些龌龊不堪。这间窄窄的房子,正好与聂祥平在“首长楼”的宿舍打对面,中间不过间隔个两三米,连谁咳嗽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贾光达副乡长趁空来到郭凤秀的住处看了看,有些抱歉地说:“凤妹子,暂时委屈你一下,等过一两年这幢房子扒了,盖栋五层新楼,让你住新房……”郭凤秀见贾副乡长挺关心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忙说:“没关系的,也不怎么委屈,比起农村那些住茅草房的强多了!”随即,两人就晚上的赏月晚会的节目安排进行磋商。郭凤秀提出音响问题,贾光达说早就准备好了。这下,郭凤秀放心了。她的心中,已是想着今晚如何大显身手的问题了。 临走时,贾副乡长说:“你没有带被子,可住乡招待所,顺便把于秘书老婆管理招待所的钥匙接过来,她早就不想管了,五元钱一个月,她嫌少呢。”“谢谢贾乡长!”郭凤秀甜嘴笑脸地说。 “今晚,我们两人也来个节目吧!”贾光达也笑着说。 “两人合唱一首歌?”“不,男女对唱,唱《刘海砍樵》。”“不好吧,这首歌爱情味很浓,人家会笑话的。”郭凤秀有些犹豫地说。她觉得一个有妇之夫跟一个少女唱这样的歌,如果是演员,那另当别论,那是工作之需,否则,人家会说闲话的。 “怕什么,当作演戏得了。早些年,我在团县委的时候,跟没结婚的女孩子就常搭档对唱,根本不觉得害臊。什么《补锅》、《打铜锣》这些戏剧对唱,照唱不误,有次老婆看了,在台下还拼命的鼓掌呢!”“这……”“就这么决定了。陈涛书记还说要看我的水平呢!”晚上会餐时,几样平时的菜肴,几瓶廉价的葡萄酒,乡干部们喝得有滋有味,一时猜拳行令声四起,气氛热烈。要知道,这些“乡丁”们,已是好久没有打牙祭了,他们齐赞陈涛书记这些领导们想得周到,让他们大饱口福。陈涛也很高兴,下午他又接到县里领导的电话,说根据实际情况,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李宗敏的山场案不会来查了,还说对造林专业户要支持要鼓励,不能设置障碍等。陈涛想,来到林溪乡这些日子,这是办成的头一件事。 食堂一共摆了三桌,乡领导一桌,一般乡干部和乡属站所负责人两桌。乡领导这桌坐有陈涛、聂祥平、贾光达、尹智深、汪永富、于秘书、江副部长,一个八仙桌,还缺一人。因有空缺,领导席迟迟还未动筷。“汪大炮”腆着臃肿难看的将军肚,肥头肥脑,着一套油里麻花的部队冬装,呆坐一阵后,鼻子就一阵一阵翕动着,嘴里不断的高叫着:“好香,好香!”他的肠胃已开始蠕动了,快到口的美餐摆在面前确实太诱人了,他已有些等不及了,就提议道:“陈书记,还等啥呢,过一会儿菜都会凉了!”陈涛环顾四周说道:“还有没有被拉下的?”“汪大炮”顺势提议道:“陈书记,据我的观察,该来的都来了,要是本桌真要满桌的话,何不叫凤妹子坐这儿,也有个筛酒的。常言道:美女上菜,美女筛酒,酒量也增一倍呢!”陈涛笑了笑,没有吱声。 “汪大炮”以为陈涛默许了,自顾自地又嘿嘿笑两声,就到另一席强扯郭凤秀入席了。郭凤秀初来乍到,本不想坐领导席,怕人家说闲话,可在汪永富的强拉硬拽下,也是身不由己勉为其难了。她有些拘谨地挨着江拥军旁坐了。这时,贾光达一双猫眼对她瞄了瞄,随即对她启开了一道笑缝。聂祥平对她有些严肃,脸上抽搐了几下,她想笑笑,但没有笑出来。尹智深和于秘书脸上有些复杂,阴郁着脸。江拥军则打破沉寂,风趣地说:“还是汪大炮有高招,一个邋遢大王竟能请动楚楚动人的郭美人,也算林溪乡的奇迹了!”“汪大炮”听江副部长对他又褒又贬,因有好酒就要下肚了,也就不在意,只是傻乎乎地笑,并轻声嘟囔着回敬道:“狗嘴吐象牙,狗嘴吐象牙!”此时,江拥军瞅着“汪大炮”那大大咧咧的憨样子,以及嘿嘿直笑的眼神,真有点像电影《三进山城》里的胖伙夫,那脏兮兮的样儿,叫“邋遢大王”的绰号也正合适…… 待郭凤秀坐定之后,江拥军又说:“凤妹子,既然汪部长把你请来了,你就行使职权吧……”郭凤秀听了,心领神会,立起身,忙给各位领导的杯子斟酒。她很细心,筛酒的时候,不滴也不漏,每个酒杯刚好九成满。 陈涛端起酒杯,环顾四周,声音响亮而又激动地说:“大家随便吧,今天是传统的中秋佳节,各位坚守岗位,不能与家人团聚,乡干部与乡属员工们聚一聚,喝杯酒,相遇是缘份哪!”在陈涛的真诚感召下,大家都举起杯立起身,都高喊着“干杯”,然后在一片酒杯的碰撞声中,大家一饮而尽,情绪达到了高潮。 “汪大炮”将一杯酒喝干后,还觉得不过瘾,心急火燎之际,又叫凤妹子跑到厨房拿来一个粗钵饭碗,自顾自的斟满酒,两手抓起一大块鸡腿直往大嘴里塞,随后就在嘴里撕扯着,满嘴的油水顺着颔部流了下来,又直往衣领里流淌着。他又全然不顾,又端碗猛往嘴里灌酒,脖子一凸一凹着,咕嘟咕嘟响个不停…… 看着“汪大炮”那饥饿感和憨样,郭凤秀掩嘴滋滋的笑,但又不敢大声的笑,她怕汪部长生气。陈涛看着汪永富也好笑,敬了他一杯,然后其它领导也纷纷仿效,逗弄似的对其轮番进攻。尽管“汪大炮”应接不暇,但还是来者不拒,坦然接受。汪大炮一来酒劲,都是礼貌使然,态度毕恭毕敬。汪部长对每一位敬酒者都是一脸灿笑,都是鸡啄米似的点头,瞪着朦胧的醉眼说:“弟兄们看得起我汪大炮,我先干了,先干了!”陈涛拍打着汪永富的肩膀说:“汪部长,海量哪!”听到陈书记表扬自己有酒量,“汪大炮”满心欢喜,用脏衣袖抹抹油腻腻的嘴,打着酒嗝道:“不瞒你陈书记,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一生下来,就吃米糟酒,就与酒交上了朋友……”随即,他借着酒兴,半花鼓调半京腔的哼着:“酒肉穿肠过,神仙过的日子,两脚轻飘飘,无忧……又无忧……”汪永富一人兀自表演着,陈涛看着看着就忍俊不禁地乐了,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啊,好一个滑稽剧演员,好一个戏台上的活宝,如果跟这人整日厮混在一起,那白天黑夜,怕总有热闹…… “汪大炮”扭着“秧歌”,踉踉跄跄的往“首长楼”走过去。在院内水泥坪上,只见两条木柱般笨拙的胖腿,勉强支撑着一个皮鼓似的大肚,上方还顶着一颗像胖西瓜的脑袋,不断的划着步,犹如一个巨大的圆规在院子里毫无规矩地画着圈,引来院内许多大人小孩都伸出头来看这难得的把戏。 “汪大炮”脸红脖艳,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美女上菜,美女筛酒,好是……好,就怕……栽了……”陈涛书记赶了过来,对他轻声说道:“你醉了就快去休息,说话要管风呢!”听陈涛这样提醒着,“汪大炮”不吱声了,也许是有些疲倦了。陈涛小心翼翼的扶着“汪大炮”往楼上走去…… 汪永富已四十老几了,虽然文化不高,资历却很老,在乡武装部长的位置上干了二十来年了。他平时说话倚老卖老,横直不分大小,开玩笑不分对象,兴头一来,任凭一张大嘴穷咋呼。于是“汪大炮”这美名也就叫得琅琅上口了。 汪永富是本县人,家乡有条大河,有个大渡口,于是名曰“渡口村”,清朝时期户主大都姓王。南来北往的船只常在这里泊岸,久而久之,附近就成了一个商品交易十分繁华的集散地,有熙熙攘攘十分热闹的墟场,有宽大气派的货栈,客栈和店铺都像模像样,商贾小贩都把这里看成是发财的好地方。自清朝末期以来,这里就长盛不衰。这里很快就发展到一百几十户人家,且大都有店铺,日夜经商,很少作田,日子过得富足殷实,远近闻名遐迩。这里环境优美,渡口对岸,峰峦叠嶂,逶迤起伏,那奇特的峰与峰之间,相连陡起,笔架般秀丽,风骨迥异,素有“笔架峰”之称,据说清朝年间还出过不少文人墨客。渡口沿岸,修竹茂林,奇花异草,葱茏蓊郁,每当春夏,一袭花开,立时暗香浮动。水势浩大的河中,篷船点点,棹影绰约,渔歌对答,于蓝天映照碧水涟漪荡漾的深潭处,或白浪滔天的急流汹涌上,呈现一派船忙人欢两岸花香的美色景致…… 民国以前,渡口村遭受了一次大的劫难。 汪永富的祖父几岁时,渡口村人丁兴旺,经济繁荣,已达鼎盛时期,男商女织,吃穿不愁,空闲时间,男人们常在江边练功习武,交流技艺,显得剽悍骁勇,遇有墟场发生吵闹斗殴之事,皆出面调停干预制止。一时间,这里的村舍夜不闭户,白天道不拾遗,民风淳朴纯正。但是,随着店铺的兴隆,官府也将其视作一块肥肉,苛捐杂税日趋繁重,让渡口村男女老少喘不过气来。人们开始怨声载道,反抗的呼声日渐高涨。恰巧有一天,官府差丁又来逼税,被汪永富的曾祖父组织一批练拳习武的弟子撞见,弟子们怒不可遏,操起家伙反抗,双方发生打斗,官府差丁寡不敌众,狼狈逃窜。 官府吃了败仗,总想找茬儿报复,抓住渡口村村庄后有一山名叫“天子坳”的罪名,密奏皇上,说渡口村人抗捐抗税,蓄意谋反,连山名也叫“天子坳”,他们想当“天子”另立朝廷呢!皇上颇信迷信,一看奏折,龙颜大怒,大有斩草除根之意,遂下圣旨,令兵部速往剿灭之。恰好兵部率队领兵的统领与汪永富的曾祖父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他左右为难,既不能违抗圣旨,又想给渡口村留下一条传宗接代的命根,还不能通风报信泄露机密,否则自己都身家性命难保。无奈,他日夜兼程领兵将渡口村趁天黑悄悄包围后,对士兵说,里面静悄悄的,我先去探听一下虚实,你们好生守着。他摸黑敲开汪永富祖父家的门,悄声对汪永富祖父的母亲说,大兵要剿灭你们呢!一家人一时手足无措,主意全无。正在危难之际,统兵说,你就将儿子倒扣于猪槽内吧,说完匆匆的走了。 一时间,渡口村火光冲天,人喊马嘶,刀光剑影,一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逃脱,尽数被杀戮剿灭。官兵撤离后,汪永富的祖父猫腰用力拱开倒扣在身的猪槽,一看,到处血流成河,父母亲也已被害,尽数的房舍店铺皆被大火焚毁。他含泪离开了断垣残壁的村庄。他来到河边,这时天已放亮,河面静悄悄的,河水依旧哗哗的流淌着,一阵微风过后,发出呜呜的响声,犹如鬼魂在呜咽哭泣。河面上不时的漂浮着尸体,血已将河水染红。此刻此景,他举目无亲,觉得走投无路了。他本想投河自尽,意欲扑向水面时,转念一想,又觉得对不起父母,让他躺在倒扣的猪槽里,也算是渡口村留下了一条命根子呀。想到这里,他那空寂的心灵就如注入了一丝丝生存下去的勇气。他抹干眼泪,攥紧拳头,站立河边,向一片焦土的村庄行了三个鞠躬礼后,就离开了渡口,踏上流浪的坷坎之路…… 他风餐露宿,一路乞讨,辗转到了江西一偏僻的农村,一染布的作坊老板收留了他。他隐姓埋名,说自己叫汪富秋,湘南人氏,因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又双亡,于是流离失所了。好心的作坊老板,不仅教会了他全套染布技术,并将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待他满十八岁后,还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他。渐渐地,时间一长,汪富秋就有了返回故里重振家业的念头。他之所以自命为“汪富秋”,就是原本姓王,因痛恨国王,王字前面加三点水像三把利剑刺向国王,“富秋”两字则取其谐音“复仇”。现在,既然辛亥革命把清王朝给推翻了,现在是民国时期,他更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用双手亲自建设家乡,繁衍子孙后代,这样才算对得起死去的亲人和父老乡亲呢…… 汪富秋想回老家,思乡之切日盛,又不好跟岳父岳母明说,每日除了勤快劳作外,时常一人遥望家乡的方向郁郁寡欢。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又是一年中秋之夜。一家人吃完团圆饭,齐在家门口赏月。妻子巧儿怀抱幼儿依偎在丈夫身边,指着天边圆圆大大的月亮说:“富秋,月亮在对我们笑嘿!”巧儿的父亲也说:“中秋之月,它能透视人的心灵,知道每个赏月者的心思呢。赏月者心情舒畅,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如果赏月者惦记远方的亲人,怀念自己的家乡,那么吴刚伐桂的阴影就会越来越浓……”巧儿很乖巧,很懂得此时丈夫的心情,问汪富秋:“今晚的月亮怎么样?”汪富秋瞅瞅妻子,又望望岳父岳母,很动情地说:“是啊,今晚的月亮确实很美。不过,我们老家湘南的渡口村有秀丽的笔架山,有清澈见底的河流,回水湾处,有深不见底的龙潭,中秋之夜那才叫美呢!月映深潭中,微风吹过,碧波荡漾,月影晃荡,犹如龙口含珠,欲吞欲吐,活灵活现……此情此景,年老的长辈常邀几个族人,烫一壶酽冽的老烧,带些月饼,摆于龙潭岸边的磐石上,一边赏月,一边捋髯抹须喝着烈酒,猜拳划令声震得龙潭嗡嗡作响,啊,把酒临风,好不风光热闹。而那年轻后生则邀对岸村庄里的几名年轻貌美的村姑,划几只小木船,荡到河中央,吟诗答对,击浆唱歌,高兴之至,则对月翩翩起舞,乐此不疲。他们看月亮随云奔驰,看月亮在水中簇拥船舷,他们贪婪的吸着两岸花草散发的馨香,他们望着河里不时跃腾起的鱼影,讲述着田螺精变成美丽姑娘邂逅后生的故事,讲述着鲤鱼精上岸帮助民众除暴安良的传说……”听汪富秋讲到家乡以前的美景,巧儿听得如醉如痴,做岳父岳母的也眉飞眼笑。以前,汪富秋怕节外生枝,对家乡的情况是守口如瓶的,但现在时代变了,皇帝不再坐龙廷了,他也无所顾忌了。接着,汪富秋话锋一转,又说:“我那家乡渡口村,有一百好几十户人家,都是开店铺做生意的。那时,店铺林立,生意红火,连这里江西的人还有在那里做贩货生意的呢。可是,一个远近闻名富庶的集镇,因人们不满官府的欺压被清朝政府以一地名为天子坳就罗织谋反的罪名而发兵征剿,大人小孩儿悉数被杀,一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房舍店铺火光冲天,烧了三天三夜,村庄成了一片焦土……”“那你是怎么幸免于难……”妻子巧儿瞪大眼睛问道。 “我是被父母倒扣于石头猪食槽中,才躲过这一劫……我爬出猪槽时,亲人已悉数被杀,举目无亲,为了逃命,靠乞讨度日,晓行夜宿,脚板都走烂了才到达江西,要不是岳父岳母行侠仗义收留于我,我也可能不在这世上了……”巧儿听了丈夫的诉说,那悲惨的遭遇,那艰辛的逃难历程,霎时让她泪如泉涌,真没想到丈夫还在少年时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磨难。岳父岳母伤心至极,也泪眼迷濛,他们深为女婿的倔强精神所感动,当初他们就觉得这带有湖南口音的流浪儿有些蹊跷,但又不便多问,看他手脚麻利就收下做了帮工,没想到时间一长,独生女巧儿竟爱情萌发,喜欢上了这个外乡人,顺其自然,汪富秋就成了自己的上门女婿。随着日子的流逝,老两口已将汪富秋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相待…… 听汪富秋讲家乡的故事,老两口隐隐约约的就觉得女婿有回老家的念头了,但又不便明问。原先,老两口有让女儿女婿给自己养老送终之意,如果他们一走,不得不重新考虑身后之事了。 夜,月光一直明晃晃的照着,小作坊沐浴在溶溶月光里。汪富秋小两口静静的躺在床上,好长好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生怕将对方的思绪打乱,两人不时的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妻抚摸着熟睡的雏儿,静静地说:“孩子刚断奶,你要回老家的想法是否先搁一搁,过两年再说吧!”汪富秋叹了口气,说:“孩子他娘,要不这样,我先回去,然后等我在家乡立足后,再来接你们……我是思乡之切,故土难离啊!”巧儿听了丈夫的话,已是六神无主,一时语塞。待过了一个时辰后,她才返过神来。她轻声地对丈夫说:“容我跟父母商量商量再说……”“嗯。”汪富秋很理解妻子的心情。 几天后,夫妻俩达成了共识。汪富秋和妻子巧儿含泪将刚断奶的幼儿留了下来。汪富秋对岳父母诚挚地说:“这孩子留下来给您二老养老送 第二章 美人来了(下) 一时间,汪永富头脑就有些懵了,他想,我们的国家可不能乱啊,特别是军队不能乱啊,乱了,可怎么收拾啊!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下乡了,因为造反派已发展到要用武器武装自己去武斗的地步,一些部队的军械库和一些地方的民兵武器库相继发生了哄抢事件,他要寸步不离的守护好公社民兵武器库,这些武器装备一旦落入坏人的手中,瞬间就可造成流血事件,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天,汪永富获悉一伙造反派晚上要来抢夺公社民兵武器库,他知道明抗力量悬殊,寡不敌众,弄不好还会造成流血事件,遂紧急电话请示县人民武装部,县人民武装部的领导经过紧急磋商后,作出了应对措施。汪永富按照县人民武装部的紧急指示,迅速将民兵武器库的枪支弹药及时疏散到了附近基干民兵的家中,自己则躲到山上打野猪的窝棚里枕着那支沉甸甸的驳壳枪和衣睡了一晚。第二天拂晓,他跑到山上一个熟悉的瑶民家里,吃了一碗稀粥暖暖身子后,为谨慎起见,将驳壳枪藏匿到了瑶民的用于储藏红薯的地窖里。汪永富回到公社时,万万没有想到,这伙造反派还赖在公社没走,仍在“守株待兔”。汪永富与造反派迎面撞上,造反派头目顿时心花怒放,来了精神,打着哈哈说:“汪部长,你让我们等了一夜,两手空空回去,我们也于心不甘啊!”汪永富镇静地说:“你们想让我怎么打发你们?”“识相点,交出武器,我们各走各的道!”造反派头目咄咄逼人。 “我是当兵出身的人,按部队的规矩是,人在枪在,没有交枪的道理!”汪永富义正辞严,毫无惧色地反驳道。 “你既然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造反派见汪永富单身一人,认为他是虚张声势,便仗着人多势重,十几人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虎视眈眈,想对他动手脚。 这时,汪永富眼观八路,耳听四方,两手相互间掰了掰手关节,咯咯作响,有些轻蔑地一笑说:“哪个不怕死的,就放马过来吧!”听汪永富这么一说,又看他胖得像铁墩,马高武大的,造反派都面面相觑,怯怯的不敢向前。造反派头目急了,吼叫道:“你们装什么熊,看我的!”说完,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向汪永富袭来。 汪永富在伞兵部队就学过擒敌术,见造反派头目扑过来,立即下了马步桩姿势,静观对方出招,瞅准时机,先行避让,然后趁势抓住对方腰带,拎起用力掼去,好漂亮的动作,只见造反派头目瞬间在空间划了一道弧,随即就重重的落到了地面,跌了个狗吃屎。其它造反派见头儿不是对手,还摔了个鼻青脸肿,谁也不愿鸡蛋去碰石头了。这样,一场抢枪的闹剧就悄悄的收场了。造反派头目领着一群乌合之众逃离时,身后不时还听到汪永富那豪爽的叫板声…… 从此,汪永富重摔造反派的壮举,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以至让他名气大振。有人说他力大无穷,十来个后生拢不了他的身。有些后生还远道慕名而来,要投他膝下拜师学艺,让他收为徒弟,教练拳脚功夫。可汪永富不为所动,一一谢绝了。当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时候,很多公社领导还未复出,于是,天赐良机,他当上了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但文化偏低又让他吃尽了苦头。上台作报告时,公社秘书给他写了几十页纸,足可以念个多小时,而他有些字不认识,语句有些又读不通,他就随手翻过去,结果只半个小时就念完了,还时不时有些结巴,弄得满头大汗。当他在学校开学典礼上作讲话时,里面有句“学习成绩参差不齐”,他将“参差不齐”念成了“cān chā 不齐”,引得台下师生哄堂大笑。当时,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道:“请各位老师和同学们莫笑,我汪永富文化水平低,讲话稿是秘书写的,该不会是参差整齐吧……”弄得台下师生更加大笑不止。 “文革”结束后,汪永富又回到了公社武装部长的岗位,人们与他无怨又无仇,仍然很尊重他。有些公社干部,从前是汪永富的下级,现在变为了他的上级,他也无所谓,照样接受领导。他有时也会大大咧咧地说:“没有关系,我接受领导。我曾经也培养过他们,也有我一份功劳。俗话说,嫩笋高于竹嘛,芝麻开花节节高,我高兴……”七十年代中后期,汪永富驻队正好驻在于秘书家里。那时,农村人有一种看法,哪家有公社干部住扎,哪家就可沾光,馨香着呢。于秘书的母亲十分精明,头脑灵活,很会讨好公社干部。这位农村妇人深知肚明,只要殷情款待好住家的公社干部,将来子女的出息就会有希望。她每天三餐会弄一些好酒好菜给汪永富吃喝。这汪永富好酒贪杯,酒一下肚,话就多,乘着酒兴,帮忙许愿的事都会拍胸脯表态,有时还会信誓旦旦,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上面有关系的“通天”人物呢。当时,县里分来两个上中专的社来社去指标,意即中专毕业后,也要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刚巧,汪永富的驻户有求于他,于秘书高中毕业回到广阔的天地农村务农已有好几年了,也符合条件,就缠着汪永富要指标,一口一个“汪部长”叫得烂甜。汪永富很爽快,满口答应,叫于三喜耐心等待,心急火燎的跑到公社要指标去了。 汪永富找到公社书记,说:“给我一个名额,我的驻户于三喜这小子不错,让他上中专,有培养前途呢!”公社书记见汪永富要指标,皱了皱眉头,婉转地说:“汪部长,中专指标确实分配下来两个,不瞒你说,指标昨日就分下去了,至于你的那个驻户就等下一批吧……”公社书记说完,在汪部长肩上还拍了拍,意思要他顾全大局,多多体谅领导面临僧多粥少的苦衷。 公社书记走后,汪永富想:“我已在于三喜和其母亲面前表态了,如 果连个指标也弄不到而泡了汤,自己这张老脸还能往哪里搁?再说,在他家经常酒足饭饱碗筷吃磨又没有掏一分钱,良心上也是过意不去的。”汪永富左思右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暗自笑了,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看占有这两个指标的人选中有什么弊端不?只要抓住其一有瑕疵,就有办法可想,给于三喜弄个指标就可如愿以偿,我汪永富将大功告成,而不是空口说瞎话。 汪永富粗中有细,开始着手像苏联的克格勃一样进行秘密调查。 他发现,一个指标是公社书记的外甥占着,不管咋地,太岁头上不能动土。另一个指标是一名民办教师占着,群众反映他有男女生活作风问题,且这个人看来没有什么靠山,是啊,猎物出现了,目标选定了。汪永富喜出望外,立即报告了公社书记,书记派人一调查,确有其事,顺理成章,让于三喜顶了缺,去省畜牧业中专上学去了…… 确实,汪永富看似有些马大哈,但他有时要办成事,也会较真,也会动用三十六计,使些手腕,甚至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杀手锏”,出奇制胜。那一年,汪永富的外甥想去当兵,也在外甥面前拍了胸脯。他觉得自己是堂堂的公社武装部长,连外甥去当兵这事也办不到,那不窝囊一辈子么,再说,在姐姐姐夫面前也不好交代。可是,外甥检查身体时又差一点,看来希望不大。正在汪永富没辙无计可施的时候,恰巧,接兵部队来了一个姓马的军医,常到下面去走访,汪永富都是前后陪伴不离左右,贴身警卫一般。汪永富知道,这马军医非同一般接兵干部,这人很有权威性,只要他签个字,去当兵则板上钉钉,可立刻搞掂。这天,马军医照例和汪永富到所在公社下面大队的应征对象家走访,回到公社时已是食堂闭火关门了,汪永富见缝插针,忙到附近百姓家弄来好酒好菜好生招待马军医。酒酣耳热之际,两人称兄道弟,无话不谈。因马军医的部队正好在武汉,汪永富说出了在武汉当伞兵的一段经历,马军医一时兴奋,遂以战友相称,谈得很是投机。汪永富见时机已到,趁着酒兴,顺便将其外甥的事说了,马军医听说是身体有些问题,他有些考虑后果问题,他怕到部队后发生退兵而被追究责任,就有些迟迟疑疑地说:“汪部长啊,我肩上的责任大着呢,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是你老战友的外甥,我考虑考虑吧……”这马军医打着哈哈,不表硬态,用托词敷衍着,闹得汪永富心中很没底。汪永富又等待了几天,一看没戏,心中就有些窝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暂且忍着,照旧陪马军医下乡,有说有笑,权当没事。汪永富在等待着时机,准备随时给马军医下套,只是时机问题,到时不怕你不签字。这天晚上,汪永富邀马军医去公社粮站走访一户应征入伍对象的家属,说是还有一个历史问题需要核实一下,请马军医也去参谋参谋。到了公社粮站,这名入伍对象的姐姐很热情地接待了两人。这女人长得很上色,也很会察言观色讨人喜欢。她端茶倒水很殷情,嘴巴比蜂蜜还甜蜜,一口一个解放军同志,叫得马军医腿脚都打颤软酥酥的。马军医的眼睛开始不老实起来,滴溜溜的转,瞅得那女人都不好意思了。汪永富一看有戏,看在眼里,甜在心中,喜上眉梢,随便扯了一个谎,借故走开了。晚上,汪永富在公社办公室接了个电话,是部队接兵团的首长从县人民武装部打来的,要找马军医,汪永富随机应变扯了个谎,说马军医下乡还未回来,给搪塞过去了。汪永富见机会来了,独自一人打着手电筒,哼着浪漫的调情小调,借故跑到粮站找马军医回电话。汪永富在那女人门前正待高声大喊请马军医去公社回电话,随知里面竟黑灯瞎火漆黑一片,隐隐约约还传来了马军医和那女人的浪笑和戏谑声,不一会儿,汪永富又听到里面床铺发出了嘎嘎作响的声音。好啊,天赐良机,一对狗男女不出所料真的苟合了!汪永富知道,马军医那好色的情种,既然与那女人上了巫山云雨台,良辰美景度良宵,缠缠绵绵之际,恐怕今晚怕是回不去了。于是,江永富用双手将房门敲得鼓一样的响,手电筒雪亮的光柱直往窗玻璃上照,又扯起约有七八十分贝的嗓门直唤马军医接电话。被汪永富这么一搅合,里面顿时没有了声音,死寂了好一阵子。过了几分钟后,里面才传出了女人的甜音:“汪部长,马军医早走了呢!”汪永富也随口答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第二天,县人民武装部召开应征入伍青年的定兵会,汪永富的外甥和那粮站女人的弟弟都榜上有名。汪永富笑了。他知道是马军医暗中帮了忙,高兴之余,他跑到酒店里连光口酒也喝了二两…… 过了两年,于三喜从省畜牧业学校毕业了。于三喜社来社去回到家乡,在家闲着无事,就与附近村庄的一个农家女谈起了恋爱。于三喜二十郎当岁,正值青春勃发,体内欲火就旺,一时冲动控制不住,提前烧窑,竟让这女孩子怀上了。这时,县里正招收国家干部,社来社去的大中专毕业生正符合条件。不久,经汪永富极力推荐,于三喜这个名额就定了,是到林溪公社当公社干部。这时,于三喜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一个祖祖辈辈扛锄头穿草鞋的农村小伙子,马上就要从稻田洗脚上岸穿上皮鞋领工资成为“国”字号的国家干部了。于三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又忧从中来。他开始觉得,在恋爱问题上自己太没眼光,实在是太草率了,农村女孩确实不适合,现在中央文件已经下来了,农村要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稻田都要分到户了,今后组成家庭还要男的从单位上抽出时间来家帮忙耕种,帮忙收割,甚至连分到户的油茶林都要男人回来采摘,今后出生的孩子也得姓“农”。唉,这样一来,讨个农村老婆终是个累赘。于三喜思虑再三,就不想要她了,又不好当面锣对面鼓的直说,就写了一封绝交书托人捎去。那女孩接到于三喜的信后,整日以泪洗面,哭得死去活来。女孩的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隔三差五到于三喜家去闹,还不时放出风来,说自己的女儿生是于家人,死是于家鬼。一时,于家被闹得鸡犬不得安宁。 汪永富见状,赶去当和事佬进行调解。对那女孩的父母说:“两位老人家,看在于三喜的面上,他就要当公社干部了,将来前程大着呢。你这一闹,不但毁了于三喜的前程,你家姑娘也受影响,也难嫁出去了……”汪永富还拍着胸脯表态,答应马上去做于三喜的工作,让他回心转意娶那女孩做老婆。谁知,事过境迁,于三喜当上了公社干部后,真的把那女孩子甩了。女孩无可奈何,忍气吞声的生下了一个女孩…… 汪永富做了好事,人家又不领情,两边都不讨好,都埋怨他。那女孩家大骂汪永富是个伪君子,滥施缓兵之计坑害了女儿。于三喜则怨恨汪永富好事没有做到底,当时就应该劝说那女孩将肚里的孩子做掉。汪永富觉得,自己虽然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但为人没做亏心事,既对得起于三喜,也对得起那颇受委屈的于三喜情人,毕竟保护了一条无辜的生命面世。以后,汪永富也调到了林溪公社,他也不保守于三喜的秘密,凡喝了几杯老烧酒烧得心里热血沸腾的时候,不管什么场合,大嘴一咧,就会向公社干部们讲于三喜过去的风流韵事,跟大队干部还随便吹嘘说,要不是我汪永富仗义给于三喜“救驾”,他于三喜今日还在田里玩泥巴呢!有大队干部问汪永富,你是怎么把那女孩子唬住的?汪永富嘿嘿一笑,开着玩笑吹牛道,你们别看我汪大炮人粗没什么文化,处理这些事我还是有经验的,可说是裤档里抓蛤蟆——一抓一个准。那次我对那女孩说,你去告吗?这又不是强奸,是你自愿脱裤子上他床的,他于三喜公社干部当不成,你也不好嫁人了,你不去闹,我说服他不甩你了,你就是一个公社干部的老婆,到时吃穿不愁,好日子甜甜蜜蜜的等着你呢。那女孩信以为真,不哭不闹了,于三喜也没麻烦事了,谁知,这于三喜也太没良心了,最后还是把那女孩甩掉了。 汪永富平时除爱开玩笑外,还喜欢讲一些带一点刺激的“荤”故事,给年轻人消磨时光。有一次,汪永富和贺耀辉一起下乡到冲洞村检查杂交水稻的生产情况。贺耀辉对汪永富说:“汪部长,杂交水稻是通过父本与母本杂交,下一代就产生杂种优势,产量就高嘿。”汪永富触景生情,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人也是这样,近亲结婚就有生痴呆儿的危险,远处结缘就没有这个担忧,你知道吗?香港的混血儿是长得既漂亮又聪明……”这时,贺耀辉打断汪永富的兴头,戏谑道:“汪部长,我问你,据说你是结了婚后再去当兵的,老婆在农村家里独守空房,你也在兵营搞资源浪费,是这样吗?”汪永富胸脯一拍,精神抖擞地说:“老婆身在农村是光荣的军属,谁敢乱来?破坏军婚是要坐牢的。我在部队有军纪,想老婆了,强忍住就是了!”贺耀辉笑道:“只怕是晚上钻进被窝对着被子发泄自慰,乱画曲线地图吧。”汪永富说:“你这小子,不愧为有知识又聪明的小伙子,这下让你小贺说对了。我们空军有一个高射炮兵营,长年驻守在山头,一年四季很少下山,除了当官的来家属探亲,让战士们偶尔看见一两个女人外,其它时间都是整日与枪炮打交道,就是想犯事也没有条件和机会。有一次,一个地方文艺宣传队到这个高炮营去慰问演出,大受欢迎。演出结束后,文艺宣传队的女同志拥军见行动,捋起袖子挽起衣就给战士们拆洗被褥。有两个十多岁的小黄毛丫头发现了被子上有不少印迹,就问上了年纪的大姐,说,这是什么东西,搓又搓不脱,洗又洗不掉呢。老大姐心知肚明,又不便明说,又不能使这两个小姑娘尴尬失望,只得笑道,解放军叔叔是炮兵,是炮油呢。正好,高炮营长打这过,听了老大姐的话,忍不住笑,纠正着说道,小姑娘,我告诉你们,这不是炮油,是战士们梦里练习打飞机拖靶,是弹着点呢!营长这么一说,老大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那两个丫头不明事理还在傻笑着……”听了这个故事,贺耀辉也跟着笑起来,说:“汪部长,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可你又不合时套,一不跳舞,二不唱歌,干脆办个老干活动中心讲讲你那些见闻算了,让人多开开眼界,让心里边娱乐娱乐!”汪永富一听乐了,接过话茬儿说道:“小贺,我还真有个老干活动中心的故事讲给你听。话说去年……啊,也就是今年这个时期吧,某沿海地区为了让老年人健康长寿,特筹集资金开办了一家老干活动中心,添置了一批靓姐倩妞在这里上班当服务员,帮老干们健身、按摩和娱乐消遣,遇有特殊要求者,顺便也搞点特殊服务,一时门庭若市,生意兴隆,火爆得不得了。一日,有一老干闲暇无事,前往按摩室接受小姐抚摸按摩,按来摩去,这位老干心里就有些痒痒不能自持,便轻声说,小姐呀,你柔手细指的替我按摩了这么久,我可不可以替你按摩按摩呀?小姐心领神会,柔情万种地说,可以呀。于是,小姐手脚麻利,脱衣解裤,身穿三点式泳装上了按摩床。老干一看有戏,顿时心花怒放,使出浑身解数,又摸又揉又按又捏,乐此不疲,忙得汗流浃背,口中还不时鼓着白白的泡沫,扯着长丝的涎水不断的往外滴流着。小姐见状,惊呼道,老同志怎么鼓起白泡,该不是病了吧?你人老了,气力不济,就不要霸蛮啊。老干说,我是人老心不老,流的是爱液呢。说完,老干就很不安份起来,布满虬根筋的粗手顺着小姐的丰满胸脯一直滑溜到那隐秘处。他瞪着色迷迷的三角眼问道,小姐呀,这叫什么地方?小姐浪笑道,老同志,我告诉你,这就是老干活动中心呢。老干又说,我可不可以到里面去活动活动玩一玩啊?小姐娇嗔地说,可以啊,你本来就是老干活动中心的成员,不过要先买门票啊……”故事讲完了,汪永富神秘兮兮地说:“小贺,你信不信,聂副书记可能要栽呢。”贺耀辉说:“汪部长,青天白日你尽胡说八道,凭什?”汪永富故作玄虚地说:“我会看风水。小贺,你看看冲洞村的山形地貌,聂祥平的老家正对着乡政府门前的阴元山,肯定要栽倒在女人那玩意儿里面,同时,冲洞村的整个朝向坏就坏在茶花村后面的锁喉山,说不定聂副书记这副科级都会锁死呢……”贺耀辉见汪永富一味的装神弄鬼,预测着聂祥平的命运,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如果真有一天聂祥平趴下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贺耀辉再也不吱声了,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八月十五日中秋夜,一轮明月早早地从林溪乡政府东面的树林子里冉冉升上了天际,月光溶溶的,冰清玉洁,冷亮冷亮,分外皎好,一时将远山近峦洒得一片明亮。乡政府院内开始忙碌热闹起来,乡干部们借着月色,绽放着笑脸,连互相的招呼声都是很柔和的。按照分工,他们开始将桌椅板凳和条形茶几以及一些食品还有音响往“首长楼”的三楼上面最顶层搬去…… 中秋晚会在一派和谐有趣的气氛中开始了。 宽敞的水泥顶层,被月光照得通体银亮。七八张条桌和茶几摆满了花生、糖果和月饼,十几个乡干部和几个家属围坐于一堂,人人喜形于色,个个笑意吟吟,比办喜事的气氛还浓。这可是自解放以来林溪乡的领导和乡干部们破天荒的全聚一起,第一次集体赏月。他们的心目中,都暗自庆幸乡党委乡政府在这偏僻的山乡安排了这么一个团聚的晚会。乡干部们身在异乡,免不了有些想家思乡,惦记着家乡父老,但今晚这布下的融融情意也是一个大家庭的温暖啊。 晚会上,郭凤秀打扮得格外漂亮,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着洁白的连衣裙上场了,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那柳条般的身段上,就像一只小小的活泼可爱的白天鹅被柔柔的露水洗濯了一番,显得楚楚动人。她轻轻的拿起麦克风,妩媚的一笑,向众人微微鞠一躬,以主持人的身份宣布中秋晚会开始。 第一个节目,自然是郭凤秀上场。一首《十五的月亮》被她唱得情真意切, 珠圆玉润。乡干部们都鼓掌叫好,倾刻间,台上台下互动,情意浓浓,那优美的歌词甜润的唱腔早已洋溢在一片痴情的节日氛围之中去了…… 接着,贾光达副乡长和郭凤秀双双演唱着《刘海砍樵》的花鼓戏,一声声刘海哥,一句句胡大姐,你有情,我有意,你来我往的接唱,还真动了感情。他俩演唱到精彩处,乡干部们就和着节拍起掌助兴,郭凤秀尽情的扭着腰姿,贾光达副乡长则使劲晃动着胳膊,脚腿不停的随着音乐节拍挪动着步伐,还真像那么回事。在文化生活单调的乡干部看来,此情此景,两人演唱的水平恐怕比县剧团的男女台柱子对唱还耐听呢。 待两人对唱完后,贺耀辉上阵了。他轻拿麦克风,向观众鞠一躬,很随便地做了一个潇洒的捋线动作,然后用较为混浊的男中音唱起了《半个月亮爬上来》,那好听的声音倾刻在楼顶上空轻轻的回荡着…… 半个月夜爬上来,伊拉拉;爬上来,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伊拉拉;梳妆台,请你把那纱窗快打开,伊拉拉;快打开,伊拉拉,快打开。再把你的玫瑰摘一朵,轻轻地扔下来。 半个月夜爬上来,伊拉拉;爬上来,怎么我的姑娘不出来,伊拉拉;不出来,请你把那纱窗快打开,伊拉拉;快打开,伊拉拉,快打开。再把你的心儿掏出来,轻轻地抛下来。 贺耀辉饱含深情,把这首抒情歌曲唱得有些凄切婉转,听者感受颇深,一时间会场静悄悄的。 沈一通颇有感触地说:“小贺啊,只要你每日把这首歌唱三遍,乡政府的年轻干部都要害相思病呢。你今后如果是闷的慌,哪天请我的客,我可以给你物色一个,让她的心儿掏出来,轻轻地抛给你……”“沈会计,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们年轻人害相思的毛病是情理之中的事,怎么你这么老了心中还闷得慌?怎么老黄牯还想吃嫩草呢……”贺耀辉反唇相讥,半句不饶人。 顿时,沈一通被小贺一通话呛得无话可说。 接着,郭凤秀宣布自行表演节目。 在林溪乡,别看乡干部们平时说话粗言糙语,随随便便的毫无框框章法约束,一到正规场合,真的上场表演节目也均各有高招。 陈涛书记自告奋勇,说:“我不会唱歌,就即兴讲一段笑话吧。”他立起身,拿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环顾左右,声情并茂地讲道:在那“大吃大喝”愈演愈烈的日子,国人都知晓,一些政府部门或企事业单位七八个人聚集一起吃“公”,一餐吃头“牛”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愤懑之时,只是暗中编些顺口溜冷嘲热讽罢了,借以消消气打发时日。于是,中央省地相继发文件发传真急件,大有非制止嘴上腐败不可的势头,反正急刹“吃喝风”的劲风是越刮越紧了。俗话说,风大不冷也会缩缩脖子。各级官员见风使舵,吃喝风有所收敛,反正万一想吃,也得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隐蔽加变通。话说某一天,某乡政府办公室一位姓丛的秘书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说是本日县委书记要来该乡检查工作,中午就餐请乡政府准备一下。这丛秘书头脑很机灵,人小鬼大,人称“聪明秘书”。丛秘书问道,什么标准?电话那边县委办公室那些给领导“提公文袋子”的人说,丛秘书啊,现在正是狠刹吃喝风的时候,正是风口上,领导来检查工作,用餐不要搞的太不像话了!说完,咔嚓一声,电话就撂下了。丛秘书心想,麻烦来了,这“不要搞的太不像话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细细分析起来,觉得是一句很不负责任的“双关语”,既可理解为伙食标准太差对不住县委领导太不像话,又可理解为伙食的标准太高不符合当前形势而太不像话。丛秘书陷入了两难境地,稍有不慎,这伙食搞得太好或太差都会得罪领导,怎么办?一时无主意,还是请示请示乡领导再定夺。乡党委书记和乡长都来了,凑在一起既研究县委书记来临谁来汇报和汇报什么工作的问题,当然这是老套路,不管是书记还是乡长汇报,拟个提纲调几个数字甲乙丙丁abcd开个中药单各凑 第三章 天下难事(上) 离过“十一”国庆节还有二十来天。陈涛想把这段时间的工作一分为二的进行一下安排部署。即前十天,集中所有的乡干部和村里的主要干部,搞一下计划生育的突击旬活动,天气转凉了,刀口不易发炎,况且田里的庄稼也收得差不多了,按照国家和省里规定的农村计划生育政策,将应落实节育措施的对象该上环的就上环,该结扎的就结扎,不失是个好时机。后十天,再集中所有的乡干部下村搞林业体制改革的试行工作。陈涛在心里估摸着,虽说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但根据现阶段农村的生活水平和思想状况,通过多做计生对象的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山里的百姓还是会通情达理的。这后一项工作,倒不如说是一次战役,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这些试行工作,以前谁也没有搞过,没有蓝本,没有可供参考借鉴的东西,全靠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去摸索着干,而且干就得干好,不能干砸,还要让林农得到实惠,让老百姓吃到甜头。农业生产的体制由过去的一大二公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由出集体工挣工分进行的劳动分配制,变为了单家独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能不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通过实践,全国上下调研机构表明,全国农村已收到了明显的成效,粮食产量大幅度提升,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卖粮难的现象,有些地方已经涌现出了通过卖粮达到万元户的典型,这些都充分表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达到了空前高涨。这林业体制改革不比田土承包,确实非同小可,涉及到国家的林业政策和林农方方面面的利益。据乡林业办公室反映,以前的几次小打小闹的改革,诸如实行分户管的办法,不但未管好,还出现了分户砍的混乱局面,好在上级林业部门将砍伐指标管控得很严,才未酿成大祸。综合利弊,怪不得王成功书记在职时就看到发现了林业生产现行体制的弊端,而痛下决心要改革呢,只因一时赴省城深造走得急,要不他早就拉开了林业体制改革的序幕…… 这天上午,陈涛收到了前任王成功书记从省委党校寄来的一封信,他迫不及待的拆开展纸阅看,只见几页宣纸上面用潇洒的毛笔字写道:陈涛书记:见信如面。由于走时匆匆,吾与你未及晤 面就启程离开了林溪乡,很是抱歉。走时,匆忙之际,我草拟了几句顺口溜放于办公桌抽屉,想必你已经看了。这是我来林溪乡后的一点观感,算不上经验之谈,仅供你参考。跟你说句实话,林溪乡是一个革命的老区,过去,这里的人民为革命事业作出了不朽的贡献,是写进了历史的,后人是不会忘记的。今天,林溪乡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诸多方面的条件受限,解放三十多年了,这里的老百姓还很穷,有些村的村级集体经济还很薄弱,甚至有些组的经济成了空壳组,要想办件什么社会公益事业或工程上修建什么的都十分困难。如冲洞村的上面几个组,还经常遭旱灾,眼看着禾苗开始齐穗灌浆了,还有干死的危险,所以在那上面的铁石龙水库非修建不可。在湘南特委曾经驻扎过的地方冲塘村,是瑶族同胞聚居地,那里的山民没有电碾米,只有靠原始的砻去砻,才能去掉谷壳壳,靠溪边的水臼来舂米,才能去掉米皮……到乡政府来挑肥料,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就是一整天,中途还要饿着肚子,苦着呢!如有机会,以乡政府的名义,可向上级民政部门将冲塘村申请为瑶族村,申请成功了,上面对少数民族村是有优惠条件的。如筹措资金允许的话,可实行冲塘、大水、秋林三村大联合,一齐修建马背山水电站,可解决三个村的照明和部分林产品加工的用电难问题。你们还可以向县委向县政府反映,以支援革命老区的名义写报告,要县林业局、县木材公司、县老区办、县财政局几家携手联合,一齐筹措资金,让工程队开进山来,打通冲塘村小学至杨子坪组的盘山公路,解决半个冲塘村的交通问题。至于林业体制改革方案,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综合利弊,我在心中酝酿比较成熟的框架式方案是,请你们在进一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拟向上级建议争取批准森林蓄积量较大的村以村为单位成立林业股份公司为好,到时按人头计算入股,年终按股分红。这样,既可巩固和增强村级集体经济,又可让林农得到实惠。你如果对我的意见有兴趣,我过段时间可寄一个初步方案来,咱们俩共同在这方面探讨探讨。 还有,我走后的这段时间,根据组织需要和县委常委讨论研究的意见,聂祥平没有提拔为乡党委书记,肚里肯定有怨气,对我有意见,还会闹情绪,很可能会给你设置一些障碍,但不要紧,请你遇事不要慌,要沉着冷静,以静制动。现在按编制和领导职数,林溪乡党委和乡政府还缺领导,给你的工作带来一定压力,必要时,你可建议县委组织部来乡考察,大胆建议组织部门提拔江拥军、于三喜为乡党委委员,可多给这些年轻人压压担子,让其在实际工作中多多磨炼磨炼。尹智深这个人有文化,思想敏锐,要大胆启用,他本是地委组织部确定的下派干部,县里已内定他为非党乡长候选人。贾光达这人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但有些爱财,经济方面最好不要让他沾边,个人生活小节问题也要时常提醒他注意,毁一个干部容易,培养一个领导也不容易啊……陈涛看完信后,闭目沉思了一会,将信又装入了信封,郑重地把信锁入了抽屉。 他去跟聂祥平这个管党群的副书记商量呈报江拥军和于三喜的提拔问题。聂祥平漫不经心地说:“这两人的提拔事项,王书记在位时就曾商量过,本来要报了,谁知汪永富知道了,就给搅黄了……”“为什么?”陈涛有些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有一次,于三喜生了女儿办满月酒,没有请汪永富喝酒,你晓得的,汪永富嘴馋又好面子,觉得没有请他是看不起他,埋怨于三喜忘恩背义过河拆桥,还到处放风说,只要呈报于三喜提拔,他就会到县委组织部掀于三喜的马桶盖子!”“于秘书真有什么把柄让汪部长揪着?”“还不是早些年前于三喜在农村提干前和一个农村女孩子谈恋爱不守规矩让其女友怀上毛毛那件破事,是当时身为驻队的公社干部汪永富给擦的屁股亲自处理的,所以,他和于三喜稍有不顺,就拿这事揭短。于三喜是靠汪永富极力举荐才上的中专才当上国家干部,每每遇上汪永富揭疮疤,自觉矮一截。呈报的事,最后,王成功书记说,此事先放一放,作冷处理吧。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汪永富也知趣不告了。”“今天这事,我们俩就算议妥定了,千万别让汪永富知道,反正乡党委的公章在你那里,拿个表格填上,盖上去就是了。”“好吧,我也是这个想法。” 林溪乡秋季计划生育突击旬会议如期举行。 会议的规模很大,全乡八个村,各个村的正副党支部书记、正副村委主任,还有村妇女主任、计划生育专干等,所有乡干部连同乡政府管辖的七站八所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属参会对象。这时,乡政府干部队伍中又增添了新生力量,乡财政编制增加,成立了专门的财政所,有所长、会计和出纳,大的乡镇有四人,配备专职的农税专干。林溪乡财政所经县人事局公开招聘,已确定了两名拿工资不转农村户口的财税招聘干部,一个是太古村村会计柳云松之子柳忠诚,一个是乡中学的体育老师龙大海之子龙中华。柳忠诚已上班了,被县财贸委员会任命为林溪乡财政所所长,龙中华暂时未来上班,因体检没有过关,正在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首长楼”三楼大会议室,坐满了参会人员。聂祥平副书记以乡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组长的名义主持会议,贾光达副乡长以主管乡计划生育的领导的名义对这次全乡计划生育旬的工作进行部署,贾副乡长作报告喜欢精炼,要就不讲,一讲就要人们听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开门见山,简要的总结了前一段计划生育工作的情况,对于此次计生突击活动,他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三一三余一的将现有乡村干部和乡属机关工作人员分成了三个大组,重点突击计生老大难的村组,他郑重的强调,必须在十天内完成任务,否则,村干部扣生活补贴,乡干部和乡属工作人员扣下乡补助。最后,陈涛书记作总结性发言,他还着重宣布,这项决定是经乡党委和乡政府联席会议讨论研究决定的,必须坚决兑现。 下午讨论时,太古村的党支部书记龙修英提出要请假。他很难为情地说:“各位乡党委乡政府领导,过两天就是本人老母八十大寿,亲戚朋友都要前来祝贺,碍于面子,按农村的风俗习惯,怎么的还是要简单的操办一下,才算对得起亲朋好友,否则父老乡亲是会有看法的。”说到这里,龙支书有些忐忑不安,便朝聂副书记瞄了瞄,观察他的脸色,也朝贾副乡长那里瞅了瞅,还用眼光征询着陈涛书记的表态。他慢慢地发现,乡领导的眼神有些愣愣的不对劲,一个个面色阴郁着,十分难看。于是,龙修英情急之中就急转弯式的换了一种口气说:“当然啦,我也晓得,这次计划生育旬活动力量很紧,时间又短,任务又重,但本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我会作出具体安排,不会为难各位乡领导拖全乡后腿的……”龙支书提出请假,且时间不长,仅两天。他还是用恳求的目光请乡领导网开一面准假。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都不吱声,不表态,讨论的会场顿时冷寂下来。聂副书记手托下巴,无声无气,好像在沉思想什么问题,但脸色开始发青。贾副乡长很诡秘,不断的眨着那双有点毛病的猫眼,又情不自禁地往聂副书记这里瞄,他等待着聂副书记的表态,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涛书记还不是完全了解情况,可聂祥平身负重任,是乡里计划生育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啊。 “请假?请什么假!计划生育工作形势火烧眉毛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请假?不行,坚决不行!除非死人倒灶!”聂副书记突然一声吼,犹如晴天霹雳,将整个会场震得嗡嗡作响,空气顿时凝固了似的。 看着聂副书记大发脾气,陈涛书记也一时没有了主意,此种局面如果引导把握不好,双方都无法下台阶,说不定还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影响。他曾经听人说,龙修英支书已五十多岁了,支部书记当了二十几年,经验丰富,工作事业心很强,在村里很有威望,论村级集体经济积累在全乡都是数第一,在全乡是颇叫得响的村级干部。他还听人说,太古村以前各项工作都是走在全乡的前面,王成功书记曾经多次表扬过他,并经常教育乡干部要百般爱护和在工作中要协助好像龙支书这样的老基层干部。其它各个村的村干部都对龙支书很敬佩,工作上的管理都是暗中仿效他…… 聂副书记吼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场都是雅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恐怕连一根针掉地上都会听出声来。抽旱烟发出的吧叽声没有了,有的人抽着的烟卷就夹在手指上让其自燃着……很多村干部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脸色尴尬着,很不好看。乡干部们和乡属工作人员都知道聂祥平的脾气,不发则已,一发则怒发冲冠,是容不得别人插嘴的。于是,都瞅着聂副书记愣神,都在心中嘀咕着,聂副书记惹着了龙修英,龙修英资格老,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双方尴尬僵持下去,这场戏看怎么收场? 为了打破这沉寂难堪的局面,贾副乡长开始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了,他又眨了一会儿那双三角猫眼,干咳一声,细声细语地说:“龙支书,你也清楚,这次计划生育旬突击活动确实非同小可,这一仗打好了,今年全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可就打下了好的基础。这样吧,龙支书有困难尽量克服点,再给你派个助手去……”贾光达这和事佬当得不偏不倚,正中双方下怀,众人都暗暗称奇。 贾光达这人确实很机灵,又很乖巧,他把话一撂,发现与会人员都投过来赞许的一瞥,心中暗暗得意,好像自己就真成了“小诸葛”似的。他又看看陈涛书记和聂副书记的脸色,想征求一下两位领导的意见。 “这样吧,江副部长去太古村吧。”陈涛表态说。 聂副书记本来心中就窝着火,乡党委书记没当成,心中老是不痛快。心想,我这个乡党委副书记虽然提拔不久,论年纪比你龙支书小二十几岁,论资格确实比你嫩得多,说不定你当支部书记时,我还在家背着书包结着小红领巾上小学呢,可你龙支书今天竟不给我面子,有意给我出难题,跟我抬杠过不去……你虽然有老资格老经验,你也不要把我当娃呀,毕竟我是你的领导,职务比你高,按照组织原则,下级要服从上级呢! 本来,聂祥平还想发一通脾气,将这尴尬局面往有利于自己方向扭一扭,可又觉着会场气氛有些不对,还是缓一缓再说。这时,贾副乡长不早不晚给了个台阶下,也就来个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吧。聂祥平缓缓起来欠欠身说:“这样吧,我也同意按陈书记和贾副乡长说的意见办,江副部长去太古村协助龙支书将计划生育工作任务完成,其它人员按照分组突击相关重点村!”聂副书记说到这里,又觉得还不完善,停顿了一下,又说:“考虑到其它村工作的难度性,抽往太古村的工作队员由乡计生办重新分配,充实到其它村的突击组……”聂副书记说的一番话,有些斩钉截铁,可说是掷地有声,连商量的余地也给堵死了。他暗自高兴着。这样一来,他既顺势下了台阶,还维护了乡领导的威望,更重要的是树立了他聂祥平在众人心目中的威严,还顺势进行釜底抽薪削减了太古村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力量,又给龙支书出了一个小难题。同时,他还“一箭双雕”,与其说是派江副部长去协助工作,言外之意,不如不说是派其去监督龙修英。再则,任务完成的好坏,到时上岸看篓,对江副部长也是个考验。这样的安排,聂祥平确是煞费苦心…… 会议在不和谐的氛围中散了。 参会人员中,好多人都觉得憋闷,都觉得闻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至于个中奥秘,局外人是不太清楚的。 人们在拭目以待…… 林溪乡的九月,白露过后,晚上凝结的露水就很凉。这些天,绵延起伏的群山终日被浓雾笼罩着,连日来不断的下着阴雨,细细的挺腻人,让人恼着烦着。太阳不知什么原因,死也不肯出来,渐渐枯黄的野草,一个劲地在风雨中抖动,秋风一个劲地狂扫着树上的枯黄叶片儿,那依呀作响的枝桠,轻轻摇曳着,犹如在向人们昭示着:寒冷的冬天在海拔高高的山里快要来了…… 陈涛刚刚来到这高寒山区工作,这阴霾的天气就让他感到有些郁闷和压抑。他刚下去搞了两天计划生育工作,还算顺手,可县里又来通知,要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到县里开工作会议,林溪乡无乡长,只有他一人去了,革命重担一肩挑。这一开会,会期三天,来回就是四五天,他真有点担心太古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完成不了任务,江副部长虽说是个提拔苗子,但毕竟是个一般干部,能压得住台吗?如果龙支书又闹点儿情绪,岂不抓瞎?但愿江拥军能交好运,顺利的闯过这一关。陈涛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县里开会去了。 林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全面铺开,按照既定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古村在林溪乡的地理位置上,紧紧毗邻着另一个重点林区乡,也算得上一个较为偏远的林区村了。太古村这次共有十五个结扎对象,经过摸底,其中有五个对象思想基本通了,还有五个对象在那里观风徘徊,等着瞧,能躲过这次风头就躲,实在躲不过也没办法,随大溜就是了。麻烦的是剩余五个对象思想疙瘩未解开,一点都不通,硬是跟村干部软磨硬缠叫劲,一门心思里硬是还想生一个带翘鸡鸡的,而且其中的一名妇女还是一个半瘫痪在床的残疾人,住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已生了一子一女,还不肯善罢干休,多子多福的思想顽固不化……江拥军在乡里计划生育工作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只身一人来到了太古村。他想,按照乡里的规定,在十天之内必须将所有的计划生育对象动员到乡卫生院施行节育手术,且不允许有一人漏网。太古村林壑沟深,地域广袤,路径狭窄,那个半瘫痪在床的王嫂还住在远离村部十余里的二道沟,没有公路,也没有机耕道,只有难走的羊肠小道,还有一段路是悬崖峭壁,怪吓人的。是啊,此次的任务难度可想而知。 龙支书从乡里开会回来,一直闷闷不乐,终日寡言少语,老伴问话也懒得答理。他苦苦的思索着,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家来回踱着步,晃来晃去,一次次擦燃火柴,点着烟锅,埋头抽着闷烟,地上布满着燃剩的火柴头和黑不溜秋的烟灰。明日就是老母八十大寿的生日,亲戚朋友父老乡亲挑箩拎筐一大帮肯定会来送礼喝寿酒的,如果我这个唯一的“孝子”都 不在身边招呼乡朋亲友,脸面往哪搁?谈何尊老爱幼显孝道,谈何心地善良心灵美,谈何人生忠孝两全……撇下老母在家,让老伴给她祝寿?成何体统?真是那样,皆贻笑大方,就是再憨厚明事理的老母也会怪罪的…… 江拥军来到龙修英家,看出了龙支书的一门心思,他是在权衡办寿酒与计划生育工作这两件事搅在一起孰轻孰重的问题,他在作出痛苦的选择。计划生育摆在面前是国策,是天下第一难事,焉能这两天甩手不管?老母生日寿辰,人过七十人们还说古来稀,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十?一位耄耋老人不图别的,就图儿女孝顺孙儿团聚,给个吉利祝福就心满意足了。龙支书自打当支部书记以来,就是远近出了名的“工作狂”。搞大集体时挖河改道,他担任工地总指挥 长,在工地上一蹲就是半拉月不回家,住着杉皮盖顶的窝棚,吃着清一顿咸一顿的饭菜,干着重活,曾三次运材料路过家门而不入……每逢年终结算时,他可以熬上三天三夜不睡,直到会计将算盘子拨拉得一厘不差时,他才挪动双腿去家里打个盹或睡个囫囵觉。“文革”中,他晚上挨批斗,白天生产照抓不误。他常说,不抓生产难道喝西北风?会饿死人呢!村民们至今还记得,他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满崽是跛脚儿,那是那年满崽一岁多时发高烧一直不退得了小儿麻痹症。