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令》 第一章 入京 http://..org/ 虞若诩现在还记得当年随父入京的时候，梁太后亲自牵着小皇帝，乘凤辇，携百官出城门，亲自迎接父亲入宫。 那样盛大的场面，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第二次了。 “爹爹”，虞若诩低声道，“这梁太后，给足了您的面子呢。” 虞仲钧笑了笑，轻轻摇头，表面上还是淡淡的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若诩，咱们走吧。” 虞若诩点头，“是。”伸出手扶起虞仲钧，门口的帘子就被一把掀开来。 京兆府尹满脸陪笑，“虞大人，虞小姐，圣驾已经出了城门，要不咱们先在门口候着，免得耽误了皇上和娘娘的行程，您觉得呢？” 虞仲钧微笑，“一切都听大人的安排。” 京兆府尹一脸谄媚的笑容，“哪里的话，以后还要麻烦虞大人在太后和……” 虞若诩连忙截住话头，“大人，时辰到了。” 京兆府尹立刻回过神来，又陪笑了两句，就送虞仲钧和虞若诩出门。 本朝规定，天家容颜，不可随意被庶民瞧见。所以显然街道已经被清过了，逶迤数里的红毯，隐隐还有庄严的鼓乐之声，街道周围都布满了禁卫军，过路的百姓全部安安静静地跪伏在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明明是天子脚下最繁华的闹市，现在竟有些惺惺作态的冷清。 一阵龙涎香飘过，两顶豪华的软轿停在了虞仲钧一行人的面前。一个穿淡蓝色宫装的嬷嬷撩起了轿帘，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妇人，领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百官的簇拥下走到了虞仲钧的面前。 “臣虞仲钧，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民女虞若诩，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平身吧。”小皇帝还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众人谢恩后，虞若诩才微微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绣着卷云龙纹的明黄色衣摆。 “虞先生这次肯千里迢迢从阆中前来，是朝廷的荣幸。”一边的太后微笑着开口。 虞仲钧肃然敛容，“太后太抬举臣了。能辅佐皇上，是臣的福气。” 不知道是不是在太阳下站久了，虞若诩有些恍惚，只听见太后的步摇微微撞击的声音，萦绕不散的龙涎香好像更加浓郁了一般，眼前又多出了大红色的凤纹衮边，“这位，是虞大人家的二小姐吧？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虞若诩好像听到了周围微微的抽气声，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太后。 太后身着朝服，大颗的东珠闪烁着温润的流光，正红色的袍子上绣满了百鸟朝凤的图案，配上满头华丽的珠翠，显得贵气逼人。 而最让人感到威严的，是太后的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瞳仁却又是极黑，像是一口幽深的井，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吸进去。 “真是好相貌，哀家看着就喜欢。”太后微微一笑，“要不是你父亲眼睛不好，需要你照顾，哀家真想把你接到宫里，陪哀家说说话呢。” 虞若诩一惊，身上顿时起了冷汗，“谢娘娘夸奖。” 虞仲钧也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见小皇帝“哼”一声，“母后喜欢的话，随时召她进宫叙话就好了，虞大人府里难不成离了小姐一刻也不行？” 虞若诩顿时警铃大作，没想到太后温柔一笑，“这倒也是，皇帝也是长大了，知道为哀家考虑。”随后又拉着虞若诩的手，“虞小姐觉得如何？” 虞若诩看了虞仲钧一眼，然后仍旧是一副低眉的样子，“民女遵命，谢皇上和娘娘垂怜。” 虞仲钧这次应召入京出任帝师，可算是京城的一件大事。宫里也不吝啬，直接在皇城脚下给虞家拨了一个宅子，过了手忙脚乱的前几天，终于也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虞家在京城目前没有主母，所以府里的事情都由虞若诩来料理。 “小姐，今天户部尚书，兵部侍郎，还有礼部尚书大人家都送来了帖子和礼物，说是想要来拜访老爷和小姐。”管家一边说着，一边让小厮把礼物搬到桌上，又把帖子整理好递给虞若诩。 虞若诩看了看桌上满满的盒子，今天的，加上前两天的，估计临时库房都要被挤满了。她想了想，“和前两天一样，把礼物给我列个单子，然后原封不动放到库房里面去，帖子也都按以前的回，说是这几天家务繁忙，过几日一定到各位大人府上谢罪。” 管家已经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老奴明白。”然后就吩咐小厮开始清理各色礼物。 晚上沐浴后，侍女秀儿用丝帕擦着虞若诩的头发，慢慢道，“小姐，奴婢今天出门，听见好多人在说小姐的事情呢。“ “哦？”虞若诩微微抬眉，“说我什么？” “说……”秀儿抿抿嘴，“说小姐是大富大贵之相，以后肯定能母仪天下。” 虞若诩一怔，顿时笑的眉眼弯弯，“那些人说得跟亲眼看到我了似的，而且，什么母仪天下，皇上今年才十三岁，也不怕冲撞了宫里的那些贵人！” 秀儿有点着急，“哎哟我的小姐，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喜欢小姐什么的，再加上老爷的身份，外面的人才会乱说这些话！” 虞若诩收敛了笑意，摇摇头，“秀儿，你知道为什么太后突然说喜欢我，想要我去宫里陪着她吗？” 秀儿想了想，“奴婢愚笨。” 虞若诩抬手顺了顺湿湿的头发，随口道，“因为啊……太后需要一个人质在宫里。” “人质？！”秀儿大惊，连舌头都跟着打结，“那，那小姐您……” 虞若诩笑着摇头，“别紧张，太后不会拿我怎么样。虽说爹爹已经入京，但太后还是对我们虞家不放心罢了。” 秀儿一时愣住了。 虞若诩拍拍她的手，“好了，头发差不多干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秀儿退下，虞若诩坐在桌边，开始整理这几天送礼的清单。 户部尚书梁政，东珠一百颗，珊瑚两百支…… 定远侯梁弘毅，灵芝一百株，黄金三百两…… 礼部尚书郭昶…… 刑部尚书梁沛…… 工部侍郎刘长庆…… 虞若诩冷笑，看来传言不虚，这朝廷，一大半都攥在梁家手里。再这样下去，整个江山，都可以改姓梁了。 第二章 进宫 http://..org/ 虞若诩在府里还没歇息两日，太后便派人传来口谕，说是宣虞小姐进宫叙话。虽然诧异太后为何这样着急的让她进宫，不过当着宫人的面，也不好多问，只有赶紧更衣出门。 轿子一路进了东宣门，朱红色的围墙衬着金黄的琉璃瓦，透过轿帘，勾勒出天家的威严。虞若诩被一个管事嬷嬷领着，进了寿宁宫主殿。 一掀开帘子，太后闲适地靠在主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而左手侧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却都是一身贵气的宫装，梳着妇人的发髻，倒像是小娃娃穿着大人的衣服一样。 虞若诩心里了然，不过面上不做声色，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管事嬷嬷走到太后面前，福身行礼道，“民女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笑道，“快快平身罢。虞小姐这几日忙着整理庶务，想必是辛苦。” 虞若诩轻轻摇头，“谢太后娘娘体恤。民女和父亲想着要在京城安家，诸事收拾得仔细些罢了。” 太后“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意味，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然后笑着指了指坐在左侧的两个一身宫装的小妇人，“这两个孩子，是梁婕妤和宋贵人，平时最爱到哀家这里玩闹的，也算给这寿宁宫添了点活气。” 离太后比较近的小妇人顿时发嗔道，“母后，我们姐妹都是想着法子让您开心的，怎么就变成玩闹了？” 太后一脸无奈，“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虞若诩连忙行礼，“民女虞若诩，拜见两位娘娘。” 刚刚和太后发嗔撒娇的小妇人，是新晋的宋贵人，今年还不满十三岁，却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虽说还没完全长开，但那秀目樱唇却是让人过目不忘。另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则是太后的外甥女，定远侯梁弘毅家的二小姐梁瑜，不过也才十四岁的光景，却已是入宫两年。 和娇艳动人的宋贵人相比，梁婕妤的姿色稍微逊色两分，但是秀气的脸庞却是白的欺霜赛雪，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那样病态的肤色……虞若诩看着有些心惊。 “虞姐姐快快请起。”梁婕妤开口，温柔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母后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虞姐姐呢，本宫想着，怎样兰心蕙质的人儿，能这样得母后得喜欢，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虞若诩抿嘴，“娘娘谬赞了，能得太后欢心，是民女的福气。” 一旁的宋贵人娇笑道，“姐姐真是好气质呢，本宫以后也要多跟着姐姐学学，免得母后老是说我顽皮！” 太后在一旁笑啐了宋贵人一口，“你们听听，明明是自己想要见虞家姑娘，还要连带着把过错都推在哀家身上，这还不是顽皮？” 宋贵人拉长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娇软动人，“太后……”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梁婕妤开口道，“听说虞小姐曾经求学于阆中鹤川书院，还入了岳成骧先生的门下？” 好端端的，问起这个做什么？ 虞若诩有些琢磨不透，皱了皱眉，却仍旧恭顺地答道“说起来还是托父亲的福，父亲和先生是曾经是故交，先生才勉为其难收下民女这个笨徒弟。” 梁婕妤笑道，“虞小姐太谦虚了。本宫在入宫前也读过几年书，不过都是些女诫，女史之类，本宫还真是羡慕虞小姐呢。” 虞若诩摸不透梁婕妤的话里到底又有几层意思，只有顺着她回答，“婕妤娘娘这是折杀民女了。民女最喜欢看一些野史杂记，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以前还老是被先生批评不正经呢。” 可能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虞若诩注意到梁婕妤的脸色更白了，甚至呼吸里都有些喘，而颧骨也冒出丝丝的不正常猩红色。 这梁婕妤……怕是病了。 又和太后闲聊了几句，一个宫女突然掀帘子进来，附在太后的耳边说了什么，太后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好像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朝廷那边出了点事情，今天哀家不能和你们叙话了。”太后被宫女搀扶着起身，走到虞若诩面前顿了顿，“哀家今天很高兴，不过可惜……这就散了吧，改日再请虞小姐进宫，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话。” 虞若诩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能陪太后说话，是民女天大的荣幸。” 还有……下次。 这入宫，以后可能就成为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虞若诩目送太后出了殿门，随后也跟着梁婕妤和宋贵人离开寿宁宫，准备回府。 已经过了酉时，夏天的日头虽说长，却也是暮色霭霭，夕阳的影子把众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走到月亮门的时候，虞若诩转身行礼，“民女就此别过，今日谢两位娘娘厚爱。” 梁婕妤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坐上自己轿撵离开了。 倒是宋贵人，朝她甜甜地一笑，“今天见到虞姐姐，本宫觉得格外投缘呢。” 虞若诩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宋贵人貌似无心的一句，“虞姐姐这般好相貌好才情，要是做了皇后娘娘，本宫做梦都会笑醒呢。” 虞若诩顿时脸色一白，明明是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女娃，用稚气未脱地童音笑着说话，却让人感觉从脚底冒起了寒气。 “虞姐姐不要紧张，本宫开玩笑的。”宋贵人“扑哧”一笑，好像是在欣赏她的狼狈似的，“天色晚了，虞姐姐路上小心。”说完就一步一跳地上了步辇，消失在了长长的朱红色甬道中。 这深深宫闱，处处都透着诡异，朱红色的宫墙在夕阳的映照下，好像是一抹看不到尽头的血色。 虞若诩压抑住心中的一阵翻江倒海，稳住心神，跟着一旁的宫女向宫门走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问到，“请问姑姑，这宫里怎么都没看见有小太监啊。” 就连刚刚抬梁婕妤和宋贵人步辇的，都是一些粗使婆子。 引路的宫女解释说，“自从先帝剪除了赵阉的势力之后，为了防止宦官再得势，就大量裁减宫里的太监人数，侥幸剩在宫里的小太监，也尽都在冷宫，浣衣局这种下等地方做杂役，断然不能到主子们面前露面的。” 虞若诩了然，十八年前的那一场绞杀宦官之祸的腥风血雨，几乎让整个朝廷伤筋动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帝和太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扑灭了赵阉一党，自然是对宦官恨入骨髓，不能容忍一丝一毫。 然而那场鲜血成河的扑杀，最大的获利者，不是朝廷，而是……梁家。 “虞小姐，这边请。”耳边传来引路宫女的声音，虞若诩连忙收回心神，只听见那引路宫女道，“虞小姐家的马车在那边，按规定奴婢得回去向太后娘娘回话了。” 虞若诩往那引路宫女手里塞了一个银锭子，“谢姑姑。” 一直等在马车上的秀儿看见虞若诩远远地走来，便急匆匆地迎上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还担心……” 上次随口一句“人质”，倒是把这个小丫头吓得不轻。 虞若诩失笑，“我没事，就是陪娘娘们多聊了会儿罢了。” 秀儿见虞若诩面色疲惫，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撩了马车的帘子，“小姐，我们回去吧。” 虞若诩点了点头，耳边传来马车哒哒的声响，脑海中却萦绕着宋贵人那句娇笑—— 若是姐姐当了皇后娘娘，本宫做梦也要笑醒呢。 秀女大选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月，距离下一次选秀还有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不会有其它的变数？ 还有那十三岁大的小皇帝……虞若诩想起入京时，当着百官和太后的面，小皇帝的那一声不屑的冷哼。 明明还是一张娃娃脸，却全无天真，反而盛满了薄凉。 不过，宋贵人的话，还有太后明里暗里的意思，倒是再也明显不过。 太后无非是想拉拢阆中虞家，或者说，是梁家想拉拢虞家，拉拢鹤川书院罢了。 正当虞若诩心烦意乱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靠着马车壁昏昏欲睡的秀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张伯，怎么停车了？” 张伯拉了拉缰绳，“小姐，是宫门口的禁卫军正在换防，咱们得稍微等一下才能出去。” 到底是六月的天气，到了傍晚，暑气像是在地里存了一天似的，热腾腾地往外冒。虞若诩在马车里被憋了一身的汗，想着禁卫军换防还需要一段时间，干脆下了马车，站在阴凉处透透气。 “小姐，那边又来了一辆马车。”秀儿惊呼，“好气派的马车啊。” 虞若诩抬眸，只见一辆两马驾驶的马车从另一侧的甬道缓缓驶来，整个车身都是上好的黄梨木，精致的车帷绣着繁复的纹样，车檐上还挂了玉质的铃铛。和虞家简朴的马车一比，倒有一股簪缨世家的气派。 正值换防，所以那辆马车也被迫停在宫门口。一个小厮打开车门，竟是一位身着朝服的年轻公子走下车来。 恰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虞若诩和那公子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福身行礼，“民女虞若诩，见过世子。” 定远侯府世子，梁弘毅的嫡子，梁瑾。 梁瑾打量了一下虞若诩，剑眉一挑，也连忙拱手行礼，”见过虞小姐。不知虞小姐是怎么认出本世子来的？“ 梁瑾曾经在虞家父女进京的那一日，跟在父亲定远侯的身后远远地见过一眼虞若诩，不过他敢保证，虞若诩那天并没有瞧见他。 那她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虞若诩微笑，“马车的玉铃铛上面刻着‘定’字，相必是定远侯府上的马车。而世子身上的官服是正四品的样式，而梁侯爷的府上据说也只有一位是四品尚书郎……民女就斗胆向世子行礼了。” 梁瑾的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虞小姐真是好眼力，本世子佩服。“ 虞若诩敛眉，”民女不敢。“ 这定远侯世子，仿佛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看着年纪也不过弱冠，却通身书卷气，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和定远侯的武将气质大相径庭。 不过这模样，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突然脑海中划过一张惨白的脸，虞若诩蓦地想起，这梁瑾，应该是宫里那位梁婕妤的哥哥。 “不知虞小姐今日入宫，是为何事？”短暂的沉默之后，梁瑾问道。 虞若诩想了想，“今日是太后召民女进宫叙话，问一些府上的琐事罢了。”说完又顿了顿，斟酌地开了口，“民女今天还有幸见到了梁婕妤和宋贵人两位娘娘。” 听到自家妹妹的名字，梁瑾忍不住问，“哦？那两位娘娘最近可好？” 虞若诩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关怀之色，叹了口气，“两位娘娘锦衣玉食，又有太后娘娘疼爱，自然是好的。” “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婕妤娘娘是否有些畏惧暑气？“ 梁瑾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虞若诩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民女见娘娘面色有些苍白，想着可能是因为今年暑气较往年格外盛……” 梁瑾想了想，“娘娘自幼玉体娇贵，今年又比往年热，可能是中了些暑气。”说罢又对虞若诩笑了笑，“虞小姐费心了。” 虞若诩不禁感叹，果然是出自梁氏一脉，那双瞳仁极黑的眼睛和太后几乎如出一辙，不过眼前这位的眼神还没有完全沾染上冰雪之意，面带笑容的温柔神情几乎和这温暖的暮色融为一体，只是眼角带着淡淡的疏离，像是天边那一抹抓不住的云彩。 “小姐，宫门换防结束了，咱们回府吧。”一旁的秀儿低声提醒道。 虞若诩点头，向梁瑾行了礼，”天色已晚，民女就此别过。” 梁瑾连忙回礼，“虞小姐慢走。“ 虞若诩在秀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步一步离开宫城，只是她注意到，那辆定远侯府的马车，一直停在宫门口没有离开。 第三章 不明 http://..org/ 回到府里，刚好赶上晚饭的时间。虞若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陪着虞仲钧吃了两口菜便放下了筷子。虞仲钧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端来一碗酸梅汤，”这段时间暑热重，你喝点这个开开胃。” 虞若诩顿时眉开眼笑，“还是爹爹最懂我。” 厨房做的酸梅汤味道刚刚好，她抿了一口，惬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虞仲钧满脸慈爱，见她热的鼻尖上沁了汗，便唤来秀儿，“快拿张帕子来给小姐擦擦，小心一会儿着了风。” 秀儿连忙递上一张丝帕，虞若诩抹了抹鼻尖和额头，“爹爹，这天气热成这样，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哪里又着得了风了？” 今年……真的是热的不寻常。 晚饭后，虞若诩陪着虞仲钧进了书房。 虞仲钧从前几年开始眼睛就愈发不好了，白天倒是没问题，但若是光线不好，就几乎变成半个盲人。所以到了晚上，虞若诩就会替他整理一些文书和奏折，若是有要紧的公务，也会在一旁协助誊写批复。 夜色下的书房，虞若诩伏在桌案上誊写文书，虞仲钧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半晌，虞仲钧开口，“若诩，你又在发怔了。”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赧然道，“真是瞒不过爹爹。” 虞仲钧从太师椅上坐起身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神色不太对，但是当着下人的面，我也就没多问。” 虞若诩看着父亲炯炯的眼神，叹了口气，把宋贵人的话和梁婕妤的病告诉了虞仲钧。 虞仲钧冷笑一声，“宫里那位打的什么主意，你还猜不出么？” “女儿知道的。”虞若诩轻皱眉头，”离下次大选还有三年，女儿现在只盼望三年内，虞家能够全身而退罢了。“ 虞仲钧听到”全身而退“四个字，神色怔忡起来，目光掠过她脖子上戴着的半枚凤血玉璜，问道“你今天在宫里，有找到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自顾自地失笑，“是为父太着急了。” 虞若诩沉默了半晌，转眼看到了摊在桌子上的奏折，便开口道，“爹爹，这河南河北的旱灾，快压不下去了么？” 虞仲钧点头，“今年大旱，连续一个月都没有下一滴雨，近郊的水库已经告急，更何况河南河北。” 虞若诩思忖了一会儿，缓缓道，“爹爹，大旱之后，必有蝗灾，朝廷是否……” “朝廷连眼下这个关口都过不去，就算有人提，也多被讥讽为杞人忧天罢了。”虞仲钧一脸失望的神情，“太后过于重视本家，我们这些外臣，多是插不上嘴的。” 虞若诩沉思，皇帝年幼，太后辅政，唯一能够信赖的只有自家人。更何况，这梁家在剿灭阉党的时候立下了大功，在外人看来，于情于理都合适。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的时辰了。 虞若诩见身边的秀儿脸色不太对，便停下脚步，“怎么了？莫不是中暑了？” 秀儿讪讪一笑，“没有，奴婢还好，就是……奴婢觉得，咱们这宅子里面会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啊……” 虞若诩神色一凛，“又在胡说什么？” “没有，小姐，真的不是奴婢胡说！”秀儿恨不得指天为誓，“是内院的刘妈妈，这几天总是疑神疑鬼的，奴婢去厨房讨点心的时候，就听见刘妈妈跟那几个粗使婆子说什么，在院子里面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感觉像是闹鬼……” 虞若诩冷笑，“都是些怪力乱神，自己吓自己罢了。你去告诉刘妈妈，要是再到处散播谣言，别怪我把她的舌头绞了！” 秀儿很少见到这般发狠的小姐，顿时生了怯意，“是，奴婢明白。” 虞若诩揉揉额角，”且不说这京城，就算咱们阆中，哪家的后宅大院没闹过什么小鬼的？只要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半夜怕什么鬼上门？” 秀儿点头，”小姐说的是。” 自从那日进宫之后，虞若诩就安安心心躲在虞府，上门拜访的帖子一律都推了，每天弹弹琴，练练字，倒是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可是这京城的安生日子，仿佛是到头了。 虞若诩讲摞在书房的折子分类收好，看见虞仲钧皱着眉头，对着一份公文发呆。 那公文上盖着直隶巡抚的朱印，鲜红的朱砂好像是要渗出来似的。 “爹爹……”虞若诩忍不住开口，“难不成又是旱灾的事情？” 虞仲钧点头，“你猜的不错，旱灾之后必有蝗灾，就在前两天，河北河南那些正值夏收的粮食被一群铺天盖地的蝗虫啃得一粒都不剩。直隶巡抚连上三封加急文书，请求赈灾支援。” “这么严重？”虞若诩有些诧异，“那太后那边……” “哼，梁家人到了关键时刻都是缩头乌龟！”虞仲钧突然发起怒来，脸色都涨得发红，“户部尚书那只老狐狸，说什么只能紧急拨出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就在上个月，一场选秀他们都能吐出一百万两银子来！这河北的数万百姓，竟还不如皇帝那几个娇滴滴的娘娘！” “爹爹先不要生气。”虞若诩拿起那份文书看了看，“户部是梁家人的钱袋子，您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现在是要想个法子，得让他们自己把银子交出来才行。” 虞仲钧感到有些无力，“为父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现在天灾不断，户部那帮人却只知道争权夺利，根本没把百姓当人看！听说这次的蝗灾，据说还出现了吸人血的蝗虫，现在闹得是人心惶惶，为父是担心，这灾民穷困潦倒之下，会大量涌入京城，这之后的状况……为父想都不敢想啊！” 虞若诩也皱起眉头，“吸血的蝗虫？” “直隶巡抚在奏报上说的。”虞仲钧递给她另外一封折子，“说是个头奇大无比，不吃粮食，专吸人血，不少百姓都死于这种蝗虫。” 虞若诩想了想，“爹爹，既然梁家把持着户部，如果要他们吐出更多银子来，还是需要一个镇得住他们的人开口才行。” “你是说……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如果能开口，就不需要爹爹在这里发愁了。”虞若诩把折子理好，“爹爹您也是明白的，这虽说是太后辅政，可太后娘娘还不是都听娘家人的。” 虞仲钧沉思，半晌才开口，“定远侯？” 虞若诩点头，“定远侯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论亲疏远近，论朝廷威望，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定远侯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虞仲钧冷哼了一声，“这两天知道朝廷上为了拨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干脆称病不上朝。” “那咱们就找个法子，激他出来好了。” 虞若诩虽然知道这是难上加难，但是一时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虞仲钧不禁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天色也晚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些朝廷上的事情，还是由为父来想办法。” 第四章 故人 http://..org/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虞若诩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实在是睡不着，干脆起身洗漱，然后斜靠在榻上，顺手拿起枕边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秀儿见她略带苍白的神色，不禁有些担心，“小姐，今天若是无事，就睡个回笼觉吧。这么熬着特别伤身。” 虞若诩好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页书，都过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见她翻下一页。秀儿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又添了一盏安神茶，就关门退下了。 如今户部和爹爹在朝堂上争吵不休，定远侯在这时称病不出，无非就不想蹚这趟浑水罢了。 定远侯……如何让他出来表态呢？ 虞若诩想得有些头疼，不禁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这时只听见有人扣了扣门，然后是管家的声音传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还请小姐到前厅会客。” 宫里来人了？ 虞若诩连忙起身道，“好的，让客人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就出来。” 和上次一样，是太后身边的黄姑姑送来太后的手谕，说是今日天气炎热，召虞小姐入宫赏荷纳凉。 御花园四周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一到夏天枝繁叶茂，洒下一地的清凉。荷花池在园子的西北角，大朵大朵盛开的荷花粉嫩娇艳，伴着清新的荷香，倒是去了不少夏日的暑气。 虞若诩随太后在水榭上歇息，天气炎热，太后只穿了一件水绿色的宫装，首饰也褪去了繁复，仅用了玉簪和玉镯子，却还是掩盖不住通身的贵气。宋贵人仍然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一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伏在太后身边说一些玩笑话，逗得太后凤颜大悦。 虞若诩扫了一眼，随侍的人群里竟然没有梁婕妤。 她不禁开口问道，“不知梁婕妤今日为何没能来一起赏花？” “那丫头从小畏热，所以最近身子不太爽利，哀家让她在自个儿屋子里好好歇着。”太后淡淡回答道。 这样看来，梁婕妤果然是生病了。 虞若诩心里一动，“原来如此，这样闷热的天气，娘娘玉体娇贵，得多多保养才是。”说罢又想了想，“民女想去看看娘娘，不知是否合适？” 太后看了她一样，”也好，难为你有心了。“ 不知为何，虞若诩觉得太后的眼睛里像是浮着碎冰，即便是酷热的夏日，也能让人的肺腑里生出一阵冷意。 ”谢太后。“虞若诩起身离开了凉亭。 “呼……“虞若诩觉得自己终于透了一口气，和永远带着一股冷意的太后，笑里藏刀的宋贵人相比，她还是更愿意和病怏怏的梁婕妤说话的。 梁婕妤所在的重华宫离御花园并不远，不过日头太毒，还是晒得虞若诩两颊微微发烫。 重华宫里放了不少的冰块，所以显得格外凉爽。梁婕妤仍旧是一脸苍白，靠在美人榻上，一副恹恹的样子。旁边的宫女正在为她打扇，桌上还有剩了一半的汤药和几碟蜜饯。 虞若诩行礼道，”民女给婕妤请安。“ 梁婕妤见她来，突然眼睛一亮，“虞小姐来了，快快请起。”说罢挣扎着想从美人榻上起身，虞若诩连忙上前，“娘娘身体不适，还是不要起身为好。若是病情加重，倒是民女的大罪了。” 梁婕妤虚弱地一笑，“你有心来这一趟，本宫的病就好了大半了。” “娘娘抬爱了。”虞若诩心下疑惑，对于梁婕妤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亲昵，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看着面前这张惨白的脸，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她还是心里一软，柔声道，“就算是为了太后娘娘，为了定远侯府，娘娘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啊。” “本宫心里明白。”梁婕妤叹了一口气，“本宫这是心病，岂是几副汤药就医得好的？”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梁婕妤眼里一黯，本来一双潋滟的眸子，也顿时没了光彩，“倒也没什么，就是这一病，就老是想起以前还在侯府里的日子，无忧无虑的，倒是自在。” 虞若诩听了这句话，心里竟是堵得慌。明明是十四岁的少女，还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可是这悠悠的一句话，像是已然经历了数十年的前世今生。 “……娘娘还年轻，怎么就说起追忆往事的话来了？” 梁婕妤一笑，“倒也是，这样听起来，好像本宫已经成了七老八十的深宫妇人似的。”说完，她貌似无心地接了一句，”不瞒虞小姐，本宫入宫前，曾经扮成小厮的样子，偷偷随着父亲和哥哥去过一趟阆中鹤川书院呢。“ 虞若诩顿时醒悟过来，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梁婕妤会突然开口问她鹤川书院的事情。 鹤川书院闻名遐迩，名家辈出，每年的确有很多人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或为游学，或为拜访名师，虞若诩在书院的日子虽说不算长，却也见过不少前来问道的达官贵人。 不过她不知道，定远侯和世子也曾来过。 ”哦？那娘娘觉得民女的故乡如何？” “自是人杰地灵之地。”梁婕妤好像陷入了很久之前的回忆，“那还是本宫十岁的时候，父亲带着哥哥要去拜访岳成骧岳老先生，本宫哭着闹着一定要跟去，父亲自是不许，但哥哥拿本宫没法子，就让本宫扮他的小书童，就这样偷偷混进了书院。” “见了岳老先生之后，本宫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大儒’。“梁婕妤说着，突然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那时候岳老先生带着岳公子，和父亲，哥哥一起说书论道，从《易经》谈到《史记》，聊了整整一天。若不是傍晚的时候有人来寻岳公子，怕是要接着谈论一宿呢。” “岳公子？”虞若诩一愣，轻声问道“是岳先生家的岳子容公子吗？” 梁婕妤点头，“是的。” 虞若诩面色变得恍惚起来。 岳子容，她居然提起了岳子容。 她好不容易把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忘记，可是她轻轻的一句话，往日的回忆突然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虞师妹，你又在偷懒了？是不是还要加罚十遍的弟子规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虞师妹，若是遇上这样的天地，咱们定是要搏一搏的。” “这宦官被灭，朝廷又面临外戚当权的危险，师妹，我得想想……” 他说过的话，她一句一句都记在脑海里，没有忘，也不敢忘。 “虞小姐？”梁婕妤见她面色不豫，便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虞若诩霍然惊醒，“没事，只是听娘娘讲起鹤川书院的事情，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梁婕妤看了她半晌，沉声道，”岳老先生……和岳公子还好吗？“ “先生他年龄大了，腿脚有些不利索，这几年就没有在书院教书了。”虞若诩答道，梁婕妤以为她会接着说下去，可是过了半晌，虞若诩都没有再说出第二句话。 梁婕妤忍不住问道，”那……岳公子呢？” 虞若诩突然感到心里翻出一阵绵密的疼，像是放在小火上烤，没有血淋淋的，却是让人痛的呼吸都止住了，“民女和岳公子不算相识，所以也不太清楚。“ 梁婕妤有些激动，”不可能，他是鹤川书院的大师兄，你怎么可能和他不算相识？！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虞若诩淡淡道，”民女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娘娘。“ 梁婕妤突然手一挥，美人榻上摊开的书一扫而落，砸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你敢说句句属实？！本宫看你明明是有所隐瞒！”说完，她像是换不过气似的，竟是大声喘了起来。一旁伺候的宫女吓得赶紧替她顺气，“娘娘，太医说您不能动怒的……” “走开！”梁婕妤一把推开那宫女，颧骨因为怒气泛着潮红，眼里却含着星星点点的泪花，”本宫只是想知道一个故人的消息而已，你们为什么都要来敷衍我！“ 虞若诩从没见过这样的梁婕妤，好像那个端庄沉默的壳子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脆弱不堪的灵魂。那个”你们“，是太后？还是定远侯？还是她的哥哥梁瑾？ “娘娘。“虞若诩起身，“民女有罪，请娘娘恕罪。” 梁婕妤靠在美人榻上，定定地看着她，然后闭上眼睛，脸颊上淌下两行清泪，“罢了，你先退下吧。” 虞若诩福了福身，”娘娘保重。“随后跟着宫女离开了重华宫。 一路去太后那里跪了安，恍恍惚惚地走到了宫门口，看见虞若诩一脸惨白，身形都有些不稳的样子，守在宫门口的秀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她扶上车”小姐这是怎么了？” 虞若诩摇头，“没事，是天气太热了。” 秀儿有些不明所以，“小姐定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晚就别跟着老爷看折子了，早些休息吧。” 虞若诩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就靠着马车，闭上眼睛假寐。 初见梁婕妤的时候，虞若诩就惊讶于这个女孩子身上那份和年纪不相匹配的老成。没想到她心里竟然藏着一个人，是在那段作为侯府小姐的岁月里，出现的那个丰神俊逸的翩翩少年。 第五章 交易 http://..org/ 算起来，那一年，岳子容也不过只有十六岁，正是他在阆中崭露头角的年纪。久在深闺的梁婕妤，见到阆中最为神采飞扬的少年，怕是一眼，就难以忘怀吧。 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正当她怔忪之间，马车忽然一停，虞若诩没坐稳，差点从位子上栽下来。 “张伯，怎么回事啊？“秀儿一把扶住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小姐……小姐给点吃的吧……“车外传来一阵哀求的声音，张伯呵斥道，”走走！都走开！我们小姐的车都敢拦，我看你们是……“听见秀儿的话，张伯连忙撩开帘子，”小姐息怒，是一些要饭的，拦着我们的车讨吃的呢！小的这就打发他们走！“ “哦？“虞若诩心里一紧，连忙拦住张伯，”你等等。“ “啊？小姐这是……“ 那些乞丐见到虞若诩，一窝蜂地全部涌了上来，每一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脏兮兮的手纷纷伸到虞若诩面前，“小姐……我们要饿死了！求小姐赏点吃的吧！” 虞若诩打量了一下那些乞丐，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口音听起来不像京城的人？” 其中一个乞丐说，“我们是从河北逃来的，一路上死了好多人了！求小姐发发善心，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周围的人连忙附和道，“对啊……求求小姐行行好，我们都饿了好多天了！“ 河北！ 看来，已经有部分灾民逃到京城来了。 虞若诩见他们衣衫褴褛的模样，特别是一些小孩子，骨瘦如柴活脱脱像个萝卜缨子，心里实在不忍，“张伯，把随身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他们吧。“ 张伯应了一声，有点略带嫌弃地把钱袋子往地上一丢，“快走快走，别挡我们小姐的路！“ 围在车边的乞丐转身去哄抢丢在地上的银子，张伯趁机把马车换了个方向，绕小路回了虞府。 虞若诩有些着急，下了马车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到书房，对虞仲钧问道，“爹爹，户部有答应给赈灾的银子吗？” 虞仲钧见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他们还在跟我耗着呢。怎么了，这么着急？” 虞若诩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爹爹，今天我从宫里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从河北来的灾民。” “他们说，从河北到京城，一路上饿死了好多人。” “再不想办法，不止是河北，就连京城都要乱了！“ 虞仲钧眉头紧皱，“我今早就听说了，大量灾民涌入京城，京兆府尹还上奏说建议封锁城门，以免大规模灾民进城造成恐慌。“ “封城？！“虞若诩瞪大眼睛，”太后怎么说？“ “太后当时没表态，但梁家很多人都附议。“虞仲钧的眼底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为父已经再派人去请定远侯了，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站出来表态。“ 虞若诩低头想了想，问道，“爹爹，如果灾民进不了城，会怎么样？“ “可能会在京郊聚集，如果有居心叵测的人……可能会哗变。“虞仲钧一字一顿，听得虞若诩胆战心惊。 可是这个时候，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四肢蔓延出深深的无力感，她叹了口气，“爹爹……“ 虞仲钧见女儿露出苍凉的神色，不禁心头一颤，“你别着急，为父明日会亲自去定远侯府求见，他要是不出来，我就站在侯府里不走！“ 次日，虞仲钧刚刚动身，定远侯府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虞府门前。 虞若诩踏进花厅的时候，定远侯世子梁瑾正在打量挂在大堂上的一副画，见她来了，便笑道，“本世子还是第一次见吴三辅先生的山水真迹。“ 因着定远侯暧昧不明的态度，虞若诩对于梁瑾也没有多少好感，但还是按照规矩行了一个礼，冷冷道，“这是爹爹最喜欢的一幅画。“ “看来虞太傅和本世子倒是情趣相投啊。“梁瑾又凑近了一些，”这吴先生的山水，还真是精美绝伦。“ 虞若诩讥笑，“世子爷喜欢这幅画是我们虞家的荣幸，可这毕竟是爹爹的爱物，民女还是做不得主的。” 见她一副冷冷的样子，梁瑾挑眉，衬得那双眼睛格外好看，“还真是瞒不住虞小姐，本世子今日冒昧了。“ “世子有话不妨直说。“ 虞若诩径自坐下，眼神澄澈，“想必世子是专程来找民女的吧。“ “没错。“梁瑾也顺势坐在她旁边，”今天早上，本世子奉婕妤娘娘的旨意，进宫问安。“ “婕妤娘娘贵体欠安，有兄长去探望，自然能好得快些。“ “那是自然。”梁瑾见她一脸淡然，声音里多了几分薄薄的怒意，“婕妤娘娘还拜托我问虞小姐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岳子容公子，是否安好？” 虞若诩左手捏紧了衣角，“我想我已经回答过娘娘了。“ “娘娘说了，她只求一个心安。“梁瑾盯着她，极黑的眼珠像是有两只手，要把她拽入无底的黑洞，”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个人心心念念了另一个人这么些年，也该有结果了。“ 虞若诩失笑，“没想到民女有这个福气，做娘娘的回响。“ “虞小姐越是如此遮遮掩掩，娘娘越是起疑。“他低声道，”你若是存心想瞒着她，何必演的这般拙劣。“ 虞若诩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冰水，在这炎热的夏天里也抵挡不住剜心的冷意。 “你就当是放过她吧。“梁瑾的声音悠悠传来，虞若诩闭上眼，笑的凄凉，”放过她？娘娘待我亲厚，世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梁瑾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心里竟生出了不忍，过了半晌，他声音一顿，道，“虞小姐若是帮了婕妤娘娘，本世子可以允诺你一件事，聊表感谢之意。” 虞若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世子爷，这算交易吗？” “你觉得是，那就算吧。” 虞若诩无语，过了半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那就求世子爷，说服定远侯上朝吧。” 梁瑾一怔，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民女求世子爷，说服您的父亲在朝堂上，为河北河南的灾民们说一句话吧！” 梁瑾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很快地应道，“……好，本世子答应你。” 虞若诩没想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心中大喜，“谢世子。”说完，她想了想，道，“世子爷请稍等，民女去去就回。” 梁瑾点头，“虞小姐请便。”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不禁陷入沉思。 他一直以为，她的冰雪聪明，善解人意，都是些闺阁女子的机灵罢了。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生了这样一颗七巧玲珑心。 果然……不愧是名满阆中的虞家二小姐。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虞若诩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花厅。 她递给梁瑾一个用素帕包着的小物件，说道，“还请劳烦世子爷，把这枚玉含蝉交给娘娘。“ 梁瑾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顿时惊骇道，“含蝉？！“ 玉含蝉，乃丧葬之上品。 民间习俗，在逝者入土时，嘴含玉蝉，有羽化登仙，不沾污垢之意。 “他是怎么……”过了半晌，梁瑾才缓缓开口。 “病来如山倒，又有谁能逃得过呢。”虞若诩面无表情，只是细削的肩膀有些令人察觉不到的微颤。 “……”梁瑾一时怔住，沉默不语。 虞若诩见他脸色发白，轻声道，“还有一句话，请世子爷务必带到。“ “什么话？“ “忘了吧。“ 梁瑾的脸上苍白之色更重，“……好的，多谢虞小姐。“ 说完，他连辞别的话都没说，把玉蝉揣进怀里，踉跄着离开了花厅。虞若诩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虞大人。“ “微臣拜见世子爷。“ 虞若诩隐隐约约听见父亲的声音，应该是父亲从侯府回来，恰好在门口碰见了梁瑾罢。 她连忙出去迎，“爹爹，您回来了？“ 虞仲钧直挺挺地站在天井里，面色有些晦暗不明。虞若诩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或者是又听到了什么。 或者……全部都听见了。 “我正好碰见世子爷出来。“虞仲钧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异常，”若诩，你跟世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女儿和婕妤娘娘一见如故，世子爷恰巧今天进宫请安，娘娘就拜托他过来稍带一些赏赐。“ 漏洞百出的解释，虞若诩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好像是骗过了虞仲钧似的，“原来如此……你和婕妤娘娘亲厚，倒是件好事。“ 虞若诩只觉得头痛欲裂，走过去搀着虞仲钧，“这外头热，我们赶快进去吧。” 虞仲钧就任由她搀进书房，见她关上门，才缓缓道，“……你这一步有把握吗？”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虞若诩在端砚里倒了些水，扶着袖子开始研磨，“爹爹那边如何？” 虞仲钧一脸凝重，“定远侯还没松口，不过今天倒是肯见我了。” “这样磨下去，可能银子还没到，河北河南已经是饿殍遍野了。” 虞若诩恨恨道，脑海浮现出昨日拦在车旁的那些萝卜缨子一样的孩子，“现在只盼望世子爷说话算话。” 父女俩都心事重重，整个书房陷入了沉默。 直到用过了晚饭，虞若诩才强打起精神，继续帮虞仲钧整理今天的公函。不过耐不住瞌睡虫侵袭，她眼里的字越来越模糊，差一点连笔都握不住了。 背后像是有人拿了一件衣服盖在自己的身上，虞若诩恍惚间好像看见岳子容绷着一张俊颜，手里攥着一把戒尺向她走来。她心里一惊，“腾“一下坐起身，朦胧道，“子容师兄我错了，我马上……“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梦里的鹤川书院变成了虞府的书房，而她趴在书桌上，虞仲钧站在一旁，双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一副正在为她披衣服的样子。 “爹爹……“她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紧张，”我……“ “你今天太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虞仲钧叹了口气，抚了抚她有些汗湿的额发，“这些公函明天整理也不妨事的。” “……是。”虞若诩像是被看破了秘密一般，面色有些尴尬，连忙起身道，“那爹爹也早些歇息。”说完就连忙推门要走。 还没来得及合上门，就听见虞仲钧轻声道，“女儿，你叫婕妤娘娘忘了，可是你自己能忘得了吗？” 虞若诩心里一痛，竟是连迈开步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半晌，她才回答道，“我只是在梦里记得他罢了。“ 若不是在梦里，她早就忘了。 第六章 暗影 http://..org/ 秀儿早早地给虞若诩准备了一大桶洗澡水，还放了不少花瓣进去。虞若诩泡在木桶里，忍不住舒服地长叹一声，“真是没有比泡澡更爽快的事情了。” “小姐出了一身汗，泡个澡自然是爽快的。“秀儿帮她把像瀑布一样的长发束在身后，”奴婢给小姐擦一擦身子。“ “嗯。“虞若诩点头，”我看篮子里还剩了不少花瓣，一会儿你都拿去自己用吧。“ “谢谢小姐！“秀儿喜滋滋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小姐以后看书的时候还是得多注意些时间，本来肩膀上就有旧伤，这样伏案久了，容易复发的。“ 虞若诩沉默不语。秀儿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有些涨红，“是奴婢多嘴了，请小姐恕罪。” “没事，你是关心我，哪里来的罪过。”虞若诩叹气，“那件事……都过去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昏黄的灯光下，虞若诩的瞳仁倒映着木桶里波动的水纹，却是满满的黯然。秀儿也干脆闭了嘴，虞若诩想了想，“行了，我想自己泡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秀儿有些不放心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虞若诩左手搭上自己的右肩，光滑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但稍微用力一按，就疼得她倒抽气。 她有些丧气地坐在水里，只留了半张脸在外面。柔软的花瓣浮在她的脸上，残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像是催眠的符咒，让她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梦里面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年春天，她第一次随父亲去鹤川书院求学。爹爹和岳成骧先生是多年的好友，她还记得自己笨拙地行大礼，奉拜师茶的时候，岳成骧笑眯眯地看着她，“虞兄，你这个女儿可是比你强多啦！“ 虞仲钧倒不示弱，“我的女儿，自然是比我强的。“随后又补了一句，”还劳烦先生多费点儿心思，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闺秀的心思没多少，但别的想法不比男儿差。“ 岳成骧连忙接过茶抿了一口，接着把虞若诩往身后一拉，“这还用你说？”随后又转过身来对她一脸认真道，“若诩，要是以后有谁欺负你，就报上师父的名字，至少在这鹤川书院里，老夫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虞若诩哭笑不得，这岳成骧为人爽朗不羁，和她想象中的大儒风采简直大相径庭，“师父德高望重，师兄师姐们自是和睦友爱，哪里又会欺负若诩了。“ 岳成骧一听这话，“噗嗤“一声乐开了怀，”这丫头嘴甜，老夫喜欢！“ 那一年，鹤川书院的桃花开得特别漂亮，粉嫩嫩的连成一片，美得像是天边的彩霞。 辞别了虞仲钧，虞若诩独自一人沿山路回到书院。山路陡峭，到了傍晚又有些春寒，虞若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鹤川书院高大的牌匾，楹联上遒劲的大字好似要穿透石碑。 “吉祥止止，成性存存“ 耳边传来微微有些低沉的男音，虞若诩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出了一个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面容白净，眉目俊秀，活脱脱就是从诗经里面走出来的翩翩君子的模样。 见她有些发怔，那白衣男子笑道，“虞师妹，我叫岳子容，是你的师兄。” “嗬！“鼻子里像是灌进了水，虞若诩感到一阵窒息，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子，却还是呛得大声地咳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秀儿细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虞若诩稳住呼吸，“我不小心呛了一口水，不妨事的。“ 看来今天的确是精神紧张过度，竟然不小心在浴桶里睡着了。虞若诩顿时没了继续泡澡的兴致，干脆起身道，“秀儿，你进来替我擦身吧。“ 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虞若诩听见风吹得叶子飒飒作响，倒是带来一丝丝的凉意。秀儿倒是开心，“终于起风了，奴婢就盼着赶紧下个雨，否则真的要被热化了！“ 虞若诩抿嘴一笑，“等着吧，说不定过两天，太后娘娘和皇上就要去太庙求雨了。“ “那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秀儿有些半信半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不是不是，奴婢是说，太后娘娘和皇上身份尊贵，老天爷肯定要给面子的！“ 虞若诩不禁莞尔，“但愿吧。“ 净房挨着府里下人住的偏房，虞若诩和秀儿本想沿路返回，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秀儿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虞若诩的胳膊，连舌头都打了结，“小，小姐，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 虞若诩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反握住秀儿的手给自己壮胆，“别出声，咱们跟过去看看。” 秀儿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小姐，我怕。” “没事，你家小姐还站在这儿呢，那些小鬼也不会先冲着你来。”虞若诩一边安慰她，一边放轻了脚步，朝着黑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秀儿还在一边颤抖一边不停地碎碎念，“小姐，奴婢听说这院子以前是赵家的别院，当年剿灭赵阉的时候死过可多人了……呜呜……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虞若诩听得有些头大，厉声道，“闭嘴！” 秀儿顿时噤声。 绕着偏房走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黑影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虞若诩差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小姐，这地上怎么那么多水啊。”秀儿疑惑道。 虞若诩低头，地上果然有一团一团的水渍，像是有人故意泼了不少水在地上，星星点点地蜿蜒在偏房周围。虞若诩眼睛一亮，放轻脚步沿着水渍跟过去，最后一团水渍停在了一间厢房的门口。 “秀儿，这是谁的屋子？”虞若诩蹙眉道。 “这是……”秀儿想了想，“好像是刘妈妈的屋子。” “刘妈妈？”对于府上的粗使婆子，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是不是那个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府里闹鬼的刘妈妈？” 秀儿倒吸一口气，“上次被小姐训了之后，奴婢专门去提点过她的，没想到她又折腾出这种事情来！” 虞若诩冷笑，看来今天必须整治整治这牛鬼蛇神了，“秀儿，把门打开。” 秀儿壮了壮胆，气势汹汹地“啪”一声把门推开，“刘妈妈在哪儿？” 只听屋里传来“咣当”一声，好像是铜盆砸在地上的声音，把虞若诩和秀儿都唬了一跳，连忙进屋一看，只见刘妈妈呆呆地站在墙角，粗布裤脚上全是水，脚边还倒扣着一个铜盆。 “刘妈妈，这是怎么回事？”虞若诩沉声道。 刘妈妈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她面前，“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小姐饶了奴婢啊！” 虞若诩见她抖如筛糠，脸上的厉色减了三分，“饶不饶你那是后话，先告诉我，这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地绕着偏房洒水做什么？” 刘妈妈把头伏得更低了，“是……是奴婢这两天又看见府里的小鬼了，想着奴婢乡下有个法子，把自个儿的头发烧成灰溶在水里，围着屋子撒一圈，可以驱鬼辟邪来着……” “啊？”虞若诩指着地上的铜盆，“所以你就一个人偷偷绕着偏房洒融了头发灰的水？” “奴婢句句属实啊，小姐，奴婢真的是看到了小鬼的，就在靠着假山的地方，‘嗖’的一下就晃过去了，都好几次了……“ “还不赶紧住嘴！“秀儿在一旁呵斥道，”编的什么劳什子小鬼，也不怕冲撞了小姐！“ 虞若诩看秀儿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和之前那副哭着嚷着要回去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不禁好笑。 “行了。“虞若诩开口道，”这谣言都是以讹传讹，那都是树的影子，怎么就变成小鬼了。“ 刘妈妈惊恐地瞧了她一眼，”可是小姐……“ “我还是那句话，要是再敢乱嚼舌根，我就把你舌头绞了！“虞若诩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刘妈妈的心上，”事不过三，我暂且再饶你一次，要是还有下回……“ “奴婢再也不敢了！“刘妈妈连忙表态。 敲打了刘妈妈，虞若诩带着秀儿回到房间。秀儿一路还大呼过瘾，说什么小姐机智过人胆大心细，虞若诩听着也就淡淡一笑，心里的重重谜团像是绞在了一起，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从来都不相信，太后是真心信任虞家，才三顾茅庐摆足姿态，硬是把爹爹从阆中请到京城来。而爹爹肯点头北上，不过是有另外的打算罢了。 这京城有大半都是梁家的，爹爹又恰好住在市中心，各路人马过来打探消息倒是正常的事。至于刘妈妈经常在假山附近看到的小鬼……她陷入沉思，多半哪家养的暗卫罢了。 她有些懊恼，最近烦心事太多，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过了几日，她又让秀儿去粗使婆子那边打听，据说闹鬼的谣言已经勉强压了下去，不过还是有些人心惶惶的。 虞若诩有些头疼，看来自己还是不太擅长管理内务啊。 跟虞仲钧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倒是有些忧虑，”你还是要多跟别家的小姐太太多走动，学学怎么打理庶务，省的以后嫁不出去。“ 虞若诩一愣，敢情爹爹忧虑的不是府里有别家眼线的事情？ 见她脸上憋得通红，虞仲钧紧蹙的眉头也染了些笑意，“为父是认真在跟你说这件事情，你看看你……” “爹爹！”虞若诩怒道，却半天说不出下一句，憋了半晌，像是有些赌气一般，“女儿带秀儿出门去买些笔山回来。” 她最近看书看得晚，连带着秀儿跟着一起熬夜。经常半夜的时候，秀儿靠着墙打瞌睡，一个不小心就把毛笔和笔山一起扫倒地上。 好端端的大理石笔山，被她打碎了好几个，现在写完字，连笔都没地方搁了。 “去吧，早些回来……最近京城不太安宁。”虞仲钧叮嘱道。 “女儿明白。” 她刚刚迈开步子，听见虞仲钧又补了一句，“定远侯今天托世子带了一本折子给太后娘娘。” “什么？” “户部那边好像松了口，说先从国库里拨三百万两银子给灾民。” 虞若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说完，她向虞仲钧俏皮地摆摆手，“女儿先走了。” 第七章 灾民 http://..org/ “秀儿，前几天叫你去问问京城里做笔山的铺子，怎么样，哪家的做工比较好？”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虞若诩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秀儿像献宝似的，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奴婢都问过啦，离咱们虞府最近的荣宝斋，做文房用具是最有名的，许多少爷小姐都是他家的回头客，不过听说城西最近新开了一家墨香斋，价格虽然贵了些，但有不少从外地来的珍品……” “行，那就去墨香斋吧。”虞若诩一锤定音，“荣宝斋我去过好多次了，这次尝尝新鲜的。” “奴婢明白。”秀儿转头去吩咐马夫，“张伯，咱们掉头去城西墨香斋。“ “得嘞！“张伯一拉缰绳，马车便掉了个头往城西驶去。 一路上，秀儿也闲不住，跟虞若诩讲了不少京城里的世家大院的传言，无非是今天这家的大房惩治了恃宠而骄的妾侍，明天某家小姐跟人私奔被抓包，虞若诩平时最烦这些鸡毛蒜皮的内宅斗争，但也耐不住秀儿讲得绘声绘色，到后来甚至听得津津有味，不禁笑道，“秀儿，你这嘴皮子，不去茶肆里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秀儿有些恼，“小姐又来嘲笑奴婢了！“接着又补上一句，”奴婢知道小姐从来不屑于这些宅子里的腌臜事情，自从夫人过世以后，咱们虞府又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是清清静静的，奴婢是怕小姐以后嫁人了，要是遇上那些心怀叵测的……“ 虞若诩听得一个头比两个大，“真是怕了你了，我说你一句，你要跟我顶回来十句！“ “小姐！“ 看着秀儿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虞若诩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些话说一两次就行了，我可不喜欢身边有一个絮絮叨叨的丫头。” 秀儿还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虞若诩听见外面有不少骚动的声音，接着一阵粗豪的声音传来，“城西有变故，所有车马一律不许通过！“ 京城布局以一条京安河东西两分，因着皇宫在东面，城东慢慢就聚集了不少官员和世袭侯府的宅邸，成为了钟鸣鼎食之地，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则多集中于城西，相对嘈杂热闹些。而要从城西与城东之间的相互往来，必须通过京安河上的一座五丈宽的石桥。 城西有变故…… 虞若诩忍不住撩开帘子，却被眼前的情景暗暗一惊：本来是热闹非凡的街头，现在几乎人人都行色匆匆，脸上都挂满了惊恐的神色，像是逃难一般。而负责京城巡防的巡捕五营突然倾巢出动，黑压压的往西城门方向奔去，留守在这里的士兵则搬来了两个巨大的路障堵在桥头，不少人都围在路障旁，指着城西方向议论纷纷。 虞若诩不顾秀儿的呼喊，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拦下一个匆忙过路的人，“这位小哥，请问是城西出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灾民在闹事，嚷嚷着要进城！“那人解释了两句，”看小姐这身打扮，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就别去那边凑热闹了！“还等不及虞若诩道声谢，那人就一溜烟地逃走了。 她心里顿时疑窦丛生，灾民嚷嚷着要进城？那前几日拦下她的马车来讨吃食的人是谁？ 还没来得及多想，虞若诩就看到张伯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听那边的军爷说，好像是河南河北来的灾民聚在西门口，正准备强行进城啊！“ “强行进城？“虞若诩皱眉，”这几日城门都封锁了吗？