当时,龙支书在修水库的工地上,打一个长隧道时正遇塌方,家里托人捎急信要他回去,他硬是将亲情搁置一边,为了保障安全和进度,加班加点将隧道打通,将顶棚架好后才回去。可回去一看,天啦,可怜的孩子因耽误了治疗,下肢已经残废了。这天晚上,老伴无言,守着满儿流了一夜的泪,他也陪老伴默默无言地坐了一晚…… 江拥军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龙支书再留下什么遗憾了。 他深知这位倔强农村汉子的刚性脾气,默默地走到吧嗒吧嗒抽着浓烈呛人的旱烟味儿的龙支书身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精制的“湘南”牌香烟,抽一支递到龙支书手里。龙支书茫然的抬起了头,嘴角嚅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希冀的眼神对江拥军打量了一下,那眼神瞬间闪露出一丝丝求援的目光来。龙支书好像在说,江副部长,你能帮我一把吗?明天,就明天一天……如果此时你能帮我这老家伙一把,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可倏忽之间,龙支书那满是霜白的平头又摇了摇…… 江拥军想,进而揣摩着,龙支书是否在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回孝子,以了却一次亲情大团聚的夙愿,抑或让一生没有过上什么舒坦日子的老母,让劳累了一辈子的老母,在生日高朋满座的喜悦气氛中再高兴一回?但他此时把计划生育工作的重担压在我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总觉得过意不去,太不应该,抑或觉得我江拥军是否无力挑此重担嫩了点?如果真是那样想的话,我江拥军应先开口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心直口快的性格促使江拥军讲出了一番令龙支书也感到吃惊的话来。江拥军很平缓地说:“龙支书,你有事,具体作法我来安排一下吧。明天你好好招呼客人,我和几个村干部将思想较通的计划生育对象再去做一遍工作,后天再挨家挨户去做那些思想有些摇摆者的工作,这一天你可以将客人高高兴兴的送走了。这第三天,龙支书如果有空,也出动,将剩余四个思想不通的计划生育对象予以说服,这样,最后还剩下一个王嫂,她行走不便,到时抬也要将她抬下来。这第四天嘛,所有的计划生育对象在村部集中,用三台手扶拖拉机往乡里送去。其余几天时间可作机动,计划生育工作搞完了,还可召开一个全村村民大会,将秋冬生产安排安排……你看这样行吗?”听了江拥军的一番快刀斩乱麻的安排,龙支书的眼里顿时闪出一丝惊奇的眼光。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二十几岁的乡干部竟能将几天的计划生育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既没耽误工作,又照顾了我的私事,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龙修英以前还总是认为一般乡干部都是几个毛头小伙子和几个千金小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干不成什么大事,看样子老眼光得改改了。此时,龙修英脸上的阴云顿消,站起来在江拥军的膀子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郑重地说:“小江,我打心眼里服你了,这事就这样定了,至于具体细节和力量安排,我们几个村干部再合计一下。”果然,太古村前两天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第三天,计划生育工作不顺,遇到了不少麻烦。那四个难缠的计划生育对象,江拥军和村干部们登门做工作,费尽了口舌,讲干了嗓子,磨破了嘴皮,急躁的情绪忍了又忍,才略见一丝曙光。有些对象,纯属是有意刁难,摆出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困难,大家伙耐着性子,给他们家里喂了猪,剁了猪草,还用粪桶浇了地,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反正能干的活都干了,将提出的所有能做到的服务项目都做了,忙乎来忙乎去,天色就渐渐黑了。大家奔波了一整天,忍饥挨饿,也确实累了。龙修英将老母大寿喜宴办完后,精神又开始振作起来。他想到还有一个王嫂,于是手一挥,说:“其它的人休息,我和小江去二道沟走一趟吧……”江拥军虽然也觉得累,但不愧为军人出身,在部队就养成了连续作战的工作作风,望着龙支书那刚毅倔强的背影,默默的点了点头。 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江拥军和龙修英一前一后,每人打着一只手电,慢慢的往远离村部的二道沟爬去。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已有些寒冷的秋风呼呼的,吹得树林发出一阵阵颤抖声。此时的老天爷又开始作对,毛毛细雨飘个不停,打在脸上嗖嗖的凉。柔弱的电筒光线照在漆黑漆黑的山道上,犹如两粒弱小的萤火虫在夜空中蠕动,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茫然,那么的苍白无力…… 两人前后照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的黄泥巴和着濡湿的树叶,和着腐朽发霉的枯枝桠,就像打了油似的,在脚下不停的滑溜着,稍有不慎,就有摔个嘴啃泥巴或跌个仰八叉的危险…… 龙支书不愧为莽莽林海弯弯山道中磨炼出来的农村汉子,年纪一大把的,走起山路来却四平八稳,那双褪了色的老式解放鞋穿在他脚上,上坡爬岭,下沟跨涧,就像磁铁吸在铁板上那般牢实。 慢慢接近山顶了,江拥军已是爬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步履也有些踉跄了。一阵寒彻骨髓的山风吹来,江拥军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脖子也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 龙支书毫不气喘,平静地说:“小江,冷吗?”江拥军直言不讳地说:“有点。”龙支书指指前面黝黑山影的一点微弱灯光说:“那里便是二道沟,离这里还有约五里地,下了这个坡,还要爬一段陡坡和经过一段岩壁悬崖路就到了。这样吧,我们找个背风地,烧把火取取暖吧,别把你们年轻人冻坏了,年轻人身子骨嫩,山里夜晚风凉,别搞成风湿病什么的……”接着,龙支书又意味深长的 第三章 天下难事(下) 江拥军没有抬滑竿过岩壁的经验,对龙支书的交代唯唯诺诺,牢记在心。滑竿又上肩行路,王二打着火把在头前照亮,江拥军抬前,龙支书在后,一行人往岩壁行进 着。人们白天过岩壁,空手拉撒的还提心吊胆,更不用说晚间江拥军和龙支书还抬着副坐着两人的滑竿,那责任可说真是重于泰山。两人一手把住滑竿,不让它溜着,另一只手抓住岩壁的棱石,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两人身上已是热汗涔涔,衬衣早已湿透了。突然,因王二的火把一时背光,江拥军抬着的滑竿左前杆撞到了岩壁上,在后座力的作用下,龙支书只觉得肩上的滑竿在往后溜,他知道情况不妙,左手死劲抓住悬崖边上的棱石角,右手死挽着滑竿头,右脚微屈死劲蹬住脚下的岩石……江拥军预感到了什么,忙招呼王二:“火把快照!火把快照!”当王二后退几步照着龙支书时,只见龙支书咬了咬牙,待滑竿稳定后,慢慢地将右手支撑在右腿上,力使屈弯的腰部缓缓的挺直了,他喘了一口粗气,说:“好险啦,掉下去那可是三四条人命啊……不过,现在不要紧了,这鬼门关终于闯过来了!”“要不要放下休息一下?”江拥军问。 “危险地段不能停,再说,这么大的风一刮,坐下歇息是会抽筋的,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村部……走吧,慢慢走,总比歇下来要快些。”王二依然在头前引路,两人继续抬着滑竿默默前行,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候的话语,连对方喘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住,要稳住,一定要稳住,千万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终于走过了岩壁,开始走稍稍平坦的路径了,在一背风的地方,龙支书才提出歇息。渐渐地,两人就有些感觉体力不支,感觉有些头昏脑胀,疲惫的身躯,坐下歇息就不想起来。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一抬滑竿好不容易赶到村部时,天已大亮了。村里干部一帮人马在村部等候着,见一行人安然无恙,放心了。龙支书放下滑竿后,喘着粗气,那流汗的背上,渐渐风干后,衣服已染上了一层带渍的盐霜。他坐在凳上,不停地敲打着酸疼的脊背,好久好久都未说一句话…… 陈涛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了。 江拥军赶去向陈书记汇报。陈涛高兴地说:“我昨晚回来,有人就告诉我,这次你在太古村打了一个计划生育工作漂亮战。江副部长,听说住在大山里二道沟里的王嫂还是你和龙支书用滑竿连夜抬下山来的。唉,这条山路我虽没有去过,但听人说,那里山高路陡,还有独木桥,特别是那段岩壁路段,空手走路还得格外小心啦……这次我在县里开会,做梦都想着你,就生怕你那一块拖后腿完不成任务,谁知你和龙支书合理安排时间,只四天的功夫就全拿下了,不简单啊……”江拥军得到了陈书记的赞赏,心里美滋滋的。“汪大炮”过来凑热闹,说:“小江啊,本来那天开会时陈书记是想派我去,他用眼神盯了我好久,我知道有二道沟王嫂这颗老大难''钉子'',再则王嫂瘫痪在床,过岩壁时如果要抬着王嫂过,我可不敢,弄不好是要出人命……于是,我就眯着眼睛表示不答应。这下可好,头功让你抢去了。四天之内,你们十五个计划生育对象一个不拉都来了。我和聂副书记在乡政府门前的夹洞村,还有一个村民兵营长的老婆思想没通,倒成了一颗真正的''钉子''了,唉,难啦。”一听“汪大炮”叫苦,江拥军戏谑道:“对于这颗钉子,你赫赫有名的汪大炮为什么没有派上用场?为什么不轰他几炮?!”“汪大炮”面露悒色道:“那天,我的确是想准备采取点硬措施,可行动之前,聂副书记却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就病,你说奇怪不奇怪?”江拥军微笑着,像有什么机密似的凑近“汪大炮”的耳边轻声说:“汪部长,听内部消息说,尹副乡长可能是乡长候选人,你说,聂副书记此时咋能不病?不过,此事还未公开,你汪大炮肚里存不住事,千万别到处去嚷嚷,天机不可泄露哟……”“汪大炮”哧哧直笑,自言自语小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天机泄露,人才病的呢。”这些天,贾光达副乡长也听说乡长人选非尹智深莫属了,他虽没有“病”,却也在精神上有些萎靡不振了,从前那种开朗活泼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陈涛书记一人去夹洞村拔“钉子”去了。他本来想邀江拥军一起去,可江拥军这几天在太古村也确实够累的了,于是,没忍心叫他了。夹洞村的民兵营长离乡政府约一里多路,陈涛书记在他家耐心细致做工作,坐了整整一天,苦口婆心,大道理小道理都讲遍了,好话孬话都挑明了,思想还未转过弯来。他有一个症结所在。因为,他头胎生了个崽,带了把把儿,自然高兴,但按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女方要上环,可这个村民小组对独生子女的田土承包优惠政策还未落实,他就借故拖延卡了壳…… 这天晚上,陈涛书记又不耐其烦的将村干部和村小组干部邀集拢来,开了大半夜会,才调整好田土方案。这样,这位村民兵营长再也无话可说,这事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晚上,聂副书记与贾光达副乡长躲在乡邮电所聂副书记妻子李莹坤的工作室喝酒,借着浓浓的酒劲,两人聊起了乡里的人事安排。贾副乡长有些忧虑地说:“这乡长候选人看来是属尹智深的,已是板上钉钉了!”聂副书记呷一口酒,懊丧地说:“我咋不知道嘿,就因为这消息一来,那天晚上我一晚没睡,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是滋味。第二天清晨,汪大炮就像老鸹在我窗外叫,邀我去夹洞村搞计划生育,搞个屁啊,做事有份儿,当官的事儿轮不到咱,真他妈的窝囊……”“也真是的,我俩栽了桃树,施了肥,浇了水,开花结果了。硕果累累之时,我们美滋滋的呆在屋里等桃吃,这下可好,桃子挂在树上红艳艳的,人家也拎着筐摘桃子来了!”贾光达也发着牢骚,气鼓鼓的。 聂副书记咬着一只鸡腿,愤愤然撕扯着,说:“俗话说的好,是驴是马遛一遛,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是啊,是啊,咱走着瞧!”“不过,走着瞧,首先得瞧得起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才能让人家瞧得起,才能让人家敬畏……”聂祥平好像棋高一着,说着鼓气的话。 贾光达喝了几杯酒,显然不胜酒力,脸红脖艳起来,嗫嚅着说道:“说实在的,你的境况比我好,是一个乡党委副书记,弄不好还可以到另一个乡当乡长或当乡党委书记。而我呢,非党副乡长一个,当书记无门,乡长候选人一定,这个职位也泡汤了。唉,像老黄牛牯一样,耕田有份,吃上等草料无门呀。唉,那时王成功书记在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尹智深那时也没来,乡党委一副 重担撂在你肩上,乡政府一副重担扔给了我,他还蛮相信咱俩的……那时,乡里的工作不分你我,商量着干,遇到什么事,只要两人一碰头就定了,多痛快呀。现在倒好,陈涛一来,他下乡或走访都是喜欢邀江拥军去,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陈涛喜欢和江拥军搅在一起,兴许是因为陈涛是专职武装干部出身,这些人闲下来,谈的话题都是舞枪弄棒的事,这叫惺惺惜惺惺,有共同爱好共同语言呢!”“那陈涛怎么不喜欢和汪永富混在一起?”贾光达又提出疑问。 “唉呀,你还不晓得汪永富那人的脾性,只要灌下三两马尿,大嘴一咧,保准把他爷奶睡觉的事都给捅出来曝光。你想想,这样的人,陈涛敢跟他亲近谈心窝子的话?他俩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那才正常。”“说的也是。”这回,贾光达似乎全明白了。 “至于你说王书记曾经挺器重欣赏咱俩,你就甭提王书记了,就是他不让我当书记呢!”“此话怎讲?”“你应该知道,王书记那时病着下不了乡没法儿,不用咱用谁?哲学书上说的好,透过现象看本质。表面上,乡党委的工作让我撑着,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乡政府的工作让你主持,如同《三国演义》那句话,叫做蜀国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实质上,那时实权都是王成功握着,他是运筹于帷幄之中,每时每刻都是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心记全乡,你看到他把人事权交给咱俩了吗?跟你说实话吧,我俩都被当猴耍了。孙悟空纵有天大的本事,还是翻不出如来佛主的手心!”“唉,那就算了,别提王书记了,毕竟王书记是县里后备干部,等省委党校一毕业,在县里哪个位置上都是头头脑脑,我俩都是他斗笠下的蓑衣,虽说只能遮风挡风,毕竟离他身近呢!今后还得靠他提携提携……”“你知道就好。”“听说最近江拥军和于三喜要提拔了?”“那是我同意的。来,喝酒喝酒,今后面对林溪乡的现状,有些事我们要加强合作,必要时唱唱双簧,演演相声也是可行的。有些事,特别是重大的和敏感的事,要三思而行,要见机行事,慢不得,也急不得,性急喝不了热米汤,救急遇上个快郎中也会坏事。我们虽不占有天时地利,还占有人熟地方熟的有利条件。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慢慢斟酌吧。不过,当务之急,我们也要笼络一批人马放于身边,乡党委班子成员正缺俩,早些时候我与陈涛书记一起商量过了,早把江拥军和于三喜两人呈报上去了,估计县委近些日子就可定下来了,到时我以组织的名义跟他两人谈谈心,撺掇撺掇,将来大小事还不听咱俩的?”聂祥平闪着一双猛兽扑食动物的狡黠眼睛,眼里又露出一丝凶光。 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 聂祥平开得门来,是乡政府办公室的于秘书。于三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聂书记,乡政府食堂的门被人踹啦……”原来,林溪乡政府年轻干部越来越多,且大都是单身汉抑或“半边户”,这一段时期,食堂伙食上不来,清汤寡水的,菜面上看不到一两滴油水。乡干部有时下乡回来晚了,还洗不上热水澡,一身臭汗,实在让人难受。年轻人很有些情绪。这次农技员小贺和企业专干仇万里,去冲洞村搞计划生育,回来晚了,不但没有吃上饭,汗流浃背时,连热水澡也没洗上,厨房门上四两铁,炊事员龙八斤不知道猫到哪里去了…… 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两位乡干部挥脚乒乓几下,门被踹开了。 聂祥平听了事情原委的汇报,打着酒嗝,瞪着血红的眼珠,火冒三丈地说:“真是反了天了,哪个踢了门哪个去修,否则扣工资!”末了,他又问了一句,“你咋不去告诉陈书记呢?”“陈书记下乡还没有回来呢。”于秘书轻声回答道。第二天,炊事员龙八斤脾气很犟,很有怨气,说:“你们乡干部在乡下吃黄狗溜(这是当地一句骂人的话,在林溪乡的山区有一种用黍米浸泡酿造的酒,黄澄澄的,很香,黄狗都想吃,看了都会溜口水),回来晚了还耍威风,今天我这爷们就不买你们的帐,看能把我怎么样,我是正式工,难道还能把我开除?”这个龙八斤,浑身一身“刺”,已经四十老几的人了,脾气还很古怪,稍有不悦就摔碗扔瓢骂人。他心高气傲,好像谁都惹他不得,在谁的面前都是爷。有一回,县委办公室一后生来林溪乡搞调研,爬山越岭,也够累的了,晚上洗澡时,水有些凉,就嘟囔着说了一句,“这炊事员连洗澡水也烧不热,太懒了。”龙八斤听说后,顿时胡茬子倒竖,脸似黑包公,连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他恼怒地把火钳一扔,顺势将灶中的柴火抽掉,火星子溅得满屋都是,并大声喝斥道:“哪里来的堂公老子,来这里享清福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乡干部都是自己烧水,你有手有脚,不是断腿残臂,不会自己动手?!”直骂得那后生狗血喷头,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那时,王成功书记和乡领导认为,这龙八斤的粗鲁行为已严重影响了乡政府的形象,决定给他暂时换换工种,龙八斤虽然心中有气不乐意,但也无条件的服从了。去乡公路班养路,他去了,分管的路段也养得蛮好。时过不久,县里领导下乡到林溪乡,发现菜肴味道没有龙老炊侍弄的好,乡里无奈就又把老龙调了回来。当时,他还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不肯回来,说是当个养路工算了,反正在哪里都是发工资,是聂副书记亲自请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将他硬拉回来的。谁知,这龙八斤回来不久,态度依然故我,时常“旧病”复发。乡干部都说,这龙八斤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没法治了。龙八斤听说后,毫不在乎地说,大不了又去养路,到时候乡里就是请八抬大轿去抬我也不进乡政府的庙门了,反正,我是一名国家职工,难道不犯错误还会开除不成?乡里拿他没办法,只能得过且过,龙八斤依然我行我素。一次,上级来了文件要给龙八斤调升工资,要乡政府给盖公章签署意见。这下,乡里面觉得又可卡到他的五寸了。于秘书说,你龙八斤服务态度不好,暂缓盖章签字。龙八斤无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了个泪人。人在屋檐下走,哪能不低头?他心怯怯地去找王书记,信誓旦旦地要痛改毛病,还写了一份保证书,王书记心一软,在 调资表上签了字,于秘书盖了章。这样,龙八斤的服务态度算是好了半个月…… 乡政府食堂门被踹,一个上午过去了,没有人去钉门。贺耀辉和仇万里吃饭经过时,看着破门呲牙裂齿地歪斜于一边,假装着没看见。聂副书记看了,阴着个包公脸,不阴不阳地说:“这猪栏门都不关了,还养什么猪?”聂祥平轻悄悄地把大家伙都骂了…… 贾副乡长打这过,只一个劲地说:“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他嘴上虽有些愤愤然,但怎么修门,只字不提。 “汪大炮”走过来,他却有些担心,大大咧咧地说道:“门不关了,麻烦了,我还有两挂大腊肉烘在食堂灶门顶上吊着,如果丢了,年底公家杀猪时,给我多分几斤就可以了,嘿嘿……”他端起自己的饭钵,独自一人又躲进自己宿舍里喝酒去了。 下午,食堂方向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钉门声。江拥军住在三楼,登高望远,正好与食堂打对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拿着锤子在忙乎着。江拥军按捺不住,下得楼来,看见陈涛书记还在弯腰拱背挥锤敲钉,脸上布满着汗珠。见江拥军过来,陈涛书记用手绢抹了一把汗,默默的点了点头…… 本来,门坏的也不很严重,只要把门页破损处钉牢就可以了。当江拥军拿起锤子动作时,发现光线倾刻有些暗了,一扭头,发现周围已站满了一圈人,其中有拿钉子的贺耀辉,拿木板的仇万里,龙八斤则在扶正着门框,还有的人在打着下手。谁也没有作声,动作配合却很默契。 江拥军发现,在帮忙修门的人群里,唯独没有聂副书记和贾副乡长…… 晚上,“首长楼”三楼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陈涛书记召集乡干部和乡属工作人员开了一个后勤“诸葛亮”会议,会议的主题是,诚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如何改进乡食堂和乡政府院内管理…… 这个会开得很实在。陈涛书记诚心当起了乡政府院内这个大家庭的“兄长”,他只字未提踢门之事,好像没有发生似的。他静静地说:“大家有什么想法,都 可以提出来,今后有什么问题,只要我在家,不分白昼,都可以找我,我解决不了的,大家想办法嘛。”陈涛书记这样开诚布公的征询下属意见,大家纷纷献计献策,你一言,我一语,发言异常激烈。龙八斤说:“乡食堂要搞好也不难,只要采取一些措施就行。譬如解决洗澡水的热度问题,只要在后锅灶上起一个水泥水池,一天三餐饭烧着,够大家用热水的了。至于伙食差的问题,大门口有口废弃的鱼塘是属乡政府的,可养些鱼,旁边的菜地只要整治一下就可栽些葱种些菜,猪圈扩宽一点,可养几头猪……”贺耀辉插嘴道:“我在农技学校学过养殖,养鱼的事我包了!”朱云香说:“在家的时候,我就天天泡在菜园子里,什么季节撒什么种子种什么菜,我烂熟呢!”仇万里说:“建水池子的事,我们乡企业办水泥河沙砾石这些建筑材料全包了!”汪永富也来凑热闹,嚷嚷道:“每年过春节乡政府要杀猪,今后不要请人了,我杀猪刨毛开膛破肚分肉全会,也可节约几个钱,只要把那个猪肚子送给我就行……”聂祥平开玩笑说:“你汪部长的肚子已很丰满了,还吃猪肚子,出了事怎么办?轻的说,你撑破肚皮我们可不负责任;重的说,你如果得了胃癌牺牲了,我们乡政府还得倒贴一口棺材,又破费了……”汪永富顿时满脸通红,像只闷葫芦一样不作声了。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快乐逗哏的笑声。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陈涛书记又动情地说:“我们的乡干部来自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相遇是缘份,这里就是乡干部的家,林溪乡经济要发展农民群众要致富,林溪乡的老百姓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安居才能乐业呀!”诚朴的语言,真挚的情义,激荡着年轻人的心灵。打这以后,乡政府院内就又有了新鲜样。年纪大的人喜欢找陈涛倾诉,连乡政府院内的小孩也跟他谈得来。真诚换来了相互的信任,相互的信任凝聚着干部们的心。陈涛在心中暗暗想道,同事之间只有心心相印,互不猜忌,才能事事有成啊…… 乡干部们惊奇的发现,陈涛书记就像一个睿智的“魔术大师”拴住了年轻人的心。大家利用休息时间修建了一口废弃的鱼塘,放满清水养了鱼;小贺确实当起了养鱼的技术员,天不亮就去割青草,濡湿的裤管下经常打着一双赤脚。炊事员龙八斤好像也改变了态度,默默的利用空余时间开垦了两块菜土,蔬菜长得很茂盛。食堂又扩围了猪圈,养了几头小猪…… 江拥军和乡办公室的秘书于三喜很快进入了乡党委班子。按照分工,江拥军担任纪检委员,还分管统战工作。于秘书担任宣传委员。此刻,不知怎么的,江拥军心中隐隐约约地感到,王成功书记和陈涛书记是真心实意地推荐了自己和于三喜,而聂副书记呢,他是乡党委副书记,主管党群工青妇工作,他也说推荐了我和于三喜两人,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江拥军一直犯着嘀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拥军记得在一次下乡时,聂副书记曾对他说:“江副部长,我们都是年轻人,不谦虚地说,也算得上是林溪乡的精英,在林溪乡里要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干出了成绩,组织上也不会亏待我们。比如像王成功书记,他是县里的后备干部苗子,是跨世纪干部,到省委党校深造两年,弄不好还要当县长或县委书记呢。林溪乡的事我们都很熟悉,迟早要靠我们牵头……现在,陈涛书记来了,大事都是他顶着扛着,我们跟着干就是了。不过,我们遇事都要长个心眼儿,很多事,我都会叫你去干,回来给我通报一声就行了。”江拥军听着听着就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聂副书记那一副慈眉善眼中充满着狡黠的眼神,突然变得深奥莫测了。伟人告诉我们,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相当初,我们国家在一九七一年发生的“九。一三” 事件,许多老将军老革命老共产党员就曾经懵懵懂懂的上了林彪那艘船,以至晚节不保,成了历史的罪人。江拥军又隐隐约约的感到,林溪乡政府院内好像一汪海水,也有两只船在划来划去,要达到胜利的彼岸,上哪艘船好呢?上错了船,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事…… 江拥军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第四章 挠头之事(上) 这些天,林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还在断断续续的进行着,主要是一些村的个别“钉子”户还得三番五次地去做工作,往往这些人是最难对付的了。根据计划生育专干方秀香提供的情况,陈涛书记又组织了一支十来个人的精干队伍赶往冲洞村突击,聂副书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没有去。贾光达副乡长说冬修水利马上就要开始了,要到县水利局去联系水利项目,大清早搭客车走了。“汪大炮”也趁势说道:“陈书记,你和江副部长前些时候已去看了养老院,那里阴暗潮湿,采光遮挡,通风不畅,我是主管乡里民政工作的领导,我准备按你的意思组织劳动力给养老院搬家呢!” 陈涛书记说:“这事应该抓紧,可搬到什么地方去呢?” “这两天,我和民政助理朱妹子去乡政府门前不远的乡电厂去看了一下,那地方不错,两层红砖瓦房的电工宿舍楼正好闲置着,这回可派上用场了。”汪永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你和朱云香去忙吧,到时和聂副书记通一下气。” “他早就同意了,将养老院搬到那儿去,就是他的主意。”江永富说道。 得到陈涛书记的允诺,汪永富可高兴了。他想,借搬家之机,他可怂恿朱妹子办两桌搬家入伙酒,他就又可以酒肉穿肠过了…… 乡计划生育旬工作队这回不要骑单车或步行走路了,乡政府前几天从乡自筹资金中挤出两万余元买了一辆一三o工具车回来。陈涛书记说,乡里有台工具车,平常搞计划生育工作也方便,计划生育对象坐拖拉机既颠簸又不安全,出了事我们不好交差。陈涛书记还说,当然啦,林溪乡是林区,冬秋时节火灾多,护林防火也可急用嘛。 一三o车司机叫李武南,是和江拥军乘坐一个火车皮去当兵的战友,在部队是汽车兵,退伍回来后,无车可开,在家将开车的手艺已闲置四五年了。李武南看到一起退伍回乡的战友,几乎都到乡里或县里开车去了,很是羡慕;他还看到,比自己驾驶技术差的本乡战友倪树林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自己门口不远的乡政府企业办开了一台新解放;一些在部队不是驾驶员的战友,也贷款买了东风卡车,跑起了运输,更让他心痒难捺。可他也怪自己投错了胎,住在一个远离冲洞村村部的山垅里,叫弯洞。这里山高路陡,虽然林深树茂,可就是不通公路,估计在二十世纪末看通公路有希望没有?这里晚上没有电灯,碾米靠挑到十几里路的村部,一个来回就是一天。这里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外面的信息一点都不知道。小两口和众多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夕而归,天一黑,撂下碗筷就是睡觉等天亮。李武南想,至于贷款买汽车跑运输,只不过是他在梦中过过瘾而已,就是政策允许贷款买车,又拿什么去抵押?家里这点底子再清楚不过了,房屋搭上,还有廒里的粮食一并算上,也不过值个两三千元钱。闲暇无事时,他常给妻子开玩笑说:“到时我开上了大汽车,到广东或江浙一带运送木材时,就让你去那些大都市里见见大世面……”妻子嘿嘿一笑说:“说不定那个时候你被哪个妖女人给迷住了,扔下妻儿老小跑了嘿!” 那天,乡里的一三o车由艾汝能从省城开回来后,乡里几个领导正在为没有司机而发愁呢。陈涛书记问:“附近有会开车的司机没有?” 聂副书记说:“别看林溪乡闭塞,会开车的司机倒不少,一扫都是一大把。”接着,聂祥平一下数出来了十几个司机的名字。 汪永富撇撇嘴,说:“聂副书记,你说的那些都是些毛司机,会摆弄几下方向盘,但上不了正场的,有的连驾照都没有。比如夹洞村的松毛狗会开不会修,你猜他车坏了怎么着,螺丝滑丝了,就用电焊焊死,螺丝锈蚀拧不下来了,就用凿子凿,新车子是经不起他的折腾的。还有几个都是手扶拖拉机手出身,没有经过正规培训,一到城里看见红绿灯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往哪个方向走了。不行,不行!” 贾光达说:“太古村的熊古佬有开车经验,怎么样?” “他也不行,在外面喜欢搞女人,晚上贪色损精神,如果开车睡觉打瞌睡,出了事谁负责?!”汪永富又阻止道。 “那谁能堪当此重任?”聂副书记见这个不行,那个又要坏事,一脸不高兴地说。 “依我看,还是从全乡退伍军人里面挑选一名有驾驶经验的人来开车,当过兵的人,吃得起苦,什么坎坎坷坷的路没跑过……”尹智深又发表意见。 “尹副乡长,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不知大家合意否?” “江副部长,你快说,是谁?”汪永富催促道,好像他就要急着用车似的。 “冲洞村弯洞村小组的李武南,我不避嫌,他是我的战友,一个火车皮同去的,在部队是汽车驾驶员,至于技术嘛,退伍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清楚……”江拥军冷不丁的提出个人选供大家伙参考,至于行与不行都没关系。 “正合我意,退伍兵嘛,该照顾安排的还是要照顾,稳定军心,才能巩固国防,陈涛书记,你说是吗?至于那多年没摸车了,慢慢适应嘛,我十几年都未搭过田埂了,还知道搭耙上有几个铁齿呢。”汪永富对这个人选颇为满意,为李武林说好话振振有词。 “如果大家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吧。江副部长,烦请你下午去冲洞村走一趟,通知李武南明天来上班,工资嘛按临时工待遇。” 陈涛一锤定音,拍板定案,聂祥平和贾光达两位乡领导就是心中有些不舒服,也无可奈何了。 这天下午,江拥军骑车到达了冲洞村小学,然后步行到村小学对面的一个小村落里找到了李武南的岳父,告知其事,李武南的岳父又叫其小儿子连忙将此消息告知其姐夫去了。第二天清早,当李武南出现在江拥军面前时,江拥军说:“你怎么这么早?” 李武南说:“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兴奋得一夜都未睡着,真比当年去当兵还高兴呢!” 江拥军和李武南两战友好久都未见面了,倾刻,两人说长道短唠着嗑,沉浸在无比愉悦之中…… 一三o汽车载着乡计划生育工作旬工作队员往冲洞村奔去。 天空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打在脸上嗖嗖的凉。双排座的驾驶室,前排右边坐着陈涛书记和尹智深副乡长,后排座则挤坐着贺耀辉、张海平、何翠香、方秀香,还有柳忠诚和尹副乡长的老婆范雄英等六人。江拥军因事上车晚了,毫不在乎的上了车厢,他戴着一双洁白的线手套,手扶着凉冰冰的铁栏杆站立着。车厢里还有几个村的计划生育专干陪站着。一三o汽车刚提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焊接支座上支撑杆,车厢也就没有上篷布,风一个劲地刮,细雨打在脸上,刀子刮脸般难受。江拥军蓦地发现,穿着碎花布衣服的头坪村计划生育专干李立萍好像特别怕冷,一只手扶着铁栏杆,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全身有些抖颤着。此情此景,江拥军有些奇怪,有些大惑不解,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怎么就那么弱不禁风,比《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还林黛玉?在怜香惜玉动机的驱使下,江拥军随即取下一只手套,说:“立萍啊,看你那个冷样,请把手套戴上吧。” 李立萍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江副部长。” 李立萍接过手套戴上,随即又弯腰扯了扯上衣的下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遮掩怕露馅似的。下车后,在往计划生育对象家的路上,江拥军又发现李立萍走路时身体有些异常,她那身躯好像有些沉重得迈不开步来…… 回到乡里,江拥军悄悄地对计划生育专干方秀香说:“小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头坪村的计划生育专干李立萍身体有些儿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是否肚里有货了?” “啊,你是说她怀孕了?别瞎猜,人家现在还是一个黄花闺女,你那么说,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没看她今天走路有异,总是藏藏掖掖的,迈的步伐也不顺畅。”江拥军强辨道。 “唉呀,我的武装部副部长同志,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吧,女人火烧裆也会这样!”方秀香不予正视,回敬道。 “真是没经验没知识,亏你还是计划生育专干,一个没结过婚的黄毛丫头片子!” “笑话,没结过婚在这方面的知识也比你懂得多,嘿,难道你就结过婚?”方秀香反唇相讥,不留给江拥军半点反驳的机会。 “不跟你说了,我去问范雄英主任去!”江拥军掉头走了。 晚饭过后,江拥军来到尹智深家,就把对李立萍的疑虑跟范雄英说了。范雄英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她笑笑说:“今天,我也觉得她老是扯衣服的下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为了稳重起见,我有办法查个明明白白……” “是要查个明明白白,否则的话,我们内部也要搞计划生育,那将毁坏乡政府的声誉,那影响可就大了。”江拥军有些焦虑地说。 晚上七点半钟,乡干部们发现乡妇联主任范雄英与李立萍一人提一个小桶,拎着热水往女澡堂走去,一路上两人笑吟吟的说笑着,很是亲昵…… 女澡堂里,只有她两人。于是,一人占了一个水泥板隔开的洗澡空间,倾刻,腾腾的热气就把她俩淹没到云里雾里去了。一阵稀里哗啦的撩水声过后,范雄英隔着水雾打破沉寂说:“立萍,处对象了吗?” “还没有呢,我外婆说,要找就找个能同意上门的。”李立萍轻声说。 “唉呀,你这个火山坳跟火焰山差不多,十年九旱,有哪个倒插门女婿愿到你们那鬼见了都发愁的地方呀!”范雄英快言快语地说。 “那范主任跟我在城里面找一个吧,哪怕是吃定销粮的也行。”李立萍有些异想天开,她也做梦都想脱离开那穷地方。 “这……以后……再说吧。”范雄英吱唔着。随即,她也不忘侦察重任在身,伸着脖颈假装不经意的往李立萍这边瞅。这一瞅,还真的吓了范雄英一大跳,天哪,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立萍的肚子真的有些膨大了,凭直觉,估计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立萍,怎么回事,你的肚子怎么大了?”范雄英单刀直入主题。 “这……这……”李立萍羞愧难当,语无伦次了。 “这样吧,老尹去县里去了,今晚你睡我那里,有什么事你慢慢跟我说,我替你作主。”范雄英又极力开导着李立萍,她已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发生的后果…… 晚上,范雄英和李立萍共睡一条被子,范雄英像一个体贴入微的老大姐一样与李立萍唠起了家常,她那亲切的话语,她那高超的循循诱导,令李立萍感到丝丝的温暖。李立萍消除了戒备心理,没有过多的忧伤,一开口,就像开闸的河水一样无遮无拦的尽情流淌起来…… 五十年代末,李立萍的母亲从头坪村的火山坳嫁出去了,那时正闹着公共食堂,李立萍的外婆狠心宰了两只公鸡,舀了几碗红薯酿造的老糟酒,一个八仙破桌旁边摆上几条破长条凳,请了几个老人和几个干部,简单的吃了一顿酒饭,就算给独生女办完了婚事。六十年代初,李立萍出生后长到一岁时,其母感到立萍的外婆在火山坳孑然一身,无依无靠,遂把李立萍的户口迁往火山坳,一同跟外婆过了。外婆有了外孙女作伴,日子哪怕过得清苦,但整日里还是乐呵呵的。外婆随着年龄的增大,一天天衰老起来。李立萍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她跟外婆学会了水稻的浸种育秧,学会了犁田耙田搭田埂,在包产到户的头一年里,田里的水稻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竟获得了丰收,除留足自家的口粮和上交完公粮外,还卖了一千余斤余粮,获得了几百块钱的零花钱。她给外婆买了新衣,自己也做了一套合装的的确良衣服。俗话说,人模人样,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有了新衣,人就显得耐看,每天傍晚劳作回来,她都会叫外婆舀几瓢儿温水往自己的头上淋,然后抹上肥皂,猛劲搓洗着秀发,清洗完后,将两条小辫梳得又光又亮…… 外婆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还算健壮硬朗,但体力已明显减退。有时到溪边挑半担水,人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挑回家要歇好几次脚。李立萍体贴外婆,收割稻子时,她先割倒一大片,然后挽起禾蔸,堆成小堆,她一人踩着打稻机,让外婆只给她递递禾把。收工时,她只让外婆最多挑半担谷,然后自己竭尽全力背起打稻机放于门前屋檐下,再摸黑挑回最后的满满的一担稻谷。尽管每次都是湿透衣裳,濡湿头发,她却默默的坚忍着,更不忍心请人帮工。不是她和外婆不愿请人帮工,而是谁都知道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替人割一天稻谷,只享受吃一天稍好的饭菜待遇,这样,劳累一天,骨头像散了架子般难受,还没有工钱……再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已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时候,又有谁还稀罕冒着苦累一天的难受劲去吃一两顿有肉有鱼的中晚餐?李立萍毕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这成年累月的艰苦磨炼,这勇挑家庭重担的压力,她那俊俏的脸庞就有些瘦削,有时连颧骨都露得有棱有角,确实让人怜悯生疼。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难免伤心落泪,可又无可奈何,生在火山坳这个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有什么办法呢? 今年过完春节后,李立萍当上了村计划生育专干,也算是一个村干部了。外婆见外孙女有出息了,心中暗暗高兴着。外婆瞅准时机对李立萍说:“立萍呀,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明年就是二十岁了。不是当外婆的说你,你的个人问题也该考虑了,火山坳这个地方虽然穷一点,如今你也是个村干部,选择对象的标准也不能含糊啊!” “外婆啊,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处对象的事还早着呢!”李立萍假装不高兴地回答道。 “唉,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要是你这个年纪,早已生过好几胎了,可那时福命浅,孩子都得天花死了,只留下你妈命大……” “外婆,那不叫福命浅,是那时医疗条件不好,科学技术不发达,才导致了婴儿死亡率的增高。” “是啊,我真羡慕这一代年轻妇女,养一个就带活带大一个,遇有生孩子难产还可以到医院剖肚开刀,只拉道口子,孩子就抱出来了,幸福啊……”外婆又自言自语的说道。 “外婆,既然你非要我处对象定标准提条件,那我早就想好了,人的长相嘛不能当饭吃,只要五官端正四体健全,不呆不傻,不懒不惰即可。脾气性格倒要柔和,要对您外婆好,还要立下字据对你生养死葬,而且还要他做上门女婿…… 外婆听了李立萍的一番话语,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知道是外孙女的肺腑之言,嘴上怎么说,行动上就会怎么去做。她打着哈哈说:“我知道你是孝顺外孙女,处处都是想着外婆,为外婆着想。说句实在话,外婆已是泥土快埋到胸口的人了,养老的事也别无它求,只求死后,你和夫婿能把我葬在火山坳的一块向阳地就行了,千万不要阴湿地,外婆是很怕冷的。外婆的心思你应该晓得,只要你过得好,能找个吃国家粮的,外婆更会高兴呢。” 外婆这么一说,李立萍一时陷入了沉思,和外婆住在这穷山僻岭上,外婆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外婆话虽这么说,又何尝不想招一个“倒插门”的外孙女婿在身边呢?李立萍权衡再三,觉得外婆说的也不无道理,凭着自己的长相,要嫁个年轻的农民,只怕自己不开口,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要找个“国”字号的对象,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吃国家粮的年轻人谁还愿意老婆在农村,一心挂两头,还时不时要到农村玩泥巴呢?可李立萍进而又想,凭着自己年轻又有几分姿色的优势,兴许还有些希望呢。近些年,一些煤矿工人不是也找农村的女人作妻子吗?据说,将来家属子女还可按政策迁入城市作城镇户口呢。还有城里的一些“国”字号,在与老婆分道扬镳后,也有把眼光盯上农村的,特别是一些未结过婚的农村妹子,便是他们的首选对象。想到这里,李立萍的臆想就有些活泛起来。她觉得要是能成的话,只要是“国”字号,哪怕是双方年龄悬殊大点,哪怕男方是再婚,也无所谓,男大女值钱嘛。再说,将来政策松动,把自己的户口迁到城里去,再把外婆接过去安度晚年,也不能不说是上策啊…… 李立萍自从当上村计划生育专干后,上乡政府的机会就多了。开会,送报表,送计划生育对象去检查或动手术,都是她的份内事。有时,遇有特殊情况,她还有机会去县城办公事呢。这样,她只要离村外出,都会刻意修饰打扮一番。她觉得,哪怕是抹抹护肤脂,打点淡淡的口红,进而稍许描眉画唇,也算是对自己将来进城或物色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铺平道路,况且那些低劣的化妆品也值不了几个钱。李立萍长得清瘦,她的一次次显露着自己,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倒是乡政府的农技员贺耀辉对她颇有好感,常说“林妹妹又来看我啦”这些吹捧话。李立萍听了就有些老大不高兴,林黛玉虽美却病恹恹的弱不禁风呢。以后,人们看到李立萍经常去乡粮站,有人猜测她是否与乡粮站外勤江忠生搞上了对象。但有人又说,李立萍与乡粮站的仓库保管员赵敏又打得火热,时不时看到她与赵敏在仓库的角落里拥抱亲吻…… 李立萍怎么也不会忘记,今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她去乡粮站买面条,想给外婆过生日时做长寿面。这时,赵敏嘻皮笑脸地凑上来,说:“李立萍,你好久都未来了,脸晒得也有些黑了,快到我宿舍里歇歇,我那里有饮料呢。” 李立萍犹豫着,踟蹰不前。趁着乡粮站没有其它人,赵敏拉着李立萍的手就往屋里拖。李立萍半推半就,身不由己地进了赵敏的屋…… 正是掌灯时分,附近农村已亮起了电灯。赵敏扯亮电灯,电灯泡瓦数很低,只发出朦胧的光。他用口杯倒了一杯健力宝饮料递给李立萍,手就有些不老实的往李立萍胸部摸,李立萍下意识地用手挡着,不小心将饮料碰洒了,溅得上衣一片濡湿。李立萍身着一件白的确良短袖衫,上衣沾上饮料湿润着,这天由于天热赶路既没有穿小内衣又没有戴乳罩,倾刻间,胸部就有些显山露水了,赵敏的眼光瞪着那丰满又有些朦胧美的胸部不动了…… 看着沾满颜色的上衣,李立萍有些恼怒地说:“我这的确良才刚穿不久,又给你弄脏了!” “没关系,我赔你就是了。”赵敏说完,随即从抽屉中抽出两张“工农兵”,趋势塞进李立萍的上衣兜里,顺势还隔着衣服将她的乳房捏揉了几下。 “赵敏,不要这样,上次你那舌子舔我的脸被人看见,现在还有人风言风语在传播呢。你现在又得寸进尺,随便摸我的胸调戏我,要是你家那母老虎知道了,还不跟你闹翻天了!” “嗯,跟我闹?真是天大的笑话!她那黄脸婆,一见她我就没劲,连两人造爱时也没有激情,我真的想休了她……” “休了她,你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娶个好的?”李立萍娇嗔道。 “如果我走桃花运,有朝一日娶了你这个黄花女,那是我三生有幸呢!”赵敏又甜言蜜语地调笑着,他恨不得今晚就又重做新郎入洞房。 经赵敏这一说,李立萍真的有些怦然心动了,但她还是有些疑虑,忐忑不安地说:“赵敏,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真要娶我,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让我吃定心丸。” “什么条件?只要我赵敏能够做得到的,哪怕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或者上刀山下火海,我赵敏都在所不辞。” 赵敏已有些欲火难捺,一手拥着李立萍的腰,一手痒痒的往李立萍那滚圆的臀部摸着抠着,不老实的嘴巴自然贴上了李立萍那张姣好稚嫩的脸。要是法律允许的话,他今晚就巴不得和乡供销社里头的黄脸婆拜拜算了! 第四章 挠头之事(下) 李立萍毕竟是一个农村女孩,过早的辍学又使她的文化素质有些偏低,被赵敏这么一哄,更加有些飘飘然了。她说:“其实条件也很简单,对于你赵敏来说,等于区区小事一桩。一是你跟你老婆离婚要速战速决,然后把我娶了后,要速将我的户口迁出来,哪怕将户口落到县城郊区吃定销粮都行;二是我嫁予你后,外婆无依无靠,她要跟我,你要抚养她,给她养老送终……”“这条件还不好办?我是粮食部门的,县粮食局里的哥们儿有的是,跟他们打声招呼,弄个定销粮的指标绰绰有余,没有问题。至于外婆的事,把她老人家接过来一块儿过就是了。”赵敏一脸笑意,把话说得轻轻松松,表态许诺全不当回事儿。 赵敏说完,见李立萍眉开眼笑,淫欲色胆就空前膨胀起来。他开始粗手粗脚动起来,双手一个桶子箍将李立萍抱起就往床上放。对于那男女关系床帏之间的事,要搞真的,李立萍还是有些胆怯怯的。此时此刻,两人的想法有些大相径庭。在赵敏来说,一个男人只图一时风流和快感,和萍水相逢的女人干完那档子事后,其山盟海誓也可能就成过眼烟云乃至灰飞烟灭了。在李立萍来 说,这可就是天大的事了,一个农村少女被人玩了,如果又被无情抛弃,那可是天大的耻辱,人们知晓后,将来怎么做人和嫁人呢?想到这里,李立萍就有些害怕,有些不寒而栗。但此时的她,又犹如一只小羔羊站在老虎面前,已显得那样的求援无望,束手无策。她更加不敢往下想了。她一手护胸,一手拽紧裤腰带,犹如挨宰的小动物作本能的保护。她要护住少女那最后的一道防线,她要护住那无价的筹码。确实,在那偏远的农村,女人的贞操视同生命。 赵敏一看李立萍不肯与之苟合,心中就有些不快。可眼前这位纯情的少女又是那么诱人,送到嘴边的肉不想办法吃掉,确实是傻瓜。看她那体态形状,看那矜持娇羞样,是个处女无疑。赵敏想,老婆跟我结婚时,就已经不是处女了,就凭这,也想把李立萍搞定,尝尝处女的滋味。有人说,多玩几个处女,既调节精神增加快感,还能延年益寿呢。想到这,赵敏从床上一骨碌坐起,对李立萍嘿嘿一笑说:“唉,你和外婆住在火山坳这个穷地方,也枉了你这一张美人脸。这样吧,我这里有些零花钱,你拿去买点化妆品和衣服……”赵敏说完,起身从抽屉中抽出一叠钱,放于李立萍的掌心。 李立萍一看这么厚的钱,那可是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钱呢。她眼一亮,一数,足足有一千。她虽然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姑娘,但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农村女孩子来说,在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个穷山僻野里是可以办成很多事呢,起码修缮那两间破房子就足足有余……李立萍确实有些利令智昏了,心头一喜,聪明的智慧倾刻土崩瓦解。她狂喜着,跳跃着,一把抱住了赵敏,在他脸上狂吻不止…… 少女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金钱裹着的炮弹彻底摧毁了…… 李立萍临走时,赵敏挑了几斤上等的面条用塑料袋装好塞到她的手里。分手时,李立萍又有些怅然若失,她以身相许,贞操已失,这些都无所顾忌的了,唯一害怕的是怕赵敏变心,一变心,那后悔药是买不到的呀。她忧心忡忡地对赵敏说:“既然我把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你,已没有退路了,你可别失言哟!”赵敏终于把这难得的天鹅肉吃到口了,喜不自禁,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得到了满足,当李立萍又要他表态承诺时,他连想都没想地说:“立萍,你放心,如果我赵敏变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还可以对天发誓赌咒,今后如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叫我遭报应,变成刑场上的剁脑壳鬼……”赵敏还想把所有的发誓赌咒语言说尽,可一只细腻腻的手掌将他的嘴唇给封堵住了。他俩又卿卿我我的温存了一小会,李立萍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走向乡粮站后面的小山道,一会儿,浓浓的夜色就将她弱小的身影隐没了,伴之而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野山风…… 以后,李立萍又借故来过乡粮站几次,每次她都会半推半就的满足赵敏的要求的。当然,李立萍每次回去都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在手里拎着,空着手回去是绝无仅有的。 有一次的傍晚时分,李立萍到乡粮站来找赵敏,可赵敏去县粮食局开会去了。她这次来,本来是想告诉赵敏说自己一个月都未来例假了,是不是两人的私合有结果了,想请赵敏陪同她一起去县医院查一查,如真有了,就要商量一个办法怎么处理……她想去敲一亮着灯的宿舍门,问问赵敏哪去了?此时,房间里面好像有男人与女人的调笑声,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还有些是干那事的声音呢。她怀着好奇的心理,踮起脚,借着窗帘透过的缝隙,发现乡粮站的江忠生正在和乡粮站的主任老婆在床上“肉搏”……她本欲离开,但听人家说,如果无意间发现男女偷情苟合,为图避邪,非得向男方讨一小东西,哪怕是一粒小纽扣也行,否则是会背时走倒霉运的。于是,她将房门敲响,里面倾刻没有了动静,一会儿,江忠生和那女人出来了,脸上不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江忠生一见是李立萍,忙堆着笑脸,悄悄地说:“李立萍,这事不要声张,只要你不说,我会酬谢于你的。”江忠生说完,也不管李立萍同意不同意,牵起她的手,强拉进屋,那女人趁机溜了出去。 李立萍平时就和江忠生混得很熟,说:“小江,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来打扰你们,我是来找赵敏的,没想到碰到你俩在做好事,让你们受惊了……”“我早就知道你和赵敏的事,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今后不要来找他了,他老婆像只母老虎,现在对老公看管得严,不准他在乡粮站的宿舍过夜,每次都要到乡供销社他老婆那里去住。”“小江,今晚你可要给我一件东西,否则让我撞着了这事,按迷信的说法,会倒邪霉的。”“那我送你一条项链吧,这是将来我准备结婚用的。现在我找老婆八字还没有一撇,先送给你吧,只要你不把今晚的事说出去就行。”江忠生为堵人家嘴,不惜将贵重物品送人,不过在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另有所图。 “唉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受之有愧啊!”李立萍有些推辞。 “我送东西给你,你也给我送点什么?”“可我什么东西也没带呀!”“你跟赵敏有染我知道,我跟刚才那个女人偷情你也看见,互相不说,就摆平了。”江忠生说着话,语言虽平和,但话里不乏威胁之意,而且他的眼里又闪出狡黠的光来。 “这个我可做得到。”“还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我才算放心……”江忠生乘人之危,露出一丝淫邪的目光。 李立萍知道,江忠生既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也是个爱玩女人的花花公子,何不也给他作个奉献,这样狼狈为奸,双方都掩盖过去了。于是,一番你有情我有意,她又半推半就地和江忠生上了床,没有什么前奏曲就直奔主题,两人鸾颠凤倒,又畅快的做着好事…… 果然,不出江忠生所料,李立萍又来找赵敏时,赵敏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冷不热,形同陌路,敷衍着说话,再也不和李立萍亲热了。几个月后,李立萍有些觉得要露肚了,这个时节最是难堪事。她是村里的计划生育专干,给人家做了那么多计划生育工作,现在自己还没有结婚倒成了计划生育对象了,丑事一旦暴露,那脸面往哪搁呀?!她真后悔,和赵敏做那档子事为什么不采取避孕安全措施呢?虽说第一次没有准备,那么后来几次完全可以有备而来呀,那些避孕口服药和避孕套这些计划生育药具,那是可到乡计划生育办翠翠婆那里免费领取的啊!可李立萍又一想,谁又能保证那和赵敏的第一次就绝对没事?大千世界,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的事多着呢。她想偷偷去城里将胎儿弄掉,又不好意思跟外婆说……正在左右为难时,恰好此事被乡里知晓了。她向范雄英诉说了这发生此件事情的前前后后…… 第二天,范雄英向乡党委乡政府联席会议作了李立萍被赵敏诱奸怀孕的情况汇报。在讨论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时,乡领导都感到很棘手,很挠头。会议进行中气氛热烈,一时发言积极,各抒己见,但意见很不统一。 汪永富说:“我个人的意见,干脆以林溪乡党委政府的名义写个报告送到县财委,写个函件送到县粮食局,叫他们把赵敏这个道德败坏分子开除算了!”聂祥平说:“按照范雄英主 任所汇报的情况来看,李立萍是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和想跳出农门的思想的支配下而与赵敏发生男女关系的,并不是强奸或诱奸,从性质上看,我认为是相互偷情通奸,其单位最多给予个行政纪律处分,还不够开除公职的条件。”“我看还是由乡里先查一查,弄清楚再说。依我看,李立萍所作的表述毕竟是一面之辞。”尹智深不随声附和,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那就请江副部长和方秀香一起去查吧,江副部长管纪检,方秀香是乡计划生育专干,有个女同志问话也方便一些。”