“ “好像是。”张伯点头，“约莫从这个月月初开始，灾民就进不了城了，说是怕灾民太多扰乱京城治安。好多灾民没办法，就聚在了西郊的庄子附近，可今天不知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 扰乱治安……真是个好借口呢！虞若诩心里冷笑。 脑海里闪过虞仲钧的话，“如果有居心叵测的人……可能会哗变！“ 她顿时心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连忙对秀儿说，“秀儿，你赶紧跟张伯回虞府给爹爹报信，就说城西灾民哗变，让爹爹赶紧进宫商讨对策！“ 秀儿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奴婢记下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声问道，“那小姐你呢？” 虞若诩面带忧虑，“我怕巡捕五营的人会对灾民动手，得去城西那边看看情况。”随后吩咐张伯道，“张伯，快点带秀儿回去！“ “可是小姐……“张伯的话还没说完，虞若诩直接把他往马车上一推，然后夺过他手里的鞭子朝马儿身上挥去，”啪“一声，马儿吃痛，径自开始跑了起来。 “小姐，小姐……“秀儿的声音越来越远，虞若诩掏出虞家的出入手令，从人群里逆流而上，冲到石桥边，对着守桥的士兵喊，“我是当朝虞太傅家的二小姐，现在要去城西，你们还不放行？” 一个士兵看了看她手上的二品太傅手令，面色有些为难，“虞小姐，城西现在乱得很，您是千金贵体，恐怕是不安全啊！“ “你别多话，只管放行就是！若有什么问题，我自会向爹爹解释，不会连累你们！“虞若诩端出一副刁蛮小姐的架势。 “虞小姐，封锁京安桥是统领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您这样强行要过去，不是为难我们吗？“ “为难你又怎么了？“虞若诩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仪态了，”虞家有亲眷在城西，我现在去接他回来，这是当朝二品太傅大人的命令，还比不过你们从三品的统领大人？“ 那士兵一听“虞家有亲眷在城西”，思忖了片刻，看着虞若诩目光如炬，不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原来如此，那小的现在就放行！“说罢便拉开了路障的一角，让虞若诩过桥。 城西有不少惊慌失措的百姓聚在桥头，吵着闹着要去城东，见虞若诩非要从城东过来，路障还开了半个口子，一时蜂拥向前，想趁着路障还没合上挤上石桥。西侧桥头顿时陷入大乱。 虞若诩趁乱钻出了人群，沿着大路跑去了西城门。一路上的小店全部门户紧闭，不少人急匆匆地携家带口往京安桥方向赶，还嚷嚷着，“灾民来抢东西啦！赶紧去城东躲起来！“ 身后传来铠甲撞击的声音，虞若诩回头一看，又是一队巡捕五营的士兵，持着兵器朝着城门方向跑去。最令她心惊肉跳的是，那些士兵并没有拿普通的矛，而是每人背着一把乌金色的大弓和数支羽箭。 朝廷……这是要干什么？！ 她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种念头，现任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是定远侯梁弘毅的门生，也算是梁家一派。如今这种局势，到底是梁家人故意为之，还是太后和皇帝默许的结果？ 西城门现在关的死死的，巡捕五营的人几乎倾巢出动，黑压压地守在城门后，却挡不住灾民砸门的声音。虞若诩听到不少灾民在门外高声喧哗，依稀有几句能够清晰入耳—— “放我们进去！“ “我们要进城！“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外面！“ 城门上有不少人影在闪动，虞若诩眯了眯眼睛，模糊地看到一个戴着巡捕五营特制的黑色盔甲的人站在城墙边，对着下面哄闹的灾民气急败坏道，“一群刁民！本统领奉旨关闭城门，你们再这样胡闹，别怪本统领不客气！“ “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关城门？“ “朝廷要杀我们啦！“ “大家一起冲进去啊！“ 门外的灾民似乎喧哗地更厉害了，有不少人直接捡起了身边的石头向城门砸去，坚硬的石头砸在玄铁大门上，发出“咣当咣当“连绵不断的闷响，城门后的守军戒备的神色更重了几分，剿杀灾民的行动几乎一触即发。 虞若诩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正在寻思着要怎么上城门，只见刚刚的那一群弓箭手突然出现在城门上，“哗啦——“一声，齐刷刷地抽出羽箭，拉满弓弦，锃亮的箭镞直指城门下的灾民。 虞若诩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要……“ “一群穷乡僻壤出来的贱民泼妇！“卫元礼脸色铁青，举起右手，”放箭！“ 城楼上传来破空的声音，弓箭手铺天盖地向城门射出了无数支羽箭，聚集在城门口的灾民连忙四下逃窜，却也逃不过箭镞的速度。即使有一堵重重的铁门隔着，虞若诩也听到了箭矢射入血肉的声音，以及缭绕不断，震天动地的哀嚎。 灾民的血从城门下方的缝隙里流进来，源源不断的，像是一条红色的小溪，汩汩地流进城里，四下蔓延开来，还染红了不少城门守卫的靴子。一个军官大叫一声，连忙跳开，还忍不住啐了一口，“妈的，把老子的新鞋搞脏了，真他娘的晦气！“ “给老子闭嘴！“另一个军官踹了他一脚，厉声道，”就你屁事多！“ 虞若诩的双腿像是灌了铅，鼻腔里全是浓浓血腥味，牙齿不禁咯咯地打颤，“朝廷，朝廷居然这般……” 视百姓的性命为蝼蚁！ “卫元礼，是谁给你旨意放箭的！“ 一个熟悉的怒喝声传来，虞若诩茫然抬头，一个身着浅青色外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城楼上。 第八章 箭矢 http://..org/ 卫元礼被这怒气冲冲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骂道，“谁他奶奶的……“见到对方的模样，瞬间变了一个脸色，”原来是世子爷，失敬，失敬。“ 梁瑾一脸极怒，“我在问你，谁给你旨意放箭的！“ “是宫里面默许了的。“卫元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世子爷了，”这里血腥气重，世子爷还是别管了，下官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少废话！“梁瑾两手死死捏住拳，”不管是不是宫里面默许的，给我赶紧把这些弓箭手撤了！“ “这……“卫元礼面露难色，”世子爷，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卫元礼前几日已经在朝廷上夸下海口，定能解决这股灾民之祸。这眼看着都要把这群刁民杀光了，若是在此时答应梁瑾，轻则惩戒贬官，重则会被御史弹劾，惹来杀身之祸啊！ “你少来跟我装腔作势！“梁瑾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本世子就问你一句话，这弓箭手，你是撤还是不撤？“ “世子爷，您这是在逼迫在下吗？！“卫元礼心里早就暗暗骂了无数遍，可面子上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恕在下斗胆……“ 话还没说完，梁瑾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踩上了城楼上凹凸形的垛口，“你要是不撤弓箭手，本世子就从这城楼上跳下去！定远侯府世子死在你巡捕五营统领的面前，我看你到时如何向父亲交差！“ 卫元礼顿时大惊失色，“世子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您先下来啊！“ 西城门的城楼足足有十余丈高，梁瑾若是跳下去，铁定是没命的。 “本世子再问你一遍，这弓箭手，你撤还是不撤？！“梁瑾站在城墙上，拔高了声音，厉声问道。 “撤的撤的，下官这就吩咐下去！“卫元礼当然惹不起定远侯世子这尊大佛，连忙吩咐后面的人，”还不赶紧的？！叫弓箭手都下去！“ “是。“身后的一个军官得令，向弓箭手的方向跑去。 “世子爷，您看，下官已经把弓箭手撤了，您就赶紧下来吧！“卫元礼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等他们都下城楼了，本世子自然会下来！“梁瑾硬邦邦地说道。 虞若诩不知道为什么梁瑾会出现在城楼上，也听不清他和卫元礼说了什么。只见三两句交涉不成，他竟然站在了靠近自己这边的城墙上，大有一副以死相逼的架势。 而正在准备第二波射击的弓箭手，竟然陆陆续续从城楼上退了下来！ 虞若诩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方向，又不禁忧心忡忡地看着顶着烈日站在垛口上的梁瑾，不禁喃喃道，“城楼这么高，这人都不怕摔下来么？” 正在梁瑾和卫元礼对峙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虞若诩回头一看，顿时一惊—— 定远侯手里握着一条乌黑的长鞭，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身后跟着几个身披铠甲的府兵，直冲冲地向城门奔去，身后扬起漫天的尘埃。 这是虞若诩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定远侯，和太后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像是焚着烈火，声如洪钟，“太后口谕到！” 城楼上的众人听到“太后口谕”这四个字，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即一滞，只听定远侯朝着城楼上道，“太后有令，京城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立即派人带灾民去西郊皇庄安顿，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什么？！“虞若诩像是听错了，”去皇庄安顿？“ 不是开城门，而是把灾民领到西郊？！ 所有人都惊愕了片刻，卫元礼最先反应过来，“臣遵旨！“随后向城门下的守军发布指令，”全体集合，打开半边城门，将灾民驱到西郊皇庄去！“ “是！“黑压压的士兵立即打开城门上的闩子，”一二三，推门！“ “吱呀——”右边城门打开了一条缝，虞若诩只看到一层又一层的灾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背上，胸上都插着羽箭，血流不止的样子就像一个个扎破了的血袋子。血泊中有的人还没有完全断气，手脚还在痉挛着，有的瞪大双眼，嘴角还含着血沫，手往前不知道在抓着什么，只有少数的灾民侥幸活了下来，跪倒在自己死去的亲人身边，哀哀切切地哭着。 她不禁捂嘴，心神俱颤。 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 见巡捕五营的人打开城门走出来，剩下的灾民满脸惊恐，不自觉地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突然像是发了疯似的，满脸狰狞地朝那些守军冲过去，喊得撕心裂肺，“我要杀了你们！”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守军眉头一皱，手里的长枪一挑，“哗啦“一声，就贯穿了那孩子的胸膛。 “又来一个找晦气的！“那守军满不在乎地抽回长枪，那孩子胸前顿时溅出了一朵血色的烟雾，双眼无神地跪倒在地上，软软地歪了下去。 “其他人听着！“卫元礼从后面慢慢踱步上前，”太后开恩，让你们去西郊皇庄安顿，本官会派人送你们过去，若是路上有人胆敢乱来……“说着，他从地上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像提起一只压烂了的麻袋，”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静默，刚刚闹得沸反盈天的城门口，此时竟是鸦雀无声。 卫元礼拊掌一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走？” 那些守军不敢怠慢，连忙押着残留的灾民向西郊方向去。虞若诩怔怔地抬头，看见梁瑾像是被夺了魂魄，还是呆呆地侧身站在城墙上，眼神直直地看着死去的灾民，像入定的老僧一样，一动不动。 “逆子！“ 定远侯的声音里怒气更盛，“还不赶紧下来？！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就只会这般坏事吗！“ 虞若诩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听过这句几乎一模一样的训斥—— “读了这么多年的孔孟之道，你就只会这般坏事么！“ 听到定远侯这句怒吼，梁瑾似是回过神来，不知是怎么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父亲……“ 话还没说到一半，竟是身子一软，直直地向从城楼上跌了下去。 “世子爷！“ “瑾儿！“ 虞若诩听见耳边尽是气急败坏的呼喊声，不过都似乎变成了一片混沌，她只看到梁瑾脸色惨白，一头从高高的城墙上栽了下来。她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瞥见身边站着一个弓箭手，像是习惯性动作一般，夺过他身上的乌金铁弓，搭上一支羽箭，弓开如满月，一箭直直地向梁瑾射去。 “哗啦“一声，那支羽箭擦着梁瑾的袍角而过，将他的衣服钉在了城墙上，梁瑾就这样挂在了半空中。但是那支短短的羽箭终究还是吃不住他的重量，不消片刻，羽箭”咔擦“一声断裂，昏迷中的梁瑾继续往下落，而此时定远侯已经赶到了城楼边，用内力稳稳地接住了梁瑾。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几乎都傻了眼，虞若诩见梁瑾安稳落地，忍不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的手！“刚刚的那个弓箭手回过神来，指着她的手道。 虞若诩低头，那把乌金铁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加上自己用力过猛，坚硬的弓弦深深陷入她的右手之中，几乎把她的手指都割断了一半，顿时血如泉涌。 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气，想掏出帕子包一下，结果刚刚一动，右肩上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几乎晕厥。 “小姐，您没事吧？“那名弓箭手见她的脸色发白，满头是汗，”得赶紧请个大夫看看啊。“ 虞若诩已经疼到几乎失聪，刚才情急之下，她忘记自己肩膀上的旧伤，这猛地一使劲，她只觉得右边的肩胛骨都要断了。 她也记不清之后的事情了，只有些许片段有印象，好像是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把她送到虞府，秀儿和管家的脸在她面前晃了晃，满脸焦急地叫她，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梦里面的人像是走马灯一样流转，她好像自己还在鹤川书院，岳子容领着他们念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温润如玉的声音像是十里春风拂在她的心上，让她忍不住悄悄用书遮住了绯红的脸颊。 偏偏又让岳子容看见了，佯怒道，“虞师妹，师父说过，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还不赶快坐正，好好念书？“ 她抬头看他，明明在生气，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怒意，仿佛是含着宠溺的神色，温柔得像是一壶醉人的春酒。 “师兄说得对。“她吐了吐舌头，坐直身子，字正腔圆地念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岳子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带大家念下去。 她是有多久，没这样念过诗经了？ 还没来得及思考，眼前画面一转，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烈日下的西城门，满地都是被射杀的灾民，血腥得不堪入目。而梁瑾一脸苍白地站在城墙上，身形一软，就这样直挺挺地跌落下来。 她好像抢过身边那人的弓箭，回想起曾经岳子容亲手调教的射箭之术，她拉弓如满月，羽箭直直地向梁瑾射去。 可是眼前从城楼上跌下来的梁瑾，霎那之间变成了岳子容的脸，她清楚地看见他一脸苍凉的笑容，轻声道，“虞师妹——” 那支箭，深深地插进了岳子容的胸口，雪白的箭羽沾了嫣红的血色，在他的胸前微颤。 第九章 伤情 http://..org/ “呼……”她顿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姐醒了？”秀儿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抬眸，看到秀儿从旁边的桌子上猛地坐起，跑到她身边来，“小姐？小姐你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 虞若诩觉得自己的嗓子要冒烟了，“好。“ 秀儿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她感觉自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畅快，虚弱地一笑，“我睡了几日了？“ 听到这句话，秀儿眼圈都红了，“小姐睡了两日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两日了？“虞若诩自己都有些惊讶，不过是个外伤，竟然昏睡了这么久。刚想继续开口问，秀儿突然站起来，”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间。 虞若诩苦笑，想起自己的伤势，连忙低头一看。 右手和右肩都缠了厚厚的纱布，稍微一动就疼的她龇牙咧嘴，看来这段时间都拿不了笔了。 “若诩。“虞仲钧的声音传来，气息稍微有些不稳，”你醒了？“ “嗯。“虞若诩虚弱地一笑，见自家爹爹脸色有些憔悴，整个眼窝都凹了下去，额头上还帮着纱布，不禁大惊失色，”爹爹这是怎么了？“ 虞仲钧摸了摸额上的纱布，笑道，“都是小伤，没事的。“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为父算是效法了一次汉武帝时期的汲黯，在太后面前死谏罢了。“ “死谏？！“虞若诩整个人都绷直了，”可是为了灾民进城的事情？“ 虞仲钧点头，“可惜撞了柱子，流了血，还是没能让他们免去杀身之祸，更没能让剩下的百姓进城过两天安生日子。“ “爹爹已经尽力了。“虞若诩连忙安慰道，”若不是爹爹……“ 若不是爹爹，剩下的灾民，也难逃一死吧。 虞仲钧打断她，神色里是她看不透的凄凉，“是啊，为父尽力了。“ 尽力又如何呢？换不回那些死在西门口的灾民的性命，也没法让幸存的百姓踏入京城一步。 “倒是你。“虞仲钧有些责备，”当时为什么没一起回来？你知道那边有多危险吗？！“ 虞若诩黯然道，“女儿当时没多想。” “你没多想？”虞仲钧看了眼她的右手，脸上带有薄薄的怒意“你去了又能如何？一无爵位，二无官阶，你是觉得你能阻止他们射杀灾民，还是觉得自己能撞开城门，让灾民进来？我看你跟着岳子容，其他的没学到，鲁莽倒是学了十成十！“ “爹爹！“虞若诩心里发堵，眼睛里面含着泪，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次，是女儿鲁莽了。“ 她只是不甘心，明明灾民就在眼前，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想着跟着去看一眼，说不定事情就能有转机。 虞仲钧惊觉自己话说的重了些，一怒之下还提到了岳子容，心下顿时有些懊悔，便放柔了声音，“你这次伤的重，得好好歇着，大夫说肩膀险些就废了，还说你思虑过重，这次受伤算是引子，连着烧了两天才消停。“ 虞若诩微微点头，蝶翼一般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女儿知道了，这段时间就在屋子里养着，爹爹不要担心。” 虞仲钧又宽慰了她两句，见天色已晚，叮嘱她早些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秀儿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安慰道，“小姐别难过，老爷是担心你才说那些话的，您不知道，老爷当时裹着纱布从宫里回来，看见小姐躺在屋里昏迷不醒，还满手是血，肩膀肿的至少有半指高，吓得脸色都变了，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又是叫大夫又是喂药的，折腾了大半宿呢。“ 虞若诩心底一暖，“我知道爹爹疼我的。“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定远侯世子怎样了？“ “好像是没受什么伤，就是在太阳下面晒久了，中了暑，现在还在侯府里躺着呢。“秀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据说定远侯这次是动了肝火，世子爷病还没好，就罚他跪在祠堂里面壁思过。“ “那是自然。“虞若诩淡淡道，”他这次是公然和朝廷作对，定远侯这样也是在变个法子保他罢了。“ “还有，今天上午定远侯还来了帖子和一堆治伤的药材，说过几日就来拜访老爷和小姐，说是要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呢。“ “哦？“虞若诩抬眸，”难不成是定远侯送我回来的？“所以他才知道是她射的那一箭？ “奴婢不太清楚，当时是个军老爷送小姐回来的。“秀儿回忆道，”我和管家看见小姐满手血的样子吓得不行，那军老爷说小姐的手被弓弦割伤了，让我们赶紧叫大夫。“ “军老爷？“虞若诩疑惑道，”是背着弓箭的军老爷吗？“ “对对对。“秀儿点头，”看着挺年轻的样子，身后背着一篓子羽箭，管家还来不及问他的名字，那军老爷就嚷着什么来不及了，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看来是当时在她身边的那个弓箭手送她回来的。虞若诩有些头疼，这没问到名字，连谢礼都没地方送去。 秀儿看她秀眉蹙起，连忙把汤药凑上前去，“小姐，大夫都说了您思虑过重，您就乖乖喝了这药，好好休息几天，不要老是想东想西的了！“ “好，我听秀儿的。“虞若诩无奈地笑笑，一仰头就把苦涩的汤药灌进了肚子里，眼皮又渐渐地重了起来。 翌日，虞仲钧带着宫里面的王太医给虞若诩诊脉，虞若诩见他拈须皱眉的样子，心里不禁一沉，“王太医，我这伤势如何？“ 王太医起身，向虞若诩和虞仲钧拱了拱手，“禀大人，小姐这烧退了，身上已无大碍，只是这肩膀……“ “王太医有话不妨直说。“虞仲钧皱眉。 “小姐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啊。“王太医斟酌道，”这日后，拿些纸张这种轻巧的物件倒是不妨事，不过小姐怕是受不动重物了。“ 虞若诩的心像是沉到了谷底，“太医是说，我也不能用右手拿筷子了？也不能用右手写字作画了吗？“ 王太医敛容，“……小姐所言无误。“ 这一句话，几乎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虞仲钧又拉着王太医细细问了几句，不过虞若诩已经听不到了。她脑袋里一片混乱，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她的右手废了，她算是半个废人了。 “小姐，小姐。“感觉到有人摇她，她茫然抬头，看见秀儿那双哭得像是烂桃的眼睛，”小姐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千万别憋坏了。“ 虞若诩闭了闭眼，“我知道……可是我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啊。“ 她记得自己以前很爱哭鼻子，动不动就闹得惊天动地，直到虞仲钧从书房匆匆赶来，抱着自己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走，这样她才能慢慢停止哭泣。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喜欢哭了呢？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虞仲钧坐在她的床头，满眼都是心痛，“若诩……“ “爹爹，不妨事的。“她扯出一个笑容，”我以后用左手写字好了，以前在阆中的时候，女儿跟着岳老先生练过左手执笔的，就是字迹丑了些，爹爹不要嫌弃就好。“ 虞仲钧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像她出生的时候，就只有粉嫩嫩的一团，转眼之间，就已经长得这般大。他曾经发誓要护着妻儿一生一世，可是如今，却是妻子早亡，女儿受伤，还有……想及此处，他不禁落下泪来，“爹爹对不住你。“ “爹爹这又是什么话？“虞若诩被虞仲钧的两行清泪吓了一跳，”是女儿自己顽皮，爹爹千万别自责。“ 虞仲钧伸手擦了擦泪，“为父失态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灰心丧气，为父修这就一封家书回阆中，你的叔伯兄弟游走四方，定是认识不少神医，到时候请别的大夫再来给你治伤！“ 虞若诩点头，“一切都听爹爹的。“ “还有。“那日送你回来的，是巡捕五营的弓箭手，叫做裴长远，为父已经派人送了些礼物过去，感谢他一路奔波，及时把你带回来。“ “还是爹爹想的周到。“她正在愁怎么感谢人家，”我还担心再也找不着他了呢。“ “放心吧。“虞仲钧扶她躺下，”要是累了就躺会儿。“ 她喝了药，本就来了些睡意，被虞仲钧轻声一哄，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梦乡。虞仲钧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被子，就径自回了书房。 又过了小半个月，虞若诩手上的伤口结了痂，一道一道的痕迹，像是雪白的手上绕了几圈红线，肩膀也微微可以开始活动了，她实在是闲不住，趁白天精神好的时候，开始练习用左手写字。 虽然练过左手执笔，但早已手艺生疏，写出来的书法虽不是歪歪扭扭的，但总看着别扭，笔法像是小孩子刚刚学写字时那般拙劣。 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张张宣纸，她不禁有些丧气。 “小姐别着急，慢慢练总会好的。“秀儿忍不住安慰她，”奴婢记得以前在阆中的时候，岳老先生还夸小姐的左手执笔是所有学生里面学得最快的呢！“ “就你会逗我开心，快帮我把架子上的名姬帖拿过来。“虞若诩忍不住笑意，随后又左手拿起笔，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卫夫人的帖子临得最顺……” “秀儿，快帮我研磨……”过了半晌，虞若诩抬头，却看见秀儿垂首退在了一边，而梁瑾身着月牙白的长衫，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眼神幽深，像是含了无数种情绪，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第十章 交心 http://..org/ 她一时愣住了。 暑气一直不退，所以她在白天都是开着门窗透气，她的书桌又是挨着窗户，所以从外面就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梁瑾仿佛是清瘦了些，脸色还是有些微微苍白，她连忙起身，“世子爷怎么站在院子里？赶紧进来坐，小心又中了暑！“ 梁瑾回过神来，“叨扰虞小姐了。“ “秀儿，还不赶紧上茶？“虞若诩再见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你也是个粗心的，刚才世子爷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是我让她不要出声的。“梁瑾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声线，”我看你正在写字，不好惊了你。“ “这有什么。“虞若诩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不过是闲来临临帖罢了。“ 梁瑾看她瘦了一圈，脸好像只有巴掌大，右肩还裹着纱布，顿时心下一痛，“今日我随父亲来府上拜访，来感谢虞小姐的救命之恩。虞大人说小姐现在不便见客，可是我想着，既然来道谢，总归还是当面讲一声比较好，所以虞大人就让管家带着我进来了。” 虞若诩见他一脸哀伤，突然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还是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翩翩公子，眼角的笑容温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像极了绽放在天边的烟花。 “世子爷千万别放在心上。”虞若诩笑道，“那日民女在城西，见到无辜灾民被射杀却无能为力，世子爷凭一腔热血救下无数百姓，民女佩服都来不及，至于之后的事情……那也只是意外罢了。” “若是没有虞小姐，我今日就是在棺材里了。“梁瑾起身，向她行礼道，”梁瑾谢过虞小姐。“ “世子爷折煞民女了。“虞若诩连忙扶他，却被他轻轻反握住肩膀。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有一些薄薄的茧，此时却一点力气都不敢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右肩，”还疼吗？“ “还好。“虞若诩含糊地回答。 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梁瑾见她脸上染了丝丝红晕，蓦然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放开她，“失礼。“ 虞若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连忙退了一步，转移话题道，”不知世子爷那日怎会在城西？“ 梁瑾看她有些戒备的样子，心下微微发涩，”听说城西新开了一家墨香斋，售卖的文房用具都是之前没有的样式，我听着有些新奇，那日就忍不住去瞧了一眼……” 没想到，就遇上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虞小姐为何也在那里？”梁瑾反问，“我听说是虞家有亲眷在城西？” 虞若诩有些赧然，虞家刚刚搬到京城还不到一个月，哪里来的亲眷？无非是当时情急之下，顺口编了个谎话罢了。 “是民女鲁莽了。“ 见她讪讪的样子，梁瑾明白了七八分，笑道，“虞小姐心系百姓，这份胸襟可谓难得。” 虞若诩一怔，有些意外，“谢世子爷夸奖。心系百姓倒是谈不上，只要不被诬成牝鸡司晨就好了。” 以女子身份议论政事，一向被世人指指点点。就算她有虞家二小姐这个身份，也常常被族里的叔嫂姐妹嘲笑，更不提其他人明里暗里的讥讽和奚落。当初她实在是忍受不了，干脆求了虞仲钧，只身前往鹤川书院求学，只求落个耳根清净。 “心怀天下是世间最为高远的情怀，不分男女老少，人人皆宜有之。”梁瑾顿了顿，缓缓道，“所以当日，我明知那是虞小姐的算计，却是心甘情愿。” 虞若诩心里“突“地一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嗓子有些发干，”你……“ 她故意在梁婕妤面前欲言又止，为的就是引他来见她。梁婕妤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逼问她岳子容的消息，只能拜托自己的兄长前来询问。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我夹在父亲和虞大人之间左右为难，自己心里却明白，虞大人才是真正为国为民。“梁瑾的目光似乎有些迷惘，”虞小姐这一番计谋，倒是正中我的下怀。因此虞小姐也无需再耿耿于怀。“ 她一时有些怔忡，在那些辗转难眠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梦见梁婕妤一边喘气一边哭喊，”你们怎么都来敷衍我！“，哀切的声音像是抓住了她的心神，挥不去，斩不断。 明明才见过几次面，可她的心思，他好像都猜透了一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进了她的心坎。 “世子爷这席话，可比什么安神茶都管用。“虞若诩嫣然一笑，”多谢世子爷体恤。“ “无妨。“他抿了一口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和虞小姐的救命之恩相比，这不算什么。“ “不知婕妤娘娘最近玉体如何？“虽说解开了心结，但她始终对梁婕妤有愧。 “拿到那物件以后，倒是大病了一场。“梁瑾见她满脸愧疚，连忙道，“虞小姐不要担心，现在已经好了，而且娘娘也说，这也算是个了断。”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年，我也派了不少人去打听岳公子的消息。“梁瑾目光有些闪烁，”可不知为何，有人说他云游去了，有人说他出了家，还有人说他已经病故了……各种消息真真假假，倒没有一个准话。” 她觉得自己肩膀上的痛楚好像蔓延到了心口，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梁瑾看她眼眶泛红，顿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道，”我……虞小姐别哭，我不提岳公子就是……“说完，伸出手想给她擦泪，又想着于礼不合，白玉一样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虞若诩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像是掩埋了多年的小女子脾气发作了一般，而且还当着外人面前落泪，抬头看见梁瑾一脸慌张，明明之前还是那般拘礼的样子，现在这样笨手笨脚安慰人的模样，却是说不出的滑稽。 “民女失态了。“过了半晌，她轻声道。 梁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顿时陷入沉默。 “世子爷。”屋外传来了虞仲钧的声音，虞若诩像获了大释一般，连忙迎上前去，“爹爹。” 虞仲钧见她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而梁瑾一脸尴尬地站在屋子里，心里一沉，却忍住没有多问，”世子爷，侯爷说天色不早，准备回府了。“ “哦，这样……“梁瑾向虞若诩再次揖手行礼道，”虞小姐的救命之恩，梁瑾定当涌泉以报。“ “世子爷客气了。“虞若诩回礼，”还请代民女向侯爷问安。” 虞仲钧带着梁瑾匆匆离去，她呆呆地在天井里，竟是柔肠百结。 过了几日，天色微微有些阴沉，时不时还有蜻蜓成群结队地飞过。虞若诩清早换了药，不禁望着浑浊的天空出神。 “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了呢。”秀儿在一旁说道。 “对啊。”虞若诩想了想，“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小姐，王太医给您开了一些药包，说小姐的肩膀在下雨的时候特别容易疼，敷着这药包可以镇痛。”秀儿拿出一些用纱布裹好的药包，还散发着幽幽的药香。 虞若诩拿起药包“王太医有心了。”见秀儿又转身去拨弄香炉里的灰，不禁笑道，“你怎么最近有喜欢上香料了？” “还不是为了小姐！“秀儿说道，”奴婢听说有些香料可以缓解疼痛，所以专门去找了些记载香料的书来看，按照那里面的方子配一些出来，据说可以安眠镇痛呢！“ 虞若诩看了看书架，果然多出了不少关于香料的书籍，从如何调香，如何制香，到一些记录制香高手的话本杂记，五花八门堆了半个架子。 她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帮我准备一件正式点的衣裳，说不定过两天要用。” “啊？”秀儿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准备了一件官家小姐的袍子。 到了晚上，虞仲钧从宫里带回来一个消息，三日后，太后和皇帝将携百官赴太庙求雨，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嫡妻和嫡子参加。 听到“嫡妻和嫡子”，虞若诩松了一口气，还笑自己有些过于紧张，可虞仲钧马上道，“太后特别恩准，让为父把你也带上。” “什么？”虞若诩疑惑，“让女儿也去吗？” “对。”虞仲钧目光灼灼，“还有，宫里的两位娘娘也要去。” 虞若诩隐隐有些不悦，冷笑道“太后还真把我当成她的儿媳了！”这样不就等于昭告天下，她虞若诩即将嫁入皇城了么！ “这是太后亲自下的手谕，事出突然，咱们只有小心应对。”虞仲钧有些忧心忡忡。 虞若诩想起太后那双冷意的眼睛，心底就一阵发寒。就算她面带微笑对自己说一些亲厚的话，那笑意却从来没有到过眼睛里去。她总感觉太后没有表面上那么喜欢她，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就连她这次受伤，宫里面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是这次……姿态也摆的太过了吧？ 她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看着暗沉的天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第十一章 女眷 http://..org/ 惴惴不安的三天一晃而过，转眼间就到了启程去太庙的日子。 自太祖开国以来，薛家的国祚已经延绵两百多年，十四位皇家先祖供奉在京城东郊。虞若诩远远地看见一片金灿灿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围墙在阴沉的天色里也丝毫不减威严。 依据祖制，长长的车队提前了两个时辰抵达太庙。按照太后的吩咐，所有外臣和嫡子都要先到中殿焚香沐浴，而内命妇和亲眷们则被引至后殿歇息，静待求雨大典的开始。 虞若诩自然是要跟着一群妇人去后殿的。虞仲钧有些不放心她右肩上的伤，便放慢了脚步，绕到她身边，对她嘱咐道，”若诩，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赶紧派个人出来叫爹爹。“ “女儿知道了。“ “还有，别忘记太医说的，千万不要抬手去拿东西，也不要拿重物，茶盏都不行。“ 虞若诩有些失笑，倒是很少见到如此絮叨的虞仲钧，”女儿会注意的。“ “还有……“虞仲钧又想了想，还没开口，只见一个身着青衣褂子的小太监向自己走来，低着头，看不清楚模样，倒是有些眼生，”虞大人，皇上和太后娘娘叫您过去呢。“ “是本官怠慢了。“虞仲钧，”麻烦韩公公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本官马上就过去。“ 那小太监点头，”奴才明白。“说罢，仍是低着头，向中殿走去。 “皇上身边怎会有太监？“虞若诩不禁问道，”太后娘娘不是恨极了宦官，规定宫里的小太监不能在跟前侍奉的吗？“ “前几日，皇上身边使唤的张姑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是伤了腿，没几个月下不来床。宫里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粗使婆子，干脆就在冷宫里找了一个小太监来，这几天一直侍奉在外间，帮皇上跑跑腿，也不算在跟前伺候。“虞仲钧解释道。 “哦？“虞若诩总觉得有些不寻常，”太后居然也同意了？“ “这点为父也有些纳闷。“虞仲钧目光沉沉，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为父刚才还忘记提醒你，记得……“ “女儿都记得的。“虞若诩连忙打断他，”太后和皇上都派人来催了，您就赶紧去吧，省的上面怪罪下来，平白给别人添把柄。“说完，她向虞仲钧挥了挥手，转身就跟上内命妇的队伍。 虞仲钧也奈何不了她的小性子，叹了口气，径自朝中殿走去。 虞若诩看见自家爹爹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敛眉肃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架势，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后殿。 宫女们早就准备好了座椅和瓜果茶水，殿内还点了上好的龙涎香。众人按着品阶一一坐下，虞若诩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人，清一色的正红色宫装几乎晃花了她的眼。而坐在正中央的，则是她的老相识——宋贵人。 小半月不见，宋贵人依旧人比花娇，红菱般的小嘴衬着水汪汪的眼眸，像是又美了几分。虞若诩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梁婕妤的身体还在抱恙，所以连太庙求雨这样的皇家大典都来不了？ 妇人一多，屋里自然吵闹了起来。虞若诩自入京以来，都没有去别府拜访过，自然对这些贵妇不太熟悉，只有凭着宫装的样式来大致判断对方的身份。 “算算日子，周夫人出嫁还不到月余，可今天一瞧，倒是显得更加水润了呢。”恍惚间，虞若诩听见宋贵人的声音，不禁抬头。 那周夫人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身着三品宫装，一张精巧的瓜子脸上有两个淡淡的梨涡，笑起来一定格外好看。 “娘娘谬赞了，莫说妾身，娘娘的气质才是越发高华了。”周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宋贵人，声音清脆悦耳“今日瞧着娘娘，妾身都快挪不开眼了。” 看样子，这位有梨涡的夫人应该是太常寺卿周远照刚刚娶进门的嫡妻。周远照的母亲是先皇最小的妹妹，安阳长公主薛遥碧，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少保周云琛，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倒是过了一段美满和谐的日子，可惜在生下周远照后不久，安阳长公主就因身体虚弱而过世了。 这样算起来，周夫人也是宋贵人的妯娌。 “周夫人说哪里的话。”宋贵人甜甜一笑，腻声道，”说起气质高华，有谁能比得过咱们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雍容华贵堪比洛阳牡丹，而娘娘尚值豆蔻年华，自有另一种韵味和风采。”坐在宋贵人旁边的一位夫人恭维道。 “哎呀，大家今早都是喝了蜜不成？再这样夸下去，本宫都要脸红了。”宋贵人拿起扇子作害羞状，遮起半边脸。这小女儿态的样子惹的不少夫人掩面轻笑，坐在宋贵人左手侧的一位夫人倒是正色道，“娘娘天家贵胄，自是端庄得体，各位夫人都所言非虚，您也就别谦虚了。” “母亲……”宋贵人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在提醒她注意仪态，在众位诰命面前须要保持端庄稳重罢了。 虞若诩看了眼这宋贵人的母亲，一品诰命宋国公夫人。她年纪不算大，繁复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圆圆的脸盘皎皎若明月，自有一股世家夫人华贵的气度。 这时，一个女官模样的宫人掀帘子走了进来，低身行礼道，“奴婢给娘娘，给各位夫人请安。” “黄姑姑请起。”宋贵人连忙开口，“莫不是母后那边有什么吩咐？” 黄姑姑起身道，”禀娘娘，是太后让奴婢过来，为娘娘和各位夫人送上暹罗进贡的佛珠手串，说是太常寺交待，按照惯例，一会儿求雨大典的时候，娘娘和夫人都需戴上这手串，方可获祖先庇佑。“ “是这样。“宋贵人笑道，”那麻烦姑姑了。“ 黄姑姑一挥手，几个小宫女从帘子后面走进来，每人都捧着一个红丝绒帕子垫着的托盘，散发着檀香味的佛珠在帕子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漆黑发亮，“太常寺卿大人已经将这些佛珠手串送去大佛寺开了光，太后娘娘说，请各位夫人在求雨大典之后务必归还，太常寺要把这些手串供奉在太庙里，为朝廷祈福呢。“ “臣妾明白。”众位夫人答道，随后挨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从托盘里拿起佛珠手串，随后戴在右手上。虞若诩心里有些发紧，眼看着那宫女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感觉周围的呼吸一滞，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面上还是淡淡的，像之前那些诰命夫人一样，双手恭恭敬敬地拿起手串，然后套在右手腕上。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右肩传来隐隐的疼痛，不过幸好这手串不算重物，忍一忍倒也无妨。 待黄姑姑离开，宋贵人抚着乌亮的手串，“真是有灵气的好东西呢，本宫看着就心生敬意。“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只求列祖列宗保佑，快点下一场雨，想起那日灾民闹事的情形，本宫现在都心里惶惶的。“ “皇上和娘娘福泽深厚，这雨水自是很快就会来的。“宋夫人劝慰道。周围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虞若诩的太阳穴“突“得一跳，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话说虞小姐也算是女中豪杰，那日就在西城门附近，亲眼目睹了灾民哗变的情形呢！“宋贵人的声音响起，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果然……还是来了！ 虞若诩起身，摆出一副标准的恭敬姿态，”娘娘过奖了，民女当时也是吓得够呛。“ “哦？本宫可不信。“宋贵人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听说虞小姐还会射箭？“ “以前学过一些皮毛。“虞若诩缓缓道，”早就荒废了。“ 宋贵人轻笑，”虞小姐就别藏拙了，这虞小姐一箭救下世子爷的事情，都在整个京城里传开了。”说罢，看来坐在自己右侧的妇人一眼，“是吧？林夫人？” 定远侯夫人林氏从一开始就一直保持缄默，被宋贵人发问，也不得不开了口，“妾身还要多谢虞小姐，救了我们家瑾儿一命。” 虞若诩对这定远侯夫人有些印象。从她废了右手救下梁瑾之后，这林夫人倒是来了好几次帖子，说是要亲自上门道谢。可毕竟虞家没有女主人，她又昏昏沉沉了好多天，林夫人每次来都恰巧赶上虞仲钧上朝，虞若诩卧床的时间，所以只好留下不少滋补药品，就匆匆地回府了。 当时秀儿还在开玩笑，说这侯爷和夫人是不是感情不和啊，连谢谢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都要分开前来。 思及此处，虞若诩忍不住细细瞧了那定远侯夫人一眼。和权势滔天的定远侯不同，林夫人肤色白皙，眉目平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槛外人一般脱离世俗的平静。 她暗自叹道，总算明白梁瑾眼角淡淡的疏离是从哪里来的了。 “夫人不必客气。”她回礼道，“世子一腔热血为国为民，民女钦佩不已。” “本宫倒是想起来，母后曾经说过，虞小姐不仅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更是心系天下，堪称是女中诸葛呢！”宋贵人话锋一转，“可惜生成了女儿身，否则也能考个进士科，晋升尚书台呢！” “太后娘娘谬赞了。民女不过是一介闺阁女子，怎敢跟朝堂上各位大人比肩？”虞若诩一脸诚惶诚恐道。 “你们看看，虞小姐这样才是真真的谦虚呢。”宋贵人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内命妇们，笑道，”这般才情胆魄，本宫很是佩服。“说罢便招了招手，”来人，把本宫随身带着的软玉镇纸拿来，赏给虞小姐！“ 第十二章 怒气 http://..org/ 众人哗然，定远侯夫人目光闪烁，好像要开口说什么，可宋贵人立刻娇笑道，“本宫难得遇见像虞小姐这般有英雄胆色的世家小姐，觉得格外有眼缘，各位夫人们千万别觉得本宫厚此薄彼啊！“ ”娘娘哪里的话。“不知谁家的夫人笑道，”谁不知道，这软玉镇纸是高丽进贡的宝贝，全天下都找不出同一件，皇上就把这单单的一份赐给娘娘，娘娘更是一直贴身带着……“ ”对呀对呀，虞小姐，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呢。“另一位夫人道。 虞若诩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来，右手腕上浓浓的檀香萦绕在她鼻尖，却更加心烦意乱。 高丽国的软玉镇纸……她冷笑，小小的一枚估计就有七八斤重，估计等她接过礼物，还来不及谢恩，右手就直接断了。 进入太庙，按规定使唤丫头不得跟从，她现在身边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看来这份”沉重“的大礼倒是别有深意。 眼前出现了宫女的裙边，她抬头，只见宋贵人身边的宫女双手捧着一个锦盒站在她跟前，透过薄薄的夏装，那宫女的手臂因用着十足的力道而绷得笔直，”虞小姐，快接过礼物谢恩吧。“ “民女谢娘娘恩典。“她几乎控制不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怒意，目光都变得凌厉了些，恨不得拿起那枚镇纸向宋贵人头上砸去，”娘娘，您这不是在为难民女吗？“ “大胆，怎敢这般跟娘娘说话？！“一旁的宋夫人怒喝道。 “哦？本宫赐你镇纸，这也算为难你？那按你的意思，要给你一顿板子才是奖赏你吗？”宋贵人挑眉。 “民女右肩有伤，不能拿重物，还请娘娘恕罪。”虞若诩硬邦邦地回答。 “……”宋贵人面上已经露出怒气，强颜道，“本宫再问你一次，这赏赐，你接还是不接？” “不接。”虞若诩脑子一热，还没有仔细思考，怒气冲冲的话就脱口而出。 众人惊愕，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接了断地拒绝了宋贵人，一点情面也不留。宋贵人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胸脯微微起伏，“你不要以为母后喜欢你，就可以在本宫面前放肆！” 虞若诩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控制不住胸口滔天的怒意，几乎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她死死地握住拳头，瞪红了眼，咬住下唇，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虞小姐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坐在一旁的周夫人突然开口，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忧虑，“听说虞小姐受伤之后病了好些日子，今天舟车劳顿，怕是有些劳累罢。” 眼前这个发怒的虞若诩，和刚刚那个低眉敛容的虞若诩，简直判若两人。 “身体不适也不能顶撞娘娘啊！”一个夫人说道。不少人跟着附和，“对啊，娘娘明明是好意，竟然这般不尊敬……” 看到众人指指点点的样子，虞若诩恢复了一丝理智，好像回到了阆中虞家大宅，那些姐妹妯娌也是这样围着她，满脸都是嘲笑和讥讽的神情，逼得她几乎陷入疯魔。 “皇上到——”还没等宋贵人发作，小太监尖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众人连忙起身整理衣摆，低头准备接驾。 虞若诩干干地站在屋子中央，勉强压制住愤怒的情绪，作低头敛眉状。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觐见这薛家的小皇帝。绣着龙纹衮边的明黄色衣摆从她眼前掠过，焚香沐浴之后的芬芳冲淡了萦绕在鼻尖的檀香，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央。 “各位夫人平身吧。”小皇帝淡淡地开口，声音已经略带成年男子的低沉，“朕只是来后殿歇息，各位无需太拘礼数。“ “谢皇上。“众人起身，虞若诩不知自己是该退回去，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正在踌躇之间，只听小皇帝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手脚一凉，就知道这一页没那么容易翻过去。 “臣妾哪里生气了？“宋贵人又换上一贯的声线，甜美得像是熟透了的蜜桃，”皇上可别冤枉臣妾。“ “朕可是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小皇帝的眼神落在了虞若诩的身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顶撞朕的爱妃？“ “皇上……“宋贵人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宋夫人站起来向小皇帝福了福身，”皇上，请恕妾身冒犯之罪，可这虞小姐仗着虞大人受皇上宠爱，自己又深受太后喜欢，竟不把娘娘放在眼里，还请皇上为娘娘主持公道啊！“ 虞若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声又翻涌上来，这宋夫人，是要把爹爹也拖下水么！ “哦？“小皇帝目光幽深，看向宋贵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贵人鼻子一酸，眼眶都红了，声音里满是委屈，“臣妾是看着虞小姐，打心眼里想要亲近，想着虞小姐是识文断字的，就想着皇上之前赏给臣妾的高丽软玉镇纸赏给虞小姐，可是……可是虞小姐竟然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说臣妾为难她，还不肯接这赏……“ “民女有罪。“虞若诩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但民女右肩曾受重伤，不能拿重物，若是接下这赏赐，却把镇纸直接摔在地上，那是更大的不敬，还请皇上和娘娘明察。“ “右肩重伤？“小皇帝拉长了声音，眼睛里满满都是讥讽，“是朕眼拙了。没想到虞小姐看上去行动如常，却连个小小的镇纸都拿不住。“ 虞若诩被戳到了痛处，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竟是难过的不能自已，“皇上要是这样想，民女无话可说。“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之前得罪了宋贵人也就罢了，在皇帝面前也敢如此硬碰硬？ 小皇帝眼睛一眯，正准备说什么，一旁沉默不语的定远侯夫人突然开口道，“禀皇上，虞小姐这次是为了救犬子而受伤，侯爷和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前几日还商量着准备给虞府下帖子，邀请虞大人和小姐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呢。” 虞若诩一怔，没想到林氏会帮她解围。 “是吗？”小皇帝顿了顿，冷哼一声，“看来虞小姐的面子不小啊。” “民女不敢。”她连忙低头。 “行了，摆这样一副被冤枉的姿态来给谁看？“小皇帝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话语里的冷意更盛，”不过是个二品大员的女儿，还是个右手残了的废物，还敢顶撞朕和贵人？“ 虞若诩好像入定了似的，直挺挺地跪在地面上，硬是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 “要跪出去跪，别在朕面前晃悠。“小皇帝见她油盐不浸的样子，忍不住火大了起来，”刘姑姑，把她带到外间去跪着，没朕的旨意不许起来。“ “是。“站在皇帝身后的刘姑姑走上前来，一把抓起虞若诩，将她往外间拖去。 嘲笑的，同情的，讥讽的目光像一支支箭，将她伤的体无完肤。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在皇帝面前应该伏低做小才能逃过一劫，可是在刚刚，她的理智几乎全线崩溃，若不是还剩着少许稀薄的自制力，她恐怕忍不住起身给宋贵人和皇帝一巴掌。 外间静悄悄的，只有刚刚那个给虞仲钧传话的青衣小太监守在门口。虞若诩跪在墙角，上身绷得笔直。一阵微风吹过，丝丝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不禁抬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没想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小太监立刻收回了目光，又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得沉默样子。虞若诩一愣，那小太监眉目清秀，脸孔白皙，只是那目光里似乎装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虞若诩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麻，她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发僵的手指，伸手去揉了揉，余光却瞥见那小太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深邃，却不像是监视的眼神。她心下疑惑，正想着如何开口，只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到——梁婕妤到——” 梁婕妤一直跟太后在一起？ 虞若诩听见内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不久，太后携梁婕妤从中殿方向缓缓走来。梁婕妤的脸色已经没有初见时的惨白，不过看上去依旧有些虚弱。见她跪在门口，诧异道，“虞小姐怎么跪在这里？” “民女拜见太后娘娘，拜见婕妤娘娘。”虞若诩行礼道，“民女出言不逊，顶撞了皇上和贵人，皇上罚民女在此反省。” “出言不逊？”太后像是见惯了这种事情，倒也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这又是怎么回事？” “给母后请安。”帘子被人掀开，小皇帝和宋贵人从内室出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请安的诰命夫人。由于年龄尚小，小皇帝和宋贵人的身量还不足，这样看着，倒是比后面的夫人们矮了一截，显得有些滑稽。 “都免礼吧。”太后说道，“虞小姐也先起来，这样跪着算个什么样子。” “谢太后。”虞若诩踉跄着站起来，眼前一花，险些摔在地上。这时，身后有人伸出手一扶了她一把，“虞小姐没事吧？。” “多谢夫人。”她回头一看，竟然是之前为她说话的周夫人。 “姐姐宫里没事吧？本宫刚刚还担心，怕姐姐赶不上这大典呢。”宋贵人看着站在太后身边的梁婕妤，一脸庆幸地说道。 “那件事本宫已经处理好了，想着这求雨大典才是眼前最紧要的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跟了来。”梁婕妤淡淡道，好像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听说虞小姐得罪皇上和妹妹了？” “不知轻重罢了。”小皇帝开了口，“吉时快到了，儿子觉得还是先启程去前殿较为稳妥。”说罢又看了一眼虞若诩，补了一句，“待回宫之后，儿子自当详细向母后解释。” “也好。”太后想了想，微微点头，“那咱们走吧。” “是。”所有人跟在太后的身后向前殿走去。虞若诩还没来得及踹口气，只听太后淡淡地说道，“既然虞小姐冒犯了皇帝，那就继续在这儿跪着吧，等大典结束之后再起来。” 虞若诩浑身一僵，只听见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忍不住开口道，“太后……” “怎么？刚刚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帝，现在还要来冒犯哀家吗？”太后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幽深，里面浮动着的寒意像是裹着一丝丝厌恶，刺到她的心里。 “民女不敢。”虞若诩垂眸，退到一边去，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想一起跪吗？”太后扫了一眼身后的内命妇们，语气威严。众人连忙应声，跟着太后走出了后殿。 梁婕妤回头看了她一眼，秀眉紧皱，眼里露出担忧的神情，而宋贵人从她跟前走过的时候，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这就是不知足的代价。” 她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对于宋贵人明里暗里的讥讽早已见怪不怪，眼神里倒是没有什么波动，“民女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宋贵人见她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一时气结，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整个后殿空空荡荡的，只留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眼前似乎有些混沌，忍不住恍惚起来，脑海里开始勾勒求雨大典的模样，太常寺的官员应该是在广场上设了一个祭坛，坛上挂满了竹枝，摆上了雨神的神像。四周飞扬的旌幡上肯定画满了张牙舞爪的龙纹。待礼官击完两鼓一锣之后，太常寺卿周远照会一身祭天白袍，从一个硕大的净瓶里拿出一根沾满了水的柳枝，双手捧着递给站在一旁的小皇帝。 而小皇帝应该会换上一件蓑衣，缓缓走上祭坛，双手一甩，柳枝上的水珠纷纷洒在了龙纹旌幡上。爹爹应该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直直地对着祭坛跪下呼喊，到时候，整个太庙都会回荡着祈祷的呼喊—— 像是在回应她的想象一般，后殿也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她不禁有些好笑，国泰民安，怎么可能来得这般容易？ 第十三章 话本 http://..org/ 从太庙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未时了。 悠长的车队声势浩大地从东郊往京城里赶，由于路途遥远，各位官员和夫人累了一天，再坐一个多时辰颠簸的马车，早已开始叫苦不迭。太后干脆下令，让众人停下来休息半个时辰再上路。 虞若诩见梁婕妤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便径自走了过去，“民女虞若诩拜见婕妤娘娘。“ 梁婕妤撩开帘子，见虞若诩站在车旁，“平身吧。你怎么来了？“ 虞若诩想了想，低声道，“今日多谢娘娘解围。“ 梁婕妤一愣，笑了笑，“虞小姐倒是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不过本宫没想到太后会下那样一道旨意，也算不上解围。“ “娘娘的本意是好的，就凭这一点，民女就感怀于心。“虞若诩听她大大方方承认，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太后在中殿好好的，根本没有必要专门来一趟后殿。如此看来，果真是梁婕妤请了太后来帮她解围。 只可惜，梁婕妤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太后怎么可能拂了小皇帝的意思，选择替她解围？ 不过……她想起太后当时幽深的眼神，里面浮动着她熟悉的冷意，就像是早已洞悉宋贵人的伎俩，还是选择顺水推舟折磨她一番。 果然，进京那日，当着众人面对她表现出的疼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本宫只是受人之托罢了。”梁婕妤不紧不慢地说道，“哥哥之前拜托过本宫，说虞小姐身体不好，让本宫多多照看着。” 虞若诩有些意外，“那还请娘娘替民女谢过世子爷。” “本宫可不做传话的人。”梁婕妤的眼光落在她的身后，“你自己去谢吧。” 虞若诩回头一看，梁瑾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皮制的水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不过，这些年，倒是很少见哥哥这么紧张一个人。”梁婕妤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本宫这哥哥，怕是对虞小姐上心了。” 虞若诩的脸颊上瞬间染上了红晕，“娘娘说笑了。” 梁婕妤轻笑了一声，摇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嘱咐道，“对了，今天的事情不太寻常，你最好回去仔细检查一下随身带的物件，小心是被人害了。“ 虞若诩点头，“多谢娘娘提点。“ 还在太庙后殿的外间跪着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对劲。她一向隐忍沉默，可这次不知为何，胸腔里抑制不住的怒气冲昏了头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冲口而出的话倒真的和平时的自己大相径庭。 辞别了梁婕妤，她又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梁瑾，却发现他早已不知去向。 她叹了一口气，自己仿佛已经踏入了一个龙潭虎穴，而且越陷越深。 