贾光达对江拥军笑着说道。 “我也不好去查,赵敏是一个普通职工,又不是党员……”江拥军此时也有难言之苦,如果自己亲自去查,说不定还会带出自己的好友江忠生,拔出萝卜带出泥,他真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又不好明说要求回避的话,只好以赵敏不是党员为由搪塞着。当然,别的乡领导还暂时未看出江拥军的真实想法。 随即,江拥军又提议道:“我看还是调解调解算了吧,汪部长是管司法调解这条线的,还是他去为好。”“我去就去,作为一个民事纠纷的案子来调解,让赵敏多赔偿点营养费和误工补助费,实在不行还叫赵敏适当支付点青春补偿费,然后叫赵敏请客吃一顿,双方一签字,这事也就算摆平了。”汪永富又有两天没沾酒了,心里空落落的,说起请客吃酒,嘴巴子就叫得浪响,很来精神。 “汪部长,你瞎搞呢,哪有青春补偿费?”于三喜提醒道。 “于秘书,这叫花钱买平安,你懂吗?试想,一个农村少女被人玩了,适当赔偿一点钱有什么过?男人玩了女人后就像扔垃圾一样不管了,现在是八十年代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以法律的角度去处理此类事,要从受害方去考虑,对妇女儿童要多加保护才对呢!”汪永富对自己的处理办法提出了一大堆理由。 江永富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于三喜也不好反驳了,再反驳,万一“汪大炮”一时性起,将他于三喜玩弄女人的陈年旧账抖出来,就不好办了。 这时,综合方方面面的意见,权衡利弊,陈涛书记作总结性发言:“既然各位提了很多处理办法,也不无道理。这样吧,这事还是全权委托江副部长和范雄英主任作全面调查一下,如情况和李立萍说的一样,我们以乡党委乡政府的名义写个函件给县粮食局,建议他们在行政上对赵敏酌情处理,再叫赵敏负担李立萍施行手术费营养费和误工等费用。明天,你范雄英 主任就悄悄带李立萍去县计划生育服务站施行手术,这事一定要保密,姑娘大了,还要嫁人呢。”本来,这事如果当事人双方偃旗息鼓好说好商量,那么一切都好办。谁知,节外生枝,意想不到的一场风波又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这天,江拥军正在陈涛屋里向陈涛书记汇报“赵敏与李立萍发生男女关系”一案的调查经过,基本情况与李立萍说的差不多。末了,针对一些疑虑,陈涛突然问江拥军:“外人传说此案有案中案,说江忠生与李立萍也有关系,人们怀疑江忠生是否有金蝉脱壳之计?这种说法,你怎么看?”“据我和范主任调查,李立萍确实讲了与江忠生也有私情的事,但江忠生还是独身一人,一个年轻小伙子以谈恋爱的名义和大姑娘上床,恐怕不好上纲上线吧,现在已不是文革时期,年轻人的思想现在比你我开放多啦。”“你找过江忠生谈话没有?”“找他谈过了,他很坦率的承认与李立萍关系很好,但在与李立萍发生关系之前,李立萍就告诉小江,说肚里有货了,是赵敏给弄的,还说赵敏要跟老婆离婚而娶她一起过日子……”“既然是这样,江忠生的事也就算了吧,处分人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陈涛无可奈何地说。 陈涛书记和江拥军正准备结束谈话,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范雄英慌慌张张赶来汇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陈书记,又……又出事了,快,快组织人去处理……”“什么?!慢慢说。”陈涛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范雄英。 范雄英急急地说:“按照你的吩咐,前天我就带李立萍上县计划生育服务站施行了手术,今天搭乡里客车返回,当路过乡供销社百货门市部门前时,李立萍感到下身不适,提出要买一袋卫生纸回家。我陪着她下了车,谁知被赵敏的老婆一眼认出,叫了她的弟弟王木匠,一把扯住李立萍,赵敏老婆从柜台找来一把剪刀,对着李立萍头上的头发薅住就是一阵乱剪,还大骂李立萍是婊子婆,小骚货。我一个女人根本拦不住,忙跑来乡政府院内搬救兵,遇见张海平和贺耀辉,一说此事,他俩已经跑去了。我又听说你也在家,就赶来求援了……”陈涛焦急问道:“那李立萍现在怎么样?”“说不定李立萍遭此大辱,正在哭呢!”“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了!”陈涛书记拍案而起,咆哮道。 这时,乡政府院内已是一片嚷嚷声。 原来,是王木匠被张海平和贺耀辉扭着送到乡政府来了,身后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李立萍紧随其后,哭得泪人一般,披头散发,已被剪去的几绺头发在上衣零零乱乱的粘附着,头上的头发长短不一像一个癞子头似的,以前清丽的面容已被狼狈不堪的形容词所取代了。见此情景,翠翠婆赶紧跑过来,将李立萍接到乡计划生育办去了。 “把这个流氓无赖给我捆起来!”陈涛怒不可遏,吼叫着。 于三喜赶紧从办公室里面的储藏室找来一根绳子,但他把绳子拿于手中,愣了半天神,没有动手。 “江副部长,把王木匠捆起来!”陈涛又下令道。 江拥军开始看到于三喜不动手,也不想去捆王木匠。他有些犹豫,最近上级三令五申不准政府工作人员随便打人捆人关人,否则按违法违纪论处。江拥军想,自己刚提拔乡党委委员不久,如果随便捆人,万一被人告发,轻者处分,重者说不定还要追究法律责任,为了公家之事自己去背黑锅不值啊! 这时,陈涛书记见江拥军也迟疑着,又用大嗓门吼道:“你怎么不动手?出了事我全权负责,不要你们担担子!”江拥军见陈涛书记又发出了第二道指令,看来不执行是不行了。此种场面和气氛,确实让人憋屈,不发泄一通不能解恨。江拥军转念一想,不刹刹歪风邪气,又怎么能显示政府的权威?他从于三喜手中接过绳子,把王木匠反手捆了。随即,他又遵从陈涛书记的旨意,将王木匠关到了乡企业办一间放木炭的空房子里…… 吃午饭时,赵敏的老婆来送饭了,江拥军也就顺便把王木匠放了。 几天后,县纪律检查委员会来人了,说是来调查江副部长违纪捆人的事。县纪委的人找江拥军谈话时,江拥军将捆人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但始终没有说出是陈涛书记下令捆人的。 县纪委的人说:“江副部长你是乡党委委员了,又分管纪检工作,作为一名乡领导遇事要沉着冷静,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以做,都是要好好想一想的,随便捆人是违纪违法的。”江拥军有些不服,说:“那王木匠剪女人头发是侮辱妇女呢,难道我们这些公职人员还任其放任自由坐视不管吗?那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老百姓会戳我们的脊梁骨呢!”县纪委的人开导着说:“管是对的,但是方法要讲究,如果王木匠在现场侮辱妇女,可以捆,是制止犯罪行为。但是,既然把王木匠扭到了乡政府,就不能捆了,更不能将他关起来,你们不是政法部门,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江拥军默默地点了点头,县纪检委的人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能引用法律说服教育人,又能根据实际情况教人怎么做,确实让江拥军受益匪浅,顿时,江拥军感到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县纪委的人最后说:“当然,既然有人告了你,我们肯定要下来调查,事情清楚了,我们认为此事属轻微违纪,够不上立案标准,我们也回去交差了……”江拥军没有受到处分,很感激县纪委实事求是的调查,要不落个“非法拘禁人”的罪名,也够麻烦的了。这件事的调查中,江拥军将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有效地保护了陈涛书记,陈涛书记也知恩图报,对江副部长更加器重和信赖了。 事后,江副部长对陈涛书记开玩笑说:“下次遇到此类事情,你就是撤了我的职,我也不会执行你的指令去捆人关人了。当然,如果有人在现场行凶,你不下令,我也会捆人的,那时不叫违法,是见义勇为!”陈涛也笑笑说:“我们乡干部平时也要多学习一下法律条文,否则,做错了事违了法也不知道。” 第五章 敞开心扉 江拥军“救了”乡粮站的江忠生,江忠生对他自然是感激不尽。江忠生待风头过后,闲暇无事,遂来乡政府串门儿。在江拥军的宿舍,两人扯谈起来。 江忠生对江拥军说:“江副部长啊,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朋友,终究是朋友。没有你的帮忙,没有你对此事的从中斡旋,这次说不定我也会和赵敏那倒霉蛋一样,在劫难逃。”“你可要洁身自好呢。”江拥军警告道。 “一定,一定。”江忠生唯唯诺诺,拍着胸脯表着态。随后,他又像揭秘似地说:“江副部长,你们林溪乡政府院内是口染缸呢!”“何以见得?你可别瞎说,不要一篙子将一船人都扫了,乡政府的干部总是好的多嘛。”“我可不是瞎说,很多阴暗面只是暂时还没有曝光而已,我掌握的证据充分着呢!”江忠生一板一眼地说。 “那你说说看,看与事实对得上号不?”“算了,不说了,免得你大吃一惊。到时候你疑神疑鬼,另眼看人,如果泄露出去,我是吃不了又要兜着走的!”江忠生欲擒故纵,也耍起钓杆,在好友江拥军面前钓起鱼来…… “看你这个熊样,欲说又不敢说,孬种一样。现在站立在你面前的是谁呀,说了又能怎么样,怕个球呀,难道我江拥军还会把你卖了么?!”江拥军知道江忠生是“林溪通”,人鬼精鬼精的,有不少秘密在心中藏着掖着,现在也急于听他的“内参”,于是采用激将法,迫不及待地怂恿道。 经江拥军这么一怂恿,这么一激发,江忠生的心理防线倾刻瓦解,他像说书或讲故事一样白话道:“俗话说,灯底下最黑。对于这句话,我现在是深信无疑。青天白日,别看你们乡干部一个个道貌岸然,像正人君子一样,可到了晚上,我就不敢恭维了。我有确凿证据表明,乡林业专干张海平别看他不声不响闷葫芦一般,可他也是采花老手,在冲洞村驻点时,就把凤妹子搞到手了。乡计划生育办医生翠翠婆别看她整日甜言蜜语笑眯眯的,她那一双滴溜溜转的媚眼就是偷人乱情的贼眼,贾光达和她很可能有一腿,那次去冲洞村搞计划生育,在村小学休息时,两人你拉我扯争睡椅,贾光达眼睛不断的发着猫眼信号,而翠翠婆也心领神会,忙抛着媚眼;晚上,我去贾副乡长那里准备汇报粮食的调运情况,还未敲门,明明听到里面有翠翠婆和贾副乡长的调笑声,一敲门,里面死一般的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当然,这次我也算白来了。还有李莹坤对艾汝能总是明里暗里纠缠鬼混在一起,藕断丝连,旧情不断,聂副书记也拿她没办法……”江忠生说到这里,江拥军打岔笑着说道:“忠生,以上这些风流韵事并非空穴来风,我也知道一些。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朋友之间开个玩笑,请你不要生气……我看你江忠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像一个鸡鸣狗盗之徒,你既玩了李立萍,又堵她的嘴,还嫁祸于赵敏播了种,你以为我不知道?最近,我发现你小子又老是往乡政府院内跑,是否又是猫儿沾上腥味了?”“江副部长,俗话说,朋友面前不说假,妻子面前不说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乡党委纪检委员,上次调查赵敏与李立萍发生男女关系的事,整个大概情节你都知道了,至于李立萍为什么没有告发我,那里面的学问深着呢。他赵敏想咬我,但苦于没有确切的证据,空手无凭能搞倒我吗?他赵敏年纪不小,可在我面前弄事还嫩雏了点。当然,话又说回来,此事与我相安无事,也不能埋没你的功劳。在整个林溪乡,我不是吹牛,论玩女人除了客车司机艾汝能外,我也不是差的。江副部长,你敢打赌么?连你们乡政府的计划生育专干方秀香我也可以搞到手!”“扯淡,方秀香乃是一个国家干部,又正值青春美貌,她会看上你这么个小职工?”江拥军打心里不信,他有些轻蔑地说道。 “不瞒你说,我早段时间就把她弄到手了。”江忠生颇为得意地说。 “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不过,你可别吹牛,人家秀香妹子正在和乡学区的教育专干谈恋爱呢!”“江副部长,这你就不懂了,跟方秀香这种虚荣心强的女人借谈恋爱之名相互玩玩还可以,真要跟她结婚成家,她是不干的。我有英俊潇洒的身材,有甜言蜜语的口才,她都喜欢,我没有地位,她不喜欢,这样双方取色愉悦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是啊,好你个江忠生,你对女人的心理动态还研究得蛮透彻,将来哪个妇女问题研究所可聘请你去当顾问,正合适。”“我对妇女问题的研究,算是经验之谈,上升不到理论的高度……不过,哪个年轻人谈恋爱对女人吃不准时,对本人虚心求教,我还是可以教他几招儿的。”江忠生又吹起了牛皮,不时的炫耀着自己在这方面的能耐。 “听说你在大水村也有相好的?据说一少女跟你关系暧昧,有这回事吗?”江拥军像审问嫌疑犯一样,总想刨根问底。 “无可奉告。这样吧,为感谢你对我的帮忙,今晚我俩邀贺耀辉在乡供销社的林中情酒楼一起聚一聚,相互间聊一聊,确实,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儿要对你说呢……”“好吧,相互间聚聚也好,年轻人交流交流情感,总比一人憋闷在屋里强。”晚上,三人一同来到“林中情酒楼”。说是酒楼,其实很简陋,只不过起的名字稍微好听罢了。店老板姓刘,酒店紧靠公路边,一棵百年古枫旁,他在其斜坡处立了几根杉木柱,用杉板围了二十几平方米的空间,上面杉皮盖顶,铺上杉板作地板,旁边再搭了个小厨房。于是,摆上竹椅板凳饭桌,也就成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吃食店了。因小店厨房旁边又挨着一片竹林,环境幽雅,又有吊脚楼式的装扮,也就算一个有些林区风味别具一格的酒家了。这个酒楼,平时也就招待一些过往林溪乡买卖木材的老板,当然,一些来林区收购当地土特产山货的商贾也常来光顾。开始,这里生意有些清淡,店主也找不出什么原因。一次,王成功书记在这里吃早餐,听刘老板诉苦 说生意不好做,王书记思忖了一会,说:“你可以从两方面下功夫,兴许生意会有所改观。”于是,王成功书记又告知店主,一是菜肴要突出山区特色,现在城里来的生意人不喜欢大鱼大肉,你可以从香菇、木耳、野猪肉这些方面搞出点特色来;二是店名牌匾要改,要设计新颖,要耐人寻味有美感,原先的店牌“老刘饭店”太土,可改作“林中情酒楼”,这样既突出了林区的特点,还有人情味。最后,王成功书记还特地交代,这块牌匾你可叫乡邮电代办所的外线工周才生去做,他字画都在行…… 经王成功书记这么一指点,刘老板觉得在理,慷慨解囊花一百块钱请了周才生师傅做了一块设计新颖的店匾牌,只见店匾牌设计确有独到新奇之处,蓝天白云下一片茂密的森林背景,“林中情酒楼”几个意会字显得栩栩如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和盎然情趣。“林”字是两棵杉木并肩而立,“中”字则为一只白瓷大碗上架着一双竹筷,“情”字为左边一杆嫩竹连缀两片绿叶,右边画一半月挨着一树梢样,“酒”字则为左边三酒杯连缀着“酉”字这个大酒瓮,“楼”字则设计为一大树旁边伫立着一个木楼。刘老板又在菜肴上下了一些功夫,比较拿手菜均为:新鲜野猪肉炒辣椒、木耳炖嫩鸡、香菇炖猪脚。连深山田垅里旷边上的臭耳根也大把大把的扯过来洗干净做了凉拌,撒上味精、酱油、醋和葱花,味美香甜,嚼起来又嘎嘣脆口,清凉无比。根据这道菜的特色,刘老板给起了名叫“绿野纯香”。刘老板还别出心裁,从大山里的荆棘丛中采来叫金樱子的果实除去毛刺,浸入烈酒中,若干时间后,浸出来的酒又醇香又甘甜,外地客人吃得啧啧咂嘴,摇头晃脑,不肯离去…… 这样,刘老板的“林中情酒楼”,一时声名鹊起,顾客盈门。 三人光顾“林中情酒楼”,刘老板见是熟人,分外热情,忙端茶送水,笑意盈盈。江忠生说:“两位弟兄,今天我江忠生做东,要吃好喝好,一人点一个菜,我再加点一碗汤,我们也来个三菜一汤,怎么样?”“这样子好,既不浪费,又够吃。”江拥军很是赞成。 “你呢?耀辉。”江忠生要贺耀辉表态。 “唉呀,你做东是主人,我做客客随主便。不过,我的要求就是要快,好久都没有打牙祭了,肚里的油水已是入不敷出正饿得慌呢。”贺耀辉嘟囔着说道。 随即,江拥军点了一个猪脚炒青椒,贺耀辉喜欢吃鸡肉,点了一个鸡肉炖香菇,江忠生则点了一个笋干炒瘦肉外加一个海带排骨汤。一会儿,厨房里就发出了一阵阵有节奏的铁器碰撞和瓷器乒乓声响,同时还飘过来阵阵扑鼻的香味。这时,贺耀辉说:“咱们三兄弟皆是好朋友了,以后嘴巴子馋了,来个轮流做东怎么样?”“好是好,就怕每月那百把几十块工资钱都会扔在这儿了,到时你们都会心疼。”江拥军提醒道。 “那想打牙祭了怎么办?”贺耀辉说。 “我有个主意,不知你们两个赞成否?用考试的办法来确定这下一次的做东者,输者请客,怎么样?”江拥军看看江忠生和贺耀辉的反应。 这江忠生有些懵懂,不解地问:“那你说说看,怎么个考法?只要考得公平合理,我举双手赞成。”江拥军说:“我们三人在一小时之内以刘老板店名的林中情酒楼为题,根据其字画内容,每人赋诗一首,顺口溜也行,评出名次,末位者下次做东。”“那谁当裁判呢?”小贺说道。 “由刘老板拍板定案!”江拥军很自负地说。 贺耀辉是地区农校毕业的,中专生,他自恃在校时也常舞文弄墨,同学间常玩吟诗答对的游戏,他还占上风呢。面对一个牌匾作诗写顺口溜,小菜一碟,于是马上回应道:“我同意。”江忠生想,自己虽然文化不高,但规定作顺口溜也可以,自己平时也能说会道,只要搜肠刮肚琢磨一番,凑上几句,押上韵脚,到时声情并茂的朗诵一下,也不至于一定是末位吧……于是他也胸脯一拍地说:“我也赞成由刘老板定夺!”三人达成了共识,开始在餐桌上写写划划着。从三人紧锁的眉宇间可以看出,都在互相较着劲,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已不是简单的做东请客放放血而已,而是一次三人实实在在的比试内才和综合素质大比拼呢! 江忠生不时的抓耳挠腮,写写后,又将纸揉成团扔掉,然后又跑到酒楼前面,出去看着那“林中情酒楼”牌匾出神,时而又眉头紧锁,愁绪万千。 贺耀辉则刷刷刷的在纸上写个不停,边写边喃喃自语着,嘴角不时的泛着笑意。江拥军则在沉思着,半个小时过后还未动笔…… 规定的时间到了,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先显露自己的“大作”,生怕别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模仿了去。于是三人议定,决定用抓阄的办法决定先后秩序,也巧,三人将纸团展开,皆是江忠生第一,贺耀辉第二,江拥军第三。 江忠生无奈,拿起一张烟包锡箔纸说道:“两位见笑,小弟不才,所写的东西叫不得诗,只能叫顺口溜还勉强……”接着,他清了清嗓子,朗诵道:林中有情实无情,两筷一放要交钱;说是无情又有情,美酒三杯似神仙。 月儿弯弯照酒楼,竹林含笑醉人还;若要招来天下客,飞燕筛酒美名扬。 江拥军听了,笑道:“好你个江忠生,你是既不想出酒钱,还要美女作陪伺候,好个十足的财色之徒。你这首像诗又像顺口溜的佳作,我不敢恭维,全是颓废过时之作!”“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先听听耀辉的激昂之作吧!”江忠生笑道。 贺耀辉起身,来了个开场白,说:“我琢磨了一会,作古典诗词,清规戒律多,束缚手脚放不开,于是还是来段新潮点的朦胧诗吧,在下二位听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义务诠释当翻译。”他抑扬顿挫的朗诵道:美丽的“林”在我的眼前就像是风是雨是雪是雾还像一对漂亮的孪生姐妹多少次我那迷蒙的目光在你们丰满诱人的胸脯上流连忘返我那无尽的心中有悠悠林中骄情我那无尽的遐思有浓浓情人蜜意我摘一片竹林的嫩叶贴在那弯弯月儿的脸上月儿哟我遥寄深情为什么不理不睬寂寞挂在树梢上我用三杯美酒烧出一对美人儿从月宫从广宇从星际飘向吊脚楼…… 贺耀辉朗诵完毕后,江拥军鼓掌叫好,说:“想不到你老弟这首朦胧诗还真有点耐人寻味,有较强的诱惑力,敢情哪天乡党委乡政府或共青团出刊,也在墙报上发表发表,让众人欣赏欣赏。”“我可不敢,我的那些歪诗不能登大雅之堂,只能一人孤芳自赏,慢慢回味,细细品尝……”贺耀辉一个劲地装谦虚忙摆手。 “这首朦胧诗爱情味够浓的,你可不要得相思病哟!”江忠生调侃道。 “我要得了相思病,就是拖烂稻草,也要找一个女人作医治相思病的偏方。”贺耀辉有些情不自禁地敞开着自己的心扉。 三人大笑不止,前仰后合。 轮到江拥军了,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很谦和地说:“对诗词我也没有好好研究,只想出四句凑数,其题目叫《相思情》,献丑了。”随即,他字圆腔正的用男中音吟诵道: 古枫翠竹林,绿叶月影中;谈笑人间情,夜静酒楼空。 江拥军刚朗诵完,贺耀辉鼓掌起身道:“诗如其人,好诗,好诗也!此诗融情于景,情景交融,还把林中情酒楼五个字恰到好处的镶嵌进去,真是妙不可言……”江忠生有些不解,忙置疑道:“江副部长前面三句都好,就是后面一句的空字不妥,试想,酒楼空证明客人走光生意不好。”“老弟差矣,夜静酒楼空,应理解为夜阑人静,人们都入睡了,在风情迥异的山乡,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独有仨俩客人在这古枫翠竹林旁边的吊脚楼酒店里,时而对酒当歌,高谈阔论人间世事,评头品足叩问世间真情,亦疯亦醉,又是何等的激情难捺?时而又踉跄移步,步出酒楼,沐浴着溶溶月光,地上人影树影月影交织在一起,放声对着月明星稀的天穹动喊几声或吟诵一番,该是何等的惬意和舒坦?此情此景,那窄小低矮的酒楼也显得空旷起来,越发宁静了。客人离去时,山风习习,林涛声声,树木起舞婆裟弄清影,又是一种月夜醉归人的美景……是如此,证明这里正是客人叙旧抒情品茗饮酒欣赏夜月品尝美味佳肴交朋结友的好去处……”毕竟贺耀辉喝的墨水多一点,诠释起来,既风雅又很通俗还有一番令人向往令人遐想的情趣。 这时,刘老板将酒菜端上来了。 江忠生说:“ 我们之间的诗也不要评了,我承认,我甘愿末位,贺耀辉第二,这夺冠也就是江副部长无疑了。如果你俩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就这样定了,也没有必要请刘老板来定夺了。”“干脆,江副部长将诗誊正抄好,送给刘老板得了,作者则起个化名,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贺耀辉提议道。 “我看行,真人不露相,弄个化名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位高人题写的呢!”江忠生很满意地说。 江拥军对提议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贺耀辉用胳膊肘推了一下江拥军,说:“你也想想。”起个什么化名呢?三人边吃边喝着,边在脑子里酝酿着。 江忠生说:“有了,干脆将每人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拈出来,组合起来就叫军生辉这个化名怎么样?”“军生辉?好!有寓意,又代表着我们三个人的心意,还避免了落款实名的尴尬和张扬。”江拥军表示赞同。 “我也赞同。”贺耀辉也点点头。 当江拥军把这首诗送给刘老板时,又将文字解释了一遍,为避免误会,还特地将“空”字解释透彻。刘老板见诗词言简意赅,寓意深远,忙叫好不迭,连忙说:“明天我就请周才生写好书法条幅,过几天我去县城办事,就请人裱糊好,挂在酒店,也让顾客们欣赏欣赏……”三人喝着酒,又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江拥军提议道:“我们兄弟仨,趁此无人打扰,相互之间好好聊一聊。不过要确定一个主题,免得聊起来跑题。”江忠生说:“你们两人是乡官,还是你俩定吧,不过要时髦点,起码得对林溪乡有点用处。”“唉呀,江副部长是乡党委委员了,也算一名乡领导了,看的事情多,还是由你来出题目吧。”贺耀辉捅了捅江拥军,快言快语,笑着说道。 “既然两位抬举我,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根据现实形势的需要出一个论题,就叫林溪乡如何脱贫致富。”“这个题目出的好,依我看,要如何脱贫致富,关键是要找出贫困的病症,就像一个老中医给病人看病一样,先是要通过望闻听叩等手段确诊病情,然后开好处方定好剂量,让病人按时熬药服用,才能药到病除。我作为一名农业技术人员,本来是传授科研技术提高农民与自然界作斗争的本领,向农民推广一些新型科研项目,让他们学会怎样才能致富……可目前农民的综合素质确实太低,很多好的科研项目都推广不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蛮好的办法去说服农民。试想,一个有病的病人如果不肯服药,那么再好的医生也是无能为力的,再确诊了病情也是徒劳的。”“我也发表一点看法,现在农村贫穷,农民贫困,其主要原因是不敢到外面去闯一闯,连出去打工的也很少。我每年到乡下收粮,农民除了交点定购粮领点钱,挖点冬笋到集上去卖,还分点山价款,东挪西凑人平年纯收入还不到三百元。你们说,守着那几丘田,那绿油油的一片山,有什么搞头?听人说,早两年冲塘村王有德老支书的女儿王碧霞跟男朋友谈恋爱父母不满意被赶出家门后,辗转漂泊在广州市落了脚,还开了公司,每年都能赚几万块钱呢。所以,我是主张只要有门路,借鸡下蛋,挣外快发家致富,不能不说是一条便捷路……我个人认为,现在田土承包到户,一年四季空闲时间多,还是出去打工来钱快。”江忠生提到赚钱,兴趣大增,眉飞色舞地讲述着。 “忠生,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一个地方的面貌要改变,往外输送劳动力固然是一个方面,那些年老体弱者在家劳动,只要找准了路子,一样可以发家致富。最近,我从一个资料上看到,近一两年内,广州市场销往内地的高档家具大部分木材就是从湘南地区购进的,广东销售的矿泉水,很多水源就取自于湘南的五岭山脉……就拿林溪乡来说,山里有那么多的森林资源,有那么多的林业派生产品,我们就不会合理利用而白白的浪费了。你看我们林溪乡,到处山岭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可人们守着宝贝不知宝,捧着金饭碗在讨饭吃。标杆直溜的竹子当柴火儿烧了,好多杂木躺在山里腐朽烂没了,那么多的野生香菇野生木耳都没有开发出来,要是弯着指儿拨拉拨拉算盘珠儿算算账,会揪心的疼呢!你们都看到,我们年年在造林,年年在喊消灭宜林荒山,可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年这种造林方法,不是在给后代造福,而是在给子孙们造孽!”“怎么回事?你江副部长也会牢骚满腹,那你说说看,这造林怎么就成了造孽?”顿时,江忠生对江拥军的一番慷慨陈词来了兴趣。 贺耀辉也说道:“嗯,江副部长的观点有些新鲜意思,反其道而叙述之,逆向思维,好!”“现在我们国家提倡消灭宜林荒山是对的,但在下面有些领导人执行政策就走了样,一味的增拨指标砍伐原木,臆想变现想捞几个零花钱快速装进腰包口袋;一味的全垦造林,只追求单纯的造林面积,大搞面子工程。而且,更为可恶的是,造林均采用单一树种——杉木林。早些年,全垦造林造成了大量的水土流失和部分山体滑坡崩塌,造成了环境的破坏;这些年,有些山区山洪爆发,常常发大水,与这有十分密切的关联。再过若干年后,那些个山山岭岭清一色的杉木林长成后,满身刺叶刺猬一般,连鸟儿都不沾边,鸟儿不沾边就不拉屎,一些生物链就自行断绝……试想,经过几个轮回的折腾后,这山上的土壤还能肥么?肯定是越来越贫瘠,是一种严重的掠夺性经营……这样子,这树还能长么?这就是单纯造林的一种恶性循环,也是林业的一种悲哀。这几年,有些地方的领导人一味曲解中央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精神,把山林一股风儿的分到各家各户去管,还美其名曰落实林业承包责任制,事实如何呢?分户管变成了分户砍,砍伐下来的木材又零敲碎打蚂蚁搬家式的偷卖,国家散失了税收,集体经济削弱了实力,二道贩子装满了腰包,乱砍滥伐分子喜上眉梢……所以,目前林业体制的弊端非改革不可!”“那你说说看,林溪乡的林业体制究竟如何改革呢?”江忠生和贺耀辉异口同声地说。 “林溪乡有七十余万立方米的蓄积量,是全县的木材资源大乡。林业体制理顺了,木材资源和一些林业特产资源如果达到了永续利用之目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林溪乡不愁不脱贫,不愁不致富。至于林业改革方案,王成功书记以前讲了一些,下段陈涛书记还要组织调研,然后稳步整体推进……当然,我也班门弄斧的想了一些,但还不够成熟,到时大家一起凑,王老二编草鞋,边编边瞧吧……”贺耀辉笑笑说:“江副部长踌躇满志,将来定能当书记呢!”“他当书记,到时你这个土农业专家也弄个副乡长干干,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算是你贺耀辉的造化了!”江忠生也顺势给贺耀辉抬轿子。 “是啊,上面培养干部都在强调文凭强调专业化,贺老弟论文凭有文凭,论专业有专业,只要思想不出问题,安心山区工作,担当重任的机会有的是呢。”江拥军鼓励道。 “难啊,来林溪乡几年了,连个女人也找不到,怎么安心呢?”听贺耀辉说在林溪乡找女人难,江忠生调侃道:“耀辉啊,说正格的,在林溪乡,找一个和你同甘苦共患难好好过日子的女人你可能难找,但找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你是经验大大的……”说完,对着贺耀辉嘻嘻的笑。 “你也别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是一路货色,既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除了艾汝能在这方面比你能耐点外,你也算是偷情的高手了。”贺耀辉也冷嘲热讽的回敬道。 “算了,你俩跑题了,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用说啦。”江拥军开腔说话,居中调停,当起了和事佬。 “这样吧,我是揭丑不怕羞。女人嘛,我是沾过几次边,但是她们都是主动送上门来,都是有求于我,而我呢,则正年轻欲火旺,为了身心健康,为了生理需求,互通有无,你需我要,也叫资源互补不浪费呢……”江忠生借着酒劲,一点儿也不害臊,他用眼睛对贺耀辉不停的眨着,向他挑战,看他有这个胆量没有。 “你既然能说出口,我也没必要遮遮隐隐着,况且江副部长又不是外人。关于跟李宗敏的女人那档子事,乡政府的人也都知晓,我可是为了治病呀……”说到这话时,贺耀辉就有些凄凉,眼色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样吧,忠生老弟,你给我说说你和乡计划生育专干方秀香的风流韵事,我是乡纪检委员,今后说不定碰到这类案子,要审理案子时,也好拟定个提纲好问话。”“好吧,你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童男子要听,我就给你讲一讲这些方面的浪漫事,让你今晚将床铺板压得嗄嗄响睡不着觉……”江忠生嘿嘿直笑,又不知深浅的吹起了牛皮。 贺耀辉不吱声,只是侧耳听着…… “说来话长,那一天晚上,我去方秀香宿舍里借歌曲磁带,正好她也在屋里听歌曲。随即,我左挑右挑,挑了一盒台湾歌星邓丽君演唱的《阿里山的姑娘》,打开录放机,听着听着,两人就入了迷,那轻悠悠软绵绵的声音确实诱人,听了一遍还不过瘾,又把磁带倒过来继续听。约摸九点钟,我挑了几盒磁带正欲离去,方秀香娇滴滴的问我,小江,你有对象吗?一个女 第六章 恻隐之心 江拥军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他真有些担心,江忠生与李立萍的事已经遮掩过去了,好就好在有一个赵敏替江忠生当了替死鬼,但如果江忠生今后在男女关系上再出事,就是有个孙悟空给他 施法也救不了他啊。江拥军还隐隐的感觉到,贺耀辉也很可能要出事,这个贺耀辉和李宗敏的老婆还打得火热,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依然我行我素,说不定真会东窗事发呢。江拥军感到不解和纳闷的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而且有些干部,在生活作风上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误,屡教不改,处分处分再处分,值吗?自己曾经在一个私下的场合里,问过一个老同志,为什么干部们老是在这个方面犯错误?是生理之需,心理所求,还是思想问题?还是心灵扭曲变态?出乎意外的是,那位干了几十年革命工作的老同志却说,唉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结过婚或没有沾过腥的还不知道,这偷女人很刺激呢,可以调节精神,其乐无穷啊!老同志的一番话确实让自己大吃一惊。当自己问那老同志,说,你在工作岗位上那么多年,老婆又在农村,你搞了多少女人?又出乎意外的是,这位老同志不但不恼不怒,还喜上眉梢地嘿嘿浪笑着说,无可奉告,天机不可泄露,免得节外生枝…… 江拥军还清楚地记得,和一个朋友侃谈时,那个朋友竟大谈偷女人的绝招。在被江拥军灌了几杯烈酒后,这个朋友酒后吐真言,讲了一个真实而又滑稽的故事。在故事开始前,这位朋友故弄玄虚地说,偷女人的绝招就是七字妙语:胆大心细脸皮厚。江拥军故意逗弄他,说,何以见得?这个朋友胸脯一拍,说,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某公社一个长得又黑又矮又常流鼻涕的干部,真名我不告诉你,暂且管叫他刘某,四十老几了,老婆在家长年累月“绣地球”,一两个月才来公社一次,还是到刘某这里讨几个工资钱回去买油盐日用品,有时刘某强留她也就顺便住一晚,有时家里事多也就拿几块钱连饭都不吃就会急急忙忙赶回去。年终时,刘某的老婆来到公社一下子要从他手里拿走一百多块钱,说是去交给集体还超支款,如不交清,家里的口粮也要扣下来。刘某无奈,只留了点伙食费,其余一百多块钱悉数给老婆拿去了。刘某知道,老婆这次拿了钱,很久都不会来的。这时,刘某的隔壁新调来一个公社干部,二十几岁,女的,还未结婚,长相也算水灵。当时,公社里干部的住房都很简陋,全是土坯子房,上下两层楼,宿舍与宿舍之间都是用薄薄的板皮子相隔,上层楼与下层楼也是楼板相铺,相互之间咳嗽走路说话打呼噜都听得清清楚楚。公社干部之间,时不时因为走路脚步重影响休息而发生口角,或者因为楼上的人洒水漏到楼下的床铺上而发生骂架。开始这几天,女干部见了刘某都是随便笑笑打打招呼,而刘某就觉得那女人对他有好感,就开始想入非非,对她琢磨起来。有时,女干部在隔壁洒了香水气味飘过来,刘某都要贴近板壁缝嗅闻好一阵子。刘某的花心肠子开始活泛起来,总想着如何把那女干部弄到手。那女干部好像也很警惕,像防贼那样防着他,跟他说话都是远离三尺,晚上睡觉都是将门闩闩得牢牢的,卡销卡死后还要检查一遍。她也从不到近在咫尺的刘某宿舍里串门,有些什么事也是隔着门槛讲完就走,从不僭越一步,用句恰当的语言来形容,那就是对刘某敬畏三分。刘某也不气馁,整晚整晚的琢磨着如何接近她的办法。他用小刀在板壁上刻了一个小圆孔,一到晚上就从小圆孔中往女干部那边偷窥,为了隐藏秘密,白天他用挂历将小孔遮得严严密密,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常来刘某家串门的公社干部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秘密。有一天晚上十点多钟,刘某突然听到隔壁一阵叮叮当当的铁桶响过后,就只听到一阵阵细微的撩水声,他扒开挂历,将眼贴近小圆孔窥视着,啊,那女干部正在擦澡,那丰满的乳房耸挺着,那有着优美曲线的胴体诱惑着刘某连嘴里的涎水也流出来了。刘某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有些窝囊,老婆跟这女干部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凤凰,一个是鸡。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再往下想的话,那就觉着活得没啥意思了。那女干部擦完澡,穿好衣服后,就坐在办公桌前对镜梳理着头发。刘某有些急不可待了,开始大胆起来,站立于小凳子上面,掏出那命根子就往板壁孔伸,刚好就伸过去了。为了引起女干部的注意,刘某轻声说,喂,有条蛇过来了!那女干部一返头,借着灯光的亮,发现了那玩意儿,说了声,流氓!随之,她操起一个鸡毛掸子打了过去……刘某措不及防,喊了一声唉哟,立马缩了回来。第二天清早,刘某看到那女干部就有些害臊心慌,连眼皮都不敢抬,可那女干部则显得落落大方无事一般,依然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刘某凭直觉,那女干部决不会告发他。这下,刘某一颗悬着的石头落地,彻底放心了。刘某的胆子更大了,在板壁原有小孔的上方又刻了一个小圆孔,这样,下方孔成了玩儿的通道,上方孔 变成了观察孔,而且又别出心裁的用一张红色娘子军的剧照画图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刘某想,胆大已过了关,这刻了两个孔也该是心细过关了,剩下的就是脸皮厚能否起作用了。这天晚上,刘某故伎重演,谁知,两孔均被隔壁女干部用纸糊上了,他暗笑着,这简直是螳臂挡车,一张薄纸势单力薄怎么能抵挡住我那杆枪的进攻呢?在那女干部将要睡下时,刘某又轻声喊道,一杆金枪过来了!女干部又看到那玩意儿,这回没有拿鸡毛掸子打,而是用手狠狠的捏了一下,顺便还轻声的骂了一句,真不要脸。刘某看得真切,暗想,快成功了。过了一会儿,刘某重又伸过去,轻声笑道,你摸摸,好玩呢。那女干部也觉得新奇,犹豫沉思了一下,就真的玩起来了,玩着,摸索着,揉搓着,女干部忍耐不住,也索性全脱光了衣服,也拿了一个板凳,站上去,很和谐的配合着。刘某真的大功告成。东窗事发后,两人都调走了。据说,那隔着板壁通奸的事一直成为这个公社的笑谈。 江拥军想,也难怪过去那些公社干部常在男女关系上面犯错误,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两地分居促成长期的性压抑所致,就像一盆水满了就要往外溢,道理就是那么简单。现在,这种状况就好转多了,好多好多的乡干部跳出农门后,娶的老婆或嫁的老公都是“国”字号户口,哪怕暂时的两地分居,组织上都会优先考虑调于一块。还有的人,配偶虽是农村户口,也可慢慢农转非了,堂而皇之地随老公“定居”乡政府,长期厮守在一起,犯这方面错误的终究少多了。但是,也有一些人在这方面经常出错,往往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除了一些社会环境因素影响外,恐怕就得怪自己了。不过,现在社会上在这方面的管束力好像也放松了,人们都有些司空见惯了,大可不必像从前那样较真,往往是不告不理,就是理也从宽…… 令江拥军感到困惑的是,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经济建设是上去了,但是一些地方的道德水准和一些人的做人标准却在慢慢地下滑了。有些高官,尸位素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金屋藏娇,骄奢淫逸,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些人将入党誓词和党的教导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些人将党的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忘得一干二净,这些人将人民群众的冷暖重重的撇在了一边,这些人追求虚荣,盲目攀比,讲究排场,大搞形象工程,大造楼堂馆所,大量购买高级轿车……以至出现了雷锋班的战士退伍回乡学雷锋还被当地干部当作有精神病强行送进“疯人院”,出现了部队领导路遇车祸抢救伤员而肇事司机逃逸反而被伤者家属污陷部队车辆肇事而不让走的令人寒心之事,还出现了执法人员将枪口对准人民群众开枪的恶性案件,频频出现“三乱”屡禁不止的怪现象,出现“官官相护”和“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腐败行为,出现“猫鼠共舞”的怪圈……江拥军想,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才刚刚起步,还有那么多的贫困地区需要去扶持和开发,需要党和国家的干部去关怀那里的弱势群体和去那里领导脱贫解困;那里的山里娃上学困难,学校破烂不堪,有的学校甚至是在风雨中飘摇;那里的农民经济底子薄弱,个别地方温饱还成问题;那些穷山恶水需要治理,与大自然作斗争的能力需要全面加强。面对这些情况,如果我们的领导干部少买点高级轿车,少建些高级楼堂馆所,少吃点高级宴会餐,拿这些资金去扶贫,去改变落后面貌,去盖学校,去改水修渠,那多好啊!就拿林溪乡来说吧,有那么多山民住在深山老林里,住在沟壑湾垅里,有些梯田全靠天水,十年九旱打点粮食全靠老天爷帮忙发善心。有些地方解放三十几年了,一直还没有公路,抬脚是山,出门是坎,运肥送粮,贩卖山货,全靠肩挑手提,往返到外面赶一次集还得快手利脚早起夕归。他们祖祖辈辈走在弯弯的青石板上,不辞辛劳的躬身奔波着,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公路修到农舍村寨旁;他们祖祖辈辈没有念过多少书,吃尽了睁眼瞎的亏,现在巴望着孩子们多读点书,将来学到知识为山区脱贫作贡献,可学校是摇摇欲坠的危房,师生怎能心安?他们自从盘古开天地就是用松明子照明,一直沿袭至今……他们盼望着深山建起水电站,点上雪亮雪亮的电灯;他们盼望着大汽车开进大山,将山货拉到沿海地区销售赚钱,眼睁睁的看着在山里头烂掉,真可惜啊! 前些日子,江拥军和汪永富到县民政局反映林溪乡落后面貌时,县民政局局长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说是国家民政部派了一个调查组到与湘南地区交界的某省的一个革命老区调查,在采访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位老红军时,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是谁时,他摇头说不知道。当问到他有什么要求时,这位老红军说,唉呀,这么多年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还不来看看我们呀!这可是八十年代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七八年了。老红军一语既出,满座皆惊,都流泪了……这地方不用说穷,连信息都闭塞了,怎么得了?! 江拥军想,现在自己也算一个小小的基层党的领导干部了。俗话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换句王成功书记的话说,一个农民的儿子,当上一个乡领导,也不容易啊,千万要珍惜。想到这里,忽然,江拥军就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他默默地在心底发誓着,要积极配合好陈涛书记,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林溪乡变变新换换貌,也不枉在林溪乡工作一场…… 这一晚,是江拥军最难入眠的一次。 已是凌晨时分了,窗外的大树在秋风的吹拂下,又发出一阵阵悦耳动听的林涛声,哗唔——哗唔,像是一首首天籁发出的催眠曲,江拥军觉得那美妙的音符是那样的诱人,旋律跌宕起伏之间,窗外那朦胧的远山近峦都变得亲切起来。此时此景,江拥军臆想到,这山乡大自然发出的声律是专为我弹奏的么?这气势雄浑的林海涛声是在为我鼓劲呐喊么? 江拥军想着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解放楼”里,乡计划生育办医生翠翠婆的房间里很是热闹。昏黄的电灯光下,几个人影在叽叽喳喳的商量着事儿。他们分别是翠翠婆何翠香、她的妹妹何清香、妹夫倪树林。翠翠婆非常兴奋像捡到金元宝一样高兴地说:“前些日子,有一天我清晨起来去厕所小解时,当路过首长楼一楼方秀香宿舍时,你们猜猜看,我看到什么了?”“姐,你见到什么了?”何清香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时还天刚朦朦亮,不巧撞见乡粮站的江忠生从方秀香家悄悄溜出来,他当时很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吱声就走过去了。我估摸着,这浪荡公子江忠生已和方秀香有暖昧关系了,昨晚肯定就睡在她房间里。后来,我又发现方秀香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对我都是颐指气使,稍有不慎就是呵斥或指责,现在倒好,她常主动跟我套起近乎来了。反正,我的态度是对她和江忠生的事我一直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连你们这些亲戚我还是头一次露口风。不过,现在时机已到,我已抓住了方秀香的把柄,况且乡计划生育旬已告一段落,你俩想生第二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些行动吧。”“好翠姐,怎么行动?我们得商量个谱儿才行,否则事儿败露,既要重罚款,还可能生不成,说不定我在乡企业办开车的事儿也会被搞掉!”倪树林有些担心地说。 何清香也说道:“要生就要瞒天过海的生下来,否则去做那刮宫引产的手术,我可受不了。”何翠香笑道:“这样吧,倪树林你得赶快行动,到处放风说,你的女儿曾经被疯狗咬过,到哪个医院去开个证明来,里面一定要写上可能会有后遗症……”“如果医生们不肯写怎么办?” 倪树林提出问题。 “那你要千方百计收买医生,不行就动点钞票放点血吧,这可能是关键的一步。证明开好后,然后马上写个申请生二胎的报告,顺便给贾光达副乡长一点好处,一定要让他在报告上签字同意生二胎,同时你还要到乡领导那里去串串门,跟陈涛书记、尹副乡长、聂副书记等人通气,至于汪永富这个大炮那里不说也罢,他那炮筒子嘴管不住风,嚷嚷出去只有坏事。还有于三喜那里也不能露风,他虽跟你是高中时的同学,但这个人阴阳怪气的鬼着呢。还有江拥军那里,你可去说说,毕竟你们之间是战友,他肯定不会害你。方秀香那里你一定要搞通,你是开车的,只要给他一些运输上的方便,让她将准生二胎的报告递到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去审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递上去了,这事就像老板购货验收点数,算是成功了大半……”“如果上面不批,拿不到准生证怎么办?”倪树林说道。 “这些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摆平,实在不行,也就是钞票背时,到时你准备个一两千块钱就行了!”何翠香胸有成竹地说。 倪树林说:“好翠姐,真难为你了,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回去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大水村那山里拉杉树条子呢!”“慢走,你着什么急啊,还有一件大事情没有做完呢!”翠翠婆轻声吼道。 “什么事?”“现在不告诉你,等下你就知道了,男人嘛,反正是与你传宗接代有关的事……”翠翠婆嘻嘻哈哈笑着。 翠翠婆说完,立马将房门插死,将窗帘拉合上,悄声叫妹妹脱了内裤躺在了床上。随即,翠翠婆从计生箱里敏捷的拿出镊子和消毒酒精棉球,细心的给妹妹下体消了毒,然后又拿来了扩宫鸭舌器、拉环钩等用具,叫倪树林拿了一只装有三筒电池的手电照亮着…… 翠翠婆脸上冒着涔涔热汗,颤抖着手用拉环钩在妹妹的子宫内左探探右钩钩,好不容易钩到了,轻轻拉取着,一个沾着血迹的避孕环好不容易的被钩了出来。翠翠婆又压低声音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私自取环是违法的,去年有一个地方的赤脚医生私自去取环,得了三百元,还判了刑呢!”两人听了,都连声说“绝对不会”,嘴角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些天,倪树林表现得异常的活跃,对人格外的殷情,逢人三分笑,遇事勤点头,说话先躬腰,已成了他的职业需求。凡遇乡领导出外搭他的车时,他先是问声好,替领导打开驾驶室门,然后轻轻的关上门,顺便递上一支带嘴的“郴州”牌香烟,又满脸堆笑地说:“请坐好。”待这些程序周到做完后,倪树林这才点火踩油门发动车子挂挡上路。他这一连贯的动作,对哪个乡领导都是一样,就差没有做给高级官员开门还要用手护头生怕磕着的动作了,如果真要那么做,就会失得其反,他那溜须拍马的丑行就暴露无遗了。令倪树林感到欣慰的是,如今汽车方向盘把握在自己手里,出外办事真方便,真是有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感觉。确实如人所说,司机,司机,“师级”干部也,谁也管不着,有时还可“通天”,办妥一些人难以想象的难事。可不是嘛,有人深有感触地说,过去司机怕首长,首长指东不向西,尽心尽力服好务,还得提防首长发脾气;现在是首长怕司机,首长不轨他知晓,暗记心中当作“杀手锏”,关键时刻要挟首长表态同意签意见,稍有不顺就将首长逼……是啊,一些首长的阴暗面都被司机掌握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焉有不怕之理?怪不得一些当官的又开始赶时髦,开始偷偷摸摸学开车,一旦去办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既方便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令倪树林不快的是,“新解放”车从厂里提回来交到自己手上后,企业办就比以前管得死了,车子跑运输一回到企业办,就等于车子进了牢房,乡企业专干仇万里好像总与他过不去似的,盯得贼死,不准随便开车出溜。这些天,倪树林总往方秀香宿舍跑,一个劲的套近乎。方秀香要与恋人刘专干会面,乡政府到乡学区有几里路,带东带西沉甸甸的,也觉不方便。但倪树林很乖巧,经常在乡政府门前“守株待兔”,瞅见方秀香拿东西往学区去时,就会连忙一把夺过来,谎称要回头坪村老家,一路同行,将她送到学区,方秀香自然感激不尽…… 倪树林还见缝插针,帮贾光达副乡长的父亲家运去一车柴火,上等好烧的干枯柴,未收分文。倪树林还费尽心思,把自己准备给老母亲做棺材的两个立方米的上等杉原木,趁一个风高月黑天,偷偷送到了贾副乡长老家…… 贾副乡长一高兴,提笔在倪树林要求申请准生第二胎的报告上签上了几行字:县计划生育委员会:鉴于我乡倪树林、何清香夫妇之大女儿曾经被狗咬伤,当地群众说是疯狗,当时也没有及时注射狂犬疫苗,据医生证明,很可能要危及生命或者留下后遗症,烦请你们按有关计划生育政策之规定,安排二胎生育指标…… 倪树林拿到了主管计划生育工作的贾副乡长的批条,欣喜若狂,忙去找方秀香盖章,方秀香一看有贾副乡长的亲笔签字,二话没说,忙盖上了“林溪乡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公章。倪树林心里清楚,林溪乡人民政府的公章在于三喜的手中握着,是万万盖不到的,也不至于去惊动他,到时羊肉吃不着反倒沾着一身膻。对于于三喜这个人,倪树林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透到底是何事得罪了他?原来两人在高中时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当时关系还不错。后来,高中毕业后,倪树林当兵去了,于三喜上中专念书去了,两人从此失去联系,直到倪树林退伍回乡在乡企业办开上汽车,后来于三喜也辗转来到林溪乡当乡干部,两人才有所接触,但关系平淡,呈不冷不热的状态。 晚上,倪树林来到在乡里开一三o车不久的战友李武南宿舍里闲聊。当谈到自己想生二胎时,李武南的神色顿时有些冷峻起来。 李武南悄声对倪树林说:“我俩既然是老战友,也就不是外人,这事你是要想得周全,计划生育是国策,是天下第一难事,又是天下第一大事,稍有不慎,你倪树林就会在这上面栽跟斗……”“怎么个栽法?”倪树林瞪大眼睛问道。 “你是乡企业办的一个聘请员工,在实行计划生育这个问题上,乡里对你就会高标准严要求。虽然贾副乡长在你的申请报告上签了字,填上表格送上去,县计划生育委员会还不一定批呢?”“为什么不一定批?”“这个道理很简单。你按农民可生育二胎的七个条件里只能套第一条,即经县级计划生育技术指导组鉴定,第一个孩子有非遗传性残疾或有其他严重生理缺陷不能成长为正常劳动力的。你的女儿按你的说法是被狂犬咬过,谁证明?谁又能证明你的女孩不会成才,甚或有生命危险。所以,你的报告很有可能不会批。”“实在不批,也就算了,我照生不误!”倪树林斗胆地说。 “真是这么想的?”李武南问道。 “那还有假?”“按照国家现行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国家干部和职工的,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的,一律开除公职,而且是夫妇双方都开除,不留后路,还要罚款,不许翻案复职,这已有先例。你目前是乡企业办的员工,虽然不是正式职工,但如果要硬性强生二胎,换句部队的行话说,那也只好打起背包回老家了!”“这……这……”倪树林开始犹豫起来。 从李武南的宿舍出来,倪树林有些忧心忡忡,心中一直打着鼓。他又怀抱着一线希望,走进了“首长楼”的三楼,敲开了老战友江拥军的房间。他将说给李武南的话又重叙了一遍,他想听听江拥军的意见,毕竟江拥军是乡领导,见多识广,还是掌握国家现行政策的消息灵通人士。 江拥军有些遗憾地说:“按照你现在的情况,在国家新的计划生育政策未出台之前,县计划生育委员会肯定不会批……”“那如果我强生了二胎,乡里和乡企业办会不会强行将我的方向盘夺了,将我清退回家?”“这就很难说了。”“此话怎讲?”倪树林从江拥军的口气中好像又找到了一线希望,如果不清退,哪怕多罚点款也在所不辞。 “据官方还未公开的消息,根据农村的实际情况,以后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会稍稍有些松动,各个省都会制定相应的计划生育条例,双方都是农村夫妇的,如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可以有计划的安排生育第二胎。但我估摸着这两年之间这一政策不一定会出台,因为现在全国正是生育的高峰期,如果你真赶上明年有这个政策的话,就可从轻处罚。另外,如果是贾副乡长和方秀香能替你承担一些责任的话,也可从轻处罚……”“你这一席话,既讲了政策又讲了现实,还提供了一些计划生育发展趋势的消息,让我茅塞顿开!”“这事非同小可,我们战友之间说句内心话,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啊!”听了江拥军老战友的一番真情实语,倪树林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临别时,他百感交集,就像战友之间久别重逢一样,紧紧攥住老战友的手直摇晃,连声说:“谢谢,谢谢!”随后,他旋风一般的下了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倪树林回到家里,对老婆何清香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儿子我生定了!”说完,他搂着老婆还使劲亲了几口,乱蓬蓬如荆棘一样的胡茬子刺得何清香一阵乱叫。 何清香嚷嚷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正经!”倪树林笑笑说:“我是为后代着想呢!”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依偎在一起。倪树林为了生个儿子,又想和老婆做那档子事,何清香说:“歇歇吧,明天你还要出车呢!”“只要能给你怀上个儿子,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照样把着方向盘开车不歪扭!”“你吹牛,你出了事,我怎么办?”“放心,我一把着方向盘精神就处于亢奋状态,眼睛瞪得溜圆,能出什么事?”熄灯后,倪树林辗转反侧着,还在一个劲地想着生儿子的事。他在心里筹划着,等老婆怀上后,过个三个月,就领着她到城里照b超,看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如果是个女孩,就处理掉算了。如果真是怀上了男孩,就想方设法将老婆藏匿起来,嘿嘿,待到明年秋来九月八,我儿哇哇啼哭坠地啦…… 倪树林打着美妙算盘含着笑,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第七章 往事如烟(上) 江拥军送走老战友倪树林后,他已觉得倪树林要生二胎已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江拥军想,要真是倪树林生下二胎,罚款处罚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这些年倪树林也鬼精鬼精的,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则靠车吃车,也确实暗地里攒下了不少钱,花钱买个儿子,应是没有问题,倪树林也心甘情愿。可是,按照上级的有关计划生育规定,违反计划生育超生除罚款外,还要接受行政处理和政治上的处分,现在老战友倪树林身份特殊,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带“国”字号的干部职工,甚至连“背米”干部都不是,说是乡企业办的一个员工,充其量就是一个聘请的临时工。对号入座,要是那样的话,或多或少的处理都很难挨上边,但乡政府可作出决定,让倪树林卷起铺盖儿回老家是很容易做到的事。看来,倪树林孤注一掷造成既定事实那在企业办开车的饭碗恐怕是 捧不住了。想到这,江拥军的心中就有些隐隐作痛,毕竟是一个火车皮去一个火车皮回的多年战友了。计划生育是国策,谁也不能网开一面,说情更是无济于事,况且江拥军还是乡里的领导,更不能在这事上对自己的战友有丝毫的袒护。