虞仲钧还要回宫里应个卯，虞若诩就先回了虞府。秀儿和管家已经候在了门口，见虞若诩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终于回来啦！“ “嗯。“虞若诩看见”虞府“两个大字，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边往内院走一边道“秀儿，赶快准备晚饭吧，我肚子饿了。” “食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就等老爷和小姐回来开火了。”秀儿打开房门，麻利地为她脱了外袍，“小姐今天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连中衣都汗湿了。” 虞若诩笑了笑，隐去了那一段惊心动魄，“太庙里烟雾缭绕的，倒是比屋子里热。” “原来如此，小姐您先别动，奴婢帮您把右肩上止疼的药包摘下来。”秀儿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中衣，“您看看，这药包上都沾了汗。” “嗯。“虞若诩心里想着梁婕妤的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秀儿。 太庙里的瓜果茶水都是统一供应的，没有人敢拿求雨这种关系到国祚的事情来做筏子。而自己……她不禁皱眉，不知道是哪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过了一会儿，虞仲钧便从宫里回了府，还没来得及坐下，便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肩膀和膝盖，“没事吧？“ “没事的。“虞若诩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摊开手道，”女儿不是好好地站在爹爹面前吗？“ 虞仲钧拉她坐下，“不是跟你说了，有什么情况赶紧派人来叫爹爹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父都是回宫里应卯的时候才听说的！“ “宋贵人这次就是冲着女儿来的。”虞若诩给虞仲钧倒了杯茶，“本以为她逞逞嘴皮子上的威风就够了，没想到最后皇上还来了。“ “皇上也倒是奇怪。“虞仲钧回忆道，”本来在中殿好好的，趁太后去查看祭坛的工夫，突然说什么想出去走走，没想到是去后殿了。“ “哦？“虞若诩心里明白了七八分，“那这次宋贵人的挑衅，多半是皇上授意的吧。” 为了给虞家难堪罢了。 “皇上从最开始就不喜欢咱们虞家。”虞仲钧缓缓说道，“怕是跟岳……鹤川书院那件事情有关吧。” “看不出皇上这么护着梁家。”虞若诩心里一紧，但面色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有些讽刺，“他自己可是姓薛的。” “这倒不是。”虞仲钧想了想，“朝堂上虽说梁家还是大势，但是皇上已经连续驳了几次梁家人送上来的折子，其中有几封还是定远侯的。要不是太后娘娘在上面压着，恐怕……” 虞若诩越听越心惊，“皇上想动梁家了？” “现在还谈不上。”虞仲钧摇头，“皇上毕竟年幼，又是太后把持朝政，他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去动梁家。” 虞若诩陷入沉思，按照常理，眼下梁家擅权，虞家入朝本来可以平衡朝廷势力，皇帝应该是极力笼络才对，可现在怎么反倒是太后重用，皇帝打击呢？ 提到那十三岁的小皇帝，她就回想起那句“右手残了的废物”，从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她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爹爹。“虞若诩问道，”您觉得，皇上的脾性如何？“ 虞仲钧抚了抚下巴，斟酌道，“皇上天资聪颖，极为早慧。”说罢，又添了一句，“可惜生性薄凉，还有些偏执，怕不是一个仁君。” 生性薄凉，还有些偏执…… 虞若诩不语。这时从外间传来了秀儿的声音，“老爷，小姐，可以用晚饭了。” “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虞仲钧神色有些疲累，“你今天受委屈了，吃了饭也不用来书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排解一下吧。“ 虞若诩也多少精神再去整理文书了，“女儿知道了。” 用过晚饭，虞若诩泡了会儿花瓣浴，随后换了睡袍，随手拿了一本书架上的民俗话本，靠在美人榻上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话本讲的是太祖时期的民间传闻，说是京城有一位制香高手，制出的各类香粉深得京城各位贵族夫人们的喜欢，一时身价大涨，千金难求。不仅如此，这位制香高手翩翩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倾城女子，不少名门公子慕名求娶，可她心系早夭的未婚夫婿，竟将所有婚事一口回绝，可那些求娶的公子们依旧络绎不绝。 到最后，这位制香高手实在忍无可忍，遂在一位公子的香包里混了赤芍，并应邀前往大佛寺的香会。大佛寺是皇家重寺，自是香火鼎盛，赤芍和寺庙里供奉的檀香一混合，这位公子突然就发起疯来，拔出随身佩戴的刀向那制香高手身上刺去。 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众人吓得纷纷人所鸟兽散，而这位制香高手也假装被刺，然后顺利地以养伤为名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看到这里，虞若诩的心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连忙唤道，“秀儿！” “小姐，怎么了？”秀儿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你把我这几天戴的药包，还有药方子都拿过来。”虞若诩心里一沉，今日在殿里，自己似乎也是问道佛珠手串的檀香味之后才开始心绪不宁的，那如果药包里有赤芍，那就离自己猜测的**不离十了。 秀儿把还没来得及丢掉的药包和方子拿到了虞若诩的屋子里，“小姐，这是今天换下来的，方子也在这里。” 虞若诩就着摇曳的灯火细细看了看方子，却没有看到赤芍。她又小心翼翼地拆开药包，顿时心里一顿，指着其中一味药材道，“这里面怎么会有赤芍？” “诶？”秀儿有些不明所以，又拿起方子对了对，“她们怎么把药弄错了？明明应该是白芍啊！” 赤芍和白芍外形有些相似，若是不懂药理的人根本无法区别。 虞若诩自小在虞家大宅里经历过不少后院争斗，为了以防万一，爹爹和娘亲都教过她如何辨认一些基本的药材，可秀儿自是不会这些的。 “她们是谁？“虞若诩皱眉。 “送药材来的医女。”秀儿一脸懊恼，“可奴婢明明记得检查过好几遍的啊……” “也可能是送来虞府之后被人偷换了。”虞若诩见秀儿的脸皱成了一团，“你别自责，我也没怪你。” “都怪奴婢太大意了，应该多查看几次的！”秀儿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之前在阆中的时候也是，小姐差点被……” “行了。”虞若诩一看见她哭就头疼，连忙劝住她，“下次多长点心眼，比在这里哭强。而且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秀儿抽噎道，“奴婢明白。奴婢只是心疼小姐，当初在阆中的时候就吃了不少苦头，想着来了京城，总算离开了那个地方，没想到又有人来害小姐……” 虞若诩无语。 以前不过就是些内宅妇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这次可是皇帝和贵人联手害她。她不禁失笑，看来自己的地位比想象中的要高啊。 太医院送药有严格的纪录，因此医女送错药的几率并不大。而她更加怀疑是府里面那些隐藏的小鬼偷偷溜进房间，换了自己的药材。 檀香和赤芍……她冷笑，本以为他们的目的是让自己出言不逊，从而拖爹爹和整个虞家下水，没想到本来是想自己发疯啊。 若是在太庙发疯，袭击了小皇帝或者某位夫人……她有些心有余悸，太庙见血，求雨大典势必中止，到时候虞家真的就要满门抄斩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宋贵人莫名其妙要赐她软玉镇纸，一来是为了激怒她，二来，这不是现成的伤人凶器么？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皇帝和宋贵人突然对她发难？ 秀儿抽抽搭搭地哭着，一旁的虞若诩却没了声音。秀儿定睛一看，自家小姐早就陷入了沉思，都没有工夫搭理她。她瘪了瘪嘴，收住了哭声，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清理干净，然后悄悄退了出来。 虞若诩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月色，心想，看来，是时候请一些看家的护院了。 第十四章 河灯 http://..org/ 第二天，等虞仲钧从宫里回来，虞若诩就跟他说了想请一些看家护院的事情。虞仲钧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虽说府里的眼线肯定是防不胜防，但有了护卫，总归是好些。” “女儿也是这样想。”虞若诩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光靠从阆中带来的几个仆人总归是不够的，爹爹有没有认识什么可靠的人，能拜托他给咱们介绍几个护卫吗？” “为父和太常寺卿大人有几分交情，明日我去问问他，看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虞仲钧说道。 “周远照？”她回想起那日在太庙里，从背后扶了她一把的周夫人，便笑道，”女儿之前在太庙见过周夫人一面，倒是个好相处的。“ ”据说这周夫人的娘家只是个正六品太学博士，和周大人的皇族身份比起来，倒是相差悬殊。“虞仲钧想了想，”不过据说这两位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周大人为了娶到这周夫人，更是直接去求了太后赐婚。“ ”哦？“虞若诩想起周夫人脸上甜甜的梨涡，一副幸福美满的模样，”这倒不失是一段佳话。“ ”是啊。“虞仲钧看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羡慕的神色，不禁有些着急，”你就没好好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虞若诩回过神来，“爹爹是嫌弃女儿了？” “你已经过了十六了。”虞仲钧叹了口气，“女孩子长大了总得嫁人的，不能老是赖在爹爹身边。” “爹爹还不承认，这不就是嫌弃女儿了么？”虞若诩嗔怒，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那半枚熟悉的凤血玉璜，“不过爹爹还得再宽限女儿一段时间，等寻到……“ “你啊……”虞仲钧一直都拿她没办法，“明知道为父不是那个意思。” “那爹爹干嘛老是催我嫁人？”虞若诩面露不悦，”以后爹爹莫要再提这个话了！“ ”行行行。为父说不过你。”虞仲钧举手投降，从茶壶里倒了杯水递给她，“说了那么多话，快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哼。“她抿了两口水，然后站起身来向书房走去，”我去理折子了。“ 过了几日，虞仲钧告诉她说，周远照正在替他物色合适的人选，隔几日就会送到。虞若诩点头，”这次多谢周大人了，要不过几日，女儿下个帖子去周府看看？“ ”也好。“虞仲钧觉得自家女儿终于对闺阁往来之事开了窍，大感欣慰，”周大人新婚燕尔，记得备份好礼带去。“ “女儿明白。“虞若诩怎会不知虞仲钧心里的想法，扮了个鬼脸，”对了，今天是中元节，女儿晚上想去京安河放河灯。“ “嗯，去吧。“虞仲钧还是有些不放心，”叫秀儿和张伯都跟着，放完就赶紧回来，不许在外面待太久。“ “知道啦！“自从受伤之后，虞若诩感觉自家爹爹的神经格外敏感，”女儿保证在东城落锁之前回来！“ 暮色低垂，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京安河四周的商铺早已挂起了各色灯笼，五彩缤纷的灯影倒映在河水里，微光粼粼的格外好看。 正值中元节，不少百姓聚集在京安河边放河灯，小小的河灯顺着流水缓缓而下，好像就可以把思念和祈祷带到那个人身边一样。张伯的车都还没停稳，秀儿就看到河面上遍布如繁星的烛火，不禁感叹道，“奴婢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的河灯！看来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到这里来了呢。” 虞若诩微笑着点头，又四处看了一眼，指着桥下的某处道，“那里好像人少些，咱们把河灯都拿到那边去吧。” “奴婢遵命。”秀儿和张伯轻手轻脚地拿起河灯，跟着虞若诩去了京安桥边的河滩。 此处的河滩并不开阔，又偏据桥下，所以稀稀落落的没有什么人。虞若诩正好图个清静，找了个稍微平坦干燥的地方，叫秀儿铺开河灯，点上蜡烛，准备放到河里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虞小姐。”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虞若诩点蜡烛的手一抖，一滴蜡油“啪”地落在了泥土里。 秀儿和张伯连忙起身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起身吧。”梁瑾的声音就像初夏的和风，撩起她关于他那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的回忆。虞若诩站起身来，正准备福身行礼，梁瑾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此处没有外人，虞小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谢世子爷。”虞若诩抬头，见梁瑾今天一身清爽的便服，头上仅用一根玉簪绾了墨一般的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虞若诩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里也拿了几个河灯，便笑道，“世子爷也是来放河灯的？” “中元时节，本就要来追忆故人的。”梁瑾答道，“虞小姐不也是吗？“ 虞若诩赧然，轻声对身后的秀儿和张伯嘱咐道，“你们先到上面去候着吧，我放完河灯就来。“ 秀儿和张伯应声离开。不知何时，梁瑾身后的小厮也悄声退去，只留虞若诩和梁瑾两人。不知为何，她感到莫名的尴尬，只有默默蹲下身去，继续点河灯里的蜡烛。 光影绰绰，映照出她小巧的鼻子和柔和的下颌，梁瑾不禁有些微微出神。 “倒真是巧合。“虞若诩瞥见他手里的三只河灯，又看了看自己的，”咱们连河灯都是一样的。“ 两人手里都分别有三只河灯，其中两只是白色的，用于祭奠去世的故人，还有一只是淡红色的，用来祈求平安。 “这倒真是。“梁瑾笑道，修长的手指托起其中一只白色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这只是为我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最疼我，可惜没能够多享些儿孙福。” 虞若诩静默，想起定远侯夫人的父亲，当朝林太师去年冬天刚刚过世，林家一脉在朝中后继无人，也再无能与梁家分庭抗礼的名门望族。 因此，太后下旨，请阆中虞家入朝辅政。 虞若诩也放了一只河灯在水中，“我七岁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我几乎已经记不清楚她的样子，可是一想起她，心里就莫名难过。” 梁瑾听到这话，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但眼底荡漾着他太熟悉的哀痛。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顿了顿，又拿起一只白色的河灯，默默地放进了河中。 “这是为一位惊才绝艳的故人。”梁瑾开口道。虞若诩手一颤，见他脸色无异，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心里有些道不明的感觉，也拿起自己手边的另一只白色河灯，跟在他的那只后面放入水中，“……这是为一位英年早逝的兄长。” 梁瑾和虞若诩怔怔地看着那几只白色的河灯渐渐飘远，上面的烛火一明一灭，像极了天边飘渺的星辰。 “他死的时候，离冠礼还不到一个月。”虞若诩低声道。 梁瑾眼底也有些黯然，“我只见过他一面。当时和父亲一起拜访鹤川书院，他随岳成骧老先生一同来接待我们。我当时就在想，这般神采飞扬的男子，若是生在京城，我定要与他结成挚友，每日谈诗论道，饮酒舞剑，想着都是极畅快的日子。” 虞若诩轻轻一笑，“世子爷才华横溢，又不失热血心肠，定能与师兄结为莫逆之交。”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梁瑾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把手里最后一只淡红色的河灯放入河中，眼里渗出了绵绵的痛意，“这一只，祈求远方的故人，一切平安。“ 虞若诩不知他所谓的“故人“是谁，也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儿，也把自己身边那只淡红色的河灯放入水里，沉默着没有说话。烛火闪烁，河灯上隐隐约约地映出半只凤血玉璜的花样。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虞若诩眼波一转，蓦地看见桥头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呀“了一声，”世子爷你看，那不是周大人和周夫人吗？“ 梁瑾抬眸，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果然是周远照携夫人出来观河灯。不禁笑道，“这个周远照，自从如愿娶了陆妹妹之后，整个人几乎都要黏到人家身上了。“ 他们隔得不远，虞若诩清楚地看见，周远照俯身在周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周夫人笑的一脸娇嗔，粉拳砸在周远照肩膀上。而周远照则是满眼的狡黠神色，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似的，一只手拢住周夫人，朝京安桥另一头走去。 “真是神仙眷侣。“虞若诩也忍不住感叹，”果然名不虚传。“ “远照从小就没正形。“说起周远照，梁瑾突然来了兴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这小子为陆家妹妹插兄弟两刀的事情可做了不少。“ 虞若诩“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可和民女认识的太常寺卿大人不太相似啊。“ “那是他装的。“梁瑾挑眉，一副略显忿忿的神色，”他以前老是让陆家妹妹嫁给他，可人家不喜欢他那种没正经的样子，就一直没松口。等后来远照入了太常寺，陆妹妹在太庙祭祖的时候看了一眼他一身官服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知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还有这回事？“虞若诩有些新奇，原来这一对伉俪是这样”神奇“结合的。 “是啊。”梁瑾看她眼睛亮晶晶的，不禁心情大好，刚刚伤感和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远照也是个有福气的，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周大人看上去是个明白人。“虞若诩又想起周夫人脸上甜甜的梨涡，心思蓦地一转，问道，”世子爷可有家眷？“ 梁瑾一愣，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尚无。” 这次轮到虞若诩一愣，和他年龄相仿的周远照都已经成亲，他居然还没有妻室？ “虞小姐不也尚未婚配吗？“梁瑾嘟囔了一句。 “什么？“虞若诩没有听清，见他神色异常，不禁戏谑一笑，”世子爷，您不会是在腹诽民女吧？“ “怎么会！“梁瑾有些心虚地回嘴，像是躲闪一般，目光移到已经飘到远处的淡红色小船上，鬼使神差般幽幽说道，”虞小姐可知佛教八苦？“ “略知一二。“虞若诩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话，”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可谓人生八苦。“ “我想，我已经经历过爱别离之苦了。“ “我自苦就好，暂时不想再拖累别人了。” 第十五章 昔日 http://..org/ 虞若诩心神俱颤。 顺着他的目光，她也看向梁瑾的那只已经飘向远处的淡红色河灯，烛光摇曳，和其它的河灯几乎混为一体。半晌，虞若诩低声一笑，面色有些凄凉，“这生离和死别，我们倒是各占一头。” 梁瑾听她这样说，心神一动，喟然叹道，“看来，我们都还没放下啊。” 她和他几乎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剜心之痛，不用过多的言语，就可以感知到对方心底最深处的痛楚。虞若诩内心有些感叹，没想到自己和梁瑾，倒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以前看一些戏文，里面的书生和小姐若是遇到什么阻碍，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殉情。”虞若诩悠悠道，“当时还在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寻死觅活的情意。” “后来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也是那些痴人中的一个。”梁瑾接口道，极黑的眸子深的似乎看不见尽头，“没想到兜兜转转，却只有虞小姐能懂我。” 她没说话，只是还给他一个明亮的笑容。 不过都是伤心人罢了。 “天色不早了，民女得回去了。”虞若诩见月亮已经升到柳梢头，站起身来向梁瑾行礼道，“民女还要谢世子爷那日在太庙的庇佑之恩。” 梁瑾一怔，连忙拱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救过他的命，懂他的心，所以他忍不住想去护着她，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更是为了他自己。 虞若诩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河岸。只是似乎有一道深深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背后流连。 回到马车上，虞若诩见秀儿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便道，“这次我在河边遇见世子爷的事情，先别跟爹爹说。” “奴婢明白。”秀儿用力点头，眼里却有些促狭之意。 “对了，我还想问你。”虞若诩忽略她眼里的探究神色，问道，“太常寺卿大人都娶亲了，为何这定远侯世子还没有妻室呢？” “这个奴婢倒是听说过。”秀儿一讲起宅邸传闻就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姐可知道江城公主？就是前两年去鲜卑和亲的那位宗室公主。” “听说过。”虞若诩点头，“江夏王的长女，据说还生得倾国倾城。” 秀儿点头，“听说啊，这江城公主之前因为那张脸名满京城，不少少爷都慕名求娶。可公主一概不理会，说是早已心有所属。“ 虞若诩心里一动，“不会是定远侯世子吧？“ “正是。“秀儿叹了口气，”本是才子佳人天生伉俪，结果鲜卑出兵南下，朝廷实在扛不住，太后就下了旨，封当时的江城郡主为公主，送到鲜卑可汗那里去了。而世子爷当时大闹了一场，被侯爷锁在院子里关了一个多月，等公主和亲的轿子出了居庸关才给放出来。“ 她突然想起梁瑾刚刚那句话—— “我想，我已经经历过爱别离之苦了。“ 原来这背后有这样一段往事。 “世子爷自从公主和亲之后就性情大变，听说以前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还坚决拒绝侯爷和夫人安排的议亲人选。侯爷气的不轻，但奈何不了世子爷执拗的性子，到最后也放手不管了。”秀儿接着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的？”虞若诩笑着看了她一眼，秀儿则是嘿嘿一笑，“奴婢身无长物，也就耳朵长罢了。” 虞若诩被她的话逗得乐开了怀，还是不忘嘱咐道，“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别拿出去嚼舌根。“ “奴婢有分寸的。“秀儿连忙保证。 到了深夜，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憋闷了好几天的倾盆大雨终于裹挟着闪电席卷而来。虞若诩被窗外炸响的雷声惊醒，只听见疯狂的雨点像是断了线一般，密密麻麻地砸在窗沿上，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是急促的鼓点，惊扰了整个京城的好梦。 “小姐，你没事吧？”门外传来秀儿的声音。 “嗯，我没事。”虞若诩捂了捂被子，声音里带着些许被惊醒的倦意，“你不用担心。” 秀儿应了一声，又蹑手蹑脚地退下了。虞若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耳边尽是哗啦啦的雨声。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一句诗来—— 孤客曾听夜雨眠，一生江海已华颠。 ”想不到虞师妹还未满二八年华，就喜欢这样沧桑的句子。“恍惚间，岳子容好像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诗稿，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在她的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是眼里含着笑意的样子。就算是佯装生气，到最后也忍不住笑开来，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就这样微笑地看着她，像是春日里的一汪湖水，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虞若诩瞟了一眼他手上的诗稿，拉长声音念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随后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想不到子容师兄还未到弱冠之年，就喜欢这样伤感的句子。” 岳子容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没见过虞师妹这般牙尖嘴利的。”虞若诩笑着躲闪道，“子容师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早早习惯才好。” 他的指节划过她光滑的额，留下细腻而柔软的触感。岳子容正色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大师兄也敢顶撞，信不信我罚你抄弟子规？“ 虞若诩一听要罚抄弟子规，顿时撅起了嘴，“子容师兄，我昨天练了两个时辰的箭术，现在肩膀可疼了，能不能不抄啊？” ”我看你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肩膀疼了？“岳子容站起身来，一脸促狭的笑容，”怎么，需要师兄请大夫来帮你瞧瞧吗？“ ”不用不用！“虞若诩一听”请大夫“就连忙摆手，看着他诡计得逞的样子就心生不忿，心中顿时又生一计，”子容师兄，你干嘛每次都罚弟子规啊，我都已经倒背如流了……“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明媚的灯火，”要不你换成百家姓吧，我现在还默不出来呢……“ 岳子容不理会她，径自舀了一瓢水放进端砚里，自顾自地磨了起来，“现在就写，马上。” 虞若诩苦着一张脸挪到了书桌的另一侧，看了看岳子容的神色，乖乖地拿起笔写了起来。 弟子规不算长，可是她心里憋着气，故意拖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书写，静谧的房间里流淌着湖州狼毫划过宣纸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呼吸一般轻。 虞若诩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暮色从窗户纸里透进来，给整个屋子染上一片胭脂色的暖光。虞若诩抬头，看见岳子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地看着。 他的鼻梁高挑挺拔，长长的眼睫在眼窝处映出稀稀疏疏的影子，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什么为难的事。过了半晌，岳子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她。 虞若诩就这样撞进了他明亮而幽深的目光里，就这一眼，让她从此万劫不复。 “虞师妹在看什么？”岳子容轻声问道。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脸上却有些发烫，”没什么，只是在想，师兄看的这本书一定很有趣。“ 岳子容一怔，把封面给她看，”资治通鉴，是挺有趣的。“ 虞若诩呛了一声，脸上有些讪讪的，“不知师兄在看哪一卷？“ ”汉平帝驾崩，外戚王莽独揽大权，最后托古改制，篡汉自立。“岳子容淡淡说道。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开口道，”师兄是在担心梁家吗？“ ”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学子担心。“岳子容冷哼一声，目光有些晦涩，”你知道吗，梁家现在主张废除科举，重举孝廉。这不，这次咱们阆中新上任的太守，就是他们梁家推荐的人，据说是个暴戾蛮横的性子，哪里能当地方父母官？！“ ”梁慎……“虞若诩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咬牙道，”好像是一品定远侯的内侄。之前在京城里犯了事，为了避风头，自己请了贬官的旨意，来阆中做太守。“ ”这梁家人倒是天真，以为咱们阆中天高皇帝远，就不知道京城来的人是什么货色么！“岳子容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的神色。 虞若诩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岳子容看她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后悔在她面前说起朝堂上的事情，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弟子规抄好了么？” “啊？”虞若诩回过神来，拿起早已晾干的宣纸，“抄好了！你看，我可是卯足了劲好好在抄呢！” 娟秀又不失挺拔的簪花小楷，混合着微微的墨香，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岳子容眼里满满的惊艳，“看来虞师妹的字又进步了不少。” 虞若诩心里窃喜，笑道，“还不是你上次说我的字没有力气，说什么像是奄奄一息的小松树……我心里不服气，每天都在苦练，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我何时说过这话？”岳子容一点印象也没有，“虞师妹可不要冤枉我。” 虞若诩气结，“我怎么就冤枉你了！就是上次和先生一起对诗的时候，你还当着那么多同窗的面……“ 岳子容看她气得面色发红，眼里像是含了一团水雾，连忙求饶，”我想起来了，虞师妹你别恼，师兄这就给你赔不是！“说完就给她拱手作揖。虞若诩见他一副真诚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 “我是真心觉得虞师妹的字写得好。”岳子容拿起那张抄好的弟子规，径自收了起来，放进了胸前的衣襟里，冲她一笑，“谢师妹！” “我可没说给你啊！”虞若诩有些着急，连忙向他摊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师兄你可是书院的表率，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东西又算怎么回事？” 岳子容没听她说完，就直接溜出了房间，挺拔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怎么走了……”只留虞若诩一个人站在门口气得跺脚。 “小姐，小姐。”像是一阵天旋地转，虞若诩觉得有人在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里出现了秀儿的脸。 “小姐，已经辰时了，管家说老爷选的护卫马上就要来了，您还是赶紧起来吧。”秀儿见她眼神迷离，一副还没有清醒的样子。 “秀儿，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护卫？”虞若诩有些迷糊，明明书院里是不允许带丫鬟的啊。 “小姐是睡迷糊了么？咱们在京城虞府，之前小姐说要请几个护卫，刚刚老爷派人送信来，说已经选好了三个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第十六章 护卫 http://..org/ 洗脸，更衣，梳妆……虞若诩像一个木偶一样被秀儿摆弄，直到被带到花厅里坐下，才稍稍缓过神来。 她一定是魔怔了，才会梦到还在鹤川书院的那段日子。 昨夜的暴雨来去匆匆，到了白天已经又恢复到了艳阳高照的天气，下雨积攒的水汽顿时一扫而空。虞若诩依稀看见管家带着三个护卫模样的人，步履匆匆地向花厅走来。 “小姐，人我带到了。”管家向她行了个礼。 “嗯。”虞若诩点头，看了看那三个护卫。年纪都不算大，皆是粗布衣衫，皮肤黝黑，一脸恭顺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像都是贫苦人家出身。 “你们叫什么名字？”虞若诩问道。 “小的叫李阿福，家住在西郊，之前在寺里做过几年武僧，后来还俗了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帮衬着农活。”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憨憨地一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身家背景全部讲了出来。 “做过武僧？”虞若诩有了几分兴趣，“在哪家寺庙？师父是谁？” “就在西郊的云中寺，惠安大师就是我的师傅。这云中寺虽然是个小庙，可是香火可旺了，咱们西郊的街坊邻居都去那儿上香，特别是求平安和姻缘，一求一个准……” “行了，小姐还没问呢，你哪来那么多话？”秀儿不耐烦地呵斥道。 李阿福讪讪地闭嘴，却还不忘嘟囔两句，”真的可灵了……“ 虞若诩有些好笑，这李阿福看上去像是个心实的，”这些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罢了，以后家里若是来了其他客人，可切记不要这样嘈杂。“ “小的明白，以后不会了。”李阿福点头。 “你呢？”虞若诩转向李阿福旁边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小的乳名四儿，也住在西郊。娘说等来了府上，大人和小姐会给小的重新起名字，还请小姐做主！”那人说着说着，直接跪在了虞若诩面前。 虞若诩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你快起来，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娘说了，要是见到官家大老爷，一定要好好行礼，这样才能入老爷和小姐的眼。“那人一脸认真地说道。 虞若诩不知该如何接话，顿了顿，说道，“我们虞府不讲究这些虚礼，下次也别跪来跪去了。还有，你的乳名叫四儿，那以后就叫你阿四吧。” “谢小姐赐名！”阿四作势又要跪下，虞若诩连忙道，“刚刚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忘了？” 阿四别扭地站好，只有拱手道，“小的知罪。” 虞若诩点头，算是受了他的礼。目光又转向最后一个人，只见他低着头，脸部的轮廓却有些异样的熟悉。 “你是……“虞若诩微微眯眼，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小人裴长远，祖籍阆中，现在和家人住在东郊。“ “是你！“虞若诩恍然大悟，当日灾民哗变，她在西城门下抢过这个人手里的乌金铁弓，射出那一支羽箭后，整个人几乎痛到晕厥，最后还多亏他将送她回到虞府。 “原来小姐还记得小的。“裴长远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还要谢谢你当日送我回府。”虞若诩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不禁有些疑惑，“你不是巡捕五营的弓箭手吗？怎么会来做虞家的护卫？” 巡捕五营的官兵都归属于朝廷管辖，虽然不算是什么轻松的差事，但至少是拿官饷的活计，说出去自然比大户人家的护卫要体面些。 “小的的确有难言之隐。”裴长远看了看旁边的李阿福和阿四，沉声道。 虞若诩会意，对管家说，“你先把他们俩带去院子里熟悉一下，一会儿我再来安排。” “好的。”管家将两人带出了花厅。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虞若诩等他们都走远了，面色一沉，“难不成是犯了事，被巡捕五营赶出来了？” “小姐误会了。”裴长远连忙摆手，“小的有一个远方表兄，据说前两年在阆中聚众闹事，结果牵连了整个家族，连我们在京城的这一支都不放过。小的被官府抄了家，被迫流落街头，一辈子只能为奴为婢。小的实在无法，便造了一份假的官籍，混进了巡捕五营做弓箭手，想着可以贴补一些家用。” “那后来呢？” “可能是小的确实运气不太好吧，做假官籍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小的就被巡捕五营扫地出门，那天正好虞大人路过，听说了小的的事情，就让小的来虞家做护卫，至少能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原来是爹爹找你来的。”虞若诩了然，“不过，你那表兄不过是小小的聚众闹事罢了，怎么这么严重？连远房亲戚都被牵连？” 牵连全族，想必是大案。前两年她还在阆中，却从来没有听过还有这一桩事情。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裴长远想了想，”这么多年，小的全家从祖父那一辈起一直都没跟阆中本家联系过，就连抄家的罪名都是听府衙的人说的。“ 她好像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微微喑哑，”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裴长远见她面色不豫，行了礼就起身退下了。 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虞若诩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小姐，您怎么了？“秀儿有些担忧地问道。 “秀儿。”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还记得，子容师兄那件事情，最后被定成什么罪名吗？” 秀儿一怔，这是离开阆中之后，她第一次从虞若诩嘴里听到岳子容的名字，“奴婢记得……好像是聚众闹事。” 虞若诩肩膀一垮，整个人像是僵住了，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还记得那天是阆中一年一度的斗才香会，不光是学生，连书院里的夫子们也忍不住去凑了热闹。她一向喜静，这种时候都是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看书。只是她没想到，岳子容也没有去。 她看见门口有一个身影，一直在屋檐下徘徊，却始终没有敲门。后来她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拉开门，不禁“咦”了一声，“子容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月光皎洁，岳子容的脸色却有些异样，“没事，我就想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今天是斗才香会，子容师兄不去凑热闹么？”虞若诩有些疑惑，她知道他素爱与人谈天论地，对诗论酒，今天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连香会也不去了？ “现在人多，下山的路特别挤，我等人少些再去。” “这样啊。”虞若诩按捺住心中的狐疑，打开门道，“师兄要进来喝杯茶再走吗？“ 岳子容一怔，笑道，”也好。“ 进了屋子，她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连忙倒上了热茶，“快到立冬了，入夜之后有些凉，师兄还是注意些，别得了风寒。” 岳子容抿了一口茶，“还是虞师妹泡的茶最好喝。” 虞若诩低头羞涩地一笑，“跟你说正经的呢，怎么又拿我来打趣。” 岳子容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目光有些飘忽，眉间似有重重的心事。他这段日子似乎特别忙碌，虞若诩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他，这样一打量，好像是又瘦了一些，“师兄……” “时辰差不多了。”岳子容蓦地站起来，“师妹，我得出发了。“ ”嗯，好。“虞若诩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书院有宵禁，可别再晚归了，当心又被先生责罚。” “我知道。”岳子容对她温柔一笑，却是隐隐带了些苍凉之意，“这样吧，师妹你用簪花小楷帮我抄一份屈子的九歌，等你抄完了，差不多我就该回来了。” “又来骗我的字。”虞若诩有些不满，“你知道抄一份要花多久的工夫么！” “就这么说定了！”岳子容冲她挥挥手，身影消失在了月色中。 “每次都这样……”虞若诩嘴上絮絮地念着，手里却铺开了雪白的宣纸，悬腕开始写了起来。 可是，她花了整整一夜，用最好看的簪花小楷写好了九歌，岳子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压住涌上心头的回忆，缓缓道，“秀儿，去告诉管家，书房那里至少要两个人轮番看守，其它的让他照常安排就好。” “奴婢明白。”秀儿知道她需要自己静一静，应了一句就出了花厅。 等虞仲钧从宫里回来，虞若诩在饭桌上像往常一样随意地问了问朝堂上的状况，神色倒没有什么异常。虞仲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今天新来的三个护卫，你都见过了？” “嗯，虽说是些贫苦人家的少年郎，但看上去都是得力的。”虞若诩替虞仲钧盛了一碗汤，说道，“虽说下过了雨，天气还是闷闷的，爹爹快喝些绿豆汤散散暑气。” 虞仲钧低头看了一眼碗里暗红色的绿豆汤，“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虞若诩夹菜的手顿住，慢慢收回筷子，低头不语。 “你应该已经知道裴家的事了吧。“虞仲钧看她一脸沉默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分，”那你知道，他那个远房表兄是谁吗？“ 虞若诩摇头，“总归是鹤川书院的人罢。“ “这倒没错。“虞仲钧端起瓷碗，抿了抿绿豆汤，”他是你的师弟，名叫萧怀宁。“ 虞若诩一怔，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记得他好像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时很喜欢跟在自己和岳子容身后，默默地听着他们谈诗论道。偶尔跟她说两句话，都会莫名其妙地满脸通红。 “当年的事情……“虞若诩声音有些黯然，”爹爹，我都不敢想。“ 每每回想起来，都几乎要了她的命。 “为父知道。”虞仲钧见她一脸伤痛的表情，不禁有些心痛，“当时为父路过巡捕五营，刚好看他被赶出来，脑袋上破了一个大窟窿，满身都是血，一脸颓败的样子。我想起他是那次送你回来的人，就忍不住上前去关切了几句。” 虞若诩可以想象，被发现假造官籍，按照律法，定是会挨一顿毒打的。 “后来仔细一问，发现他竟然和鹤川书院有牵连。“虞仲钧叹了一口气，”见他那般模样，为父实在是不忍心，就想着先让他到咱们府上来。“ “女儿明白的。“若是把她放在当时那种情况，也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虞仲钧看她面色有些松动，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先别说他了。另外两人是太常寺卿大人帮我挑的，你看了觉得如何？“ “还不错，有一个叫李阿福的，虽然聒噪了些，但是看着挺朴实的。“虞若诩想起李阿福那滔滔不绝的样子，嘴角隐隐含了笑意，”另一个叫阿四，就是有些太拘谨了。“ 虞仲钧之前在周远照府上见过这两人，“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印象。“说罢又添了一句，”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去周府拜访吗？为父在回来的路上经过聚宝阁，相中了一对玉麒麟，已经叫掌柜的包好送到府上来了，你记得叫人拿着银票去店里结账，到时候就用拿这对玉麒麟当谢礼好了。“ “还是爹爹想的周到。”她之前还一直在寻思拜访周家的时候用什么做谢礼比较合适，虞仲钧提前备好了，倒是省去她再费心思。 用过晚饭，虞若诩先去找管家看了看刚刚送到的玉麒麟，上好的和田软玉触手生温，麒麟的样子更是雕刻得活灵活现，一看就是难得的珍品。 “真是好东西啊。”管家在一旁感叹，“就算在咱们虞家，也难得见着这么好的玉麒麟。” 虞若诩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把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说完，有些恋恋不舍地把这对玉麒麟放回盒子里，“管家，把聚宝阁送来的账单给我瞧瞧。” 管家恭敬地奉上送来的账单，虞若诩扫了一眼，六百两白银，价格倒还算合理。虞若诩吩咐道，“那就叫人拿了银票去店里结账吧。” “是。”管家点头，又拿起桌上另外两本账本，“小姐，这是咱们虞府这个月的收支，还有虞家金矿那边刚刚送来的账本，您要现在过目吗？” “也好。”虞若诩感叹光阴如梭，这么快就进京一个月了。 她伸手翻了账册，仔细看了看，突然皱起了眉，“管家，爹爹这个月的俸禄还没有拨下来吗？” 第十七章 火光 http://..org/ 管家看了她一眼，斟酌着开了口，“就是前几日，老爷从太庙回来之后，就说……” “说什么？”虞若诩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说是这一年都没有俸禄了。” 虞若诩心里一沉，脑海里又涌回了太庙求雨那一日的回忆。她虽然在后殿跪了将近三个时辰，但随后也这样不了了之了。 她还一直怀着一丝小庆幸，以为就这样混过去了，没想到是虞仲钧替她挡了不少的惩罚。 “小姐不用忧愁，幸好阆中金矿那边状况还不错，应对现在的开销还算是绰绰有余的。“管家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家小姐在担心府里的生计问题，连忙开口宽慰道。 “是我多虑了。“虞若诩扯出一个笑容，心里有些感怀。 不知道虞仲钧瞒着她，还替她挡了多少灾祸。 “对了。“虞若诩想起拜访周远照的事情，吩咐道，”你明天替我给周府下个帖子，就说我下月初三会登门拜访，替爹爹感谢周大人。“ “是。”管家应了一声。 这一夜有些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时分，虞若诩实在是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了灯，靠在床上看起书来。夜色如水，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间秀儿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烦意乱，书页上的字密密麻麻，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小姐，小姐！”李阿福的大嗓门传来，随后传来“嘭嘭嘭”用力的敲门声，把虞若诩和秀儿都吓了一大跳，秀儿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边穿衣服边骂，“大半夜这么大声音干嘛？！真是吓死人了……” “小姐，厢房那边走水了，老爷让小的来叫小姐！”李阿福的声音也有些着急。虞若诩一惊，“啪”的一声合上书，披上外袍就跑了出去。 “爹爹呢？”虞若诩想起虞仲钧在夜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样子，拉着李阿福急声问道。 “小姐莫慌，老爷在前面的天井里歇着呢。小的这就带小姐和秀儿姑娘去找老爷。“说完，李阿福伸手想去拉虞若诩离开。虞若诩一怔，像触电一样往后退了一步，秀儿在一旁怒目圆睁，”你个活腻了的，竟然敢拉小姐……“ “行了，先出去再说。“虞若诩打断秀儿的话，对李阿福说，”我和秀儿知道怎么走，你先去厢房那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李阿福有些讪讪的，听到这话连忙点头，“小的明白。“说完拔腿就往厢房跑。 虞若诩带着秀儿去天井找虞仲钧，一路上看见家丁们提着水桶，匆匆忙忙地向厢房赶去，还不断大声嚷嚷着“走水啦——”她望向厢房的方向，天边隐隐迎着橙色的火光，还传来“噼里啪啦”烧断木头的声音和丫环仆妇们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若诩！“ 虞若诩看见虞仲钧在裴长远的搀扶下，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走来，宽厚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惊吓到？“ 虞若诩见他也是只披了件外袍，眉头紧皱，飘忽的眼神掩饰不住一脸焦急的神色，连忙劝慰道，”我没事，爹爹呢？“ “长远发现走水之后，就立刻就通知了为父。“虞仲钧听她虽然气息有些急促，但声音并不虚弱，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怎么会走水的？“虞若诩看向裴长远，沉声问道。 “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今晚负责巡视书房，大概丑时三刻左右，厢房那边就闹了起来，接着就看见火光了。“裴长远答道。 虞若诩看了眼厢房那边的火光，火势貌似已经被压住了，只是隐隐约约还冒着烟雾，“爹爹，我想去厢房那边看看情况。“ “去吧，你自己小心些。“虞仲钧知道她放心不下，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见，只有无奈同意了。 虞若诩吩咐裴长远照顾好虞仲钧之后，带着秀儿就往厢房那边走。 厢房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居住的地方，位于整个虞府的西北角，和堂屋相比自然偏僻了些。虞若诩看到不少丫鬟仆妇们满脸烟灰地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你，那边还有点儿火苗，再来一桶水把它给彻底熄了！“ “还有那边，你没看见还在冒烟啊！“ 管家站在院子里大声指挥着家丁和粗使婆子们灭火，整个厢房连带着后面的院子几乎都被烧成了废墟，时不时还传来房梁倒塌的声音，呛人的浓烟从里面滚滚涌出，熏得所有人涕泪直流。 “小姐来了！“有丫鬟看见虞若诩和秀儿从书房方向赶来，不禁惊喜地喊道。 管家一怔，见虞若诩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梳，披着一件月牙色的外袍就匆匆赶来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小姐，这里这么乱，您怎么来了啊？” “这边情况怎么样了？”虞若诩直截了当地问道。 “火势已经压下去了，小的正在派人清点丫鬟婆子们的人数，看有没有失踪的。至于这院子……“管家顿了顿，”怕是得废了。“ 虞若诩打量了一下已经烧得黑乎乎的厢房，“东边靠近库房的地方还有几间空置的屋子，你赶紧叫人收拾一下，腾给她们住。“ “可那是咱们的客房……“管家有些犹疑，”恐怕不太好吧？“ “难不成叫她们睡在院子里？“虞若诩反问道，“就这样办吧。” “小的遵命！”管家奈何不了她的倔强性子，只有转过身去吩咐一些看起来还比较清醒的粗使婆子，“张妈妈，李妈妈，你们带几个人去东院那几件客房收拾一下，小姐说了，大伙儿今晚暂时在那边安置！” 众人一愣，异口同声道，“多谢小姐！”不少人跟着张妈妈和李妈妈往东院走，这时一个个子瘦小的二等丫鬟突然尖声道，“刘妈妈呢？大伙儿看见刘妈妈了吗？” 虞若诩心里一沉，只见所有人都在摇头，还有人在议论道，“那刘婆子，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现在又躲到哪里拜野神仙去了！” “管家，管家——”李阿福踉踉跄跄地从屋子里跑出来，惊恐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有个婆子死在里面了，哎哟喂那个样子吓死我了，阿弥陀佛……” “这么大惊小怪地做什么？！”管家一听死人了，心里大骇，“是哪个婆子死在里面了？” “这我怎么知道啊，我今天第一天来，连脸都认不全……”李阿福被烟灰熏得满脸乌黑，却掩饰不住那惊惧的神色，“您还是进去看看吧……” 管家正准备破口大骂，看见虞若诩一脸苍白地站在旁边，堪堪忍住怒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虞若诩说道，“人都烧变形了吗？” “这倒没有。”李阿福喘了口气，回答道，“就在那边第一间，好像是被烧断的房梁砸死的，眼睛瞪得老大了，看着特别瘆人……” “第一间？”虞若诩向里面走了几步，秀儿连忙拉住她，“小姐，应该就是刘妈妈那间屋子，上次咱们发现后院有小鬼的时候不是来过一次吗？奴婢记得的就是那里。” 虞若诩仔细打量了一番，虽说整个厢房都被烧焦了，但刘妈妈那一间屋子似乎毁得特别厉害，门窗都被烧得精光，透过黑漆漆的窗户还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烧断了的房梁和椽子。 “最先是谁发现起火的？“虞若诩转身，对那一堆丫鬟婆子发问道。 “是奴婢。“刚刚那个问刘妈妈去向的瘦弱丫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奴婢今夜忙着赶一副绣样，所以睡得晚了些，刚刚熄灯躺下，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奴婢吓都要吓死了，起来一看发现刘妈妈那屋子起火了，一下子就烧到我们这边来了……“ 一听到火是从刘妈妈屋子里烧起来的，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一个婆子恨恨道，“这刘婆子真是不消停，肯定是又在烧头发，这次把咱们一起烧了了事！” “就是。”另外一个婆子附和道，“之前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又开始发癔症说什么府里又有小鬼了，还偷偷烧头发驱鬼，掖着藏着以为我们不知道……” 虞若诩听着丫鬟婆子们的吵嚷声有些头疼，心里感到蹊跷，却还是有些怒意，没想到刘妈妈又背着她偷偷做这些事，“秀儿，我们进去看看。” “小姐！”秀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怕得不行，“里面太危险了，咱们别去了吧，奴婢……” “那你留在这里，阿福你陪我去。”虞若诩命令道，“你不会也不敢吧？” 李阿福一脸为难，但还是咬了咬牙，“小的遵命！” 虞若诩点头，跟在李阿福身后进了第一间屋子。李阿福把散落在地上的窗棂和房梁大致清了清，理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伸手指向一片废墟“小姐，那婆子就在那儿。” 虞若诩艰难地举起手里的灯，虽说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唬了一跳。 刘妈妈被一条巨大的横梁拦腰砸中，嘴角都是血，显得面目格外狰狞，离她不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一小缕散落的头发和烧尽了的蜡烛。只是刘妈妈那一双眼睛朝着窗户的方向，瞪得宛如铜铃，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小的没说错吧，这眼睛瞪得太吓人了，小的刚刚进来的以后冷不丁地瞧见这婆子的死状，简直魂都给吓出来了……”李阿福在一旁一边念阿弥陀佛一边絮絮叨叨。 虞若诩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也不能让她的尸首就这样摆着，一会儿你多叫几个人把这横梁给挪开，找个地方埋了吧。” 这刘妈妈跟着她和虞仲钧从阆中来到京城，没想到会以这般的惨状客死在异乡。 “小的明白。”李阿福点头。 虞若诩又看了一眼烧焦的屋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样子的确是刘妈妈烧头发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屋子，造成了这次的厢房大火。只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刘妈妈仿佛临死前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所以才会这般死不瞑目。 回到院子里，她看见管家还在那里候着，便吩咐道，“你准备一些银两给阆中刘妈妈的家人送过去吧。” “是。”管家点头，“对了小姐，那些丫鬟婆子都去东院安置了。另外小的已经派人去京兆府尹衙门口守着，等有人来了马上报官，请仵作过来瞧瞧。” 虞若诩点头，“今夜你辛苦了。“ “小姐说哪里的话。“管家赔笑道。 她看了看院子，丫鬟婆子们都去了东院，所以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李阿福站在她身后。她感到有些奇怪，问道，“阿四呢？他去哪里了？“ “当时厢房后面的院子也烧起来了，小的就让他去那边看看。“管家也有些疑惑，”这倒是奇了怪了，这小子怎么磨蹭了这么久还不……“ “啊——“管家肩膀一抖，只听后院传来一声沙哑的尖叫，男子惊恐的声音响彻整个厢房。 第十八章 娈童 http://..org/ “真是活见鬼了，今晚怎么都喜欢大吼大叫的！“管家被那一声尖叫吓得不轻，忍不住破口大骂。 虞若诩皱眉，“那好像是阿四的声音。“ 李阿福和秀儿也被吓到了，不知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李阿福连忙念了几声佛祖保佑，“不会是又遇到死人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管家又怒又怕，见他那一副样子就来气，干脆一脚踢了上去，”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李阿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几个家丁像一阵风似的从后院跑了回来，个个都是脸色惨白，有一个干脆跑过来一把抱紧了管家的大腿，翻了个白眼几乎背过气去“管家，管家，后面……“ 管家心里着急，“后面怎么了？！“ 有一个家丁靠着墙壁，俯身“哇——“一声吐了出来，浑身颤抖，看样子也被吓得神志不清。 虞若诩见状，直接扒开抱在管家大腿上的那个家丁，反手“啪啪“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 那家丁似乎被打得回过神来，看见虞若诩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铁青，顿时抖若筛糠，“小……小姐！小姐饶命啊！” 虞若诩无奈，刚刚情急之下扇他巴掌是为了让他赶紧清醒过来，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解释这么多了，“你们在后院看到了什么？“ 那家丁浑身一抖，舌头都打了结，“好多，好多尸体，都是白骨，太吓人了，小的真的不行了……“说完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虞若诩感觉到身边的秀儿也跟着一抖，“小姐，这，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白骨又出来了……“说完，秀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尖声道，”小姐，这宅子以前是赵阉的别院啊！会不会是——“ 虞若诩想了想，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得去后面看看。“ “小姐！“秀儿拉住她的胳膊，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小姐，这个真的太吓人了，您还是不要去了，否则老爷会担心的！“ 虞若诩横了她一眼，随后又看向管家，“管家要去看看吗？” 管家也一怔，见虞若诩虽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依旧镇定自若的样子，咬牙跺了跺脚，“小的自然是要去的。”一旁的李阿福见状，也壮了胆子，“小的也去！小的有佛祖保佑，刀山火海都不怕！” 秀儿见所有人都要去，抿了抿嘴，犹豫道，“那，那奴婢也去。” 虞若诩点头，她虽说面上依旧淡淡的，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任由秀儿抓着自己的胳膊，一步一步朝厢房后院走去。 这厢房的后院一般是用来晾晒一些衣物，所以堆了不少衣架子和丫鬟婆子们换洗的衣裳。这一把大火几乎把这些都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的灰尘和烧了半截的竹竿。虞若诩看见阿四面色发灰，扶着围墙浑身发抖，而另外几个家丁则手里握着铁锹跪坐在一旁，嘴巴大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四，这是怎么回事？”虞若诩问道。 阿四好像被吓得狠了，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虞若诩握了握拳，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刹那间脸色惨白。 “啊——”秀儿吓得失声尖叫，连忙用手捂住眼睛，踉跄着几乎晕厥。 后院的一角被阿四他们用铁锹挖开了，褐色的泥土中，赫然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白骨，像是很久以前就被埋葬在这里。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而且每具尸体都意外的矮小，看上去像是六七岁大小的孩童的体格。 这样多的尸骨，一层一层凌乱地堆在后院的角落里，孤零零的样子，就像是志怪小说里描写的孤魂野鬼一般。 虞若诩大骇，半天都缓过神来，只听见耳边李阿福一直在阿弥陀佛，像是在为这些尸骨超度一般。她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心绪，缓缓说道，“管家，这里先不要动，等京兆府尹的人来了再说。“ 管家自然也被吓得动弹不得，听到她的吩咐，僵硬地开口道，“小的明白。“ “还有。“虞若诩补了一句，”把阿四他们都带下去吧，到时候衙门的人肯定要来问话，他们一直这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管家点头，“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这里就拜托你了。“虞若诩转身带着秀儿，脚步有些纷乱，像是逃难一样离开后院。秀儿被她一拽，像是回过神了似的，在路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呜呜……小姐，真的吓死奴婢了……“秀儿边走边哭，像是发泄今晚受到的惊吓一般，声音格外响亮，”咱们虞家好好的，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了……“ 虞若诩无语，只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去睡觉，离这些糟心事远远的。” 秀儿一听这话哭得更响了，“这哪里还睡得着啊，那么多尸体……呜呜……” 虞若诩最受不了她哭，只能笨手笨脚地安慰她。有些时候她都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小姐还是秀儿是小姐，“别哭了，一会儿要是被爹爹瞧见，又得问东问西的。” 