想到这些,江拥军又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没有作出什么对不起组织的出格事。至于对倪树林的个人感情那是另外一码事,现在不是流行着农村一句老话么,当亲情友情交织在一起情面难却时,处理的办法只有一个,即边喝酒边脸红,外甥给舅拜年是拜年,外甥来砍树舅舅抢刀是抢刀,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工作是工作,感情归感情,前前后后的话已经跟倪树林讲深说透挑明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全凭倪树林自己把握自己了。想着倪树林的事儿,江拥军触景生情,不由的又将思绪拉回到自己的生世上来了。几乎是同一般大的年纪,倪树林和李武南这些同年入伍的战友,如今都已建立起了家庭,生儿育女,像模像样。倪树林虽然把着方向盘,是个较为有风险性的行业,挣个钱也要流下很多汗水,但他的小日子已开始宽裕了。李武南的家虽处穷困的山沟,但毕竟有了老婆孩子,有了家庭的温暖……自己虽然进入了“国”字号的行列,可至今仍然孑然一身,一到晚上,除了读书看报阅资料外,就是困顿来临时节上床入梦乡,这样的生活长此以往重复下去,确实觉得有些单调乏味。不过,江拥军自控能力很强,一遇到烦心恼人的事情,他往往就转移思绪,想一些愉悦开心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是一名农家子弟,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要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不易了,也算是老祖宗在天显灵,对得起自己了。 熟知江拥军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曲曲艰难的岁月之歌,走过一段段坎坷不平的崎岖之路呢 …… 江拥军的童年充满着梦幻,又充满着现实的艰辛。他的出生地为雄伟壮观的七宝山的山脚下,这里,离林溪乡有一百余里。按居住地来划分,江拥军也算是个真真切切地地道道的山里人…… 当地人都晓得,巍峨险峻的七宝山,在方圆百余里都有些名气。它,山形怪异起伏跌宕,像一位倔强的伟岸丈夫屹立在罗霄山脉的南面尾端。它,大大小小二十余座山峰,海拔均在千余米以上。它,延延绵绵二十几公里的山脊,犹如一条横卧于湘南大地的巨龙,气势恢宏。站在七宝山回首遥望,当地著名的回龙山寺庙紧紧地攀附于“龙首”,千百年的洪水冲刷,旷日持久的雷公电母肆虐,经年累月的狂风暴雨的狂摧,它依然岿然不动;“龙首”不堪重负,意欲要甩掉这多余的赘物,它却越附越紧,不愿离开片刻,以至人们慢慢的就将它奉为神灵。遇有兵荒马乱的岁月或洪涝干旱灾害盛行或某村瘟疫流行或者某人家事不顺,均会大老远跑到回龙山寺庙烧香拜佛求神问卦,小小山道,人流滚滚,络绎不绝。 七宝山是一座有些神秘色彩的山,留有许多美丽的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宇宙混沌初开,在天宫玩腻了的玉皇大帝出外南巡,一番腾云驾雾之后,他立马前瞻,稍顷按下云头,望见一座岩石突兀险峻陡峭并且山形怪异奇特的石山。玉皇大帝突发奇想,凡间竟有如此之奇山,何不把这山派上用场?南巡时没有建造行宫,劳累之时连个打盹儿的地方都没有,干脆将此山辟为储库,也好日后路过时歇歇脚。玉皇大帝一高兴,将此想法说与随行众神听,众神全声说好。于是,玉皇大帝用手一指,霎时电闪雷鸣山摇地动,轰隆隆一阵巨响,七宝山已是山腹空空,一座天然大型库房呈现于眼前。玉皇大帝令众神将八件珍贵宝物秘藏于此,并用三丈三尺厚的青石板严严实实的封好洞口,还派神兵日夜把守,隔三差五派钦差大臣来此巡视一番。玉皇大帝将八宝秘藏此山中,众神不知何故,也不便问,遂将此山唤作八宝山…… 时间慢慢的流驶着,玉皇大帝日理万机,久面久之,就将八宝山藏宝之事淡忘了。看守的神兵日子久了,耐不住寂寞,常擅离职守到凡间游玩,值守当班乃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管理日渐一日的松驰下来了。这时,天宫一神将财迷心窍,假借玉皇大帝的旨意,私自巡视八宝山,一番甜言蜜语后,支开了守洞的神兵,遂口吐烈火,用炽烈的火焰烧穿了石板一个洞,盗走一件稀世珍宝,然后逃之夭夭。玉帝闻信大怒,责令追查,并布下天罗地网。窃贼自知插翅难逃,遂将宝物掷于东海中,玉皇大帝眼看捉贼无脏,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 以后,人们发现八宝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竖立山洞,传说中的石板也觅无踪迹,且洞口留下一行分辩不清的象形文字,有老者识之,惊呼道:“此语日:八宝失一,只剩七宝。”于是,七宝山这地名流传至今。 七宝山山顶多为绝壁,巉石突兀,青松倒挂,猿猴难以攀缘。半山腰则是绿树成荫,莺啼鸣啭,一泓泓清冽的山泉从岩缝中奔泻而出 ,向山下汇流着。每当旭日东升之时,这里便发出道道金光,棵棵青松倒挂映入水中,犹如亭亭玉立的美女在溪边照镜梳洗,那情那景,真赛过西施浣纱倩容。每当红枫霜叶飘落的时节,采集名贵药材的老人便会背着竹篓,脚登草鞋,攀着陡峭的悬崖,细心搜索着灵芝等珍贵药材。更有甚者,那民间老手则冒着跌崖的危险,在秋冬季节,来到山岩跟前,攀岩附树,强忍着指甲的巨痛,像壁虎一样的紧贴着棱石,小心翼翼的向上引体,遇到倒突利岩攀不上去时,就采用最后一招,解下身上的长索和铁钩,然后脱下一只草鞋与索连上,“嗨”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山顶抛去,侥幸挂着固定的石头或枝枝桠桠,便冒险攀缘。至于为什么要连上草鞋,有人说是为了镇妖避邪确保平安,也有人说是一种心理安慰,草鞋上去了,犹如人的脚步踩稳了,心里会很踏实。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采集到那有山中美味佳肴之称同时又有药用功能的石耳。石耳长年累月生长在险要的悬崖岩石缝中,人们可望 不可及,一旦采到,八十年代,拿到集市上去卖,价格上扬时,往往百余元一斤,有时走运,一天可采摘到十余斤,这真是快速致富的一种门路。因此,多少人为它奔命,以至七宝山悬崖下白骨堆堆,多少人命丧黄泉…… 七宝山诸峰中间有一个大凹口,两峰之间相隔百余米,一条曲折的石板路拐了十二个弯,一直上升盘旋,最后延伸到山顶。站在大凹口,往东眺望,烟雾缭绕的罗霄山脉时隐时现,犹如一艘巨大的航船在云海雾天中飘渺浮沉。遇有风和日丽之时,从这里眺望 群山,群山如黛,犹如一颗颗绿色的翡翠在远方的天际定格着。往西看,湘南的衡阳郴州尽收眼底,那原野的碧绿,皆一览无余,真是极目楚天舒啊。 七宝山十二弯的中段拐弯处,相传当年盗宝事件的岩洞就隐落在路旁十来米处,人一走近,小心翼翼的拨开蓬乱的茅草丛,一个直径约两米的洞口就会展现在眼前,如在夏天,嗖嗖的凉风陈陈袭来,令人不寒而栗。据野史记载,四十年代末期,七宝山一带兵匪泛滥成灾,散兵游勇土匪强盗乘国家混乱之机趁火打劫,山下平民百姓屡遭劫难,一些自然村的民众不得不自行组织起来,拿起梭镖鸟铳进行自卫,保卫自已的家园。山下有一王庄,一天来了二十余个土匪,歪戴帽,敞露着黄军服,一个个醉醺醺,嘴叼大烟,倒挂着大枪,拎着抢来的鸡鸭,口口声声要王庄的百姓给他们杀猪宰羊庆贺打劫的胜利。看那样儿,分明是一支溃败的散兵游勇撮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伙土匪的乌合之众。这帮土匪坐定后,又提出晚上住宿王庄,还要年轻山妹陪宿,惹得王庄人咬牙切齿,暗骂这帮土匪禽兽不如,丧尽天良。几个年轻人忍不住,发生口角,被谙熟世故的老人王大伯用眼色止住了。这王大伯下令摆酒设宴,暗中召集几个酒量大的中年人轮流把盏陪酒,将土匪灌得烂醉如泥,不晓人事。这时,王大伯一挥手,四十多个壮实庄民拿着绳索一拥而上,两个对付一个,将土匪们捆个严严实实。当夜,土匪们一个个被押上了十二弯的洞边,连人带抢,一一推下去,只听见咕咚的声音响了很久…… 除掉了这批害人虫,这里安宁了好多年。至于这洞有多深,谁也不知,有好事者曾将四两织线连着坠子吊下去,还未到底。随着时代的变迁,这岩洞的神秘史也渐渐的被人们淡忘了…… 七宝山半山腰有数不清的山泉,汇集到一处,就成了一条小溪。这条小溪经过千百年的冲刷流驶,已经有了深深的河床,沿岸的沙滩有无数的鹅卵石,锃亮的裸露着。小小的溪水翻着波浪,哗哗的唱着小曲不停的向下流驶着,小鲤鱼、小鲫鱼摆着玲珑的姿势,摇曳着灵巧的尾巴,在溪流打弯的深潭中或水流不急的浅水中悠哉游哉,时有耀眼的鳞片在水面闪现着…… 江拥军出生的村庄叫江家庄。 江拥军小的时候,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他常领着年龄相近的孩子们到沙滩,玩架桥或修渠道的游戏。他有一手绝活,就是在水上玩打水漂。有一次,江拥军很想在孩子们面前露一手,很想炫耀炫耀自己的绝技,以博取伙伴们那如痴如醉如呆的钦佩眼神。于是,一行人来到溪边,江拥军甩甩胳膊动动腿,算是活动热身。稍顷,只见他弓腰侧身,瞄准附近深潭那平平静静的绿色水面,屏住气,拈着石片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好看的弧,将石片猛烈抛甩过去,只听见“啪、啪、啪”三声响,深潭水面,已有三个水面点上激起阵阵炸点,在最后一个炸点的波澜即将消逝的时候,那块漂亮的石块才拖着丝丝遗憾,很不乐意地消沉于深潭,无影无踪了。江拥军小的时候就喜好游泳。开始只是在小溪中练习“打狗刨”,和孩子们对阵打水仗。随着年纪的增大,他就麻着胆儿,和大人们一样到有深潭的永乐江游水,扎下猛子潜入水底到石罅缝中摸鱼……一次,他和伙伴们在永乐江的回水湾处的乱石堆里摸 到三条大鲤鱼,到村东头鳏夫八爷家炖了,打了一次牙祭,惹得孩子们一提起这事就直流涎水。 江拥军在家排行老三,老大拥国,老二拥民,都是父亲江富贵根据时髦时代给起的名。母亲陈耒阳,是小的时候从耒阳逃荒过来的,江拥军的祖父收留了她,以后就成为了儿媳妇。因她自己只知道自己姓陈,家里人喊她毛毛,并无正名,于是人们干脆叫她“耒阳婆”,久而久之,“陈耒阳”就成了正名。父亲江富贵,解放以前只念到高小就辍学了,解放初期是土改积极分子并入了党,一心忙公事,家中的事不管不探。母亲陈耒阳,苦命人家出身的人,勤劳憨厚,除按时出集体工外,就一门心思操持着家务,只求清淡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就心满意足了。江拥军生不逢时,那时候“大跃进”的形势如火如荼,国家向“老大哥”还债,农村到处办起了食堂,好多地方的人都得了水肿病。上山挖蕨根充饥,连渣子都吃掉了。糠糍粑填肚,拉屎不出,叫人去抠肛门是常事。那时,江拥军这些小孩子们按定量一天只能供应三两米,饿得肚肠饥饥直叫唤。有一次,公家的食堂甑子在灶上正冒着热气,江拥军饿得不行,疯狂地用脑袋拱饭甑子,差点给烫伤,恼得江富贵挥手打了儿子两个大耳光,以至多年后陈耒阳回想起这事时还掉眼泪。饥饿难忍的年代,人们最大的欲望就是如何吃饱肚子。于是,小孩子为了哄肚皮,也动起了歪脑筋。江拥军跟大哥二哥出去玩,发现公家南瓜地里那长长的粗壮的藤蔓下结着一个大南瓜,滚圆滚圆的,足有七八斤重。大哥细心眼,出了一个馊主意,说,我们酿南瓜酒怎么样?征得两个弟弟的同意后,他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在南瓜肚皮上雕开了一小块,然后叫拥军从家中偷来酿酒的“酒药”,悄悄放了进去,又轻轻的盖好盖。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他们三人来查看,掀开南瓜盖,只见里面瓜瓤烂呼呼的,香气袭人,一品尝,哇,好甜好甜的南瓜酒,三兄弟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只剩下一个硬硬的南瓜外壳遗在那里。事后,公家要查,一番询问之后,江富贵知道是自己儿子干的,三兄弟险些又吃了耳光,还是母亲护犊子般护着,这事也就过去了…… 江拥军七岁那年,父母送他上学了。老师戴着眼镜,仔细端详着这与众不同的孩子:浓眉大眼,眉宇之中透着灵气,紧闭的小嘴似有一般锐劲。粗看起来,这位典型的农家子弟憨厚淳朴,羞赧的面容时常不经过深思熟虑就不愿吐露半句言语。老师沉思良久,心中暗暗惊叹道:此乃栋梁之材也。 江拥军学习 方法得当,成绩很好。老师对他很欣赏,认为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江拥军就读的学校叫十里小学,方圆十里只此一校。这所学校由于年岁已久,显得有些破旧,但能容纳五六百学生。解放前,这里是当地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建有戏台子,每逢重大庆祝活动,则三天一大戏,一天一小戏,四面八方赶来看戏的人络绎不绝,人山人海,好不热闹。解放以后,重大活动都在乡里乃至以后公社举行,这里的戏台也就冷清了许多。最多晚上有时挂块白色幕布放放电影。戏台一直保留着,学校也放些杂物。因教室紧张,江拥军那个班后来就将课桌搬上了戏台,不管春夏秋冬,这里就有了琅琅的读书声,但终究是一个无墙的教室。不久,这里就发生了一件让江拥军多年不能忘怀的憾事。 春季的一天,老师正在聚神上课,突然从大路边传来一声声呼喊声,“快来打狼呀!”教室无墙,外面一览无余。江拥军循声望去,发现学校前面的大道上,一只像狗一样的黄毛野兽正在啃咬一头大母猪,一位老人奋力用竹棍驱赶,却无济于事。江拥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强烈的责任感令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大喊一声:“打狼去!”随即,他纵身从戏台跳了下去,就近操起一根木棒赶去,同学们也恍然大悟,纷纷效法,教室里只剩下老师一人在那里吃惊发呆着看热闹。一路小队伍的呼喊追打,狼吓跑了,母猪保住了。事后,主人来校道谢,大红感谢信贴到了学校门口。遗憾的是,按照校规,江拥军带头散课,遭到口头警告一次…… 事隔不久,学校组织学生劳动上山砍柴,江拥军和小伙伴二猛子一起沿着公路向学校走去,走着走着,二猛子像发现了什么,说:“拥军,那油桐树上有一蚂蚁巢穴,我们上去砍掉它,免得树遭蚁咬……”二猛子指着一棵碗口粗的油桐树对江拥军一个劲的撺掇着。江拥军拗不过,想想也在理,说:“那我上吧!”他一猫腰,噌噌几下就上去了,手起刀落,蚁窝连根剁掉了。这时,公路上一个近视眼镜的养路工看花了眼,扯开破锣嗓子喊道:“干什么的,砍树,追!”不远处的几个养路工不问青红皂白追了过来。“快下来!”二猛子边喊边逃。江拥军一看情势不妙,慌得从树的半截跳下来,脚扭了一下,还是拼命的逃。几个养路工追啊追啊,一直追到学校,江拥军和二猛子终于被撵上了。江拥军有口难辨,不服气,被养路工重重的打了一记响耳光。学校只听单面之词,处理比上次要重,江拥军的“三好学生”称号被取消了。二猛子没有什么荣誉称号,给了个口头警告。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江拥军就像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怎么甩也甩不掉。不久,家中一个两岁半的弟弟和一个刚满周岁的妹妹由于营养不良先后得病夭折,母亲悲痛欲绝连续几天病卧在床,父亲忙里忙外,早早的两鬃斑白了。 大凡世上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上心头瞌睡多。连续的内外交困的打击,江拥军终日没有了欢笑,眼睛凹陷了,精神萎靡不振,学习成绩日趋下降。他日思夜想,巴不得一天就长大成人,为家排忧为父母解难…… 家庭的困窘,世事的艰辛,让小小的江拥军思绪万千……上美术课时,自选画题,他托腮思忖,将绵绵不尽的幻想托付于天空,画了一名飞行员驾驶新型战机穿云破雾,翱翔于祖国万里长空的情景。第二次美术课,他画了一名桥梁工程师正在图纸上描绘大桥蓝图。第三次美术课,经过一番构思,江拥军画了一名大夫正在抢救病人…… 一颗稚嫩的童心再次奋起搏击。放学后,人家的孩子踢毽子、打乒乓球去了,他却拿起了镰刀钻进了山中……日头落山之时,背上是一捆又干又大的柴火。晚上,不管是南瓜泡饭或红暑丝掺粮,他都吃得香喷喷。 当田野的绿又重新萌发的时候,江家庄又是杨柳婆裟,溪流哗 哗,和煦的春风轻吻着大地,柔柔的,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愿离开。 学校里学雷锋的热潮开始了。 连续几天,江拥军和小伙伴们放完学,拿起镰刀禾枪上山砍柴,然后一担一担挑到老鳏夫八爷家门口,一捆一捆柴火堆满着他的屋檐。在爱集体做好事的精神鼓动下,不管是公路边田埂上或羊肠小道上,只要有猪狗粪,孩子们都会不嫌脏毫不犹豫的用手捧拾起来,扔到生产队的集体田里,路过马路帮助上坡的搬运工推车,搀扶老人或盲人过桥,星期天帮生产队在晒谷场赶鸡或抢雨收谷子,孩子们都觉得这是天职,是应该做的好事。学校里为了鼓励学生自觉做好事,特地设立了好人好事登记簿,把它挂在每个教室的黑板旁边,算是最显眼的地方。江家庄的孩子们分布于各个不同的年级,但他们做的好事最多。江拥军做好事次数最多,学习成绩最好,他得到全校师生的共同认可,当上了少先队的大队长。 江拥军的父亲江富贵已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他经常鼓励着儿子们要为社会多做好事,好像孩子们好事做的越多,他这当农村干部的父亲就越觉着光荣。学校组织师生员工学习毛主席著作,首先要学习《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三篇文章,名曰“老三篇”,要求不仅要逐句的朗读,还要会背诵。对于背诵“老三篇”,江拥军在一次比赛中一举夺魁,他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将三篇雄文背诵如流,而且不错漏一字,令人叫绝。为了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活动推向一个新高潮,公社学区组成了讲用团,到各学校进行巡回演讲。江拥军经十里小学推荐,有幸成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有幸成为巡回讲用团的成员,登上了演讲台。这时,各种荣誉纷纷向他飞来,什么“活学活用的好典型”,“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少先队员”,等等,都有他的名字,反正是各种耀眼的光环一齐罩住了这个幼小的心灵…… 他开始有些飘飘然了,有些自我陶醉了。他有着美好的憧憬,他想将世界上所有的好事做尽,他想将所有的毛主席著作背熟弄懂,他白天读夜间背,梦想有朝一日能奔赴北京天安门亲眼见到毛主席,亲耳聆听伟大领袖的谆谆的教导…… 这时,酷热的夏季来临,暴雨下得铺天盖地,一阵紧似一阵。七宝山山峰时而聚满乌云,时而雷声隆隆,好像雷公电母要将七宝山非劈下削去不可方才罢休似的。这天,江拥军依然像往常一样,高举着红旗走在前面,带领着众多的小伙伴们上学。上课的铃声响了,校长在第一节课时就将全校师生员工们集合起来开会,并用洪亮的声音宣布道:“老师同学们,我国已经开始了一场触及灵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共中央已经印发了《五一六通知》,高等院校已经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我们是小学,也要成立红小兵组织……”然后,一个戴着眼镜胸前佩戴着“教联造反团”胸章的教师清了清嗓子,挺着胸,宣读着一系列的上级文件。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好像他就要造反夺权当校长似的。 江拥军坐在课桌上,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的听着,他那幼小的心灵已预感到一场大的变革要在国家的土地上发生了,暴风骤雨式的运动将席卷各个角落,当然,看那势头,学校也不能例外…… 下午,老师给每个学生下发了印着“红小兵”字样的方式红胸章,用一根别针别着,犹如一块护身符似的,大家都有着说不出的新奇感,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儿。当选举红小兵头头时,学生们提名让江拥军担任,因为他在学生中最是红得发紫了。突然,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按上级文件精神,江拥军父亲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是当权派,儿子是不能担任各级革命造反组织的领导……”江拥军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热,脑袋嗡嗡作响,至于下面班主任老师的话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心犹如一下子降到了冰窖里,觉得好冷好冷,冷得在夏日炎炎的天气里打着寒噤。他耷拉着脑袋,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出教室的,同学们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喜欢和他交言语了,另类似的。平时几个要好的同学,也对他敬而远之。他噤若寒蝉,呆倦的手无力挽起不算沉的书包回到家里。他没有向父母诉说着委屈,他两眼呆滞,茫然无光,母亲以为他病了,也没怎么在意。他默默的将心中不快埋藏在那幼稚的心田里,他毕竟才过了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父亲到公社开会去了,回来的当天晚上,大队上也开了会,父亲在会上作了检讨,说自己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触及人们灵魂的运动认识不清,以至于全大队开展此项运动冷冷清清。快散会时,大队文革主任说父亲检讨不深刻,要重写,要加倍提高认识。 半夜时分,江拥军一觉醒来,发现微弱的灯光下映着父亲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那硬扎扎的络腮胡子陡立着,他还在伏案写着什么。 第二天是星期天,父亲还未起来,江拥军起得较早,便蹑手蹑脚的走到抽屉旁,翻开一本稿纸,上面清晰地写着“我的检讨”四个字。江拥军不敢再往下看了,快要涌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拿起镰刀禾枪一人默默的上山砍柴去了。 只有几天功夫的时间,江富贵就成了中国最基层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江富贵被挂着大黑牌子和地富反坏右分子等牛鬼蛇神游洞。 大队部里。大字报已经是铺天盖地,有些写的内容纯属捏造,就像仇人似的,非把你打倒不可,还要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过去,有些人因偷盗被公安机关拘留,也说是江富贵害的。连江富贵空闲时间去撒网捕鱼,也给安上罪状,说是搞资本主义,为什么捕的鱼不交公家,真是啼笑皆非。大队部里,除了满屋悬挂的大字报外,还有一道道特别的“风景线”,那就是满墙满墙的标语口号,除了丑化污蔑靠边站的中央领导人的口号外,其余就是“打倒保皇派江富贵!”和“江富贵是走资本主义道 路的当权派!”以及“江富贵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等标语口号,十分显目。更可恶的是,大队上的造反派竟将这些侮辱人格的标语和漫画贴到了江富贵的家门口,并不准撕掉。 江富贵隔三差五的被批斗,表面上好像很乐观,不当 第七章 往事如烟(中) 接着,江富贵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从源头开始,侃起了那令人感伤的故事:……远古的时候,一神仙牵牛过坳,因长途跋涉,人疲牛乏。神仙将牛拴好,神仙则倚在巨石上酣睡着了。牛看着大路下面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草地,饥饿干渴至极,遂挣断鼻绳,奔跑过去大口大口的啃食咀嚼起来。牛是神牛,吃饱后,拉下了一泡泡银尿金屎。神仙醒来,赶去牵拉,这神牛怎么也不肯挪动半步,神仙使劲拉,把牛鼻绳也拉断了。神仙断言道,此地灵验,必有人才出!这样,这里就起名为“牵牛坳”了。 后来,一曾姓人家在此居住,世代勤耕勉织,这里慢慢的繁衍下来,已有百口之众,就成了一个比较大的村庄了。特别令我们当地人引为自豪的是,曾中生、曾希圣兄弟俩就诞生于此。两人自幼勤奋好学,诗书文典样样通晓,耍拳弄棒诸样武艺又是好生了得。兄弟俩年纪轻轻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哥哥曾中生是黄埔军校毕业,红军长征时,他是红四方面军的参谋长,是一位具有卓越军事才能的红军指挥员和军事家,只可惜被张国焘暗杀掉了,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过早地丧失了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帅才。弟弟曾希圣,跟随毛主席二万五千里长征,是军事情报专家,专门破译敌人的密电码,为长征的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抗日战争时期,他是新四军的师政委。解放后,他当上了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一九六○年第一次回到家乡,亲自调查农村经济状况,对当时农村大办集体食堂天天放卫星等浮夸风进行了尖锐的批评。他回到安徽后,还对家乡的建设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亲自送了三台发电机给家乡人民发电照明…… 说到这里,江富贵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水电站说:“喏,那机房里的发电机就是他送的,只可惜啊,兄弟俩都不在了……”听着那动人的传奇故事,江拥军陷入了沉思, 他暗暗在心底发誓:“先辈们的心血不会白流,我们这些后代将继续做他们那未完成的事业……”公社初级中学到了,父亲帮着报了到,交了学费,然后带着儿子到街上买了两个滚烫滚烫的馒头塞到儿子手里,嘱咐了一番,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多年来,孩子们都是紧跟着父母,衣到伸手饭来张口,现在念初中读寄宿要一人独立生活,一个星期才回去一次……江拥军一时又眷恋起以前的那简朴的家庭生活来,他用眼神送着父亲,望着父亲的背影在很远的地方渐渐的像一个小黑点消失了。他,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学校的课程安排得很紧,数理化天天有,每周一次的学农活动雷打不动。睡觉床铺铺在灰很厚的楼板上,吃饭排长队,晚上无电自习点煤油灯,油烟呛得人咳嗽,熏得人直流眼泪。第一次写作文,老师出了个大题目,要求写篇开学第一天的感受文章。江拥军别出心裁,自拟了一个题目叫《父亲的背影》,将开学这一天一路的感受及所见所闻,通过父亲的一言一行细腻地予以描绘展现出来,虽然没有大散文家朱自清先生那篇《背影》写得那么感人,却也道出了一个少年的雄心壮志和今后的向往。这篇稚文足足写了两千余字,耗去了作文本十多页稿纸。老师慧眼识才,破例在课堂上作为“范文”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一遍,并张贴在校刊上,引来同学们争相观赏,啧啧称羡。不久,江拥军当上了班长。 命运往往时常捉弄着人生,弄得世人啼笑皆非。一段时间里,有人可以喜事重重,逢山能开路,遇水能架桥;过五关斩六将,关关畅通无阻,道道难中有助;真可谓乐得个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人走运时路也拾金也。但有些人如果一段时间走背运,则是灾难重重,困难复至;遇山阻路,逢水无渡;意欲在这里明修栈道运粮草,那里却暗渡陈仓截粮道;他那里经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喊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纵然你有三头六臂,又岂能逃出如来佛主的掌心?真是人行背运时走路也踢破脚指皮。 一天,一位戴金边眼镜的老师正在上《农业基础》课。这位老师从小居于大都市,从小学念到大学,没有去过农村,也没有上过高山峻岭,至于田野的五谷杂粮长得什么样,他是闻所未闻。大学毕业后,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才远离城市来到这偏远的山区初级中学任教。他本来是学建筑专业的,设计高楼大厦是内行,至于教书可能就有点赶鸭子上架硬逼了。学用不对口,又好比泥瓦匠做木工活,装模作样的砍几斧,糊弄事罢了。当讲到浸种育秧时,这位老师说:“秧苗要长得粗和壮,稀密适宜肥水要跟上。”这话一点不假,还有点韵味嘿,同学们继续听他讲下去。接着,讲到施肥技术,只见他用手挥舞道:“有尿素更好,无尿素施碳铵…”这本来就是一句外行活,但同学们没有引起注意,就是知道了,也不愿意反驳而引起老师的反感。 江拥军在家时,一次,父亲不时的抱怨着说,尿素催秧好,可惜现在国家供应得太少了。江拥军也想学学怎样种田,便插嘴道,仓库里堆了那么多碳铵,怎么不拿来催秧?父亲告诫道,娃呀,你还小,但长大了一定要明白,碳铵催苗是万万使不得的,会烧坏苗的,特别是早晨露水时千万施不得,那碳铵粉末沾到有露水的叶片上,会烧得焦黄的啊! 回想到此,江拥军认为自己有纠错的责任,于是举手站起来说:“老师讲的不对,施用碳铵是会烧坏秧苗的!”这位老师一闻此言,脸绯红,知道自己讲错了,但又不知道如何扭转那尴尬的局面。过了一会,这位老师的脸色慢慢的起了变化,由尴尬渐变成一脸怒容了。 教室里静得有些出奇,同学们睁大眼睛屏住 呼吸,静观事态的发展。 老师果然发怒了,吼道:“好你个江拥军,目无组织纪律,扰乱课堂,站起来!”江拥军本来提完意见就坐下了,被老师这么一吼,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似的弹跳起来,怔怔的站立着…… “我警告你,不要当了班长就气盛,你给我站好!前些时候,我听语文老师讲,说你作文写得如何如何的好,我也拜读过你那篇大作,其中有一段描写景物说什么''山势嵯峨,一条小溪如玉带绕山转悠……''我真不明白,水只流,怎么会转悠?瞎编……”一顿好生讥讽。 “老师,俗话说,山不转,水转。你若不信,我可带你到七宝山去看一看。”江拥军很憨厚地说。 “我不去,听说那里有老虎,咬着了怎么办?你想害我呀!”老师眨巴眨巴着眼,把眼镜片推了推,由于用力过重,眼镜“当”的一声掉到了讲台与课桌的缝隙中。老师高度近视,掉了眼镜犹如瞎子掉了拐棍,寸步难行,他俯下身躯满地乱摸着,同学们哄的一声笑了。 一个顽皮的同学恰巧看到老师摸着讲台的下腿,就轻声嬉笑戏谑道:“看,瞎子摸大象了!”又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看着老师那可怜巴巴的样儿,最后还是江拥军不计前嫌鼓起勇力把眼镜给拾起来,交到老师手里。 终于这堂课算是砸了。江拥军也亏了,期末考试,此门功课赫然记着:六十分。刚好及格,不多也不少。两年的初中生活过去了,江拥军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振兴县第一中学,又是在父亲挑着行李的护送下,沿着往县城的公路一路步行迈进了高级中学的校园…… 高中时代的学生犹如春笋嫩竹,正是破土崛起而立的时节,它拱破硬土出头露面需要大量的沃土和养分来强身健体,尤其处于巨石之下的春笋更需加倍的营养供给才能强筋健骨拱翻巨石而后生,然后将尖尖的脑袋探出表土。嫩笋一日数尺,拔节扯高,剥落笋衣伸长嫩枝,直至超过前辈跻身于万绿的翠竹林中,然后才装点着一片片能揉出水的嫩叶来。长成嫩竹来了,只有努力扩张自己的空间才能充分接受阳光的沐浴而显得青翠欲滴,妩媚可爱。长成嫩竹来了,只有与草木拼命争春,只有与同类拼命抗争,才能让林中伙伴望而生畏,钦佩致极。殊不知,笋之面世,竹之跻林,那要经过多少艰苦,那要保存多大毅力,总言之,消耗能量何人又能计算得清? 江拥军觉得既然进入了高中行列,能与那城里人并排读书作文演算数学默诵英语,心中确实惬意。但是,家境的贫困却时时捆扰着他。逛书店是他的一大嗜好,那琳琅满目的小说和教科参考书之类的书籍令他眼馋,总是目不转睛流连忘返于其中。有好几次意欲买下一本爱不释手的小说读读,也因囊中羞涩而望书怯步叹而溜之。一次因教学难题的困扰跑到书店翻阅资料,无钱买书,只得边翻边从兜里掏出纸笔摘录起来,直到营业员走近将书从他手中夺走,这才醒悟。营业员见他只看不买,赚不到钱,狠瞪了他几眼,随后还硬梆梆地甩过来一句:“买不起还看那么久,真不晓事!”江拥军恍然大悟,此时才想起新华书店的规矩,不买书只翻看最多不得超过十五分钟。他无奈的抬起头,以惋惜的眼神朝营业员手中的书又瞟了几眼。他没有牢骚,毕竟摘录的内容也差不多了。他惬意的走了。 学校每个学期举行一次数学选优,那些歪刁偏题一个接一个。江拥军好像对数学着了魔,吃饭走路还在口中背诵着公式,连在睡梦中同学们还听到他解析数学发出的呓语。天道酬勤,老天爷是最公平的,谁下的功夫多并能巧干,其收成就好。经过努力,江拥军数学选优得了头名,同学们惊羡,认为他有天赋。江拥军却很淡然。好友问之:“得了数学选优桂冠,又何以高兴不起来?”“我与数学大师华罗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江拥军心比天高。 一段时间里,他一有空就会钻到学校的阅览室,那一套十多本的《十万个为什么》被他认认真真的翻了一遍。他还借阅了华罗庚的论述“优选法”的书籍,那些关于“运筹学”方面的知识也特别感兴趣,从不同的路径出发,猫转多少圈何时才能捉到老鼠?一些深奥的分油法,不同的分烟法等,他都拿来用数学方法分析和研究,拿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江拥军在学习上的难题 往往可以迎刃而解,可生活上的难题就不那么容易解决了。最令他头疼的是学校食堂伙食差,营养供应不上,往往吃饭后两三个小时就肚肠咕咕叫了。高中和初中一样,仍然实行定量吃饭,没有办法,一钵子三两米筷子夹个三五下就可风卷残云报销了。眼看这头一个学期快结束了,他想去振兴矿务局看看二哥拥民,顺便也去打打牙祭。 星期六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终于拉响了,江拥军几乎是弹跳般的奔出了教室。他身无分文,坐客车没有那个福分,鼓起勇气走路吧。 七月的天气,烈日灼烤着,大地热浪袭人。 江拥军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光着一脑平头,敞开着衬衫,沿着公路茫茫然走去…… 他不停的挪动着双腿,就像一只圆规在一条白带子上不停的丈量着,止不住的汗水如泉涌着,衬衫湿透了,沾着脊背,腿起了泡,饥渴袭扰着,嗓子好像在冒着烟。树上的知了被暑热逼得停止了鸣叫,蚂蚁已悄然躲进了洞中。无一丝凉风,树停止了拂摇,绿色的叶片沾满了尘土渐渐失去了光泽,蔫蔫的微微曲卷耷拉着,叶脉已经粗细不均,好像在无声呻吟痉挛着。江拥军手搭凉棚眺望,附近没有一处亭子可供纳凉,连一个草棚子也没有。公路旁尽是些零星小树遮不蔽日,他恨不能像后羿那样将那毒日射坠…… 他继续走着,好不容易在公路旁发现一眼水井,一辆卡车停在公路旁,车头朝前,司机正在那里提桶加水。冒着热气的水箱大约太热了的缘故,水注入进去,咕噜咕噜的叫唤不停,顿时蒸气升腾得老高。江拥军抱着一线希望,慢慢的踱过去,对正在加水的司机笑了笑,说:“师傅,我实在太累了,搭我一程吧……”司机看看这个疲惫不堪两眼充满求援目光的孩子,忧虑了一下,“这……”,嘴嗫嚅着,随即往驾驶室瞟了瞟。这时,从驾驶室探出个头发蓬松得老高像癞鸡婆似的女人头,眼睛瞪得溜圆,脸皮抽动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咦,是个大孩子呀,想搭车?你那两腿是木作的,想得乖!”随即从座位底下抽出一瓶汽水朝咧开的两片猴子屁股的红嘴灌下去。司机听到女人吼叫,不吱声了。司机拧上水箱盖,拉开车门,打着了火,踩响了油门,那女人拿起喝剩下的汽水也给他灌了两口,司机趁势在她那穿得很薄的胸脯上抓了一把,嘿嘿笑着,女人半推半就的轻轻推了一下,嗲声嗲气地说:“看你那脏兮兮的猴手……”随即又浪笑几声。 卡车一溜烟开走了,排气管鼓过来一阵油烟热浪,熏得江拥军睁不开眼,并呛得咳嗽了几声,他看着远去的车影,跳起脚骂道:“摔死你这骚婆娘!”搭车的希望霎时变成了泡影,江拥军也不急了。他俯下身去,朝着有点混浊的水井里掬了几捧水解渴,肚子好像也充实了一点,渴意顿消,饥意也有一些缓解。汗还在一个劲的冒,他索性将头泡进水里,凉意倾刻袭击着脑部,汗腺暂时被封住了。随即,他又撩起一片片水花将双腿撂湿,看看太阳已从正午往西偏斜了,他又大步流星的朝着振兴矿务局的所在地走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江拥军来到东江河畔,这里是耒水的上游,河面宽阔,振兴县的大多数工厂矿山以及一些省属企业都摆布于河的两岸。河水碧中泛绿,两岸翠柳青青,夕阳照得河面晶亮晶亮的。两岸沙滩上车辆奔忙,翻斗车装的河沙如小山包一样往河堤移动,工厂那高高的烟囱吐着浓烟,巨大的抽水泵房的抽水钢管伸进河里,日夜的吸着水流……几条小舟漂荡于河中,渔人披一身晚霞正在河中撒网,时而用竹篙撑得水面闪闪发亮。呵,好一幅渔舟唱晚遥看工业遍地开花的盛景。 随着夜幕降临,江拥军来到二哥拥民上班所在地的振兴矿务局先锋煤矿。这个煤矿建在一个高高凸起的山头上,它有两个井口,其中一个井口开采时间已有一百年了。沿着小道前行,那煤槽上方耸立着一块巨大的铁皮标语牌,“毛泽东思想万岁”七个红色大字在十几颗百瓦灯泡灯光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煤槽底部,一列火车牵挂着二十几节车皮吐着一耸一耸的浓烟在装载着煤炭,巨大的漏斗处,只见钨金翻滚,奔流不息。径直往前走,江拥军看着运煤的电车挂着一节又一节铁斗沿着窄窄的铁轨咣咣当当的迎面驶来,上面的直流电网被牵引车的电极刮得弧光四射,给暮色的夜空增添着一道道 绚丽的色彩,美丽极了。江拥军来到工棚,一打听,二哥正在井下作业上班,得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出来。江拥军又来到井口,时而看着井口时而欣赏这湘南煤都的夜景。一会儿,井口处,众多头灯闪烁着,一群井下工人下班出来了。煤矿工人一个个头戴矿帽,矿帽上缀一盏电灯,腰间挎一只黑色的电瓶,脚蹬高统胶靴,脸上被煤灰染得乌黑发亮,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犹如美国的黑人一般。工人们的工作服被煤尘煤水浸染,黑得有些发亮了。一群群工人手拿肥皂和换洗的衣服奔向了澡堂。二哥还没有影儿,江拥军正在纳闷,正欲转身离开时,突然有人喊“拥军,你怎么来了?”这声音好熟,江拥军喜出望外,果真是二哥。兄弟好久未见面了,拥民问这问那,眼看澡堂要关门了,拥民才如梦初醒,赶紧下澡池进行搓洗,只五六分钟光景就出来了。 晚餐是丰盛的。拥民从食堂打来一盘葱炒肉片,一盘辣椒炒炖猪脚,还有黄瓜拌豆腐的凉菜。在二哥处,江拥军是不受约束的,他食欲亢进,一人吃了六两米,把可口的菜肴风卷残云似的扫去了大半,圆了一个久违的牙祭梦。看着弟弟的饥饿相,拥民会心的笑了。 第二天,江拥民到队里请了假,陪着小弟一起去逛煤都城,特意赶到火车站坐了只有一小站远的火车。在商店里,他为弟弟买了一件圆领子的海军衫。这一天,江拥军玩得真痛快,以至到了太阳落山很久华灯初上之时,两人才回到工棚宿舍。 江拥军从煤都回到学校不久,期中考试不久就要开始了。同学们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状态。俗话说,临阵磨刀,不快也光啊!教室里,经常是下了晚自习还亮着灯;寝室里,熄灯铃响过之后,还有人在小声的背诵着公式。江拥军依然是不慌不忙,我行我素,人家忙他轻松,每天晚饭后的篮球场上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离考试还有三天。 这天上完体育课后,江拥军又和同学们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篮球,觉得热闷难耐,赶忙到附近的水龙头下一阵猛烈的淋头冲洗,汗渍冲掉了,脑袋觉得一阵清凉。晚饭后,他觉得疲惫不堪,腰酸腿软,脑袋似乎有缺氧的晕眩感。他仍然没有在乎。晚自习后,他拖着怠倦的身子,走到寝室早早的歇息了,大约半夜时分,他猛觉得脑袋胀疼,左大腿隐隐作痛,并随之抽筋痉挛起来,疼痛进一步加剧着,腿曲起来还疼,过了一阵子,腿就有点伸不直了。他强忍着疼痛起来小解,腿竟有些站立不稳,钻心的疼,一瘸一拐的来到厕所,三十米的距离,走着停下,停一会儿又走,足足走了十几分钟,豆大的汗珠布满着眼颊,湿透了衬衫。回到寝室后,忍着疼痛爬上床强制着自己躺下。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咬紧了牙关,继而又哼哼起来,但他又怕吵醒着睡梦中的同学们,离考试近了,睡眠十分重要啊!他又强忍着,克制着自己不出声,强制着自己在心中默诵着那枯燥无味的数学公式……实在忍不住,他悄然拿起毛巾衔在口中,牙齿将毛巾咬得挤出了水珠。 慢慢地,他已经开始发烧了,迷迷糊糊恍恍惚惚之中,他哼起了革命样榜戏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唱词:“望飞雪,漫天舞,巍巍崇山……”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唱着京剧,几个胆小的同学畏缩着躲进了被中。 这一夜,江拥军是在极度的痛苦中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早,同在一个村子同在一个年级在另一个班读书的小张飞听说江拥军病了,给他打来洗脸水和饭菜,江拥军侧着身子沾了点水勉强抹了把脸,饭菜都没有动,口苦得像吃了黄连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喝了同学们送来的一杯凉开水,然后昏昏然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班主任老师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并在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班主任老师轻轻的说:“江拥军啊,你病得不轻啊,额头这么火烫,要赶紧去医院呢!”江拥军执意不肯,身上只有两块钱了。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班主任老师叫来几个同学强行将他背到了县人民医院,在门诊室打了一针青霉素,拿了几片药,他就急着要回来了。江拥军没有钱,不敢住院,又执意让同学们背回了寝室。饭还是不想吃,只是干渴着,水喝起来变得像糖水一样甜了,舌头的味蕾已经开始改变味觉了。 这天晚上,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右膝关节也受到侵犯红肿起来,左踝关节也肿得像棒槌,下地一点就痛得钻心。父母不在身边,自己孤身一人,身上仅存的两元钱,昨日打针吃药用去了一块五角钱,还剩伍角了,他万般无奈,爬起来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就趴在床铺上勉强支撑着,潦潦草草的写了一封信,意即叫在振兴矿务局先锋煤矿的二哥快来看望自己,自己实在是病的不轻了。然后,他用颤抖的手从衣兜中掏出一毛钱给同学们买信封和邮票,并随即写上了邮寄地址和收信人姓名,看着同学们渐渐远去的身影,他才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像落于水中的弱者无意中发现了一根漂浮于水面的木头充满一线希望一样。 同学们都去教室复习功课去了。他独个儿上厕所,只得靠支撑着一根扁担一步一步的挪动着。拉大便时,身子已蹲不下去了,他只能倚靠在隔板上,却怎么也拉不出来,热火毒素攻心,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病痛已很严重的缠住了他那健壮的躯体,搅得他生理功能严重失调紊乱,病来如山倒,他似乎要倒下去了,但还没有考试,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江拥军啊,你可要挺住啊,这期末考试可是一道重要的坎啊…… 他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在病床上…… 期终考试开始了。 同学们惊讶地发现,三天没有进食的江拥军硬是拖着虚弱的病体一跛一瘸地走进了教室。考数学时,要是在平时,那样的题目对他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对于虚弱病体发着高烧且躯体剧痛的一位病人来说,是何等的困难啊!他对一些演算步骤渐渐模糊了,一想问题脑袋就发晕着,但最终还是考完了。坚持,坚持,再坚持,语文考完了,物理、化学、英语都考完了,他又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大气。晚饭时,他实在支撑不住了,在班主任老师的帮助下,终于住进了县人民医院。 住在病室,一量体温,已是达到了四十一点五度,严重的高烧使他脑袋晕乎乎的。医生查了病,白衣护士给他打了针,服了祛痛片,躯体暂时缓解了疼痛。他静静的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瞅着洁白的粉墙,无时不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两行清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湿润着枕套,浸润着被单…… 小张飞已去江家庄捎信去了。 二哥拥民来了,看着弟弟病成这样,用手帕抹着泪说:“弟呀,你为什么不早点住院呢?”话语当中似乎现出一丝责怪的口气。 “二哥,我当时还没考完试,怎么能倒下呢?再说,父母拼死累活将我们兄弟几个拉扯大,如今就我一人在念高中,来之不易啊!”江拥军倔强地说。 由于矿里正在战高温夺高产,二哥留下三十元钱又去上班了。江拥军把钱塞在枕下,瞅着二哥那离去的身影,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这三张印有工农兵图案的人民币又何止三十元钱呢?这分明是难以数得清的无价兄弟之情啊! 父亲来了,他是从“双抢”的大忙季节中赶来的,脚上着一双凉鞋,从卷起的裤腿来看,那腿肚子上的泥印仍依稀可见。队里没有什么钱,他从出纳那里只支取了三十元。父亲看着病恹恹的儿子,简单的询问了一下病情,就去找医生去了。他要竭尽全力帮自己的儿子将身体恢复起来,为了不耽误治疗,赶快去收费处预交了一些钱,并央求医生是否动用草药来治疗这关节炎,兴许好的快些。医生在江富贵的一番软磨硬缠下,采纳了这位憨厚纯朴的老实农民的建议,并经过会诊,由原先误定的“骨髓炎”重新确诊为“风湿性关节炎”,采用西药草药综合治理。也不知道那些医生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点草药给捣烂后炒也不炒就生敷到踝关节上,两天后,这部位就开始消肿脱皮,但过了一两天这部位又死灰复燃的肿胀起来…… 这些天,江拥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景色,他多么想出去走动走动啊,但力不从心,下床就疼得钻心。母亲也探望来了,她硬是冒着炎炎热火,马不停蹄的走了五六十里路,顾不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当看着自己的儿子脸色寡白寡白的躺在病床时,止不住的泪水潸然而下,一会儿就开始哭了。 江拥军平静的说:“妈,别哭了,我相信会好的……”“会好就好,我们全家就你一个读书人……”母亲说着,扭过脸去,泪滴得更快了。 下午,缠着一身家务的母亲不忍心的走了。 过了几天,江拥军的病情算是稳住了,但好转不大。看着住院的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多一天就多一天费用,且江拥军又想家心切,要求出院,父亲拗不过,只好跟医生商量,院方同意暂时出院,拖欠的医药费等开学后再交。 这样,江拥军拖着病体,在父亲的搀扶下,来到公共汽车站,乘车来到了公社的下车站点,离家还有七八里路,怎么办?父亲灵机一动,从附近的菜地篱笆中抽出一根木桩子,递与江拥军,江拥军又只得支撑着一步一挪的顺着永乐江边的公路走去,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苍白的 第七章 往事如烟(下) “嗒——哒——滴!”军号声响了,窗外才刚有点露白。 “起来。快起来!”随着郭班长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全班八个新兵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穿衣系裤蹬鞋戴帽子,一系列的快节奏,令新兵们手忙脚乱起来。江拥军因裤子穿反了,动作稍慢了一点,郭班长大声嚷嚷道:“快点穿,快点穿,再慢就不赶趟了,还磨蹭啥?”自从大老远离开了父母,江拥军还是第一次挨训,霎时,绯红的颜色直涌上脸庞,继而又延续到了脖子根…… 新兵们一路马不停蹄,跑步进入了空旷的操场。队伍立定后,江拥军一看,约有十来亩的大操场,铺着砂粒,平平坦坦,陡起一阵微风则地面就掀起一阵沙雾,迎面刮来,令人扑朔迷离。不远处,就是炮场,一门门穿着炮衣的高射炮怒指长空,还有许多叫不出名也穿上了帆布衣的武器静静的立于一旁。举目远眺,周围尽是连绵起伏的小丘陵,在那稍大点的山坡上,散落着掉光了树叶的刺槐,地上枯草焦黄着,茫茫一片。旷野上,稀疏的无叶树林中,错落着一个个都是小平房的小村庄,那里炊烟袅袅,升腾着,飘散着。近处,红砖砌就红褐色瓦片盖顶平房式的兵营,被一排排很高大很密实的白杨树裹的透实。 江拥军深吸了一口北方冬天早晨的新鲜空气,觉得凉丝丝的。呵,昨晚这里是黑沉沉的夜,什么也没有看清,今日大地旷野就像一位人们顾盼兮兮的美女悄悄的揭开了面纱,让人干脆瞧了个够,再也不羞羞答答的了。 又是一队队新兵队伍列队跑步前来,大头羊毛鞋将地皮跺得噗噗直响。列队完毕后,新兵连长,那位到过江拥军家的大络腮胡子军官迈着方步立在了队伍前面。值班排长也就是江拥军在体检时看到的那位年轻的军官戴着值日袖章,一路小跑到队伍前立定,双手随即放下,只听他从喉管里发出了“立正”的口令,随即转身,“啪”的一声向后转,向大胡子连长敬了个礼。 “报告连长,新兵一连集合完毕,请指示!”“稍息。”大胡子连长还礼又轻轻下达了口令。 “是!”值班排长一个向后转,又面向队伍发出了“稍息”的口令,队伍中立马发出一阵阵胶皮擦地的声音,延续了大约两秒钟。 新兵连长说:“新兵同志们!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开始军政训练了,进入一个从老百姓转变为军人的过程。那些在家睡懒觉,拉帮结派的老乡观念,都要通通去掉!”说完,他用手在空中画了道弧然后用力劈下。 早操回来,郭班长手把手的示范着折叠被子,还教如何抻平铺面。经他妙手拨弄,软不拉耷的被子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铺面洁白如雪水平如镜,毛巾晾到一条铁丝上整齐划一,挎包挂在钉上平平展展。 郭班长说道:“从明天开始,每天自己整理内务!”“如果不会呢?”江拥军随便问了一句。 “不会?没有早饭吃!”郭班长的语气是那样的坚硬。 八个新兵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连队食堂里的第一顿饭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的怨言声中吃完的。每个班一脸盆的白菜片,上面漂浮着没有一点油花的清汤,尝尝,是那种有酱没盐的味道,一大铝盆的高梁米饭横亘在食堂中央。江拥军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用碗盛了半碗高梁米饭,舀了一勺稀白菜汤在上面,咀嚼,咽着,真比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吃糠糍粑还难受。他轻瞟了一下其他人的脸色,也是面露愠色,只是不好发作罢了。有几个城镇来的兵,只扒了几口饭,就将剩下的倒进了猪食缸。 一连几天,新兵们都是闻号即起,出操、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等,都显得时间很紧张。上午队列训练,下午政治学习,晚上要唱革命歌曲或点名讲评,全然不是有的人说的那种“大米饭加猪肉,穿上军装逛城市”的生活。队列训练枯燥无味还苦,手疼脚酸,脚跟磨出了老茧,还得“一、二、三、四”的拔正步。政治学习,屁股坐在一条折叠凳上生疼生疼,还得静静的听耐心的记录着笔记,否则就说你思想有问题。不到星期六星期天不准外出,不准娱乐。一系列《内务条令》、《纪律条令》、《队列条令》的条款禁锢得新兵们喘不过气来……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军政训练也在一天紧似一天的进行着。 公元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夜,天空黑沉沉的,寒风呼啸着,从迷茫的天空中不时飘下来朵朵雪花。两个新兵连再加上一些未去沈阳施工的留守营房的老兵约五百人左右,正在团俱乐部礼堂兴致勃勃的观看电影《平原作战》,片子刚放到一半,突然,地面颤抖着,座椅摇晃,屋墙摆动,窗户玻璃像散了架一样哗哗直往下掉。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了!”倾刻,几百号干部战士连同小数的家属子女从两处窄门蜂涌而出,一时间秩序大乱,女人的呼喊声和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江拥军连跨了几排座椅,也快速的冲到了门边。这门实在是大窄小了,而且人又一个劲的往外挤,眼看着前面的一些人倒下去了,后面的人又拼命的踏了上去…… 江拥军被人流推挤着,身不由己的挪到了门口,他用手拼足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千万不能倒下的念头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中回旋着。江拥军眼看还差半步之遥就可跨出门槛到外面了,可是拼足全身力气这脚就是抽不出也挪不动,犹如有无数条绳索在拉脚。蓦地,他发现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被挤得脸色苍白,婴儿一个劲的哭啼着,眼看着这位妇女快招架不住了,要往后倒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眼疾手快竭尽全力夺过那婴儿,奋力冲出了门…… 还好,这里不是地震中心,营房里只倒了一些烟囱,掉了一些玻璃,没有什么财产损失,但紧急疏散,过分拥挤却踩伤了几个人。江拥军勇救婴儿受到了口头表扬。 第二天早操时,高音喇叭传来了营口、海城地震的消息,还说当地军民正在奋起抗震救灾,重建家园…… 大的地震过后,余震不断袭来,国家地震指挥部不断发出通报,要求作好充分准备,迎接可能发生的更为严重的地震。部队旋即接到命令,不管干部战士一律不准住营房,只能住野外。没有办法,军令如山倒,来了一个“深挖坑”运动。成群的官兵脱去棉衣,挥起了洋镐,甩开膀子在坚硬的冻土中刨了起来。集中力量,像修工事掩蔽部一样,一个连一个大坑,上面盖几张车用大篷布,用土压上,里面铺上草垫子,百十来号人猫腰下坑全睡在了里面。 晚上,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吹起篷布像船帆,呼打呼打的响个不停。气温已降至零下二十几度,没有火炕,新兵们一个个冻得牙床打架,瑟瑟发抖,几番梦难成。万般无奈,只得一个挨着一个靠相互间发出的体温暖和着…… 江拥军这回可遭罪了。他本来就患过关节炎,那冰凉的冷气侵体,关节又一个个疼痛起来,往往夜不能寐,实在不行,只得到卫生员那里讨几片去痛片吃了强忍着,真是度日如年啊。 当迎春花悄然开放的时候,地震警报解除了,新兵连的生活总算结束了。新兵们打着背包一个个从坑中拱了出来,犹如地鼠从洞中窜出来觅食一般,他们瞅着破烂不堪的坑池,会心地笑了。 新兵下连队了。新兵们头顶上的绒帽缀上了新发的鲜红闪耀的五星帽徽,衣领两边钉上了两面红旗般的领章,他们从外表装束上已和老兵没有什么区别了,一个个欢呼雀跃着。经过两个来月的新兵连的煎熬,终天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江拥军被分配到了高炮连。 江拥军来到高炮连,分到了炮兵班,要当炮手了。 看着一门门火炮直指蓝天,炮瞄雷达旋转着抛物线天线,监视着远空,江拥军颇感到做一名高炮手也很自豪…… 夜训时,场面更加壮观。随着一声声口令的传出,炮场顿时机器声轰鸣,绿灯火红的灯一齐闪烁,炮盘转动,长长的炮身管怒指长空;雷达荧光屏蓝红指示灯不停的闪烁着,一双千里眼两只顺风耳不停的搜索着茫茫夜空;指挥仪上,一枚枚高倍望远镜自动搜索着目标,电子计算机自动计算射击诸元。炮场中央,中央配电箱用一根根比拇指还粗的电缆线纵横交错的连接着各种武器,犹如蜘蛛织网一般。 这时,营指挥员下达了统一口令:“就定位,目标正前方,高度三千,速度二百,自动跟踪目标……”顿时,几十门高炮一齐联动,遥指夜空,方位角高低角整齐一致,令人叫绝。这时,那位在新兵连当排长的年轻英俊军官又引起了江拥军的注意,他摇身一变成了本连炮技师。他姓陈,年方二十一岁,十七岁当兵,十八岁就去了石家庄炮校深造,回来后就提升为炮技师,排职,目前是团里最年轻的军官。此时,他走东串西正在检查修理火炮,连里的干部战士们说他是手到病除的火炮“大夫”。 趁着夜训休息空儿,江拥军怀着好奇的心理,溜到了正在维修火炮的陈技师身旁,看着陈技师正在工作灯下猫腰检修一门火炮的方向机齿轮箱,两手沾满了油腻,额角上微微渗出了汗珠。 江拥军凑过去说:“炮技师,累不累?”“哦,是小江啊,来,快给我将掉在炮盘底下的起子拿来!”陈技师返头看了一下江拥军,急切地说道。 