秀儿抹了一把泪，抽噎道，“小姐，我老早就觉得赵阉的宅子不干净，听说之前京城里作乱的那群阉人最喜欢在府里养一些娈童，说不定后院的那些就是被赵阉……” “行了！”虞若诩厉声喝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如果真像你所说，赵阉为何还会把那些孩子的尸体埋在自家的别院里？他这样做不是自找晦气吗？” 秀儿一怔，抽噎声顿时停了两拍，低声嗫嚅道，“小姐教训的是。刚刚是奴婢说错话了。” 虞若诩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太严厉了些，便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今天受惊了，可一会儿到了爹爹面前千万不可以这般莽撞，听见了吗？“ 秀儿乖乖地点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回到天井，虞若诩看见虞仲钧还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虞仲钧转过身，“是若诩回来了吗？那边怎么样？为父听见好几声惨叫，像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不瞒爹爹，的确有些严重。“虞若诩走到虞仲钧面前，握住他的手，把刘妈妈和后院的事情添添减减地说了一遍。饶是这样，虞仲钧也被吓了一跳，”后院挖出了尸骨？“ “对。“虞若诩低声道，”女儿觉得这可能和赵阉有关系，就派人守好后院，等明天京兆府尹的人来了再说。“ 虞仲钧点点头，“也好。“说罢有顺着她的手抚上她的右肩，”你自己没被吓着吧？肩膀有没有痛？“ “惊吓嘛，是有一点。不过肩膀没事，爹爹不要担心。“虞若诩闻言，顿时心头一暖，冲淡了刚刚那惊骇的一幕。虞仲钧叹了口气，”忙了大半夜，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爹爹也是。“虞若诩应道。 不过今夜，估计整个虞府都睡不着吧。 第二天一早，虞仲钧专程告了假没去早朝。而京兆府尹亲自点了两个老仵作送到虞府，还捎了话来，说是虞仲钧有什么需要直接去衙门说一声即可。 那两个老仵作须发皆白，看上去已到花甲之年，但依旧耳聪目明，背着一个木箱直奔厢房。虞若诩先跟着一个姓姜的老仵作去了刘妈妈的房间，虞仲钧则带着管家直接去了后院。 李阿福之前已经带人把压在刘妈妈身上的横梁给挪开了。而姜仵作像是见惯了死人似的，看了刘妈妈一眼，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悠悠地从箱子里拿出一堆工具，对着刘妈妈验了半天，又在烧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看了好一阵子，最后还围着整个厢房转了转，才对虞若诩拱了拱手，正声道，“虞小姐猜的不错，这大火的确是从这位死者的房间烧起来的。死者当时正点着蜡烛在烧什么东西，可是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正好点燃了旁边的几张帕子，火就这样越烧越大，最后蔓延到了整个厢房。“ “那她的死因呢？“虞若诩忍不住问。 “被横梁砸中了腹部，因剧痛而难以动弹，最后吸入了大量浓烟导致窒息而死。“姜仵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语气肯定。 虞若诩叹了口气，“那她是死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才会这般死不瞑目吗？” “可能吧。”姜仵作点头，“这就需要京兆府尹的捕头们来查查了，抽丝剥茧破案什么的，小的可不擅长。” 听到这话，虞若诩知道自己也问不出别的什么来了，便半福了身子行礼道，“今日有劳姜仵作了。” “不敢不敢，小姐折煞小的了。”姜仵作连忙回了礼，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估计后院何仵作那里还需要帮忙，那小的先过去了。” 虞若诩点头，见姜仵作背起箱子向后院走去，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总觉得刘妈妈的死有些蹊跷，死前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定是看到了平生最怕的东西，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而刘妈妈平时最怕…… 她的脑海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自顾自地喃喃道，“鬼神！” 她还记得上次，刘妈妈说在府里看见过好几次小鬼，然后用家里的土方子，把自己的头发烧成灰融进水里，说是可以辟邪驱鬼。而这次也是，据那些婆子所说，刘妈妈最近又看见了府里的小鬼，惊慌之下不顾自己的禁令，又开始烧头发想驱一驱鬼。只是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把整个房子都点燃了。 可是，真的是不小心吗？ 那几张帕子刚刚被点燃，火势应该没有那么大，刘妈妈上去踩几脚就可以熄灭的。可是她到底看到了怎样的牛鬼蛇神，吓得连扑灭一点火苗的力气和时间也没有？ 虞若诩实在是不解，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有人已经在暗处开始行动起来，而她却只能站在这里，对着满院的废墟一筹莫展。 “小姐，后院那边好像验完了，您要去看看吗？”屋外传来秀儿的声音，虞若诩回过神，应声道“好的，我这就出来。” 几乎所有的家丁都聚到了后院，李阿福和裴长远带着他们用铁锹将掩埋的尸骨一具一具地挖出来，而何仵作和姜仵作在烈日下忙碌着。虞仲钧和管家则站在一边，虽然已经没有了第一眼见到时的惊吓，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爹爹，这边怎么样了？”虞若诩走到虞仲钧身边，轻声问道。 “何仵作说快好了，你那边呢？” “和我当时猜的**不离十。”虞若诩简单地复述了一边姜仵作的话，虞仲钧听得眉头紧蹙，说道，“刘妈妈是咱们虞家的老人了，当年你娘亲还在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我们。这次造次横祸，我们还是得好好安抚一下她的家人。” “女儿已经吩咐下去了。”虞若诩想了想，“天气太热，我想着刘妈妈的尸首还是先葬在京城，到时候凉快些了再派人送回阆中去。” 虞仲钧点头，“也好。” “虞大人，虞小姐，我们这边差不多了。”何仵作和姜仵作向他们行礼道，“这里一共有四十一具尸骨，都是五至九岁的男童，都是被一箭射中，失血过多而亡的。不过身上倒没有什么其它的伤痕。” 一箭射中？ 虞若诩一惊，想起那日在西城门，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召集弓箭手射杀灾民。密密麻麻的白羽箭铺天盖地而来，那么多手无寸铁的灾民，也是像这样一般，绝望地死在京城的大门前。 她忍不住看了裴长远一眼。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好，粗粝的手紧紧握住铁锹，青筋暴起的样子显得有些可怖。 虞仲钧沉吟半晌，问道，“这些孩子，都过世多少年了？“ “按照尸身腐化的速度来看，大概有二十年左右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信物，估计连身份都没办法辨认出来。“何仵作斟酌地答道。 四十一个男童，在一夜之间暴毙。想及此处，虞若诩心里有些凄然，若是他们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十九章 乔迁 http://..org/ “二十年左右啊……“虞仲钧眼神有些幽深，”多半是当年那场宦官之祸的受害者吧。倒是可怜了这些孩子。“ 可能，当年赵阉面对来势汹汹的梁家军队，自知已再无回天之力，绝望之下疯狂杀掉豢养在府里的这四十一个小小娈童，算作是最后的负隅顽抗罢了。 虞若诩忍不住又看了那些尸骨一眼。四十一具白骨整齐地排列在后院里，个子都是小小的，她忍不住想象他们在赵阉府里被凌辱的样子，一定都是低垂着眉眼，面对那个有滔天权势的太监，为了活下去，只有忍辱负重地委曲求全。 她注意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骨，脖子上似乎还挂着一个铁制的牌子，因为年岁久远，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不过她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一个“乔“字。 这个孩子，可能名字里有个乔字吧。 “爹爹，咱们找个风水好些的地方，让这些孩子早日入土为安吧。“虞若诩轻声说道。 虞仲钧微微点头，“这是自然。管家，按照小姐的吩咐，等京兆府尹那边验完了孩子们的身份，就找一个好一点地方，带人把没人认领的孩子安葬了。” 管家低声应下。姜仵作和何仵作收拾好东西就告辞了。不一会儿，京兆府尹就派了好几个捕快过来，用板车把这些孩子的遗骸运回了衙门。 虞若诩看着满目疮痍的厢房，叹了口气，“爹爹，这宅子是住不得了。” 又是走水，又是死人，又是尸骨，哪里还有人敢住在这里？ “为父也想着，最近得物色一个新宅子了。”虞仲钧沉吟道，“还是让大家先将就几日，乔迁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爹爹说的是。“虞若诩心里有些闷闷的，倒是涌上来一阵倦意，”我有些困了，先回去躺一会儿。“ “你折腾了这么久，是该回去补觉了。“虞仲钧对秀儿吩咐道，”快带小姐回房休息。然后叫厨房里做些清粥小菜，等小姐醒了再让她用一些。“ 秀儿点头，扶着虞若诩回了房间。 这几日虞府上下闹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是胆战心惊的，转移到东院安置的那群丫鬟婆子们时不时还会在大半夜闹一场，说是听见后院有小孩子凄厉的哭声。虞若诩被折腾得整宿睡不着，又着急又担心，整个人都被熬瘦了一大圈。 好在过了几日，管家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在朱雀巷子附近找到了一座新的宅子，听闻是家主去世，夫人带着年幼的公子和小姐们准备卖了京城的宅子，带着家主的尸首迁回老家青州，算是替他落叶归根罢。 “怎么又是死了人的……”秀儿听到管家说到“家主去世”，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哎哟秀儿姑娘，这年头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紧急变故，谁会轻易把京城的宅子卖了啊！“管家叫苦不迭，”小的这几天跑遍了整个京城，就差没去宫里看看了，也就只寻着这么一家。“ “我知道了。“虞若诩看管家也是消瘦了许多，心下有些不忍，”等爹爹从宫里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晚饭过后，虞若诩跟着虞仲钧去了书房，大概讲了一下新宅子的事情。虞仲钧想了想，说道，“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倒也算不上什么忌讳。“ “女儿也是这么想。“虞若诩点头，”现在先从这座宅子里搬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卖主心急，买主也心急，朱雀巷子的交易也就这样迅速地了结了。所幸的是虞家人刚刚进京不久，也没有什么难处理的东西，管家利索地指挥家丁和婆子们收拾好行李，雇了几辆马车装了些大件物品，直接就去了新宅子。 虞若诩的东西也不算多，除了一些衣物以外，她比较头疼的是自己和虞仲钧收藏的书籍和字画。当时买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清点，硬是塞了满满两辆马车。 朱雀巷子位于皇城脚下，住着不少簪缨世家，所以显得有些冷清。虞家的新宅子建在巷子的最深处，和之前的那一座相比稍微小了些，但胜在精巧别致，院子后面还有一片青翠的竹林，颇有江南园林的纤秀之美。 连着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中间虞若诩的肩伤又犯了一次，当时疼得她满头大汗几近虚脱，导致后来几天秀儿就跟捉贼似的，随时随地都在盯着她，只要一瞧见她拿东西就伸手抢走，坚决不让她帮忙收拾。 “我哪里有那么虚弱！“虞若诩无奈地反抗。 “小姐是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秀儿一脸强硬。 虞若诩无法，感叹自己终于遇见比自己更难缠的人了。索性抬脚朝门口走去，“那我出去透透气，这样总可以了吧。“ 秀儿做了一个鬼脸，“那小姐别走太远，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虞若诩沿着朱雀巷子慢慢往外走，不时有马车从身边走过，铁制的马掌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她看了看路过的府邸，心里默默记着，礼部尚书郭府，宋国公府，工部侍郎刘府，太师林府…… 林太师去世之后，林家风光不再，所以显得有些凋敝的样子。虞若诩定定地看着林府门口那两只镇宅的石狮，莫名想起中元节那日，梁瑾手里的那只白色的河灯—— “这只是为我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最疼我，可惜没能够多享些儿孙福。” 虞若诩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虞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世子爷？“虞若诩回头，只见梁瑾站在林府的门口，身边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像是刚刚送他出来的样子，她连忙敛容行礼道，”民女拜见世子爷。“ “快别多礼。“梁瑾侧头吩咐管家先回去复命，自己则是朝虞若诩走去，问道，“听说虞府前段日子遭了火灾，虞小姐没事吧？” 虞若诩摇头，笑道，“多谢世子爷关心，虽然受了些惊吓，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梁瑾见她又瘦了不少，脸色些发白，还带着淡淡的疲累神色，不禁低声道，“我看虞小姐又清减了不少，还是请务必保重身体，一切小心才是。” 虞若诩抬眸，见他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心里一动，“世子爷说的是，民女谨记在心。”说完，她又想了想，抬手指向朱雀巷子深处，“虞家被烧得不成样子，爹爹就做主举家乔迁，就在巷子最里面那一家。” “原来如此。今日早朝的时候，太后还在问虞大人新宅子的事情。”梁瑾看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笑道，“倒是离我外祖父家近，这乔迁新居也多少是件好事，等过几****再来府上拜访。” “世子爷客气了，民女全家算是从凶宅里逃出来的，也算不上有什么乔迁之喜。”虞若诩苦笑道。 梁瑾见她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样子，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后怕，却又不敢再提流传在京城中的那件事情，怔忡之间，只听虞若诩问道，“世子爷是回林府探望长辈吗？” “……是我母亲。”梁瑾面露尴尬，“母亲现在搬回林府住了。” 虞若诩惊觉自己僭越了，连忙歉声道，“民女冒犯了。” “无妨。”梁瑾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黯然，“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定远侯正房夫人和侧室所出的新生儿八字相冲，正房夫人自愿搬回娘家暂住，以求侯府子嗣顺利长大。” 虞若诩抬头望他，只见梁瑾眼神幽深，薄薄的唇角紧紧抿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她也曾经在阆中经历过后宅争斗，那些大大小小的姑嫂伯母，总是阴测测地看着她，随时准备挖一个陷阱等她跳进去。她太明白那种无力感，虽说是名义上的亲人，却总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像几世的宿仇一样争个头破血流。 虞若诩想了想，柔声道，“夫人还好吗？” “母亲早就想搬回来住了，自然是好的。“梁瑾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小的时候，父亲对母亲很好，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捧到母亲面前。“ 虞若诩没想到他会跟她讲自己的家事，不禁一怔，“之后就不好了吗？“ “不是不好，是无论父亲做得再好，母亲还是一副寡淡的样子。“梁瑾的声音有些苦涩，低笑道，”后来父亲没了耐性，就一房一房的另娶他人，等到外祖父去世之后，母亲变得愈加冷淡，到后来连父亲的面也不想见。“ “所以这次，真的是夫人自愿的？“虞若诩有些迟疑地问道。 “是啊，别人都说是父亲宠妾灭妻逼走了原配夫人，其实这刚好遂了母亲的心愿。“ 虞若诩想起自己刚刚受伤的时候，定远侯和林氏都是分开前来探望她的。后来在太庙的后殿，自己和林氏有过一面之缘，她只记得她那副槛外人一般的淡泊姿态，原来只是心死了罢了。 “这世间，最难勉强的就是人心。“虞若诩感叹道，”只盼着侯爷和夫人能够早日看开些才是。“ 说完，她又看向梁瑾，目光里有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世子爷也要看开些，你已经在自苦了，就别再把上一辈的恩怨强加到自己身上了，这样会受不住的。” 梁瑾一震，眼角那抹淡淡的疏离瞬间褪去，只留下汹涌的痛楚，“你……“ “这样的事情，最受折磨的还是晚辈。“虞若诩目光澄澈，”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就算是血脉至亲也帮不上忙的。“ 她的声音清冽却不失温柔，像是婴孩的小手，轻轻拂在他的心上。梁瑾只觉得呼吸一窒，哑然失笑，“得虞小姐此言，宛如醍醐灌顶一般。“ 虞若诩轻声笑了出来，“世子爷言重了，民女又不是庙里面的住持，哪懂得醍醐灌顶般的大智慧？今日说的这番话，只是想劝劝世子爷罢了。” 不知何时，林府门口悄悄停了一辆马车，梁瑾看了看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我送虞小姐回府吧。” 虞若诩连忙摆手，“民女走回去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哪需要劳烦世子爷相送？世子爷还是早些回侯府吧。” 见她有些别扭的神色，梁瑾心里了然，她只是不想被虞仲钧瞧见罢了。便也不多勉强，拱手行礼，“那今日就此别过。” 虞若诩福了福身，梁瑾跨步上了马车，朝她挥了挥手，朗声道，“虞小姐，你是我梁瑾最为重要的知己，穷尽一生，定不相负。” 第二十章 静娴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夏日的白天格外漫长，等天色真正黑下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戌时了。 虞若诩照例跟着虞仲钧去了书房，一笔一划地帮他认真誊写公文。虞仲钧笑道，“我今天上朝的时候看你写的折子，那左手执笔的簪花小楷越写越好看，和以前的不相伯仲。” “这话女儿爱听。”虞若诩心里暗喜，“能得爹爹的夸奖，看来我练了这么久也不算白费功夫。” 正好抄到一篇辽东太守写来的公文，她笔尖一滞，凝声道，“爹爹，杨将军在公文里说，鲜卑那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和亲毕竟只是缓兵之计。”虞仲钧叹了口气，“就凭拓跋圭那个好战的性子，就算是塞十个江城公主给他也没多大用处，最多能把战事再拖一段时间罢了。“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梁瑾，忍不住低声道，“只是可怜了公主。“ “生在乱世的皇家女儿，大抵都逃不过这个结局。”虞仲钧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听说江城公主已有身孕，若是能诞下麟儿成为下一任鲜卑可汗，说不定咱们和鲜卑对峙的局面会有转机。“ “已有身孕？“虞若诩有些惊讶，”不是说那拓跋圭已经老得不行了么？“ “那只是传言罢了。“虞仲钧笑道，”年纪是大了些，但毕竟是长在草原上的人，老当益壮是正常的事。“ 虞若诩心里莫名发堵，她不知道梁瑾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如果他知道了，又会如何自苦呢？ “那，如果公主的孩子没能当上下一任可汗呢？“虞若诩问道。 “鲜卑民俗，儿娶后母，叔娶寡嫂，江城公主的身份又比一般的鲜卑女子高贵，应该会嫁给下一任可汗，继续做王后吧。“虞仲钧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对江城公主很感兴趣？“ “没，没有。“虞若诩有些慌乱，”我只是觉得公主可怜罢了。本以为老可汗死后，她就可以像前朝的解忧公主一样，凭着汉家女儿的身份回来的。“ 虞仲钧目光如炬，“哪有那么容易？自古以来，能像解忧公主一样，嫁入番邦之后再回来的汉家女儿能有几个？大都是一辈子耗在番邦，运气好的像王昭君一般名垂千古，运气不好的，只能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 闻及此言，虞若诩愈发心烦意乱起来。这时，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小姐，小的打扰了。” “什么事？快进来说吧。“虞仲钧应道。 管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小的就是来提醒小姐一声，明天就是初三了，咱们之前下了帖子要去太常寺卿府里拜访……“ “啊，我差点忘了。“虞若诩才想起来这件事，”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要不是管家提醒，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你备好马车和礼物，让裴长远和秀儿跟着一起去。“虞仲钧吩咐道。 “小的这就去准备。“管家点头，随后就离开了书房。 虞仲钧想着她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便催她赶紧回去睡觉。虞若诩无法，只有放下还剩一半的公文，乖乖回了房间躺下，只是江城公主的事情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绕成了一团心结。 “唉……”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梁瑾，她也不会这般愁肠百结吧。 第二日一大早，秀儿就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百褶裙，上面绣着精致的卷云纹，衬得她肤白赛雪，气质灵动。秀儿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频频点头道，“小姐今天真好看。“ “还不是托你的福。“虞若诩忍不住打趣她，说完又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半枚凤血玉璜，”这衣裳和这个玉璜还真是般配。“ 秀儿笑道，“那还是小姐生得好，不论戴什么，穿什么，都特别般配。“ 饶是虞若诩再淡然，听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有些脸红，“又在胡诌了。还不快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 秀儿嘿嘿一笑，转身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虞若诩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也跟着走了出去。 周府建在长乐巷子，离虞府不算远。等虞若诩一行人抵达周府门口的时候，周夫人已经带人在门口候着了。 “虞小姐来了。”周夫人甜甜一笑，脸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梨涡，“这么热的天气还跑过来，真是辛苦你了。” “周夫人客气了，我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哪里又辛苦了？”因着太庙里的仗义相助，虞若诩对周夫人一直心存感激，见她又这般温柔和善，心中顿时又多生了几分好感。 “管家，你带着虞小姐家的马车到角门那边去安置。”周夫人对着一个下人吩咐道，“咱们快进去吧，这秋老虎的寿命实在是久，就算已经立秋了，也得小心暑气！“ 虞若诩被周夫人一路搀着进了堂屋，丫鬟们将帘子一放，她顿时感到丝丝凉爽之意，笑道，“总算是凉快了。“ “我们家大人素来畏热，一般过了秋分才会把冰块撤了。“周夫人解释道。虞若诩叫秀儿把那对玉麒麟拿出来，亲手交给周夫人，”夫人，这是虞家的谢礼，感谢周大人费心为我们家挑选护卫。“ “虞大人太客气了。“周夫人打开盒子，仔细看了看玉麒麟，”这雕工，真是栩栩如生，就跟活的一样。“说完便小心交给身后的丫鬟，”这份心意，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虞若诩见她喜欢，便舒了一口气，“夫人喜欢就好。“ “我和虞小姐差不多是同辈，今日这里又没有外人在，虞小姐就别夫人夫人的叫了。”周夫人笑道，“不知虞小姐今年多大？” “我今年三月刚满十六。”虞若诩答道，“夫人呢？” “说好不叫夫人的。”周夫人佯怒道，“我比你虚长几岁，以后就叫你虞妹妹了，不知你可否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虞若诩立刻改口，“说实话，还是陆姐姐这个名字听起来舒服。” 周夫人笑出了声，“我就喜欢虞妹妹这般爽快的。天天被叫夫人夫人的，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十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虞若诩惊叹于周夫人活泼开朗的性格，想起中元节那日，自己和梁瑾在京安桥上瞧见的那一幕，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周远照独独钟情于她。 这样明艳照人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挪不开视线。 说到阆中鹤川书院的时候，周夫人更是滔滔不绝，“我从家父那里听说过鹤川书院的事情。家父虽说只是个正六品太学博士，却一直眼高于顶，普通的书院还看不上。可一提到阆中鹤川书院，则是赞不绝口。” 虞若诩有些受宠若惊，“陆大人谬赞了。” 周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愈发明显，“虞妹妹是谦虚。我听家父这样说，就一直都想去拜访鹤川书院的先生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儒风采。”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岳成骧，她还记得他那一副老顽童的样子，若是上课的时候遇上学生打瞌睡，他还会拿了毛笔在那学生脸上画乌龟，还严令其他人不许告诉他。众人不敢反抗，只有憋着笑上了一天的课。 最后还是岳子容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醒那个学生，“郑冰杰，上课睡觉算怎么回事？还不赶紧醒醒？” 郑冰杰顶着一脸墨汁画的乌龟，眼神朦胧，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别拉我，我还没……”话没说完，岳子容攥着戒尺“啪”地一声打在他的头上，“还没什么？没睡够？” 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尺，郑冰杰顿时清醒过来，“哇”地叫了一声，连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师兄！先生！我，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岳子容一脸严肃。 “学生不该上课打瞌睡，我下课之后马上就去抄弟子规！“郑冰杰低头认错，一副格外诚恳的表情。岳子容见状，也没有继续训他，只是正声道，”下次再逮到你在课上睡觉，就给我把史记抄一遍！“ “我再也不敢了！“郑冰杰听到要抄史记，吓得连忙表态。 岳成骧呵呵乐道，“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冰杰赶紧坐下吧，子容你也别生气，天天板着一张脸，小心把师弟师妹们吓着。“ 岳子容气结，“冰杰，你先去净房洗把脸清醒一下。”比起总是笑呵呵的先生，郑冰杰还是比较怕这个大师兄，所以听到他这样说，赶紧从后门跑了出去。 岳成骧摇了摇头，“真是不懂情趣。”虞若诩坐在第一排，离岳成骧特别近，她听见他还低声嘟囔了一句，“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看以后哪家姑娘敢嫁给你。“ 虞若诩哭笑不得，她不知道为什么岳子容在她面前永远一副温柔的神情，而在书院的其他师兄弟和先生面前就是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好多人都特别害怕他，连岳成骧也说他太过严厉。 好像只有她不怕他。 “虞妹妹，怎么不说话了？“周夫人的声音把她从回忆拉回到现实。虞若诩讪讪一笑，”我刚刚想起以前书院里面的事情，一时有些走神。“ “无妨，看来那段日子对于虞妹妹来说是特别珍贵的回忆呢。“周夫人巧笑嫣然，顺手拿起了一把绢扇轻轻扇起风来。 虞若诩隐隐约约看见那把绢扇上写着几行字，忍不住有些好奇，“陆姐姐这扇子倒是别具一格。别家都会在素面的绢扇上画些花鸟，姐姐这把却只有几行题字。“ 周夫人一愣，拿着绢扇看了看，笑道，“这是我家大人题的字。他素爱临摹各类书法，前段时间说是新练了一种字体，便叫人买了一批素面的绢扇，拿着这扇面练笔。我瞧着这字体清秀雅致，和他平日所写不大相同，便收了起来给自己用。“说完，她把那绢扇递给虞若诩把玩。 “刚刚新练的字体就可以写得这般好看，周大人不愧被称为书法鬼才。”虞若诩接过扇子，只见雪白的扇面上是行云流水一般的字体，第一眼看上去有些秀气，但笔锋收尾处棱角锋利，显得书写者笔法不俗。 周远照在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那是她读了很多遍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后面还附了题词，致静娴吾妻。 虞若诩脑中像是炸响了一个惊雷，拿着扇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陆姐姐，你知道周大人这是临摹的谁的字吗？“ 第二十一章 孪生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我倒没注意，不过都是宫里送来的官制碑帖。【愛↑去△小↓說△網wqu】”周夫人想了想，“如果虞妹妹喜欢，等大人回来了，我帮你向他要几份。” “那我先谢谢姐姐了。”虞若诩的声音有些喑哑。 “几份碑帖而已，不用这么客气。”周夫人笑道。 虞若诩又和她聊了几句，便用其它借口匆匆告辞了。秀儿坐在马车里还纳闷地问道，“小姐，按礼节是要用了午饭再走的，您怎么……” “我有点头痛，想早点回来。”虞若诩没解释太多，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一动不动，左手却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的那半枚凤血玉璜。 这玉璜摸得久了，温润的光泽像是要渗到肌肤里去。虞若诩想起那扇面上的字，顿时心如鼓擂。 回到府里，虞若诩直奔书房，用门闩锁住房门，从书房角落里的一个小匣子里掏出一张花笺，轻轻地打开。 最为不起眼的花笺纸，最为不起眼的笔墨，只是那个字迹，她和虞仲钧看了无数遍，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一笔一划都记得清清楚楚—— 卿陷于京。 虞家大公子虞若卿，陷落在京城之中。 她和虞仲钧在京城寻寻觅觅已将近三个月，可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正当心灰意冷之时，她却在周远照的府邸发现了相同的字迹。 虞若诩坐在地上，将那张花笺拢在胸口，哑然失笑——这真的是天意吗？ 她依稀记得，七岁那年和哥哥一起去逛阆中的斗才香会。奶娘左手牵着她，右手拉着虞若卿，在汹涌的人群中艰难穿行。她那时正值活泼跳脱的性子，看到一个小摊子上有卖自己爱吃的糖人，便赖在那里不肯走。 “奶娘，你带妹妹去买吧。我在旁边等你们。”虞若卿见她眼巴巴地望着糖人，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不禁摇了摇奶娘的手，央求道。 奶娘回头望了望跟着来香会的家丁，可是在人潮之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便有些着急道，“那奴婢带公子和小姐一起过去，这里人太多了，公子一个人不安全。” 虞若卿无奈，被奶娘拽着一起挤到了糖人摊子面前。虞若诩被各式各样的糖人看花了眼，一时高兴地手舞足蹈，“奶娘，这个，还有那个，我都想要！” “哎哟小姐，买这么多不好拿，咱们只要一个好不好？”奶娘的衣服扣子都被挤开了几颗，用袖子抹了抹汗，低声劝道。 虞若诩撅起嘴，转眼看了看，“那好吧，我要那个嫦娥！” 直到现在，虞若诩还记得插在摊位最上头的那个嫦娥糖人，纤巧玲珑的神态，映着天边的圆月，一副翩翩欲飞的飘渺模样。 可是，最后飞走的不是嫦娥，而是虞若卿。 就在奶娘低头掏钱的工夫，右手边的虞若卿就悄悄地消失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虞若诩被秀儿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她茫然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还坐在书房的地上，手里攥着那张花笺，上面的字迹提醒着她今天在周府所看到的一切。 “我知道了，马上出来！”虞若诩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花笺收到匣子里，打开门去了花厅。虞仲钧刚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见她神色有些奇怪，不禁问道，“今天拜访周府，感觉怎么样？没有被刁难吧？” 虞若诩扯出一个笑容，“周夫人是个极为爽朗温柔的女子，又怎么会刁难女儿？爹爹不要担心。“说完，便递给他一杯茶润润嗓子。 虞仲钧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听说你今天没在周府用午饭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虞若诩一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爹爹，有些事情我还需要求证一番。等我确定了之后，再完完整整地告诉您可好？“ “……也好。“虞仲钧看了她半晌，也没打算勉强她，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幽深，像是在探究什么。 等待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明明只过了两日，对于虞若诩而言却如同二十年一般漫长。等到第三天下午，在虞府门口值守的李阿福来报，说是太常寺卿家的人奉夫人的吩咐，来给虞家二小姐送东西。 虞若诩几乎一刻也等不及，连忙让李阿福带那个人进来，理了理衣服就直接奔向花厅。 来的人是周府的管家，手里提着一个重重的包裹，笑道，“我们家夫人知道小姐酷爱书法碑帖，就托大人从宫里要了一套来。都在这里了，请小姐过目。“ “替我谢谢你们家夫人。“虞若诩笑道，忍不住伸手打开了包裹。厚厚的一叠碑帖，林林总总各类名家的帖子约有三四十张。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却没有找到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一篇。 “真的全部都在这里了吗？“虞若诩问道。 “小姐说的什么话，是怀疑小的会偷拿几张不成？“周府管家有些诧异，见她一脸失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小的昨天听大人跟夫人说，因为小姐要得急，就先找了些先下最为流行的碑帖送过来，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都在宫里梁婕妤娘娘那里。“ 梁婕妤？ 虞若诩蓦地想起，梁婕妤是出了名的不爱首饰爱字画，整个重华宫收藏了各类碑帖，堪称是第二个陕西碑林。 “这次让陆姐姐费心了，这里是一些阆中香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至少是阆中独一份的，还请陆姐姐收下。“虞若诩让秀儿递给周府管家一盒包装精致的茶砖，笑道。 “虞小姐客气了。”见虞若诩诚心相送，周府管家也不好推辞，收好茶砖便告辞了。 “秀儿，帮我给管家传个话。”虞若诩侧身对着秀儿吩咐道，“就说我要进宫一趟，让他马上拿着虞家的出入手令去宫门报备一声，要快！“ 秀儿应声，便急匆匆地找管家去了。虞若诩心中有些疑惑，原来这不是一般的字体，怪不得她第一眼见着的时候觉得眼生。 字体娟秀清丽，笔锋却锐利饱满，让人摸不清楚书写者到底是男是女。 当初收到这封花笺之后，虞仲钧几乎动用了阆中所有的力量来查探它的来源。可这封花笺就像是凭空落在书桌上的一样，查不到丝毫送信人和书写者的身份。 距离当时虞若卿走丢已有将近十年，她连这个孪生哥哥的模样都快记不清楚了。只听家里的仆人说起过，当年夫人产下一对龙凤胎，公子的眉眼和夫人几乎生的一模一样，而自己则更像父亲一些。 她无数次都在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闹着要去买糖人，那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应该会在阆中过着幸福而美满的生活吧？ 这个想法像是缭绕不去的梦魇，每当她摸到一次脖子上那半块凤血玉璜，就会提醒她曾经所犯下的罪孽。 “小姐，管家从宫门那边回来了，说是已经报备过了，随时都可以启程。”秀儿急匆匆地从门口跑进花厅，对虞若诩说道。 “赶紧备车，我们现在就去。“虞若诩已经坐不住了，她现在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梁婕妤的重华宫去，”记得带些点心，对外就说我们去给婕妤娘娘请安。“ 马车一路飞驰进了宫城，虞若诩刚刚下车，就看见一个眼生的宫女向自己走来，“请问是虞二小姐吗？“ “正是。“虞若诩有些疑惑，”请问姑姑是……“ “奴婢姓晏，是重华宫的侍女。”晏姑姑拿出了一个重华宫的腰牌给她看，细声解释道，“婕妤娘娘听说小姐要进宫，就让奴婢在这儿候着，等小姐一同过去。” “有劳姑姑了。”虞若诩连忙递上一个封红，跟在晏姑姑的身后，向重华宫方向走去。 和记忆中的一样，两人穿过御花园，直直地向重华宫走去。晏姑姑让虞若诩在门口稍等片刻，便掀开了帘子进去通报。可没过多久，晏姑姑就出来，对她一脸歉意道，“虞小姐，刚刚宋贵人那边派人来来请我们娘娘，说是有一件稀奇的宝贝，想和娘娘一同把玩，娘娘实在是推辞不过，就留下口谕，说怕耽误虞小姐的行程，请小姐过几日再来。” “啊？”虞若诩一愣，只觉得“好事多磨“这个词真是再为贴切不过了，眼下却不能发作，只有赔笑道，”那我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那奴婢送小姐回去。“晏姑姑说道。 “我自己认得路，不用再麻烦姑姑了。“虞若诩连忙推辞。她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以平息内心微微的怒火。 这宋贵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进宫的时候把梁婕妤拖走，摆明就是故意的。虞若诩心里清楚，从见她第一眼起，宋贵人就对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三番五次当面冷嘲热讽不说，在太庙求雨的时候还对她暗下毒手。 如果是因为太后属意她做皇后，因此招来宋贵人的嫉恨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她还记得，太庙风波那一日，宋贵人对他说“这就是不知足的代价。“如花似玉的俏脸配上那样低沉狠厉的声音，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美如蛇蝎的贵人？她真是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 她喉咙有些发紧，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御花园。偌大的园子里，除了偶尔有几个清扫的小丫鬟们匆匆路过，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人影。 虞若诩叹了口气，大白天的莫名也有了一股子萧条之意。正准备抬脚往宫门方向走，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拿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步履匆匆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蓦地一怔，这个青色的背影—— 是太庙里的那个小太监！ 第二十二章 厮磨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虞若诩想起那日在太庙，自己和那个小太监的目光相遇，那个眼神幽深得让人心悸，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而此时他手里那件明黄色的披风，分明就是御用之物。 虞若诩有些疑惑，宦官不得近身伺候，这是先皇立下的铁规矩，这么多年无人敢破。而这个小太监可以接触到小皇帝的衣物，分明就已经……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屏住呼吸，悄悄跟在那小太监身后朝着皇宫的东北方向走去。出了御花园，一路七弯八绕，终于到了一座破败的宫殿门口，那太监左右看了看，然后径自打开门走了进去。 虞若诩从宫墙背后探出头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座落魄的宫殿。写着“沁竹轩“三个大字的牌匾上积满了灰尘，旁边还挂着不少蜘蛛网，一副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掉了不少漆，门口的台阶上还厚厚地铺了一层落叶。 看这模样……像是冷宫。 那个太监，拿着皇帝的衣服到冷宫里来做什么？虞若诩暗暗思忖，难不成是小皇帝在冷宫？ 思及此处，她四处看看，周围似乎没有别的人经过，于是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一个缝隙，悄悄溜了进去。 整个冷宫不大，只有一间屋子。一棵巨大而繁茂的梧桐树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的阳光，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落了一地。虞若诩蹑手蹑脚地向那间屋子走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朝向东边的窗户好像没有关好，半掩着留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虞若诩便躲在那窗户下面，听见屋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心里不禁苦笑——原来自己也开始做这种偷听墙角的事情了。 “明然，这里有些阴冷，我把你的披风拿来了，小心着了凉。“小太监清越的声音传来。虞若诩一怔，明然？薛明然？她心里顿时大惊，这个小太监可以直呼小皇帝的名讳，恐怕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突然一阵翻身的声音，像是小皇帝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急声道，“你怎么出去了？有没有人看到你？“ “我自己有分寸，跟以往一样，从御花园绕着小路回来的，一路上都没看见其他人。“ “你要是真的有分寸，就应该乖乖听我的话，不要未经我的同意就出去！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是死路一条！你这样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小皇帝气急败坏道，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明然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不会了。“小太监软声道，“我也是怕你在这冷宫里受了凉，若是被太后娘娘问起……” 小皇帝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来你这儿清静清静，就别再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了。“ 虞若诩咬牙，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烤炉之中，满耳都是碰不得的宫廷禁忌，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有僵硬地蜷缩在墙角，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小皇帝说完那一句之后，屋子里便陷入沉默，半天都没有其它动静。虞若诩抬头看了看，正准备起身离开，一阵幽幽的叹息声传来，“阿青，刚刚我做了个噩梦，心情有些不好，所以说话冲了些。你不要生气。” 阿青？虞若诩想起爹爹曾叫他“韩公公”，那他是叫韩青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韩青低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最近你老是发脾气，是梁家逼得太紧了吗？”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虞若诩好像听到小皇帝恨恨的磨牙声，”我按照他们的意思选朝廷命官，按照他们的吩咐纳了后宫嫔妃，放纵梁家人的各种胡作非为，现在那梁弘毅居然还敢当着百官的面给我难堪，真是猖狂得紧啊！“ 韩青的声音有些黯然，“明然，咱们现在实力还是弱了些，目前暂时动不得梁家。“ “我知道。“小皇帝的鼻息有些粗重，像是动了大怒，”有朝一日，我定要让梁家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包括寿宁宫那个女人！“ 虞若诩听到“死无葬身之地“几个字，顿时身形一颤—— 小皇帝对于梁家人的恨，居然有那么深！ “可是太后……“韩青有些犹疑，”她毕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我怕你到时候还是不忍心……“ 小皇帝冷笑了几声，缓缓道“放在以前，我肯定还是不忍心的。不过现在……我想着她毒死我母妃的样子就觉得浑身发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装样子装了十几年，也算是难为她了。“ 韩青连忙截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小皇帝顿了顿，声音有了些温度，“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是啊，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了。“韩青长叹一口气。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没遇见你，我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小皇帝幽幽地说道，喉头似乎有些发哽，”阿青，你以后都要陪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好不好？“ “离开了你，我能去哪里呢？”韩青轻声笑道。 虞若诩已经是满头冷汗，耳边传来衣衫纠缠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依稀之间。小皇帝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不过她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勉强支撑起已经发麻的双腿，像是逃命一样跑出了冷宫。 她只觉得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包括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包括这座冷宫里隐藏的秘密。当所有的宫廷内情一瞬间涌来，逼得她几近崩溃。 果然……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活不久的，因为这些秘密几乎各个致命。 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当年先帝和太后的关系并不和睦，这几乎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更有传闻说，要不是为了借助梁家的力量剿灭赵阉一党，先帝早晚会提出废后。 而废后的名义就是——皇后无子。 皇后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等到先帝患病卧床的时候，宫里却莫名其妙传出有孕的消息，之后更是一举得男，刚刚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可随后不久，先帝就因病驾崩了。 新即位的皇帝尚在襁褓之中，年轻的太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垂帘听政。梁家人自此开始全面把持朝政，到如今不少人只知梁家主政，全然不知薛家人才是正统的皇帝。 这样看来……虞若诩心里暗叹，和当时的民间传闻差不多，皇帝多半是先帝的另外一名后妃所生，只是当时的梁皇后趁先帝缠绵病榻无心理事，就悄悄杀掉这个妃子，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罢了。 至于韩青……她心里窜起一股寒意。 说起来，她都想不起韩青的样子，因为他在她面前老是低着头，一副伏低做小的谨慎模样。就连他们对视的那一眼，她也只记住他那幽深的眼神，其它的一概沦为模糊的记忆。不过，可能是从小条件不好，他比一般的男子瘦弱矮小，所以总给她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而那满眼薄凉的小皇帝……她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原来他的深情都放在了这里。 这份为天下人所不容的感情，对于这两个深处深宫的绝望之人来说，却是最后的慰藉。 她心里有些涩涩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直到回了虞府，她还是有些闷闷的，晚饭就随便应付了几口，就去书房默默地开始誊写折子了。 虞仲钧晚上被户部的人拉去参加酒宴，不闹到戌时是回不来的。虞若诩让秀儿吩咐厨房准备好醒酒汤，秀儿点头道，“知道今天老爷又有应酬，厨房那边早早就备好啦！“ “是吗。“虞若诩笑道，”看来无需我再费心了。“ “小姐放心吧。”秀儿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小姐去宫里，有在婕妤娘娘那里看到中意的碑帖吗？” 虞若诩一怔，才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不禁失笑，“没有，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婕妤娘娘不在。我过几日再去好了。“ “小姐每次进宫脸色都不太好。“秀儿闷闷道，”您要是喜欢，干脆再去一趟周府，直接找周夫人要一张好了。奴婢觉得，比起宫里面的娘娘们，还是周夫人更和蔼可亲些。“ 虞若诩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你叫管家帮我再给周家下一个帖子好了，就说那日和周夫人一见如故，想明日再来拜访。“ 一遇到虞若卿的事情，她就几乎方寸大乱，听到周府管家随口提到一句“梁婕妤那里可能有碑帖“，便脑子一热直接冲到了宫里去。如果当时能够冷静一些，直接去周府再仔细问问，也不用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原点。 她不禁有些懊恼，所谓关心则乱，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 翌日，她准备了礼物，早早动身去了周府。等马车抵达周府之后，她发现周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一阵风吹过，车檐上悬挂的玉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响。 周夫人依旧在门口迎她，见她看着旁边的马车发呆，不禁抿嘴笑道，“今天真是巧了，不仅虞妹妹来我们家做客，这定远侯世子也赶着趟来了。快说说，你们俩是不是约好的？“ 虞若诩脸上一红，“陆姐姐真会说笑，真的是碰巧。” 周夫人笑而不语，像上次一样，亲热地拉着她进了院子，对着屋子里朗声道，“相公，世子爷，虞小姐来了。” 虞若诩一愣，周远照也在？ 堂屋里，周远照正拿着一把上好的朱漆铁弓，对着梁瑾兴致勃勃地说道，“世子爷你看，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西羌那边寻回的宝贝，你看看这弓弦，这朱漆，摸着一点都不扎手……” 梁瑾闻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笑道，“果然是好弓。“ “那当然，我挑的东西还有差的么。“周远照一脸得意，随后又皱起一张脸，”这次花了我不少银子呢，我都不敢跟静娴说，怕她又念叨我。“ “陆妹妹是勤俭持家，怕你乱花钱。“梁瑾没好气道，”成了亲就该有点做人家相公的样子，你不怕陆大人又把你堵在家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臭骂你一顿？“ “行了，你别提那件事了，想着我都后怕。“周远照求饶道。这时，周夫人的声音传来，梁瑾一愣，问道，“虞小姐今日也来周府拜访？” “对啊，昨天晚上来的帖子，说是来和静娴叙话。”周远照点头。 梁瑾看了看他手里的朱漆铁弓，连忙道，“你快把这弓收起来，别叫虞小姐看见。” “为什么？”周远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说虞小姐以前也是个射箭好手……” “她的右手……”梁瑾顿了顿，“我怕她难过。“ 第二十三章 灵犀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周远照瞬间明白过来，猛地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脑袋，整天都在想什么，居然把那件事情给忘了……还好有你提醒。“说完，又促狭地看着梁瑾，笑道，”世子爷，您可真护着虞小姐，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注意到了。“ “那是你太大意。”梁瑾懒得理他，径自拿过他手里的朱漆铁弓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厮，“帮你们家大人收到一边儿去，暂时先别拿出来。“ “小的明白。“小厮双手接过弓箭，从垂花门出去了。 周远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夫人和虞若诩就掀开帘子进来，“虞妹妹你看，这俩人不知道偷偷在这屋子里面嘀咕什么秘密，都不出来迎你。“ 周远照剑眉一挑，戏谑笑道，“对啊，我们在嘀咕着天上哪位仙女有咱们家静娴这般貌美如花。” “你……”周夫人瞬间脸色爆红，“虞妹妹和世子爷都在呢，你又在瞎说什么胡话。“ 梁瑾对这幅场景似乎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眼角含了笑意，站在一边默默地看这对“不正经”的夫妇。虞若诩倒是没有这番心理准备，忍不住用帕子掩住朱唇，偷偷地笑着。 周夫人见梁瑾和虞若诩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到始作俑者还是一脸痞懒的笑容，忍不住跺了跺脚，“我去厨房看看，你好好招待一下世子爷和虞小姐。”说完，一阵风似的逃出了堂屋。 “也只有陆妹妹这般好性子才受得了你。”望着周夫人的背影，梁瑾悠悠开口道。 “我也只需要她一个人受得了就好了。”周远照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别的人我也不稀罕。” 虞若诩看了周远照一眼，笑道，“周大人这番话，倒颇有世外谪仙人的意味。” “虞小姐太抬举我了。”周远照在虞若诩面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尖，“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只想守着自己在乎的人，偶尔临临帖，赏赏月，不求大起大落，就这样平淡地过一生就好。” 虞若诩一怔，只听梁瑾笑道，“真是个不知满足的，这样的日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吗？“ 她也曾经这样想过，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鹤川书院的那段日子，她宁愿用十年寿命来抵换。【愛↑去△小↓說△網wqu】每日看书，作诗，临帖，练箭，虽说平淡，但是能和那个人在一起，也都是最为动人的时光。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垂下眼睫，遮掩住自己的情绪，“对了周大人，民女前几日在周夫人手里见到一把素面的扇子，上面的字体十分特别，便心生好奇。听周夫人说那是大人的墨宝，不知周大人临的是哪位名家的帖子？” 周远照想了想，“虞小姐说的可是那面写了关雎的扇子？“ “正是。“虞若诩心中暗喜，”民女也是上次来府里拜访的时候，偶然在夫人的扇面上看到的。那字体清秀动人，笔锋却遒劲老成，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民女还巴巴地去了一趟宫里，想看看婕妤娘娘那边有没有收藏，可惜没赶上时候，和娘娘错过了。“ 周远照听到虞若诩的赞扬，不禁一笑，“虞小姐过奖了，我也是闲来无事，照着我母亲的字迹临摹了一番，没想到静娴看了十分喜欢，就拿给她用了。“ 虞若诩眉头一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安阳长公主的字迹？“ 那张写有“卿陷于京“的花笺，怎么又和早已逝世的安阳长公主扯上了关系？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梁瑾的声音传来，“之前听我母亲提起过，长公主当年是名满京城的书法名家，自创的字体颇受名门闺秀的推崇。” “是啊。”周远照笑了笑，“我父亲也说，当年母亲写得一手好字，就连国子监的先生们也都赞不绝口。” “原来这是长公主自创的字体，怪不得民女没见过。”虞若诩恍然大悟，又有些迟疑地问道，“不过为何现在……” “虞小姐是想问为何现在销声匿迹了吧？”周远照看她一脸顾虑的神色，露出安抚的笑容，“那字体结合了柳体的遒劲和簪花小楷的温婉，自是极难练成的，因此在京城风靡了几个月，众人的兴趣也就淡下去了，到最后连碑帖都没剩下几张。” 虞若诩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民女只觉得那字体格外特别，没想到写到这般漂亮，需要如此费心费力。“ 本来还想开口要一份碑帖拿回去看看，听到周远照说自己母亲仅存的碑帖都成了孤本，她还是咬咬牙，把话咽了下去。 梁瑾看了看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陷入沉思。 “厨房那边已经把午饭备好了，各位快移步花厅吧。“周夫人掀开帘子，俏皮地冲他们一笑，”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一副各怀心事的样子？“ “不知怎么，说起母亲的书法来了。“周远照走上前去，伸手想去挽住周夫人的肩，”好香，今天有什么菜啊？“ 周夫人一边躲闪一边回答道，“今天我专门叫人去买了水晶烧鹅，还备好了梅酒，就等大家过去品尝了。“ “夫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就知道我今天想吃水晶烧鹅了？”周远照打趣道，“难不成是昨晚我说了这样的梦话？” 周夫人“呸”了一声，“当着客人的面就少贫两句吧。”说完便走过来拉住虞若诩，又对梁瑾说道，“虞妹妹，世子爷，我们赶紧走，别理那个疯子。” 虞若诩和梁瑾相视一笑，这两人好像又要开始斗嘴了。 周远照跟在他们的后面，嘴里还在一直碎碎念叨，“我哪里又是疯子了？夫人这是嫌弃我了不成？” 花厅里备好了一张桌子和四个凳子，水晶烧鹅亮晶晶的，旁边还摆着两三个精致的素菜和几盏西湖牛肉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令虞若诩顿时食指大动。 周远照赞叹一声，拿起筷子不知道先夹哪一个好，“夫人真是心灵手巧，帮我们准备了这么可口的佳肴。” 周夫人笑着啐了他一口，“我哪里会做这些，都是府里的厨娘手艺好罢了。” 梁瑾抿了抿梅酒，微笑道，“入口清甜，回味无穷，果然是好酒。” “话说下个月好像就是咱们皇上的十四岁寿辰了。”周远照好像想起了什么，顿时苦着一张脸，“宫里好像又想大操大办，我估计是有的忙了。” “太常寺负责皇家祭祀和礼仪相关事宜，皇上的寿辰自然是要忙碌些的。”虞若诩安慰道，“幸好祭天和求雨都已经过了，这也算是年前最后一次。” “这样想倒是轻松一点。”周远照叹了口气，转身对周夫人说道，“到时候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一个宫宴，咱们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礼物了。” 周夫人放下筷子，细细思考了片刻，“这礼物倒是不难，咱们又不求在宫宴上出头，无非是找些好的金玉器物送过去罢了。” “夫人和我想的一样。”周远照点头笑道，“虞大人这才刚刚进京，虞府又没有主母打理，虞小姐可能要费些心思了。” 虞若诩感激地一笑，“多谢周大人，民女回去就和爹爹商量商量。” “这次不少属国和邻国都要来进贡呢。“周远照想起那些番邦送来的新鲜物件，不禁有些兴奋，”南越那边不知道又会送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过来，西羌嘛，无非就是香料啊战马啊什么的，高丽的话估计又得抬来一块稀世宝玉，至于鲜卑……“ 周远照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悔意地偷偷看了梁瑾一眼。 梁瑾夹了一块水晶鹅肉放进嘴里，面无表情，“继续啊，干嘛不说了？“ “鲜卑那边我也不太清楚。“周远照觉得有些瘆得慌，端起酒杯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来来世子爷，我敬你一杯。” 梁瑾放下筷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倒也没说什么，继续沉默着吃菜。 虞若诩看了看梁瑾，想起那日爹爹告诉她，江城公主已经有了身孕的消息，眼神都放柔和了些，“周大人觉得，虞家送给皇上一个六幅屏风是否合适？” “六幅屏风寓意吉祥，自是好的。”周远照知道她在帮他解围，赶紧接过话头，“皇上喜欢花鸟，虞小姐可以选些唐代吴道子的花鸟作品作为屏面，定会博得皇上的欢喜。” 虞若诩笑道，“多谢周大人指点。” 不知为何，这之后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梁瑾和虞若诩也向周氏夫妇提出告辞。 等出了周府，虞若诩回头看了梁瑾一眼，发现他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爷？” “嗯？”梁瑾蓦地回过神来，有些讪讪的，“怎么了？” “世子爷从午饭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虞若诩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民女不知，要怎样才能让世子爷稍微开心一点。” 梁瑾笑了笑，“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往事最伤人，有些时候一回忆起来，就再也不想回到现在了。”虞若诩叹了口气，“世子爷还是得多多珍重，就算是为了那个人。“ 梁瑾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他们都明白，沉溺于旧日的往事，就像是服了慢性的毒药，日子越久，药性越深。 可那些事情，怎么能忘得了？ “对了，刚刚提到的长公主的碑帖。“见虞若诩乘上马车准备离开，梁瑾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马车边说道，“我母亲那里似乎存了几张，虞小姐如果喜欢的话，我过几日就派人送到虞府去。这样的话，你也不需要再跑一趟宫里找婕妤娘娘了。” 虞若诩一愣，顿时嫣然一笑，“多谢世子爷。” 说罢，她又低声喃喃了一句，“所谓心有灵犀，不过如此。” 梁瑾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唇边顿时荡漾起了笑意，像是天边最温暖的日暮。 第二十四章 夜宴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过了几日，梁瑾如约，给虞若诩送来了两张安阳长公主的碑帖。【愛↑去△小↓說△網wqu】虞若诩对着那个小厮千恩万谢，还备了一份上好的徽墨让那小厮带给梁瑾，说是作为回礼，还让小厮传了话，说只是赏鉴几天，不久便会完璧归赵。 待梁家的小厮离开后，虞若诩的脸色沉了下来，拿起那两张碑帖，嘱咐秀儿不许任何人来书房打扰，随后便锁上了书房的门，从匣子里翻出那张熟悉的花笺，开始细细地比对起来。 仔细一看，花笺上的字迹和长公主的碑帖倒有七八分相似，不过花笺的主人明显功力不足，和长公主相比，收笔仓促了些，缺少一份挺拔与潇洒的意味。 虞若诩不禁心里有些冷意，她想起那日在周府，梁瑾说长公主自创的字体曾经在京城的名门闺秀中流行过一段时间，那是不是说明，今年春天，给虞家寄这封花笺的人，也是曾经的京城闺秀？ 她蓦地有些心惊，宫里的贵人们，以前也是京城闺秀啊！ 不过，如果周远照会一时兴起临摹长公主的孤本，那就表明京城中可能有其他人，也在练习这种极难的笔迹？ 虞若诩心里像一团乱麻，她以为自己离找到虞若卿已经近了一步，没想到依旧是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到了傍晚，等虞仲钧从宫里回来，虞若诩便将这几日的事情细细说给他听，不过省去了在宫里“意外”听到的那一段。 虞仲钧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不过眼睛里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双手也有些微微地颤抖，喃喃道，“原来如此……就算是找到了长公主的字迹，也无法确认花笺到底是谁写的。“ 虞若诩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爹爹，咱们不能丧气，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有些眉目了。至少说明，给我们寄花笺的人是京城名门，万一真的是宫里做的……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虞仲钧点点头，“为父明白。当初太后连下七道求贤诏令，想要虞家入朝为官，为父谨遵组训一律拒绝。要不是因为这张花笺……“ 一张写了虞若卿下落的秘密花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阆中虞仲钧的书房。 她心里明白，可以动用的如此隐蔽的手段，将一张花笺放入设有重重机关的虞家大宅，那应该不是一般的暗卫能够做到的。天下有如此能耐的……多半是宫里的人。 只是他们还不太确定，到底是太后，是梁家人，还是小皇帝？ 可是明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宫里给他们设计的陷阱，虞仲钧还是不顾虞家其他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阆中，选择了北上入京。 “女儿那日见周大人也在临摹长公主的字迹，便心存一丝侥幸。”虞若诩苦笑，“那花笺主人，是否有可能另有其人？” 虞仲钧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为父现在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好想跟着江湖侠客们学学可以飞檐走壁的功夫啊。”虞若诩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这样就能半夜悄悄潜入各位大人和夫人们的屋子，偷了他们的字迹来比对一番，看看这花笺的主人到底是谁。” “最好还要潜到宫里去，把太后和皇上，还要娘娘们的字迹也都偷来。”虞仲钧接着她的话说道。 父女俩说完，彼此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虞仲钧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你最近倒是学会开解人了。” “哦？是吗？”虞若诩一怔，想起自己最近的确是经常开解梁瑾，不禁摇头笑道，“开解别人，何尝不是开解自己？”见虞仲钧一脸探究之意，又急声解释道，“况且女儿只是不想爹爹老是叹气罢了。若是娘亲知道爹爹每天都如此忧虑的话，肯定会担心的。” “难得听你提起你娘亲。”虞仲钧淡淡地笑道，“不过，明年春天会有京城赏花宴，到时候不仅京城各家公子小姐，连太后和后宫各位娘娘们也会即兴题字……咱们只有再等等看了。“ “女儿明白。“虞若诩点头，心里忍不住开始盼望赏花宴早些到来。 心事重重的日子过得像是流水一般，夏日最后的暑热终于消散，秋意渐浓，转眼间就到了小皇帝的十四岁宫宴的日子。 虞若诩准备好了一座六幅的屏风，并叫手艺最好的画师仿了吴道子的笔触，画上了六种寓意吉祥的花鸟，虽然并无多大新意，但也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她又叫管家用上好的檀木箱子装好放上马车，便和虞仲钧一道朝宫里赶去。 暮色低沉，天边泛起紫色的云彩。宫墙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在夜色中显得一派喜庆。不少世家贵族的马车都聚集在东门，缓缓地通过铺了红地毯的甬道。“哒哒”的马蹄声里还夹杂着几句各府小姐公子们的笑声，使得整个宫城分外热闹。 这次的宫宴设在乾宁殿，按照规矩，虞仲钧要先去前殿向小皇帝祝寿，虞若诩则被一个管事姑姑带到后院歇息，等着谒见太后。 虞若诩因为到得早，院子里空落落的还没有多少人。她坐了一会儿，和几个世家小姐打了招呼，因为不甚相熟，倒觉得有些无话可聊。后来看着时辰还早，她便趁大家都没注意的空当，悄悄起身出去了。 乾宁殿的后院设计得十分别致，镂空的雕栏中隐隐约约透出花木的树枝，可到底是敌不过浓浓的秋意，叶子都泛着铁青的绿色。她路过一个凉亭，看见不少宫人从前殿出来，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还有几个人合力拖着箱子，瞧着像是朝臣们赠送给小皇帝的礼物。 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前，她看到梁瑾和另一个世家子弟从前殿走了出来。因为是正式的宫宴，梁瑾身着宝蓝色的朝服，一副从容稳重的样子，让她不禁回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的初见。 只见两人互相拱手，像是在辞别。之后那位她不认识的公子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梁瑾还一个人站在那里，看样子似乎在目送对方。 她连忙疾步走上前去，“民女见过世子爷。“ “虞小姐。“梁瑾看到她的身影，笑道，”你怎么到前殿来了？“ 虞若诩有些尴尬，指了指身后的小路，“本来只想绕着后院透透气，没想到这一路风景别致，直接就走到前殿来了。“ “哦？“梁瑾顿时来了兴致，”没想到乾宁殿后院的小路也有这般景致。“ “民女偏爱秋日冷绿之景罢了。“虞若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慌，”太后娘娘应该快来了，民女先回去了。“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想起自己跟他打招呼的目的，便福了福身，“民女还要感谢世子爷借阅碑帖之恩。“ “你总是这么多礼。“梁瑾叹了口气，”这徽墨也送了，也亲自谢过了，日后就别再这么拘束了。“ 虞若诩抿嘴一笑，“民女明白。“ “天已经黑了，我送你去后殿吧。“梁瑾走到她身边，虞若诩刚想拒绝，梁瑾已经迈开步子径自朝后殿方向走去，见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便转过身来挑眉道，”虞小姐，时辰要到了。“ “民女……民女知道。“虞若诩嗫嚅道，细细的声音像是在抱怨着什么，梁瑾一笑，”我就送你道后殿门口，不妨事的。“ 虞若诩实在奈何不了他，便跟在他身后，沉默着朝后殿走去。 两人之间隔了一步左右的距离，虞若诩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不知为何，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各家小姐似乎已经到齐了，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女儿家的哄笑声，似乎特别热闹。虞若诩叹了口气，刚准备跟梁瑾道别，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在屋外静谧的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晰，“贵人表姐，你猜我父亲给皇上带了什么好东西？“ 宋贵人熟悉的娇笑声依旧那么动听，“本宫又不是神算子，又怎么会知道赵大人给皇上送了什么珍稀玩意？“ 赵大人……虞若诩暗忖，看样子，应该是西域都尉赵正钦，而屋子里坐着的，正是宋贵人的表妹，赵正钦的嫡女赵芷依。 赵芷依从小跟着她父亲学武，也算是少有的将门巾帼，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练就了一副比一般闺秀更加嘹亮的嗓门和直爽洒脱的个性。 “我父亲专门找西羌最好的工匠，给皇上打造了一把犀牛筋制的弓箭！“赵芷依语气轻快，一副得意的表情，”这比一般的乌金铁弓更容易上手，力道又足，父亲还开玩笑，说这是西羌第一弓呢！“ “这么厉害。“宋贵人咯咯笑道，”可惜，本宫不太懂弓箭，否则还可以议论一二。咱们京城的闺秀里面，估计也只有虞家二小姐能够和表妹切磋这弓箭的学问了。“ “她？”赵芷依冷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从阆中来的乡巴佬罢了，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况且我还听说她右手已经废了，不过是个残疾的，有什么……”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咬住下唇，只听宋贵人笑得更欢了，“哎哟我的表妹，你这张嘴可是什么都敢说啊！“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往上涌，突然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捂住自己的耳朵，她顿时愣住，回头一看，只见梁瑾站在自己身后，下颌绷得紧紧的，手心贴着她的耳廓，目光闪烁，“你不要听，也不要想。“ 她第一次离梁瑾这般近，近到几乎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眼睫，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输于她的愤怒，可是手上的力道却格外温柔。她稍微一侧脸，就可以感受到他掌心薄薄的茧，有着柔软的触意，渗到她的心底。 虞若诩心里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不着声色地从梁瑾身边退开一步，“世子爷，民女没事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你……”梁瑾顿了顿，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些。”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虞若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又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琉璃宫灯，心想，这夜宴，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五章 石榴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虞若诩理了理思绪，迈步跨进了屋子。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们几乎全部聚集在屋子里，满堂香粉的味道厚重而甜腻。见虞若诩进屋，众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偌大的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她不禁低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威力。 “虞小姐这是去哪儿了，刚刚还看你坐在位子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赵芷依见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像是赌气似的大声问道。 “只是出去透透气罢了。”虞若诩懒得理会她，径自走上前去，向坐在上位的宋贵人福了福身，“民女给娘娘请安。” 宋贵人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娘娘。”虞若诩心里清楚，自己目前还不是这位娘娘的对手，可不知她又会想出什么招数对付自己，便忍不住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应对。 “刚刚本宫和赵家表妹正好说道虞小姐呢。”宋贵人笑道，“表妹说赵大人给咱们皇上送了一把犀牛筋制的弓箭，本宫想着虞小姐也是对弓箭颇有研究的，还想请你跟在座的各位说说，这犀牛筋的弓箭是如何个好法？” “娘娘过誉了，民女只是有些粗浅的常识，哪里能和赵小姐这样的将门巾帼比肩？”虞若诩答道。 “虞小姐还是这般谦虚。”宋贵人话锋一转，微微拉长了声音，“怎么，还想像上次在太庙一样，抗本宫的旨不成？” 虞若诩双手捏紧了衣角，连忙跪下，“民女不敢。” 宋贵人哼了一声，一旁的工部侍郎刘长庆之女刘惜月开口道，“虞小姐就别客气了，正好我们也都好奇，这犀牛筋制的弓，到底是哪里好了？” 虞若诩抬头，只见刘惜月一身淡紫色的宫装，眉眼俏丽，眼角还生了一颗美人痣，和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倒是多了几分媚色。 “那民女就献丑了。”虞若诩沉声道，“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合称六材为重要。其中六材之筋贴于弓臂的外侧，能够使箭射出时更加疾厉，中物也更加深入。而犀牛筋圆润均匀，弹性上佳，是难得的珍品，用于弓臂之上，自是极易上手。“ 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和记忆中岳子容的声音渐渐重叠—— “虞师妹，若是有朝一日能去西羌，我一定要寻一条犀牛筋来，这样就算你连着练四五个时辰，也不怕肩膀疼。” 他指着墙上一把弓，细细地对她说道，“这六材之角和六材之筋虽说不起眼，却是决定一把弓是否好用的关键。你以前用的弓都太硬，怪不得之前累得连毛笔都拿不动。“ 她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犀牛上，喃喃道，“我还没见过犀牛呢，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岳子容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额头，唇角却挂着无奈的笑容，“怎么又走神了？我正在跟你讲话呢。” …… “就算连着练四五个时辰，也不怕肩膀疼。“虞若诩低眉，声线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宋贵人听了，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弓箭里倒是挺有学问的。” “我倒是大开眼界了。”赵芷依笑道，“之前我也曾向父亲请教这弓箭之事，父亲就呵斥我说，这是男儿家的学问，就算女儿家学了武也不该过问太多。还是虞家家风开明，能让虞小姐了解得如此深厚。” 家风开明？虞若诩冷笑，不就是说她心思不端，老是过问男儿家的学问么？ “那可不是？“宋贵人接话道，”本宫想起来了，虞小姐家在阆中，毕竟地处西南，风俗人情和咱们京城定是大不相同的。就连这避讳……也是不同的。“ 虞若诩心里觉得好笑，原来这京城的小姐们素养都这般高，连骂别人是个乡巴佬都说得这般隐晦。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虞若诩还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皇上身为天子，自是胸怀百川，民女的家乡阆中虽说不是金贵之地，却也颇受皇上和太后的重视。” 宋贵人被她软软地顶了回来，心里的恼意却无法发作，“虞小姐说笑了，若说阆中不是金贵之地，那天底下就没有富庶之地了。” 阆中有整个朝廷唯一一座金矿。而这座金矿，有一半都捏在虞家的手里。 虞若诩听到宋贵人这样说，心里有些懊悔，自觉刚刚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连忙俯下身去，“娘娘说笑了，阆中怎能和京城媲美。” “怎么说到阆中了？”门口传来梁婕妤的声音，虞若诩像是遇见救星一样，大大松了口气。众人连忙起身行礼，“给婕妤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梁婕妤一身红色宫装，金丝绣的衮边显得她气质格外华贵，“本宫刚从母后那边过来，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在说阆中的事情，也是怪热闹的。” “母后可真疼姐姐，每次都是亲自教导规矩。”宋贵人嘟起樱唇，声音异常娇软，“妹妹以后也要跟着去，省的母后每次都说我只顾贪玩。” 梁婕妤淡淡一笑，“妹妹误会了，是父亲托母后带了些家里的玩意来，哪里又是在亲自教导规矩了？” 宋贵人一听这话，脸上有些讪讪的，“这样啊，姐姐你看我老是惦记着学规矩的事情，都忘记今天正巧是姐姐家人进宫探望的日子。“ 梁婕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太后身边的黄姑姑掀了帘子进来，对众人福了福身，“婕妤娘娘，贵人娘娘，各位小姐们，时辰快到了，太后吩咐让大家直接去前殿准备开宴。“ 梁婕妤点头道，“知道了，本宫会带着大家过去的。“ 虞若诩只觉得有些疲累，这屋子里的刚刚结束，另一场更加劳心的又要开始了。 乾宁殿前的丹陛上刻着五爪龙纹，朱红色的台阶笔直向上，连接着巍巍宫阙，数十盏雕琢华丽的琉璃灯悬挂在宫檐两侧，映照着乾宁殿蓝底黄字的牌匾，恍惚间有种飘渺而威严之感。 虞若诩跟在梁婕妤身后，亦步亦趋地进入大殿。小皇帝和太后去了内室更衣，所以位于台阶之上的主位是空着的，而各级官员和内命妇们已经坐在了两边，桌案上堆满了装着各式点心和果子的碟子，倒应了《世说新语》里触目见琳琅珠玉之景。 梁婕妤和宋贵人走上台阶，坐在了小皇帝和太后坐席的两侧。虞若诩走到虞仲钧身边坐下，低声道，“爹爹，女儿今天没有惹祸。您就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虞仲钧一时噎住，“你啊……” 她微微一笑，端起眼前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掠过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梁瑾。他侧着头，好像正在聆听定远侯的教诲，一副谨慎疏离的模样。不知为何，虞若诩蓦地想起刚才他捂住自己耳朵的那一幕，耳根忍不住有些发烫。 “今天不少外邦藩国也派了使者给皇上贺寿。”虞仲钧见她有些愣神，便暗中指了指靠近主位的那几桌，“鲜卑，西羌，高丽，连南越也派人来了。” “南越？”虞若诩有些讶异，“我看折子上说岭南那边内乱，南越王室已经陷入困境，这次来贺寿，难不成是为了请求援兵？” 虞仲钧低声道，“多半是。不过现在朝廷的心腹之患是鲜卑，广陵那边又时不时有百姓聚众闹事，南越想在这个时候向朝廷借兵，怕是有些困难。” 虞若诩点头，“女儿也这样想。“她忍不住又看了南越国使者一眼，只见他正恭恭敬敬地和身侧另一个少女说着什么。那少女侧着头，看不清楚样貌，但依稀能辨别出她衣服上南越国王室的绣纹。 “南越国王室也来人了吗？“虞若诩问道。 “那是南越国公主。”虞仲钧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悠悠道，“一会儿，说不定有好戏看呢。” 怔忡之间，一阵礼乐声飘来，众人一愣，连忙齐刷刷地起身，本有些嘈杂的大殿瞬间没了声音。 太后和小皇帝缓缓走上台阶，多日不见，小皇帝好像长高了些，可是眼里的薄凉之意似乎比往日更盛。太后身着凤袍，金灿灿的步摇发出细碎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惊。 “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平身吧。“太后幽幽开口，”今日是皇帝的寿宴，众位爱卿的心意本宫和皇帝都明白，现在就不要太过拘束，随意就好。“ “谢皇上，谢太后。“虽然太后开了玉口，可是也没有人真的敢在圣驾面前”随意“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为每一桌添上玲珑精致的菜肴。虞若诩看了看眼前的鱼羹，晶莹剔透的肉质，上面还添了一颗红艳艳的樱桃作为点缀，显得精美异常，倒是舍不得下箸了。 “母后，这水晶鱼羹看着倒是新鲜，臣妾还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菜肴呢。“宋贵人啧啧赞叹道。太后笑了笑，”这样说起来，哀家也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鱼羹，看这样子都狠不下心去尝尝。“ “臣妾也是呢。“宋贵人眼睛一转，”不知是御厨房哪位心灵手巧的，能做出这样一道佳品。“ 台阶下有人身影一动，虞若诩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走上前去，俯身跪下，“回贵人的话，是臣妾想着皇上和娘娘都爱吃鱼，如今又正是鲤鱼肥美的季节，便亲自做了这水晶樱桃鱼肉羹，聊表臣妾的心意。” 虞若诩一怔，这女子，不是以前梁婕妤身边的郑姑姑么？ “郑美人真是蕙质兰心。”宋贵人笑着看了梁婕妤一眼，“也是姐姐的功劳，把身边的人调教得这般好。” 梁婕妤淡淡道，“妹妹客气了，郑美人天生是个伶俐的。” 虞若诩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当时在宫门口第一眼见到晏姑姑的时候觉得眼生，原来之前她熟悉的郑姑姑摇身一变，已经一步登天成了小皇帝的郑美人。 “这般玲珑心肠，哀家喜欢。”太后挥了挥手，“把哀家的翠玉镯子拿来，赏给郑美人。” “谢娘娘赏赐。”郑美人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连忙叩首谢恩。虞若诩有些疑惑，明明是梁婕妤身边的人，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被宋贵人被抬举？ 她想起太庙求雨那一日，梁婕妤晚到了一个多时辰，当时宋贵人问她“宫里没事吧”，难不成和郑美人的事情有关？ “连宫里的娘娘们也有这般好手艺，真是让小人大开眼界啊。”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虞若诩抬眸，只见一个身着鲜卑服饰的男子站起身来，“小人除了贺礼以外，还奉可汗之命，带了些鲜卑的新鲜玩意来给皇上和太后娘娘助兴。” “可汗有心了。”太后微笑道，“不知大人准备了什么新鲜的玩意？” “正逢王后诞下麟儿，可汗十分高兴，感谢天神赐予我们鲜卑这样强壮而高贵的后嗣。”鲜卑使臣命人抬来一尊碧玉雕刻的石榴树，上面挂满了小石榴，轻轻一动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这是我们可汗一箭破石而出的宝玉，之后不久就传出了王后有孕的喜讯，可汗又听说汉家宫廷里有石榴多子的吉祥说法，就叫人将这块玉打造成石榴树的形状，祝愿皇上早日开枝散叶，子孙满堂！“ 虞若诩心里一动，目光越过石榴树，怔怔地看向梁瑾。xh:194 第二十六章 赐婚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梁瑾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愛↑去△小↓說△網wqu】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她了然，他是在说他没事。 再多的心伤，过了这么久，也只有暗地里溃烂，绝不会再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虞若诩又转头看了看小皇帝，他明显浑身一僵，漆黑的眼睛里散发出依稀的怒意，可随后眼神一转，又回到了一副薄凉的样子。 太后笑着命人收下鲜卑使者的礼物，“没想到你们可汗这般有诚意，哀家先谢过他的吉言了。“ “太后客气了。“鲜卑使者不卑不亢地行礼，随后退回到自己的桌案旁。坐在一旁西羌的使者也不堪示弱，从桌案边站起，”既然鲜卑的丘敦大人开了个头，那我们西羌也不能藏拙了。“ 太后笑道，“秘大人也为哀家和皇帝带了什么助兴的宝贝吗？“ “宝贝倒是说不上，只求博娘娘和皇上一笑。“说罢，西羌使者便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分别镶嵌了红蓝宝石，”众所周知，我们西羌人善于制香，这是最近西羌新盛行的龙凤香，镶有蓝色宝石的盒子里装着的是龙香，气味清爽，适合皇上使用，而红色宝石的盒子里装的是凤香，幽香贵气，更适合后宫娘娘们使用。两种香气同出一脉，却又有所差别，希望能讨皇上和娘娘喜欢。“ 太后一听是难得的龙凤香，便有些好奇，“原来西羌还有这种香，哀家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对啊，臣妾也是呢，这尝过了郑妹妹的水晶鱼羹，没想到还有龙凤香这样的好东西。”宋贵人笑道。 怎么，还想暗示太后把这凤香赏给郑美人吗？ 正在虞若诩思忖之时，宫人将两只小盒子呈了上来，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这龙香自是适合皇帝用的，至于凤香……婕妤一直替哀家打理后宫，也算是辛苦，这凤香闻着舒服，倒是最适合你了。“ 梁婕妤一脸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行礼道，“母后这是折煞臣妾了，和妹妹一起帮母后打理后宫是臣妾分内之事，哪里来的辛苦？“ “你就别跟哀家客气了，快拿着。“太后淡淡笑道。 “谢母后。“ 虞若诩若有所思，看着宋贵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嫉恨神情，大概明白了几分。 这郑美人上位，应该是和宋贵人有关吧？不过，梁婕妤虽说并无多少宠爱，但至少身份摆在那里，宋贵人想跟她争……胜算颇小。 她暗暗思忖着，目光掠过使者们的桌案，却发现此时，南越国使者身边的位子空无一人，本该坐在那里的南越国公主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之后，高丽使者也起身，给小皇帝送上了一把桃木做的古筝，上面刻上了高丽国王亲自写的书法，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到最后，南越使者才悠悠地站起身来，朝着小皇帝和太后拱手行礼，“禀皇上，禀娘娘，我们南越地处岭南之南，盛产各类珍珠，今日，小人带了一颗难得一见的南海珍珠前来，为皇上助兴。“ “南越国主每年都会向朝廷进贡上好的南海珍珠来，这次又是怎么个难得一见法？“太后问道。 那南越使者笑了笑，像是故意在卖关子，“太后娘娘看了便知。” 说罢，他拍了拍手，只见一个身着华服，袅袅婷婷的少女走进大殿，手里抱着一个蚌壳，蚌壳微微打开，里面透出少许珍珠的光泽。虞若诩没见过如此大的珍珠，更没见过如此妩媚的少女。 她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凤眼，和刘惜月一样，眼角处有一颗美人痣，显得愈发媚眼如丝，那份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媚几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少女走到台阶前，福身行礼道，“南越国许小娥，拜见皇上和娘娘。” 如丝般的声线几乎媚惑入骨，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南越国公主亲自来送珍珠？ 这是送珍珠，还是送人？ “怎能劳公主亲自送来，快快平身吧。”太后咳了一声，“这珍珠是……” “回太后，这是南海百年难遇的水玉珍珠。”南越使者解释道，许小娥应声打开了蚌壳，只见蚌壳的中央卧着一颗硕大的珍珠，静静地闪烁着晶莹的光华，流泻出一地的月白色华彩。 “真是难得的上品。“太后感叹道。 等宫人接过蚌壳，南越国使者笑道，“我们南越珍珠美，人更美。如果皇上不嫌弃，我们公主愿意长伴君王身边，为皇上红袖添香，排遣忧愁。” 话音刚落，众人几乎炸了锅，这摆明就是强行给小皇帝塞人啊！ “居大人这是什么话。”定远侯突然出声，周围议论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我朝有规矩，每隔三年才能举行一次大选，这样直接让皇上纳嫔妃，可谓于理不合。”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南越国使者连忙向定远侯拱了拱手，“可是我们公主自小对中原男子心怀倾慕之情，这次千里迢迢随本官进京，就是为了寻觅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求皇上体谅我们公主的心意，也为两国的结亲之谊……” “皇上！”定远侯直接打断了南越国使者的话，朝着小皇帝说道，“祖制不可动，还请皇上三思。” “我们南越虽然是小国，但自有风骨，还望定远侯不要在众人面前折辱。“南越国使者似乎有些动怒，”我之前已经给皇上和太后娘娘呈上了我们国主亲笔书写的国书，还请皇上和娘娘细细斟酌才是。“ 自始自终，小皇帝都一脸淡漠地坐在位子上，不说话，也不动，就像是一个被人摆布的玩偶，没有一丝生气。 “南越国主想结两国姻亲之好，这份心情哀家可以理解。“太后淡淡地开了口，”可是薛家两百多年的祖制不可废……咱们朝中也有不少人中龙凤，公主为何不挑选朝中没有妻室的忠臣良将，这不也算是和我朝缔结良缘吗？“ 虞若诩觉得不对劲，她抬头看了看太后，深不可测的眼神里像是有无数暗涌。只听许小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多谢太后体恤，臣女不知朝廷还有这样的规矩，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和太后恕罪。“ “怎么又跪下了？快快起身“太后笑道，”你说你心悦中原男子，今日在座的都是国之栋梁，这其中有没有你中意的？“ 虞若诩的手有些颤抖，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按照规矩，就算是三年选秀的祖制不可废，朝廷完全可以先定下这门国亲，等三年后直接迎娶入宫即可。现在太后直接把包袱甩给了大臣和公子们，倒像是之前预谋好了一般。 “其实……臣女已有心悦之人。“许小娥脸色微红，柔媚的眼波轻轻一转，看向了虞仲钧的方向，”臣女今日见到虞大人，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君子如柏……“ 轻轻一句话，像是响起了一道炸雷，大殿里顿时议论声四起。 虞仲钧一怔，起身拱手道，“承蒙公主厚爱。虞某已是过了而立之年，公主的年纪和自家女儿一般大，实在不忍……”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的夫人已经过世了十年。太后娘娘说了，只要是没有妻室的臣子即可，你这样直接拒绝，难不成是看不上我这番心意？”许小娥有些委屈，转身向太后说道，“娘娘，您要为臣女做主！“ 虞若诩只觉得荒谬，比起小皇帝，这许小娥看上去倒像对虞家兴趣更浓些。 “虞爱卿，哀家倒觉得这是一段好姻缘。“太后开口道，”虞府正好缺一位主母，况且虞小姐尚且待字闺中，若是没有主母打理，这样下去会耽误不少。“ “臣谢太后娘娘体恤。“虞仲钧走上前去，朝太后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虞府只有臣和小女两人，还有管家帮忙打理，府中事务也算井井有条。反而公主是千金之躯，怎能下嫁于微臣？还请公主三思。“ 太后见他一脸坚定，叹了口气，许小娥一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着急，“本公主说不是下嫁就不是下嫁，你何必这么在意身份？“ “公主抬爱了。实在是虞某的年岁……“ “本公主都不介意了，你还在介意什么？“许小娥激动地眼睛里都出现了水雾，”你可知，我嫁给你是关系到两国国运，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吗？怎么，你就是这样为皇上分忧的？“ 虞仲钧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脆沉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太后——“许小娥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怒火更盛，”请太后为臣女做主！“ “母后要是感到为难的话，何不问问虞小姐的意思？”宋贵人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您觉得呢？” 太后一怔，“倒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全。” 宋贵人笑道，“哪里是周全了，不过是想着，虞小姐是虞大人心尖尖上的宝贝，这虞小姐一句话，对于虞大人来说，肯定比什么都管用呢。” 虞若诩心里有些发狠，宋贵人这两句话好生厉害，要是被外人听起来，倒像是他们父女之间还有其它暧昧情愫似的。 “虞大人和虞小姐父女情深，舐犊之情乃是人伦常态，自然是比什么都管用的。“听到这句话，梁瑾皱眉，忍不住开口道。 众人都没想到世子爷会突然开口，整个大殿顿时一静。 不知为何，宋贵人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眼圈都有些发红，“世子爷这样说，倒像是本宫的不是了。” “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还请娘娘恕罪。”梁瑾连忙起身拱手道。 虞若诩有些感激地看了梁瑾一眼，见他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余光掠过宋贵人，只见她幽深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逡巡，透出一股子耐人寻味的嫉恨。 “虞小姐，你怎么想？”过了半晌，太后开口问道。 虞若诩起身走到虞仲钧身边，跪下行礼道，“民女想先问公主几个问题，不知太后娘娘是否允许？” “你问吧。” 虞若诩转头看向许小娥，只见她一张妩媚的脸上挂了两条泪痕，心里叹了口气，“公主对爹爹一见倾心，是我们虞家的福气。可不知公主是否知情，爹爹至今不续弦，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民女的娘亲。” “如果公主入了府，可能和爹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爹爹的情意永远在一个早已仙去的人身上，公主永远无法和一个早登极乐的人相争。即使是这样，公主也能接受吗？” 虞仲钧抬头看了眼自家女儿，只见虞若诩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明明在讲着深情不渝的往事，可语气里完全没有追忆旧日的伤感。 “本公主只求相敬如宾。”许小娥想都没想，断然回答道。 虞若诩眉头一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便转身向太后行礼道，“民女问完了，全听太后的吩咐。“ 过了半晌，太后才开口，声音却比平时冷冽了不少，像是在拼命忍者什么似的，“虞小姐倒是不避讳家中往事啊……“ 虞若诩一怔，抬头看了眼太后，只见她下颌绷得紧紧的，眼里竟是骇人的厉色，“民女失态了。“ “既然虞小姐都没反对，那虞大人，你还要继续拒绝吗？“太后咬牙问道。 第二十七章 乳娘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虞仲钧看了虞若诩一眼，见她冲自己点点头，心中涌起千万种滋味。只听周围的朝臣们议论纷纷，有的在感叹南越国公主的爽利，有的则露出颇为幸灾乐祸的神情。定远侯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正如公主所说，这是关系到两国国祚的佳话，还请虞大人好好考虑。” 定远侯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回荡在大殿中，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肃杀之意。相较于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小皇帝，好像定远侯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 傀儡皇帝啊……虞若诩轻叹，怪不得他会想要梁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臣，听从娘娘的吩咐。”虞仲钧声音有些颤抖，俯身磕了个头。虞若诩蓦地心里有些发酸，在她的印象里，爹爹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从何时开始，竟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那哀家就成全公主的心意。”太后好像心情大好，竟然笑出了声来，“周爱卿，记得替虞爱卿选一个黄道吉日，尽早迎公主入府！“ 周远照起身道，“臣遵旨。“ 许小娥也俯身磕了个头，声音更是甜腻了三分，“臣女多谢太后恩典。“ “以后你就是正二品诰命，太傅的嫡妻。“太后笑道加重了”嫡妻“这两个字，”你千里迢迢从南越国赶来，身边也没有什么亲人，那就从宫里出嫁吧，也算是给你们国主一个交代。“ “谢太后！“许小娥有些受宠若惊，”父王若是知道了，定会加倍感激太后的体恤。“ 虞若诩心里有些涩涩的，接下来的宫宴对于自己和虞仲钧来说已是了无生趣，可口的菜肴，优雅的舞蹈，几乎都成了过眼烟云，抵不过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的忧思。 等坐上马车回到虞府，虞仲钧拉着虞若诩直接进了书房，“你今天问公主那番话，是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虞若诩将他扶到太师椅上坐好，又多点了几盏油灯，“这公主下嫁，应该是南越国之前就和太后商量好的。” “哦？此话怎讲。” “如果按照公主所说，她是对爹爹一见倾心。“虞若诩细细分析道，”那女儿当时问她，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犹疑。【愛↑去△小↓說△網wqu】可是女儿见她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这就说明，她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虞家来的。“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虞仲钧点头，”为父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有三年大选的规矩，也可以先定了亲事，等三年之后再娶。可太后如此心急的想把她塞给为父，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虞若诩叹了口气，“既然太后是存心的，那肯定容不得咱们拒绝。“ 所以她才暗示虞仲钧，让他答应这门亲事。当时太后和定远侯已经没剩多少耐性，如果继续拒绝，恐怕会生出更多无妄之灾。 “这样也好。“虞仲钧想了想，”等公主到了咱们眼皮子底下，说不定能摸清楚她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时至今日，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虞若诩默然，回想起进京之后一连串的事情，灾民哗变，太庙阴谋，虞府大火，安阳长公主神秘的笔迹，再加上今日的赐婚……她心里有些发紧，看了看虞仲钧，说道，“女儿自会小心看着公主的，爹爹还是放更多心思在朝堂上吧，依女儿今日所见，这定远侯像是越来越跋扈了。” 明明是为小皇帝贺寿的宫宴，全程没有听见寿星说过一句话，反而是太后和定远侯在应对各国使臣。按照常理，小皇帝已经年满十四岁，虽说还不到亲政的年纪，可诸如接见使臣之类的对外之事，应该早就驾轻就熟了才对。 可如今看来，小皇帝根本就没办法触碰朝政的一丝一毫。 “定远侯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折子都要先给他过一遍，才能送到皇上那边。”虞仲钧冷哼了一声，“不仅如此，仗着现在是太后辅政，还敢直接在御书房里当着皇上的面殴打吏部尚书邹大人，皇上都下了旨让他住手，他还敢抗旨不遵。” “这么严重？！“虞若诩有些惊讶，”那之后呢？“ “这都发生过好几回了，只不过这次特别严重罢了。“虞仲钧叹了口气，”后来为父和其他几位同僚合力将他拉开才算作罢。对了，之前伺候在外间的那个叫韩青的小太监在门外听到了响动，也冲进来帮了不少忙。要不是他替邹大人挨了定远侯那一脚，估计邹大人现在连床都下不来。“ 韩青？ 虞若诩浑身一颤，蓦地想起那日在冷宫里听到的一幕，不禁问道，“那韩青现在如何？“ “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虞仲钧想了想，”虽说是当场吐了血，落了心绞痛的病根，可皇上念他有功，便不顾为父和其他大人的反对，硬是去求了太后的旨意，提拔他进书房和另一个管事宫女一道伺候笔墨。这也算是这十几年来的头一个了。“ 虞若诩听到“落了心绞痛“的病根那一句，心里不禁有些异样。她看了看虞仲钧，只见他依旧一脸淡漠，似乎还隐约有些轻蔑和不满，便低声说道，”这韩青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怪可怜的。“ “阉人之祸，不可不小心提防。“虞仲钧皱眉，”你就是心肠太软，不是任何人都值得可怜的。“ “女儿明白。“她值得虞仲钧对宦官一向不喜，其实不仅仅是虞仲钧，只要是经历过赵阉之祸的天下人，无一不对宦官恨之入骨。 “刚刚还在说定远侯的事情呢，怎么又绕到那小太监身上去了？“虞仲钧失笑，”也罢，咱们先别提他了。之后府里的事情，还是要你多上点心。“ “女儿知道的。“虞若诩有些疲惫，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太后今天下旨，说是要尽早完婚，到时候咱们府里可是有的忙了。“ 像是应了她的话一般，没过几日，太常寺就看好了黄道吉日，将虞仲钧和南越国公主的婚期拟定到下个月十四，只给虞家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来准备。 虞仲钧自己倒是没有多少心情来管成亲的事宜，只是向太常寺递上了婚书和庚帖，便又埋头于政事。虞若诩和管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因为对方是一国公主，彩礼上自是不能怠慢，光是各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准备了满满十六箱。还有诸如下喜帖，装新房之类的琐碎小事，几乎把虞若诩忙的头晕转向。 “没想到成个亲需要做这么多麻烦事。“虞若诩合上彩礼的单子，揉了揉眼睛，低声抱怨道。 秀儿在一旁替她揉肩，笑嘻嘻地劝慰道，“小姐先别恼，等到小姐出嫁的时候，就轮到老爷来头疼了。” 虞若诩呛了一声，“你这是想安慰我呢，还是想给我添堵呢？” “奴婢不敢。”秀儿吐了吐舌头，手上的力道更轻了些，“奴婢说的可都是正经话，小姐千万别嫌奴婢啰嗦……” “我看得赶紧帮你找一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否则你快变成我身边第二个李阿福了。“虞若诩笑眯眯地说道，”你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啊？有的话我马上下帖子去拜访？“ “小姐说的什么话！“秀儿跺了跺脚，连耳根子都烧红了，”奴婢明明在说小姐的事情，怎么又说起奴婢的婚事来了。“ 虞若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觉得李阿福就不错，身家干净，又是个老实人，关键是性子还特别匹配……“ “奴婢不跟小姐说了。“秀儿连忙捂住耳朵，满脸通红地跑了出去。刚刚拉开门，就听见李阿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小姐，小的是李阿福，宫里那边来人了，说是送庚帖的，管家说要不要……” “哎呀你这么大声音瞎嚷嚷什么？不怕吓着小姐啊！”秀儿又羞又怒，站在门口冲着李阿福发了一通脾气。 李阿福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怔住了，“小的平时都是用这个声音说话的啊，小姐都没说什么，秀儿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秀儿气得胸脯都有些起伏，“真是听不懂人话！“说完拔腿就跑出了院子。 “秀儿姑娘难不成是发热了？“李阿福一头雾水，转头看到虞若诩坐在屋子里笑得不行，便更加不明所以，”小姐，秀儿姑娘她……“ “没事，女孩儿家的心思比较难懂，你就别瞎猜了。“虞若诩忍住笑，咳了两声道，”管家说什么？“ “哦，管家让小的来传话，说是请小姐去花厅会客。“李阿福说道。 虞若诩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服便跟着李阿福去了花厅。中途还听到他在自己身后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我哪里又听不懂人话了……“云云，虞若诩实在是憋不住，连忙用帕子遮住含笑的唇角。 她忍不住想，成亲本身终究是还一件好事，至少看着府里红艳艳的喜字，心里的忧愁也渐渐淡了不少。 没想到是太后身边的黄姑姑亲自带了庚帖过来，虞若诩连忙请她坐下，“怎么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应该是我们虞家去太常寺……“ “这是太后的意思，说公主在京城举目无亲，宫里就算是她的娘家，自然是要娘家人送来庚帖的。“黄姑姑拿出一个精致的楠木匣子，说道，”这里面就是公主的庚帖，还请小姐替大人好好保存。“ “这是自然。“虞若诩打开匣子看了看，仔细确认了一番之后，便交给身边的管家，”先把这个拿到爹爹的书房里去收好，等爹爹回来了在请他看看。“ “小的遵命。“管家双手托着匣子离开了屋子，整个花厅除了她们俩和在门口守着的李阿福以外便再无他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黄姑姑笑道，“之前就听说过虞家家风清明，奴婢替太后来传过几次话，见尊府上下几乎都没什么伺候的人。“ “爹爹谨遵祖训，使唤的人够用就好，无需太多。“虞若诩答道。 “可公主毕竟是千金之躯，等入了府，还是多找些丫鬟伺候比较妥当。“ “姑姑说的是。“虞若诩有些疑惑，太后这是要干涉虞府的私事不成？ “奴婢看小姐也是跟着虞大人生了一模一样的性子，别人家的千金都是丫鬟乳母一大堆的伺候，可虞小姐身边好像只有一个丫头，连乳娘都没有吧？“黄姑姑想了想，像是在和她闲话家常一般。 虞若诩微微皱眉，“不瞒姑姑，爹爹和娘亲从小就力求亲自抚养，七岁之后就没有乳娘贴身照顾了。“ 七岁那年，虞若卿走丢之后，爹爹和娘亲便打发了乳娘和多余的丫鬟，将她亲自带在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可是娘亲依旧心中郁结难平，不久便过世了。 “原来如此。果然虞小姐是虞大人的心头宝，连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当年也没有这般待遇。”黄姑姑笑道。 第二十八章 红妆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世子爷是千金贵体，应该多些人伺候的。”虞若诩有些奇怪，怎么又提到梁瑾了？ 黄姑姑一怔，好像自知失言一般，“奴婢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侯爷家的私事来了？” 虞若诩低眉，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黄姑姑打量了她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随意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虞若诩递给她几个封红，又将她亲自送到门口，看着宫制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朱雀巷子的尽头，不禁皱起了眉头。 黄姑姑刚才明显是在试探她对梁瑾的态度，难不成是因为宫宴上他帮她说话的那一幕？ 说起来，自己最近的确和梁瑾走得颇近，本以为是在结交心意相通的知己，倒是忘了他们俩背后的错综复杂的朝堂纠纷。 定远侯府是梁家的支柱，而虞仲钧虽说势单力薄，但也算是继林太师之后，目前唯一敢在朝堂上说话的人，况且还有阆中虞家本家，鹤川书院和金矿作为靠山，梁家人眼下对虞仲钧倒也还有一丝顾忌。 若是没有虞仲钧，定远侯在朝廷上就可谓一手遮天。 这也是她和虞仲钧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后明明是梁家人，为何还要请虞家出山来妨碍自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呢？难不成就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 可是，虞仲钧入朝之后，太后表面上礼遇有加，给虞仲钧加派了诸多政事，可实际上根本没有采纳他任何关于朝政的意见，导致虞仲钧在朝廷上处于微妙而尴尬的地位。 虞若诩当时还半开玩笑地对虞仲钧说，太后这是在耗着咱们虞家么？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进京之后发生了太多怪事，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透，不过看起来太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和梁瑾的关系，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为好。【愛↑去△小↓說△網wqu】 管家见她一直站在门口，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忍不住走上前劝道，“小姐，门口风大，您还是回去吧。” 虞若诩蓦地反应过来，尴尬地一笑，“……好。” “对了，小的还有一事需要和小姐商量。”管家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问道，“等公主入府了之后，按照规矩，咱们府里的账目都是要交给当家主母的，不知道小姐是不是……” 虞若诩想了想，笑道，“多亏你提醒这一句，否则我都没想到这个事情。日后咱们府里的账本都交给公主打理吧，我也落个轻松。” “小的明白。” “不过只有一个。”虞若诩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虞家金矿的账册，必须是我或者爹爹亲自处理，不能假手他人。” “那……”管家有些迟疑，“该不该告诉公主咱们金矿的事情？” “天下人谁不知道虞家握着阆中的金矿？”虞若诩轻笑道，“若是她问起来，你就说爹爹已经交给族中叔伯管理，和咱们无关。” “小的明白了。”管家点头道，“对了，太常寺卿府上刚刚派人送信来，说是周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恐怕是来不了了。“ “哦？“虞若诩有些担忧，”怎么突然身体不适了？“ “听说是肠胃不太舒服，具体的小的也没细问。“ 虞若诩叹了口气，周夫人不来的话，这喜宴肯定会更加无趣，“挑些滋补的药材给周府送去，让周夫人好好养病。“ 转眼间就到了公主入府的日子，虞家派人在朱雀巷子里铺上了长长的红毯，一路蜿蜒到巷子入口处。虞若诩早早起床去找虞仲钧，只见他已经换上了大红的喜服，胸前挂上了迎亲用的绸缎，倒是和平时清雅淡泊的模样大相径庭。 “爹爹这样子，女儿都快认不出了。”虞若诩忍不住身后帮他理了理繁复的衣摆，抿嘴笑道。 “上一次穿这衣服的时候，还没有你呢。”虞仲钧目光有些怔忡，脸上没有丝毫的喜色。 虞若诩默然，爹爹总归是不愿意的，否则他也不会将近十年都没有续弦。 “离吉时还有一段日子，陪为父去看看你娘亲吧。”虞仲钧淡淡开口道。 虞若诩不由得一怔，声音有些喑哑，“好。” 虞仲钧拉起她的手，缓缓走向书房。书房的墙上有一个暗格，虞仲钧将虚掩着的门轻轻拉开，里面放着一个灵位和一个香炉，看着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依旧一尘不染。 虞若诩点了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将细细的香火轻轻插进炉子里，随后笑道，“爹爹也真是，之前都是放在外面的，这样不怕把娘亲闷坏么？” “我不想让你娘亲看见我另娶新人罢了。”虞仲钧苦笑，“是为父对不住她……她要是看见了，定是要偷偷躲起来掉眼泪的。” “爹爹这是无奈之举，娘亲肯定会理解的。”虞若诩安慰道。 虞仲钧不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牌位，上面的字迹是他一笔一划亲自刻下的，每一个字都已经烂熟于心。虞若诩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底尽是黯然。 她回想起上一次见到虞仲钧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娘亲去世的时候。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娘亲去世之前，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一直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叫若诩，一会儿叫若卿，随后突然“嗬“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连哭声都是时断时续的，只是不断地涌出眼泪，沾湿了大半个枕头。 “都是报应啊……这一切都是报应！“ 这是娘亲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小，不太明白娘亲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娘亲没了呼吸。而爹爹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娘亲正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时爹爹也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伸手摸了摸娘亲的脸，眼里是满满的惊痛和黯然。 “老爷，时辰到了，咱们该出发去迎新娘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虞仲钧一怔，收回抚摸着牌位的手，轻轻关上了暗格的门，“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爹爹……”虞若诩扶住他的胳膊，感受到了微微颤抖之意，“咱们走吧。” 按照规矩，虞若诩自是不用去迎亲的，可也轮不到她休息。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访，虞家又没有其他男丁，她只好让管家在门口迎客，让护卫们带各府的马车去角门歇息，自己则在院子里招呼客人们坐下歇息。 由于是和南越国公主成亲，不少朝臣都携家眷前来，虞若诩之前专门将堂屋腾了出来，中间摆了个屏风，作为男女分席的屏障。这人一多，屋子里便热闹起来，不少人向她祝贺虞仲钧大婚之喜，她心里倒是觉得有些滑稽，这爹爹娶给自己娶后娘，哪里又值得庆贺了？ 朝臣们和公子们坐在屏风的一边，自顾自地开始聊起政事来。而女眷则坐在另一侧，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亘古不变的家长里短。虞若诩既要招呼客人，还要抽空去厨房看菜品，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匆忙间她还是听到了内命妇们的几句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这府里终究还是缺个主母，你们看看虞小姐那样子，到底还是年岁小了些……“ “是啊，不过听说虞大人把女儿宠上了天，不但送去了鹤川书院，和一众书生一道念四书五经，这到了京城，还能帮虞大人抄写折子呢！“ “还有这样的事情？这可不是咱们正经女儿家该过问的事情啊。“ “那又怎样？虞小姐过问的事情多了去了，人家虞大人又没说什么咱们瞎操什么心？你们看看，虞小姐这忙来忙去的，又要招呼咱们，又要和那边的老爷和公子们打招呼……” “可是虞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等公主进了门，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一堆老爷和公子面前抛头露面？“ 她不禁仰天长叹，她们是真的以为她听不到么？ “新娘子来啦！“门口有小厮喊道，众人顿时沸腾起来，起身到门口去看热闹，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还拍手笑道，”新娘子来咯！喝喜酒咯！“ 虞若诩连忙赶到门口，只听到喜庆的鼓乐声越来越近，虞仲钧骑着绑了红绸的白马，身后是一个红色的软轿，背后还跟着不少仆从，担着十几箱子的嫁妆浩浩荡荡地从朱雀巷子入口处缓缓走来，颇有种声势浩大的壮观之感。 “真真是十里红妆啊……” “听说不仅有南越国主的嫁妆，连太后也跟着添了妆呢！“ “虞大人可真有福气！“ 身后传来阵阵议论声，几乎淹没了她的脑海。虞若诩示意管家走上前去，扶虞仲钧下了马。因为是公主下嫁，所以虞仲钧也不用踢轿门，直接伸手撩开轿帘，用一根红绸拉着身着一袭正红色嫁衣的公主，慢慢向府里走来。 太常寺的礼官早已经在院子里候着，虞仲钧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而身旁的公主也蒙着喜帕，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攥着红绸，亦步亦趋地跟在虞仲钧后面。众人刚刚走到花厅，门口又传来一阵鼓乐之声，虞若诩不禁一愣，这倒像是…… 御用的礼乐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宫里会来人，顿时都愣住了，连虞仲钧也定定地站在花厅里，眼中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皇上驾到——定远侯携世子到——” 管事嬷嬷嘹亮的嗓音传来，虞若诩一怔，小皇帝怎么和定远侯一起来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二十九章 醉酒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因为这不算是正式的国宴，小皇帝并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只着了一件玄色的外袍，外面披了一件绣了金丝龙纹的披风，任由管事姑姑们簇拥着向众人走来。定远侯和梁瑾则跟在小皇帝的身侧，见到虞仲钧一袭火红的喜服，定远侯笑着拱了拱手，“恭喜虞大人。” “多谢侯爷。”虞仲钧依样还礼道谢，转身正准备给小皇帝行礼，就被他止住了，“今日是虞爱卿大喜的日子，大家就不必多礼了。朕今日是来蹭蹭喜气，顺便也算作公主的娘家人前来庆贺。“ 一旁的公主闻言，轻轻福身道，“谢皇上。“ 虞若诩忍不住看了看站在定远侯身旁的梁瑾，却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眼神在不经意间蓦地交汇，虞若诩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挪开视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皇上和侯爷请移步这边。“虞仲钧伸手，作势将小皇帝引向拜堂用的花厅，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等小皇帝和定远侯先走。虞若诩注意到，有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默默地跟在小皇帝的随侍队伍里，瞧着倒有几分像韩青。 小皇帝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整个拜堂是在太常寺礼官的主持下完成的。拜完天地之后，虞仲钧牵着公主对着虞家先祖的牌位拜了高堂，到最后夫妻对拜的时候，虞若诩明显感觉到虞仲钧动作僵硬，几乎是咬着牙拜完了堂。 不知为何，她自己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小皇帝今天好像就是一个单纯的看客，像是在欣赏虞仲钧被逼无奈的狼狈一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竟比平时满眼薄凉的模样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虞若诩不禁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宋贵人比梁婕妤更得圣宠，这两个人在喜欢欣赏别人痛苦的趣味上，还真是一模一样。 拜完堂后，公主被送去了洞房，虞仲钧则留在堂屋招呼客人。小皇帝也没有呆多久，等虞仲钧敬完酒后就借口回宫了。男宾那边倒是聊得风生水起，女眷们一边吃菜一边说了些闲言碎语，也就各自请辞先回府了。虞若诩巴不得她们早点离开，看女眷这边桌子已经空了，便叫秀儿和李阿福盯着堂屋，径自去了后院歇一口气。 和前院的灯火辉煌不同，后院的竹林在秋意之下已经渐渐露出苍冷之色，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听着倒是有几分凄凉。虞若诩坐在凉亭里，一动不动地趴在石桌上，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闷闷地想着心事。 她自己心里都有些别扭，何况是爹爹呢？ 她想起许小娥媚眼如丝的样子，心里始终喜欢不起来，加上她嫁入虞家的目的不纯……这样看来，这虞府的清静日子算是到头了。 还有今天那些女眷……虞若诩听到最多的就是嫁人，出阁，生小公子，纳妾，真不知道有完没完。她之前还跟岳子容抱怨过，为什么女子就只能天天局限在这些家长里短上，难道不会腻烦么？ 岳子容当时还笑她，“你以为每个女子都像你这样？“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只是懒得去计较那些罢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果没有按照世人给女子设定的标准行事，就会被冠上异样的名义，平白无故地遭受白眼和嘲讽？ 她从来没有妨碍过任何人，为什么不管是在阆中，还是在京城，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违女儿家的本分，然后加以议论和排斥呢？ 就是因为她和她们不一样？就是因为她不安安心心想着嫁人，偏偏要去读书，要去射箭，要去议论一些朝堂的事情？ 虞若诩不禁有些沮丧，这世上能由着她性子来的人，从来只有虞仲钧和岳子容。他们从来不会笑话她，也不会斥责她，反而一直惯着她，允许她读各类经史子集，更会询问她关于江山社稷的看法。 可是现在，虞仲钧处境艰难，被人算计，岳子容更是身死魂灭，阴阳永隔。 