江拥军把起子拾起递过去,陈技师一双油污的手又拧起螺丝来,拧紧后,上好盖,用破布揩揩手,自言自语地说:“这齿轮箱的蜗轮起毛刺了,摇起方向抖动得厉害,毛病让我好找哇。”“明天不是有时间吗?干嘛晚上修机械。”江拥军有些不解地问道。 “明天?如果明天早上就进入情况怎么办?”陈技师把“情况”两字讲得似乎有些重。 是啊,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技师说的也是道理,如果关键时刻火炮打不响,那不等于废铁一堆么? 江拥军目视着这位年轻的军官,看起来秀秀气气的 ,工作起来还真霸得蛮嘿。 “干我们这一行,平常好像没有啥事,一天逍遥自在的,但我的心目中时常装着一本谱儿,那些高炮是我的服务对象,我是它的医生,责任重大着啊!”陈技师一本正经地说。 这时,全连火炮再一次联动。瞅着一门门火炮运转自如,陈技师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他又钻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辽宁海城和营口遭受地震后,一支支抗震救灾队伍迅速开进了灾区,满载着全国人民的一片深情厚义的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灾区……灾区人民的生活得到了保障,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生产正在逐步恢复,但是强烈的地震使长长的辽河大堤遭到重创,长堤裂缝了!春汛即将来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整个营口地区处于洪水溃堤的危险,盘锦油田也危在旦夕! 部队已接到命令,奔赴辽中一带抢修辽河大堤。 部队马上召开了誓师动员大会。一时,决心书像雪片似的飞往团政治处。人民的安危子弟系于一身,灾区的困难军人义不容辞。江拥军趴在床铺上,悄悄给家写了一封简单而又充满激情的信,信中写道:“儿离家数月,历遭地震之苦,灾情状况想必你们已在报上见之。今灾区人民有难,我正义之师必然赴之……吾堂堂七尺男儿之躯,人民有难,岂能坐而视之……”江拥军过去在校作文是拿手好戏,今日正好派上用场,一封家信经过一番搜肠刮肚,继以寥寥数语,说出慷慨激昂之言,也算是优哉美哉。他把整个沸腾的热血之情用片言只语遥寄给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父母…… 拂晓,部队开拔了。一百多辆军车打开雪亮的大灯,像一条巨龙射出道道白光,照得沈大公路一片光茫。车声隆隆,地皮嗡嗡地回声颤动着。车上坐着一排排手握折叠铁把冲锋枪的战士,一阵阵晨风吹拂着,战士们放开嗓门,把粗壮雄浑的歌声一路飘荡下来…… 因昨晚当班站岗,睡眠渐渐的显得不足,随着车身的起伏颠簸,江拥军开始眼皮打架,头靠在车厢板上进入了梦乡…… 经过一上午的汽车奔腾驰骋,营口市到了。 刚进入市区,那不堪忍睹的惨景就映入眼帘:到处瓦砾遍地,几座建筑物像豆腐块一样从中拦腰切断,只剩下一层或二层在那里孤苦伶仃的矮缩着,没有倒塌的楼房也在那里倾斜着,岌岌可危,犹如一座座比萨斜塔……街上搭满了用油毡挡风的防震简易棚。营口市委大楼从顶到底也裂开了尺把宽的缝隙。 车队继续行进,威风凛凛的交通警察和部队先遣值勤人员在指挥着车队通过。街上自行车铃响叮当,公共汽车往来穿梭,人来人往,秩序井然。残存的商店正常营业,工厂的工人们正在清理废墟,恢复生产。从人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地震,看不出一点地震后的恐惧感。 在一座宽敞的中心广场上,一队队少先队员正在列队欢迎着车队。“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一束束鲜花频频往车上抛来。江拥军眼疾手快,倏忽立起身接住抛来的鲜花,不停地向广场的人群示意摇晃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喊着什么,眼眶顿时湿润了。 车过海城县,官兵们看到在郊区的荒坡,新添了不少的墓冢,幡旗刷白的在寒风中抖动。车上鸦雀无声,只有发动机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过盘锦,告别大油田,暮色时分,车队进入了辽中腹地,稍稍休息后,简简单单吃了一顿晚饭,午饭是在车上吃的干粮。车队像一匹不知疲倦的战马嘶吼着,又在公路上扬蹄搅尘奔腾起来。 凌晨三时,部队来到一个叫小杨树屯的村庄附近驻扎。车辆停靠辽河边,一字排开,每班分配一个供住宿的车厢。官兵们一阵紧张的忙碌,搭好了车篷,铺上了背包,抢修辽河大堤大会战的序幕就在辽河岸边拉开了…… 这里是辽河的上游,河床不算太宽,约六十余米,水不算深,两米左右。这条河春季混浊发黄,夏季清澈见底,秋季绿水汪汪,冬季黄绿交错,是一条有名的怪河。这条河,温柔心顺的时候,它源源不断地向下游工业区供水,向干旱的农田浇地,是一条造福之河。可它桀骜不驯的时候,就变成了猛兽,冲毁房屋村庄,淹没工厂稻田,手下毫不留情。解放后,当地政府为了扼制住这只危害百姓的“出笼之虎”,曾调集数万农民工,修筑了两条相互间隔二百余米堤上能过大车的三百多公里长的防洪大堤。 借着朦胧的星光,江拥军拿着洁白的毛巾,走下河坎,就着河水擦了一把脸,顿时觉得被寒风吹皲了皮肤的脸庞舒服了许多。他拧干毛巾,擦了擦手,觉着毛巾粗糙异常,细细一摸,是一层细细的密密的沙粒粘附于毛巾表面,就着附近车灯射过来的光线,抖开一看,白毛巾染得焦黄焦黄,已经成黄手帕了。 江拥军自言自语道:“辽河啊,辽河,你真是一条黄水河啊!”随着晨雾悄悄散去,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辽河两岸,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近处的大堤留着地震留下的累累伤痕静卧在宽阔的原野上,远处的大堤则有些朦胧,像一堵黑不溜秋的墙离得远远的。小杨树屯,那裂着缝开着坼的房屋冒着一缕缕炊烟,淡青淡青的。村庄依然是鸡鸣犬吠马嘶鸣叫,依然是那样的有生气。翠柳袅娜的拂着潮润的地面,白杨刚刚吐露着新蕊,蛙儿不断的鼓噪着,引得虫儿也扯着嗓儿凑热闹。嫩绿的野草沾满着晶莹的露珠,不时有几朵淡黄淡黄的野花点缀其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闲不住的河水依然搅动着两岸的泥土,哗哗流淌着…… 停车场上开始喧闹着了。官兵们奔走了一夜,人困神乏,被起床的哨声搅醒后,还不时有人打着呵欠,迈着疲软的身躯在洗漱着,盆缸碰击车身铁器的声音,格外脆响着,唯独驾驶室寂静无声,车流滚滚了一天一夜的司机们已经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早餐后,瘦高个子的刘连长和副指导员到团指挥所受领任务去了,上午各班准备工具自由活动。 闲暇无事,江拥军在车厢和班长唠了起来。 “班长,听小道消息讲,说这次地震时营口、海城地区死了许多人,报纸广播电台又没公布,怎么回事?”江拥军小心的问道。 “这是瞎扯淡。这次地震,国家地震局早有预报,在二月三日凌晨就通报了,在以后二十四小时之内这个地区所有人员撤离房屋,所以正因为预报准确,损失最小,当然人员伤亡也有,但微乎其微。”班长郑重其事地说。 “最近一些传说,说地震过后可能还要发生海啸,会有其事?”“这是没有根据的,营口地区虽然紧靠渤海湾,但海啸是海底发生地震而掀起波涛浪涌,离大陆架很远的地面是没有多大损失的,况且目前地震专家们正在密切注视着这一带地层活动情况,如果真的发生海啸相信也会有及时报告的。”班长是辽宁人,一九七三年当兵,比江拥军大两岁,他那渊博的知识赢得了江拥军对他的好感。 “班长,你年纪轻轻就懂得偌多,传授点秘诀吧!”江拥军瞪着求知的眼神,恳切道。 “没有秘诀,我只念了两年初中,文化比你还低呢!我的秘诀全在这枕头底下!”班长说完,他挪开枕头,露过了一摞翻得发了卷边的书,一本《毛泽东五篇哲学著作》的合订本,还有《天体的奥秘》、《物种起源》、《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地震知识》等书籍……怪不得班长知道的那么多,原来他也是枕着书本睡觉全进了脑子里呀! “能借给我看看吗?”“行,拿去瞅瞅吧,有好处,看书多了,遇事也有自己的主见和见解,免得人言亦言,随波逐流。”江拥军拿起一本《地震知识》,说了声“谢谢”,风一样的跳下车,往近旁一棵白杨树走去。 下午,经过一小时的简短动员和下达任务,江拥军所在的炮一连和所有参加抢修堤坝的部队开上了工地。高音喇叭响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高高的堤坝上插上了鲜艳的红旗。只见辽河岸边,人声鼎沸,独轮小车来回奔忙,铁锹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嚓!嚓!嚓!一片掘土声。据悉,这次沈阳军区抽调了一万多名官兵参加了这次会战,各分一段,对裂缝的堤坝进行加高加厚。军区首长命令,辽河大堤抢修必须在春汛来临之前竣工! 江拥军和班里一姓朴的朝鲜族老兵共一辆小推车。朴老兵虎背熊腰,在后推车掌舵,两只大手像虎钳一样紧握推手,江拥军动作敏捷,在前面用索拉车跑得飞快。一个下午下来,连里按规定每台推车运土三十车,他们两人却运土五十车,勇夺全连桂冠。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各部队你追我赶都加快了进度,晚上又干开了。随着堤坝坡度越来越陡,运土的难度更大了。陈技师和连部文书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连夜赶制简易滑轮拉索。他们在堤坝上用粗木搭起了一个架子,把一个大铁轱辘安放好,装上绳索,一群人往下边拉,铁钩钩住推车风一般就拉上了坝顶。这个技术改革成功了,功效提高了一倍。江拥军和几名新兵被单独抽了出来,组成了拉索队。 又是一天天过去了,拉索队建奇功,几个小娃娃兵拉索嗷嗷叫,整个连队的拉土进度一路攀升,受到刘连长的口头嘉奖。这项技术革新又在全团推广,兄弟部队也前来参观,回去后纷纷仿效。 “是英雄是好汉,抢修大堤显露身手试试看!”刘连长率先垂范,亲自推一辆车,边推边给全连鼓劲。领导带了头,士兵争上游。干部战士的激昂情绪达到了高潮,炮一连战果辉煌,在全团大会战进度表上独占鳌头…… 半个月过去了,日日夜夜,堤坝上是人头攒动,小车往来穿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干部战士们真是钢铁意志,白天推车挑土,除了吃饭的时间就是大干快上的场面,晚上还打着煤气灯射着汽车灯不停的加班夜战。渐渐地,精神强悍的小伙子们眼眶布满了黑圈,虽然每顿饭食是白面大米加猪肉,可饭量明显的减下去了,身体瘦削了。水土不服又使一部分官兵阴囊脱皮,走路摩擦疼痛难忍。水质不好,一部分战士开始拉痢疾,一天拉十几次,走路无力摇摇晃晃。睡眠不足又严重困扰着,有的战士推车,推着推着就打起瞌睡来,车倒了人才醒,重新装上重新推。一天晚上,团里组织看电影,人一坐下,只见呼噜呼噜躺下一大片,再好看的故事片硬是刺激不起来。事后,有人统计过,这一个月在高强度的劳作下,人平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 俗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战士们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足,拉稀跑肚,头疼脑热,背疼腰坠,但在一股顽强的精神鼓舞下,硬是没有一个人退下来。江拥军所在的拉索队更苦,小推车一辆接一辆,应接不暇。上去,拉下来,又上去,每人一双好端端的军用解放鞋被压力挤破露出了脚趾头。一天晚上,拉索断裂,八个人呼啦啦全部从十多米高的堤坝斜坡滚落下来,一个个跌得鼻青脸肿。看着小推车一溜在堤下等待,江拥军第一个爬起来,大喊一声:“同志们,继续干!”又带领其他几个人冲上去了。 最令官兵们头疼的是,白天汗流如雨,晚上潮气袭人,没水洗澡,战士们的衣服里爬满了虱子,剧痒挠得烂糊糊一片。 一天吃饭时,江拥军觉得皮肤上有东西蠕动着,并感觉到咬了几口,他将手伸进衣服,慢慢的将那可恶的小东西逮住抓了出来。啊,这个小东西竟有半粒米那么大,长得白白胖胖的,四个小爪还在不断的蹬着…… “什么东西?”班长问。 “一个小咬。”江拥军死死捏住那小东西不放,生怕它跑了。 “江拥军,你这小子真有口福啊!”朝鲜族朴老兵凑过来打趣道。 “有什么口福啊,血都叫这家伙吸去了……”江拥军木讷地说。 “虱子换锅巴,口福好啊!”朝鲜族朴老兵嘿嘿两声笑,一番幽默打趣,立即引起了全班战士的哄然大笑。 江拥军觉得遭到戏弄,气不过,手中的虱子用力一抻,立即五马分尸,呜呼哀哉了…… “五一”节这天,天高气爽,天空碧蓝得无一丝云彩,和风轻轻地刮着。大堤全线合龙总竣工的时刻到了!炮一连投入了支援兄弟连队的行列,看着胜利在望,无尽的喜悦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天空,几架直升飞机嗡嗡盘旋着,沈阳军区首长、辽宁省委领导正在视察大堤,一架架摄影机从空中拍摄着那动人的场面…… 部队完成了艰巨的任务,胜利凯旋了。在辽中人民一片喜气洋洋欢送的氛围中,炮一连全体官兵回到了营房。此时,营房已像换了新装的姑娘,打扮得艳艳丽丽的。白杨绿荫一片,莺啼鸣啭春意渐浓,那一排排营房已掩映在绿树丛中,犹如村野别墅一般。 这时,连队要选送新兵到师司机集训队去。江拥军想了一夜,梦想着要圆司机梦。清早起来,他去找了陈技师,不在,说是探家去了。利用午休的时间,他偷偷的跑到复洲城书店买了一本开车的书,避人耳目的看起来。 世界上的事真让人觉得变幻莫测难以捉摸: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命运之神偏偏降临到他的头上。晚点名时,刘连长扯着嗓门宣布了去师司训队集训人员名单,同在抢修辽河大堤拉索队比江拥军还矮小的一位新兵意外的摊上了……令江拥军意想不到的是,他这位高中毕业生则被莫名其妙的分配到了“老炊班”。从此,他将要整日整日的与锅碗瓢盆打交道 了,司机美梦像吹出去的气泡,倾刻破灭了。 五月的天气,在北方的水还是冰凉冰凉的。一连几天,江拥军在食堂淘米洗菜,冷得骨髓都发寒,他患了荨麻疹,全 第八章 苦口婆心(上) 陈涛书记又到县里开会去了。据说,此次会议是研究全县林业体制改革的问题,而且林溪乡作为全县的重点林区乡,是今冬实行林业体制改革的试行乡,一俟改革成功,取得实践经验后,还要在全县推广…… 按照惯例,林溪乡还没有乡长,乡党委书记不在的时候,当然又是聂祥平这位主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主持全面工作。一连几天,聂祥平大概未睡好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副阴郁的“鬼见愁”脸,碰到不顺心的事,破口就骂人,乡干部知道他有心事,都躲着他。 这段时间里,由于城里乡下闹猪瘟,连好猪肉也不敢买了,食堂已是十几天未沾肉腥子了,天天是笋干加青菜,乡干部们肚里早已是油水空空,又巴不得打牙祭了…… 聂副书记最善于察言观色,他马上集合乡干部开会,研究改善食堂伙食问题。他说:“陈涛书记去县里开会去了,是研究今冬林业体制改革的大问题,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原来打算这个月底进行林业体制改革的试行工作看样子也是要推迟了,主要是要看县里如何部署……前段时间各位参与乡里的计划生育旬活动辛苦了,今天晚上全体乡干部还是聚一聚,哪位辛苦点去哪户农家弄点狗肉来,简简单单撮一顿吧!”聂祥平掌握时机看准火候提出这个建议,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赢得一片叫好声。汪永富受领任务最快,他赶忙到总务那里从乡食堂伙食结余款里拿来几张“工农兵”,到其在农村的酒肉朋友那里买狗肉去了。 晚上,汪永富将两盆炖得喷香的狗肉和两大碗的新鲜野猪肉端上桌,他又快手快脚跑到乡供销社商店里拎来几瓶葡萄酒,这样,这顿牙祭有酒有菜有野味,也算较为圆满了…… 聂祥平频频和大家举杯,气氛十分融洽,大家伙正吃得高兴时,民政助理员朱妹子从乡养老院回来了,大家连忙让座请她入席。可她屁股还未落凳就向聂副书记匆匆报告道:“聂书记,不好啦,出事了!”聂祥平咬着一只狗爪子正在撕扯着,一听说出事了,忙瞪着眼珠子问道:“出了什么事?是死了人还是谁家倒了灶?”“是养老院过乡政府这边的桥朽了,今晨一老人过河到这边来买东西,踩着朽板脚一落空,差点掉进河里了……还算万幸,人没掉下去,只是将脚扭了一下……”聂副书记正在酒兴上,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恼羞成怒,厉声喝斥道:“小朱,你失职,为什么不及早报告,要是养老院一个老前辈掉到河里淹死了,出了那样的大事,你负得起责任吗?嗯!”听到聂副书记这吼声,朱妹子犹如头顶响起了一颗炸雷,吓得面如土色。稍顷,她镇定了一会,嗫嚅着说道:“我去找汪部长汇报时,他下乡去了。后来,我曾经向于秘书反映过……”于三喜一看责任开始往他头上推了,冷笑道:“朱妹子也不好好想一想,我又不管民政方面的事,再说乡办公室事情一大堆,我也有忘的时候,况且这架桥要用松木,要砍树,得通过林口部门批准,还要批钱请车,支付砍树人的劳资……”于三喜又把球踢了出去,至于是谁接球,他是不管的。 本来乡干部好久都没有聚一聚了,好不容易乡干部们凑到一起吃顿饭,像一家人那样,有说有笑,插进了这么个事情,犹如正在演奏的一段悠扬乐曲被掺进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搅得大家心中都不痛快。 一时场面就有些尴尬。 尹智深赶紧出来打圆场,微微一笑说:“这样吧,明日或者后天派个乡干部去把这件事办了,免得再出事。”聂副书记心里很急,他快言快语地说:“我说尹副乡长,俗话说,打铁趁热,砍柴趁着刀锋利。架桥的事明天就派人去办,免得又出事!”尹副乡长比较欣赏聂副书记那种快刀斩乱麻的作风,说:“就这样办吧,不过我寻思着,这事还是你聂书记亲自把一下关……”于三喜本来想去办办这事,留下一个尊老爱老的好印象,但聂副书记的眼神总不买他的茬,不知何故?他也就闷着个脸不吱声了。 贾副乡长推说农业方面的事情多,不想去。因为此时的季节一出太阳山岭很干燥,他有个怪毛病,一钻茅草,身上就会起红疙瘩,剧烈发痒,当然是不想去。 “汪大炮”直推说自己年纪大。但是乡干部都知道,如果砍树那里有酒喝,他是会争着去的。“汪大炮”心里清楚,砍树地点离乡政府有六七里地,不用说有酒喝,连口凉水也没有,他了如指掌。 最后,聂副书记朝江拥军眨了眨眼,江拥军会意,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接受此任务。 聂副书记清了清嗓子,像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将声音提高八度说道:“这件事情嘛,也不要我牵头,由江副部长去办,办完了事,给我通报一声就是了。你办事,我一百个放心。至于砍松树的手续,乡里办事嘛也就特事特办,尹副乡长跟乡林办说一声,谁要是刁难,我就叫养老院那几个打过游击的老前辈天天到他家就餐吃饭。”聂副书记几句话掷地有声,其他几位乡领导也微笑着,算是默认了。 事情安排算是有了着落,大家就又兴趣盎然的喝着酒。这时,谁也没有想到,朱妹子一反常态,端起小饭碗,斟满酒,说了句“谢谢大家”,就一仰脖子一饮而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筛了满满一碗酒,和江拥军碰杯,又是一饮而尽。乡干部们看着朱妹子这番举动,立即放下碗筷,齐声为她鼓掌喝彩…… 此时此景,江拥军瞅着朱妹子那放纵的样子,不知她心眼里到底是欢喜还是忧愁,反正她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犹如喝了碗清凉水。 在去宿舍途中,借着几分酒意,江拥军轻轻的吟诵着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随着窗外几声鸟鸣的叫唤,江拥军早早地起来了。今天,他决意要完成聂副书记交给的重任。秋后的太阳将大地烤得暖烘烘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日子,这人走运时天也来帮忙,江拥军的心情好极了。他换上在部队维修火炮时穿过的工作服,走起路来就有几分英武气。他到夹洞村附近农户家请了一台旧式苏联嘎斯车,邀了五六个壮汉,呼噜呼噜的将车开到了乡林场的松树林基地。 乡林场的松树林基地,位于头坪村火山坳的山脚下,是近些年搞大集体时林溪公社通过“一平二调”方式调集大批劳动力种植的一片大约十来亩的马尾松。别看这些松树年幼,可长势十分旺盛,大部分已有碗口粗以上,且身材颀长,足足有十余米高,那当年新发的蕊芯呈现着红褐色,鲜活鲜活的十分可爱。那青郁的松针,在和风的轻拂下,发出着一阵阵悦耳动听的松涛声。 根据现场勘察丈量,要架好木桥,横跨河段两端引桥加上支撑架还有横木楔子等,起码得十来根碗口粗壮的松木。瞅着看着,那活泼可爱的马尾松,那迎风摆动的松影,犹如一片亭亭玉立的林中骄子在向江拥军一行招着手,那好听的林涛声犹如松树发出的呢喃呓语……此情此景,江拥军真不想叫民工们轻易地去触动那娇嫩的身子,更不愿那无情的刀斧拧断那嫩绿幼小的生命。可是,养老院的老人们需要它啊! 无奈,江拥军强忍着内心的痛楚,背过身去,凄厉的低声下达了砍伐令:“你们到山中去挑十来棵长相丑陋的松树砍吧……”江拥军说完,又扭过头去向天空仰视着,望着湛蓝的天空,一言不发…… 一座崭新的松木桥架好了。 江拥军陪同聂副书记去验收小桥。聂副书记望着崭新的木桥横架在小溪流的两端,他来回两趟,并在桥的中央用力蹦了几下,毫无震颤之感,他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聂副书记验收很满意,他觉得没有派错人,临走之时,他重重地在江拥军肩膀上拍了一掌,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也是对部下的最高奖赏。他大声说:“江副部长,好样的!”江拥军猝不及防,再加上昨日抬松木伤了脖子,不由发出了“哎哟”一声叫唤。 聂副书记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啦!”江拥军轻声说:“昨日抬松木磨破了点皮,不碍事的。”聂副书记看着江拥军一脸疲惫眼神,还有江拥军身上穿着的那套沾有松油渍的旧军用工作服,以及那起了泡的嘴唇,再次沉默了一会。 江拥军与聂副书记的眼神对视时,发觉其上司眼眶儿有些红,只听见聂副书记喃喃自语地说:“你办事,真霸得蛮哟……”江拥军听了,心里是热乎乎的,虽然昨晚为了赶时间,几乎一夜未睡,和民工木匠们连夜把桥架好了,确实相当疲劳,但聂副书记的一席话又把劳累驱散得一干二净。 江拥军回到乡里,提水到澡堂洗了个热水澡,换下了充满汗味的脏衣服,顿时感到通体舒畅。他关上宿舍门,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笃!笃!笃!”房门又骤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江拥军知道有事,一骨碌爬起来,忙去开门,正好与聂副书记打了个照面。聂副书记一脸歉意地说:“看来你这囫囵觉又睡不成了!昨晚头坪村的火山坳发生一起爆炸案,本来我已派汪部长和驻乡民警黎天标去协助县公安局处理善后事宜,可刚才接到黎天标捎来的口信,说他们把持不住,有人趁机闹事,要乡里增派人员速去处理……尹副乡长和贾副乡长都下乡忙其他的事去了。于三喜又守着办公室,还是我们去吧!”江拥军一听说是去处理突发事件,精神又亢奋起来,说:“走吧,我能坚持住!”聂副书记和江拥军还有民政助理员朱云香一行三人,急忙往火山坳赶去……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一路上,聂副书记气不打一处来,大骂汪部长是废物。 因从乡政府到头坪村火山坳有十多华里路程,为打发寂寞难耐的气氛,聂祥平像说书人一样将他所知道的案情绘声绘色地向两个随从介绍着…… 火山坳,这里山高路又陡,在一处悬崖峭壁的山坳里,住着一户人家,老两口生有两个儿子。这伙人家,男的一年四季耕种着几亩薄田,空闲时间还管着屋后一大片老林子,村里每年也给他百把几十块钱的护林费;女的则天天操持着家务,在荒坡地种着几亩蔬菜,猪圈里每年也有两头大肥猪出栏…… 这里山高林幽树葱郁,但就是缺水。每到秋冬,干得连喝水也要到一里外的山脚下的溪涧去挑,于是人们将此地大地名取名为“火山坳”,这独户人家所居地方取名为“干死坳”。平常,这家人很少到外出溜,人家也极少到这里来串门。老两口携子勤奋度日,日子虽然紧巴点,但也相安无事。八十年代初期,头坪村为了降住“旱魔”,解救火山坳山脚一千余亩的农田,花了两个冬天的时间,在火山坳的山垅里,修建了一个水面达十余亩的小水库。两年后,“干死坳”的老两口承包了这水库的水面进行养鱼,竟每年都有四五千元的现金进入腰包。于是,这家庭也渐渐富裕起来。 两位老人曾奢望儿辈们不再穷困,如有机会,也好出息一番。在给两个儿子起名时,做父亲的颇费了一番心思,他翻了两天古书,大儿子起名志方,意即要志在四方,干出一番事业来;二儿子则取名志章,意即要好好读书,写好文章,争取混迹官场,荣宗耀祖。 渐渐地,老大虽说初中毕业了,但高中怎么也考不上了。也罢,家里正缺劳动力,责任田承包到户,也好有个帮手。自从家里承包了小水库后,志方潜下心来对养鱼倒有一套讲究,什么鱼长得快,什么草食鱼爱吃什么草,都被他摸得烂熟。每年鱼儿捞上来一大堆,老父也少不了夸他一番。 几年后,随着家境改观,志方取了大水村一姑娘为妻,小日子过得轻轻松松,甜甜蜜蜜。 这个时候,老二志章也高中毕业了,殊不知高考落榜,看深造无望,遂带着一颗灰冷的心回到了火山坳。 本来,老大志方看着弟弟回来了,也想帮他一把,想两人一块侍弄着这个小水库,将来多养点鱼,家里积蓄多了,再花些钱送弟弟自费到外面去学点本事沾上点一技之长,也好有自己立身之本。可是,这志章上进心全无,一天到晚总是游手好闲,经常到处遛达,常结交一些狐朋狗友来家白吃白喝。一时老父劝不住,老大志方说的话也当作耳旁风,权作废话。 两兄弟,两个脾性,两种活法,时间一长,泾渭分明,愈来愈明显。 志章这人,虽生性懒惰,但个人生活打扮却在日新月异的赶着时髦。二十来岁的人,头发梳得溜光,还常打点发油。有一次,老父拿了二百余元叫他上农贸市场买几头小猪来,他乐呵呵的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回来时,猪没买回来,身上却换来西装革履,好不神气,怄得老父半天说不出话来。 相比之下,志方老成稳重,老实巴交的,成年累月劳作,经常是一身泥巴一身水,头发乱蓬着打着卷卷儿。妻子经常笑他“傻冒”,说:“你看你像个啥,一天到晚蓬头垢脸的像山里的冬茅老鼠。而你的弟弟呢,一天到晚神采飞扬,多精神啊!”听妻子砢碜他,志方也不气不恼,总是说:“农民嘛,成天与泥巴打交道,哪儿不土?要洋气,咱们等钱花不完了,就到城里买房子做生意去……”志章在家,老父讨厌他,老母责骂他,老大懒得理他,唯独嫂子对他另眼相看,有事没事常和他闹笑,还说要做媒给他娶个媳妇,以拴住他那颗浪荡的心。志章听了,就像老猫子挠心似的不自在,只是一个劲的滋滋笑,眼神却瞄住嫂子那娇美好看的脸庞不愿挪开…… 慢慢地,志章有些胆大妄为了。在哥哥志方人不在家的时候,两人经常眉来眼去,不时还打闹捏摸对方。特别是有一次嫂子喂猪,隔栏弯腰去拎潲桶时,由于隔栏高,她老是够不着。由于衣领过宽,她那一双富有弹性洁白如馍的乳房半遮半露的在t恤衫里跳颤,恰巧被路过的志章窥见。志章看得痴迷,情不自禁地悄悄绕到嫂子身边,一只爪子很不老实地伸了进去……唬得嫂子惊叫了一声,将刚拎起的潲桶也扔了…… 当她发现是自己的小叔子时,又故作镇静地说:“看你这偷鸡摸狗样,自己讨一个怎么样?别见着嫂子老像馋猫似的……”志章嘻嘻笑道:“唉,我老像馋猫,但老是吃不着腥啦……”机会终于来了。 鱼吃的饲料儿没有了,志方起了个大早就赶闹市去了。志方走后,这女人就开始活泛了,诚邀志章一同去大水村娘家走亲戚,开始志章不肯去,说是大白天叔嫂同行一前一后,人家会笑话的。嫂子却说:“志章啊,我娘家父亲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听人家说这活鲜鱼营养价值高,能补身子,你去水库里用网给我罩十来斤……这十来斤鱼也怪沉的,十来里山路,我拎不动,况且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吃鱼,更闻不得鱼腥味。我是特意叫你去帮忙的。”“好吧。”志章同意了。 见小叔子很听话,嫂子一阵狂喜,说:“你给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呢!”说完,她用手推了推志章,眼里还滚动着一缕缕勾人魂魄 的秋波。 经不住嫂子的软磨硬缠,更经不住嫂子姿色的诱惑,志章一一照着嫂子说的去办了…… 太阳一杆子高的时候,他们两人一起上路了。 嫂子今天打扮得特别娇艳,一头散乱的披肩秀发挽成了一个如意发髻,眼眉学着城里人的样用铅笔细细的描了描,脸上略施了些脂粉,虽然未打口红,她那红艳的樱桃小嘴却分外诱人。 他们俩一前一后的走着,志章走后,嫂子在前。当爬过野猪岭后,就是下坡路了,再走三四里地就到了。在一大青石旁,嫂子提出要歇息一会,志章很爽快的答应了,他麻手利脚的将一串鱼儿挂在一棵灌木树杈上,嫂子则猛烈地用香手绢往脸上扇着风,脸上绽开着笑意。她开始打开话匣子:“志章,你喜欢嫂子吗?”“……”志章瞅着嫂子那灿若桃花的脸不说话,眼神却痴迷着。 嫂子毫无顾忌,继续说:“志章啊,我看你一个黄花崽,就是有时胆太小,成不了大事……今天来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边想,要让你见识见识世面开开眼界……”说完,志章已看到嫂子脱去了紧绷在身上的t恤衫,只剩下粉红色的乳罩在两只白玉兔的撞击下摇摇晃晃,洁白的肌肤如玉一般光洁。 志章目睹眼前这一切,有些眼花缭乱了,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但不管怎么说,在这深山野地里,你有情,我有意,一阵心旌摇荡,两人搂抱着滚进了路旁的茅草丛中…… 打这以后,这对野鸳鸯就浪荡得一发不可收拾,明来暗往,眉来眼去,经常借故在山里干活或者在看守野兽的草棚中苟合。 长此以往,群众颇有议论,志方苦于没有当场拿到证据,打掉的牙齿只好往肚里咽。 当然,志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是一个赶集之日,志方告诉妻子,他去买鱼饲料去了,可能得到傍晚才能回来。妻子笑着说道:“你去吧,早点回来,傍晚天凉,要多穿些衣服……”一个多小时后,志方又回来了,见房门紧闭,里面却传出了一阵阵男女的淫笑声。志章一时性起,大声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干出苟合无耻事!”随后,用竹扁担将门撬开,将一对狗男女当场捉住…… 志章无颜面对父老乡亲,自觉呆不下去了,当天就拎着几件换洗衣服出外去了,临走时只告诉老父说是去广东打工。半个多月了,志章一直未有消息。说实在的,对于这个浪荡公子,家里人反正也不会挂在心上的,这孽种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人走了,眼不见为净,谁还想管他呢? 志方妻子娘家来人了,说是婆家欺侮了他们的女儿,要说道说道。一时间,火山坳臭名远扬,“干死坳”这独户人家更是失却了往日的和睦和宁静。娘家人隔三差五来闹,摔凳骂人丢碗筷,搅得鸡犬不宁。志方被 这事搅得也蔫了头,成天只干活不说话,哑巴一样。 一看形势不妙,志方妻子这时却来了个黑白大颠倒,为了顾全脸面,一口咬定,说是小叔子志章强奸她,要告他强奸罪,以挽回名誉…… 二十天后,志章回来了,褴褛的衣服脏兮兮的,以前的洋气派头荡然无存。他一到家就找着嫂子说理论事,想将此事平息下去。嫂子这时有娘家人撑腰,可不认过去的情人了,一反常态,一见面就破口大骂,怒斥道:“你这个强奸犯,你还我名誉!”她有些歇斯底里了,擂起拳头就打,张开口嘴就咬人,志章只有招架的份儿了。志章是在一个偏远的小煤窑打工,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他的全身捆满了炸药。但他还尚存在一丝理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鱼死网破的…… 志章心存希望,希望家庭和解,希望嫂子哥哥谅解…… 志章尽量躲闪着,可嫂子不依不饶,一个劲的穷追猛打。志方隔岸观火,也不去劝架,在家门槛上坐着跷起二郎腿,一个劲地抽着旱烟。 追打声渐渐远去了,突然,远处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志方连忙赶了过去,在通往山下的山道上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些肉渣和破布片挂满着附近的树梢…… 爆炸案发生后,县公安局刑侦人员作出结论,是志章点燃雷管炸药,与其嫂子同归于尽了。 聂祥平一行人赶到“干死坳”时,案情故事也讲完了。 聂副书记派来的“汪大炮”正在处理善后事宜,因女方娘家闹事,不准收尸,“汪大炮”纵有三口六舌此时也无用武之地了。“汪大炮”口水讲干,觉得无济于事,干脆离得远远的,坐在山道旁懊丧的抽着烟。 一见聂副书记来到,“汪在炮”像遇到了救星似的从地上弹起来,忙彬彬有礼地说:“我是黔驴技穷了,还靠聂书记这把快刀来斩乱麻!”聂副书记笑着说道:“怎么你这门大炮也不灵了?”“是有些……有些不灵了……”汪永富脸色尴尬着。 “窝囊废!”聂祥平轻声骂了一句。 聂祥平来到志方家,背着手踱了一阵方步,对着闹哄哄的人群宣布道:“从现在起,我代表林溪乡党委和乡政府宣布三条处理意见:一是女方娘家人不得再阻挠刁难执行公务的工作人员;二是公安机关已下案情结论,如还有意见,请上告法院;三是乡政府从民政经费中拨两口棺材钱,即刻装殓埋葬,不得再拖延或滋事……”一起震惊全县的奸情爆炸案又被聂副书记一行人迅速摆平了。 晚上,聂祥平在自己的宿舍里靠在竹藤椅上,点燃着一根“湘南”过滤咀烟,然后拧亮办公桌上的台灯,细细阅看着驻乡民警黎天标送来的“奸杀”案卷…… 看完案卷后,他又闭目靠在屋里的沙发上,发出一声声重重的感叹。是啊,人的一生是短暂的,而要做的事情却很多很多,可说是人不死,那是有好多好多的事天天在等着去做……确实,人活在世界上也很有意思,既有欢乐,又有痛苦。有些人先甜后苦,日子过得越来越苦;有些人先苦后甜,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甜。世事难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位先哲说过,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可有些人为什么就因“财色”两字而过早地夭折自己的政治前途甚至生命呢?不值啊……想着人生世事,聂祥平缠绵悱恻之际,突然想起曾经读过的苏轼那首《临江仙》词来:“夜来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他又重新打开案卷,看了一会儿后,又静静的重新合上案卷。他陷入了朦胧的睡意中…… 清晨,林溪乡政府院内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号啕大哭声。 聂祥平醒了,披衣起来开门,见院子中央跪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哭嚎着。他以为又是哪里来的癫婆子,便没好气地怒骂道:“哪里来的癫婆子,吵得我睡不好觉,难道你们家死人倒了灶?”随即,聂祥平重重的把门关上,重新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汪永富醒了,他披衣开门站在“首长楼”的三楼上,他见一妇人在院子中央边哭边拜,本来这两天因为处理“干死坳”奸杀案件就没有睡好觉,一清早被哭声搅了好梦,便窝着火说;“哪里来的丧门星,把老子的一个好梦又给搅了……”说完,汪永富睡觉去了。 江拥军也醒了,他披衣起床,站在三楼走廊上定情一看,好像是夹洞村龙中华的母亲,看她那哭泣的凄凉劲,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于三喜的老婆清早去开广播正好路过,忙惊讶的问道:“这不是龙中华的母亲么?”那哭泣的老妇人随即点了点头,暂时止住了哭 声。 于三喜也起床了。江拥军也从三楼下来了。两人将老妇人扶进乡办公室,待其坐定后,便问起了缘由…… 原来,龙中华在县人民医院治疗乙肝期间,本来病快好利索了,过几天就准备来林溪乡财政所上班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龙中华好端端的躺在病床上,昨日医院一处基建工地炸石头放炮,一块巨石腾空而起,从空中掉下来,砸坏瓦梁,不偏不倚地将龙中华的双腿砸断……龙老师已于昨日赶往县人民 医院探视去了,而此时的龙中华母亲以为儿子断了双腿,乡政府和县财政局肯定不会再要了…… 江拥军知晓这老妇人的症结后,为了让她打消顾虑,于是劝道:“老人家,你放心,只要你儿子把病治好把伤养好,我们是会要他的!”“唉呀,江副部长,你们这些乡领导真这样认为的……”“你不信,乡财政所那张办公桌那把座椅还给你儿子留着呢!”老妇人在江拥军的引导下,又来到“解放楼”隔着玻璃看乡财政所办公室的摆设,确如江副部长说的一样。这样,老妇人放心了,破涕一笑。 于三喜 第八章 苦口婆心(中) 曹小毛比自己小一岁,同年入伍,那时候这小子又矮又黑,但身材很壮实,是农村人常讲的“胖墩”崽。他文化很低,只念了高小就辍学了。他早早的过逝了父亲改嫁了母亲,大队上的领导动了恻隐之心,极力举荐他去当兵。那时节,他在家光杆司令一个,锅头鼎罐可以一肩背,夜间走家串户勿需关门,梁上君子是不会来“光顾”的。一年到头,三四千工分六七百斤稻谷三四担红薯,也算勉勉强强度日。他的家也在七宝山山脚下,离江家庄四五里地,共用一条河共饮一溪水,只不过各人不是一个公社管辖罢了。 刚入伍在新兵连时,曹小毛受人挑唆,要跟江拥军摔跤比试比试。江拥军不理睬他,曹小毛却认为这个比他稍高一点的年轻人懦弱无能软弱可欺似的,一次又一次的叫板,每天都摆着架势要一块雌雄。江拥军气不过,心想,昔日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今日我可受不了这窝囊气,于是择日下战表双方商定三跤定输赢。日子到了,在营房门前的一块空坪,双方都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开始交锋,一群新兵在旁围着,呐喊助威看热闹。曹小毛人矮灵活机动性大,瞅准机会一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过来,人猛力气大,野牛一般,江拥军措不及防的后退一步,不幸被一稍高的土坎绊倒,第一局江拥军输。第二局在双方稍稍喘了一口气后又开始了,江拥军选好地理位置以马步稳桩待攻,曹小毛毫不在乎,还是老套路,拼足全身猛劲又莽莽撞撞的冲过来,江拥军迅速转身避其锋芒顺势抓腿将他掼得老远,脸重重的吃了一个嘴啃泥。他还不服,爬起来又反扑过来,江拥军一狠心,一个扫堂腿将他撂趴……这回跌得可真够惨的,嘴啃泥巴鼻流血,再也不敢来了。从此,经过这次不打不相识的较量后,他俩成了好朋友。 新兵连集训结束后,曹小毛分到了炮二连炮兵班,不久就下到了炊事班。遇有包饺子的时候,他必定给江拥军留一碗送去。江拥军若病了,只要他知晓,必定会偷偷煮了病号饭外加两个荷包蛋送到江拥军床前,往往导致江拥军病号饭吃“双份”,不知情的战士还以为他们是亲戚呢。后来,曹小毛当了连队食堂采购员,更是经常请江拥军去打牙祭。有一次,曹小毛得知江拥军的父亲病重住院,急需要用钱,他竟以江拥军的名义偷偷寄去二百元钱,后来江拥军家中来信,说是多亏了这二百元钱父亲才很快痊愈出院。江拥军感到纳闷,自己并未寄钱去啊,父亲有病一事只有曹小毛一人知道,难道是他?在江拥军一番逼问下,曹小毛却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过了三年,江拥军才用微薄的每月津贴费凑齐了二百元钱去还,他才勉强收下。事后,江拥军才知道,这二百元钱是曹小毛入伍时的卖房钱,他将一偏房廉价卖掉了,准备到部队后过几年退伍时再凑点钱买台电视机回家。这次退伍返乡时,因电视机太重,不好带回家,他就没有买了……一想到这些,江拥军的两眼似乎更加模糊了…… 江拥军把行李弄回家,伫立于父母面前,很庄重的喊了一声:“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父亲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 着很深的皱纹,犹如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母亲瘦削了许多,上下牙床出现了许多的空缺。江拥军这些年为了节约资金,一直没有回乡探过家,只是在父母想念时,偶尔照几张戎装照片寄回家。两位老人用慈祥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从头看到脚,发现还是比当兵之前高了许多。母亲端详了儿子一会,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拥军啊,你帽子上的红五星和衣领上的红领章呢?”母亲说话之中还带着几分惊讶之情,大概他们还未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退伍回乡的缘故吧。江拥军赶紧解释道:“我已经不在部队现在退伍了,又是一个农民了,就没有那个必要了。”两位老人听了,唯唯诺诺着,不时流露出一丝丝惋惜的神情。 江拥军又安慰一番父母,说是部队是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当官的要转业到地方,当兵的要退伍回到家乡,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当然,江拥军也在想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既然告别了军营,又回到了故乡那广袤的土地上,从一位军人又变成了一名普通的老百姓,一切的一切又要变幻莫测地开始了。 过去,在入伍之前,农村正是搞大集体农业学大寨,人山人海造田改河垒坝筑堤多种粮食,上工干活时,红旗猎猎喇叭叫,干劲冲天壮山河。白天,大家同耕一丘田同锄一亩地同搭一条埂;晚上,我一言你一语叽叽喳喳熙熙攘攘同评大寨工。甲等劳动力一天就是评十分,年终算盘噼啪响一决算,分几个小钱倒也照样热热闹闹穷快乐。如今,农村耕作制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田分到人头土分到户,大队林场散了,生产队猪场连房子都卖了,各个门道各个行当都实行了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社员们不要统一出集体工了,大家一天到晚各作各的责任田,各吹各的“起床号”,各种各的树,各插各的苗,倒也清闲自在。 过惯了军营生活的江拥军,头几天还觉得是囚笼里面飞出来的鸟,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么惬意,可是渐渐地又觉得日子过得空空荡荡寂寞难耐,晚上没有电视看不到新闻听不到广播,一盏盏电压不足的“鬼火灯”看不了书写不了字,寂寞的气氛甚是憋人。 春节,是在觥筹交错的时光中捱过的,那不耐其烦的令人生厌的划拳劝酒声一直延续到元宵节。这样,大好时光就在亲朋好友的宴请昏昏沉沉的度过了。 开春时节,小溪里涨了几次水,春雷一连几天不停的隆隆之声震响着大地,七宝山就像一个天气预报台时时地向着山脚下的农民发布信息。七宝山山顶经常是浓浓的乌云密布,像一口大黑锅扣在头上一样。当地人常说,七宝山乌云盖顶,一两天必定大雨来临。遇有这种现象,江家庄往往是几天几夜的瓢泼大雨,将附近沟渠淹灌得满满的,干了一冬的大田则会死劲的胀饱肚皮。大雨一停,是犁田的大好时光,农民们往往瞅准那个机会,将容易旱容易干水的薄瘠田争分抢抄的犁出来。整个江家庄已经没有了牛,一头头膘肥壮实的水牯于去冬就卖去换肥料了。水田一丘一块成了“独立王国”,手扶拖拉机已卖了,反正也派不上用场了。犁田只得靠人去拉,人家讥讽为“冒尾巴牛”,人拉肩拽的,一天下来,无论多么壮实的汉子都会累得腰酸腿疼直不起腰来。 又值春寒料峭的时节,水冰寒冰凉的,有刺骨之感。江拥军家两三亩水田经过一冬的干枯,水一浸泡又韧又粘。犁田开始了,一副架子像一副肩枷一样套在了江拥军肩上,人与地面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脚踩着烂泥一步一挪的蹬着,沉重的泥块和着野草的芬芳在身后翻滚着,哗啦哗啦的轻声响着,倾刻又冒出一股泥草混合的馨香。老父亲在后面左肩搭杠架,右手扶着一把沉重的木把铁尖头犁,往前斜倾着佝偻的身子,在用力的推进着。江富贵那左脚支地右脚蹬泥的姿势,就像一张拉满的硬弓随着箭簇离弦的发射,在一张一弛的运动着。汗水从江富贵的鬓角旁流淌着,弯成月牙形的脊背上湿润起一大片,田野的风嗖嗖的凉,风干处泛起一圈又一圈地图样的白霜。冰凉冰凉的水浸泡着双脚,寒气侵袭骨髓,患过风湿性关节炎的江拥军总觉得腿部扎针样的疼,晚上在睡梦中又觉得双腿在使劲的抽搐着。拉了几天的犁,寒气入内,加上疲倦的用力,这样经过内外夹攻,江拥军的踝关节渐渐红肿胀疼起来,人在水田中拉,走一阵疼一阵。老父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叹一口气埋怨道:“拥军啊,早知农村那么苦,你又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呢?”“爸,在部队也没什么混头了,迟来不如早来嘿。”江拥军解释道。 “在家里如今水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我们家一年到头守着这几亩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现在粮价又低,一年到头除去吃喝穿衣这些费用就剩不了几个钱了,你到时候到哪里去娶便宜的媳妇啊!”江富贵想着自己的儿子已经二十五岁了,随着年纪的增大,家庭又不宽裕,婚娶不易啊,于是,就成一块心病始终悬着。 江拥军想,父亲说的话不无道理,想想几个月来的光景确实让人心酸,身处移民库区的退伍兵,由于国家重点水电站的兴建,一个个都招工走了。唉,自己也没有什么盼头了,只想早点成家平平淡淡过日子。但是,这世道的婚姻嫁娶观随着岁月的变迁也在裂核聚变着,女方家开口闭口见面礼就得大放血,少则一千,多则翻番,动不动女方就提出“四机一转”这些新鲜时髦词语来,令江拥军像一个土佬冒儿一样傻愣着摸不着头脑。一些后生给他讲,现在是“五机一转加红砖瓦房”了,名目翻新令人咋舌。那些姑娘们不知从哪儿学来了洋调调时髦腔腔,说什么电视机要带彩的,收录音机要带立体感的,洗衣机要带自动的,缝纫机带缀边的,单车带冒烟的(摩托车)。幸亏天底下还有不少贫嫁女不敢高攀,否则天底下的中国现阶段不知要酿造出多少老处女老光棍! “爸,《增广贤文》上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我命里注定要打光棍的话就让它打下去吧!”江拥军倔强脾气又上来了。 农村就是这样的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月亮悄悄爬上柳梢头的时候,江拥军已是一身酸软,犹如一架快散零件的机器整个儿不听使唤,只有熄灯歇息,才又稍稍的轻松畅快些。不到九点钟,江拥军已是和床板拥抱在一起,发出累极了的鼾声…… 田里的禾苗已施了好几次肥,已从泛泛发黄中渐渐的返过青来,犹如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孩子得到多种元素的补充而逐渐体壮面色红润多了。多少次,他站在田间的田埂上发呆,自己入伍前水田是齐刷刷的矮杆品种,如今是常规稻换成了秆粗穗大粒多的杂交水稻,栽培和植保技术自己都还是一片空白啊。他用唯一的一点退伍安家费订了一份《湖南日报》,广播不通,只有靠报纸获取一点信息了。空余时间,他从布满尘垢的书籍中翻出了初中时读过的《农业基础知识》课本,一册卷了边角的《植保手册》爱不释手,多少次与它在枕边度过那茫茫黑夜。 傍晚时分,当江拥军觉着经济已是十分拮据的时候,他来到小溪边的桥上踱着步,双手插入裤兜,让丝丝柳条荡来的一缕缕微风拂掠着面颊,想拂去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小溪清澈得可看见水里的鹅卵石,连偶尔顺流漂下的几根细小的绿草也十分醒目。风,仍在不耐其烦的拂掠着,水流还在一路流淌着唱着欢歌。望着这一江春水那无忧无虑的样儿,他的心绪又开始活泛起来。他摸一摸衣袋,鼓鼓的,心中窃喜,忙将那五毛一包的“五岭牌”香烟掏出来,抽一根衔在嘴上,随着火柴梗嗤的一下,火苗跳跃着,劣质烟味和着缭绕的青烟一下散发出来,食指中已是焦黄焦黄的了,多少日子,他已经将痛苦埋于劣质烟雾熏陶之中,在这烟雾的缭绕中寻求片刻超脱。 曾几何时,他怨恨自己“生不逢时”,“天生我材必有用”竟迟迟的未派上用场。二百元的退伍安家费不过半年已消耗殆尽。好几次去县城,在县新华书店转悠一圈,那数不胜数各色书种像蜜糖一样吸引着他在茫茫书海中寻觅着,贪婪的眼光一直在书上留连着。可是,要想买一本书,竟比登上巍巍挺拔的七宝山山顶还难,因手头抽紧囊中羞涩,他只得在书店中随手翻 翻摇摇头拖动着磁铁般的双腿走了。 江拥军清楚地记得,一次母亲不幸被狗咬伤,为防是狂犬,江拥军去县卫生防疫站购买狂犬疫苗,回来时已是身无分文,看着天色将暮,肚子也开始叽叽咕咕和他打起了肚皮“官司”。万般无奈之时,他一不做二不休,凭着在部队练就的技能,在县城的东门口公路出口处,冒险爬上了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司机在中途发现了他,将车停了下来,想拽他下来。江拥军知道司机会来这一手,也作好了充分准备,将狂犬药在身上掖好系牢,也捋起了粗壮的胳膊,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挑战。司机是个瘦小个子,一看这架势给唬住了,但仍叉着腰瞪起鼓鼓的牛眼珠喝道:“你这小子爬车想找死咋的?”“你凶个球!就因为我母亲有死的危险,我才不怕死!”江拥军不理这个荐,也大声回斥道。接着,江拥军将母亲被狗咬伤急着来到县城购买狂犬药的事又发泄了一通。 “那你为什么不坐客班车?”司机见江拥军有难,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语气明显的缓和下来。 “坐客班车?我一个穷退伍军人哪儿来钱享清福?”江拥军愤愤不平的说着牢骚话。 一听说江拥军是退伍兵,司机脸上突然亮了一下,招招手,说:“下来吧,坐到驾驶室去。”那司机语言中透出一丝丝亲切感。 刚才还电闪雷鸣的怎么一下子风和日丽了呢?江拥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手脚还是麻利的跳下车,扭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司机又重新发动了马达,挂上挡,汽车又准备起步,司机手把方向盘笑道:“我也是退伍兵,一九七三年入伍,去年冬回来的,在公社的企业办开车。唉,如今退伍兵没有指标招工没有指标提干,在农村穷得叮当响,连他妈的大姑娘也骂我们是穷当兵的。唉,真是今非昔比,身价一落千丈哟!”呵!同病相怜,难怪在这一瞬间司机前后判若两人,“老兄,你回来这么久怎么就把上方向盘了?”惊喜之余,江拥军打探道。 “唉,幸好我姑父在公社当党委书记,要不是他极力举荐,公社企业办就是有十台汽车拖拉机也轮不上我,说不定部队发的那烫金色字体的驾驶执照早他妈的发霉了!”司机发了一通牢骚,脚一加油门,汽车窜出老远,又在公路上奔驰起来。 两人谈心正浓,汽车要岔路了,江拥军紧紧的握着那司机的手,许久的不愿分开。 司机微笑着和江拥军道别,揿响了喇叭,汽车继续朝着省道一八一三线驶去。 在公路上,江拥军怔怔的呆立了许久。他想,那同情之心退伍兵之间的友谊不是在这里闪着光么? 江拥军叙述回忆到这里,赵东方插话笑道:“听说你江副部长如今还是孑然一身,难道你在农村这些年就没有人给你介绍介绍过对象么?”“你想听听?”“想听啊,如果你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但说不妨,况且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秘密了。”接着,江拥军就又打开话匣子,继续回忆着那一幕幕在农村的岁月…… 炎炎的烈日昭示着夏季的来临,随着酷暑更甚,早稻已是颗粒归仓了,晚稻也在火日的煎熬中插下去了。“八一”这一天,在部队该是过传统的建军节了,该是热热闹闹欢庆一番的时节了,几瓶啤酒几个凉拌菜儿几盘精美的荤食,可令那些士兵们弹冠相庆痛饮豪吃一顿。放几场电影来几次慰问演出着实会让士兵们又兴高采烈一番。摔几把扑克对弈两盘象棋疯狂的逛一逛街市也能让士兵们通体轻松愉快。可是现在,瞧,我江拥军已是今非昔比,身上穿的绿色军服已被汗水渍褪了颜色,加上夏日从早到晚不眨眼的灼烤,绿色军服早就变成黄汗衫了,岭上的荆棘已把它豁开一道道裂缝,的确良真的成了“的确凉”了。 夏日落的很慢,它好像偏与人唱反调似的,隐落到山后还不甘心的把一丝丝云彩烘烤得通红通红,树叶还耷拉着脑袋等待着夜露的降临。蛐蛐儿已在引颈放唱着,青蛙从穴洞树荫下蹦出跳起了“迪斯科”,一时蛙鼓阵阵。 江拥军拖着疲倦的双腿从田野中看水回来,迈进门槛,浑身像散了骨头架子似的,坐下来就如钉子钉住一般不想动荡。他勉强支撑着身体,借着微弱的电灯光爬上楼,长长的身影高高的映在墙上。他默默的打开了一个尘埃覆盖的木箱,翻了一阵,在一个红布包中抖落出几件红扑扑的物品。昏暗的灯光下,一件是昔日缀于帽沿中央的帽徽,那红漆喷镀的红星依然闪闪发亮;一件是昔日缝缀于衣领上的两块红领章,轻轻抚摸,红绒柔软如初,一尘不染;还有那在军营记述豪言壮语写作随感诗句的几本日记本,偶尔翻几下,字眼熟悉,语言又是那么的充满着人生自信。 江拥军触景生情,竟又获得片刻陶醉,犹如痛饮一盅醪酒后那样的飘飘然……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龙腾虎跃的部队,军旗猎猎,号声阵阵,和战友们在一起站岗放哨摸爬滚打……他的手情不自禁往头上摸去,那是一绺方向不一发根粗糙的乱发。触到衣领时,觉得油腻粘乎着,手一时又像被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缩回到原处。江拥军真想再显露一下往日的戎装以显英俊面容,可恍惚中突然又回到了现实的一幕,一时踌躇了。在部队时,那高个子的副连长曾经说过,你们退伍后,“八一”建军节这一天可以穿一天带领章帽徽的军装,以示纪念。可在现实的农村,假如你要是真的穿起来,人们不笑你精神病才怪呢! 江拥军眷恋之时,尽情的细细的摩挲着保留的昔日珍品,用一块绒布将红五星擦得锃亮,将两块领章又小心翼翼的叠合好…… 眼前,已是幻觉之中的自我,俨然又是一名军人,军旗,在心中飘啊,飘啊,始终在激励着自己去战斗! 递境中的困难终于在信念与毅力的合力围剿下,悄悄退出了较量的现场…… 这一年,江拥军终于在汗水的流淌中熬过来了。江拥军约摸估算了一下,三亩多水田产下近五千斤的粮食,黄灿灿胀鼓鼓的谷粒躺满了几大廒,家里两头大肥猪卖了两千余元。经济上的窘境一时得到了缓解,一颗几近泯灭的心灵得到了复苏。餐桌上,父亲捋着胡须又端起了久违的酒杯,脸上舒展着一片洁净的天空…… “拥军,你也呷几口吧?”父亲拿过来一只酒杯,斟满,递过来。 “爸,我想您给我点钱,我想买点书看看,当然……”江拥军欲言又止,他深知家里办的事还很多。 “我说拥军啊,书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作媳妇,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想把你个人的事儿趁早给办了,也算了却我两老悬挂心中的一番心愿……”父亲说出了肺腑之言。 “当然,父母是为了我好,婚姻的事我看再放一放吧,再搁一搁也不碍事,再说我们家也还不算太宽裕。”江拥军又把话给挡了回去。 “话可不能这么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不找对象,可就越来越难了,你看我们江家庄已经有六七个光棍了……”父亲眉头紧锁着,皱成了一个“川”字。 “拥军啊,我劝你心不要太杂了,混不出去也就算了,俗话说,镰刀锄头万万年呢!娶个农村姑娘,只要勤俭持家,不偷懒,有打算,日子也会过得好……”江富贵又是一番开导,语气诚恳中听。 “既然这样,爸,就依你说的办吧……”江拥军两颗晶莹的泪珠掉进了酒杯,心一横,一仰脖子将酒灌了进去,渗漏的酒滴溅湿了衣领。 第二天傍晚,江富贵去公社开造林工作会议还没有回来,江拥军和母亲正在吃饭,大嫂子过来了,她朝江拥军笑了笑没有说话。自从大哥生了孩子分伙自立门户之后,她因为和母亲吵过架,是不轻易到江拥军家里来的。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见她挤着眼睛诡谲的朝自己的婆婆暗示着。江拥军母亲心领神会的跟着出去了。隔着板门,婆媳小声嘀咕起来。江拥军放下碗筷,隔着门板缝窃听起来。 “妈,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大嫂子轻声说。 “拥军今年二十五周岁吃二十六岁的饭了,你说媒的时候要减点年纪,钱嘛,我和老倌子也攒了点,但是如果这姑娘实在是翘的话……”“这些,你就放心吧……”这时门又响了,母亲脸上挂着喜悦进来了,大嫂子走了。 过了几天,江拥军发现镜框子里少了一张部队照的一寸半身照片,问母亲,她只是笑。见江拥军要生气了,她才说:“是你大嫂子拿走了,给你说亲去啰!”“噢,这么快,也不互通情报吱一声。”江拥军半忧半喜的嗔怪道。 “傻孩子,这还需要告诉你么?如果事成了一半,会告诉你的,到时还要你写什么情书,啊,是谈恋爱的信。”母亲乐得像盛开的荷花合不拢嘴,两只眼睛笑成了一堆。 江拥军一张标准的军人像就这样从镜框上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音讯杳无,大嫂好像有意躲着似的,双脚又不跨婆婆家的门槛了。江拥军母亲深知此事的奥秘又不便对自己的儿子说,一天天总是阴着个脸。 江拥军被大嫂拿走了照片,就像从心坎上掏走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一直忧心忡忡。他去找大嫂,直截了当的说:“既然女方不乐意瞧不起咱,也应该将照片完璧归赵啊。”“那妹子说,她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要等几年……”大嫂用柔软的语气搪塞着,不愿意正面将题点破。 “我是年纪大了些,她要年轻的,就让她去找娃娃吧。”江拥军气不顺,语言就有些激动。 “话可别这么说,那妹子将照片留了下来,兴许过些时日她还能回心转意了呢!”“别把我的丑样留在那里丢人现眼的了……”“算啦,你心胸放宽阔一点,算交了个朋友……”大嫂又嘿嘿笑两声,溜了。 这件事深深的刺痛了江拥军的心。 多少个黄昏来临的时候,小溪的堤岸上,他一个人手捻一根根劣质烟,干裂的嘴唇不停的猛吸着,偶尔抬头仰望那无际的苍穹,觉得自己踽踽独行是那样的凄楚,那样的乏味。一个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一个充满色彩斑斓的世界,春去冬来,夏逝秋至,萋萋芳草,枯了又绿,柳绿桃红,花开花落,交替复始,难道就没有自己那顺畅生活的一方领地?美好的青春壮丽的韶华,在军营中蹉跎而过,恰似那汩汩流淌的溪水悄无声息的逝去,竟永无回头之时…… 我的伊甸园在何方? 一个硕大的问号像一条迷航的帆船怎么也靠不上港湾,正一步步被风刮破船帆驶入了茫茫大海的迷宫,时而被狂浪推向峰尖,时而又跌入低谷,眼看着那破帆船要撞上礁石了,偏又侧面冲过来一浪将其化险为夷。眼看回航已近港湾,偏又峰浪涌来被推出好远,欲沉不能,欲靠岸也枉然,半死不活气息奄奄的任凭风浪作践慢慢的摧残着…… 思绪紊乱着,想法茫茫然。 想当初,自己在部队公休假日时,上城逛街,饶有兴趣的流连于书海,在那浩瀚的文字游戏中多少次得到慰藉而精神饱满。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令自己如醉如痴,《希腊棺材之迷》又常常使自己步入迷宫而游哉悠哉,《水浒传》不时使自己敬佩起英雄豪杰的胆识来,《聊斋志异》又一时难辨人鬼…… 青春的躁动,随着男性荷尔蒙的增多,性的意识性的幻觉性的冲动,也就如熊熊的地火一样在心中运动着。江拥军至今还记得,部队对性的知识传播是禁忌的,一本《性的知识》偶尔到手,自己只粗略的翻了一下就觉得耳热心跳,赶紧掩卷强逼心绪逃匿。当初部队在战士们中间流传的手抄本《曼娜回忆录》,自己只看了两页竟是手哆嗦着心血呼的一个劲的往上涌,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部队刮着一阵收缴《少女之心》手抄本的旋风,怦怦的心跳竟持续了一个星期。当时,自己怎么也无法理解,《红与黑》怎么就成了名著,主人公于连那样的性开放者怎么就会让读者看得津津乐道,而《复活》中的妓女怎么就会得到那么多的读者和评论家的同情而在心灵中被征服。书,本来可以给人们以智慧和输入精神营养,进而启迪人们那美好的心灵,迸发出生命的火花,弘扬人们拼搏向上的精神。但是,也有一些文人墨士,就昧着良心赚钱,不遗余力地制作编造那些凶杀打斗满篇色情不是拳头就是枕头的所谓的“时髦文学”,那对 第八章 苦口婆心(下) 几天后,公社举办三天的党员培训班。开训的这一天,二百余名不同年龄的男女党员麇集在公社礼堂里,听张书记作党建工作报告。开始,会场还有叽叽喳喳的小声说话声,但过了十余分钟后,随着张书记慷慨激昂旁征博引的演讲和在讲台上不断挥舞的手势动作,会场的人们被吸引住了,静得鸦雀无声。人们屏声敛息的静听着,年轻有文化的党员拿出了笔记本精心的记着笔记,几位银发髯须的老党员停住了手中的旱烟杆,几个年轻的女党员停止了打毛衣的纤针,还有的人自觉合上了时髦的书刊杂志…… 江拥军坐在前排听着,笔记本不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沙沙笔纸碰撞声。张书记的报告快作完了,他取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戴上去,两眼向全场扫视了一下,呷了一口茶,突然话锋一转提高声音说道:“各位党员同志们,我们在座的一些老党员同志为革命为党的事业奋斗了一辈子,是我党我们国家的宝贵财富,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爱戴。但是,岁数不饶人啦,随着年龄的偏大,有的要从领导岗位逐步的退下来……革命的接力棒要交给年轻人了。我们公社党委希望年轻人要勇于站在改革开放的最前面,勇于开拓创新,虚心好学,将历史赋予的重担挑起来。老同志则应再当阶梯,将年轻人扶上马送一程……”顿时,寂静的会场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并且很久很久……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下午,按照既定议程,各大队党支部进行改选。江拥军所在的大队二十名党员,按公社党委推荐的候选人名单中,六位候选人当中要选出五名支部委员。江拥军和江富贵都是六名候选 人之一。选 举结果一汇总,出乎意料,两人均为十一票等同,其他几名候选人都超过了十一票。再次重选,仍然实行无记名投票,只不过投票的名单在他们父子之间进行了,江拥军给自己投了一信任票,估计江富贵也将赞成票投向了自己的儿子,江拥军终于当选 了,江富贵落选,从此退出了中国农村最基层干部的行列。 半个月后,江拥军的党政任职批复下来。江拥军当上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大队长。 之后,江拥军开始奔忙着。他带领二十几个青年民兵搭起窝棚住进山里,办起了一个占地二百余亩的山梨果木场。他带领群众自筹资金,用一个月的时间架通了三公里的高压输电线路,办起了竹木加工厂,照明用上了电压充足的电灯,从此告别了煤油灯的历史。一时间,荒山野岭银锄挥舞着,冬季造林热火朝天;稻田里绿肥草籽茂密,一畦畦冬种油菜在社员勤劳的浇灌下立根扎地青绿起来…… 致富的闸门缓缓启开了,江拥军的一系列举措,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信赖,都说子接父班“这个职顶得好!”小寒刚过,天总是阴霾着,老不愿睁开眼,从早到晚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崇山峻岭被重重雾障遮漫着,天不时又随着一阵寒风的怒号下着星星点点的小雨,小溪水面上飘荡起一层层薄薄的水雾。按理说,这是下雪的征兆。 天渐渐的昏暗下来,江拥军在家里伏案写了一天的总结,此时,他踱出去,伸伸倦怠了的腰身,呼吸一下田里吹拂过来的野草气味,心情又觉得宽舒了许多。自从今冬进入大队领导班子以后,自己就好像一条活泼打挺的鲤鱼不幸钻进了网眼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大网里,越钻似乎这网眼越小越缠箍得紧以至脱不了身了。逾过知天命之年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似乎看到接班人临近,开始打退堂鼓了,嘴上不说,心里一个劲的埋怨着公社党委,埋怨着张书记。这位支书大人什么事都懒得管,得罪人的事他尽量回避着,躲得远远的。但是,如果是施舍人情笼络人心的事,他是一声不响悄悄地办,完事后也不通气。那些日子里,江拥军为了那条能给老百姓带来光明带来新的希望的高压线忙里忙外跳上跳下起早贪黑早出晚归,结结实实的一条汉子眼眶黑晕着给凹进去不少,身上掉了十几斤肉。去县城拉材料,他每顿都是一碗光头面,晚上住店睡最低档的床铺,有时跳蚤咬起来,实在睡不着,没办法,脱光内衣内裤,将随身携带的清凉油抹个透身,勉强囫囵一觉。架设高压线路时,没有保险安全带,他带领几个精干的小伙子土法上马,硬是用长梯子凭着几把活动搬手一只收线钳将三公里长的高压线拉通。整顿低压用户线时,好几次他都从腐朽的木电杆上摔下来,还好每次都只是擦破点皮,安然无恙。农业生产上一大摊子事,他又要亲自过问和安排,计划生育工作也要挨家挨户的去做工作去讨骂,林业生产调苗子确定植树基地他都要亲自组织。你看,这一年一度的工作总结材料秘书不会写,也要他熬夜花日工亲自写。唉,人身四两铁,真是难为他了! 外面已是万家灯火,通明泛亮。看着这茫茫灰暗灰暗的夜空,有那么多的灯光交相辉映,虽然比不上城里灯光的辉煌,但毕竟一番的辛劳换来了万家的幸福,江拥军那疲惫的双眼又发出了欣慰的光茫来。蓦地,一阵紧似一阵嗖嗖的寒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好!今夜可能要下雪! 晚饭后,他披上一件部队棉军大衣,打着手电往村外走去。电池用久了,电压不足,灯光就像萤火一样微弱着,凛冽的寒风一个劲的往脖颈里裤管里猛钻,手中的电筒也凉丝丝的如一根冰棍攥在手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各个生产队队长家摸去…… 每到一处,江拥军都要给队长们交代清楚,耕牛要安全过冬,五保户要保证吃穿不出问题,特困户的粮食问题要引起高度重视等等。 泥泞的道路在这寒风呼啸的茫茫黑夜中异常难走,江拥军几次的摔跤,全身都湿漉漉的,与泥猴不差两样。全大队九个生产队走完了八个,时针已指向晚间十一点半钟,本队的事情交代就留在明天再说吧。他在一阵全身酸麻中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稍稍舒服了一些,但又隐隐觉得大腿和踝关节阴阴作疼,一摸踝关节又有些肿胀了,真恼人,关节炎又犯了! 睡梦中,他梦见一团火在烧灼着自己的双腿,四面都是烈焰升腾着,他左冲右突怎么也无法脱身……他“啊”的猛叫一声,惊醒了,身上脖颈上已是热汗涔涔,内衣内裤湿漉漉的已和汗水粘在了一块了。关节炎这病魔又缠住了他那颗疲倦憔悴的心…… 他再也睡不着了,剧烈疼痛又引起了全身筛糠似的颤抖,牙齿在颤抖着打架。他不忍心叫醒那年迈的父母,父母劳累了一整天该是何等的辛苦。江拥军忍痛强坐起来,用黄棉衣简单的裹了裹,倚在床头,默默思考着今后大队的发展规划,想以此来抑住病痛。疼痛还在继续着,丝毫未减轻,并且是一下一下的带节奏性的跳疼。他又勉强的支撑着站起来,拧亮了电灯,左脚点在鞋上钻心的疼,他在抽屉中翻腾了一下,找到一根锈迹斑斑的缝衣针,坐在床沿上,用力向肿胀的踝关节刺去,针剌进去,只觉得蚂蚁咬了一下,根本不觉得疼,脚已肿得皮肤麻木了,血只冒了针尖眼大,放血去痧的土办法又失败了。无奈,他又一下一下的踮着脚,扶着床架门框等,下楼扶着梯栏杆,一步一步又挪到楼下,拧亮了厨房的电灯,在橱柜搜索到一瓶高梁老白干,心中好一阵惊喜,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咕咚咚倒下去足有四两,然后又一步一步的跛行着,赶紧爬楼上梯,捱到床边睡下。这下可真的管用了,在酒精的麻醉下,睡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渐渐的亮了,随着从远至近几阵虎啸狼嚎的寒风怒吼声,天空骤然又黑压了许多,团团凝重的乌云像一块大黑锅盖将大地压得严严实实,屋顶上的瓦片被吹得口瞿口瞿作响……随着一阵沙粒的声音,外面已下起了“米粒雪”。过了约半个时辰,棉絮般的雪花又从半空中络绎不绝的飘舞下来。顷刻,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又是一阵雪粒击打窗玻璃的声音,江拥军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他翻身起床,活动了一下腿,觉得伸展自如了许多,一看关节也消肿了许多,兴许是酒精驱散了风寒。他趿着鞋,走到窗前一瞅,嚯!窗玻璃溜光光镶上了一层冰凌花。稍稍打开窗玻璃远眺,外面群山已是银装素裹,挺拔的青松冰雪压枝满身 赘负着。池塘边的柳条,曲曲弯弯缀满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珠,塘面上已是厚厚的一层冰块。此时,一阵鹅毛大雪又如天女散花一样从空中铺天盖地而来…… 呵,这么大的雪,我该去看看五保户八爷了! 江拥军穿着部队那套陪伴了多年的棉衣棉裤,一顶部队发的大羊绒帽紧紧扣在头上,脚蹬一双高统靴子,脚还有些疼。他匆匆洗了把脸,拿了一根竹子作撑棍,往八爷家走去。八爷原先住在村东头,后来他图清静,就想搬到原先生产队堆放火土灰的一间简陋的土砖房里去住。再说,八爷觉得自己吃五保过意不去,想当看山人,看管江家庄背后的一大片茂密的林子。八爷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犟着要干事,确实感动了江家庄的男女老少,大家一齐动手,给那简陋的土砖房粉刷一新,才让他住了进来。打这以后,八爷成天围着山林转,春笋出土时,他织起一只只篾篓罩着护着。冬天,八爷穿着一双旧解放鞋,从 早到晚挖冬笋,够一篓了就交到公家给大伙儿品尝品尝,回来时照例是大家给留四五只冬笋在篓子里让他背回。每到夏秋时节,八爷更是早起晚归,巡视附近各个山头,遇有砍树的动静,他就会蹑手蹑脚的到村庄里邀几个后生合围,将盗木者逮个正着。正因为有了他这个守护神,山林从此异常的寂静。人们走进林子里只闻听到悠扬的鸟鸣声和悦耳的林涛声。那郁郁葱葱的林子青翠欲滴,白天林间黑咕隆咚不见天日,犹如走进了一片原始森林…… 江拥军的高统靴子踏着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雪很松很厚,雪花还在不停的飞舞着,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但很快又被雪花覆没着消失了。他拄着竹棍不停的往山坡上跋涉着,一里路的路程竟然走了二十几分钟,额头上还滚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终于,那间土砖瓦房渐渐地在迷离的雪雾中显现了。 近了,更近了,离土砖瓦房约十来米了,江拥军却怔住了。门紧团着,一副锈迹斑斑的铜铁环门拉手在寒风中吹得瑟瑟发抖,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房顶没有炊烟。突然,屋檐伸出的挑梁上几块土坷粒被寒风吹下来,摔碎了,发出一声颇为沉闷的“噼啪”声。蓦地,屋内传出了小狗崽的汪汪声,门旁有一敞开的狗洞,就是不见小狗露面,那狗吠声还是一阵紧似一阵…… 江拥军有些急了,用力拍打着门板,发出咚咚的门板回音。真奇怪,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连小狗的叫声也嘎然停止了。他脸上开始冒汗了,怎么连一向起得早的八爷竟不见人影不闻回声呢?是病了?还是正在梦中酣睡,或者……他不敢往下想了。 “八爷,您开门!”江拥军大声呼喊着,粗犷的声音在满山雪景的山林中回荡。 还是没有动静和回音…… 江拥军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确实有些急了,万般无奈,部队的侦察兵手段该用上了,他抓住一根雪压弯竹用力折断,然后选取一根绷硬的竹枝,捋掉雪冰,摘去竹叶,从门缝中小心翼翼的探进去,用力拨动着门闩,一下,两下,三下……门闩被拨动着往后悄然退去,咣当吱呀一声,门开了。江拥军急切的迈进去,一条小黑狗蜷缩在屋角草堆里,看他进来,摇晃着小尾巴,并亲昵地啃噬着沾满雪迹的靴子,一触到碎冰,又反射性的弹跳得老远,并汪汪的叫几声。锅灶里还有丝丝火温,一拨拉,火炭熊熊燃烧着,揭开锅,昨晚就餐过的碗筷沾着干缩了的饭粒孤零零地躺在温水里。他攀梯上楼,楼上还晦暗朦胧着,好歹摸索到电灯开关,拉亮了电灯,走近床前,撩起蚊帐,眼前的情景顿时让他倒抽了几口冷气。八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眯闭着,一绺花白胡子沾附在干裂的嘴唇上,嘴唇发乌,一条破旧的印花被勉强遮盖着全身,两腿一只伸着一只曲弯着,犹如一张弹尽的皮箭弓。江拥军用手在八爷的鼻翼下试了试,只觉得在粗喘气,一摸脑门,热得烫手。 江拥军大声喊着:“八爷,您怎么啦!”八爷听见喊声,用力微睁开眼,然后又无力的眯着,口中喃喃地说:“军儿,给我水……水……”江拥军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您等着。”江拥军下得楼来,在灶膛里拨燃了火,柴窝里只剩了几根干枯的松枝,折了几根扔进灶膛,霎时,大火熊熊。锅里放水放米煮起了稀粥…… 一会儿,米粥熟了。江拥军将八爷扶正,左手绕过肩拿着碗,右手拿勺一匙一匙的喂起来。突然,老人喉管里哽咽了一下,几颗老泪顺着布满皱纹的眼眶滚落下来,滴在碗里,溅起一片米汤花蕊来。 “军儿呀,给你添麻烦了。”八爷有气无力地说。 “八爷,快别这么说了,您老为了这片林子真是操透了心啦,我对不住您老人家,来迟了!”“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啰。昨晚,我怕贼趁这下雪的天气来偷树,在一棵松树底下守了半夜,谁知回来就不行了……岁数不饶人啊。”“噢,原来是如此一回事,您是受了风寒重感冒了,您不要急,好生躺着不要动,我去请医生去!”江拥军又烧上了水,锅里放了几块老姜。他又冒雪出门找来了赤脚医生给八爷打了针服了药,然后让其又喝了一碗姜汤。 八爷舒畅的躺下了。 江拥军到自家柴屋里背来了一捆干柴放在八爷灶前柴窝后,又邀来了小张飞几人来一起商量,安排了看护人员,他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家…… 草草的吃完早饭,趁着空闲,江拥军正欲去老战友曹小毛家串门,脚刚迈出门槛,猛听到前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呯呯树倒地的声音。扭头一观察,发现江家庄前面的低压照明电线杆被雪压倒了三四空。倾倒处,电线短路发出了强烈的弧光。不好!情况紧急,危在旦夕,他什么也不顾了,更顾不了关节炎的疼痛,急急回家脱了长靴系上解放鞋,边叫父亲派几个人守住电杆倒塌处不让人畜靠近,边往水电站赶去…… 时间就是生命。江家庄离水电站有三公里路,他跑啊,跑啊,跌倒了爬起来,那被风吹硬了的积雪硬是与他作对,脚步越快,脚下越滑……他现在已是万般无奈,犹如老虎赶着跛脚牛跑。他匆匆跑着,透过雪雾,还发现有几处高压水泥杆也已倾斜岌岌可危了!不管怎样,要及早告知水电站赶紧拉闸停机,避免触电事故的发生。口渴了,抓把雪含在嘴里;汗流如注,掬一捧雪抹脸。 渐渐的离水电站近了,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江拥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脏也在剧烈的怦跳着,生理机能已很严重失调。他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觉得自己的双腿一阵沉重忽又有些轻飘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了。 “千万不能倒下去!”江拥军顽强坚持着,在心中反复念叨着。 “扑通”一声,江拥军脚下被一颗石头绊了一下,身体倾刻间失去了重心倒下去了。约摸过了五分钟光景,一阵寒风袭来,他觉得似刀割在脸上一样的痛。他从昏迷中醒了,连忙坐起来,摸索了一阵,没伤着什么,于是,又一瘸一拐的挪动着脚步,走进了水电站的机房门。刚一进去,江拥军就气喘吁吁的喊道:“快……快拉闸!”值班电工见大队长一副救火一样的着急样,知道出了事,赶紧将发电机减速,拉下了总闸。江拥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一场人命关天的危机过去了。 江拥军躺在了床上,发着高烧,大病了一场…… 雪过初霁,群山在冬日的照耀下,一片洁白耀眼,树上树下都是阵阵噼噼啪啪的融雪声,渐渐地,树身又挺直了腰杆。不怕冷的鸭儿在小溪中游弋,鹅儿在门前的池塘里悠闲地荡着水波。被雪压浸润过的小青草更加鲜艳滴翠,那挂着的颗颗露珠,透明透明,折射着太阳的清辉。 高压线路上,一个个骄健的身影在电杆上爬上爬下,一根根银线又像蛛网一样,整齐的织在了各个杆头上面。低矮腐朽的低压木杆已是焕然一新,刚刚刮去杉皮的电杆还在散发着树皮嫩肉的“馨香”…… 大病初愈的江拥军一手拄棍,一边在举手舞弄着,他正在指挥着一场电力供应的恢复战…… 年关近了,乡亲们都在忙忙碌碌的采集着年货。大队上也办了年终分配决算,江拥军共有一百零几个工日,日值少得可怜才一元钱,他怀揣着这一百余元钱静静的回到家中,准备万一家中经济吃紧就拿出来置办点年货什么的。 阴历的十二月二十,一件喜事传来,县里要招公社干部了。报考条件是:三十岁以下,大队干部任职两年以上或是退伍军人在部队当过班长的,高中毕业。江拥军一看机会来临,兴致勃勃地去公社报了名。 阴历的十二月二十四,既是农村传统的过小年的日子,又是考试的日子。早些天,江拥军都忙工作去了,根本没有复习的时间。已经是阴历十二月二十二的日子了,江拥军想,俗话说,临阵磨刀,不快也光,趁着今日闲暇无事,一人猫在了楼上,复习什么呢?报名的时候,县委组织人事部门的同志只说了要考语文 、政治和农业基础知识三大类。考试题目浩如烟海,猜题犹如大海捞针,江拥军将家里的旧书笼翻了个遍,凡是能找来的书都找来,干脆来了个不求甚解,一览无余。到处抓资料,疯狂的背自己认为要考的内容,一天的时间,好像涉猎了许多,但当掩书回忆时,却似猴子摘包谷夹了这个丢了那个,到头来所剩无几。 江拥军想,碰碰运气吧,兴许能歪打正着。 阴历十二月二十三,天刚蒙蒙亮,江拥军怀揣着一支在部队买的铱金笔,随身带了点差旅费,到县城碰运气去了…… 晚上,县委小礼堂灯火通明,黑压压一片挤满了前来报考公社干部的应试者,人事局的同志忙碌着,人们按着宣读的顺序走到讲台领取了《准考证》。接着,县人事局长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报考人数一百九十三人,录取国家干部十九人……”江拥军心里陡地一震,啊,十比一,一共才录取十九名,那十九名里面能否有自己?如果万一考上了,有一两个再开开后门,唉,希望渺茫,希望渺茫啊! 江拥军此时已对自己缺乏信心,不抱什么希望了。自己一大把年纪,记性又差,况且近几年的农村基层干部有不少是近几年的应届高中毕业生,我一介武夫去考试能与他们比?真有点不自量力! 江拥军默默的走出县委小礼堂,反正没有什么奢望,心中那自造的紧张感也就荡然无存了。他邀了毗邻公社几个高中时的同学,拣一偏僻静谧的小酒店,要了两瓶酒几小盘小炒畅饮起来。席间,一姓唐的老同学说:“江拥军,胸有成竹了吧?”“哪里的话,当个大队长忙得连摸鼻子的功夫都不空,挤出一天时间好歹翻书,还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再说,看的书里面能搞中三五个题目也就不错了。”“那么多的书,你一天能看多少?”“唉,每一本书都不会去认真看的,只是随手翻翻,能记则记,不记则丢。昔晋代陶渊明的不求甚解法在我这里搞试验,实在不行,就拿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引申过来聊以自慰吧!哈哈……”江拥军只顾喝酒,笑答问话,一脸轻松的样儿。 “听小道消息讲,某公社某大队的团支部在全县是先进,可能要考虑一个名额……还有……”一姓方的老同学又眨着小眼,很神秘地说。 “管他呢,这些事我们也管不着!来来来,大家喝酒,平常都难得一聚,今天就喝他个痛快!”江拥军挥手劝道。 “唉,江拥军,我看你有中的可能,这餐酒菜钱还是你掏算了!”一位姓李的老同学笑着说道。 “甭管谁这次考中,可别忘了这帮弟兄们。今天就算我作东了,大家干杯吧!”“干!干……”一阵吆喝声,酒杯相碰,叮当作响。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个赶考者火烧燎原,神采飞扬,大有桃园结义之势,一番言辞慷慨激昂。 几个人迈着醉步,兴冲冲打着趔趄地回到县委招待所,心事全无,倒头便睡,稍顷,鼾声四起。 隔壁房间,一群群男女还在叽叽喳喳挑灯夜战,抄笔记,猜题目,背名词,记概念,忙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人们早早的来到县一中考场。这里已布置了三个考室。开考时,每个考室秩序井然,考生对号入座,一人一座,相互间隔很远。监考工作人员倒背着手,前后走动,一丝不苟的巡视着,核对着摆放在座位上的《准考证》照片。上午首先考试语文,卷子发下来了,正反面四大版。细一瞧,哦!题目还是不难的,那些文学常识题目,出题者意欲测验应试者读书的广泛性,把一些古典文学名著列出其作者的名字进行填空。江拥军心中一喜,不费吹灰之力,将其一一填上,并很有把握的笑了,啊,天助我也!要知道,这些古典文学名著他已不只是看过一遍,有些已是三遍了,难道它的作者还会不铭记在心么?其它诸如拼音、改正病句、翻译古文这些题目,都是他的拿手好菜,不在话下。 作文是一篇记叙文,题目为《落实责任制以后》,字数要求控制在一千字以内。江拥军略一思考,想到了本大队的水电站通过落实责任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一事例,提笔一挥而就,一篇饱含深情蕴藏实践经验的千字文很快写成。 语文考试,江拥军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 第二门是考试政治,满版的哲学名词解释和掺插填空,再就是政治经济学的多种概念和简答题,那年在部队参加理论教员培训班所学过的内容,这回是真的派上了用场,题目也比较简易,也没怎么难住他。 下午是考农业基础知识。开始,江拥军没底,显得很紧张,可试卷一发下来,那些题目却很简单,他高兴得恨不能跳起来。“二十四节气”,他平常是背诵得滚瓜烂熟,他一气默写完。“五谷六畜”他凭着记忆很快答完。什么“喷雾器为什么不能在水渠里冲冼”,什么“水牛为什么爱泡水塘”等答题,江拥军好似把握十足,略一运思构想则轻车路熟…… 真是天赐良机,估摸着这回成绩是会很可观的,江拥军美滋滋的离开了县城。 回到家,听取江拥军谈考试的经过,父母也很满意。 阴历十二月二十五,薄薄的晨雾早早的散去了,经过早些日子这场大雪的洗礼,天空显得异常的碧蓝明净。太阳一露脸,柔柔和和的,那放射出的霞光万道将村舍涂抹得一色金黄,山岚也披上了淡淡的黄色帷帐。公路上静悄悄的,衍射着阳光的露珠还静躺在青黄相间的草丛中。两辆飞鸽牌自行车响着畅快的铃声打破着这深冬的静谧朝江家庄飞驰而来…… 江富贵刚起床,正在洗脸,一抬眼看到公社的熟人驾到,连忙打着招呼:“张书记,李秘书,你俩早啊!”“是啊,我们一起床就过来了。江老支书啊,你也早啊!”张书记边答应着,边和公社李秘书支好了单车。 “咦,江拥军呢?”张书记问道。 “啊,他呀,还猫在床上呢!”“是啊,这几天也够他辛苦的了,别惊动他,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张书记关切地说。 “张书记,,快过春节了,你们还没有放假?大清早的赶了过来,一定有事吧。”凭着多年担任农村基层干部的经验,江富贵琢磨着说道。 “江老支书,是这样的……张书记眼看春节在即,想顺便到底下来走走看看,再则相找江拥军还有这个大队的支部书记谈谈……”李秘书迫不及待的将来意说明。 “那你们在这歇息,我老伴在家,一会稀粥快煮好了,先填肚子,我去对面村庄把支书叫来。” 第九章 祸起萧墙(上) 陈涛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了。 “十一”国庆节就要到了,陈涛主持召开了一个乡党委乡政府领导成员的联席会议。大家一致认为,林业体制改革的工作是一项较为复杂的工作,费时费精力,不能急躁,只得稳妥推进,于是决定推迟到十月的中下旬进行。会议决定,国庆期间举办全乡农民运动会,以活跃活跃山乡的气氛。由于受山里场地的限制,这次大型农民运动会活动分为两大项进行:一是举行全乡性书法和象棋比赛,凡乡属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和农民均可报名参加,奖励前三名;二是举行全乡性的篮球比赛,每个村每个机关单位都可组队参加,实行淘汰赛,奖励前四名。为了显示乡党委乡政府对这次活动的重视,乡里成立了领导小组。陈涛书记亲自挂帅当顾问,聂副书记当组长,贾光达副乡长当副组长,尹智深副乡长当总裁判长,江拥军和汪永富负责保卫工作,于三喜为此次比赛办公室主任,朱妹子和郭凤秀为比赛办公室副主任。 按照分工,乡领导和乡干部以及乡直属机关工作人员都开始忙碌起来,精心准备着。 离“十一”国庆节的前两天,人们发现,郭凤秀意外的失踪了…… 乡文化专干不在,这事非同小可,这要给这次大型活动的筹备工作带来多大麻烦啊!这边书法棋类比赛组找她购买物品器具,没人,不知咋办?那边篮球比赛组找她去借记分牌,也找不到人,干着急……还有乡政府女子篮球队找她商量战术技能,也不见她的踪影。 郭凤秀就好像从林溪乡的大地上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声息。 事情反映到乡领导那里,乡领导有些窝火,开始流露出不同的心态…… 聂副书记大发脾气,说:“这郭凤秀骚到哪里去了?如果是想找老公也可以再忍耐忍耐几天呀!”尹副乡长说的话也不中听,话语中冷嘲热讽道:“这凤妹子是不是骚出了什么名堂,处理遗留问题去了……”汪永富咧着大嘴说:“有人看见郭凤秀那天坐艾汝能的客车走了,那天人很多,艾汝能硬是借拿工具之机将一个坐于工具箱上的女孩子赶走,而让郭凤秀坐了……我寻思道,是不是郭凤秀又和艾汝能挂上勾了,是不是打胎刮宫去了……”“汪部长,别瞎说,说话要管管风,人家一个大姑娘家的给你说坏了,今后怎么嫁人?”江拥军觉着汪部长评价人欠妥,于是劝阻道。 于三喜本来心里就因文化专干的人选问题窝着火,因其小舅子李文勇没当上乡文化专干而一直耿耿于怀,这会儿说话就很强硬了,说:“当时选择乡文化专干时,有人说郭凤秀有组织能力,能歌善舞,什么琴棋书画都样样精通,怎么这会儿倒瞧不起我们这庙了……是不是嫌我们这里池塘水浅,养不了她这条大鱼啦!”贾光达副乡长一直闷不作声,因为郭凤秀是他推荐的,这个时候出了问题,他也是要负一点责任的,起码是举荐不当之责。听着几个乡领导说的那些剌耳的话,脸面就有些发烧,就有些忍不住了,刚想发作,见陈涛书记用眼神在止住他,他也就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自认倒霉罢了。贾光达副乡长此时的心情,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唉,这凤妹子也真是的,你不蒸馒头也给我蒸(争)口气哟,关键时刻给我出了道大难题……他心中直纳闷,这凤妹子疯到哪里去了,连我都不知道啊…… 最后,还是陈涛书记打了圆场。他微笑着说:“各位担心是对的,证明责任感很强,但也不要着急,事在人为,有我们大伙在,人心齐,泰山移嘛。话说回来,小郭虽然不见了,但我相信人是不会丢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难道还能给人家拐了去?这样吧,贾副乡长你曾经在县里当过团委副书记,搞大型活动是内行,辛苦的事你多操劳点,复杂难办的事你多想着点,有些事顶替着办吧……”危难之机,陈涛书记顾全大局,又恰到好处的拍了板,贾副乡长自是感激不尽,如获特赦令一般,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它乡领导也就不吭声了…… “十一”国庆节到了,人们惊奇的发现,郭凤秀却又意外的露面了,就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似的。乡领导见了她,也没有说她什么,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该准备的事情也差不多了。贾光达副乡长见郭凤秀回来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比赛如期举行。 这是林溪乡自解放以来最为隆重的一次大型活动。为了营造气氛,各机关单位都积极行动起来了。从卫生院到乡供销社到乡政府大门口这一段,虽然街道不长,但水泥路面两旁都插满了彩旗,路面经过打扫,显得十分干净整洁,墙壁贴满写着“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五周年”和“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以及“实行改革开放,振兴林溪经济”等标语口号,乡政府的门楼上吊起了红色灯笼,上面写有“庆祝国庆”几个大字,在灯光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乡广播站已在乡政府门前的篮球场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崭新的扩音设备摆放着,裹着红布的麦克风伫立于桌子中央……高音嗽叭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们走在大路上》等歌曲…… 今天天气真好,不冷不热秋风习习的吹拂着。雾霭早早的散去了,天空湛蓝湛蓝的无一丝云彩。约九点钟左右,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拢来,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载着山民赶来,扬起一路尘土。姑娘们穿起了鲜艳的服饰,小伙子梳着溜光的头发,有的还打着领带穿着西装蹬着锃亮的皮鞋。瑶族同胞别具一格,男的腰缠白帕,身穿对襟黑青色夹袄,脚穿布草鞋,显得刚毅洒脱;稍微上了一点年纪的瑶族妇女,则是头戴织箕,满 身银饰的瑶袍,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这些瑶族同胞三五成群聚于一起,组成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山里人也讲究吉利数字。九点十八分,简单而又热烈的大型山乡运动会仪式开始了。 在一阵雄壮悠扬的《运动员进行曲》奏响声中,各代表队依次入场…… 聂祥平主持仪式,他拿起麦克风大声宣布道:“林溪乡第一届农民运动会现在开幕!”接着陈涛书记代表乡党委和乡政府向此次运动会致辞。他声音洪亮地讲道:“农民朋友们,林溪乡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这里曾是一九二八年中国革命处于低潮时所建湘南特委的旧址,是毛泽东同志来过的革命根据地之一。在这片土地上,曾有无数先烈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什么呢?为的是让当时的劳苦大众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今天我们在这块热土上,举行这样一次大型的山区农民运动会,我们一定要赛出好成绩,赛出我们的新风貌,藉以告慰先烈们!同时,我们还要以这次运动会为起点和动力,向贫困落后面貌宣战,利用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充分发挥我们山区人民的聪明才智,建设山区,改变山区,早日过上小康生活……”比赛开始了,工作人员忙碌起来…… 书法棋类比赛场地设在“解放楼”的小会议室里,江拥军觉得下象棋不是自己的强项,就报名参加了书法比赛。他运了运神,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提起久违的狼毫笔,饱蘸墨汁,在一张白纸上挥洒起来。他抄录的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所作的《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弋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江拥军用狂草运笔,一时龙蛇飞舞,狂泻不止,边写边吟涌,一气呵成。他觉得还不过瘾,大声呼唤道:“快拿纸来,我还要书写一首岳飞的词!”郭凤秀听罢,忙拿来一张纸,在桌上展开铺平静候着。 江拥军又提笔运了一下精气神,突然点笔蘸墨,在空中划了一道好看的弧,沿着白纸的中央狂泻出“满江红”三个字,接着,洁白的纸上依次现着岳飞的词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江拥军写毕,他的眼眶就有些湿润了,他已将自己的全部感情融进了诗句里了。他太崇敬这两位民族英雄的铮铮铁骨和人格个性了…… 贾光达副乡长大概很敬仰项羽的英雄气概,遂提笔抄录了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汪永富看着人家挥毫泼墨,洒脱自如,也过来凑热闹。他咧咧嘴说:“我是搞武的,喜欢威猛无敌的诗词,凤妹子,给伯伯选一首,我也来划拉划拉。”郭凤秀随手翻了一下《诗词名篇集粹》,说:“汪部长,你就书写刘邦的《大风歌》吧。”“好嘞!我就喜欢这位打败项羽的英雄汉王!”随即,汪永富捋袖挽衣,也拿起毛笔涂上三行字,人们看时,都不约而同地大笑不止,因为汪永富文化低,再加上老花眼,把“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首词中语气词“兮”全部写成了“分”…… 客车司机艾汝能对书法颇有造诣,又很讲究笔法,琢磨了好一阵,才提起排笔用隶书字体写下了王维的《相思》诗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江拥军朝艾汝能笑笑,开玩笑道:“艾师傅对红豆看来是情有独钟,小心害相思病呢!”汪永富也来打趣道;“爱女人,你的红豆妹妹该装满一车厢了吧?”艾汝能也不害羞,回敬道:“汪部长,女人满了车厢我独享,就是没有你的份!”“为什么?”“谁叫你大肚不能容下女人只能容下草呢!”大家又大笑不止。 乡邮电代办所外线工周才生看人家书法比赛都是抄录古人的名言佳句,他不走人家的老路,决定来点实际的,默想一会,觉得林溪乡有山有水人勤劳,一联想,遂用大排笔写下了“山美水笑人欢乐”七个正楷大字。周才生在“文革”中写大字标语惯了,写字运力均衡,四方得体,不泛有遒劲有力之态势…… 书法比赛快结束了,那边棋类搏击正酣。象棋比赛也运用淘汰办法,最后冠亚军决赛在乡经管专干邹泽生和乡企业专干仇万里之间进行。邹泽生下棋眼观八路,谨慎防守,进攻套路熟悉,他有一个特点,不经过深思熟虑是不轻易动一棋子的。而仇万里下棋和其本人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大刀阔斧进攻,反应敏捷的防守,快进快速出。显示落落大方,游刃有余。两人都是战胜数名对手后才“冤家路窄”碰到一起的……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人一招一式,运足智慧拼命撕杀,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分胜负…… 篮球场上,运动健儿挥洒汗滴,像猛虎,如蛟龙,小小的球场,只见一个个纵横驰聘的身影在狂命的奔跑着,跳跃着…… 按照抓阄定比赛对象,乡政府代表队先后战胜了三个乡村联队,学区代表队也先后战胜了三个乡村联队。最后,两队交锋时,身为篮球裁判的龙老师,不知怎么回事,老吹学区队犯规,竟让实力稍逊一筹的乡政府队占了不少便宜。双方比分咬着上,只剩最后十分钟时,乡政府队在场上队员是聂祥平、江拥军、尹智深、贺耀辉、张海平等五人,陈涛书记和汪永富在场外作指导。双方你争我夺,比分多次出现平局。最后五分钟了,乡政府队急红了眼,迅速调整队形,也不分什么前锋中锋后卫了,全部实行“五打五冲”,拼足全力,齐刷刷的压过来压过去,虽然体力消耗大,但形成了一种不可阻挡的排山倒海之势…… 一分钟,三十秒……记时员不时的高叫着。计分牌上显示出五十比五十的平局,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学生们形成了强大的拉拉队,为学区队呐喊助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说时迟,那时快,聂祥平在敌篮抢到一个篮板球,迅速传给中线的江拥军,这时学区队三四人迅即跑过来,对三秒区封锁得铁桶一般……江拥军一不做二不休,用尽全力将球向篮板投去,篮球在篮圈上快速的转了三圈,球终于进了!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眼看夜幕降临了,最后一场篮球比赛,是乡政府女队与学区女队争夺冠亚军。因村里都没组织女队,于是,这仅有的两支女队捡到了一个便宜,只打一场就可决胜负。为了照明,乡广播站、乡邮电代办所、乡信用社、乡企业办等单位都从各自的办公用房扯出了百瓦的电灯泡,将篮球场照得一片通明。 乡政府女队上场的是于三喜老婆,郭凤秀、范雄英、朱云香、方秀香等五人,没有替补队员,一上场就打得很艰苦。下半场开始后不久,乡政府队有些女队员因体力不佳,看样子有些支撑不住了,脸寡白寡白的,汗水刷刷的倒水一样。也真是奇怪,连一向以跑得快灵活多变的郭凤秀也好像力不从心,她担任中锋,在球场上跑了几个来回后,就有些蔫了,软不拉沓的。女同伴们老埋怨她跑不起,且传接球反应迟钝。但场外的人看她好像也很卖力,脸上的汗水淌了一茬又一茬……这场球,乡政府女队输得不惨,但觉得很憋屈,仅以一球之差输给了对方。 闭幕式上,聂祥平宣布了获奖代表队和获奖个人。男子篮球赛的冠军、亚军、季军依次是:林溪乡政府代表队、林溪乡学区代表队和秋林村代表队,大水村按总积分算,获得了第四名。女子篮球代表队的冠军为学区女子代表队,乡政府女队获得亚军。书法比赛的冠军、亚军、季军依次是艾汝能、贾光达,江拥军和周才生并列第三名。棋类比赛的冠军、亚军、季军依次是邹泽生、仇万里、艾汝能等三人。然后,大会对获奖代表队和获奖个人分别颁发了奖状和奖金。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凡参加的运动员和大会工作人员都领到了一件纪念品。 这次农民运动会圆满成功,乡领导都很满意,晚餐过后,还特意叫乡电影队放映了一场电影,以示庆贺。 乡学区代表队男队没有夺得篮球冠军,总觉得有些冤枉和憋屈。 一位老师问龙老师:“你吹犯规的哨怎么老吹我们一方的?”龙老师笑道:“可你们确实也犯规了啊!”“可乡政府的队员老犯规,也没见你吹几次……”“我人老眼花,也许有些人犯规漏吹了。”又一老师开玩笑说;“是不是你的儿子龙中华要当乡干部了,你的屁股就坐到乡政府那边去了?”“没有的事。我龙某人当裁判,是一把椅子坐得正,不偏不倚坐中间……哈哈……”龙老师打着哈哈敷衍着,大家也就不当一回事,大笑不止。反正乡里的教育经费要靠乡政府支持,谁还会计较这些呢…… 运动会结束后,张海平就调回他的老家湘北去工作了,说是为了照顾家庭,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走的那天,郭凤秀打扮入时,不断地挥手与张海平告别,眼眶里不时滚动着泪花,就像一对恋人离别似的…… 这些天,乡干部都陆陆续续到雷林洞那五个村下乡去了,任务是调查林业体制改革的问题,倾听反馈群众的建议和意见,以便为下一阶段的实施打下坚实的基础和获得第一手资料。江拥军和汪永富以及驻乡民警黎天标则在下乡走访忙于征兵工作,准备在近期确定送检对象。 过了几天,显得异常平静的林溪乡政府院内又有些不平静了。乡政府院内家属眼神都有些异样,三五个凑在一起就说起悄悄话,但是凡乡干部或领导走近立时嘎然而止……慢慢地,一些喜欢探管空事的家属纷纷传出口风,说郭凤秀前些天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是坐东风车出去的,是傍晚时分艾汝能亲自开的车,同车去的还有张海平呢。有人说,郭凤秀那天是到县城刮毛毛去了,这些天还在补养着身子呢,每天早晨都是白糖泡鸡蛋吃。有些人还有些怜悯地说,怪不得她那天打球是那个熊样,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还不如我们这些个下过崽的妇人们耐磨,唉,早知那样,我们也不会让她上场的,刮了胎好比坐小月子,怪累的…… 一时间,关于郭凤秀的绯闻不断…… 不过传说归传说,议论归议论,郭凤秀却无事一样,毫不在乎于这些。她照样笑笑眯眯的跟人打交道,照样活活泼泼跳舞唱歌,照样快快乐乐上班,照样 和贾副乡长有说有笑,旁若无人一样。 渐渐的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也许觉得这些绯闻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了,好像也没有能难倒郭凤秀什么的,也就自觉无趣,不去议论这件事了。 十月中旬,县纪律检查委员会举办全县乡镇党委纪检委员学习班,时间为一个星期。身为纪检委员的江拥军将征兵工作有关事宜向汪部长交代一番后,就去参加这个学习班了。江拥军想,作为一名年轻的乡领导,担任一个乡的纪检工作,确实任务艰巨而又光荣。以前,自己没有办过案,连一些处理程序也不甚明了,一旦发案,还真不好对付呢。现在好了,参加这个班学习政策和业务知识,对自己将是大有裨益呢! 开学典礼上,江拥军坐在最前排,专心致志地听县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作报告,并不时地记录着。县纪委书记很有演讲能力,既讲理论政策,又不时举 些实际例子掺插其中,让你觉得兴趣大增不枯燥。当谈到年轻干部怎样自律时,这位县纪委书记突然话锋一转,举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例子。他很惋惜地说,最近,有一个乡党委的副职领导,说明白一点就是一位刚提拔起来不多久的年轻党委副书记,放松思想改造,追求腐朽没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打中了,说直一点,是被美色俘虏去了,已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这位乡党委副书记所犯的错误是很严重的,我们正在作进一步的调查,他本人现在已被传来县纪委进行反省交待……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江拥军的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思忖道,县纪委书记虽然对所犯错误者未点名,但全县二十几个乡镇,数过来数过去,新提拔不久的乡党委副书记唯有林溪乡的聂祥平副书记,难道真的是他?可前些日子我这个乡党委纪检委员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这么突然? 这天中午,江拥军上街溜达,正巧遇见尹智深副乡长来县城办事。江拥军从侧面问道:“尹乡长,乡里还好吧,没有出什么事吧?”“你是指男女方面的事?”“是啊,县纪委书记在我们这次乡镇纪检委员学习班上的开学典礼报告中,提到一位刚提拔不久的乡党委副书记犯了男女作风错误……”尹副乡长闪烁其辞吱吱唔唔地说:“是啊,我们林溪乡……聂书记出事了……但我估摸着,这里面是否有陷阱之嫌……”尹副乡长说到这里,也是点到为止,不愿意多说。当然,此事既然发生了,县纪委还在调查之中,江拥军深知保密纪律的重要性,也就没有必要深问了。恰巧,有一个熟人在呼唤着尹智深,尹智深借故走开了。 晚间,在县委招待所的房间里,江拥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江拥军想,既然聂副书记来到了县城反省,必定住在这招待所里……江拥军披衣起来,一看手表,时间指向晚上的十点半钟,还不是太晚。 江拥军开始一层一层楼的寻找,并低声呼唤着聂副书记。当走到招待所二栋一楼时,在标有“01——11”号房间里,传来了很低沉的回应声。江拥军敲门进去,果然是聂副书记。 估计聂祥平正在伏桌写着交代材料,一支钢笔和几页写满字迹的文稿还零乱的摆在桌子上。 聂祥平看到江拥军,既不惊讶,也不气恼,脸部抽搐了一下,苦笑着说:“江副部长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聂祥平其实知道江拥军在这里参加纪检员学习班,但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晚上会贸然来访,心里不免有些防备心理,说完这句客套话后,脸就有些阴郁着。 江拥军轻声问道:“聂书记,你是今天才到的吧。”聂副书记有些抑郁地说:“ 是大清早的时候,县纪委一个电话把我叫来的……”江拥军提出置疑地说:“兴许这里面大有文章吧……”聂祥平听到江拥军说出这句话,开始有些愕然,憔悴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随后又不无讥讽的说:“是呀,你们这些纪检干部心里应该清楚啰!”江拥军冷不防被聂副书记打了一闷棍。此情此景,江拥军对聂祥平也能理解,聂祥平心里正窝着火呢。看来话不投机,再聊下去也枉然,江拥军出于礼貌,随便安慰了聂祥平几句就打道回房间了。 江拥军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测着聂祥平发生男女关系的前因后果,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丑事难堪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聂祥平向来说话办事都是很严肃的,特别是跟女人说话都是不苟言笑不开半句玩笑的,而且他对自己的女人都是管的很严,容不得自己的女人再出现什么问题。 慢慢地,江拥军又回味着今晚聂祥平那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他的指向很是十分的明确了 .麻烦了,看来聂祥平已对我江拥军起疑心了,我所担当的职务让他产生联想了……他以为这事是我江拥军告发的,真是天大的冤枉。不过,江拥军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谁碰到这些倒霉的心烦事,胡乱猜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我江拥军又是乡里的纪检干部呢。 一连几天的学习班生活,江拥军的心绪一直被这件烦心的事缠绕着,始终挥之不去。江拥军总是在琢磨一个问题,我这个纪检干部是否应该抽空向县纪委反映一下林溪乡党委政府班子内部的真实情况呢?如果不去反映,那么林溪乡这潭水会越搅越浑,对林溪乡经济的发展不利啊!而且,江拥军根据以往掌握的情况,经过分析敢断定,这事很可能是贾光达副乡长设下的一个圈套和陷阱,肯定是他和郭凤秀联合告的…… 一个星期的纪检干部学习班只剩下最后一天时间了。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江拥军最后下达了决心,在县委大院的家属区找到了县纪委办公室的金秘书。因工作关系,江拥军与金秘书很熟悉,反映情况谈着话也就毫无拘束。江拥军很坦诚,觉得对组织上反映情况既要实事求是,又要毫无保留,以便于组织上进行核实甄别,然后进行正确处理。 江拥军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向金秘书直言不讳的谈了自己对聂祥平“出事”的看法,并且将贾光达副乡长和已调走的乡林业专干张海平两人跟郭凤秀的关系和盘托出…… 江拥军将自己所知晓的情况汇报完后,觉得一身轻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想,情况如此,孰是孰非,让组织部门和纪检部门去作决定吧…… 金秘书是一位办案经验丰富且说话行事又是十分稳重的人,他听完江拥军的汇报后,没有表示什么态度,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小江,你刚才反映的情况很重要,千万不要泄露出去,我会向县纪委常委会议作汇报的,不过,我可粗略的向你透露一下,你们林溪乡的聂副书记已经承认了与郭凤秀发生了男女关系,而郭凤秀却告发他强行奸污了她……”听完金秘书的话,江拥军在心中陡地一震,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天哪!这强行奸污与强奸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性质就更严重了,那聂副书记不是要负刑事责任么?那真把他送入监狱蹲“篱笆”那该怎么办?怎么办?! 江拥军回到乡里两天后,县委组织部郑部长带着一个秘书,以县委常委的名义前来林溪乡调查贾光达副乡长与郭凤秀是否有瓜葛的事,查来查去,总是没有找到真凭实据,而且郭凤秀也铁板一块,不承认与贾副乡长有男女关系……这样一来,郑部长也被搅得六神无主,总是下不了结论。但是,郑部长觉得,既然受县委之托来调查此事,总得有个说法, 第九章 祸起萧墙(下) 聂祥平在乡企业办上班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时的乡企业办主任已经易人,经尹副乡长提议,将冲洞村村委主任郭来庆调了过来担任此职。在尹智深眼里,郭来庆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人,乡企业办就是需要这些经济能人才能搞活。原先,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研究人选的时候,还确实存在争议,又怕他与聂祥平因为妹妹的事有矛盾……但尹智深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言外之意还流露出如果不同意他的提议的话,这企业工作他是不想管了。 无奈,僵持之中,两权相衡取其轻。陈涛书记又打着圆场,说;“那就让郭来庆来试当三个月企业办主任再说吧!”这时,江拥军又提议道:“我认为,乡企业办长期以来处于亏损状态,这几年不但没有向乡政府交一分钱利润,连向乡财政借的一万块钱周转金也始终未还……现在有必要对乡企业办掺掺沙子加强加强领导了!”江永富说:“我很赞成江副部长的观点。”于三喜也赞同江拥军的意见,问道:“那派谁到企业办去呢?”“我提议赵东方怎么样?此人心诚老实,估计不会出什么问题。”江拥军提议道。 对于赵东方的为人,大家都是比较了解的,况且经过江拥军亲自登门苦口婆心的做工作,赵东方再没闹过思想情绪了。他风里来雨里去,上山下乡调解民事纠纷,大力开展普法教育工作,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见大家没什么异议,陈涛书记拍板定案:“这样吧,赵东方到乡企业办工作,主要是协助尹副乡长和郭来庆抓好企业办的日常工作,关键时刻要抓大事,起党委政府和企业办的纽带作用,也就是起政委作用……赵东方所负责的司法助理员工作,由汪部长暂时接过来,你身体好,能走路能熬夜,相信压不垮的!”自从乡企业办的班子人马调整 后,在尹副乡长的亲自挂帅下开始动作起来,开始忙忙碌碌起来。聂祥平和郭来庆不计较个人恩恩怨怨,配合默契。乡企办在原养老院的旧址办起了一个等外材板方加工厂,将遗弃在山旮旯里的弯弯曲曲的废材废料搜集起来,变废为宝,受到林农的欢迎。尹副乡长来回奔波于几个大城市之间,他总想搞出点大名堂以便一鸣惊人。他总是缠着陈涛书记,缠着县林政部门,缠着县里主管林业工作的领导,要木材贩运指标,最终拿到了一百余立方米的指标……他想,除去所有税费成本,每个立方米赚个一百五十元,那也是万多块钱啊! 按照分工,聂祥平跑起了江浙一带的木材贩运工作,经常是几天不见人影,回来时都是将一摞摞订购合同交到企业办。人们发现他瘦了,他说不累,人们说他人谦虚了他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可骄傲自满的。赵东方则主要往广东方向跑,收获也不少。 这个时候,尹智深的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他带着郭来庆在华中几个大中城市转了一圈,住宾馆,逛公园,到风景名胜区游玩,乐不可支,流连忘返。眼看就要回到乡里了,还没有考察出一个合适项目做生意,于是在武汉打住下来,想着对策…… 这天,两人在长江沿江大道溜达,看到电线杆上一则广告,说在武汉郊区有一空坪出租,价格面议,上面还留下了洽谈地址和电话号码。 两人窃喜,如获宝贝一般。 尹智深说:“如果价格合适,租下这块空地,把我们林溪乡的不同规格的木材拉到这里堆放,待价而沽,我们也当一回坐商,不将乡企业办的钱包鼓胀坏才怪嘿!”郭来庆也帮着出主意:“我们有了木材有了地盘,不愁没生意,不过单靠卖原木赚的也不算太多,我们何不在武汉市办个家具厂搞深加工呢?”“对呀,这个 主意不错!我想啊,这个家具加工厂还要起一个非常好听又比较顺口的名字……”“叫林溪家具厂怎么样?”郭来庆试探着问道。 “不好,不好!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山里来的土包子,会被人敲竹杠的。”“唉,尹乡长,你是湘南师专毕业的高材生,还是你来起个吧!”“依我看,就叫武汉康乐保健家具厂……”“好!不愧是知识分子,起的名字也风雅,既有保健之意,又不乏快乐之感,这个名字有新意有美感啊!”两人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查看了地盘,感觉不错,虽然在效区,但交通来看还算方便。地盘租价虽然高点,但有十来亩啊,必要时,我们也可对外招租,借鸡下蛋嘛。两人颇为满意,遂找到老板,草签了意向性协议…… 尹智深回到乡里,向陈涛书记单独汇报了华中之行的情况以及要在武汉租地堆放木材兴办家具厂的设想。陈涛听了,频频点头,认为这是一个抢抓机遇振兴经济的新举措,方向是对的。但是对于一个这样大的决策,他又把握不准,便说:“根据县委组织部郑部长昨晚打来的电话,县委已经决定你代行乡长职务,负责政府工作,原来贾光达那一摊子事县委也同意让于三喜代管着……刚才你对发展企业的一番举措和设想,原则上我是很赞同的,但你现在是主要领导了,肩上的担子那么重,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明天召开一个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议一议,免得今后出了什么问题让你一人挑担子甚至背黑锅……”“好吧!”尹智深心中有些不快,但表面还是服从着。 乡党委政府联席会上,陈涛将县委组织部郑部长的电话内容作了传达,接着就由尹智深向大家作企业发展的汇报。讨论的时候,大家畅所欲言,争论得比较激烈。 江拥军提出置疑,说;“在武汉市 一个郊区租一个十来亩的场地且租金每月都在千元以上,我们林溪乡有多少木材可存放?这是一个经济效益问题,是否合算,请大家要算算帐,不要盲从。就是要租场地,有个一两亩的地盘也就足够了。至于筹办武汉康乐保健家具厂的问题,办好了,我们林溪乡的木材深加工进而转化为商品算是闯出了一条新路。但是如果办砸了,乡企业办旧债上面又算添了一笔新账,将会雪上加霜,困难重重……”“那你认为这家具厂办得还是办不得?”尹智深问。 “办得还是办不得,关键取决于我们对市场信息的真实了解程度和实事求是的论证……我认为,你们不烦再到武汉的家具市场再作个深入调查,家具的档次受欢迎的程度,整个武汉市的家具购买力程度,都要摸得一清二楚,然后再作细致的分折,这样才可作出正确的决策。否则,两眼一摸黑,凭头脑发热盲目干,风险大着呢!”汪永富又开始发言:“尹副乡长说的那块堆积场我清楚,我在武汉空军当伞兵时就常在那里着陆跳伞,那个鬼地方,天晴地面绷绷硬,下雨泥泞一团糟,不是个好地方,有一次跳伞,我在那里还崴了脚……”“汪部长,我们现在重点讨论那家具厂办与不办的问题,你也表表态,至于那堆积木林的场地问题可灵活掌握。”