想到这里，她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慢慢竟变成了一股恨意，挥不去，斩不断，就这样一直盘旋在心头。 “虞小姐是不舒服么？“ 身后传来一阵询问的声音，虞若诩直起身子回头一看，竟然是梁瑾。 只见他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拿着两只酒杯，冲她晃了晃，微笑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会需要这个。“ “世子爷……“虞若诩轻叹，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是你？ “你是要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么？”梁瑾自顾自地坐在她对面，将酒壶和酒杯放在石桌上，看着她，目光柔和，“我拿着酒壶，就这样沿着屋子一个个找，想着若是有缘，总会找到你的。” 虞若诩失笑，哪有大晚上在别人家后院乱转的？就不怕撞到新娘子？ “世子爷喝醉了。”虞若诩笑道。 只见他面色微红，呼吸里还带着些酒香，可是眼神澄澈，倒也没有醉意。 “我喝不醉的。”梁瑾替她斟了一杯酒，向她的左手方向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是越喝越清醒。” 虞若诩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有些辛辣，但滑过喉咙之后却是回味无穷。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梁瑾便笑道，“这酒后入口清爽，后劲却很足，小心别贪杯。” “那你干嘛让我喝酒？”虞若诩不常饮酒，多喝了几口脑子就有些发晕，连基本的尊称都给忘了，“世子爷不是存心的么？”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梁瑾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知我者世子也。“虞若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接着一口，竟是很快见了底，”你知道我爹爹有多在意我娘亲么？这么多年，他都舍不得续弦，就是因为在他心里，世间上哪怕是再美的女子，都比不上我娘亲的一丝一毫。“ 梁瑾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要逼爹爹娶她呢？爹爹明明不愿意啊！你们都不知道，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爹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说是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我娘亲。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这么逼他呢？“虞若诩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一股脑儿地把话都说了出来。 梁瑾见她眼神迷离，像是酒劲已经上了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连忙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这样就够了，别再喝了。“ “你不懂。“虞若诩想伸手去抢酒杯，梁瑾索性把杯子藏到身后，虞若诩醉酒之后有些眼花，干脆起身走到梁瑾身边去夺杯子。梁瑾连忙站起来，用另一只手扶住她，没想到虞若诩就这样软软地歪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喝醉了之后，呼吸里都带了些水汽，梁瑾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扫到他的脖子上，带了些软软的湿意，混着淡淡的酒香，让他顿时心如鼓擂。 虞若诩踉跄了一步，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孩子气地摊开手，“杯子还我。“ “那你不要再喝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梁瑾一时无语，他没想到醉酒的虞若诩这么……难哄。 “那我帮你斟酒好不好？”梁瑾拗不过她，只有退了一步。虞若诩心满意足地笑道，“谢世子。” 梁瑾失笑，将杯子放到石桌上，往里面稍微倒了一点点酒，问道，“你刚刚说我不懂什么？“ “我说你不懂什么？“虞若诩睁大眼睛，一脸疑惑地反问他。 “……算了。“梁瑾有些后悔，决定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喝酒了，这次多亏是自己，要是遇上心怀不轨的，可就有大麻烦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虞若诩看着梁瑾晦暗不明的神色，恍然大悟，”我刚刚想说，你不懂我为什么难过。“ “……啊？“梁瑾不知道她又把话题带到哪里去了。 “我今天不仅替爹爹难过，我还替自己难过。“虞若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到他几乎听不清楚，”你说，为什么那些夫人和小姐们，都要那样说我呢？“ “她们说你什么了？“梁瑾心里一紧，忍不住皱眉。 “说我天天不想着女儿家的本分，还说我被爹爹宠坏了，老是议论些闺阁女子不该议论的事情。”虞若诩低声道，“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明明应该不在意才是，可是……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些介怀呢？” “世子爷，说起来我还是个俗人，始终看不透啊。” 梁瑾一怔，见她一脸黯然神伤的表情，心里竟是有些莫名地揪痛。他似乎能够想到她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的样子，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把难过悄悄藏在了心里，以为这样就瞒过了所有人，其实还是瞒不过自己。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你还是别看透罢，否则就要遁世了。“ “什么？“ 梁瑾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我可不想看到你绞了头发，跪在佛祖面念阿弥陀佛的样子。” 第三十章 公主 http://..org/ 虞若诩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他这样安慰人的？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劝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由着他们说去吗？”虞若诩杏眼圆睁，一脸忿忿地表情。 梁瑾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样说有用吗？” 虞若诩只觉得额头上被轻轻点了几下，触感有些微凉，像是一下子敲开了悠远的回忆。 岳子容最喜欢敲她的额头。 她发小脾气不想默书的时候，他会点点她的额，半带威胁地说，“再任性的话师兄就要生气了。” 她低头陷入思考的时候，他会忍不住伸手敲她的额头，眼睛里都是笑意，“别老是皱眉，这样一点儿都不好看。” 她一脸献宝的神情，把写好的字给岳子容看的时候，他也会敲她的额头，“虞师妹的字，甚合我意。” 她原来记得他那么多的事情，她也没想到他这么难忘。 梁瑾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瞧着他，眼里有些朦胧的醉意，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其他什么人的影子。 “虞小姐，你怎么了？“梁瑾心里有些发慌，试探地开口问道。 虞若诩觉得自己有些眼花，她记得明明正在和梁瑾小酌，怎么忽地一下，就变成了岳子容坐在自己面前？ 她都记不清楚，这个场景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了。她只能呆呆的，不敢动。 “子容师兄……“虞若诩对着梁瑾轻轻道，”我难过。“ 梁瑾浑身一震，心里顿时涌出千万种滋味，却又不忍心戳穿她，只有叹了口气，说道，“你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虞若诩倒也没有再闹腾，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梁瑾见她歪在石凳上，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然后又解下自己的披风轻手轻脚地披在她身上。她的肩膀窄窄的，有种不盈一握的错觉。梁瑾看到她脖子上戴了半枚凤血玉璜，上面的雕工看起来像是阆中独有的纹样，不过只有右侧的花纹。 他不禁陷入沉思，另一半，难不成随着岳子容入土了吗？ 梁瑾走出凉亭，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睡得安然，便原路返回花厅，找到在门口候着的秀儿，嘱咐道，“你家小姐在后院的凉亭，快扶她回去休息吧。“ “啊？哦……奴婢遵命！“秀儿没想到是梁瑾，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对了。”梁瑾叫住她，“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世子爷请讲。”秀儿更觉得诧异了，难不成这世子爷真的对小姐有意思？ 梁瑾张了张嘴，想问问那半枚玉璜的事情，可最后还是忍住了，“算了，你先去吧，若是小姐着了风寒，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秀儿一脸不明所以，听他这样说，只有点点头，匆匆向后院凉亭赶去。 虞若诩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她记得鹤川书院有一棵巨大而繁茂的桃树，春天的时候开满了灿若云霞的桃花，微风一吹，顿时落英缤纷，引得无数书院学子啧啧称赞。 她好像看到岳子容坐在树下，靠着树干静静地看书。春日的阳光最为温柔，撩拨得无数人春困连连。 就连素日最为严谨的大师兄也逃不过周公的召唤，不知不觉就靠着桃花树开始浅眠。 虞若诩心里顿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她悄悄走上前去，想在他的鬓角插上一朵她之前摘下的桃花。可是刚刚靠近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岳子容就突然睁开眼睛，她被吓得浑身一僵，握着桃花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中，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虞师妹在做什么？”岳子容见她一脸尴尬，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 “……没，没做什么。”虞若诩连忙退了两步，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尽是恶作剧被拆穿的讪讪之色。 “右手拿着什么？”岳子容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花瓣，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虞若诩有些发慌，连忙摆了摆左手，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没拿啊。“ 面对她的嘴硬，岳子容向来是采取直接动手的策略。他侧身拉过她的右手，只见她白皙的手掌里握着一朵桃花，粉色的花瓣从指缝里透出来，衬着晶莹的指甲，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岳子容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笑道，“这么漂亮的花，都被你给毁了。” 虞若诩有些泄气，翻过手掌，将捏得变形的桃花扔到泥土里，嘟囔道，“师兄真是不解风情。” “不知是谁不解风情。”岳子容真是服了她的胡搅蛮缠，转身看到一根低垂的桃枝，便伸手摘了一朵桃花，放进她的掌心，“算我赔你的，别恼了。” 虞若诩瞪他，“我哪里恼了？” 岳子容挑眉，一脸“你明明刚才还在生气”的表情。 虞若诩又羞又气，转身就跑回了屋子，“啪”地一声关好门，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绯红和鼓点般的心跳。 那朵桃花，就夹在她那本诗经里，稍微褪了些颜色，可还是能依稀看到旧日的灼灼韶华。 待虞若诩悠悠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听到外间好像有动静，便哑着嗓子唤道，“秀儿——” “小姐醒了？”秀儿听到虞若诩的声音，连忙推开门进了里屋。只见虞若诩挣扎着坐起身来，指着桌子上的水壶道，“帮我倒杯水吧。” “好的。“秀儿给她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又端来洗漱用具，”小姐昨夜醉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吗？“ “酒是醒了，不过还有些头疼。“虞若诩用帕子擦了擦脸，慢慢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忍不住问道，”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世子爷来找奴婢，说小姐在后院的凉亭里，让奴婢送小姐回房歇息。”秀儿答道。 虞若诩没想到自己会在梁瑾面前如此失态，本想着这段时间多避避嫌，可来了这样一出，自己好像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小姐，依奴婢看，这世子爷倒真真和定远侯的作风大不相同。”秀儿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絮絮地说道，“奴婢难得看到如此守礼的梁家公子，就拿咱们阆中的梁太守来说吧，他家里那位混世魔王，跟世子爷比地位差远了，结果还那么……” “今天是公主进府的第一天，一会儿得去花厅用早饭。”虞若诩淡淡地岔开她的话，“帮我挑一件庄重些的衣裳。” “奴婢遵命。”秀儿讪讪地住了嘴，转身去柜子里找衣裳了。 虞若诩有些失神，就如秀儿所说，梁瑾的行事作风和梁家人太过不同，导致她老是忘记，他是敕封的定远侯府世子，更是梁家嫡亲的子孙。 如果以后真的成为不可挽回的宿仇……她突然不敢接着想下去，只有默默叹了口气，原来，自己总归还是在意他的。 昨晚醉酒的事情，她和梁瑾都没有声张，所以只有秀儿知道，连虞仲钧也被瞒了过去。虞若诩坐在花厅里，心下感到暗自庆幸。 许小娥今日一身桃红色的衣裙，瀑布一般的黑发被高高挽起，满头珠翠的样子更添了几分贵气，只是那一双熟悉的媚眼里偶尔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 虞仲钧携许小娥坐在主位上，虞若诩起身行礼，“爹爹……” 看着那张年轻而妩媚的脸，那句“娘亲“，她实在是喊不出口。 “虞小姐这是不认我这个娘亲不成？“许小娥见她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尖声问道。 “不敢。“虞若诩咬牙，索性绕开话题，”公主以后也不要唤我虞小姐了，直接叫我的小字若诩吧。“ “那是自然。“许小娥哼了一声，还准备说什么，虞仲钧淡淡开口道，”公主和若诩年岁相仿，一时间难以改口也是情理之中，还望公主见谅。。“说罢，便对虞若诩道，”你要是暂时改不过来，就还是先叫着公主吧。“ “相公，你……“许小娥有些生气，正准备发作，只听她身后一个婢女低声道，”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老爷说的有道理，新婚第一天，夫人还是不要动怒为好。“ 许小娥听她这样一说，只有忍住怒气，“算了，妾身听相公的就是。“ 虞若诩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她身边的婢女，问道，“这位是……“ “昨儿忘记跟虞小……给你说了，这两个是我从南越国带来的陪嫁侍女，一个叫云碧，一个叫阿媛，以后就是我身边的大丫头。你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吩咐她们。”许小娥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丫鬟。云碧就是刚刚出声提点许小娥的侍女，倒是生了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相貌，而一边的阿媛也不逊色，只是眉眼之间透出打量的神色，像是个心思极多之人。 “南越国果然是个好地方，连公主的丫鬟都生得这般水灵。”虞若诩笑着恭维了几句。 许小娥露出满意的神色，丝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虞若诩一愣，觉得这许小娥倒有几分意思，怪不得能够当着百官的面如此直白地向爹爹逼婚。 “先用早饭吧，为父一会儿还要进宫议政。”虞仲钧开口道。 “爹爹今日不是休沐么？”虞若诩有些疑惑，按道理，大臣们成亲后可以三天不上朝，算是恩赐的休沐。 “最近鲜卑和广陵都不太平，为父休息不了。”想着公主在场，虞仲钧也没多说，只是匆忙地用了早饭，便起身离开了。 虞若诩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打量许小娥，见她没有任何抱怨，脸上更是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心里更加好奇，“爹爹热心于国事，恐有怠慢，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许小娥摇摇头，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相公一心为国，我是不会介意的。” “公主能这样想，是爹爹的福气。”虞若诩笑道，眉头却微微皱起。 等用过早饭，许小娥当着虞若诩的面唤来了虞府上下所有的家丁和奴仆。看着丫鬟婆子，护卫小厮，齐刷刷地站在屋子里，许小娥摆出了一副十足的主母架势，“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替相公管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日后这后宅之事，都是我说了算，如有不从，立刻家法处置！“ 众人皆是一震，“不敢。” 虞若诩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心想，这是要开始立威了吗？ 第三十一章 科举 http://..org/ “这里面哪个是管事的婆子？“许小娥问道。她的声音太过柔媚，所以就算是压低了嗓子想作出一副威严的架势来，也还是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一个年岁较大的婆子站了出来，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虞若诩，低头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姓吴，是府上的管事妈妈，公主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许小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院子的下人，皱起眉头，“咱们府里就这么点伺候的人么？” “回公主的话，老爷和小姐平时爱清静，所以府里的下人并不多……”吴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惹恼了这位娇蛮的主子。 许小娥冷脸道，“这像什么话？！堂堂二品太傅的宅邸，少说都得配上二三十个丫鬟婆子才算撑得起脸面！你看看，你们这里加起来才不过十余人，真是不怕别人嘴碎，说咱们府上太冷清！“ 虞若诩挑眉，这么快就要开始安插自己的人手了？ “公主息怒。“吴妈妈小心地赔笑道，”奴婢这就去找京城里的牙婆来，给咱们府里多添些使唤的下人。“ “到时候把人都领到我跟前来，本公主要亲自挑。“许小娥眼波一转，又看了看管家，问道，”咱们府里的账目，平时都是谁在打理啊？“ “回公主的话，都是小姐和老爷一起拿主意的。“管家向身后使了个颜色，两个小厮抱了几本厚厚的账册上来，”都在这里了，请公主过目。“ 许小娥闻言，忍不住看了看虞若诩。见她自始至终都一脸淡淡的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倒像是来看戏的。 “公主是我们虞家的主母，今后这些账册自然都要您来打理。“虞若诩注意到她的目光，便放下茶盏，沉声说道。 许小娥也丝毫不客气，笑道，“看来，本公主以后是没法过轻松日子了。” “公主说笑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都散了吧。”许小娥向众人挥了挥手，下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匆匆离开堂屋。虞若诩也向她请了辞，带着秀儿回到房间。 “小姐，奴婢觉得，公主今天当着小姐的面对着下人们训话，倒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啊。”秀儿看外面没人，悄悄对虞若诩说道。 虞若诩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咱们家秀儿现在变聪明了啊。“ “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秀儿嘟起嘴，”小姐，所以现在您就彻底不管府里的事情了么？“ “对啊。“虞若诩一边写字，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 “小姐！“秀儿一听她这样说，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您怎么还有心情练字？您不想想，万一公主对您不好怎么办？“ “她为什么对我不好？“虞若诩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小姐，您忘了阆中那边的事情了？自打三老爷续了弦，若韵小姐的日子过得简直是……”秀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愤地说道。 虞若诩一怔，经秀儿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那位久违的堂妹。 “她啊……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虞若诩语气冷淡，顿时没有了写字的心思，干脆撂下笔，开始收拾堆在桌子上的宣纸。 “小姐说的没错。”秀儿见她面色不豫，知道自己是触到了她的逆鳞，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多提醒一句才是，“可是抛开以前的事情不说，这天底下，有哪个后娘会对原配的孩子好的？而且公主又那么年轻，万一以后给老爷生了个小公子，那小姐的日子……” “爹爹不会的。“虞若诩看了秀儿一眼，淡淡地说道，“以后这些话就别再说了，现在不比以往，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那位的耳朵里，就算是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秀儿像是被吓住了，低头嗫嚅道，“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虞若诩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若不把管家的权力全盘交出，又怎么能知道许小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今天虞仲钧回来的格外晚，之后随便应付了几口晚饭，便一头钻进了书房。虞若诩连忙跟着进去，只见虞仲钧在灯火下，对着几份奏折叹气。 “爹爹这是怎么了？“虞若诩忍不住伸手拿了折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废科举，举孝廉？想得倒美！“虞仲钧这次是动了肝火，”还嫌梁慎在咱们阆中捅的篓子不够大么？还怕广陵不够乱么？这定远侯真是对自家人信任得紧啊！“ 虞若诩也皱起秀眉，“好好的，怎么又提起废科举来了？“ “上一次虽说有林太师阻止，可还是推举了几个孝廉，结果选的还不都是梁家人。“虞仲钧冷哼了一声，”这次眼看着春闱将至，定远侯不知道又发哪门子疯，竟然敢让皇上直接取消今年的科举，重举孝廉，还说什么选贤不避亲……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看来虞仲钧真是气的狠了，连“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那朝中有其他大臣附议吗？“虞若诩问道。 “除了吏部的邹大人和太常寺卿大人还算清醒，其他的要么跟风附议，要么缄口不言，简直就是一帮畏惧权势的无能之辈！“虞仲钧越说越气，直接”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爹爹先不要生气。”虞若诩很少看到虞仲钧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连忙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邹大人？是上次爹爹提到的那个差点挨了定远侯一脚的邹立俭大人吗？” “正是。”虞仲钧被她这么一岔开话题，怒气稍微减了几分，“邹大人和周远照大人一样，都带着皇家的血统，所以梁家人也不敢直接动他，不过这样一来，邹大人的处境怕是会愈发艰难啊……” “爹爹不也是？”虞若诩轻声说道，“咱们虞家在朝中根基尚浅，若是爹爹在明面上和定远侯对着干，定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的。” “这点为父也清楚。”虞仲钧见她一脸怔忡，不禁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吗？” “好法子倒是说不上。”虞若诩想起自己在冷宫里听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心里一动，“皇上已经年满十四，是不是该考虑立皇后了？” “什么？”虞仲钧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记得皇上的曾祖成宗皇帝就是十四岁时正式册立皇后，并以此为由开始亲政。”虞若诩淡淡地说道，“如果能让皇上早日亲政，依照皇上对定远侯的厌恶，这件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这倒是个迂回之策……“虞仲钧陷入沉思，”那皇后的人选……“ “梁婕妤可是定远侯的亲女儿呢。“虞若诩笑道，”这天底下，哪有父亲愿意自己女儿一直当小老婆的？“ “说的倒是。“虞仲钧一脸赞赏地看着她，”周远照大人是太常寺卿，对于皇家礼法之事最为熟稔，若是由他提出立后，说不定可以把废科举的事情拖到春闱之后，咱们也有时间想想其他的办法。“ “还有一件事。“虞若诩想了想，“爹爹还记得，之前女儿因为灾民之事，拜托世子爷请定远侯上朝的事情吗？“ 虞仲钧点头道，“你是说……让为父也问问世子爷的意思？” “世子爷和婕妤娘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虞若诩分析道，“更何况，他还挂着四品尚书令的职衔，虽说是个无诏不能上朝的虚职，但至少还能帮定远侯给皇上递个折子什么的。“ “那为父明天就去找周大人商量。“虞仲钧拊掌笑道，”我们家若诩真是越来越聪慧了。“ “还不都是跟爹爹学的？“虞若诩见他脸色恢复如常，不禁大大地放下了一颗心。虞仲钧听她长舒了一口气，想问的话刚刚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虞若诩见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爹爹是想问公主的事情么？“ “真是瞒不过你。“虞仲钧笑道，”她今天在府上有什么动作吗？“ “和一般的内命妇一样，在下人面前立了威，还查了账本。“虞若诩想了想，”对了，公主还嫌咱们府上太清静，说是要多买几个下人来。“ “这倒无妨，她毕竟是公主，多要几个人伺候是正常的事情。“虞仲钧点点头，”至于账本……除了金矿的账册，其它的都拿给她看吧。“说罢，又低声喃喃道，“咱们虞家的金矿……不能再出事了。” 虞若诩声音蓦地有些喑哑，“女儿已经吩咐下去了，爹爹不要担心。”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裴长远的声音，“公主，老爷和小姐在里屋议事，说是不要任何人打扰，您这还是……” “什么叫任何人？”许小娥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狗奴才，你也不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本公主是谁？！“ 第三十二章 官媒 http://..org/ 因着虞仲钧回来的实在太晚，许小娥也没等他，干脆先用了晚饭，之后就回房看账本了。后来虞仲钧从宫里回来，虞若诩让秀儿去请她出来，结果说是看账本看得累了，正在小憩，旁边的人也不敢贸然把她叫醒。 明明是新婚第一天，可这两个人好像都没太把对方放在心上。 “可是公主……“ “原来是公主来了。”虞若诩打开房门，只见许小娥带着侍女云碧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盒点心，正对着裴长远发难。裴长远被她骂得满脸涨红，却又不得不捏紧拳头，压制住翻滚的怒气。 “你们父女俩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怎么，连我也不能进去打扰吗？”许小娥见虞若诩从房里出来，直接就把怒火转移到了她身上。 虞若诩一愣，许小娥这是怎么了？ “公主说笑了。”虞若诩微微福了福身，淡淡地说道，“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本公主来跟自家相公送宵夜，还需要知会你这个晚辈一声吗？”许小娥好像是故意来发难似的，劈头盖脸地质问道。 虞若诩心里也有些怒意，她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更深露重，公主还是赶紧进屋吧，小心着了风寒。“虞若诩懒得跟她计较，直接转身进了里屋。许小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提着点心盒子跟着她进了书房。 “老爷，妾身给您带了糕点，您尝尝。“等见了虞仲钧，许小娥立马换了张面孔。虞若诩听到她娇滴滴的声音，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公主费心了。”虞仲钧客气地笑了笑，“不知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刚刚妾身睡着了，没来得及出来迎老爷。”许小娥的眼睛里闪动着不明的光芒，可声音依旧娇柔，“妾身心里过意不去，就想来看看老爷。” 说罢，又回头看了看虞若诩，“若诩你也别生气，我刚刚被那狗奴才拦在门外，一时情急不小心迁怒于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虞若诩倒也面不改色，“裴长远也是尽忠职守，公主别跟他置气就好。” “什么尽忠职守，依我看就是个粗人。”许小娥冷哼了一声，又伸手拉住虞仲钧的胳膊，像是在撒娇一样，“老爷有所不知，妾身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凶过，刚刚真是吓得不行……”说着说着，倒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连眼眶都红了。 虞仲钧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对着门外唤道，“长远！“ 裴长远沉默着走进书房，对着虞仲钧拱手行礼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公主是千金之躯，现在又是虞府的主母，身份自是不同的。“虞仲钧缓缓说道，”日后公主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要是再出言不逊顶撞了公主，就按照家法处置！“ 裴长远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愣愣地看着虞仲钧，“大人……” “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虞仲钧目光炯炯，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的……遵命！“裴长远咬牙，低头应道，随后又对许小娥行了个大礼，”小的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见谅。“ 许小娥像是还没解气一般，指着他厉声道，“本公主是顾着老爷的面子才不为难你，不过最好别再有下次！“ “小的不敢。“裴长远低声道。 “还不赶紧出去？以后别在本公主眼前晃悠！“许小娥指了指门外，直接下了逐客令。虞仲钧见她一副跋扈的模样，也逐渐有了怒气，”公主要是没有其它事情，就赶紧回房休息吧。“ “老爷怎么这么快就要赶妾身走？“许小娥看了看虞若诩，又看了看虞仲钧，一脸狐疑的表情，”难不成府里有些事情，可以让若诩知道，反倒不能和妾身商议？“ “公主误会了。“虞仲钧只觉得头大如斗，”若诩只是在帮我整理一些文书，和府里的事情无关。“ “早就听说老爷对自家女儿格外宠爱，就连处理公事的时候也不避讳。“许小娥想了想，笑道，”那妾身以后也可以帮老爷分忧解难，助老爷一臂之力。“ “若诩一个人就够了。“虞仲钧直接打断她，”公主还要操心府里的大小事宜，怕是之后难以分神再来操心这些小事。“ “可是妾身……“ “行了。“虞仲钧的耐心几乎已经被她给磨光，”天色已晚，公主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许小娥咬了咬唇，露出一副不甘心的神色，却又对虞仲钧的决定无可奈何，只有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书房。 虞若诩从刚刚开始，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小娥，她这一招倒是行得准，这样一闹，从此以后，她也算是可以自由进出书房了。 “爹爹就不怕她来翻你的东西么？”虞若诩打趣道。 “你当我不知道？”虞仲钧斜睨了她一眼，“公主进府之前，你不就猜到今天这样的情景了么？” “爹爹英明。”虞若诩吐了吐舌头，“重要的文书都在别的地方好好藏着呢，她找不着的。“ “说起来倒也奇怪。”虞仲钧皱了皱眉，“如果她是为了打听消息而来，也不应该看上为父。毕竟为父手里既没有兵权，也不怎么管南越那边的事务……” 虞若诩也陷入沉思，若不是为了刺探消息，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秋意渐浓，京城里连着几天都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虞若诩一时兴起，让秀儿把画具搬到凉亭去，想着练练荒废已久的左手作画。秀儿怕虞若诩在凉亭里待久了会冷，就去厨房给她拿了一壶热茶来。 “天气这般好，怎么又会冷了？“虞若诩看她提着一壶茶过来，不禁笑道。 “等小姐感觉到冷了，差不多就要开始喉咙痛了。“秀儿给她倒上热茶，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猜猜，奴婢刚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谁了？“ “公主？“ “不是。“秀儿压低了声音，”是云碧和阿媛。“ “在府里遇到她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虞若诩看她一脸兴奋的神色，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消息一样，不禁反问道。 “奴婢只觉得有点怪。”秀儿低声道，“那个阿媛好像特别怕云碧，刚刚奴婢看见阿媛不小心走到了云碧的前面，云碧说了句什么，阿媛就一脸慌张，赶紧退到云碧的后面去了。” 虞若诩一怔，“可能是南越那边的侍女也分三六九等，云碧是级别最高的，自然要走在阿媛的前面。“ “可能吧。“秀儿挠了挠头，笑道，”公主那么跋扈，在咱们府里几乎是横着走，她的大丫鬟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虞若诩笑了笑，转身开始作起画来。 炭笔刚刚在画纸上勾了个轮廓，只听秀儿突然开口道，“阿媛姐姐怎么来了？是公主找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虞若诩抬眸，只见阿媛站在凉亭外，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婢奉公主的旨意，请小姐去堂屋议事。” “议事？”虞若诩放下手中的炭笔，“议什么事？”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阿媛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秀儿看她那样子，顿时怒从心起，嚷嚷道，“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必须得瞒着我们家小姐？” 阿媛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虞若诩，目光里倒有几分考究的神色。 “你既然不方便说，我也不勉强你。”虞若诩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摆，对阿媛道，“咱们走吧。” 三人一进屋，虞若诩就看见门口堆了好几只箱子，而许小娥坐在主位上，娇笑着跟坐在一旁的婆子说着什么。虞若诩打量了那个婆子一眼，一身喜庆的桃红色夹袄，头上还戴着绣了吉祥如意云纹的抹额，看着倒是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 “哟，若诩来啦，赶快坐。”许小娥见她进来，连忙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拉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虞若诩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心中暗暗觉得不妙，她莫名其妙地表现得如此亲热，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那婆子见到虞若诩，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朝她福了福身，笑道，“老奴见过虞小姐。” 虞若诩点了点头，“快起来吧，请问你是……“ “这是咱们京城赫赫有名的何冰人。”许小娥笑吟吟地说道，“若诩你虚岁已有十七，也是时候该议亲了。我毕竟不是中原人，不太懂你们的说媒定亲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还在着急，这不正好，何冰人受刘夫人所托，来问问你的意思……” 虞若诩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敢情这是来给她说亲事的？ 她看了何冰人一眼，怪不得通身上下都是吉利的颜色，原来是官媒。 “刘夫人？”虞若诩淡淡开口道。“可是工部侍郎刘长庆大人家的夫人？” “小姐果真是聪慧，一猜一个准！“何冰人笑道，”刘大人家的二公子今年刚满二十，还没有娶正房，上次刘夫人在公主的婚宴上，见小姐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打理起府中庶务来也是井井有条，后来又听说小姐还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索性差了老奴来问问公主和小姐的意思。“ 刘长庆的二公子？ 对于刘家人，她只记得那个眼角有美人痣的刘惜月，对于这位公子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偶尔听秀儿嚼舌根的时候，好像提起过刘家二公子。据传这位公子先天不足，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说是能活到冠礼就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见虞若诩皱眉，何冰人连忙开口道，“虞小姐可千万别信外面的谣言，这刘二公子小时候的确是身体不怎么好，可谁家孩子没有过头疼脑热的时候？后来刘大人和刘夫人都是用各种金贵的药和补品养着，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我听说这个刘二公子也是个风雅之人，素来爱在府里吟诗作画。”许小娥也开口帮腔道，“若是你嫁过去了，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呢！“ 虞若诩冷笑一声，“怎么，公主希望我嫁过去？“ “本公主倒觉得这是一段好姻缘。“许小娥像是没注意到她语气里的冷意，顺口说道，”刘夫人也是极有诚意的，还让何冰人带了好几箱做工极好的织锦来，说是给咱们虞家的见面礼……“ 虞若诩倒是有些诧异，这许小娥是堂堂南越国公主，自小穿金戴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难不成看到几匹上好的织锦还会动心？ 这时，只见站在许小娥身后的云碧悄悄伸手拉了她一下，许小娥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微微咳了一声，“你们中原不是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这样一门好亲事，就算是夫君也不会……“ “这件事还是要问问爹爹的意思。“虞若诩直接打断她，对何冰人说道，”麻烦您转告刘夫人，这礼物太贵重，我们虞家受不起，还请她收回去。“ “诶，这是……“何冰人大惊，这不就等于直接打了刘夫人的脸吗？ “若诩，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小娥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尖声道。 “虽说亲事还需要商议，不过还是要感谢刘夫人的垂爱。”虞若诩绷着脸，像是没听到她的质问一样，又对着身后的秀儿吩咐道，“你带着阿四去趟库房，把那尊碧玉貔貅给我找出来，当作是给刘夫人的谢礼。“ 秀儿一愣，“小姐，那可是咱们家的宝贝啊！“ “快去，别那么多话。“虞若诩沉声道。 “这真是……“许小娥见她当着外人的面完全忽视自己的存在，顿时气得不行，”你这是摆明了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么！“ 第三十三章 流言 http://..org/ 虞若诩淡淡说道，“若诩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是放肆得紧！“许小娥银牙紧咬，妩媚的眼角带上了狠厉之色，”你这样把人家的礼物退回去，也不问问本公主的意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母吗！“ 何冰人看了看咬牙沉默的虞若诩，又看了看满脸怒意的许小娥，连忙起身打圆场，“公主别动怒，刚刚小姐不是也说了吗，等虞大人回府再议，您就消消气，千万别伤了和气。“ “伤和气？“许小娥语气讥诮，”不知道是谁先伤谁的和气？“ 何冰人无奈，又转头劝虞若诩，“虞小姐，这礼物确实是刘夫人的心意，但也没有多余的意思，直接退回去的话，老奴也是很难交代的……” “小姐，碧玉貔貅找到了。“秀儿带着阿四进了堂屋，只见阿四两只手抱着一个檀木盒子，看上去沉甸甸的样子。 “还劳烦何冰人把这对碧玉貔貅带给刘夫人。“虞若诩硬邦邦地说道。 “虞小姐，这……“何冰人一脸为难，许小娥刚欲发作，就听虞若诩抢声道，”冰人若是觉得为难，那我就让府里的家丁送回去。“ “你真是……“许小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干瞪着眼，倒有一副色厉内荏的架势。 “老奴不敢。“何冰人抹了抹额角的汗，这虞家倒真是奇怪，小姐的一句话倒是比主母还管用，这以后……不知道还要怎么个闹法。 “那就麻烦冰人了。”虞若诩见她服软，面色也和缓了些，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拿起茶盏抿了几口。 何冰人只觉得头大，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虞府和刘府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只有硬着头皮寒暄了两句，之后就连忙让人带着东西离开了。 许小娥真心觉得虞若诩就是一块顽石，油盐不进，任你在这里气得跳脚，她却还能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你……你真心不喜欢这门亲事？你就不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被天下人耻笑？“ 虞若诩放下茶盏，从容地站起身来，敛容道，“公主可知，若是直接收了刘家的礼物，就是默认咱们虞家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本公主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怎么，还需要你同意才能结亲吗？“许小娥一脸不屑，”你以为你是谁？按照你们中原的纲常伦理，这个家还是本公主说了算，本公主让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 虞若诩对于她的胡搅蛮缠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慌，悠悠道，“就如公主所说，我们中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讲究三纲五常，其中夫为妻纲，公主确实是虞家的主母，可要论女儿的婚事，最终还是要爹爹说了才算数。“ 既然许小娥和她理论纲常伦理，她就陪她多说几句好了。 “你……“许小娥像是被噎住，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身后的云碧开口道，”公主是为了小姐好，情急之下话说的重了些，还请小姐见谅。“ 虞若诩抬眸，见云碧低着头，声音柔而不软，这样看起来倒是比许小娥显得落落大方，“有什么见不见谅的，是我多有冒犯，还望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哼！”许小娥冷哼一声，“等相公回来，看他是偏袒我还是偏袒你！” 虞若诩失笑，总觉得她的话特别幼稚，倒有几分小孩子赌气的味道，“公主说笑了，您是爹爹的妻子，我是爹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有偏袒？” “你知道还敢……“许小娥还准备呛她几句，云碧连忙拉住她，急声道”公主息怒，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呢，千万别在下人面前失了气度。“ 许小娥闻言一怔，这才勉强消停下去，恨恨地看了虞若诩一样，“看着你就心烦，咱们走！“ 虞若诩福身行礼，目光却停留在了云碧的背影上。只见她的身姿清秀而挺拔，倒是透出一股别样的气质。 南越国主也算是煞费苦心，知道自己的草包女儿娇蛮跋扈，在后宅中定是沉不住气，干脆在她身边放一个沉稳大气的侍女，也算是替她挡一些灾祸。 “小姐。”站在一旁的管家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有一件事，小的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就是。”虞若诩有些狐疑，从未见过管家如此吞吞吐吐的模样。 “那日，夫人拿到府里的账册之后并没有仔细看，反而是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管家有些犹疑，“那天下午，公主就说想在府里转转，又说不需要小的陪同。后来听裴长远说，公主是去了一趟老爷的书房，但被他拦下来了。” 虞若诩回想起许小娥对裴长远恶劣的态度，原来是因为被他强行拦过一次，怀恨在心啊。 “这几天有了老爷的命令，裴长远也不敢拦公主，就任由她进去了。”管家面露忧色，语气里也有些不安，“听说公主这几天进去了好几次，每次都待了至少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现在老爷的书房里只剩下一些经史子集的书本，公主难不成是在里面看书？“ 虞若诩笑道，“可能吧。“ “小姐就不准备查查吗？“管家此时露出了和秀儿一样着急的表情，”虽说是僭越了，可毕竟公主是南越人，小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都是一家人，要查什么？“虞若诩淡淡地说道，”公主是太后赐婚下嫁到咱们虞家的，若是这样防备着，怕是太后那边会给咱们脸色看。“ 管家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说罢，又略带担忧地开口道，”那今天公主当着官媒的面这样闹了一场，不怕宫里……“ 虞若诩苦笑道，“总不能由着她把我卖了吧。“ 她没有跟官媒把话说绝，又送了一对上好的碧玉貔貅，算是给了刘府一个台阶下。至于许小娥那边……她还是得做个样子，至少得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等虞仲钧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许小娥像是已经消了气，还在饭桌上笑吟吟地给她布菜，“今天是我太性急了，想着早点给若诩定一门好亲事，免得其他人说我怠慢了原配的长女……” 虞若诩对她变脸的速度可谓是心服口服，“公主的心意，若诩都明白的。” 虞仲钧看了看她们两个，心里明白了几分，“是刘大人家的二公子？” “正是。”许小娥听虞仲钧开口询问，以为他心里有些松动，便连忙道，“听何冰人说，那刘二公子相貌才情都是极好的，和若诩倒是一对璧人……” “是吗？”虞仲钧看了一眼许小娥，“我怎么听说，他最近身体一直抱恙，几乎不怎么露面？” 许小娥被他这话一堵，倒是生了几分恼意，“相公是怀疑我专挑不好的人配给若诩么？” 虞仲钧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诩亲事，还是要她自己中意才好。” 虞若诩只是觉得心烦，从上午一直到晚上，这件事情还真是没完没了了，“爹爹和公主都不用担心，我的亲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若是日后寻到了心悦的良人，我自会坦诚相告，不过眼下还请不要随意帮我议亲。” 许小娥见她说得这么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顿时又冒了出来，可看到虞仲钧一副淡淡的样子，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又不想自讨没趣，便冷哼了一声，“好好好，就你们父女情深，这次就算本公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了。” 虞若诩看了她一眼，目光却不小心掠过她身后的云碧，只见她目光闪烁，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 她心里一紧，又看了看云碧，发现她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刚刚闪烁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虞若诩有些起疑，难不成刚刚是眼花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之中突然传出了谣言，说是虞家二小姐当着公主的面，亲自拒绝了刘家的亲事，一点面子也不留。更有甚者，还说虞太傅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强留在身边，也不考虑女儿的婚事，怕是背后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虞若诩本来以为是胡编乱造的市井流言，过两天就淡了，也懒得去理会，结果谣言越传越厉害，到最后已经变成父女俩每日在书房幽会，还嘱咐护卫不许公主靠近，免得打扰了两人的好事。而公主在虞府其实就是个摆设，真正说得上话的还是虞家小姐。 后来还有人传，说虞府之前发生火灾，死了一个粗使婆子，怕是因为不小心撞到了父女俩不堪的一幕，结果被灭了口。各种各样的传言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虞家被推上了流言的风口浪尖。 “真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那些人是亲眼看到了还是怎么样！“秀儿听到这些流言，气得直跺脚，”什么书房幽会！都是瞎说！“ 虞若诩压抑住心中的怒气，缓缓道，“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都知道……怕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 “您是说……那边？“秀儿指了指东院方向，“可是……” “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虞若诩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她可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虞家遭此流言，之前还十里红妆自愿下嫁的公主，顿时沦落成众人可怜的对象。 第三十四章 暴烈 http://..org/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虞若诩之前让管家提点了家里的下人，严令禁止议论老爷和小姐的流言，甚至还动用了家法处置了几个丫鬟。可是毕竟三人成虎，再加上之前许小娥一口气从牙婆手里买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回来，整个虞府人口几乎多了一倍，就算是他们有心压制，却也抵挡不住丫环仆妇们暗地里嚼舌根。 “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过来了，免得那些人又要说什么。”晚饭的时候，虞仲钧似乎胃口不太好，稍微用了几口汤便放下了筷子。 “我就说，天底下哪有女儿陪父亲写奏折的道理！“许小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看吧，现在外面传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个公主也是连带着遭殃，这下可好，大家都彻底没脸了。“ 虞仲钧看了她一眼，许小娥被他的目光吓得一震，顿时噤了声。 “这样反而会落了话柄，好像我们是心虚似的。”虞若诩想了想，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谣言的源头找出来，看是谁在作乱。“ “这倒是，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厉害的谣言，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可是要花一些心思了。”虞仲钧淡淡地说道。 许小娥见他们父女你一句我一句，自己就是插不上嘴，倒是觉得有些无趣，索性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自便。”说罢便径自回了房。 虞仲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便屏退了其他下人，对虞若诩低声道，“你觉得，会不会是……” 虞若诩沉吟道，“女儿也在猜测，不过依照那位的脾性，倒也不像能做出这样自毁名声之事的……” 这段日子她也看出来了，许小娥表面上骄横跋扈，可是话语间三句不离“本公主”，“主母”，“面子”等字眼，似乎是特别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按道理，她也不会让自己沦落成京城众人的笑柄才是。 “女儿还担心一件事。”虞若诩微微皱起了眉，“万一阆中本家那边知道了……” 阆中虞家是名震西南的望族，家中的宗族长老最注重的就是名声，虞仲钧又是嫡系宗子，若是传出这样的流言，本家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为父心里明白。”虞仲钧想起宗族那边就感到头疼，“我过两日就修书一封送到本家那边去，把事情解释清楚。” 可是还没有等到虞仲钧把信寄出去，虞家的家书就快马加鞭地到了。 “虞家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虞若诩心里顿时有些慌，拿着信笺的手也有些颤抖。她不由得想起那阴森潮湿的祠堂，还有永远围着她指指点点的伯嫂姐妹，像是缠绵不断的噩梦，蓦地又涌回了脑海。 “小的也觉得诧异，不知道是谁给本家通风报信的。”管家的面色也有些凝重，“小姐先拆开看看吧。” 虞若诩顿了顿，打开信封，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叹了口气，“祖叔父好像特别生气，还命令爹爹要么赶紧给我选个夫婿，要么马上送我回阆中。“ “啊？那小姐您……”管家有些不知所措，“不会真的嫁给那刘家二公子吧？” “我在京城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虞若诩苦笑，“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有谁还敢来求娶？“ 管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叹气道，“真是作孽，不知道谁那么缺心眼，好端端地来编排我们家老爷和小姐。“ 虞若诩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心里面百感交集。 晚上，虞若诩把本家那边寄来的信交到了虞仲钧手上，笑道，“爹爹，祖叔父逼您赶紧把我嫁出去呢。” “宗族那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干涉姻亲之事。”虞仲钧的脸色挂着嘲讽的神色，“进京之前就逼着为父给你寻夫婿，现在隔了这么远，还想插手你的亲事，也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 虞若诩的神色有些怔忡，“爹爹，您……“ “为父说过，你的亲事还是要你自己愿意才行。“虞仲钧面色放缓了些，眼神在夜色中有些飘忽，但是盛满了慈爱，”要是宗族那边还敢说什么，为父替你挡着，你无需再担忧。“ 虞若诩好像听他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无论是在阆中，还是在京城，爹爹好像替她挡了无数的灾祸，她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这样的庇佑之恩，她就算是倾尽一生，也无以为报。 她低头，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女儿谢过爹爹。” 虞仲钧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有什么好谢的。” 最近不仅是虞家不太平，整个朝廷也不太平。因为江城公主的出嫁而安静了两年的鲜卑又开始蠢蠢欲动，在辽东城附近大肆练兵，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而广陵那边贪官肆虐，百姓苦不堪言，光是这个秋天，广陵郡守就上报了四起聚众闹事的案子。 随着立冬的到来，整个京城进入了干燥寒冷的季节，不知为何，许小娥的脾气也像这西北风一般，变得愈发暴烈和焦躁，动不动就开始发脾气，搬出家法来惩戒下人，加上虞家父女的流言还未散去，整个虞府几乎是闹得人心惶惶。 “公主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打人。“ “就是啊，你看，胳膊上这团紫的，就是被她掐的，可疼了。” 虞若诩经过花园的时候，听到几个新来的下人缩在假山后面嘀嘀咕咕，像是在议论什么。她本来打算出声制止，可秀儿拉了拉她的袖子，做出了“嘘“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我有一次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公主就一个花瓶砸过来，还说什么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觉得奇了，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祖宗。“其中一个丫鬟叫苦不迭，说道，”现在整个府上，除了老爷和小姐，能治得住她的，估计只有云碧姐姐了。“ “云碧姐姐？“另一个丫鬟嬉笑道，”看不出来你那么尊敬她啊？“ “就是。她平时不都是仗着自己是公主的大丫鬟，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么？我记得当时跑到她房里去想借一张绣样，不过是忘记敲门了罢，结果被她气冲冲地轰了出来，还说什么不要随意闯进别人的屋子。” “这……好像主子们说的话啊。“ “可是……“那个管云碧叫姐姐的丫鬟开口道，”我就是觉得她气质特别好，有时候看着比公主还好些。“ “哎哟这话可不能瞎说。“有一个丫鬟打断她，低声道，”要是被公主听见，你还不得掉层皮？“ “就是就是。不过我听说，上次公主还跟云碧发了脾气呢，当时其他人都被赶到外面去了，只听见一句，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什么的，也不知道究竟在闹什么。“ “诶？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好像是月初的时候吧，后来老爷和小姐的事情不是传开了嘛，咱们也没有心思去议论公主和云碧这档子事了。依我看啊，无非就是咱们这位公主又胡乱发脾气呗。“ “行了，咱们赶紧干活去吧，省的又被骂。“ 三人说着，便起身匆匆离开了。虞若诩不禁陷入沉思，这云碧和许小娥之间，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秀儿见她蹙眉，连忙道，“小姐，我听着觉得不对劲啊，您说公主是不是心里憋了什么毛病啊？“ 虞若诩挑眉，“心里憋了毛病？“ “是啊。“秀儿一脸后怕的表情，”我之前也听东院的婆子提起过，说公主的性子最近变得一天比一天暴烈，动不动就动手打人，一口菜不合胃口直接把汤泼到下人的身上。以前公主虽然跋扈，但也不至于动手啊，这次……“ 虞若诩心里也觉得不太对劲，对秀儿吩咐道，“你最近留意着东院那边的动静，之后怕是还有别的事情。” 又过了几日，许小娥突然说自己最近太过伤神，总是睡不好，想请太医来诊治诊治。管家听说公主病了，连忙赶马车去递了牌子。太医院一听是公主病了，也不敢马虎，下午时分，当值的太医就到了虞府，不过令众人感到惊讶的是，太后身边的黄姑姑也跟着过来了。 “怎么劳烦黄姑姑亲自跑一趟。“虞若诩本来在房里练字，听管家说黄姑姑亲自上门，便匆匆换了衣服，赶到门口去迎接，”是我们虞家没照顾好公主，让太后操心了。“ “太后也是听说公主身体抱恙，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就让奴婢过来瞧瞧，说是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提出来就好。“黄姑姑笑着收下虞若诩递过来的红封，微笑着安慰道。 “是太医院来人了么？“门外传来许小娥娇脆的声音，只见她跨进堂屋，见到虞若诩和黄姑姑，脸上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黄姑姑也来了？” “奴婢给公主请安。”黄姑姑福身行礼道，“太后挂念公主，差奴婢过来瞧一眼，还叮嘱公主要多加珍重自己身子。” “太后费心了。”在黄姑姑面前，许小娥倒也不敢放肆，只是有些幽怨地说道，“我也就是被最近那些传闻给扰的，心里难受得紧。” “公主何必将那些市井流言当真？“黄姑姑劝道，”这百姓最爱嚼舌根，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后宅之事，怕是假的也能说成是真的。“ “多谢姑姑宽慰。“许小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伸出自己白玉一样的手腕，对着一旁候着的王太医说道，”本公主最近一直睡不太好，而且特别容易着急上火，还请王太医帮我看看，开两剂安神的药才好。“ 王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块丝帕，轻轻搭在许小娥的皓腕上，细细诊起脉来，只见他眉头紧锁，神情有些凝重。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公主最近的饮食有变动吗？” “没有啊，还是按照府里惯常的份例用的。”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最近老是觉得烦心，所以经常叫厨房给我做些点心。” “恕微臣冒昧，能否将公主所用的点心给臣细细查看一番？”王太医对许小娥拱手道。 许小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叫身后的阿媛去了厨房，叫厨房的婆子们把最近吃的点心都拿到堂屋来。 黄姑姑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开口问道，“王太医是觉得这点心有问题吗？“ “待微臣查看了之后才能下定论。“王太医谨慎答道，”公主脉象虚浮，怕是最近食用了相冲之物，才会导致体内下寒上热，浅眠易怒。“ 相冲之物？ 虞若诩挑眉，好戏要开始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十五章 交锋 http://..org/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片刻过后，阿媛带着厨房里的婆子端来了好几份点心。莲蓉酥，桂花糕，马蹄羹，金银脆饼，绿豆糕……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有七八样，全部都用小碟子装着，摊在众人的面前。 “回公主，这些都是今天厨房新做的，正准备给公主呈上来。”阿媛说道。 “王太医，这里面装的就是本公主这几日经常用的点心，你看看有何不妥？”许小娥指了指那些碟子，又用凌厉的目光剜了那厨娘一眼，“要是王太医查出来有什么，看本公主不揭了你的皮！“ 厨娘一抖，连忙低头求饶道，“公主，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您啊！“ “公主，还是先让王太医看看吧。“黄姑姑在一旁打圆场道，”王太医，还不去瞧瞧那些点心里是否有和公主的贵体相冲之物？“ “是。“王太医说罢，便走过去，细细地看了看那些点心，又用牙签挑了几块尝了几口，低头斟酌了一番，说道，”这些点心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马蹄羹中的荸荠性寒味甘，有伤正气之嫌，公主肠胃虚弱，还是尽量少用些较好。“ “我就是爱这一口，这荸荠的味道让我想起以前在南越的时候……“许小娥泫然欲泣，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公主思乡情切，可还是要保重身体为好。“一旁的云碧连忙掏出一块丝帕替她擦泪，不知那块丝帕上染了什么香料，一股幽香飘过，几乎整个屋子都弥散着浓郁的香气。 “这是……“王太医一怔，连忙问道，”请问公主平时都用的什么香料？“ “是碎金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不都是用的这个么？”许小娥诧异道，“难不成是香料有问题？” “可是这块丝帕上的香气，好像比一般碎金香的味道更浓些啊。”黄姑姑也觉得有些奇怪，拿过许小娥手里的丝帕嗅了嗅，又递给了王太医，“奴婢总觉得有股子朱砂的味道。“ 王太医细细地闻了闻，点头道，“黄姑姑所言不错，不过这里面混的不是普通的朱砂，而是更加性烈的赤朱砂。赤朱砂虽说能够提升碎金香的气味，可是也是虎狼之物，公主肠胃虚寒，这样用下去，怕是会极大地损伤身体啊。” 许小娥一惊，绷直了身体，“你说什么？极大地损伤身体？“ 王太医点头道，“没错，公主最近多用了些马蹄羹，本就导致肠胃不全，再加上这掺了赤朱砂的碎金香，才会导致浅眠易怒的症状。若是再多些时日，怕是会日渐虚弱，到最后病入膏肓……“ 许小娥银牙一咬，回头瞪了一眼阿媛，“你是怎么当差的？！谁允许你在碎金香里面添赤朱砂了？” 阿媛连忙跪在许小娥面前，“奴婢冤枉啊！这碎金香是府里统一买的，当时奴婢检查了好几遍，吴妈妈送来的香料里千真万确是没有赤朱砂的啊！奴婢从小就侍奉公主，也知道赤朱砂性烈不宜多用，对公主的香料都是再上心不过了，还请公主息怒！“ “你还敢说再上心不过？！“许小娥气不打一处来，”你说碎金香刚刚被送到我房里的时候是没有赤朱砂的？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我们府里藏了小鬼，在本公主的香料里偷偷放了几块不成？“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虞若诩蓦地想起虞府大火时刘妈妈死不瞑目的神情，不禁心里一紧。 站在一旁的吴妈妈听到阿媛提起自己的名字，连忙跪在许小娥面前，“公主息怒，奴婢用脖子上的脑袋担保，虞家用的香料都是城东浮香斋最好的碎金香，这进京将近半年，采买的铺子一直都没变过，还请公主明鉴啊！” 许小娥见阿媛和吴妈妈跪在自己面前，心里觉得厌烦得很，“云碧，你去把我的香料和香炉都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碧低声应了一句，迅速从东院拿来了许小娥的香料和香炉，王太医捏起香粉检查了一番，又拿起香炉仔细看了看，伸手从香炉里掏出了几块拇指大小的赤朱砂，“禀公主，香料本身没有问题，应该是这些放在香炉里的赤朱砂……“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害本公主！”许小娥一跺脚，对着坐在一旁的黄姑姑说道，“姑姑，您是太后的人，您今天要为我做主！“ “公主莫慌，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呢。“黄姑姑拍了拍她的手，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阿媛，沉声问道，”你是负责打理香料的丫头？“ “是。“阿媛点头。 “那你来说说，这藏在香炉里的赤朱砂是怎么回事？“ 阿媛一脸泪痕，声音几乎都在抖，“奴婢真的不清楚，这香炉是每月清洗一次的，奴婢上次看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黄姑姑和公主还奴婢一个公道啊！“ “本公主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丫头！“许小娥恨不得上前踢她一脚，厉声道，”你就不知道每天检查一次？要不是这次碰巧，怕是本公主都要被害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 阿媛跪在地上嘤嘤地哭着，泣不成声，“公主息怒……都是奴婢不对，可这赤朱砂真的不是奴婢放的，还请公主明察！“ 黄姑姑见她哭得可怜，叹了口气，“你刚刚说这香炉是每月检查一次，我瞧着这几枚赤朱砂也在里面放了一段时间了，你这段日子，有没有看到其他人碰这个炉子？“ “这些都是奴婢亲手打理的，从不敢假手他人。“阿媛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向秀儿，”对了，上次奴婢清洗香炉的时候，遇见秀儿姐姐也在帮小姐洗炉子，后来奴婢洗到一半的时候想去小解，还让秀儿姐姐帮忙看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秀儿和虞若诩身上，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秀儿一下子急了眼，声音都拔高了些，“想说是我偷偷在炉子里放的赤朱砂？” “可当时确实只有秀儿姐姐一个人在啊！“阿媛咬住下唇，一脸委屈。 “你！“秀儿觉得百口莫辩，急的直跺脚，转身对虞若诩道，”小姐，奴婢没有！“ 许小娥冷哼了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了？现在求你们家小姐也没用，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说罢，对着身后的婆子喝道，”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抓起来，本公主要亲自问问，这背后还藏了什么歹毒心肠！“ “住手！“虞若诩站起身来，朝着着正准备上前的婆子厉声道，”话都还没问清楚，我看谁敢动手！“ “你！“许小娥见她态度强硬，怒极反笑，“怎么？难不成，咱们虞小姐是怕本公主从你的贴身丫鬟嘴里套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虞若诩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我能有什么秘密？秀儿是我的贴身丫头，要是她有什么问题，我这个主子定也逃不过失察之过，所以也不能凭着阿媛的一句话就定了秀儿的罪名。今天正好黄姑姑也在场，咱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以免招人误会，以为咱们虞家后宅不安宁。” 她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许小娥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一旁的黄姑姑开口道，“虞小姐说的有道理，那就在这里说清楚好了，奴婢也好回去给太后据实禀告。” “行，那我问你，当时你的确和阿媛一起清洗香炉吗？”许小娥沉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噬人的怒意。 “奴婢承认，奴婢当时也是准备替小姐清洗香炉，结果碰到了阿媛。”秀儿满脸悔意，“阿媛当时已经快洗完了，突然跟奴婢说想去小解，叫奴婢帮她看着那些炉子。奴婢见她有些急，没多想也就答应了。这期间奴婢都是自己忙自己的，连看都没看那些香炉一眼，更何况去往里面加赤朱砂！” “当时有没有其他人看着，本公主凭什么相信你没在炉子上动手脚？”许小娥一脸怀疑。 “公主若是心存怀疑，干脆叫下人去搜搜这丫头的屋子吧。“黄姑姑提议道，”特别是屋子里面的大小角落，还有周围的花草丛树根下面，也得挖出来看看。这赤朱砂比一般的朱砂更加性烈，用完了肯定是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的。“ “黄姑姑这样说，好像笃定了秀儿就是那个背后黑手似的。“虞若诩低声笑了笑。 黄姑姑不愧是跟在太后身边的人精，面不改色地说道，“小姐别误会，奴婢没有这个意思，想着查仔细些，也好还秀儿丫头一个清白。“ “黄姑姑说的有道理。“许小娥马上吩咐道，“管家，你带些丫鬟婆子去秀儿房里搜，就按照黄姑姑说的，角落啊花丛什么的，都不许落下！“ 管家看了虞若诩一眼，见她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只好应道，“小的遵命。” “等一下。”虞若诩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既然要搜，那公主身边的丫头，是不是也该搜搜？” “你说什么？”许小娥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一时有些发愣，“干嘛还要搜我的贴身丫头？“ “阿媛也是口口声声地说不是自己做的，可谁又能笃定她是清白的呢？“虞若诩摊了摊手，说道，”香料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贴身丫鬟才能接触得到的，既然现在要论罪，那公主身边的云碧，阿媛都逃不掉。“ 这时，递出丝帕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云碧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小娥一个跨步走到她面前，像是要逼她就范似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心虚！“ 虞若诩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我又没说不让公主搜秀儿的房，只是说要搜的话就一起搜，这样才算公道。怎么，公主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小娥抬起手，眼看着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我看你是存心跟本公主过不去！“ “公主！”黄姑姑见状，连忙出声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虞若诩抬起手，“咯”一声紧紧攥住许小娥的手腕，许小娥的手还没来得及打到她的脸上，就被她握在半空动弹不得，“你这是……“ “管家，还不多派些人去搜？！“虞若诩放开她，目光越过许小娥那一张因极怒而扭曲的脸，对着管家和吴妈妈吩咐道，”秀儿的房间，云碧和阿媛的房间，不管是角落还是花丛，都给我好好搜一遍！“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十六章 反转 http://..org/ “真是反了！“许小娥边揉手臂边骂道，”虞若诩，原来你们虞家就是这样教你对待自己的长辈的？还有脸号称是书香望族，我看虞家迟早有一天会败在你的手里！“ 虞若诩紧紧抿住嘴唇，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许小娥平素最恨她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却又奈何不了她，只有向黄姑姑告状，“姑姑，您得替我向太后好好诉诉苦，整个虞家都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我真是过不下去了……“ 黄姑姑听着也觉得头大，这公主一口一个“你们虞家“，可她现在明明自己也是虞家人。她想了想，开口道，“虞小姐，公主毕竟是你的长辈，而且这桩亲事关系到朝廷和南越国的邦交……“ “姑姑说的是，若诩知罪。“虞若诩敛眉认错，一副乖巧的模样。 “你每次都知罪，可哪次真正悔改过了？！“许小娥早已领教过她阳奉阴违的招数，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脸皮厚！“ “公主，小姐，找到了！“吴妈妈捧着一个小药包进了堂屋，”这可是那赤朱砂？“ 王太医走上前去，打开纸包看了看，沉声道，“没错。“ “你是在哪儿找到的？“许小娥急声问道。 吴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回公主的话，是在花园的角落找到的。“ “什么？！“许小娥一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句，”在花园？“ 不是在秀儿的房里，也不是在阿媛和云碧的房里，反而是在离堂屋不远的花园里找到的？ “肯定是秀儿那贱婢用完了之后扔到花园里的！“许小娥见陷害秀儿不成，索性开始她最擅长的无理取闹，“本公主听说你前段时间最喜欢去花园里晃悠，铁定是为了销赃！“ “奴婢没有！“秀儿心里觉得天大的冤枉，”奴婢平时都待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哪里还有时间去花园里晃悠，不知道是哪个居心叵测的跟公主嚼舌根，还请公主还奴婢一个清白啊！“ “这个奴婢可以担保。”吴妈妈在许小娥面前跪了下来，“秀儿素来都是陪在小姐身边形影不离，若是公主还有疑惑，可以叫负责花园扫洒的丫头们到跟前来问话。” 许小娥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想说本公主平白无故冤枉那个贱婢么？”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怕公主被那别有用心之人混淆了视听。“吴妈妈跪得笔直，“还望公主明察！“ “你……“许小娥只觉得骑虎难下，”还不把那些丫头叫上来？！“ 围在堂屋外面的下人之中，有几个丫鬟连忙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许小娥面前。许小娥拉长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老老实实地告诉本公主，这段日子，秀儿是不是经常去花园里晃悠？” 那几个小丫鬟被她阴森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时间噤口不言。 “你们考虑清楚再回话，若是敢在本公主面前撒谎，不光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的家人，本公主都有本事一齐打发了！“ 小丫鬟们浑身一震，惊惧地看了许小娥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道，“奴婢……奴婢记不太清楚了……“ “什么叫记不太清楚了？！“许小娥一拍椅子的扶手，”本公主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着，你们只管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行了！“ “是……是云碧姐姐啊！“ 其中一个小丫鬟实在是忍不住，俯下身去，一边抽泣一边答道，“奴婢……奴婢经常在花园里见到的不是秀儿姐姐，而是云碧姐姐啊！“ 众人一惊，许小娥更是吓得面色一白，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就往她身上丢去，“你这个贱婢，又在胡乱发什么疯？！” 秀儿见茶盏劈头盖脸地朝那个小丫鬟砸下来，连忙将她往旁边一拉，可那小丫鬟还是被茶水泼了一脸，随后只听“咣当”一声，青瓷茶盏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小丫鬟头上全是茶叶渣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依旧伏在地上涩涩发抖，“奴婢句句属实，不敢在公主和小姐面前撒谎！“ 云碧此时从许小娥身后走出来，“公主，这丫鬟满口谎言污蔑奴婢，还请公主为奴婢做主！“ 不知为何，听到云碧开口说话之后，许小娥的眼神变了变，除了愤怒之外，好像又多了几丝满足感，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说你经常在花园里看到云碧？什么时候看到的？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奴婢是负责午后的清扫，基本上每隔两三天就可以看到云碧姐姐经过。”小丫鬟的声音细细的，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因为花园离老爷的书房特别近，奴婢当时还以为，是公主派云碧姐姐去给老爷传话……“ 云碧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许小娥一眼。许小娥愣了愣，顺势说道，“没错，的确是本公主派云碧过去找老爷的。而且每天那么多人都会经过花园，又怎么能单单揪住云碧一个不放？” 虞若诩笑道，“按照公主的意思，这件事情还真是说不清楚了，到底是谁把这赤朱砂丢到花园里去的？” 堂屋顿时陷入死水一样的静默。 黄姑姑顿时些意兴阑珊，“看了今天一时半刻的是查不出来了，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公主先歇歇，明日再查也不迟。“ 许小娥按了按太阳穴，“黄姑姑说的是，今天这事真是闹心，本公主也乏了，等老爷回来再定夺。” 虞若诩松了口气，果然，把云碧搬出来，许小娥也不敢再接着闹下去了。 送走黄姑姑，虞若诩和秀儿回到房里，只见屋子里有些凌乱，书架，妆匣，柜子都被人翻过，最夸张的是连床铺都被人掀了一个角。秀儿惊呼，“管家和吴妈妈怎么搞的，搜搜外间就算了，怎么连小姐的东西也敢碰？！“ 虞若诩心里一惊，连忙掀开了地上的毯子，幸好藏在底下的暗格没有被人发现。她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对秀儿说道，“把吴妈妈给我叫来。” “是。”秀儿以为小姐会对他们发脾气，结果等吴妈妈进了屋，虞若诩皱眉道，“今天是谁来搜秀儿的屋子的？” “是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叫竹烟。”吴妈妈想了想，“秀儿素来都是住在外间，奴婢也说了千万不要擅闯里间，可是那竹烟不知怎么回事，趁奴婢没注意，直接跑到小姐的屋子里去了，还说是看到小姐的梳妆台上有一个纸包，以为是赤朱砂，想进去仔细瞧瞧。” “所以你就由着她把我的屋子翻成了这个样子？”虞若诩有些发怒，“我看你这么多年的管家婆子是白当了！“ 吴妈妈连忙低头道，“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竹烟是个伶俐的丫头，奴婢瞧着乖巧，所以一直当成半个女儿来看，也没有多加管教和惩处，没想到这次就……” 虞若诩见吴妈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冷声道，“吴妈妈是虞家的老人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次我就不追究了，可竹烟那边，还需要你多敲打几番才是。” “奴婢遵命！“吴妈妈连忙应声道。 待吴妈妈离开，秀儿看了看虞若诩，笑道，“小姐越发有当家的样子了。“ 虞若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你去帮我查查，看竹烟是不是东院那边的人。” “小姐怀疑是那边派来的？”秀儿有几分惊讶。 “可能是。”虞若诩伸手理了理桌面上的宣纸，“借着这次的事情动我的东西，怕是背后有人授意。“ “奴婢会留意的。“秀儿点头道，”话说这次小姐真是神机妙算，猜准了东院那边要对咱们动手，幸好咱们提前发现了那包赤朱砂，否则今天奴婢就成冤大头了！“ “吃一堑长一智。“虞若诩淡淡一笑，”之前在阆中吃过的苦头，也算是派上了些用场。“ 秀儿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奴婢不太明白。小姐为什么不以眼还眼，直接把那包赤朱砂放到云碧或者阿媛的屋子里去？这样丢到花园里，反而是绕了个大圈子，到最后还不能出这口恶气……“ “许小娥又不是虞若韵，咱们还是得给她留点面子。“虞若诩叹了口气，”她毕竟是南越国公主，至少，咱们不能让她在黄姑姑面前下不来台。“ 她当时听说许小娥闹着叫太医，就感到不对劲，马上叫秀儿检查了房间，果不其然，在秀儿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小包赤朱砂。她索性来个将计就计，把纸包丢到了花园的一个角落里，吴妈妈他们往返于后院和堂屋，定会发现那纸包的踪影。 至于当时提议搜云碧和阿媛的屋子，以及买通清扫的小丫鬟指证云碧，这些不过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罢了。她不说话，不代表她好欺侮，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这样算计她，总要给许小娥一点苦头吃。 “小姐当时是想吓吓公主吧。“秀儿”噗嗤“一声笑开来，”奴婢总算明白了，您当时一提搜云碧和阿媛的屋子，咱们那位公主的神情，啧啧啧，真是难看得和母夜叉有的一拼，奴婢总算明白什么叫纸老虎了……“ “公主是什么性情，这段时间咱们还没领教够么？”虞若诩抬眸，“越是理亏，越要胡搅蛮缠，今天就索性让她闹个够。” “小姐说的是。“秀儿对自家小姐的智谋心服口服，”那之前的流言……“ “我自有办法。“折腾了一天，虞若诩也有些疲累，”帮我换件衣裳，我去塌上躺会儿。“ 过了几日，有人在厢房里发现了几包赤朱砂，结果一审问，说是厢房闹白蚁，用烈性的赤朱砂可以驱蚁避害。结果有几个粗心的下人错把赤朱砂当成了朱砂，直接放进了公主的香炉。这样沸沸扬扬地闹了一场之后，阿媛和那几个不仔细的下人被罚了板子和半年的份例，也就算草草收场了。 京城中流传的谣言也跟着转了向，说是公主管家不力，喜怒无常，虞太傅实在是忍受不了，干脆躲进书房教女儿念书，结果公主心生不满，就开始大肆散布父女在书房幽会的流言。 “这谣言不会是你传出去的吧？“夜晚，虞仲钧见虞若诩安安静静地伏在桌子上写奏折，不禁开口问道。 第三十七章 送别 http://..org/ “哪里是谣言，明明句句属实。“虞若诩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 “你呀……“虞仲钧见她满眼倔强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你总不能一直和公主这样斗下去，毕竟咱们现在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虞若诩放下笔，叹了口气，“女儿知道。可她实在是欺人太甚，胡乱插手女儿的婚事，毁我虞家的声誉，这次更是准备栽赃给女儿一个投毒谋害的罪名，女儿若是再不还手，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招数等着咱们呢。“ “流言的事情咱们还不能下定论。“虞仲钧想了想，“你先别急着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她头上。” “爹爹！”虞若诩有些诧异，“您怎么开始帮她说话了？” 虞仲钧坐直了身子，“不是帮她说话。为父总觉得，依照公主的性子，是想不出来如此周密的计策的，真正想谋害咱们虞家的人还没有露面，只是拿公主做幌子罢了。“ “爹爹说的有道理。“虞若诩松了一口气，“女儿觉得，这次的事情肯定和太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否则那天黄姑姑也不会那么顺便地跑到咱们府上来。” 虞仲钧点头，“太后的心思太深了，为父一直都摸不透。” “太后最擅长做表面功夫。”虞若诩笑了笑，“面子上装的样子，和背后使得招数，说不定是两个极端呢。” 虞仲钧皱眉，“这倒是……前几日周远照大人已经给太后上了折子，提议册封梁婕妤为皇后。朝中不少大臣以为这是巴结定远侯的机会，纷纷附议。可太后不知怎的，压着周大人的折子，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哦？”虞若诩略感意外，“那定远侯呢？” “定远侯说这是后宫的事情，还得听太后的吩咐。”虞仲钧顿了顿，“他们也心知肚明，若是立了皇后，皇上亲政的相关事宜就要摆到台面上来说了。” “那废科举的事情……”虞若诩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太后压着折子，但也算是给定远侯心里添了堵，这几日倒也没再提重举孝廉的事情了。”虞仲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过，今天辽东那边来了急报，说是鲜卑那边已经开始了小范围的掠边行动，怕是之后会有大动作。“ “什么？！“虞若诩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要打仗了么？“ “恐怕是。”虞仲钧点点头，“太后今天颁布了调兵令，兵部那边也开始训练新兵，准备再过几日就把这些士兵送到辽东去。” 虞若诩低声道，“辽东啊……” “为父现在最担心的是银子的问题。”虞仲钧面露一丝疲惫之色，“梁家贪污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国库就永远都是空的。这次征兵，且不说士兵的饷银，就连基本的粮草，火药和衣物都供给困难，辽东又是苦寒之地，这样下去，咱们能有几分胜算？” “国库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虞若诩有些吃惊，急声问道。 虞仲钧摇摇头，“今年春天刚刚给江南加了三成的税，把南方搞得乌烟瘴气不说，缴来的税银里，有一大半的银子都流进了梁家人的口袋。之前河北河南闹旱灾的时候，户部就借口没银子，这次征兵辽东，户部又在太后面前哭穷。” “梁政就是只硕鼠。”虞若诩恨恨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只顾自己的身家利益。” “朝廷里的硕鼠还多着呢，他还不是最大的那只。”虞仲钧低声道，“这样下去，这江山，怕是危险了。” 虞若诩沉默，心里重的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得她喘不过气。 过了几日，秀儿早上帮她梳头发的时候，从乌黑的长发里挑出几丝银光来，“小姐最近思虑过重，连白头发都熬出来了。” 虞若诩一怔，连忙把头发拨到身前仔细看了看，“……好像是。“ 秀儿叹了口气，“小姐最近又要应付公主，又要考虑朝廷上的事情，这能不长白头发吗？“ 提起许小娥，她心里一动，问道，“我上次叫你注意竹烟的事情，怎么样了？” “奴婢正要跟您说呢。”秀儿压低了声音，“奴婢这几天都偷偷跟在竹烟后面，发现她前天晚上大半夜的时候悄悄从厢房跑出去，和云碧在花园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 “云碧？”虞若诩皱了皱眉，“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秀儿连忙点头，“我怕她们发现，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云碧好像语气特别严厉，像是在斥责竹烟似的。” 虞若诩冷笑，“竹烟翻我的屋子，怕是留下了痕迹，云碧训斥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小姐，那咱们要不要……” “暂时不用。”虞若诩想了想，“最近东院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咱们暂且先留着她，看看她们还有什么后招。” “是。”秀儿应道。 那日竹烟来翻她的屋子，明显是为了找什么东西。加上管家之前曾告诉她，许小娥也经常去书房东翻西找，她倒想看看，不知虞家藏了什么宝贝，值得太后和南越国联手，不惜费这么大的心力，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偷。 “对了小姐。“秀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听说咱们世子爷亲自去太后面前求了旨，要随军出征辽东呢！“ “什么？“虞若诩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梁瑾的消息了，一时间有些恍惚，”他要随军出征？“ “是啊，整个京城都在传，说世子爷此举，怕是为了江城公主呢！“ 虞若诩怔住了，“太后也同意了？” “太后好像本来也不同意的，没料到世子爷和小姐一样，也是个倔脾气，干脆在寿宁宫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把太后磨得没办法，后来还是皇上路过，帮着世子爷跟太后说了几句，太后才勉强同意的。” 连小皇帝都帮忙说话了？虞若诩觉得奇怪，“那定远侯呢？” “据说世子爷就是趁定远侯去京郊巡查的时候进宫求旨的，也算是先斩后奏吧。”秀儿一脸倾慕的神情，“这世子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为了江城公主，也有如此男子气概的一面。” 虞若诩低笑，“他……也不全是为了江城公主。” “诶？”秀儿有些诧异，“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辽东太守杨震曾经是定远侯最得意的门生，可惜后来政见不合，杨将军夹在定远侯和朝廷之间两难全，索性举家迁往辽东，也算是躲个清静。”虞若诩缓缓说道，“世子爷这次随军去辽东，怕是会替定远侯探探杨将军的态度。” 秀儿听得有些糊涂，“什么态度啊？” “废科举的态度。”虞若诩淡淡说道，“如果杨将军也站出来表态，那就算爹爹，周远照大人和邹立俭大人再怎么努力，也都是无用功。” 秀儿笑了笑，“小姐不去做官真是可惜了。” “净胡说，什么宰相，我连科举考场都进不去，更别提做官了。”虞若诩笑着睨了她一眼，渐渐陷入了沉思。 梁家势力权倾朝野，定远侯更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废除科举。这次被爹爹和周远照搅了浑水，自然是心有不甘。纵观朝局，在还没站队的势力之中，西北赵家一直唯宋国公马首是瞻，而宋家这么多年一直和梁家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不疏远，却也绝不依附。江南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比起废除科举，更需要武力镇压。因此，定远侯目前能够最快争取到的势力，只有雄踞辽东的杨家了。 虞若诩不禁皱眉，定远侯的野心昭然若揭，那梁瑾呢？他是怎么想的？ 等到大军开拔出城的那一日，虞若诩也忍不住去了城门。 随着立冬的到来，西北风愈发猛烈了些，天色阴沉沉的，而眼前的一切，倒是应了这惨淡之景。 不少妇人都围在道路的两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披挂上战场，忍不住一边抹泪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整个京城顿时飘荡着离别的愁绪，浓得像是天上那一团团阴沉发黑的云。 虞若诩走下马车，看到一个妇人把平安符挂在孩子的脖子上，一边哭一边叫他一定要活着回来，心里蓦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虞小姐？” 虞若诩回头，看见梁瑾一身乌黑的战袍，手里牵着一匹漆黑发亮的战马，朝她缓缓走来，“虞小姐也是来送行的吗？” 她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扮，一时有些发怔，讷讷地点头，“嗯。” 梁瑾已经好久没看到她，只是零零碎碎地听说了关于虞家的流言，见她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可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心底松了一口气，“你最近还好吗？我听说……” “还好，我没事。”虞若诩回过神来，低眸遮住窘意，“没想到世子爷这次会随军去辽东。” “你就当我想去看看辽东的雪景好了。”梁瑾笑道，“听说那里和京城不同，一到冬天，整个草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想想都是极佳的景致。” 虞若诩失笑，明明是去打仗，怎么被他这样一说，倒像是去游玩一般。 “那还请世子爷观赏雪景的时候多加小心，免得被草原上的野兽误伤。”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梁瑾闻言，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虞若诩一时失神。 “对了。”梁瑾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我这次随军出征，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都回不来，婕妤娘娘最近身体不太好，你若是家中无事，可以替我去陪她说说话吗？” 虞若诩秀眉轻蹙，“婕妤娘娘贵体抱恙？” “娘娘从小体弱，一到冬天更是难熬。”梁瑾也有些忧虑，“我怕她独处深宫，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病情反而会加重。这个玉佩是定远侯府的通行手令，不用提前报备，凭手令可以直接进宫。” 虞若诩接下那玉佩，郑重地放进随身的荷包里，“民女定不负世子爷所托。” 梁瑾拱手道，“拜托了。” “世子爷客气。”虞若诩连忙扶起他，低声说道，“此去辽东，路途艰险，世子爷定要多加珍重。” 第三十八章 时疫 http://..org/ 梁瑾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集合的号角声。他神情一凛，一个翻身上了战马，定定地看了虞若诩一眼，然后调转马头，朝着号角声的方向绝尘而去。 虞若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装着玉佩的荷包，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淡淡的不舍。 她心里一惊，连忙摇摇头，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回到马车上，虞若诩对张伯吩咐道，“咱们回府吧。” “诶？小姐不再看看吗？奴婢看到好多百姓都围在城门那边，就等着集合完之后送大军出城呢。”秀儿指了指城门方向。 “不看了，回去吧。”虞若诩突然有些不敢看梁瑾一身戎装，披挂出征的样子，“那边人太多了。“ 秀儿知道她一向喜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听张伯挥了挥鞭子，马车便逆着人流，掉头朝虞府方向驶去。 自从上次在她手上栽了跟头之后，许小娥倒是收敛了不少，虽然时不时还是会对她冷嘲热讽几番，但手底下的小动作明显少了许多。虞若诩也总算是过了几天相对比较舒心的日子。 “最近府里没出什么事吧？“虞仲钧问道，”我听说前两天公主又责罚了几个下人，还打伤了好几个丫鬟。“ 虞若诩一边写奏折一边答道，“还不是因为流言的事情。她又管不住那些人的嘴，只有拿身边的下人出气，这段时间顾忌自己的面子，连门都出得少了。这倒也好，省得她又到处给女儿说亲事。” 虞仲钧叹了一口气，“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虞若诩不想再提许小娥的事情，话锋一转，“对了，我看折子上说大军已经到了幽州城，可是鲜卑那边突然又撤了军，不知道他们又在使什么诈。” “兵家多诡道，拓跋圭怕是要来个诱敌深入。”虞仲钧想了想，“朝廷现在实力不足，只能跟鲜卑耗着，为父只盼望有一天拓跋圭突然死了，鲜卑那边恐怕会因为继承人的事情内斗一场，这样朝廷才能稍微喘口气。” “哦？此话怎讲？”虞若诩一下子来了兴致，“江城公主不是刚刚诞下麟儿吗？鲜卑王庭又不是后继无人，怎么会……” “拓跋圭膝下有四个儿子，除了江城公主的孩子以外，另外三个都已成年，其中有两个王子是纯正的鲜卑血统，在部落里的分别获得了不少人的拥护。随着拓跋圭年龄越来越大，这储位之争也渐渐白热化。听说那两位王子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连拓跋圭自己都分外伤神，怕日后会兄弟相残，两败俱伤。”虞仲钧解释道。 “那还有一个王子呢？” “你还记得晋城长公主吗？”虞仲钧反问她。 虞若诩一怔，“晋城长公主？拓跋圭的第一个汉室王后？“ “没错。“虞仲钧点头道，”拓跋圭前后娶了两位和亲公主，第一位就是先帝的姑母晋城长公主，可惜天妒红颜，长公主嫁过去没多久就病逝了。“ “那……那位王子不会是……“ “他不是晋城长公主的孩子。“虞仲钧说道，”他是晋城长公主身边的陪嫁侍女所生。鲜卑人本来就不喜欢有汉家血统的王子，再加上他的生母地位卑微，据说这些年的处境一直都不太好。“ 虞若诩叹了口气，心思却被“鲜卑人本来就不喜欢有汉家血统的王子“所触动，”那江城公主的孩子……“ “放心吧，他不一样，毕竟生母地位高贵，而且目前江城公主还很得拓跋圭的宠爱，之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虞仲钧安慰道。 虞若诩点头，低笑道，“看来儿子多了不是好事。特别是在帝王家。“ “你说的倒有理。”虞仲钧笑道，“对于帝王家来说，儿子太多的确不是好事，可是没有儿子才是大大的不妙。” 虞若诩一惊，抬头看了看虞仲钧，“爹爹，您是说皇上？” 虞仲钧笑了笑，“皇上还小，为父倒是没什么忧虑的。可是周远照大人一直忧心忡忡，说什么高宗皇帝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皇长子，而咱们皇上好像……不太近女色。“ 虞若诩蓦地想起韩青那张清秀的脸孔，想起那日在冷宫里听到的那一段耳鬓厮磨。她还记得小皇帝对韩青说—— 要是没遇见你，我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禁觉得可悲，之前宋贵人还想和梁婕妤争宠，还因为进京那日，太后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的“喜欢“，把她也算进了夺宠的范畴。可是，她连自己的对手都弄错了。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得透的。“虞若诩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思绪，”今时不同于往日，周大人也不能老是拿先祖和皇上比。“ 虞仲钧叹了口气，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转眼间就到了冬至，京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虞若诩自小生活在西南，从未见过雪景，见到窗外大雪纷飞，也忍不住新鲜，披上一件火红色的斗篷，便跑到院子里，伸出左手，看雪花静静地落在手心，丝丝的凉意渗透到掌心里，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道梁瑾在辽东怎么样了？他看到草原上白茫茫的雪景了吗？ 正当她怔忡之时，管家拿着一本册子从外面走进来，见她站在雪地里发呆，不禁一愣，“小姐怎么站在院子里？当心着凉啊！“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一时有些新奇罢了。“虞若诩讪讪地说道，”管家有什么事吗？“ “小姐，外面冷，咱们进去说罢。“管家指了指手里的册子，低声道，“金矿的账本刚刚送到。“ 虞若诩点头，伸手拂了拂斗篷上的雪花，拉开房门进了屋。 秀儿在外间笼了火盆，所以屋子里格外温暖。管家把账册递给她，说道，“这是这个月咱们虞家金矿的账册，还请小姐过目。” 虞若诩翻开粗略地看了几眼，笑道，“虞伯说又挖出了一条新的矿脉，这个月金矿的产量倒是比上个月多了四成呢。” “真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管家也喜上心头，“这金矿是虞家的立足之本，不断挖到新的矿脉，意味着咱们虞氏一族会延绵不断，流芳百世啊！” “希望如此。”虞若诩合上账册，“等爹爹回来了，我再和他一起细看。” 管家点点头，又开口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虞若诩见他面色不豫，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的是听马夫张伯说的，他说几天送老爷进宫的时候，看见有不少宫人都戴了面纱进进出出的，好像是宫里的哪位贵人得了时疫。所以小的在这里多一句嘴，若是之后宫里还有传召，小姐能不去就不去，实在迫不得已的话，也记得戴上面纱，免得……“ “时疫？”虞若诩一惊，“哪里来的时疫？” “小的也是听说的，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要不小的派人去打听打听？” 虞若诩点头，“那派个人去问问吧，我倒还好，爹爹每天都在宫里，要是真的有时疫，也是爹爹更危险些。” “小的明白。”管家应声，便吩咐人去宫门打听消息去了。 虞若诩只觉得奇怪，最近并没有大规模流民进京，附近也没有出现什么灾害，而且现在又是冬季，各类蚊虫几乎销声匿迹，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时疫？ 到了下午，管家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从宫门那边急匆匆地跑回来，对虞若诩说道，“回小姐，听出入的宫人说，好像是重华宫那边发现了时疫！” “重华宫？！“虞若诩大骇，那不是梁婕妤的住处吗？ “你说清楚一点，是重华宫的谁染了时疫？“虞若诩急声问道。 那小厮想了想，“好像是婕妤娘娘。有个姑姑说婕妤娘娘最近一直低烧不退，有一位太医怀疑是时疫，但又不敢确定，太后娘娘和皇上现在派了好几个医官在重华宫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呢！“ “那娘娘现在怎么样？“ “听那位姑姑说，娘娘好像情绪不太好，也不爱说话，天天躺在床上，怕是这样下去病还没好，精神就得垮了。“ 虞若诩有些着急，想起梁瑾的嘱托，连忙对管家说道，“帮我备车，我要去趟宫里。“ “小姐是要去探望娘娘吗？”管家顿时大惊失色，“这……这怕是不太好吧？万一真的是时疫，那小姐……” “没事，我不会进去，就在外面让伺候的宫人给娘娘稍两句话，至少让她安心一些。“虞若诩一脸坚决的神色，”快去吧。“ “……是。“管家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只好备了马车，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虞若诩给宫城守卫亮出了梁瑾的玉佩，那守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放她进去了。她沿着走过许多次的悠长甬道，绕过御花园，径自向重华宫走去。 和往日的幽静不同，重华宫此时门户紧闭，就连青色的琉璃瓦在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在大雪纷飞中显得一派萧瑟。门外站着一排看守的宫人，个个都戴上了面纱，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虞若诩正欲走上前去让她们通报，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娇笑声，“姐姐这病到底是不是时疫？依本宫看，那群太医也真是无用，天天守在重华宫，也没检查出什么来。“ 虞若诩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后面，在这种时候，她可不想和自己的老冤家宋贵人碰面。 “贵人姐姐说的是，妹妹真是担心得不得了。“郑美人附和道。 “你？“宋贵人语气讥诮，”在本宫面前就别装了，现在没人看呢。“ 郑美人讪讪地一笑，“贵人姐姐哪里的话。“ 宋贵人不理她，转身上了台阶，守门的宫人连忙行礼道，“给宋贵人请安，给郑美人请安。“ “起来吧，和前几天一样，你们派个人去把晏姑姑给本宫叫出来，本宫想问问姐姐今天好些了没。“宋贵人淡淡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纸条 http://..org/ “奴婢遵命。”其中一个宫女应声进屋，过了片刻，同样带着面纱的晏姑姑便走了出来，福身道，“给宋贵人和郑美人请安。” “平身吧。”宋贵人吩咐道，“姐姐今天怎么样了？有好转了吗？” “娘娘还在发热，精神也不太好。”晏姑姑皱眉道，“自打上次从乾宁殿回来之后，娘娘就一直抱恙，虽说清醒的时辰不多，但也知道贵人和美人日日过来请安，特意托奴婢带话，说是劳两位娘娘费心了，等娘娘身子爽利了，定会亲自前去道谢。“ “都是亲姐妹，怎么这般客气。“宋贵人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那一排看守的宫人，话锋一转，”只是这都连着好几日了，太医还没诊断出来到底是什么病症，现在宫内外都在传姐姐得了时疫，闹得人心惶惶的，本宫实在是不放心，就想亲自来问问。没想到这次连皇上都惊动了，派了这么多人来守着。“ 晏姑姑想了想，说道，“奴婢想，皇上也担心这次娘娘患上的是时疫，为了以防万一，才派了这些人来盯着。现在整个重华宫的进出都被看得紧紧的，所以娘娘也不用担心病症会蔓延到其它地方去。“ “管它是不是时疫，本宫现在只盼着姐姐赶快好起来。“宋贵人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若是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她那副表情，肯定会感叹一句姐妹情深。 “多谢贵人关心，奴婢会转达给娘娘呢。“晏姑姑低头道。 “叫姐姐好好养着，本宫明日再来问安。“宋贵人说罢，还没等晏姑姑行完礼，便和郑美人一起转身离开了重华宫。 虞若诩躲在柱子后面一动不动，可是心里却有些不安。重华宫门口有至少十余人守着，浩浩荡荡地排成一排，把宫门围得水泄不通。她有些疑惑，梁婕妤抱病在床，自然没有力气四处走动，小皇帝还派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守着，这架势不像是怕时疫传染，倒像是在看犯人。 她见宋贵人和郑美人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便直起身子，理了理裙摆，走到宫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宫女立刻拦住她，“你是何人？来重华宫有何事？” 虞若诩拿出玉佩，“我是太傅虞仲钧家的二小姐，世子爷听说娘娘抱恙，托我进宫探望。” 那宫女拿起玉佩看了看，随即又塞回到她的手里，“皇上有旨，婕妤娘娘恐染时疫，一律不见外人。” “那可否劳烦传唤娘娘身边侍奉的晏姑姑一声，就说虞家二小姐受世子爷所托，有几句话想带给娘娘。” “虞小姐有什么话，直接告诉奴婢即可。奴婢会替小姐转达。”那宫女语气有些强硬。虞若诩腹诽，刚才面对宋贵人的时候，她可不是这种态度。 “这个……“虞若诩还没说完，那宫女就开口道，”小姐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虞若诩抬眸，见她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心里觉得有些不妙，稍微拔高了些声音，说道，“这倒没有。就是请娘娘多多保重身体，特别是心病，得自己学会开解才是。” “奴婢记下了。”那宫女点头道，“天气寒冷，小姐若没有其他事，还是请回吧。” 虞若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下台阶。 没想到小皇帝身边的侍女都这般跋扈，明面上看礼数周全没有一丝错处，可是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听说她要给梁婕妤传话，更是一脸戒备的神色，像是在防备她什么似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叹了口气。 在这皇宫里，果然地位和品阶才是最有用的啊。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虞若诩注意到池子里的荷花全都被拔走了，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隐隐地透出些许青色。零星的雪花落在上面，更平添了一股萧瑟之意。 “哎哟。”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弱的女声，像是有人摔了一跤。虞若诩回头，看见一个身着下等宫装的小宫女跪坐在水池边，一边揉着脚踝，一边嘤嘤地哭泣。脚边还扣着一个打翻了的木桶，温热的水洒了一地，还微微冒着白雾。 虞若诩顿时心生不忍，连忙走过去，“你没事吧？” “奴婢崴了脚，好疼。”小宫女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她，“你是……” “我看你摔得不轻，先起来再说吧。”虞若诩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想要扶她起来。小宫女连忙摆摆手，“这样我是站不起来的，你能拉一下我的手吗？” 虞若诩一愣，伸出左手拉住她，“这样吗？” “嗯嗯，多谢！”小宫女微微一使劲，借着她左手的力道自己站了起来，可还是一瘸一拐的，“是我太笨了，连一盆水都端不住……” “你这死丫头，怎么还在这里偷懒？！“一阵尖利的声音传来，小宫女浑身一抖，只见一个一等宫女模样的姑姑从重华宫方向走来，“叫你打盆热水，你磨磨蹭蹭地这么久都不回来，我看你是欠抽了是吧？！“ “奴婢不敢！奴婢没有偷懒，是地面实在太滑了，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小宫女连忙松开虞若诩的手，对那个姑姑急声解释道。 虞若诩回过神来，“原来是婕妤身边的袁姑姑。“ 袁姑姑自然是认得虞若诩的，“虞小姐今天怎么来了？真是不巧，咱们婕妤娘娘正好病着，太医说可能是时疫，就不敢让小姐进去探望，要不是奴婢见这丫头老是不回来，想着得亲自出来看看，否则也没办法出了那宫门呢！” 虞若诩只觉得心跳如鼓，可是脸上还是淡淡的，“婕妤娘娘如今贵体如何？” 看来，刚刚在重华宫里面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她拔高声音说的那几句话的。 “娘娘一直发着热，精神也不太好，整个人恹恹的，胃口也不太好。”袁姑姑面色有些焦急，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赔笑道，“娘娘那边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请小姐恕奴婢不能在此久留。” “那我就不耽误姑姑了。”虞若诩点头，藏在斗篷里的左手握成了拳，“这个小丫头崴了脚，还望姑姑不要太过苛责。” “奴婢遵命。”袁姑姑嘴上答应着，伸手拽了一把小宫女，“还不快走？” 小宫女捡起木桶，没有再看她，只是一瘸一拐地跟在袁姑姑身后，朝着重华宫走去。 虞若诩站在雪地里，左手里的纸条像是一团火焰，焚烧着她的心。 回虞府的路上，虞若诩一直绷着脸默不作声。秀儿在一旁叹气，还说什么每次进宫准没好事。虞若诩的左手已经捏的有些发烫，她脑海里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这小宫女看上去像是梁婕妤的人，难不成是梁婕妤想告诉她什么事情？ 回想起守在重华宫门外的那一排宫人，虞若诩微微皱起眉，梁婕妤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样的秘密，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传给她？ 等马车抵达虞府，虞若诩连忙回房，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是吩咐秀儿不许任何人打扰，便关了门，就着灯火，打开了手里那张已经有些发皱的纸条。 纸条很小，还泛着微微的黄色，像是从什么册子上面随意撕下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还是用朱红的胭脂慌忙写上去的—— 小心。 这两个字后面还有一个点，像是第三个字的起笔，可是还没来得及写完，就被迫停了笔。 虞若诩觉得有些心惊，梁婕妤在说小心什么？又是叫谁小心？ 心里顿时涌出千万种思绪，她拿起那张泛黄的纸条，又对着灯火仔细看了好几遍，只是觉得纸张的触感十分特别，和一般的宣纸不太一样，胭脂是上好的宫制香脂，各宫娘娘都在用的，倒没什么奇怪之处。 她忍不住用手捻了捻纸条的一角，纸张略厚，摸起来有些硬，指尖触及之处还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印花痕迹。她觉得这纸上的痕迹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梁婕妤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虞若诩实在是想不透，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进书里，放进了书架的最底层。可是心里却是闷闷的，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大事。 “小姐，老爷回来了。“秀儿的声音传来，”老爷说让小姐直接去书房，您现在方便过去吗？“ “我马上就好。“虞若诩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管家送来的金矿账本，想着要拿给虞仲钧一起看。她转身掀起铺在地上的毯子，打开暗格，伸手去拿放在里面的账册，目光一转，看到了账册旁边的一个小匣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拿出那个小匣子，打开盒盖的时候，连手指都有些微颤。 匣子里装的，是梁瑾之前给她的碑帖。 那日去周远照府上拜访之后，梁瑾派人将林氏收藏的安阳长公主的碑帖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曾经一手拿着写有虞若卿下落的花笺，一手拿着林氏的碑帖，细细地对比过无数遍。以至于到后来，不仅是花笺和碑帖上的笔墨字迹，就连纸张的质感和纹路，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虞若诩拿起一张碑帖，用指尖轻轻摩挲了几番，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凹凸不平的印花痕迹，和那张纸条一模一样。 这碑帖所用的纸张是定远侯府定制的书法用纸，专供侯府里的人使用。之前虞若诩还因为碑帖纸张的事情跟虞仲钧开过玩笑，说这天底下只听说过皇家有御制的物品，没想到定远侯也有这种侯府特制的待遇。 当时虞仲钧还苦笑道，“定远侯府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按理说，梁婕妤身处深宫，所用的应该是御制的纸张才对。况且这纸条已经有些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应该也不是梁婕妤的常用之物。 侯府特制的纸张，小心，朱红色的胭脂…… “小姐？”秀儿见她一直没出来，便小声唤道，“小姐好了吗？” 虞若诩回过神来，“我在找东西，马上出来！“ 她摇摇头，心中实在是捉摸不透，索性先把碑帖塞进匣子里，拿起一旁的金矿账册，准备去找虞仲钧商量商量。 刚刚拿起账册，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翻了翻堆在暗格里的所有账本，心中大骇—— 有一本账册不见了！ 第四十章 小心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愛↑去△小↓說△網wqu】 虞若诩顿时慌了手脚，索性把暗格里的所有东西都搬了出来，账册，文书，奏折，花笺，每一张纸都翻过了，可十月的金矿账册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 “秀儿。”虞若诩急声唤道，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小姐，怎么了？”秀儿推门进来，见虞若诩跪坐在地上，面前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账册和文书，顿时吓了一跳，“小姐，这是……” “你去把阿四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做这个护卫的。”虞若诩咬牙道。 秀儿见她面色不善，也不敢多问，只有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把阿四叫到了院子里。 虞若诩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怒气和不安，又仔细清点了一番，万幸的是目前只少了一本账册，别的东西好像都没有被动过。她不禁冷笑，这个贼还挺聪明，为了不让她有所察觉，专门挑压在下面的账册下手，如果她粗心一些，估计要等到节前关账的时候才会发现。 到那时候……可就晚了。 “小姐，小的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阿四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推开门，见他站在屋外，可能是听秀儿说了什么，此时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你平时是负责看管后院的，今天白天我出门之后，你看到有谁来过我的屋子吗？“虞若诩问道。 “没有啊，谁都没来过。“阿四想了想，坚决地摇了摇头。 虞若诩的声音威严了几分，“你再好好想想。“ “娘说，在小姐和老爷面前不得撒谎，所以阿四绝对没有骗小姐。“阿四抬起头，恨不得指天为誓，”小的敢保证，真的没有人来过小姐的屋子。“ 虞若诩挑眉，那十月的账本是自己长了翅膀飞走了吗？ “那我问你，你是一直守在这里吗？一步也没有离开？“虞若诩想了想，贼人也有可能故意把他引开，再悄悄溜进去偷走账本。 “小的……“阿四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小的前几天肚子有些不舒服，不过这几天都好些了，今天只去了一趟净房……“ 虞若诩心里一沉，“什么时候去的？“ “就是用了午饭之后，小的突然有些难受……“阿四见虞若诩的脸色越来越差，”啪“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是小的的错，请小姐看在小的这段日子一直尽忠职守的份上饶小的一码，要是没了这份差事，小的的娘亲就没有钱治病了……“ 虞若诩见他又给她跪下，满口都是娘亲如何如何，心里叹了口气，“你先起来，我又没说让你离开虞家。“ 阿四不敢起身，依旧跪在那里，就差抱着她的大腿求饶了，“小姐，小的真的没有撒谎，还请小姐相信小的啊！“ 虞若诩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样子我还敢不信你？“ “真的吗？小姐不会赶小的走了？“阿四连忙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虞若诩点头，“你先起来，我有话问你。“ “小姐请问。“阿四站起身来，可脸上还是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虞若诩心里有些厌倦，可脸上还是淡淡的，”你中午是吃了什么东西吗？怎么会突然感觉不舒服？“ “小的和平常一样，都是厨房里做的饭菜……“阿四想了想，”对了，今天多了一份点心，好像叫马蹄羹，小的从来没吃过，看着特别新奇，就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马蹄羹！ 虞若诩瞬间明白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马蹄羹是谁给的啊？” 阿四想了想，“好像是公主剩下的。之前太医说让公主少吃些甜的点心，但厨房里还剩了一些，因为不太新鲜了，也不方便拿给老爷和小姐，管家就说让下人们自己分了算了。【愛↑去△小↓說△網wqu】” 她还记得王太医说过，马蹄羹中的荸荠性寒，肠胃虚弱之人不宜食用。而阿四正好最近在闹肚子，要是吃多了马蹄羹，自然会加重病情的。 “公主剩了好多点心呢，大家都分了小半个月了。”阿四继续说道，“不过小的一般去的晚，每次都抢不着，今天总算是给小的剩了一口……” 那是故意给你留的吧。虞若诩腹诽。 怪不得许小娥这段时间这么安静，原来私底下还留了一手。她还在奇怪，依照许小娥的性子，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之后，怎么可能就这么作罢，看来她们早就想好了后招，还把手伸到了金矿的账本上。 她不禁有些心惊，她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在许小娥嫁进虞家之前，她就和虞仲钧达成了默契，坚决不能让虞家以外的人触碰到金矿的相关事务。所以她也和管家通了气，若是许小娥问起金矿的事情，就说已经交给了族中其他叔伯打理，和虞仲钧无关。 这样算起来，成亲之后的这几个月，许小娥好像一直都在找什么东西，管家之前向她提起过，许小娥会在虞仲钧的书房里待很久，东翻翻西找找，不知道在寻什么，而竹烟也会冒着极大的风险翻她的房间。 难不成……是在找金矿的账册？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南越国现在还在内乱，一缺兵马，二缺粮草，这些……都可以用金子买到。 南越国使者借着小皇帝寿宴的机会进京求援，可是朝廷并没有答应派兵，也没有向南越国拨款，唯一允诺的，就是让许小娥嫁入虞家。 虞若诩背后渗出了些冷汗，难不成太后是想把南越国这个烂摊子丢给虞家，才会在小皇帝的寿宴上提出公主下嫁的法子？ 可是……好像哪里还有些解释不通。 就算许小娥拿到了金矿账本，那又如何？虞家家法规定，只有虞氏的嫡亲嫡子才有资格继承虞家金矿，因此，许小娥必须赶紧替虞仲钧生下一个儿子，等到冠礼之后，才能直接打理金矿。 这中间需要花二十余年的时间，南越国等得及吗？ 虞若诩不禁有些头痛，今天遇到了太多的事情，一时都想不明白。不过，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要从许小娥手里把账本要回来。 虞家的金矿，不能再出事了。 “若诩。”虞仲钧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回头，见裴长远扶着虞仲钧缓缓向她走来，“爹爹怎么来了？” 冬日的白天格外短，还没到酉时，天色都黑了大半。在这样的光线下，虞仲钧肯定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为父见你一直没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想着过来看看。”虞仲钧的眼神有些飘忽，“怎么了？我刚刚还听见阿四的声音。“ “咱们进去说吧。“虞若诩走过去扶住他，又嘱咐秀儿多点了几盏灯，”你们在外面守着，晚饭好了叫我们就是。“ “是。“秀儿点头，转身合上了门。 