陈涛把讨论重点又强调了一下。 “我个人认为,在武汉办家具厂肯定要亏,为什么呢?我在老家的时候,就曾经拜过师傅做过木匠活,那是一个心灵手巧的细功夫,光对榫拢缝就得有两下子,否则就是个钩刀毛老师傅。做中高档家具,要求美观细巧质量上乘过得硬,那是要有较高的技能木工才能信任,否则做出来的东西傻大黑粗,送给城里人都不要。我想问一句,这家具厂的木工,也就是这家具厂的工人,当然包括油漆工和推销管理人等,从哪里去招收聘请?”“那当然是从林溪乡啰,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些个道理你都不懂?”尹副乡长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 汪永富争辨道:“这样的话,你这个厂非倒不可,到时候说不定你们连老娘都会嫁了,短裤子都会被人脱了!”“何以见得?”尹智深反问着。 “我告诉你,林溪乡做木工做油漆工当管理人员没有一个上得了正场的。”“那你汪部长也别把人看死了,不懂学嘛,办培训班嘛!”“那……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汪永富始终不服,和尹副乡长你言我语的争论着。 于三喜在作着会议记录,陈涛书记也示意着让他表态。这下子,他就感到有些为难了。他想,江拥军和汪永富所分析的情况不无道理,就目前林溪乡的条件还是不具备到武汉市这样的大城市去办厂,弄几个木材贩运指标卖卖木材,赚几个差价钱,勉强维持乡企办的运转,犹如摸着石头过河,那是再稳妥不过的了。但是,现在我于三喜投反对票的话,势必得罪了尹智深,尹智深过两个月就要补选当乡长了,弄得好的话,我也可以弄个副乡长干干 ,那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副科级啊!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尹智深手下做事,他的心里就有些打着鼓,开始活泛起来…… 于三喜慢悠悠地说:“乡企业办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要想扭亏为盈,确实不能穿新鞋走老路,要闯新路必定有风险,但是风险中必定蕴藏着希望……我个人认为,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不是各级都在提倡敢想敢干敢冒敢试吗?那么我们不妨在武汉市先办一个规摸适中的家具厂试一下,不行就关闭也不迟。”陈涛见乡领导对办家具厂的意见是反对与同意参半,他自己的一票就处于十分关键的地步了,而且论职务和授权他又是属于最后具有拍板权的定夺者。他呷了一口茶,抽了一支烟,考虑了一会,说:“今天这个联席会开得很好,各位畅所欲言各抒已见,充分体现了民主作风,今后还应该照此发扬光大。俗话说,事情不辩不明。我现在综合大家的意见谈谈我自己的看法,对于办厂的事既要认真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进行论证谨慎从事,也不要前怕狼后怕虎,否则一事无成。我们要用改革开放的精神来对待办厂这一新生事物,农民进城办厂本来就是一种开拓精神,我们千万不能泼冷水,而要给予大力支持,要全力以赴创造条件让他们上……”陈涛书记柔中有刚,简简单单一席话,算是表了硬态拍了板。 汪永富炮筒子性格,有些不服,直嚷嚷道:“陈涛书记,既然你下了要办厂的结论,那么今天乡党委政府的联席会议记录得写清楚:表决结果三比二,汪永富和江拥军持反对态度。”于三喜合上会议记录本,说:“既然会议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将办厂的事定下来了,你们两人有什么意见可以保留嘛,至于会议记录本上就没有必要写得那么清楚了,免得县委来检查我们的会议记录时说我们意见分歧很大……”江拥军说道;“按组织原则,实事求是的记录会议内容是对的,反正公家的记录本不记,我个人的记录本是会记清楚的。”汪永富也附和道:“我的记录本也会写得清清楚楚的!”会议散后,尹副乡长脸上现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傍晚时分,尹智深特地叫妻子范雄英炒了几个好菜,他又到小卖店买来一瓶竹叶青酒,邀来陈涛书记和郭来庆主任到他家喝酒。席间,尹智深和陈涛碰了一杯酒后,脸上容光焕发地说;“感谢陈涛书记在关键时刻对我的大力支持!”这陈涛书记此时也很会说话:“尹乡长,工作在一个乡好比同种一丘责任田,工作不要分你我,你的工作做好了,也就等于我的工作也做好了,大家的工作都做好了,就等于全乡的工作有成绩了……”尹智深又和郭来庆干了一杯,说:“郭主任,乡企业办的事,大的事情你必须向我和赵东方汇报,小的事情你自己要掂量掂量好,要毫不松懈的把握牢。凡是我表了态认可了的事,你大胆去做,出了问题我负责,不会连累你……你要努力工作,要为我和陈涛书记争气啊,当然,到时候也不会亏待你的!”“那是,那是,我一定尽心尽力工作,唯陈书记尹乡长马首是瞻!”郭来庆一味点头哈腰毕功毕敬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这时,范雄英端来一盘菜,插话道:“小尹啊,你也别这么自信,到时候打着一只虎大家都有份,要是打了一只有膻骚气味的狐狸,那就全是你的了……”“什么话?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别乱插嘴,搅了我们的酒兴!”尹智深很不耐烦地说。 “算了,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也管不了你,有你的苦吃!”范雄英说着气话。 “但愿尹乡长扬起企业顺风帆,一帆风顺,干,干,干!” 这些天,陈涛书记正在琢磨考虑林溪乡的林业体制改革问题,前几天又收到王成功书记从省委党校寄来的设想方案。是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林溪林业管理站一成立,他就要亲手拉开林业体制改革序幕了! 这天上午,在陈涛的宿舍里,江拥军和陈涛书记正在聊着乡里的一些事情,突然闯进来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是熟人,太古村的会计柳忠诚的父亲柳云松,另一位比较陌生,他自我介绍说,夹洞村人,是振兴矿务局的退休工人,柳云松尊称他为“刘老板。”陈涛书记让两人坐定,每人给筛了一杯茶,随便寒暄了几句,便问:“柳会计,这段时间到哪里发财去了?”“不瞒陈书记,搭帮党的好政策,村里让我参与议购议销贩运木材做生意,从乡信用社贷了三万元款,跑东跑西,走南闯北,也赚了点……现在我和刘老板正在做一宗更大的生意,这宗生意如果做成了,那就不是什么几十万元的利润了……”“是啊,刚才柳会计说的那宗生意,如果做成了,起码得赚他个几百万元不在话下!”这个“刘老板”夸着海口说。 “是什么生意?这么有赚头!”陈涛一时来了兴趣。 “我们最近到广东贩运木材,结识了一个人,他父亲原来是国民党军中的一位少将,当时负责国民党国防部的军需开支,他当时在撤往台湾时,偷偷截留了十几个箱子的黄金运往湘粤边界的九峰山一个山洞里藏了……这位将军后来定居在美国,临终前,交给了儿子一份藏宝图,那上面有进山的路径和打开山洞门的秘法等。将军死后,将军的儿子为防不测,将''藏宝图''秘存于美国的花旗银行……六十年代中期,将军的儿子秘密潜回大陆探听虚实,果然发现有一座山叫九峰山,待他想回去美国取图时,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边境封锁很严,他回不去了,只得在家乡附近隐姓埋名住下来,这一待就是二十来年。现在他要找到藏匿宝藏之地,就必须取到这份''藏宝图'',就必须要有一笔费用。这个人说了,谁资助了他,取出宝藏将实行五五分成……”“刘老板”绘声绘色地讲述道。 柳云松说:“真是找到宝藏,我准备将乡政府到雷林洞的公路全部铺上水泥路,还建几所像模像样的山村小学供孩子们读书……”“刘老板”也说:“我虽然没有柳会计那么大的魄力和气概,但我捐款将乡政府到我们夹洞村村部这三公里路面铺上水泥应该是没问题的。”“好啊,我们乡政府欢迎你们多多出资建设家乡!”陈涛书记很高兴。 “那我们就谢谢陈书记了。不过,今后我们乡信用社贷点款打个短借应应急,你们可要支持哟!”“刘老板”喜上眉梢,笑着说。 中午,陈涛书记还特意叫乡食堂炒了几个菜,请柳云松和“刘老板”吃饭。 陈涛书记叫江拥军去陪时,江拥军说:“这两人说话尽夸海口,言不可信呢!”说完,掉头走了…… 下午,陈涛书记的房门又敲响了,他正在休息,有些不耐烦地嘟囔道:“唉,谁又有什么事了?”开了门,却是赵东方。他一脸疲倦,又显得很急。他向陈书记汇报道:“这几天乡企业办出了些怪事,你知道么?”“我不知道呀!”“聂祥平早几天和倪树林拉了一车圆木到浙江,出发的时候,检好尺的,是十五个立方米,倪树林当时用两个钢丝绞索器拉紧捆好了。到了浙江某地后,因倪树林连夜开车十分疲劳,卸完车后就在驾驶室睡觉,聂祥平一人去结的账,领的现款,是聂祥平用一件衣服包着上的车。回来后,聂祥平交账时,说少了一个立方米的木材,那可是一千多块钱啊。我们询问倪树林,他说除了吃饭往店几乎没有停过车,而且钢丝绞索器都原封未动……”“还出了什么事?”“这事我是听郭来庆讲的,说是他和太古村东风车司机熊古佬到衡阳结算木材款,中途在一○七国道加水,两人下了一会儿车,那驾驶室坐垫下的五千元现金就不翼而飞了。”“这些事,尹副乡长知道吗?”“听郭来庆讲,早两天尹副乡长带着林溪乡几名木匠和管理员到武汉去了。听说家具厂要开业了,他们正忙着呢。”“好吧,这事我知道了,等尹副乡长回来再说吧!”赵东方走了。 晚上,陈涛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领导艺术》的书,看着看着,他就觉得这书确实有些理论水平,觉得自己领导艺术还是有些匮乏,如能有机会,到党校脱产学习个两、三年,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有时间的话,真得好好找县委组织部的郑部长谈谈自己的心里话了,依自己的初中生水平,哪怕去哪个县一级党校充一下“电”,能达到中专水平也不错啊…… 陈涛正待熄灯歇息,突然有人在使劲地拍打着房门,好像听到是县政协委员李宗敏的声音:“陈书记快来啊,贺耀辉偷我老婆被我捉住啦!”陈涛刚把房门打开,果然是李宗敏,李宗敏带着哭声扯起陈涛书记就走,一直到“首长楼”的二楼贺耀辉宿舍门前才停下。借着走廊的灯光,陈涛发现贺耀辉房门上的拉扭被一根很粗的麻索与旁边窗子上的防盗钢筋拉紧了,还打了一个很紧的死结…… 陈涛此时什么都明白了,对李宗敏说:“把绳索解开吧!”李宗敏照着做了。 这时,房间里面已亮起了灯光。陈涛一推门,房门已是虚掩的。 在房间的客厅里面,站着两个手足无措的人:一个是阴郁着脸的贺耀辉,一个是有些惊慌的王眉秀。 王眉秀见李宗敏闯了进来,刚相溜走,被李宗敏一把抓住,“啪”的扇了一个耳光,王眉秀哇哇大哭,跑出去了…… 李宗敏指着贺耀辉的鼻尖说:“贺耀辉,捉贼捉赃,抓奸抓双,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终于被我逮住了……现在我把陈书记叫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好你个宗敏癞子,你胡说八道,我是叫王眉秀来帮着缝钉被子的!”贺耀辉吼叫着。 “你这是打着缝被子的幌子,实叫她来与你偷情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王眉秀写给你的信有一封竟落到了我的手中。”李宗敏将手中的一封信扬了扬,正要交给陈涛书记,贺耀辉扑过来抢,没抢着,顺手照着李宗敏的前胸就是一拳。贺耀辉还要打,追得李宗敏在陈涛身后乱窜,左躲右闪…… 陈涛大吼一声:“贺耀辉,你要干什么?堂堂一国家工作人员像什么话,明天停职反省,听候处理!”这时,贺耀辉房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乡干部和家属。陈涛很不耐烦地夺过李宗敏那封信,挥了挥手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看西洋镜,大家散了吧……”人们一哄而散,李宗敏沮丧的走了,陈涛也气呼呼的回房休息了。 陈涛怀着一番好奇之心,打开了王眉秀写给贺耀辉的信…… 贺耀辉,我的爱……前段时间,我借故到乡政府挑水,几天都没有见到你的身影,见你房门都是紧闭着,听说你去老家割中稻去了。我真有些担心你,你那么差的身体怎么还能下田劳动呢?你要多多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啊,你身体好,就是我王眉秀的幸福…… 陈涛书记刚把信看完,房间的客厅“啪”的响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扔进来了。他蹑手蹑脚的拉亮客厅电灯,又是一封信,是一封用长方形牛皮纸装的信。他此时也无睡意,精神都好像有些亢奋了。 他又拆开信封,发现有一页信纸,另外还有一封信,是一个白纸信封装的,上面写着“艾汝能收”,看那字迹像女人字。他急不可待地展开原先的一页信纸,那俊秀的字迹立时跃入眼帘:陈涛书记,您好。 今天我到客车司机艾汝能处借工具,当时他正在下象棋,便把工具箱钥匙扔给了我,我打开工具箱后,就发现了这封信,肯定是李莹坤写的,看来这对老情人又开始勾搭上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信交给您,兴许对您了解各种事情会有所帮助,权作参考参考吧…… 您的朋友:周才生即日陈涛书记又打开了第二封信,看末尾的落款,果然是李莹坤写的…… 艾汝能,我亲爱的:那一天晚上你我在邮电代办所我的房间内约会相欢,让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幸福和快乐,我是多么想和你相依相拥到天明啊,可你睡到半夜就走了,让我一人孤寂难耐……聂祥平这个人自从犯了错误 之后,往往白天装好人,对人口甜眯笑,一到晚上就对我施暴,拿我做出气筒,关着门暴打我,用尖硬的皮鞋踢我,昨日又把我的双脚踢青了……这日子我真有点过不下去了,要不是我还可怜着那一女一子,可能早就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我现在是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有什么话只能对你说说,我和他离婚已是迟早的事。我很担心聂祥平是不是患上了“虐待狂”症,只要一段时间不打我就感觉不舒服。我现在只能在你的关心和爱抚下才能得到一丝快乐,我真担心我们的相约会不会产生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我已 将节育环取掉了。今后你要与我约会,必须得到我的许可,一定要等聂祥平确实是去出差之后才能来,我会以今天的方式来与你联系……你的挚爱:李莹坤即日看完这些情书和男女约会信,陈涛心中陡升起一阵阵波澜,搅得心灵乱哄哄的…… 清晨,陈涛吃过早饭后,照例到乡政府办公室的信袋中拿取资料。 办公室秘书仇万里说:“陈涛书记,有两件事我想向你汇报一下………”“什么事?这么急。”陈涛问道。 “这两件事,要说急也不算急,要说不急也算急。一是今天天刚朦朦亮,聂祥平和李莹坤两口子就把我吵醒了,一齐来到办公室,吵着要离婚,我劝说无效,还是让他俩离了。二是刚才接到太古村龙修英支书的电话,说是柳云松因借的贷款迟迟不还被乡信用社起诉到县法院,昨天柳云松的房屋被法院干警给封了,柳忠诚在那里大吵大闹,说是要撕封条……”“唉,这两天真是碰着鬼了,怎么烂事挠头的事一件又一件的冒了出来,看来要快刀斩乱麻,大乱要大治了!”陈涛说着沮丧和气恼的话,又问道 :“尹副乡长从武汉回来了吗?”仇万里说:“昨晚十二点钟回来的,估计现在还在睡觉呢。”“这样,你马上通知乡领导,九点钟召开乡党委政府联席会议。”“什么内容?”“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事情多着呢,你也参加,作好记录。”陈涛书记有些不耐烦地说,确实,事多人烦啊! 上午九点,陈涛、汪永富、江拥军、于三喜、仇万里都准时赶到“首长楼”三楼的小会议室里,只有尹副乡长还未到。直等到九点半钟,尹副乡长才夹着个公文袋姗姗来迟,陈涛书记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看到尹副乡长一脸倦容还不时打着呵欠,知道他睡眠不足,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陈涛书记主持会议,一打开开场白就直奔主题,他简要的将乡里最近发生的几件事介绍了一下,然后扫视了一眼大家,很严肃地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林溪乡如果不整饬队伍,不严肃纪律,将一事无成……下面,请各位发表意见。”尹智深说:“乡企业办发生的事,其主要责任在我,怪我平时要求不严,财经制度不健全,责任不明确,才导致了事情的发生……不过,现在沿海发达地区都喜欢结账提现金,汇款太慢,又怕发生欺诈行为,这确实是个不好办的事情。我先提出一个处理办法,然后请大家发表意见。聂祥平的事,有贪污之嫌,是否请乡里去人到浙江某地查一下,如属实,按贪污论处。至于郭来庆丢钱一事,在案子未破之前,赔肯定要赔,但赔多少大家定,如全赔的话,那几年的工资搭进去白干了。还有艾汝能与李莹坤偷情一事,这是老问题了,艾汝能属于乡企业办的员工,我们可以教育教育,李莹坤由乡里负责处理 第十章 林业改革(上) 已经是十一月的上旬了。 江拥军和汪永富的征兵工作也告结束了。在乡中学龙老师的强烈要求下,乡人民武装部经请示县人民武装部同意,破例增加了一个应征名额,龙老师的小儿子高高兴兴地当兵去了。他那在县医院治病的儿子龙中华也来乡财政所上班了,虽然走路还有点跛,但无什么大碍了。龙老师一家人皆大欢喜,特地送了几斤精细的茶叶给陈涛书记,陈涛书记推脱不掉,只得收下,叫仇万里拿了一个铁皮壳装了,放到小会议室里供开会用。 贺耀辉和王眉秀失踪“私奔”半个月后,也悄悄的回来了。陈涛书记下令乡财政所扣了贺耀辉半个月的工资,此事也就了结了。 据尹智深副乡长汇报,武汉康乐保健家具厂自开业后,一直生意红火,乡企业产值一路攀升。据说,对振兴林溪乡企业,大打效益翻身仗,尹智深又有了新的思路…… 全乡工作形势好转,陈涛书记一段时期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了。 于是,林溪乡林业体制改革的序幕顺理成章的拉开了。 乡政府“首长楼”的三楼小会议室里,十几名乡干部和七站八所的负责人齐聚于此,参加乡里举行的林业体制改革献计献策“诸葛亮会”。会议由尹智 深副乡长主持,陈涛书记作中心发言。会前,于三喜宣读了中央、省、地、县一系列关于发展林业加强林政管理的文件,仇万里照本宣科念了一通县人民政府关于林业体制改革的指导性意见。看看人数到得差不多了,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尹智深作开场白,他说:“俗话说,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我们林溪乡水田不多,而且由于地处高寒山区,粮食只能种一季。粮食产量嘛,搭帮袁隆平发明了杂交水稻,确实增了产,肚子也确实饱了。但是,论经济效益,作田怎么也赶不上种树,我们这个全县的重点林区乡,就是要大力提倡唱山歌,努力做好林业生产这篇重头文章,山区企业才有后劲,山区老百姓才能够逐步脱贫致富,山区老百姓的钱袋才能逐步鼓起来。以前,王成功书记在乡里的时候,他那林业体制改革方案就已经成竹在胸,只还过他还来不及实施罢了。现在,我们的陈涛书记来了,相信他能将王书记的意图贯彻实施继续下去,一张图纸画到底。我们林溪乡按人口和经济总量来说,又是个小乡,什么事情都经不起大的折腾,千万搞不得张书记来了种樟,李书记来了种李,陶书记来了种桃……话说回来,也不能搞形而上学,搞照抄照搬,一成不变,该改革的要坚决改革,要从实践中进行摸索试行……我们所作的一切,都要立足于长远,要对林溪乡的老百姓负责,既不能当败家子,也不能总是''涛声依旧''!”与会人员觉得尹智深说得在理,还用上了辩证法,不愧为是当一乡之长的料。 接着,又听尹智深强调着:“等会陈涛书记作完中心发言后,大家还要进行讨论,我想,将一项即将出台的改革实施方案想得复杂一点和想得现实一点不无好处,一定要让老百姓看到希望,让林农得到实惠,这样的改革就能成功,就能延续下去……”陈涛书记一看尹副乡长配合得很好,开场白讲得头头是道,也很高兴。他手端着记录本,开始展示着他拟定的方案和实施步骤。他循循诱导地说:“我来林溪乡时间虽然不太长,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我们林溪乡是蕴藏着很强的经济潜能和充满希望的一颗珍珠,不过它还埋藏于地下,一旦发掘出来,就会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林溪乡是一个老少边穷的高寒山区,海拔均在六百米以上,长期以来,七分林两分田再加一分兽啃地,可说是它的真实写照 ,缺电缺粮缺交通,这些弊端严重制约着山区经济的发展。我的前任王成功书记,唱山歌走林路的思路逐渐在他心中酝酿成熟,他曾经组织乡干部和林业工作人员跋山涉水,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全面勾画踏察完了林溪乡的有林面积和稀疏残林面积以及森林总蓄积量。这些前期性的工作,为我们今日进行林业体制改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王成功书记犹如十个指头弹钢琴,分轻重缓急,努力弹秦着林业这块重头文章,他曾经设想有三部曲:一曲叫遍地开花,即将一些稀疏残林确定为责任制的形式,分到农户个人管种,一定若干年不变;二曲叫借鸡下蛋,将一些偏远成片的杂木林发包给个人伐种,经营形式多种多样;三曲叫蓄水养鱼,这是最重要的一曲,可以将所有用材林按蓄积量作价给林农入股,并组建林业股份公司,统一砍伐,统一销售,统一种植,统一管理,年终按股分红……”听陈涛书记说到这里,乡干部和乡属单位负责人逐步认识到,王成功书记在任时弹秦的“林调”,有的属“高山流水”之音,即从理论的高度从战略上的意义对林溪乡林业发展的趋势加以了认识性的阐述,他提出了林溪乡土地肥沃,腐殖质厚实,应实行“混交林”形式,应多发展经济林,根据其地理位置,经济林应以药材林为主,并逐步走上“多林种并举”的路子;有的属“下里巴人”之音,即在不影响长远规划目标实现的前提下,尽力搞一些短平快项目,让林农尽快脱贫致富,让林农得到实惠,让他们在心底升起希望,展现出近期美好的蓝图。相信王成功书记一番“行云流水”、“抑扬顿挫”的技法指导,那悦耳动听的“林调”音符,那引人入胜的“林涛之声”,也会在陈涛书记手中拔弄得娴熟自如的…… 随着思绪的展开,渐渐地,江拥军的眼前又浮现着王成功书记的身影…… 那是今年的八月下旬,林溪乡政府的乡干部突然发现,王成功书记可能要高升了,果然没有几天,县委组织部就通知他去省委党校读书深造…… 王成功书记真的要走了。 为了向父母辞行,王成功书记去了一趟老家青草镇,离林溪乡约有八十华里,而且一路都是弯弯曲曲的公路。乡政府准备给王成功书记饯行。那天,尹智深副乡长派江拥军去接他,因乡里没车,江拥军想请台拖拉机去,尹副乡长说,王书记胃不好,拖拉机太颠簸,不行。于是,江拥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体车司机,那是一台老式的苏联嘎斯车,刹车不太灵,又找不到其它的车,只能千叮万嘱叫司机注意安全。车到青草镇,王书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又上路了。江拥军叫王书记夫妇俩坐在驾驶室,自己则在车厢内“坐镇押车”。车刚刚离开青草镇墟场,沿着河边公路悠然而行,突然对面坡上一台手扶拖拉机放空挡冲来,由于路面又窄,不好错车,司车往右稍宽一点的路边扭方向,并想停下,一踩刹车却失灵了,便急中生智的往旁边一堆沙丘撞去,沙子阻滞轮胎,才停下来。江拥军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那堆沙子“造福”,一车子上的人就都到青草河“洗澡”去了。这时候,王书记为稳定情绪,异常镇静地说,别急,慢慢开,天还早……后来,司机更加小心翼翼,三十几公里的路程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到达林溪乡政府时,天色已晚,饯行的晚餐已凉了很久…… 晚上,王书记约江拥军到他房间坐坐。江拥军去了,王书记递给他一支“湘南”牌香烟,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两人毫无拘束的聊了起来。 王成功书记颇有感情地说:“明天我就要到省委党校报到了,这里的工作就全靠你们了。说句实在话,我对这块土地是很眷恋的,这里是革命老区,湘南特委旧址所在地,有无数的革命先烈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有责任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我总觉得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太短了,况且身体又有些不尽如人意……”江拥军等王书记把话说完,又发现王书记的眉宇又紧蹙起来,他那熏得焦黄的手指又很习惯的往衣袋里掏着烟。江拥军知道他有个习惯,凡动脑筋写文章或思考什么难题,他都要喝酒吸烟,以打开思路……而且是要不停地喝,不停的吸。酒对他来说,不管好坏,只要浓度高一点,而且不需吃菜,写一段文章,呷一口酒,吸一支烟。这样,一篇文章写完了,一瓶酒也差不离了,一包烟也所剩无几了。他胃出血开刀后,酒暂时戒了,烟瘾却越来越大了。 江拥军知道他有心事,心想,王书记来林溪乡也有两年了,离别之时,是否想弄点木材,给农村的家里修修房子,做点家具什么的,按理说也不为过。 江拥军试探着问:“王书记,你需要点什么?我们给你办就是了……”王成功书记欲言又止,在房间来回踱着步,然后用信任的眼神注视着江拥军,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副部长,你我都是同在一个乡政府院子里,同在一个乡食堂里吃饭就餐,相逢相遇是缘份啊。说句心里话,你们这些乡干部和乡属机关工作人员,无论从生活上和工作上对我都是很照顾和支持的,我打心里感激……可是聂副书记这个人,干工作是没的说,雷厉风行,敢抓敢管,但最近他却在闹情绪……乡里领导班子的配备和人事安排,是县里领导考虑的事,我们不可以用感情代之。我也考虑到,以后聂副书记带着情绪工作,对班子团结不利,对全乡工作也会很不利……”江拥军聆听着,冷不丁的还插了一句,轻声说道:“王书记,恕我冒昧的说一句,不但聂副书记有情绪,这段时间好像贾副乡长也有些情绪……”“是的,贾副乡长是因为今年年初又调来了尹智深副乡长,且是湘南地区的下派干部,他已觉察到乡长人选不是他的了。”王书记此时破例直言不讳地回答了江拥军本不该问的问题。 这时,王成功书记走过来,在江拥军的肩膀上很轻很轻的拍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江副部长,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走以后,乡里班子可能要出现一些不愉快的事,你们都各自好自为之吧……”第二天清晨,江拥军和几个乡干部去给王书记搬家时,只发现一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书;两条长条形的小木凳,还是曾经从岳父大人家里拿来的;一条薄被再加一只小铁桶,再没有其它东西了。 王书记是坐客班车走的,乡干部都来送行,他不让放鞭炮,只跟每个人握了握手,算是辞行告别。附近的老百姓也匆匆赶来,他们目送客班车悄然离去。 唉,王书记临走时,本来想和聂副书记以及贾副乡长交换意见,可今天怎么也找不到聂副书记的身影,有人说他一直关着门在家喝着闷酒。贾副乡长则于昨天下乡去了,一直未回来…… 讨论开始了,异常的激烈,大家的兴趣都很高。 乡经营管理专干邹泽生,是一个头脑十分精明的人,他摸了一下谢顶的脑袋,推了推老花眼镜,建议性的说道:“建立村级林业股份公司是一件深受老百姓欢迎的大好事,但在实施之前,我们应该把事情想复杂一点,把方案想周全一点,尽量减少一些纰漏,让群众觉得我们是在为他们着想,在为他们办实事。总之,凡事预则立嘛……”江拥军说;“我们这次实施的林业体制改革,是一项跨世纪的工程,如果在实践当中予以不断完善的话,那很可能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因此,我们确实需要立足于长远来看问题,用战略眼光来制定方案,要以林溪乡经济发展大计来考虑对方案设施的具体措施,才能保证方案顺利推进。我个人认为,村级林业股份公司应该是有林溪乡特色的股份公司……”一听江拥军提出“林溪乡特色的林业股份公司,”讨论的会场一时静得出奇,不知这毛头小伙子要往下倒什么药?汪永富大大咧咧地嚷嚷道:“我只知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怎么提出了林溪乡特色的林业股份公司?”“汪部长,请你不要打岔,让江副部长说下去!”陈涛书记一时来了兴趣。 江拥军接着说道:“汪部长提的问题很好,切中要害''特色''二字。据我所掌握的资料表明,王成功书记设想的林业股份公司,在解放以后全国的林业大县这样的作法很可能是首屈一指,也可说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 邓小平同志在七十年代末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今天,我们要在林溪乡对林业现有体制予以大胆地改革,这个林业股份公司既不同于沿海开放地区的有限责任公司,也不是社会上流行的皮包公司,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家参与、共同管理、利益均沾、风险共担的农民企业化管理的公司。当然,王成功书记走得急,只提出了一个框框设想,具体实施细则就需要我们多动脑筋,理论联系实际的去摸索探讨它。我个人认为,首先要设立制定一个林业股份公司的章程,规定其机构、任职期限、任免职程序、股份分红办法等等,然后配备其精干的人选,再就是召开林业股份公司的成立大会……”“好,江副部长的初步方案很好,这样搞的话,那林业股份公司的雏型模式已经出来,现在我看就议具体细则,一条一条的定下来,然后经过反复琢磨推敲,最后以乡党委乡政府的名义联合下文,分头行动实施。”陈涛插话说道。 “我个人认为,我们林溪乡共有八个村,可分为两种模式……靠近乡政府附近一条龙坑的这三个村由于林业面积不是很宽,林木稀少,可暂不实行林业股份公司的管理办法,只需制定相应的管护制度和销售办法就可以了。翻过了乡政府对面的牛角坳那边的五个村即整个雷林洞片必须坚决实行林业股份公司的管理办法,每村建立机构,这样一来,每一个行政村就有村党支部、村委会和村林业股份公司三套班子并存。”江拥军大胆设想,进一步阐明了机构设置要因地制宜的必要性。 “我认为,三套班子并存不利于工作,既不利于提高办事效率,又可能出现相互扯皮的现象,更重要的一点,又要增加农民的负担。”于三喜提出反对的意见。 江拥军据理力争,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其担忧是多余的。我个人认为,村林业股份公司可设理事长、会计和出纳各一人,而且可以从村支委、村委会的副职中提出候选人参加投票选举,可进行职务交叉兼任,这样一来,既克服了人浮于事的现象,又没有增加农民的负担!”“这个办法好!”尹智深表示赞成。 “那怎么样分红呢?” 于三喜又提出疑问。 江拥军这时搬出了一位“军师”,对邹泽生笑笑说道:“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请邹泽生来回答吧,他是乡财会辅导老师,又是乡经营管理专干,是敲算盘的。俗话说得好,算盘一拨噼啪响,遇有难事都去烦。我相信他有好办法。”听到江拥军点将,在林溪乡政府素有“小诸葛”的邹泽生也就不谦虚了,他慢悠悠地说:“既然江副部长看得起我,我就说说,采纳与否,那是你们当官的事……对于按股分红这个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但我们不能搞复杂了,而要简单化。我们可以按林业部门勾画的本村活林木的蓄积量,再分别算出轮伐周期,确定一个每股的基价,然后让本村年度在册在籍人口入股。分红则是按本年度木材销售额得来的毛利减去一切必要的开支留足公积金公益金和一定的发展基金后,然后按股分红……”“你讲的有些笼统,计划生育政策要不要执行?鳏寡孤独老人在政策上要不要倾斜照顾,还有长期外出人员和失踪人员怎么办?”于三喜又提出疑问。 汪永富放着大炮说道:“既然要搞简单的,我看就按在籍在册人口计算好了,省得麻烦。”江拥军说:“汪部长这样讲是省事,可真这样做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有人会上访不断。按照计划生育政策,独生子女分田要加倍,难道应得的股份就不加倍?还有鳏寡孤独老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社会就要对其照顾,难道你还让他生活无着落再挨家挨户去乞讨吗?还有各个年龄段的占有股份问题也不能不慎重考虑。”尹智深副乡长说:“我认为大家提出的问题都很好,是要予以正确对待,我们是人民的政府,每说一句话,每办一件事,都要为老百姓着想,要符合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千万不要愧对老百姓而搞政策偏向或政策歧视!”接着,大家就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认真分折和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样,一个上午的会议就快过去了。 陈涛书记作了小结性的发言后,就对乡领导和一般乡干部以及乡属人员进行了分工。 江拥军和司法助理员赵东方以及乡林业办的工作人员负责冲塘村。 汪永富和贺耀辉、朱云香以及乡财政所工作人员负责大水村。 于三喜和驻乡民警黎天标、乡计生专干方秀香、乡计生医生何翠香等负责秋林村。 尹智深副乡长和其老婆范雄英,还有聂祥平、郭来庆等乡企业办工作人员负责源头村。 陈涛书记、邹泽生和乡林业管理站站长及工作人员负责太古村。 仇万里因为要到县里参加三天的全县办公室秘书培训班,没有安排他下乡去参加成立林业股份公司的工作,只是要求他开会回来后,负责冲洞、夹洞、头坪三村将林业管护的措施制定出来。老会计沈一通因年纪偏大不便下乡,只安排在乡政府办公室接接电话做做接待工作。 按照会议要求,成立村级林业股份公司的工作要求在十天之内完成,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有时还得加班加点才能完成。陈涛书记最后勉励大家,要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去完成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陈涛书记宣布散会,同时将乡领导和仇万里留下来,觉得还有几项具体的工程任务需要有人抓,而且要立马筹措资金动工或实地勘察立项。他环视了一下大家,说:“解决冲洞村的干旱问题,铁石龙水库非上不可。现在冲塘村和大水村有一个合建马背山电站的意向,这项工作虽然是两村之事,但要乡里牵头协调,急于上马,迫在眉睫。还有,杨子坪是原湘南特委的驻地,为改变老区面貌,县委书记胥永强和县长张茂德已决定在今冬明春择日到杨子坪组召开现场办公会议,决定为老百姓办件大实事,打通冲塘村小学至杨子坪的盘山公路,所以勘察设计路线的工作也得抓紧进行。对于这三项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们乡党委政府领导成员要分好工,方能顺利实施。”“这样吧,我提个建议,铁石龙水库由陈涛书记负责,我来给你当助手,那里是我的家乡,改变山区落后面貌我义不容辞!”仇万里把话说得合情合理,他也知道,这项工程已没有什么难度,设计图纸已出,整个工程款经王成功书记周旋,已快到账了,这项工程建设可立即上马,只要筑起拦水坝,打通一个隧道,兴修几千米长的渠道即可。听仇万里这么一说,陈涛书记也默认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样吧,杨子坪公路工程我来负责,多跑一点山路,累一点也没有什么,为了山区人民嘛……”于三喜也自告奋勇地承揽了自认为很容易搞的轻松工程来抓。 剩下马背山水电站这块硬骨头工程了,谁也不愿意去接手。谁都知道,两个村只是有意向,要筹集资金还得开协调会,要勘察坝址和厂房,还得去县水电局请工程技术人员,现在没有一分钱,联系方方面面的事,说不定还得自己掏腰包。这时,会场静的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吱声,你看我,我看着你,眼珠子互相瞪着……是啊,肥肉都让你仇万里和于三喜挑去了,谁还愿意拣骨头去啃?陈涛书记想,剩下的乡党委政府成员就只剩下尹智深、汪永富、江拥军三人了。 唉,派谁去呢?陈涛书记想,汪永富虽然有干劲,这个人不会打什么歪主意,但他爱喝酒,文化素质低,这个工程交给他有些不放心……尹智深呢,现在是起着一乡之长之责,主管林业和企业又是大头,抽不开身,还是不能让他管……政府这边已经没人了。如果再让于三喜兼管,那他已有杨子坪公路这项工程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他还负责农业、水利、计生一大摊子政府这边的事务……再说,这个人耍嘴皮子还可以,要讲实干精神就要打折扣了。 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关键时刻良将也是难求啊!陈涛书记思忖着,现在唯一能担当此重任的只有江拥军了,武装干部能吃苦,能攻坚……陈涛想让江拥军大胆地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起这副重担,为他排忧解难。他的眼睛就不时的往江拥军脸上瞟着。但是,江拥军此时却表现得异常冷淡,好像有一种毫不在乎的感觉。陈涛心里头清楚,江拥军是在等待,因为现在对抓工程有一种变味的看法,即是抓工程就可捞油水,不说贪污受贿,也可以顺便蹭几顿酒饭吃,再说,这项工程确实难度较大,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 会场还是沉默着,还是没有人敢吃这只“螃蟹”。陈涛的心里就像有无数条毛毛虫在爬行蠕动着,怪难受的。陈涛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试探着问:“汪部长,你老将出马,一个顶两,去抓这马背山水电站工程如何?”“不,不,陈书记,我可没这个能耐。”汪永富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汪部长,你去抓那个工程最合适,冲塘村的酒文化最丰富,什么 老烧、头道烧、二道烧、糯米酒、金樱子酒、红枣黄豆酒,当然还有红薯老糟酒,样样俱全,你那大酒肚正好派上用场。”江拥军笑嘻嘻地戏谑道。 “江副部长说得好轻巧,你有所不知,那马背山地形复杂,地下阴河多,如果一道拦河坝堵得到处漏水,到时恐怕连一碗红薯老糟酒也会冇得喝!”别看平时汪永富大嘴一咧只知放大炮,这回他可想得很细,鬼精鬼精的。 陈涛笑笑,说:“既然汪部长怕喝不到红薯酒,那么尹副乡长去抓这个工程怎么样?”“不是我推辞,我也不怎么喝酒,也就不怕没有红薯糟酒喝,可那林业一大摊子,还有企业办在武汉市租地办厂一揽子的事,我哪有时间啊!确实是难以脱身……”尹智深也不同意接,大家都知道,他最大的兴趣还是放在武汉。 陈涛又问了于三喜,于三喜说;“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分身法!”轮到江拥军了,还没有等陈涛书记开口点将,他就说话了:“陈涛书记,既然以上诸位都很谦虚,那我不妨去试试,但有三点要求你们能否满足于我?”陈涛说:“但说无妨,只要是对工程有利又合情合理,我将尽力支持和为你保驾护航铺平道路。”“第一,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冲塘村的村委主要负责人不得力,还涉嫌乱砍滥伐,群众意见很大,我认为适当的时候应该把他更换下来,以减轻我在冲塘村的工作量。第二,工程上的事应该我说了算,其他人不要随便掺和,当然,遇到什么难题,我会提请研究的。第三,为了保证工程质量和进度,施工队应该实行竞争。除了以上三点,如有可能的话,为了尽快让马背山水电站上马,大水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否也可以调整一下,可否把乡林业办的主任刘丁昌同志调回去任村党支部书记,这人很有魄力,又是大水村人……”见江拥军把工程应承下来,陈涛心里着实很高兴。他想了一想,表态式的说道:“江副部长,你放心大胆去抓工程,过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于三喜一听说要动冲塘村的村委主任,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那位村委主任喊他为“老表”,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每年夏秋时节,一串串石娃都是忙着往他家送。 于三喜阴郁着脸说:“现在是实行村民自治,要动村委主任也要讲究程序,他刚当不久,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对于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讨论题目,以后再说吧!”陈涛很巧妙的将此敏感问题予以回避了。 这时,汪永富又大大咧咧的开起了玩笑,说:“江副部长,这回你可长期在冲塘村驻下去了,那里虽然山高路陡悬崖峭壁 的,可那里的瑶家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俏,水灵灵的,怪馋眼的,艳福不浅啊……”“啊,汪部长,照你这么说,美色反倒会成为驻村干部的工作动力,如果万一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怎么办?”江拥军很想逗逗这位“活宝”。 “掉进去又咋样?抓住了大 第十章 林业改革(下) 乡干部们都按照分组包村开始下乡了,忙着到那五个村去成立村林业股份公司。 江拥军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后,就邀了司法助理员赵东方和乡林业办主任刘丁昌,一行三人向冲塘村走去。三人边走边谈,爬过几座高山后,就到达了冲塘村的地界。时间尚早,因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地上还是湿漉漉的,路上布满的腐叶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气味。在一个 高高的山坳口,赵东方指着远近那连绵起伏的林海说,凡能目视之处皆为冲塘村方圆也。江拥军虽然来过冲塘村多次,但这次是在一个静谧的早晨而且是在一处颇似山巅的高山望林海,确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江拥军举目眺望,呵,林海茫茫,浩瀚无边,方圆几十里层峦叠嶂,郁郁葱葱,虽是深秋与寒冬交替的时节,仍然没有树叶飘落万花凋谢之感,而且是一派枝繁叶茂的景色。在那些不起眼的山坳里和山垅里散居着一处处瑶寨,云飞雾绕时,时隐时现,犹如蓬莱仙境在虚幻世界飘渺浮沉着。太阳已从东边山峰冉冉升腾起来,那红扑扑的艳脸分外清新,鲜明透亮。薄薄的雾霭散尽之后,天空蔚蓝如洗,碧净碧净得出奇的可爱,好像这蓝蓝的天空是世上最为洁净的,是不染一丝尘埃的境地…… 不一会儿,三人走进林密幽深的林间“巷道”,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狭小起来,那一缕缕清亮的阳光已是透过枝枝桠桠和叶片儿的缝隙,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辉光来。路上,水蒸汽慢慢的升腾着,不时还袭过来混浊的潮润气味儿。三人脚底沙沙响着,步履轻盈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开始叫唤着,在林中的树枝上跳跃着寻觅着,像是在欢迎这三位不速之客来到林中。一行人尽情的欣赏着林中早晨的秀色,竟不知不觉的被陶醉,赵东方哼起了美妙动听的瑶歌,不时在山间林中回荡…… 江拥军的思绪纵横驰骋着,一下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听人侃大山的传说里…… 很小的时候,曾经听人说,那些瑶族兄弟是被恶霸们赶进深山老林的,并立下碑文,不许瑶家人下山。那些瑶族兄弟在漫漫的森林里熬啊熬啊,过着刀耕火种猎兽捕鱼勉强度日的非人生话,晚上全靠松明火把照明,就连食盐也得靠偷偷下山去用兽皮草药换一点。解放以后,在党的领导下,瑶族兄弟也砸碎了套在身上的锁链,他们依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上山伐木植树,下田种植水稻,闲暇时则在山里利用废木烂柴繁殖木耳香菇,日子正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一个瑶寨,他们在一座吊脚楼式的屋前停住了。一阵汪汪的犬吠声过后,一位上了年纪的瑶家老婆婆戴着黑色的斗笠篷,身着缝缀有花花绿绿布边的瑶装,见是乡里来的人,马上露出热情洋溢的笑脸,将一行人迎进屋去。 午餐时,每人面前放着一碗澄黄澄黄又很浓稠的糯米酒,散发着阵阵喷香。桌上摆放着腌干拌辣的野猪肉、新鲜麂子肉,还有烘干的石蛙,以及一些制作精美味道可口的咸菜,真可谓是美味佳肴珍馐。赵东方是本村人,对于瑶家的规矩谙熟,他小声地对江拥军说:“江副部长,你如果喝完这碗浓烈的糯米酒,主人会更加殷情,这位老娭毑会对你格外青睐,因为按照我们瑶家山寨的风俗习惯,他们会觉得你和他们心心相印,很是看得起他们了。特别是遇到太热天,好客的主人会问你喝不喝凉水,如果你说不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那所谓的凉水,是用清清的山溪泉水和着蜂蜜冲制而成的蜂蜜汁,喝下去,清甜爽口,舒畅极了。”“唉呀,我说赵东方啊,你可别来蒙我了,这些瑶家风俗习惯我烂记熟背于心了,你也不要劝我酒,咱们趁着邓支书还没来的当儿,慢慢喝就是了。”刘丁昌也附和道:“美酒佳肴要慢慢品尝才能知其味。”三人畅饮着糯米酒,一会儿就喝干了。这位瑶家老婆婆又端来了一坛酒,一个劲的筛过来,弄得三人拒绝不是,喝也不是,最后还是硬撑着喝了……吃过饭后,三个人都觉得酒劲上来了,于是,一个个躺倒在瑶家那编织精细的竹睡椅上…… 傍晚时分,邓永春支书回来了,一条长得健壮如牛的汉子。他肩扛一杆土制鸟铳,铳杆上挂着两只耷拉着脑袋的山鸡,羽毛长长的,艳艳的,十分好看。他一进门,看着睡椅上躺着几位乡干部,忙放下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捏捏每人的鼻翼,一个个给弄醒了。 江拥军见邓支书回来了,忙打着招呼。 邓永春笑笑,说:“好你几只馋猫,将我的好酒喝光,然后在这里睡大觉,到时我可要告诉陈书记……”“邓支书,我们就是陈涛书记点的名,来你这儿喝好酒给你办好事的……”“什么好事?”还没等江拥军说完,邓永春就急着问。 江拥军说:“这几天就赖在你们冲塘村不走了,工作任务要完成,酒还得继续喝下去……”“什么工作任务?”江拥军这时慢悠悠地把相关文件和资料从公文包中抽出,递给邓永春,意味深长地说:“上次你们村级主要负责人参加完乡里的吹风会后,我们林溪乡林业体制改革方案得到县里的同意,乡里制定了文件和具体实施方案,成立了五个林业体制改革工作小组,今天都全部下来了,要在十天之内,在冲塘、大水、 秋林、太古、源头这五个村成立村林业股份公司,年终时,全体村民可拿到按股份分红的红利。”邓永春看了一会儿文件和相关资料,脸上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这个方案很好,可行。但是,如果又要增设一套村林业股份公司机构,村民又会有意见呢。”邓永春有些担忧地说。 江拥军说:“邓支书,这些事你不必担忧,我们早就考虑好了,这些人选可以从现有村支两委班子中确定合适人选,由村党支部提出候选人,再交股员大会上进行选举。这样,一不会增加村民负担,二会提高村干部们的办事效率,取得双赢的效果。”“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接着,刘丁昌把冲塘村成立林业股份公司的方案叙述了一遍,末了,他又对邓永春将着军:“这次林业体制改革工作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这个组江副部长是头,他要求在一周内搞完,不知你有信心否?”“为什么比乡里统一规定的时间还要提前三天?”邓永春有点不解。 江拥军连忙解释道:“乡里陈涛书记又点了我的将,要我担任你们马背山水电站工程的总指挥,忙完这七天的工作,我又要去跑工程上的事了。”“那好说,你都是为我们山区百姓改变贫困面貌而奔忙。这样吧,你指东我不向西,齐心合力将这件事办完。要说马背山水电站,到时你要我去开山抡大锤都行!”晚餐开始了,邓永春很是高兴。江拥军一行人的来到,不啻给他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林业体制改革,马背山水电站的上马,都是天大的好事,是为山区老百姓谋福利的大好事。他异常殷情的待客,倾情献上各种野味山珍,老婆婆在灶上扎着围裙忙乎着,两只山鸡瞬间变成了餐桌上的山野美味。邓支书还是觉得菜肴不够丰盛,又跑到杂房的坛罐里抓现货,将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山里石蛙“请”了出来,又变成了桌上佳肴。 赵东方和邓永春是拜把子兄弟,两人不时对饮着,搅得餐桌上一时气氛浓郁…… 几盅酒下肚,几人的话匣子又重新打开,天南地北的聊扯着…… “咦,邓支书,你的女人和女儿呢?”江拥军问道。 “唉,都怪我们经济上太窘困了,老婆和我闹别扭,带着女儿到娘家去了!”“你现在误工日值是多少?”“两块钱一天。”“确实是太少了。不过,随着林业政策进一步放开搞活,林农的日子会很快好起来的。请你相信我今天说的话。”“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深信党的政策是英明的,可这股放开搞活的春风何时吹到我们瑶家山寨啊,我们这里可说是一个''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境地啊!”“你可别悲观,春风马上就会来到你这个玉门关了,这次林业体制改革一结束,马上实行山上管死山下搞活的议购议销政策。”“什么意思?”“就是山上凭砍伐指标砍树,山下木材销售可多家经营。你木材公司收购价格高我卖给你,如其它个体老板给的价格更高,你就可以卖给他,你还可以将生意做到外省去……”“你将生意做到外国去赚取大量的外汇也行啊!”乡林办主任刘丁昌插嘴说道。 这时,夜幕已慢慢的降下来了。 外面,已隐隐约约传过来机器的转动声,打破着瑶家山寨夜的沉寂。小微型发电机已将瑶寨灯火点亮,但一会儿功夫,因水源枯小,电压不足,灯光有些暗淡,进而忽明忽暗的闪着。一些瑶家兄弟在自家门前的大树下闲聊着,可能是那诱人的民俗风情故事撩拨起心灵的畅快,不时发出一阵阵粗犷的笑语声。隔壁可能是在欣赏着黑白电视节目,那啧啧赞叹之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的传了过来…… 江拥军信步走出瑶寨,仰望着茫茫的夜空,星星眨着小孩似的亮眼,月儿冷亮冷亮的,路边发出虫儿鸟儿的啁啾声,像是在轻声的弹奏着夜曲,显得悦耳动听。微风轻轻的吹拂着,和着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在这广袤的山野无拘无束的合拍着。林涛在婆娑起舞的树影陪伴下,又奏着一曲曲城里人难以享受到的韵律。小溪也不甘寂寞,潺潺的流驶着,哗弄出一首首娇羞的“情歌”……蓦地,两山之间来回飘荡着刚柔相济的山歌,那是瑶家山寨的青年男女在隔着山谷这寨与那寨进行对歌…… 临睡之前,江拥军又和邓永春一道商量,决定后天在村部召开一个村支两委扩大会议,请各村民小组长、县乡人大代表和党员同志参加,共商林业改革大计。两人觉得再没有其它事了,才上床歇息。 晨曦来临之时,四人用过早餐,就早早的上路了。他们要往各个瑶寨通知参会人员,然后到村部集中开会。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行走着,溪边已出现瑶寨姑娘担水的倩影,那清亮晃荡的水中,映着芳容,叠着山野的翠影。在那莽莽林海中,已响起了打唿哨的回声,在那回声余音袅袅的时刻,林中又荡起了铿锵的伐木号子声,此起彼伏,粗犷有力。路边,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已被抖落,那湿润的地上留下着一串串勤劳的脚印。随着背后几声“林炭”(瑶语,吃饭之意)和“喝丢”(瑶语,喝酒之意)的呼唤声,估计又是有客人进寨了。 一行人来到杨子坪瑶寨。 寨门口,溪水清澈见底,一座小木桥横架其上,旁边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枫,横亘于旁边,就像一位魁伟的武将军把守着寨门。它的身上已是疤痕累累,皮裂肉绽,却始终腰板挺直,刚正不阿。江拥军对这树发生着浓厚的兴趣,产生着强烈的敬慕之情,径直走过去,情不自禁的赞叹道:“此树真乃伟丈夫也!”听到赞语,邓永春也走到树下,拍着树身,带着一丝丝充满敬意的感情说:“江副部长不愧为好眼力,这棵树确实不简单,要是没有那段传奇的经历,这英雄树也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英雄树?这名字好哇!”“是啊,我们瑶寨人尊称它为英雄树!”邓永春略有所思,追溯起来:“那是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以后,从井冈山下来的县农军,在这里重新组成自己的革命武装,并成立了湘南特委,利用深山老林,与进剿的国民党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开展了游击战争。这里,方圆几十里,高山深谷纵横交错,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群众生活苦不堪言,革命积极性很高,确实是一个开展游击斗争的好地方。有一天,国民党军队和当地挨户团前来清剿,从寨子的正面发起了攻击,当时正好大雾迷漫笼罩着村庄。一游击队员为了掩护湘南特委机关撤离,奋不顾身,掩蔽在这棵大树背后举枪向敌人射击,敌人进攻受阻,疯狂地用机枪猛烈扫射,这位游击队员竟安然无恙。双方仍然对峙着,这位游击队员最后子弹打光了,敌人蜂涌着冲了上来,他拉响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湘南特委安全撤离。事后,这棵古枫就留下了密密麻麻蜂窝一样的弹痕,成了一棵声名远扬的英雄树。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节,曾有人要伐掉此树烧木炭去炼钢铁,是瑶寨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游击队员挺身而出,以身护树,并大义凛然地说,谁敢伐此树,就先从我身上开刀!树才保存至今……”“老游击队员大义凛然护树,钦佩,钦佩!”江拥军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冬日的早晨,林间还是似醒非醒的,犹如一位熟睡的小孩被人突然拽起,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用迷惘的眼神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 江拥军一行又上路了,踏醒着一条条崎岖小道,枯枝腐叶散发着气味,随着温度渐升,一缕缕水蒸汽从林地的空隙中慢慢上升,形成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雾霭。犹显细腻而又吝啬的阳光透过繁密枝叶的缝隙,林中又镀上了一片散碎的金光…… 林中的空气很新鲜,这不付报酬的恩赐,每人都是贪婪舒畅的吸着,还怀着一番柔情,玩味着林中的静谧,欣赏着具有千万种风情的各色树种各色树型。一行人急急的赶着山路,爬过一道道坡,翻过一层层岭,跨过几处沟涧,踩过无数根独木桥,行过不知多少段的野猪路,每个人的身上都觉得像着火般的燥热起来,汗涔涔,气吁吁,胸脯上下起伏着。 秋末冬临的林中已不可席地而坐,否则寒气会渗入筋骨,患上烦人的风湿病,一辈子都断不得根,让你没有后悔药吃。无奈,一行人姑且忍耐着,坚持着。待到下坡时,丝丝林风吹拂,已是有些寒意了,可得当心感冒。 邓永春形象地概括和高度总结:“这就叫做上山一身汗,下山一体凉,防也防不到,感冒是经常。”他那幽默形象的顺口溜,确是在山乡工作的生活真实写照,把大家都逗乐了。 走完了七八个瑶寨,晌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大排上的瑶寨。大排上在冲塘村算是一个美丽的小山寨,它座落于这个瑶族村的西北方向,海拔有八百余米,正因为它将房舍排在一个比较高的山腰上,故美其名曰“大排上”。这里虽然只有十来户人家,显得比较偏僻,但它那伫立于此而那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是方圆几十里绝无仅有的。 大排上整个山寨被群山环抱簇拥着,它的左侧是一座海拔达千余米的天狮仙山,它的右侧则是常年云雾缭绕的雷公岭。大排上的正前方,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那高低不平的小山峰一个接一个,一直向远方延伸过去…… 邓永春介绍说,当年一把山火把天狮仙山烧了个焦头烂额,如今经过林溪乡人民的重新点缀,它又显现出勃勃生机,到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茵草和一丛丛青翠的灌木,这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巍巍天狮仙山又重新披上了绿装,也给大排上勤劳的瑶民带来了愉悦的视觉和美感…… 大排上这瑶寨风貌既有与其它瑶寨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瑶寨门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混交林带,那参天的松木一溜标直,毫无半点弯曲歪扭姿势,显得刚毅挺拔。一棵棵饱经风霜雨露的仁珠树结满了累累硕果,正等待着山里人在丰收的季节里去采摘。一些枝繁叶茂的阔叶树连系着巴掌叶,在微风的怂恿下,频频向瑶寨招手致意。众多昂然挺立的针叶杉木跻身于林间,显得骄傲无比…… 邓永春指着不远处一株高出其它树种的杉树说:“那是杉树王,年龄虽然不长,却长得又粗又壮,头径两人合抱都嫌手短,估计有三个多立方呢!”“按目前杉圆木议购议销的价格,那可是一树值千金啊!”江拥军赞叹道。 不远处,成片成片的青青翠竹也不示弱,密密匝匝地遍布于寨前的混交林的外围,组成了一道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看那阵势,好像要让大排上的肥水不能流向外人田似的。在山寨的背后,更有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与寨前的树林遥相呼应,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环形林带,更把一个小小的山寨掩盖得严严实实。 勤劳的主人刚从山垅里劳作回来,带着一身芳香的野花野草气味。他是这个村的秘书,叫李玉明。一见邓支书和江拥军几位乡政府的人,忙着过来打招呼并一一握手,连声说道:“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大排上?”“大概是大排上的美丽景色将我们吸引过来的吧!”江拥军说道。 “我听人家说,江副部长既会拿枪又会使笔杆子,是一位秀才,以后就多拜托你,多写写我们瑶寨,多写写我们大排上的风光吧!”“秀才不敢当,耍弄耍弄笔墨是我的爱好,告诉你们,我的那篇散文《在瑶家做客》已经在县广播电台播发了,歌颂瑶寨变化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啊!”“说实在的,我就喜欢听广播里讲我们本乡本土的故事,听起来比我喝那老糟酒还够味呢……”李玉明笑呵呵地说。 “李秘书,我告诉你,江副部长还有大手笔呢,最近几天冲塘村就要成立林业股份公司了,瑶乡的经济老百姓的生活要发生大变化呢!”刘丁昌忙不迭地告诉着好消息。 李玉明很是兴奋:“是啊,这的确是个大好消息,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唉呀,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连口水都还没喝呢!”李秘书忙从火灶里端出一个沙罐子,给每个人筛了一碗山里清泉煨泡的云雾茶,江拥军细细的品尝着,喝下去觉得有些浓郁,又有些丝丝回润咽喉之感,整个心田都充满着舒畅的感觉,那大半天的疲劳已被这碗酽茶消除得无影无踪了。 吃过午饭后,江拥军给李玉明交代了明天的开会事宜,一行人又起身告辞了。他们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程,还有七八个瑶寨要去通知,晚上决定住宿于冲塘村最偏僻的一处单家独户——独立寮,人们称之为林溪乡的“威虎山”。 独立寮比大排上的海拔更高,已是冲塘村的西北角了。据说还是龙修杰的祖父的时候,长年累月在这里给东家作田看守庄稼,为了遮风挡雨好歇息,在这里的一个山腰处的向阳地,就搭建了一间寮棚。当时,寮棚很简陋,杉皮盖顶,几根木栅栏杆围就,铺上稻草,就可睡觉过夜。到了龙修杰父亲这一辈,仍然在这里与田垅为伍与大山作伴,依然靠租种东家这一垅水田勉强过日子。龙家三代单传,到龙修杰生下来时,这里也解放了,龙家分得了这一垅田地,算是得到了胜利的果实。龙修杰的父亲看中了这里柴近水便,也是为了耕作方便,就请人在这里盖了两间土坯房,算是把家永久地安顿在了这里。因无村庄,也无邻居,孤单单的一幢农舍,远看也像是寮棚,叫顺口了,“独立寮”也就琅琅上口了。这几年,龙修杰当上了村里的副支书,这里也就不算冷清了,乡里的干部也时常来转转,偶尔也打住一两晚上。如果乡干部下乡,从冲塘村走路到源头村,这里便是一条必经之捷径,龙修杰这里也就成了“客栈”。 夕阳西下,余晖撒下来淡淡的金黄,远山近峦渐渐地改变着颜色,景物就有了一层层迷人好看的彩色斑斓。一行人终于走完了剩下的七八个瑶寨,来到独立寮准备住宿了。 掌灯时分,龙修杰和妻子从地里劳作回来了,每人挑着一担满满的红薯。 晚餐是丰盛的。 为了照明,龙修杰将微型发电机启动,暗黑的屋里就有了一丝光亮。 龙修杰没念多少书,但人很聪明,也很豪爽,爱开玩笑,边劝酒边讲着幽默话,引得一桌人都哈哈大笑。席间,江拥军将来意说了,还说了过段时间要兴建马背山水电站,要破土动工杨子坪公路…… 借着酒劲,龙修杰很是兴奋地说:“我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些好消息。成立村里的林业股份公司我是举双手赞成呵!”“如果推荐你当理事长你干不干?”江拥军试探着问。 “如果群众信任我,能选得上,我就干!”“好!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勇气和豪爽劲!”江拥军举杯和龙修杰干了一杯。 “那马背山水电站什么时候动工?”龙修杰瞪着红红的酒眼问道,他已对这个工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现在急需两个助手,也就是要有两个工程副指挥长,你到时可以算一个,大水村再配一个,就可以干事了……”“我累点多干点事没什么,关键是要干成事。你看这电灯一闪一闪的,鬼火一样,电压不足,有钱买了电视机和洗衣机都用不上,成了摆设啊。如果马背山电站干成了,不用说家电要普及,就是木材加工厂也能办起来,到时我们出半成品或成品就可销往外地,好好的赚上它一笔啊……”龙修杰想得很远,思绪宽广。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人逢知己千杯少。几人志趣相投,喝酒聊天,海阔天空,无拘无束,毫无羁绊,不知不觉已到了子夜时分。 大家觉得要歇息了。 江拥军说:“修杰支书,你该去关微型发电机了吧?”“不用,修杰支书给发电机装了遥控,它会自动关闭的。”邓永春支书笑着说道。 “装了遥控?你糊弄谁?我可是在部队里干过电工和炮修工的。”江拥军觉得不可思议,有些疑惑地说。 “不哄骗你,是装了摇控,不信,你明天沿着小水渠去走走就明白了。”龙修杰有些自信地说。一行人径直去歇息了。 第二天,为了欣赏大山深处早晨的美景,也为了要弄清昨晚那微型发电机装遥控之事,江拥军特意起了个大早。他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小水渠走去,前面不远处,几块杉木皮盖的“厂房”下面伫立着一台一千瓦功率的微型发电机,一段水渠干涸着……继续往前走,一个木架子横亘在水渠上,旁边还有溢洪道。木架子此时的情景很是特别,一端系着一只钻有蜂窝眼的水桶高高翘起,另一端系着的水泥板已经下闸,汩汩的流水已从溢洪道溜走了。顿时,江拥军一拍脑门,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真佩服这山里汉子的聪明才智,啊,原来这“遥控器”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做成的。江拥军想,要钻多大孔,要做多大桶盛水,才能撬起这块水泥板,才能慢慢滴漏到子夜时分顺利关闸,那是要经过精细计算和多少次试验啊! 江拥军又沿着一条林间小道踽踽独行着,因昨晚下着冷露的缘故,路上的泥地还有些湿润润的。此时,太阳已从天狮仙山的脊背后露出了半个脸膛,数道金光将莽莽山林涂抹下一层又一层的辉煌。大地已从寂静中醒了,一些虫儿在草丛中鸣叫着……一只只松鼠在树干和树枝上上窜下跳,不断的啃噬着树皮树叶,它们早早的进餐了……一群群蝴蝶还在不畏风寒的狂舞着,有绛红的,有浅黄的,有褐色的,有白色的,还有红白相间和黄白相间的,反正那些蝴蝶们穿着打扮的衣裳,显得五彩斑斓,令江拥军目不暇接…… 在这里,江拥军觉得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是啊,大自然赐给人间的景色真是太完好无缺了…… 一行人吃过早饭后,就一路下坡,向冲塘村村部走去…… 冲塘村的林业体制改革进行得很顺利。 村支两委扩大会议上,那位村委主任想当林业股份公司的理事长候选人,在与会者的一致反对下,未能如愿。龙修杰作为理事长的候选人被顺利通过。 经过召开全村股民大会,龙修杰被股民投票选举高票当选冲塘村林业股份公司的理事长,李玉明当选为林业股份公司的会计,村委会的出纳兼任林业股份公司的出纳。龙修杰在就职演说中,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大声地向着全体股民庄严承诺:“从今以后,我会尽心尽意尽力为全体股民理事,全心全意全力为全体村民服务……”林业股份公司的成立,让人民群众看到了林业生产新的希望,对林农切身利益的分配吃了一颗定心丸。经过测算,有些农户光股份分红一年就可达到千元以上。 第十一章 情满山乡(上) 这些日子,林溪乡是喜事重重,喜讯频传。 过去的一年,从县计划生育委员会传出消息:林溪乡被评为湘南地区计划生育先进单位。 过去的一年,从县林业局获悉:林溪乡率先在全县林区乡成立了林业股份公司,其先进经验和作法得到了国家林业部的首肯,准备在全国的林区县推广。 过去的一年,乡中学教学楼和雷林洞片在大水村建的中心完小已竣工,新的学年开始之际,就可正式使用了。 过去的一年,乡卫生院得到整体修葺,新添了一批医疗器械设施,卫生医疗条件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过去的一年,从县粮食局还传出喜讯:林溪乡第一个完成了征购粮任务。 元旦节这天,陈涛书记和尹智深副乡长一时来了兴趣,特地叫江拥军集合全体乡干部和乡属机关单位负责人,到乡政府后面的山垅里进行实弹射击,过了一次很有意义的军事生活。晚上,全体乡干部又在乡食堂聚餐,以庆贺新的一年的到来。 过了几天,林溪乡人民代表大会又顺利开幕,在这次人代会上,尹智深代表乡人民政府作了《政府工作报告》,柳忠诚作了《林溪乡财政预决算报告》。经过大会主席团提名和上级组织部门推荐相结合,经全体代表酝酿后进行选举,尹智深被补选为林溪乡人民政府乡长,于三喜被补选为林溪乡人民政府副乡长。会议提出了新的一年的奋斗目标,特别让人振奋的是,乡村企业总产值在新的一年里要达到五十万元以上,农民人平纯收入要比上一年翻番,达到五百元以上。会议还通过两个决议草案,一个是《关于大力发展林溪乡企业的决议》,另一个是《关于大力发展林溪乡教育的决议》。会议即将结束时,陈涛书记发表即席讲话,给与会代表描绘了一幅幅林溪乡今后大发展的美好蓝图。他声音洪亮地讲道:“林溪乡的土地到处都是宝,就怕我们不去刨不去找。林溪乡今后发展的总体思路仍然是唱山歌走林路,我们既要因地制宜不虚空,又要打破常规走持续发展的新路子。为了好记,我简单的概括为''五个子'':即是农业饱肚子,人不吃饭不行,但林溪乡在粮食生产上要取得重大突破也难,够交国家的吃饱肚子就行了;林业赚票子,这个可是大头,要紧紧抓住不放,要摆在重中之重,要从战略的高度来认识来抓此项工作;水利筑坝子,林溪乡山高路陡水流落差大,要充分利用其水利资源,堵坝建水库解决干旱死角,修建拦河坝建水电站解决照明和加工电力问题,以造福林溪人民;企业办厂子,这是企业打翻身仗的关键所在,林产品卖原材料不赚钱,只有进行深加工精加工才算企业有了活力,我们既要在本地办厂,还要到大中城市甚至沿海地区去办厂,我们乡企业办在武汉市创办的康乐保健家具厂就是一个尝试,到时条件成熟的时候,我和尹乡长邀请诸位到厂去视察指导;卫生教育升步子,也就是要上台阶之意,林溪乡是一个典型的山区林区乡,要全面发展离不开卫生事业的发展,只有身体健康了,干事才有劲头,要全面发展更离不开教育,办教育是一本万利的事,我们要向村村有大学生这个目标发展……总而言之,林溪乡的大发展需要你和我,需要大家携手共进,一言以蔽之曰:就是要甩掉林溪乡的落后穷帽子!”陈涛书记的即席演讲,给与会代表以无限的激励和鼓舞,大家爆以热烈的掌声…… 元月八日,一个晴朗的冬日。 县委书记胥永强和县长张茂德率领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家的领导以及县农办、县农业综合开发办、县财政局、县计委、县民政局、县老区办、县林业局、县木材公司等单位的负责人,分乘几辆吉普车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林溪乡,在陈涛、尹智深、于三喜、汪永富、江拥军、赵东方几人的陪同下,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冲塘村村部,然后经过两小时的翻山越岭,来到了杨子坪。 在湘南特委的旧址,邓永春详细地介绍了那一段段悲壮的历史。在“英雄树”下,县委书记胥永强对县委办主任说:“我从《县志》和我县史志办编写的《革命斗争史》中得知,一九二八年的八月初,朱德率部离开我县前往江西途中,远在江西井冈山的毛泽东得知红军攻打湘南重镇郴州失利的消息后,亲率队伍离开江西前往湘南迎接。后来,两支部队重新会合。随后,毛泽东主持召开了一次会议,分析了当时的敌我形势,总结了冒进湘南的教训,决定红军主力返回井冈山,留下了一些人重建湘南特委,并以此为中心,在几县的边界开展武装斗争……”张茂德说:“湘南特委建立后,这里还发生过著名的''滚石仗'',不知道这杨子坪还有参战的幸存者没有?”邓永春回答说:“有啊,我外婆今年八十二岁,她就参加过当年的滚石仗。”邓永春说完,随后从一处瑶舍里领出一位老婆婆,介绍给大家。老婆婆身体硬朗,她不用拄拐仗,来到当年红军游击队进行“滚石仗”的地点说:“著名的滚石仗就是在这里打的,那时我二十五岁,当时我就在山上守滚木,当瞭望哨。”随即,老婆婆眉飞色舞地回忆道:“湘南特委与湘南红军游击大队会合进驻林溪后,看中了我们杨子坪的地形地貌,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采取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打击敌人。经过几次小战斗,缴获了一些枪支和弹药,队伍开始发展壮大。此时,杨子坪的瑶族青年也组成了林溪瑶族游击队,进行筹粮、输送伤员、采购军需物资等工作,同时还努力完成侦察敌情、骚扰敌军、打击反动政权等艰巨任务。当时,我腿脚勤快,就主动出来帮助护理伤员,给湘南特委的同志和红军战斗人员烧火做饭、洗衣服。空隙时间,我还带领瑶家姐妹,为红军战士纳鞋缝补衣服……那是一九二八年九月中旬,湘南特委得到消息,敌人调集了三个营的兵力,分成三路直奔湘南特委驻地——杨子坪而来,企图一举铲平湘南革命的首脑机关。情况紧急,湘南特委经过分析敌情,决定针锋相对进行杨子坪保卫战,迅速组织革命武装,利用其地形,打击来犯之敌。众所周知,杨子坪是林溪一带万山丛中的一处高地,地势险要,四周悬崖峭壁,怪石嶙峋。进出杨子坪必须通过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而这条小路又有一截是从夹在两座对应的山峰之间通过。游击队决定在此设下埋伏,并事先安放了许多的滚木巨石。其安法是:把大树砍倒,削去枝叶,截成丈把长一节,用粗绳和藤条拴住,两头挂在树蔸上,再在树干后面堆放许多大石头。这天,下着毛毛细雨,敌军以挨户团为前导和后卫,正规部队居中,像一条长蛇,沿着湿滑的山路爬行。敌人进入山谷后,只听一声枪响,几十名游击队员立即举起大刀,砍断吊树木的绳子和藤条,顿时,滚木夹带着石块,呼啸着向敌群飞去。山上喊声、杀声、机枪声(其实是将点着的鞭炮放在油桶里),震天动地。敌人被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一片鬼哭狼嗥,四处逃窜。红军游击队个个如下山猛虎,乘势冲下山,向敌军杀去……”老婆婆回忆完这段传奇的经历,脸上露出了骄傲和自豪的笑容。 胥永强书记说:“但愿您老人家健康长寿,等这条通山公路修好后,我亲自来接您上县城去作报告!”老婆婆爽快的答应着:“等我活到一百岁时,我还想带着曾孙们的儿女到县城逛大街呢!”随后,胥永强对县委办主任交代道:“此次回去后,你安排文化部门在杨子坪村庄的入口处,竖立一块''英雄村庄''的石碑以示纪念,安排文物部门在''英雄树''下竖立一块''英雄树''的牌子以示保护。”县委办主任一一记下了。 陈涛书记问道:“胥书记,杨子坪公路是否在明天举行一个隆重的开工仪式?”胥永强问道:“工程队伍都到位了吗?”于三喜忙说:“昨天下午已在猴子岩的山脚边安营扎寨了。”“好,我们下午就在那险要的猴子岩山脚下放它几炮,就算开工了!”下午,一阵鞭炮声响过,猴子岩响起了隆隆的开山炸石声,杨子坪公路正式动工了。 胥永强拍着陈涛的肩膀说:“下次我和张县长来的时候,一定要坐着吉普车一直开到杨子坪村庄的英雄树下才下车。”“什么时间?”陈涛问道。 “今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时。”“一言为定?”“一言为定!”这时,张茂德县长一把拉过江拥军对陈涛说:“陈涛书记,江拥军是当村支部书记出来的,有什么重担尽管往这些年轻人身上压。”江拥军笑着说:“张县长,我现在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目前的马背山电站那块硬骨头就叫我够啃一阵子的了……”胥永强书记说:“身上压了重担,才会感到有压力,有压力才能有动力……年轻人有活力,压点重担,身子骨垮不了啊!”陈涛笑着说:“江拥军还是童男子,身子骨垮了,可就讨不到老婆啦……”一行人哈哈大笑,那嗡嗡的回声在山窝里久久的回荡着…… 这些天,江拥军都是忙得团团转。 为了马背山水电站的迅速上马,他硬是软磨硬缠的让陈涛书记专门召开了一次乡党委政府的联席会议,搞了一次临时动议,将乡林业办主任刘丁昌调回大水村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乡林业办主任则让刚从省林业学校毕业回来的龙修英的大儿子顶了缺。江拥军从县水电局请来了技术人员到马背山一带进行测量勘察,花了七天的时间,完成了拦水坝的选址、引水明渠、引水隧道和厂房设计等工作,只待图纸一出资金一到位就可开工上马了。 过了几天,江拥军召集冲塘、大水两村的村支两委干部开了一个筹集资金的协调会。根据预算,马背山水电站需总投资二十万元,装机容量五百千瓦,计划两年完成。邓永春和刘丁昌两位表态都很干脆,同意从本村历年的公积金和公益金各拿出十万元投入水电站建设。会议还成立了工程指挥部,江拥军亲自任指挥长,刘丁昌、龙修杰任副指挥长,工程队通过竞标,选择了县水电施工工程队。施工监督员考虑来考虑去,江拥军觉得非自己的战友曹小毛莫属……一来曹小毛在部队时,曾在沈阳市搞战备工事施工两年,懂技术,对施工质量了如指掌;二来曹小毛仍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能安心工地生活;三来曹小毛在部队锤炼过,有军人气魄和作风,能吃苦…… 江拥军将曹小毛一番介绍,大家都表示同意。随后,江拥军就往曹小毛家发了一封信,要他速来林溪…… 曹小毛如期赶到,两位老战友还来不及叙旧,江拥军就把他火速送往工地…… 大山深处,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和叮叮当当的打凿炮眼声,一辆接一辆的卡车和手扶拖拉机将各种材料源源不断的送往工地,“马背山水电站工程指挥部”的牌子挂在山坡的工棚上,朝阳晚霞映照着,显得熠熠生辉…… 江拥军看着工程进展顺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江拥军又收到了陈技师从东北写来的信,信中说,他所属的高炮部队实行整编,和某步兵军合并为集团军,重组为高炮旅、高炮营的战斗序列,他已快转业到地方了。他还说没什么奢望,只要分配到一个能发得起工资的单位就行…… 春节快到了,已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乡干部们开始放假了。 陈涛书记征询江拥军的意见:“乡里准备留两人值班,你还没有结婚,又是乡里的武装干部,值班算一个怎么样?”“行!”江拥军没有打半句吞吐就应承了下来。 这样,江拥军和家在本乡的仇万里秘书留了下来,担当起了林溪乡政府春节期间看家护院的重任。这时,乡民政助理员朱云香接到男朋友的电话,说他这两天里要从邻乡来林溪乡看望她,于是,朱云香也自动留了下来…… 朱云香的男朋友如期而至,提着一些礼品和朱云香一起到朱云香的老家冲洞村走了一遭,算是给未来的岳父母辞年,回到林溪乡政府后,就准备在第二天“打道回府”。 朱云香这位男朋友姓王,在邻乡一个中学当老师,已过而立之年,比朱云香大几岁,两人已属大龄青年之列了。也怪,王老师提出明天回老家,朱云香并没有挽留之意。 王老师说:“这次来,我是想邀请你一起去我家过年,也让我的父母看看你。”朱云香说:“我才不去你家呢!”“为什么?”“不为什么。”渐渐地,王老师就觉得朱云香有些貌合神离,有些不冷不热之感。他想,此番如果自己贸然离去,说不定两人的缘份也就走到尽头了…… 王老师有些惶惶然,一个人在林溪乡政府的大门口徘徊着。这时,一辆卡车从他身旁驶过,并在前面十来米处嘎然刹了车。倪树林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老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王老师从沉思中返过神来,一看是高中时的同学倪树林,多年不见,大喜过望,忙走过来握手寒暄并说:“我在这里看一个朋友,眼看天色已晚,着急回不去了呢!”“走,上车,到我家玩去,明天我到雷林洞那边去拉木,我保证送到你的家门口。”见老同学这么豪爽慷慨,王老师想,反正今天回不去了,到老同学家里去散散心也好。因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倪树林的老婆何清香和其女儿,王老师只得屈就其身站立车厢之中了。 倪树林回家心切,将车子开得很快,从乡政府到头坪村的公路到处坑坑洼洼,汽车跳着舞,颠得王老师肚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似的。汽车快行驶到乡中学一拐弯处时,恰遇一大石头挡道,倪树林一扭方向盘,前轮紧挨着大石头的边缘躲过去了,右后轮却压上了大石头,倪树林一加油门,车身倾斜并猛烈颠簸了一下……王老师措不及防,来不及抓住车厢板,一个倒栽葱翻下了车,不偏不倚掉在了一堆乱石堆中。倪树林急忙刹住车,一看王老师已是伤痕累累,脸色寡白寡白,不说一句话。倪树林赶紧叫妻子女儿走路回家了,他抱起王老师坐在驾驶室,立即在乡中学附近空坪倒车,往乡卫生院奔去。医生检查了王老师的伤势,对倪树林说,还好没有伤着骨头,只是脸部擦伤和腰部软组织挫伤,擦些活血化瘀的药品休息十天半拉月就可以了…… 倪树林将受伤的王老师送到乡政府朱云香处,这可难倒了朱云香,他住哪里?谁来护理他?王老师的脸部和腰部开始发疼,一个劲的喊着“哎哟”…… 正在值班的江拥军来了,朱云香向他请示怎么办? 江拥军说:“王老师受了伤回不去了,就住在你这里,在这里过了春节再说。”“那我睡哪儿?”朱云香有些犹豫。 这倒是个实际的难题,管乡招待所的人都回老家过春节去了,江拥军寻思了一会,给朱云香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王老师睡床,你睡沙发怎么样?也好日夜陪伴着他……”“这……”朱云香还是犹豫着。 江拥军又做着工作,说:“王老师翻身或上厕所什么的,你就叫我和仇万里过来帮忙,至于喂饭吃药喝水之事,就只能委屈你代劳了。”朱云香的思想终于通了,她阴郁着脸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着你们这些人这么热心,我就可怜可怜这个伤病人吧!”晚上,天气骤然转冷,寒风一个劲地怒号着,不一会儿,天空就下起了一阵比一阵大的米粒雪……看来,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 在朱云香的宿舍里,江拥军笑着说:“此情此景,是人留客天也留客,将来在你们俩的恋爱史上该得浓墨重彩的写上一笔了。”朱云香被逗乐了,王老师也偷着乐了。 不久以后,他们俩闪电式的结婚了…… 开春时节,县委任命江拥军为林溪乡党委副书记。过了不多久,陈涛书记又将一条好消息告诉他。陈涛书记笑着对江拥军说:“你小子真是把好事占尽,喜上加喜。”“又有何喜事?”“刚才县委组织部郑部长让我通知你,县委组织部决定让你去报考湘南地委党校,是脱产两年学习拿文凭的大专进修班。全县就那么几个报考名额,林溪乡就占了一个,这是县委对我们乡各项工作的肯定啊。郑部长还说,考试很严格,是按成人高考的分数来录取,目前湘南地委党校准备举办一个为期两月的复习班,问你参不参加?”“我感谢县委和陈涛书记给我这样一次报考的机会,复习班我就不参加了,马背山水电站建设刚刚搭起个台,任务重啊!再说,乡里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去做……”“你真能考上,是你的福份,如果没考上,你可不要怨我没给你安排复习哟!”“我不怨你,决不怨你!”江拥军倔犟地说。 一段时间,江拥军都在马背山水电站工地忙乎着。晚上,人家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他才拿起复习资料,在工棚内昏暗的灯光下翻阅着,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临阵磨刀,不快也光啊…… 施工进入了攻坚阶段。 拦水坝因基础尚好,开挖进展迅速,按照设计,坝高只有三米,到时混凝土一浇注,只要水泥标号、砾石、沙子达到标准,那是很快的事。现在的难题就是那五十米的隧道和一百米弯弯曲曲的明渠了。由于明渠修建是要在悬崖陡壁上进行,打眼放炮开山炸石是很危险的事,民工们小心翼翼,工效不快,常有窝工现象。那打隧道的进度更是缓慢,没有风钻设备,打一个炮眼就需要老半天,费时费力,两个月过去了,才打进去十来米,气得曹小毛这个施工员整天骂人发脾气…… 江拥军立即召开了工地“诸葛亮”献计献策会议。 江拥军说:“照如此进度施工,不用说两年竣工投产发电,三年见到电灯泡亮了就不错了。我认为从现在起,为了提高工效和施工进度,一定要改进施工方法和施工设备,要用科学的方法去指导我们的做法和武装我们的头脑……”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开了。 曹小毛说:“江副书记说的不错,我们确实需要改进施工方法,需要比较先进的设备,需要培训施工人员……”他说起话来,放炮一般,说出来一大堆“需要”…… 江拥军不时记着笔记,说:“你说具体一点,到底需要什么?”“我需要人!需要有技术有施工经验的技术工人,不需要老弱病残滥竽充数的人。”曹小毛继续放着炮。 “这可都是县水电局派来的呀,你敢不要?”龙修杰笑着说。 “我就不要,因为我这里是施工队,不是慈善机构和养老福利院!”“我认为你提的要求合情又合理,施工队伍就是要精干有战斗力,这同打仗一样。你还需要什么?”江拥军予以支持。 “我还需要两台柴油机式风钻,需要大批的电雷管和一台小型发电机,需要办一期施工工人培训班。”“前面那些设备连借带买,花费不了几个钱,可这办培训班的事是要耽误工期的呀!”江拥军有些顾虑地说。 “哎呀,我的老战友,你是装糊涂呢还是真的没有听懂,我今后让施工工人干活实行三班倒,休息的人员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我给他们上课现场去操作示范,不会误工的。”这下子,江拥军心中有底了。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还有安全问题,既有自身的安全问题,还有人民生命财产的问题都得有保障才行。”刘丁昌不失时机的提醒道。 龙修杰说道:“刘支书这个问题提得好,有警示作用,要把安全作到万无一失,关键在于一个预防上,要有严密的保障措施才行……譬如,施工的山下就是公路就是水田还有的是伐木区,放炮时一定要安排好警戒人员,哨声警笛一定要按规定吹响……另外,根据我以往放炮的经验,在每个炮眼装好雷管炸药和导火索或导线后,可在其上压盖一定数量的茅草或柴火,以防飞溅的石块伤人。”“茅草压盖炸石确是个好办法,据说有些人利用此方法还在屋内炸过石头呢!”刘丁昌附和着说道。 在江拥军的据理力争下,县水电局调整施工队伍,配备了两台柴油机风钻和一台微型柴油发电机。在曹小毛的活动下,工地从附近矿山低价购来了钢轨和斗车。曹小毛利用空余时间,办了三期爆破人员培训班。 这样,工地出现了热火朝天大干快上的景象…… 悬崖峭壁上,一个个被保险索拴着的“蜘蛛人”挥舞着铁锤转动着钢钎,叮当之声响彻山谷;隧道里,灯光闪烁,一溜铁轨上,推运出一斗斗石渣,掘进速度一下提高到了每天一米。在水流明渠的开凿上,曹小毛利用在部队施工中学到的爆破技术,加大炸药的装填量,用电雷管将数十个炸点排出一溜连接,按曹小毛的说法叫“排炮炸法”,一炸就是一条石槽…… 江拥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乡里向陈涛书记汇报着工程进展情况。 陈涛书记说:“想不到你的战友曹小毛还有这手绝活,一个过去的炮兵还成为了今日工地的爆破大王,部队真培养人才啊!”江拥军说:“现在是和平年代,军队正在实施军地两用人才战略,今后我们的七站八所要进人,应该优先退伍军人,让他们有用武之地。”陈涛书记对江拥军的提议大为赞赏:“好主意,好主意!”这时,仇万里进来汇报,说:“陈涛书记,我俩抓的铁石龙水库出现了难题!”“什么难题?”“就是那三十米的隧道,里面尽是花岗岩,放一炮只炸掉一层皮,包工头觉得赚不到钱,卷起铺盖要走,还是我把他劝下来了。”“要走可以,我不怕没人干。但是他如果要学习学习先进的施工技术,我们有一个地方却可以叫他去参观参观,开开眼界。”“在什么地方?”“就在我们江副书记抓的马背山水电站工地上。”“那好,我去叫那包工头去长长见识。”这时,陈涛书记拍着江拥军的肩膀说:“到时你可不要叫曹小毛保密哟!”江拥军说:“哪能呢,都是一个饭锅里吃饭——一家人嘛!”三人大笑不止。 工程上的事让江拥军稍稍放心了,他又忙起了其它的事。 江拥军找到乡经营管理专干邹泽生,说:“现在村一级家大业大,你应该对村一级财务进行清理了,还要帮助他们建立健全财务规章制度,我们千万不要让村干部掉进钱眼里,在这方面栽了!”邹泽生说:“江副书记,你可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本来我早就想到村里面清账,可那时候的聂祥平当着副书记,总是说忙得没有时间,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既然你早有清账的想法,相信你早有谱儿了,你赶紧拟个方案报来,我们乡党委政府做你的坚强后盾。”“有你们撑腰,我信心十足呢!”邹泽生满意的走了。 江拥军刚想看会儿书,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一打开,几个村的民兵营长闯了进来。 “你们今天几个怎么这么齐同?”“我们是想请你为我们排忧解难的。”“你们又遇到什么难题呀,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是这样的,我们刚参加县人民武装部的民兵营长集训班回来,现在上面提出民兵要以劳养武勤劳致富,我们想种药材林,想挖塘养鱼,想盖猪场养猪,想做木材生意,听说我们林溪乡的农贸市场又快开业了,还想当个体户办店子开门面……”“这是好事啊,我支持你们!”“可是我们没钱呀!”“大额贷款要上面批,小额贷款又解决不了问题,江副书记,你说咋办?”江拥军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办法,大额贷款确实要上面批,还要有人担保或财产进行抵押,这是国家的信贷政策,不能随便更改。我个人意见,不管搞什么项目,都要量力而行,不要盲目攀比将摊子铺得过大,否则一有风吹草动或遇什么风险是经不起折腾的。可先小额贷款,再到乡财政所借点周转金,找于三喜批一下就可以了。我告诉你们,饭要一口一口地吃,等资金积累多了,再将蛋糕慢慢做大……”“是啊,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蚂蚁搬家……”江拥军又悄悄地说:“各位千万千万不要说是我叫你们去借乡财政周转金的哟!”几位民兵营长高兴而去了。 晚上,刚调入林溪乡供销社当会计 第十一章 情满山乡(下)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林溪乡决定于这一天举行农贸市场开业庆典。 先一天,县政府张茂德县长和县委组织部郑部长带领着相关单位和县花鼓剧团就来到了林溪乡,经过询问,一切都准备就绪。汇报会上,张茂德思来想去,总觉得还缺少了点什么,明天就是林溪乡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建起了墟场,意义非同小可,在林溪乡历史的轨迹中总要留下点什么…… 他问陈涛和尹智深:“墟场的入口处你们是怎么布置的?”尹智深说:“准备扎一个牌楼,上面插鲜艳的彩旗,地上两旁摆上几盆鲜花……”“不,这还不够,我想了一下,应该贴一副意义深远耐人寻味的庆贺对联于牌楼两侧,今后写《林溪志》的时候记入其中,留给后人评头品足,也不能不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张茂德县长突然提议道。 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陈涛书记说:“我想请张县长和郑部长拟定上联怎么样?”大家齐声附和,都说好。 尹智深乡长说:“那就辛苦两位县委领导在今天上午将对联的上联拟就,我马上叫乡文化站贴海报,在整个林溪乡机关单位和学校征集下联,晚上将所有征联进行筛选评奖,将最满意的下联选出,明天一清早就贴出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县长和郑部长都是大学毕业,对诗词歌赋对联的写法颇有造诣,此时触景生情,文思泉涌,经过一番运思和磋商,结合林溪乡的山水地貌和开业盛景,很快拟定了上联为:“林溪溪水水藏林林欢水笑喜迎四方商贾”,将林溪乡和林溪河嵌入其中,又展示着开业之际四方商贾云集的喜庆场面,确实优哉美哉…… 海报贴出去之后,人们奔走相告,征集到的对联竟有百副之多。 晚上,林溪乡政府“首长楼”三楼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评委们认真审阅着征集来的对联,汇总时,评委们选来选去,总觉得没有一幅下联让人满意,大部分都是平淡之作。怎么办?区区林溪乡竟没有一位高人显露头角去独领风骚? 这时,江拥军提议道:“请各位评委稍等片刻,我去请一位高人试试……”评委们说:“江副书记,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时我们可就宣布截止时间了。”江拥军连奔带跑,来到县剧团的驻地,找到了琴师黄师傅,忙将来意说明。 江拥军语重心长地说:“黄师傅,你曾在雷林洞采育场工作多年,对林溪乡的山山水水烂熟于心,也算得上大半个林溪乡人了,再则你平时熟读古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对联之类也造诣颇深,张县长和郑部长出了上联,看来这下联的佳作就非你莫属了。”“江副书记,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承蒙你的厚爱重托,我就试试吧。”黄师傅戴着老花眼镜,拿着上联端详了一会,又闭目运思着,突然兴奋地说:“林溪乡最为著名的有天狮仙山,那山上有寺庙有神话传说,对,有了……”黄师傅提笔在一张文稿纸上刷刷的写着,并不时调整着单词和语句的搭配。 半个小时后,一副对仗工整寓意深刻隽永的下联呈现在评委面前:狮仙仙山山隐狮狮立麟伏恭候八面宾客众评委都说:“好!”陈涛书记补充道:“好就好在有一个仙字,林溪乡有天狮神仙指点迷津,何愁不发?”众评委都说:“妙!”尹智深乡长补充着说:“妙就妙在我们林溪乡农贸市场开业之际,托这副对联之福,既有四方商贾云集,又有八面宾客来贺,我们林溪乡岂能不富?!”经众评委评议,这副对联的上下联都评为了特等奖。 林溪乡农贸市场开业这天,人山人海,彩旗飘扬,货物琳琅满目,好不热闹。庆典仪式上,几个村还表演了自创的节目。冲塘村的瑶家青年男女表演了富有瑶族风情的《长鼓舞》,大水村表演了独唱配群舞的《瑶山采茶歌》节目,秋林村表演了《抬花轿》的喜剧节目,令人如醉如痴。而源头村的“上刀山下火海”节目,令人喝彩叫绝。轮到太古村表演节目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和几位年轻姑娘竟别出心裁地推出了令人捧腹大笑不止的小品《猪八戒背媳妇》…… 县花鼓剧团几个“台柱子”演出了一场《三凤求凰》的爱情剧,将欢庆场面推向了高潮…… 庆典活动结束后,江拥军匆匆赶到省城,参加了中南五省的成人高考,考试科目为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四大项,题目难易程度偏中。 江拥军刚回到乡里,又接到父亲江富贵从家乡打来的电话,说八爷去世了。接到这个噩耗,他从工资积蓄中取出两百元钱揣于怀中,又匆匆的往家乡赶去…… 一路上,江拥军泪如泉涌,八爷的身影不时在他眼前晃动着…… 八爷自幼失去了双亲,后来孤苦伶仃之时,靠一个远房的叔叔把他拉扯大。家境贫寒的生活炼就了他一副勇武倔强的性格。村庄里比八爷岁数大的老人们始终记得,八爷小时候天资聪颖,体魄健壮,又好打抱不平,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他十六七岁时,为了给叔叔家减轻一点负担,就跟大人们去广东的东莞、韶关等地贩米,回来时还要挑一担盐回家。那时节,没有汽车运输,挑盐贩米者全靠铁脚板走山路,每天肩负一百多斤的重担,而每天行程往往达到五十余华里,这对于骨架还没有长成的他真是苦啊,往往是脚打血泡用针一挑还得继续赶路,否则路遇土匪或绿林好汉说不定就会洗劫一空。 年轻时的八爷,既不酗酒也不抽大烟,后来为了对付不轨之徒,遇有空闲,就跟有武术的师傅学几下拳脚功夫,几年下来,耍枪弄棒,已是十分娴熟。人家说他是四五个壮汉不能拢他身,六七个人也不在话下。 话说有一年八爷和江家庄三个人去广东韶关挑盐,在湖广边境的客栈夜宿,因来迟了,先有一批人住下了,还剩两个床铺,店主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们四人安在这剩下的两个铺住下。本来是河水不犯井水,皆可相安无事。但先住的那伙人倚仗人多势众,执意不肯,并把八爷他们毫不留情的撵了出来,店主 拿这伙人也没办法。八爷那时年轻气盛,又有几下拳脚功夫,怎能忍下这口窝囊气,如果忍下了,今后在江湖上怎么做人?但他转而一想,自己才四个人,他们有十多个,敌强我弱,硬拼要吃亏,只能功于心计…… 八爷召集另外三个人如此这般的交代了计策,决定自己先去会会这帮恶人。他大义凛然的又走了进去,一声喊:“你们到底让不让住?”那伙人看着这个精瘦的年轻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有人还嘲讽道:“嘴上无毛的娃儿崽,给爷们来洗屁股吧还差不多,哈哈……”宽敞的客店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狂妄的淫笑声。 八爷强忍住心头怒火,冷笑一声:“说真格的,咱们交交手,以一打十,如果你们赢了,我马上走开。如果你们输了,这屋归我们住,你们滚蛋!”“好!你小子口出狂言,也太不自量了,有我一人就绰绰有余,打你就像桌上拍个苍蝇!”一个身穿紧身衣的彪形大汉两手插腰,虎视眈眈的吼道。 这恶汉话音刚落,随即操起板凳朝八爷头上砸来,说时迟那时快,八爷眼疾手快,头一偏,凳子砸在墙上,碎了。还未等恶汉反应过来,八爷一个虎档操脚,将恶汉倒提起来……接着,八爷使着劲,运足全身力量,将恶汉身躯抡起来,并且越抡越快,虎虎生风,然后猛然间往煤油灯掷去……只听“哐当”一声闷响,随即发出一阵“哎哟”的惨叫声,全屋顿时黑了。 此时的八爷见时机已到,摸黑操起早先瞄准的一根扁担,往铺上看热闹的那伙人一阵猛扫,顿时喊爹叫娘一片。八爷猫腰迅速钻到床底。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伙人遭袭后,都操起了扁担,误认为对方是八爷,对打起来。 喵——喵,八爷学着猫叫,又发出了出击的信号,其他三人冲进屋,把大把大把的石灰撒过去,又是一阵阵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还来不来?!有种的咱们点亮灯再来较量!”八爷溜出屋在门口叫起板来。 激烈的打斗声惊动了店主,待点上灯一看,客房里一片狼藉,那些人已是伤痕累累,狼狈至极。 彪形大汉已是黔驴技穷,头磕破了,脚扭崴了,一瘸一瘸的被人架着往外走,垂头丧气地说:“我们……走……吧……”这伙人到外面找店去了。 店主迅速收拾好床铺,八爷他们抿嘴对视而笑,闩好房门,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八爷成年累月的在外贩米挑盐,并不能让叔叔家宽裕起来。这年冬,八爷征得叔叔的同意,来到邻庄一财主家打短工。这财主名叫陈乃匹,人家给陈乃匹按谐音起了个绰号叫“陈癞皮”,这人刁钻狡猾喜欢耍赖,多少长工短工对他恨之入骨,但敢怒不敢言。 八爷一身强壮,日出而作,日息而归,做工发狠,只求到年关多发点工钱,以便和年迈的叔叔及家人过一个好年。看着年关已到,八爷去“陈癞皮”那里预支工钱。这吝啬的老财主戴着老花眼镜,眯缝着三角眼说道:“别急嘛,听说你脑袋好使,聪明伶俐,年轻人,我想跟你开个玩笑押个赌注怎么样?”八爷心里想,这毫无人性的老东西说得出做得出,也不知他驴嘴里能掏出什么鬼画(话)来,略一思索道:“东家请讲。”“啊,年轻人说话直爽,老夫佩服之至。今有一小女名小玉,年方二八,长年深居闺房,世事知之甚少,听说你年少机灵,她很想见识见识你,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你是知晓的,但我可网开一面。这样,每天我安排小玉去田头给你送饭,你如果能跟她亲热一番就算你的福分,将来可作我的上门女婿,工钱可加倍于你。如不能,那这三个月的工钱就暂放在我这里,嘿嘿,怎么样?”“陈癞皮”说完,眨了眨狡黠的眼睛,得意忘形地捋了捋山羊胡子。 这老财主真歹毒啊,八爷此时已是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将这老财主给撕了,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八爷不露声色,用笑意掩饰着,平静地说:“既然东家说话算数,我就试试吧……”“好,俗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陈某人绝不耍赖!”“陈癞皮”语气铿锵,笑着拍起了蝌蚪似的吊肚。 一连几天,八爷埋头劳作,小玉送饭,在离八爷干活的地方还离个百把几十米的地方,她喊应吃饭,就脚底抹油溜了。她牢牢记住父亲的话,深信八爷见色就是饿虎一般。 老财主一见小玉送饭回来,每次必问:“怎么样,近身了没有?”“真讨厌!我守身如玉,这穷小子也想吃天鹅肉?”小玉从小娇生惯养,说话半句不饶人。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八爷劳作到中午,累极了,索性躺在田埂上休息着。他仰望着碧绿如洗的蓝天,心想,穷人真是命苦,天地这么宽,怎么就没有我们快乐生活的一席之地。慢慢地,睡意袭来,八爷朦朦胧胧的睡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八爷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的呼叫声,知道是小玉送饭来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佯装熟睡,还不时发出一两声粗粗的鼾声。小玉看着八爷睡着了,在老地方将饭撂下,在近旁小解起来。八爷见状,看时机已到,一骨碌爬起来,朝小玉追去,吓得小玉拔腿就跑。她跑了一阵,已听不到后面追击的脚步声了,并定下心来驻足往后瞅去。咦,这穷小子真怪,就在原先她撒尿的地方,解开了裤子,然后扑地,一拱一拱的扭动着屁股……小玉冷笑几声,回去了。 小玉回来后,“陈癞皮”照问不误,只是小玉羞赧满面,红晕泛泛而上,欲言又止。老财主看着有些蹊跷,便穷追逼问。小玉拗不过,低头嗫嚅着说:“他……只是在我……撒尿的地方拱了几下……”小玉羞红着脸蛋把话说完,径自回闺房去了。 “哎哟,完啦……”老财主一声长叹,瘫坐在太师椅上。 八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老财主格外殷情,给了他双倍的工钱,并嘱他不要声张。八爷领了工钱后,一路哼着小调,回家准备年货了。从此,八爷再没有踏过这财主的家门了。 八爷的传奇故事经常被人传诵着,也经常以此为笑料取笑他。有知识的人,给他冠以“当今阿凡提”的美称。对于这些,他也不在乎,只是发誓不再娶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就没有人来说媒了。解放以后,谅他年纪衰老,政府准予他作为“五保户”待遇,由村庄里派钱送粮给他,他非常地感激。特别是江拥军这群孩子们,隔三差五的砍柴送他,他更是感激不尽。八爷更加爱护这帮有几分顽性的孩子,如有什么好吃的,只要他一吆呼,倾刻间,孩子们就会把他的桌子围满…… 江拥军赶到江家庄时,八爷已经入殓了。父亲江富贵告诉他:“八爷在断气之前,还一直在念着''军儿''的名字,听了真让人揪心……”江拥军将二百元钱交给了丧事主持,就在八爷的灵柩前烧着冥纸烧着香,长时间的默哀着。他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八爷啊,我来迟了,你能原谅你的军儿吗?”八爷要下葬了,出殡这天,因八爷无子无孙鳏寡孤独一生,江拥军走在了灵柩的前面,手捧着八爷的遗像,亲自披麻戴孝…… 江拥军觉得,这大半年的时间真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又到八月秋的季节了。 江拥军已接到录取通知书,九月一日就要到湘南地委党校去念书了。 江拥军还得到消息,江忠生近两日就要搬家,他已调到相邻的一个乡里粮站去了。 这天,江拥军做东,邀了江忠生、贺耀辉两人又来到了“林中情酒楼”相聚。三人相聚了那么久,情同手足,又要彼此分离,不免有些伤感和惆怅。菜上来了,酒筛满了,江拥军打破沉寂的气氛说:“这第一杯酒,我为江忠生饯行,愿你搬家到新单位工作一帆风顺事业有成……”三人一同把酒干了。 “这第二杯酒,为贺耀辉继续留在林溪乡作贡献干杯!”三人又一同把酒喝干了。 “这第三杯酒,为我们三人尽快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干杯!”江拥军又举杯提议道。 “好,干!干!”三杯酒喝光后,贺耀辉有些忧郁地说:“你们两人都走了,今后我有话向谁倾诉,有难又问谁来帮?”江忠生说:“这不难,有什么话要说就给我们俩写信,有什么难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决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时,江拥军笑着说:“今天我们三人聚会,别老是营造伤感的气氛,为了美好的未来,应该高兴愉悦才是,现在我提议,每人讲一个在林溪乡听到的故事,以活跃一下气氛怎么样?”贺耀辉和江忠生都表示赞同。 江忠生讲了一个狩猎的故事:“有一年,大水村一帮猎人去狩猎,从大山深处搜出一头野猪,在猎人和猎狗的追击下,这头野猪被逼近了一处悬崖峭壁的边沿,野猪无路可逃,一脚踏空,跌进了深不可测的沟壑里。猎人们下去寻找,发现野猪并未跌死,而是悬挂在一片藤蔓蓬上,四脚均被缠住。眼看野猪成了瓮中之鳖,非成餐中佳肴不可。猎手们一片欢呼。这时,有一猎手出主意,说是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三四百斤的野猪抬回去,也够累的,不如拿根粗绳牵于野猪腿,让几个青皮后生跟着,像牵赶耕牛一样牵到村庄里,然后杀了。大家也确实累极了,于是齐声叫好。这样,这边放几个后生拿着粗绳牵扯着野猪腿,还用竹罩笼罩住了野猪嘴,怕它乱咬人。那边,猎手们齐心用刀砍着藤蓬,咳哟咳哟喊着号子,挺来劲的,野猪渐渐的快落地了……突然,野猪一声吼,四脚刚落地,腾地又跃起,几个青皮后生措不及防牵拉不住,跟着跌进了藤蓬。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野猪消失在林中深处……”听到此,贺耀辉插话道:“那几个狩猎者也太傻冒了!”江忠生说:“人到高兴时,就往往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了。”接着,江忠生继续讲道:“当然这是一个教训,下次碰到此类事,得多一个心眼儿。无独有偶。过了一个月,几个猎人在山上放吊索,又吊住一个约四百斤重的大野猪,大家欣喜若狂,有拿了猎枪要搂火的,被制止住了;有拿长钩刀要砍野猪脚的,也被拦住了。一青皮后生提议道,这回野猪有吊索吊着,稳当了,如果打死它,这热天肉不好吃,不如去家里拿个盆子来,拿杀猪刀杀它一刀,吃顿新鲜野猪肉。谁知,天机算尽又枉然,野猪一看锋利的刀刃来杀它,一挣扎咬住了刀,又一扑楞,吊索被挣断,野猪嗷叫着逃跑了,连刀也叼走了。大家只得捶胸顿足,叹息不已……”江拥军笑着说:“野猪肉未吃着,还白白赔上了一把刀,真冤。”江忠生说:“还算万幸,还好刀没有伤着野猪,要是伤着了,这畜牲那獠牙利齿,不咬伤他几个那才怪嘿。丢掉把刀,算是消了灾,还是划算。”江忠生继续说:“这已是第二次教训了。俗话说的好,无独有偶,好事成双,败事有三。又过了一个月,几个青皮后生在屋后密林处,又放了一个小吊,果然又吊到了一只乌獐,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吸引着后生们拿了刀上山了。走近一看,一只毛色发黑发亮的大乌獐已被吊住了,足有七八十斤重,正在那里挣扎,前蹄刨起的土坑已有了碗口大。大家很高兴,前两次的教训够记忆犹新的了。用绳牵等于把到手的猎物再往山里送,千万不能用。用刀来杀,这也是很危险的,万万用不得,不如用镰刀砍断它的脚,它就飞不走了。大家都说这办法好,都想用这乌獐皮作垫床,冬天暖烘烘的,宁肯少分几斤獐子肉也值啊。可轮到砍獐子腿时,这个青皮后生拿刀的手就有点哆嗦,因为他看到那乌獐在挣扎的同时,眨巴眨巴的小眼角还滴出一两滴泪来,清亮亮的,怪可怜的。其他的人都在催,越催他的手就抖动得越厉害,最后这后生心一横,眼一闭,一刀砍下去,只听噗的一声响,刀砍到吊绳了,断了。随即,又只听噗的一声响,乌獐腾的一跃,逃跑了。大家好不懊丧,直骂得那执刀的青皮后生狗血喷头。”贺耀辉说:“我认为,这青皮后生应该表扬,他保护了野生动物。”江忠生说:“难得你给他戴高帽,可后来听其他人讲,那后生在用刀的一瞬间,连屎尿都吓出来了,在家里,他连只鸡也不敢杀……”江拥军讲了一个老单古踩死人的故事…… 林溪乡有一片深山老林里,住着一个牛高马大的单身汉,八十年代初,家里耕种着几亩冷浸水田,到秋后虽不甚丰收,好歹还能割几担谷子。可是,一个晚上的光景,一群野猪拱到田里,将即将要收割的一片金黄的谷子糟蹋殆尽…… 这老单古好不气恼,发誓要逮杀它一两头野猪才解恨。他知道野猪的脾性,打完谷子后还会来拱田埂的。没有了粮食,他白天只能靠吃红薯度日,晚上则披一件对襟开的布袄,拿把磨得锋利的长刀,带着家里的一条大黄狗,夜夜守候在野猪时常出没的屋后路径边。一连几夜,野猪没有露面,好像知道主人要报复似的。这老单也不急不躁,照样蹲伏守候。他想,每夜只要不漏下,野猪总是要下田来觅食的,除非这山里的野猪死光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守到了近子夜时分,他疲倦得打起盹来。突然,大黄狗轻轻的呜呜两声,便使劲用嘴扯着他的衣裳。他惊醒了,只听见前面茅草丛中发出几声“呼——呼”闷声闷气的声音,又传来一阵阵扑鼻的膻骚味,野猪来了!他轻轻的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狗顺从的伏下了。 嚯!月光下,一头大母野猪带着一群约有十来头仔猪的队伍,浩浩荡荡朝田边开来,“吼——吼”声毫无顾忌的又传了过来。 大胆畜牲,糟蹋我一年的粮食,害得我食不果腹,今天来得正好!怒从心上起,胆向身中生,他一跃腾起,举起长把砍刀,瞄准一头仔猪的头砍去,只听“喀嚓”一声刀入肉的声音,正中颈部…… 野猪们遭到袭击,嚎叫一片,仔猪们开始乱窜。那头母野猪看到受伤仔猪在地上打滚,忙四处寻找目标,当又看到有一个黑影举着个东西逼近时,吼吼两声,跳腾起,扑过来,将砍刀搏到了一边…… 大黄狗狂吠着,在附近与这畜牲周旋着。 不好,野猪要伤人了! 老单古迅捷爬到一棵磨盘大的苦株树上,野猪又扑过来,狠狠地啃着树身,震得苦株树摇摇晃晃,叶子纷纷坠落。老单古身抱着树杈紧紧不放,身上的衣服已湿透了。 大黄狗与野猪不远不近的对峙狂吠着,野猪一扑又空,显得很笨拙,用前腿刨起的土粒子足有两米高。渐渐地,母野猪精疲力竭,抛下了奄奄一息的仔猪,带着其它仔猪,悻悻的走远了。 老单古在树上静呆了一会,看看已无危险,遂溜下树来收拾“战利品”,他又抡起砍刀照这小畜牲的脑袋补了一刀。他抱起仔猪掂了一下,还有点沉,估计约有一百来斤。老单古身高马大,虽说顿顿红薯充饥,力气还真不亏。他双腿蹲下来,两手紧抱野猪肚,“嗨”的一使劲,将野猪倒背上肩,然后将长把砍刀撬着另一头,打一声唿哨,大黄狗跟在了后面。他想,这野猪还真给我享点口福。于是,劲就足,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吹着口哨,颤悠悠的溜下山来。当横过一段新修的水渠壕沟时,他停下来愣了一下。原来,这深有一米,宽一米五的水渠刚修整完,壕沿上的土块还是新新鲜鲜的。他犹豫了,这里过道上还没有架木桥,如果把野猪放下来,人下去再爬上来,再背野猪,费时又费力,不如起步跨过去。他后退几步,直退到十步远的一处空地上,憋足劲,起点助跑着,往壕沟跨去,“扑嗵”一声,脚已挨着对面边沿,在右脚刚着地时,壕沿坍塌了,连人带野猪坠入渠道中。 突然,壕沟中发出“哎哟”的惨叫,他也觉得踩到了一软绵绵的东西。他放下野猪,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两个光屁股的肉团叠加在一起…… 他如被毛虫蜇刺一般,嗷的一声惊叫,背着野猪飞也似的回了家。他将野猪表面皮毛清理完,已快天亮了,他喝了一小碗黍粥,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一直睡到太阳偏西,他才被一片吵嚷声惊醒。原来,那新修的水渠离老单古家有一百余米,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顺那吵嚷声寻去……啊!那水渠边已围着不少人,隐隐约约还看到有几个戴大盖帽的人在那里忙乎,慢慢地又看到几个人从还未放水的水渠壕沟里抬弄出两个人来…… 老单古顿时感到有些晕眩起来,他已意识到可能出事了。昨天晚上,他碰到这等倒霉事,按当地风俗习惯,是要向那对狗男女讨要留下一粒纽扣或裤腰带什么的,以便消灾去祸。可自己一时慌乱,只顾逃得越远越好,把这事也就忘了。唉,昨晚那一脚,肯定踩的不轻。他想,如果伤了,给查出来,怕要赔医药费,但是赔医药费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伤者是不想将丑事闹大的。但是如果是死了,那就麻烦大了,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老单古的心情总是悬吊着,他又不敢去看,也没有心思去集市上去卖野猪肉,只好拿刀将野猪肉一块块的切,往锅里煮,以便晾出风干待日后慢慢吃。 门口的大黄狗狂吠了起来,老单古去赶狗时,只见村支书带着几个“大盖帽”往他家来了。糟了,老单古脸就有点白,腿也哆嗦起来。不行,看看情况再说,老单古又迫使自己镇静起来。他强陪着笑脸,将一行人迎进屋来。 一行人坐定以后,村支书问起话来:“老单古啊,昨晚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老单古这人心里毕竟有点慌神,语言上就有些不畅,说:“我昨晚逮杀……到……一头小野猪,回来就……就睡了……没听到什么……动静。”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没有掺半点假,他还特意指了指锅里正煮着的一锅野猪肉,锅盖一揭,喷喷肉香,溢满一屋。 一个“大盖帽”说:“老乡,你不要怕,只要照实说就是了……”还有两个“大盖帽”掏出笔记 尾声 两年后,江拥军从湘南地委党校毕业,又回到了林溪乡。 这时,乡里的人员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尹智深因家具厂倒闭和引进车木机失败,辞去乡长职务,调到另一个乡去了;于三喜当上了乡党委副书记,并暂时负责政府工作;聂祥平与李莹坤重归于好,双双调走了;仇万里和赵东方提拔为副乡长,邹泽生当上了乡行政办公室主任;沈一通因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贺耀辉还是走了,据说走的那天,也没有人送,听人说,他哭了,哭着说,要是有江拥军来送,也就心慰了。乡企业办倪树林终于生下了一个“带把”的儿子,他仍在开车,只被乡政府罚了两三千元钱……乡政府很多同事都走了,惟有“汪大炮”还像一棵老柳,在风雨中煎熬着,他还在继续当他的武装部长,还爱喝酒,说话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 春天来了,县委研究决定,陈涛书记到县委党校进修两年,江拥军担任林溪乡党委书记。两人交接后,又相邀着来到了冲塘村,来到了马背山水电站,来到了铁石龙水库,来到了杨子坪瑶寨,最后来到了“英雄树”下。 两人坐定后,陈涛书记说:“这里看得很远 .”江拥军说:“那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我们家乡的七宝山。”“从此以后,你肩上的担子重了。”陈涛语重心长地说。 “放心,我会一张图纸画到底……”这时, 两人若有所思,用手尽情地抚摸着“英雄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股难以抑制的激情,往前方眺望时,只见远处峰峦叠嶂,绿漪涟涟;茫茫林海处,微风乍起,顿时涌过来一波又一波的绿浪…… 随即,林海又发出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林涛声,“哗——唔”,“哗——唔”,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陈涛说:“看,林海绿浪!”江拥军说:“听,林海涛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