虞若诩看着虞仲钧，万般思绪竟是无从开口，沉默了半晌，她低声问道，“爹爹，如果一个人突然拿出许久不用的旧物，会有什么含义？“ 虞仲钧抚了抚下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个人可能想说关于旧物主人的事情吧。“ “旧物主人吗……“虞若诩凝神思考，定远侯府特制的纸，侯府的人…… 梁瑾！ 她惊得几乎跳起来，梁婕妤是在说梁瑾吗？让她告诉他，小心？ 还有那朱红色的胭脂，像是一团没有抹开的鲜血，凝在发黄的纸条上。 小心，杀身之祸。 是有人要杀梁瑾吗？ 她心里顿时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有千钧之重。梁婕妤现在深陷重华宫，身边的人都插翅难飞，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拜托和梁瑾交情匪浅的她去传递这个消息。 梁婕妤……怕是听到了什么秘密，才会被这样看守着。就连这时疫，说不定都只是一个幌子。 “你怎么了？“虞仲钧觉得她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忍不住问道。 “爹爹，我可能要去一趟辽东。“虞若诩斟酌地开了口，”世子爷……好像有危险。“ 虞仲钧心里一紧，“世子爷？“ “对。“虞若诩将今天在宫里看到的一切，以及那张纸条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他，”今日女儿去重华宫，那个场面实在是太不寻常，女儿担心这关系到世子爷的安危，所以……“ 虞仲钧沉默了片刻，说道，“辽东地处北境，而且又在打仗，你一个人去不安全，为父看还是拜托其他人去吧。” “女儿觉得这是机密之事，不宜有更多人知道。”虞若诩想了想，说道，“否则，婕妤娘娘为何不直接拜托侯爷，反而要找女儿去传话？” “你这话倒是有理。”虞仲钧依旧皱紧眉头，“可是为父还是不放心。” “叫裴长远跟着女儿吧，他武艺高强，一路上也算是有个护卫，对外就说虞家二小姐偶感风寒，在深闺养病。“虞若诩说道。 虞仲钧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你呀……你打定主意的事情，为父什么时候劝得动你？” 虞若诩松了一口气，笑道，“爹爹最懂女儿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吧，明天女儿还想请爹爹看一出好戏。”虞若诩轻轻一笑，“最迟就在明天晚上。” 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四十一章 账册 http://..org/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翌日，虞若诩用匣子装了几支做工精致的珠钗，带着秀儿一同去了东院。秀儿一路上还在低声嘟囔，说那几支珠钗那么漂亮，小姐你怎么送得出手云云。虞若诩笑了笑，说道，“这次是我们去求人家，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求？”秀儿有些不敢置信，“好端端的，小姐怎么会去求……“ “一会儿你别多话，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就好。“虞若诩也没多加解释，只是低声嘱咐道。 “奴婢明白。”秀儿看她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就知道小姐又要开始算计什么了。 两人刚刚踏入东院，一个眼尖的管事婆子就连忙迎上来，见是虞若诩，不禁一愣，连忙行礼道，“小……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给公主请安，你能帮我通传一声吗？”虞若诩淡淡说道。 “奴婢遵命。”那婆子有些奇怪，小姐和公主一向水火不容，这是虞府上下人人皆知的秘密，之前两人在私底下从无往来，今天小姐居然跑到东院来给公主请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虞若诩看那婆子匆匆向里屋跑去，脸上还挂着难以掩饰的惊讶神色，不禁有些好笑，看来自己和许小娥关系不睦，已经成了全府上下公开的秘密了。 过了一会儿，阿媛从里屋走了出来，对虞若诩福了福身，说道，“我们公主正在梳妆，劳烦小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待公主梳洗完毕之后，自会亲自出来迎小姐进去。“ 虞若诩挑眉，现在已经接近午时，许小娥才刚刚起床？ “公主客气了，是我今日冒昧打扰，还请公主不要介意才是。“虞若诩点头道。 阿媛没想到她那么好说话，一时松了口气，行了个礼便转身回去了。 “小姐，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啊？这大冷天的，居然让我们站在外面等！“秀儿愤愤道。 “忙着梳妆啊，总不能蓬头垢面地出来见咱们吧。“虞若诩打趣道。 “奴婢才不信阿媛的鬼扯呢，都这个时辰了还在梳妆？说出去都不怕别人笑话！“秀儿越说越气，一阵寒风吹过，秀儿”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连鼻头都被冻得通红，活像一只小兔子。 虞若诩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这是许小娥的谎言，说是忙着梳妆，其实是在……藏账本吧。 “你拿去用吧。”虞若诩把手炉塞到秀儿手里，秀儿连忙拒绝道，“这怎么成，奴婢没事的，可不能把小姐冻坏了……” 虞若诩摇头道，“我不冷，你先拿着用，我可不希望身边跟着一个得了风寒的丫头。” 秀儿闻言，乖乖地收下了手炉，冰冷的手掌顿时有了温度，“谢小姐！“ “真是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许小娥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抬头，只见她一身水红色的连襟褂子，外面披着狐皮大氅，还仿了唐人的额妆，眉间描了精致的花钿，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愈发贵气逼人。 “公主说笑了，若诩是晚辈，等一等不妨事的。“虞若诩笑道。 许小娥一怔，“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咱们二小姐也知道自己是晚辈了？“ 虞若诩忽略掉她言语间的讽刺之意，笑道，“公主又在打趣若诩了。“ 许小娥哼了一声，“这大冷天的，就别站在外面了，赶紧进来吧，省的别人又说本公主苛待原配的女儿。“ 虞若诩面无表情，“谢公主。“ 许小娥出身南越，自是不习惯京城的寒冷气候，为了御寒，她的房里至少点了四五个火盆，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一股炭气。【愛↑去△小↓說△網wqu】 “公主还是要多通通风，这炭气吸多了怕是对身体不好。“虞若诩皱了皱眉。 “京城是在是太冷了，本公主实在是待不惯。“许小娥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看上去像是极为畏寒的样子，”你今天来找本公主所为何事？“ “若诩是来跟公主请安的。“虞若诩笑了笑，将秀儿把准备好的匣子拿过来，”这是若诩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许小娥接过匣子，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这珠钗真是难得的上品啊！“ “这是西域那边的稀罕物，公主是懂珍珠之人，定会喜欢这珠钗。“虞若诩笑道，”之前是若诩不懂事，屡次冒犯公主，还望公主不计前嫌，原谅若诩。“ 许小娥喜滋滋地摸了摸晶莹润泽的珍珠，听到她这样说，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你也知道你不懂事？“ “爹爹之前训斥了若诩，说公主才是虞府的主母，作为晚辈，之后什么事情都要听公主的才是。“虞若诩摆低姿态，柔声说道，”所谓家和万事兴，爹爹在朝堂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们后院的女人家也不能老是给他添堵。“ 许小娥心里疑惑，这虞若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又想玩什么花招？不过，看她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心中倒是快活得很。 “这真是相公的意思？叫你来跟本公主认错？” “千真万确。”虞若诩点头，站起身来，对着许小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爹爹说，公主本来就是屈尊下嫁，理应好好对待才是，若诩之前太过任性妄为，不仅愧对了公主的心意，更是损害了南越国和朝廷的关系。若诩这才幡然悔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今日特意前来跟公主道歉。” 许小娥闻言，见她神色诚恳，心中便信了几分。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只要你以后乖乖地按照本公主说的做，本公主也保证不会再为难你。“许小娥笑道。 “若诩明白。”虞若诩点头，“多谢公主宽宏大量。” 许小娥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显，“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本公主是谁。“ 虞若诩笑了笑，她所遇之人中，也只有许小娥能够如此毫不谦虚地接受别人的褒奖。 “咦？今天云碧不在啊？“虞若诩看她身后只有阿媛一人，倒是没看到云碧的影子，”我记得她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形影不离的。“ “我派她出去买胭脂水粉去了。”不知为何，许小娥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你找她有何事？”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虞若诩笑道，“离年关只有一个多月了，公主这段时间打理府中庶务，想必比平时更忙碌些。” “也还好，虞家在京城没有多少产业，所以也不像其他人家，到了年底还需要盘点庄子和铺子。”许小娥想了想，说道。 “也是，虞家进京还不到半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置办什么产业。”虞若诩想了想，说道，“非要说产业的话，也就只有咱们府上的小库房能充个数了。” “小库房？”许小娥一愣，“咱们府上不就一个库房吗？” “公主不知道吗？”虞若诩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咱们府上其实有两个库房，主要都是用来装别人送来的礼品的，可是有些礼品实在是太贵重了，爹爹觉得放在一个库房里不太安心，就干脆另辟了一个小库房，专门装一些极为贵重的礼物，连账本都是另外分了一个别册记载，每个月盘点一次。” “什么？！“许小娥陡然拔高声音，”还分了别册记载？“ “是啊，因为东西不算太多，所以总共也就四五张纸，勉强订成一个小册子，一般是夹在当月的账本里一起送过来的。“虞若诩有些狐疑道，”公主不会是一时不小心，没注意到夹在里面的别册吧？“ 许小娥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怎么可能！本公主怎么可能没看到？” “若诩失言了。”虞若诩低头，面露尴尬之色，“其实我之前也跟管家抱怨过，那小库房的别册是在是太薄，特别容易和其他账本混在一起，到最后非要把所有册子都翻一遍才能找到。“ 许小娥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有这种事？” 虞若诩点头，有些羞赧道，“有一次，我不小心把那别册夹到一本全唐诗里面，结果折腾了一宿，差点把整个屋子都翻过来，好不容易才找到。“ 又闲聊了几句，虞若诩注意到许小娥脸上已经挂不住了，露出了几分焦虑的神色，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本公主想起还有一些庶务要处理，你先回去吧，本公主就不送了。“ “那若诩就不打扰了。“虞若诩福了福身，带着秀儿离开了东院。 “秀儿，你叫几个靠得住的盯着那边，许小娥一有什么动静，马上过来告诉我。“虞若诩低声吩咐道。 “奴婢明白。”秀儿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咱们府里哪里来的小库房啊？”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虞若诩笑了笑，没说什么。 秀儿听得一头雾水，“要是公主没找到那个小库房，不会又要来找小姐的茬吧？” “不会，到时候就是我们先找她的茬了。” 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四十二章 争执 http://..org/ 没过多久，东院那边就有人来报，说她和秀儿前脚刚走，许小娥就开始翻账本，不仅如此，还火急火燎地派了阿媛出门，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虞若诩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你继续去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那小丫鬟点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虞若诩的房间。 “小姐，公主那么着急地派阿媛出门，难不成是搬救兵去了？”秀儿疑惑道。 虞若诩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八九不离十。那个救兵……应该就是云碧。” “云碧？”秀儿恍然大悟，可又有些担忧，“那云碧可比公主难对付多了，万一她察觉出来是……小姐心里有把握吗？” “你就等着看好戏就行了。”虞若诩笑道，“到时候记得请爹爹过来观礼，否则咱们这个戏是做不全的。” 秀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 因着许小娥心里有鬼，所以连午饭都只是随便敷衍了几口便匆匆回了屋子。虞若诩倒是不慌不忙，只是时刻注意着门口，差不多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阿媛和云碧便步履匆匆地回到了虞府。 “救兵回来了。”虞若诩注意到云碧手里拿着一个锦缎盒子，心中不禁提高了几分警惕，“秀儿，你再多派几个人过去，看看能不能听到许小娥跟云碧说了什么。还有，多注意一下云碧，她才是关键人物。” “奴婢明白。”秀儿点头，转身离开了花厅。 虞若诩舀了一碗汤，慢慢地抿了几口，心中还是有几分着急。她想赶快解决家里的事，然后立即动身去辽东去找梁瑾，告诉他，要一切小心。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梁瑾，也不知道这背后有怎样的阴谋，她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担心还没等到她抵达辽东，梁瑾就遇到了危险，如果这样……她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曾经对她说过，穷尽一生，定不相负。 他那样懂她的心思，理解她心底难解的哀愁，她怎么舍得让他涉身险境，在辽东那样的苦寒之地命悬一线？ 她从来不信鬼神的，可是现在，她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上苍能够保佑今天一切顺利，保佑梁瑾还未遭毒手。 整个下午，她一直窝在房里写字，可毕竟心浮气躁，写出来的字都笔力不足，到后来她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索性将写废了的宣纸揉成一团，朝地上狠狠地掷去。 “小姐这是怎么了？”秀儿一进门，就看见她发狠的样子，心中有些诧异，“小姐是在担心东院那边的事情么？” 虞若诩一怔，却不敢承认更多的是在担心远在辽东的梁瑾，只是点点头，声音有些喑哑，“……嗯。” 秀儿见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纸团，“小姐若是心里着急，发泄出来也好，若是像之前那样不声不响的，奴婢反而更担心呢。” 虞若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以前的事情了。” “上次也是，小姐担心岳公子，结果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真是吓坏奴婢了。”秀儿眼里尽是担忧，“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苦，如果难受，就算是打骂奴婢也好，千万别憋着。“ 虞若诩失笑，这又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啊？ 不过上次……岳子容死后，她回到虞家大宅，躲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吃不喝，逼得虞仲钧差点把她的房门给拆了。后来她终于肯出来，结果刚刚准备开口，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那几天，她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心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也爱不动，也再也伤不起。 那年，她刚满十五岁，还有一个月，就是岳子容的冠礼。 岳成骧当时还开玩笑，说可以将虞若诩的及笄礼和岳子容的冠礼一起办，这样也算是好事成双。 结果，她和岳子容，都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小姐，东院那边来消息了。”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也不知秀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见她匆匆忙忙地跑进屋，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听东院那边的人说，刚刚公主和云碧又吵了一架呢。” “吵架？”虞若诩皱眉，“怎么回事？” “小君当时怕被发现，只敢凑在墙角听偷偷听几句，好像是云碧一进屋，没说几句话，就和公主争执了起来，说什么唯利是图，误了大事，看你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云云。” “误了大事？”虞若诩心里有些发紧，看来许小娥机关算尽嫁入虞家，果然是另有所图。 “是的，听小君说，云碧好像特别生气的样子，一口一个列祖列宗，王室安危，把公主骂得嘴都不敢回。”秀儿的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后来公主又争辩了几句，实在是说不过云碧，只有乖乖服了软，说什么明天再去一趟也不迟。” “明天？”虞若诩本来打算明天出发去辽东的，心想着不能再拖了，“对了，云碧呢？查出来她今天去哪儿了吗？” “奴婢刚刚问了一下门房，张伯说云碧早上抱着一个盒子出门了，说是要给公主买胭脂水粉。”秀儿想了想，说道。 “买胭脂水粉还要拿着盒子去？”虞若诩嘲讽地笑了笑，“那盒子里肯定有猫腻。你派人盯着云碧，看她是怎么处理这盒子的。” “奴婢正想说呢，小君后来看到，云碧抱着盒子往后院方向去了，还让阿媛给她找个铲子，难不成是要把这盒子给埋了？”秀儿说道。 虞若诩眼睛一亮，心中大叹一句天助我也，“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今晚就去把盒子挖出来，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如果是金矿的账册，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如果不是……她也有办法让许小娥乖乖地把金矿账册给还回来。 东院的后院紧邻虞府的竹林，夏天的时候为了避暑通风，虞仲钧特意在后院开了一个角门。到了晚上，虞若诩趁天黑，带着秀儿从角门悄悄潜入后院。 整个后院并不算大，虞若诩叫秀儿帮忙放风，自己则提着灯笼，沿着墙角细细地查看地面的泥土。如果是今天下午刚刚埋的，那地上肯定有翻新的痕迹。刚刚走了一半，秀儿突然小声喊道，“小姐，有人来了！“ 虞若诩心里一沉，连忙吹灭了灯笼，拉着秀儿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一个人影从前院走来，步子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是被谁发现似的。灯笼的柔光映在她的脸上，虞若诩不禁倒吸一冷气—— 竟然是许小娥？！ 她这样鬼鬼祟祟地到后院来做什么？ 许小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铲子，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角的一侧，蹲下身开始挖起来。虞若诩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许小娥一边挖着，嘴里时不时还嘟囔几句，“也不知道在凶什么，现在我才是公主，你以为还在南越国啊……还不肯给我看，万一就夹在里面怎么办？” 虞若诩一惊，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现在我才是公主”？在南越国的时候不是吗？ 许小娥费力地挖了半天，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长吁了一口气，小声抱怨道，“终于挖到了，真不知道是在防谁，埋得这么深。” 虞若诩清楚地看到，十月的金矿账册，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从许小娥手里把账册抢过来。 许小娥从盒子里拿起账册，细细地翻了几遍，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有些失望，“没有啊……那到底是夹在哪儿的？”她的目光掠过一行账目，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捧起账册仔细看了起来。 虞若诩心中大喊不妙，她记得，十月的时候，阆中那边发现了一条新的矿脉，因此金矿收入大涨。像许小娥那么贪财的人，见到盈利满满的虞家金矿，就好比一只狐狸见到了一整窝鸡一样。 “天啊……”许小娥眼睛里面冒出贪婪的光芒，“这么多金子，可以买多少首饰和胭脂啊……” “许小娥！“ 许小娥浑身一震，手里一滑，账本险些掉到地上。只见云碧满脸怒容地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账本，“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今天下午我的那些话都白说了吗？” 许小娥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站起身来，叉着腰骂道，“谁允许你直接叫本公主的闺名了？在这里，我才是南越国嫡亲的公主，你现在是我的丫鬟，你最好给本公主记住！“ 云碧气极反笑，“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尊卑差别，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情，哪一点像公主的样子？我真后悔当时选了你过来！“ “说到你你还是瞧不起我！“许小娥说不过她，便开始无理取闹，”那好，我现在就回去，看到时候是谁求着谁？！“ “回哪儿去？别告诉我你还有脸回南越。”云碧像是习惯了她的胡搅蛮缠一样，冷哼了一声，“我之前告诉过你，这是虞若诩的诡计，她多半是察觉到账本被我们拿走了，故意过来诓你。你不信我，偏偏去信她，我今天连黄姑姑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你从宫里强拉回来，真是……功亏一篑！“ “我就是想着，万一有那小库房呢？管家也说了的确有那别册，你想想，四五张纸的珍品啊，得值多少银子？！“许小娥咬牙道，”当然了，你是没过过没钱的苦日子，我和你不一样，我……“ “你什么？”云碧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虞若诩的本事，管家是虞家的老人，他们肯定是提前串通好了的啊！你到底是真的愚蠢，还是故意想让咱们南越灭国啊？” “你急什么？明天不是还可以去吗？账本都好好的在这儿，只要把东西送进宫，太后那边还在乎这一两天吗？”许小娥一脸恼怒，“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让你带着账本回来再查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云碧瞪了她一眼，“一两天？现在是我们有求于薛家朝廷，早一天送过去，南越的江山就能早一天得救，你到底明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原来是这样。” 许小娥和云碧皆是一怔，只见虞仲钧被裴长远扶着，缓缓从前院走来。 第四十三章 启程 http://..org/ “原来公主是为了我虞家的金矿而来。”虞仲钧因为在夜里看不见，所以眼神有些空洞，但是眉头紧锁，依稀可以看得到额上的青筋，“公主和……宫里，真是煞费苦心啊。” 虞若诩听到虞仲钧的声音，知道他已经是极怒，连忙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来，裙角上还沾了些泥土，“爹爹。“ 许小娥和云碧听到虞若诩的声音，两人顿时一震，慌乱之中，许小娥心虚地开口讽刺道，“没想到虞小姐还有偷听的嗜好。” “和公主喜欢擅闯别人房间的嗜好相比，若诩这个算不了什么。”虞若诩走到虞仲钧身边，扶住他的胳膊，“爹爹，现在要怎么处置？” “你……”许小娥气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虞若诩斜睨了她一眼，反正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任由她再闹腾一番好了。 “相公，你千万不要误会。”许小娥自知大事不妙，站在一旁嗫嚅道。云碧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许小娥连忙放低了声音，柔媚的声线飘荡在后院中，“相公，咱们有什么事情回房再说吧，现在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多不好啊……” 这么多下人？ 虞若诩环顾四周，除了裴长远，秀儿和云碧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下人，也不用避讳，下官有话想直接跟公主说明白，不必再回屋一趟。“虞仲钧语气冷淡，连称呼都改了，”下官只想问公主一句，太后让公主偷走虞家金矿的账本，到底有何目的？“ 许小娥一怔，知道自己是搪塞不过去了，看了眼云碧。云碧连忙上前一步，跪在虞仲钧面前，“回大人，这一切都是太后要挟我们家公主做的，公主对大人一片心意，天地可鉴，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我们家公主！“ 虞仲钧循着声音，低头看了云碧一眼，“太后要挟？” “正是！“云碧点头，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公主对大人痴心一片，曾入宫恳求太后，希望太后能成人之美，将公主赐婚给大人。可是太后就以此为条件，逼迫公主入府后尽快找到金矿账本并送入宫中。公主无奈，只好答应太后的要求，这也是形势所逼，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公主！“ 虞若诩很少听云碧说这么多的话，心里倒是觉得新鲜得很，“哦？那你刚刚说什么早一天送过去，南越国的江山就能早一天得救，这又怎么解释啊？” 云碧顿了顿，说道，“这是因为……太后怕公主不肯配合，阳奉阴违，就威胁公主说，如果公主不早些把账本送过去，就会陈兵东南，直指我们南越国！早一天把账本送过去，南越国边境的危机就能尽早解决，所以奴婢才一时心急，说出了那样的话。” 虞若诩压根一个字都不信，可她倒是佩服云碧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编出这一段真真假假的话。虞仲钧挑眉，“所以太后要虞家的账本，到底所欲何为？” “公主也是被要挟的，太后自然不会告诉公主把账本送进宫的真正目的。”云碧点点头，“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大人念在公主一心向着大人的份上，饶公主一回吧！” 虞仲钧低声笑了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心向着我？嗯？” 许小娥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相公，妾身真的是被逼的，但是对相公的情意却没有掺半点假，以后……以后妾身还可以做相公在太后身边的内应，帮相公打听消息，绝不在敢欺瞒相公！“ 虞若诩闻言，转头看了看虞仲钧，只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双手握拳，一直没有松开过。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爹爹，她毕竟是南越国公主……“ 许小娥是属国公主，他是二品朝臣，无论如何都是奈何不了她的。 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太后虎视眈眈地要算计虞家。 “为父知道。“过了半晌，虞仲钧缓缓道，”公主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修身养性吧。府中内务还是交给管家代管，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别再让我瞧见你玩什么花样！“ 许小娥怔住了，一脸委屈，“相公……” “谢大人。”云碧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又对着许小娥使了一个眼色，许小娥才不情不愿地点头道，“妾身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若诩送公主回去吧。“虞若诩突然开口道。 “你？”许小娥冷哼了一声，“你这样假模假样，是要做给谁看？” “公主不要误会，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虞若诩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咱们走吧。“ 许小娥咬牙，又看了一眼虞仲钧，怒气冲冲地向主屋走去。 虞若诩跟在许小娥和云碧的后面，心里觉得有几分滑稽。等三人走到屋门口，许小娥打开房门，语气讥诮，“怎么，虞小姐还要进来喝杯茶吗？可惜我们现在是被软禁之人，招待不起什么好东西，虞小姐还是请回吧。“ “天色已晚，若诩有自知之明，不敢随意叨扰。“虞若诩笑了笑，”没想到南越国国主如此慷慨，送了两位女儿过来，若诩在这里替爹爹多谢国主的厚爱。“ 许小娥一惊，厉声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虞若诩抬眸，看到云碧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心里更加笃定了几分，“还有，作为交换条件的，恐怕不是公主的婚事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小娥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般，面露惊惶之色，“有话就直说，不要在这里跟本公主打哑谜！” 虞若诩低头，“若诩不敢。更深露重，若诩先告退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院。 “你……”许小娥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虞若诩长舒了一口气，明天总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冬日的夜漆黑清寒，虞若诩顿时觉得手脚冰凉，连忙小跑了几步，推开门进了虞仲钧的书房。 “爹爹。”虞若诩见虞仲钧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心里安定了几分，“看来爹爹还没缓过来啊。” “原来这就是你要我看的好戏。”虞仲钧冲她笑了笑，“真是惊心动魄。” “女儿之前一直没想通，南越国公主到底为何而来。“虞若诩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没想到，是和太后有了这样一桩交易。“ “公主刚刚只说了一半的实话。“虞仲钧顿了顿，说道，”为父想，太后确实是威胁过南越国，拿虞家的金矿账本来交换，不过交换条件，绝对不是公主心仪的婚事。“ “女儿也这样觉得。“虞若诩点点头，”应该是……军费。“ “没错。“虞仲钧冷哼了一声，”朝廷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来的闲钱给南越国做军费？为父最近看太后和定远侯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是有了解决之策，没想到惦记上咱们虞家的金矿了！“ “太祖皇帝之前有过恩旨，说虞家有从龙之功，作为赏赐，阆中金矿世世代代为虞家的产业，朝廷不可随意染指。”虞若诩悠悠说道，“想必太后也知道有这道旨意，所以只能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法子。” “太后这次这般费尽心思，怕是起了霸占了咱们虞家金矿的心思。”虞仲钧字字都似乎有千钧之重，“金矿是咱们虞家的立足之本，延绵两百多年不绝，不能毁在为父的手上。“ “女儿猜测，当时太后和南越国的约定，应该就是公主替太后拿到虞家的金矿，作为回礼，自然会分一些给南越国救急。现在南越国内外交困，别无他法，也只好答应了。“虞若诩细细地分析道，”咱们要不明面上再多交些金子给太后，看能不能堵住她的嘴，让她短时间内不要对咱们下手。“ 虞仲钧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按理说咱们金矿每年都交足了赋税，若是朝廷有需要，宗族那边也都按照惯例多交一些，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且不说之前的旱灾，就说现在的鲜卑和广陵，一个已经开始打仗，另一个也闹得沸反盈天，眼看着也要打起来了，国库告急，朝廷再三哭穷，咱们虞家什么时候犹豫过？没想到太后这次居然玩阴招，想直接独吞了金矿，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又发现了两处新的矿脉……“虞若诩有些忧虑，”这诱惑太大了，没有人能够拒绝。“ “所幸的是，目前账本还没送到太后手里。”虞仲钧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公主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虞若诩低声笑了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如你所说，为今之计，只有先多交些金子上去，暂时堵住太后的嘴。”虞仲钧低头想了想，“公主今天有句话倒是对的，可以让她做咱们在太后身边的眼线，至少能确认太后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虞若诩点头道，“爹爹说的有道理……咱们可以将计就计，送一个修改过的账本上去，这样既可以防止打草惊蛇，又可以套出宫里的后招。” “为父也在思索这一步。”虞仲钧紧皱的眉头松了松，“账面上的事倒都是好解决的。” 不知为何，虞若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可是好像还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看不破，也猜不透。 她摇摇头，可能因为自己最近太过攻于算计，过度敏感罢了。 “对了，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吧？”虞仲钧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裴长远已经备好了马车，明天天一亮就启程。” 虞仲钧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一定要小心。“ “爹爹也是，咱们可得把府里这位看严实了，否则后患无穷。“虞若诩补了一句，”特别是云碧，她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第四十四章 飞蚁 http://..org/ 马车一路向东北飞驰，因为今天起得实在太早，虞若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被颠簸得毫无睡意。这样快马加鞭地已经走了两天，据驿站的店小二说，再走个大半天，就可以抵达并州城了。 一阵寒风吹过，阵阵寒意灌进了马车，虞若诩连忙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只见满目萧瑟之景，道路两侧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人经过，也都带着愁苦不堪的神色。 “小姐，前面有一个驿站，要不咱们停下了歇歇，等用了午饭再上路？”裴长远的声音传来。 “也好，正好我也饿了。”虞若诩说道。 和昨夜歇脚的驿站相比，眼前的这一间简陋得有些过分，称为茶肆倒是更为妥当。虞若诩和裴长远倒也顾不得那么多，把马车安顿好之后，点了几个馒头和几碟牛肉，就着茶水开始吃起来。 虞若诩被颠了一路，此时又困又累，咽了几口馒头下去之后，便没有再动筷子。裴长远看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禁低声劝道，“小的知道小姐不太喜欢这些粗茶淡饭，可是眼下这个关头，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是。” “我知道。”虞若诩淡淡一笑，将眼前的牛肉推到他面前，“我歇一会儿再吃，倒是你，日以继夜地帮我赶车，需要多吃点才行。” 裴长远有些受宠若惊，“小姐，小的是男子，不碍事的。” 虞若诩拿起刚刚吃剩下的馒头，掰了一口放进嘴里，慢慢咽了下去，“咱们离并州城还有多远？” “按照咱们这个速度，今天日落之前应该能到。”裴长远想了想，答道。 “那就好。”虞若诩叹了一口气，梁瑾这次作为参军，负责将新军带到并州城，交入杨震麾下，作为兵源补给。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并州，跟随杨震直接参与对鲜卑的作战。 她无数次在想，那样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穿上铠甲上阵杀敌，会是什么样子呢？ 正当她心不在焉地咬着馒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两个身着羊皮袄子的大汉走进驿站，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大声嚷道，“小二，来两壶酒，再来五碟子牛肉！给我切大块些！“ 小二像是见到熟客一般，连忙应声道，“好嘞，马上给您准备！“ 虞若诩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们一眼，见那两人坐在了自己的斜对面，“咣当“一声将背在身后的牛皮袋子往地上一扔，露出几把猎刀来。 原来是附近的猎户。 “今天真是倒霉，什么都没打着。“一个大汉猛喝了一大碗酒，开始向另一个大汉抱怨道，”真是奇了，山上那么多猫冬的松鼠，前两年一打一个准，怎么今年都给掏了，连个窝都不剩？！“ 另一个大汉劝他，“咱们还不算最惨的，至少还能打几只山上的野味，你没看边境上那些鲜卑人，之前那叫一个惨！“ 虞若诩听到“鲜卑人“三个字，顿时凝神仔细听了起来。 “也是。”那个大汉点点头，说道，“我听说七月份闹旱灾的时候，草原上的畜牲被渴死了一大片，鲜卑人没吃的，就只有去挖草根。现在入了冬，天寒地冻的，连草根都没得吃了。也不知道那鲜卑可汗是怎么想的，专挑这个时候打仗……” “饿急眼了呗。”另一个大汉撕了一块牛肉，大口大口地嚼着，“鲜卑那边缺粮食，咱们朝廷又把边境市集给关了，那些鲜卑人除了来硬抢，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那个大汉见他吃得畅快，也拿起一大块牛肉，喜滋滋地嚼了起来，“唉，话说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不过那些鲜卑人也忒没良心了，你说挖草根吃，挖就挖呗，结果还把飞蚁给挖出来了，那草原上的飞蚁可吓人了，个头大还吸血，当时幸亏我去扶黎城做买卖了，听街坊邻居说，那乌压压的一片飞蚁朝南边飞过去，一路上死了好多人！“ “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另一个大汉又招呼小二端来几个热乎乎的馒头，将牛肉夹到馒头里面，一口咬下去，“我当时也不在并州，后来听我婆娘说起，不知道鲜卑人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挖出来什么飞蚁，听说河南河北那边都遭了秧，我婆娘在河南的娘家亲戚，有好几个都受了灾，据说当地想了不少土办法来对付飞蚁，可还是架不住数量多，最后只好来投奔我们家了。“ “那你不得多打些畜牲？家里毕竟多了几张嘴吃饭。“那个大汉笑道。 “可不是？别提那些亲戚了，真是没见过那么娇贵的，一来就说什么吃不过馒头大饼，非要闹着买米，可你也知道咱们辽东的白米都是从广陵那边来的，贵得我心尖尖疼，我就说咱们杨将军都没顿顿吃白米呢，他们算个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汉笑了笑，也不便多说什么，”话说现在和鲜卑打仗，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最近到山里偷猎的鲜卑人变多了，之前村里就有人因为一支老山参跟几个鲜卑人干了一架，听说脑袋都被打破了。“ “这么猖狂？！“另一个大汉”啪“地一声拍了拍桌子，引得周围人侧目，”妈的，那些鲜卑人也先不瞅瞅自己姓什么，还敢跑到咱们的地界上来撒野！“ “客官息怒，需要添点酒吗？“店小二听他的话风越来越不对，想着这家店处于边境之地，时常也有鲜卑人来访，便连忙走上前去，截住他的话头，”还是添点牛肉啊？“ 那大汉被小二的话岔开了注意力，看了看眼前的空碟，“牛肉就不要了，再来一壶酒！“ “好嘞！“店小二转身拿酒去了。 虞若诩沉思，她想起之前河南河北闹蝗灾的时候，直隶巡抚在加急公函里提到的“吸血的蝗虫”，还说因为这个蝗虫，从河北官道到京城，一路死伤无数。 原来源头在这里。 七月份那场大旱，不仅中原遭了秧，草原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中原的情况是粮食颗粒无收，而草原就是牲畜大量死亡。饥饿的牧民为了生存，只有去挖草根吃，没想到挖到了飞蚁的巢穴，导致飞蚁倾巢出动，黑压压地一路向南，祸害无数。 那不是蝗虫，而是草原上的飞蚁。 “小姐，咱们这会儿要出发吗？”裴长远结好账，见她仍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便出声问道。 “……走吧。”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赧然一笑。 “小姐好像特别喜欢……想事情。”刚走出驿站，裴长远突然对她说道。 虞若诩闻言，不禁扬眉，“是吗？” “之前在府里也是，小的经常看到小姐一个人在花厅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好像有很多心事似的。”裴长远看了她一眼，“小的僭越了。” 虞若诩看着他，轻轻笑道，“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裴长远摇摇头，“小姐是被环境所逼。京城那个地方，勾心斗角太多，要是有机会，小的宁愿走得远远的。“ “那你想去哪里呢？“虞若诩有些好奇，“难不成是躲到山里，去做一个隐士？”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自然应有鸿鹄之志。”裴长远笑了笑，脸上却露出正气之色，“小的身无长物，徒有一身武艺和射箭的功夫，若是有机会，应当效仿杨将军，镇守一方，保卫河山。” 虞若诩从未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志向，不禁展颜一笑，“有你这样的热血男儿，是朝廷的福气。难得你有这样的抱负，等回到京城，我叫爹爹把你送到武学堂去。好好学学兵法和武艺，只要你肯上进，日后想必有极大的作为。” “真的吗？”裴长远有些激动，“小姐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虞若诩点头道，“如果爹爹知道你有这等志向，肯定也不会拦着你。” “多谢小姐！“裴长远向她拱手行礼道，”小姐的大恩大德，小的此生没齿难忘！“ “别客气，等你到时候考上武状元，你们家之前所遭受的连带之罪也可以从官籍上抹去，没入官府的家产也可以顺利讨回来。“虞若诩想起他的身世，裴家因鹤川书院那件事遭到无辜牵连，被迫抄家，这么多年居无定所。如果顺利的话，也算是虞家做了一件好事。 毕竟……当年的那件事，和虞家脱不了干系。 “武状元……“裴长远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随后正色道”小的必当排除万难，倾力一试！“ “走吧。“虞若诩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耽搁一下，日落之前就到不了并州城了。“ 她心里还装着那张秘密纸条的事情，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并州，只为早日见到梁瑾。 裴长远得了她的许诺，心情激动不已，连挥鞭子的力气都大了几分。马车一路向北，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辗转抵达了并州城。 辽东大营位于并州城的东北，虞若诩猜测梁瑾应该在那里，进城后索性直奔练兵营，却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住了。 “你找谁？”那守卫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厉声喝道。 “我是太傅虞仲钧家的二小姐，找世子爷有急事。“虞若诩递上虞家的出入手令和梁瑾给她的玉佩，”请军爷帮忙通传一声。“ “世子爷现在不在军营，方才跟着杨将军回杨府了。”守卫说道。 虞若诩在赶来军营的路上还路过杨府，没想到在这里又错过了，心里不禁感叹着好事多磨，连忙转身往回走，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女声，铿锵有力却不失柔和动人，“你找世子爷有何事？” 虞若诩回眸，只见一个身着铠甲，英气十足的女子向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兵卒。见她有些发怔，忍不住皱眉又重新问了一遍，“你是谁？找世子爷有何事？” “我是……” “虞小姐？”梁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虞若诩一怔，只见他从马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眼睛亮得惊人，“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五章 暗杀 http://..org/ 虞若诩看到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百感交集，“世子爷……你不是回杨府了么？” 梁瑾见她松了一口气，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似的，心中顿时泛起一种异样的情愫，“我有一样东西落在军营里了，所以半路折回来取。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辽东是极为苦寒之地，现在又是战乱不断，他做梦都没想到，虞若诩会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民女……”虞若诩蓦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民女有要事相商。” 梁瑾会意，她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那请虞小姐随我来。“ “原来是世子爷的朋友。“方才那位英气逼人的女子突然开口道，”我刚刚看到这位虞小姐在大营门口神色焦急，还以为是哪位将领的亲眷。“ 虞若诩抬眸，发现那个女子鼻梁高挺，眉梢自带一股巾帼英气，大而圆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探究的神色。梁瑾上前一步，不着声色地走到虞若诩身前，“这位是杨将军家的千金，杨雨晴小姐。” 虞若诩微微福身道，“见过杨小姐。” 杨雨晴看到梁瑾略带保护性的动作，忍不住挑眉道，“虞小姐多礼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令尊是当朝二品太傅虞仲钧大人吧？” “正是。”虞若诩直起身，淡淡地看向她。 杨雨晴和赵芷依不同。虽说两人都是自小随父行军，堪称巾帼英雄，可是杨雨晴明显比赵芷依沉稳大气得多。 “久闻阆中虞家大名。”杨雨晴笑了笑，说道，“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虞若诩也轻轻勾起嘴角，“杨小姐过誉了，要说大名，谁能比得上雄踞辽东的杨家铁骑？”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意味深长。 “天色不早了，虞小姐请随我回去吧。”梁瑾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忍不住开口道，“杨小姐也早些回去，省得杨将军又要担心了。” “世子爷每次都拿父帅来压我。”杨雨晴像是不经意地看了虞若诩一眼，笑道，“雨晴明白，多谢世子爷好意。”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刚刚杨雨晴的那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这杨雨晴……似乎对梁瑾有些情意。 “虞小姐请吧。”梁瑾转身，伸出手来，想扶她上马车，“你可愿随我回参军府？那里虽然条件简陋些，但至少安全。” “那就麻烦世子爷了。”虞若诩注意到杨雨晴的视线，便下意识地侧身一躲，轻巧地跳上了马车，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请世子爷带路。” 梁瑾讪讪地缩回手，“……好。” 虞若诩有些懊恼，她和梁瑾是知己，两人之间可谓清清白白。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不过……刚刚杨雨晴的眼神，确实让她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她的思绪也渐渐飘远，忍不住聊起马车的帘子，细细地打量起并州城来。 并州城是杨家铁骑的大本营，辽东太守府也在城内。由于地处东北边陲，气候寒冷，为了御寒，这里的百姓几乎人人都穿着羊皮袄子。街上偶尔还可以看到体态丰腴，浓眉大眼的鲜卑人，想必是和平时期移居到并州的罢。 鲜卑和朝廷的战事一触即发，并州城内也微微充斥着紧张的氛围。沿路时不时都有身着铠甲的士兵路过，打铁器的汉子在铺子里敲得震天响，每打几下铁还要吆喝几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和她之前在驿站里碰到的大汉不相伯仲。 她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朝廷的东北边境。 视线移到了马车斜前方的梁瑾，虞若诩怔怔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距离上次在城门处的一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在军营了磨砺了些时日，他的书卷气减了几分，眉间已经隐隐有了杀伐果断之色。可是骨子里还是透出一股清风朗月般的气质，还是她最熟悉的梁瑾。 幸好……还来得及。 幸好……他还没事。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梁瑾蓦地回头，只见她一双秋水似的剪瞳定定地望着自己，就像刚刚在大营门口初见时一样，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虞若诩没想到他会回头，心里一惊，连忙放下帘子，把脸埋在臂弯里，连耳根都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忍不住想，幸好秀儿不在，否则不知道会怎么戏谑她呢。 正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马车忽然听了下来，裴长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咱们到了。“ 虞若诩嗯了一声，鼓起勇气掀开帘子，只见梁瑾站在车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伸出手来，“虞小姐，请吧。“ 虞若诩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这次却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了，只好搭上他的手，“多谢世子爷。“ 梁瑾的手指微热，掌心有些薄薄的茧。她不禁想起那日小皇帝的寿宴，他站在她的身后，轻轻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对她说，“你不要听，也不要想。”当时她的耳郭擦过他的掌心，也是这样温暖触意、 这样想着，她的脸不禁更红了。不过幸好昏暗的天色遮住了她脸上的绯红，梁瑾倒也没有察觉，自然地收回了手，“虞小姐赶了一天的路，想必是又饿又累，我去叫厨房准备一些好菜，再叫人收拾收拾东边的客房。” “世子爷费心了。”虞若诩跟着他走进了参军府，院落不算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里面清清静静的，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一个身着甲胄的侍卫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梁瑾行礼道，“给世子爷请安。“ “免礼吧。”梁瑾说道，“这位是虞小姐。” 那侍卫抬头看了虞若诩一眼，随即向她抱拳行礼，“小的乔桓焉，是世子爷的贴身侍卫，见过虞小姐。” 虞若诩打量了乔桓焉几眼，见他神色恭谨，并无惊讶打量之意，看上去像是可靠之人，“快快请起，千万别多礼。“ 梁瑾正色道，“虞小姐是我的客人，这几****就负责她的安全，切记要小心谨慎，不得有误！“ 乔桓焉沉声应道，“小的遵命！“ 虞若诩闻言有些讶异，“这可不妥，我身边有裴长远做护卫，不妨事的。而且他是世子爷的贴身侍卫，若是给了我，世子爷怎么办？” 梁瑾摇头，“你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并州城内不太平，光靠裴长远一个人总有疏漏的时候，我必须保证你毫发无损地回到京城。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心意已决，你也不要再拒绝了。” 虞若诩很难看到如此强硬的梁瑾，只有无奈地笑笑，“那民女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匆匆地用了晚饭后，梁瑾带虞若诩进了书房。虞若诩看到他的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兵书，桌子上还摊了一本《武经总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一旁放了一摞她再熟悉不过的奏折和公函，看起来像是刚刚处理好的。 “难得世子爷如此勤勉。”虞若诩笑道。 梁瑾笑了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罢了。” 虞若诩闻言，想起满眼薄凉的小皇帝，心里不禁一紧，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纸条，“世子爷，这是婕妤娘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梁瑾接过纸条打开一看，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震惊，“这是……” 虞若诩把梁婕妤患“时疫”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婕妤娘娘怕是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消息，才会以时疫之名被困在重华宫，这次冒了天大的风险传了这纸条来，就是想提醒世子爷，最近恐有杀身之祸，切记一切小心！“ 梁瑾捏紧了纸条，脸绷得紧紧的，“杀身之祸……“ “侯爷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虞若诩皱眉，“民女猜测，是侯府的仇家趁世子爷出征在外，想谋害世子爷从而报复侯爷。” 梁瑾一怔，苦笑了几声，“父亲这一辈子树敌无数，上至朝堂高官，下至庶民百姓，想要他性命的人多了去了。” 虞若诩沉默，说起定远侯现在的政敌，自家爹爹可谓是头一号人物。 “我会小心的。”梁瑾见她低头不语，蓦地想起朝堂上定远侯和虞仲钧势如水火的局势，连忙开口道，“多谢虞小姐替娘娘传这个消息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爷太客气了。”虞若诩想了想，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方恐怕会派暗卫或者杀手过来，世子爷千万得小心，特别是在夜里或者独处的时候，一定要多留心。还有饮食上也得多注意，最好每顿饭先用银针试试毒，小心有人暗地里投什么阴私之物。” 梁瑾听她细细的地说着，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在暗夜里像是天边闪耀的星子，“虞小姐说的是，我都记下了。” 虞若诩一怔，见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眼角却微微带着笑容，像是书院里对着夫子恶作剧的学生一般，不禁有些赌气，“民女在认真为世子爷想计策，世子爷定要记到心里才是。“ 梁瑾叹了口气，眼里依旧含着笑意，“我知道的。” 虞若诩拿他没办法，“时辰不早了，世子爷明早还要去大营，民女就先告退了。”说完，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书房。 梁瑾望着她的背影，收敛起了脸色的笑意，渐渐转为肃杀之色。 暗杀么……他皱了皱眉，没想到，那边这么快就要开始动手了。 第四十六章 迷香 http://..org/ 虞若诩回到房间，对门外的裴长远嘱咐道，“你这几日守夜的时候注意留意世子爷那边的动静，我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小的记下了。”裴长远低声应道。 虞若诩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细细地打量梁瑾为她准备的客房。被褥都是新换过的，架子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和铜盆，桌上还摆着笔墨。她不禁会心一笑，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虞小姐。”乔桓焉的声音传来，“世子爷替小姐准备好了热水，说是随时可以去沐浴洗漱。” 虞若诩有些惊喜，“替我多谢世子爷。” 净房离客房不远。虞若诩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泡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浸过肌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想不到梁瑾想得这么周到，见她一路风尘仆仆，急需洗一个热水澡，便一声不响地替她备好了热水。 洗完澡，她用丝帕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净房，看到眼前的景色，顿时怔住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纯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院子里面顿时被铺满了，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满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撒了一地，恍惚之间让人分不清是究竟是晶莹的雪光还是清亮的月色。遥望天边，似乎还可以看到燕山巍峨的轮廓。虞若诩裹紧了斗篷，缓缓向客房走去，最后站在房门口，望着眼前的雪景，怔怔地像是看痴了。 她好像能明白梁瑾的话了—— 你就当我想去看看辽东的雪景好了。 “虞小姐也是在赏雪景么？”梁瑾的声音低低的，微微带着些鼻音，“雪景虽好，可这样湿着头发站在外面，要是染上了风寒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虞若诩蓦地回头，只见他披着一件宝蓝色的斗篷，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见她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梁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拉进了屋子。房间里笼了火盆，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梁瑾轻轻把她按在椅子上，取下她头上的丝帕，又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起头发来，“辽东气候寒冷，你又刚刚洗完澡，这样一冷一热的，又湿着头发站在风口上，特别容易着风。” 虞若诩见他站在她身后，特别自然地帮她擦头发，脸上“腾”的一声变得滚烫，结结巴巴道，“世子爷，民女……民女还是自己来吧。” 梁瑾见她神色颇为不自然，不禁失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你的头发又多又长，自己弄总归是不方便的。你赶了几天路，今晚还不想早点休息？” 虞若诩默然，他……还是在顾虑她的旧伤。 她抬不起右肩，也没有办法用两只手来擦头发。如果只用左手，那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辰了。 “多谢世子爷。”虞若诩咬了咬下唇，“世子爷不用那么照顾民女的。” 梁瑾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不要多想。我不是可怜你，也不是为了要报恩。你是我的知己，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虞若诩抬起头，看到菱花镜里的梁瑾微微弯着腰，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湿漉漉的黑发之间，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擦拭一个珍宝，“世子爷，民女……”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么？”梁瑾突然开口道。 “什么？” “以后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要叫世子爷和民女了。”梁瑾淡淡地说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叫你的名字，可好？” “这……”虞若诩睁大眼睛，“这怎么可以……” “我不喜欢看你在我面前如此拘谨的样子。”梁瑾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笑了笑，“我还记得虞大人大婚那日，我本来想和你小酌几杯，结果没想到你居然喝醉了。” 虞若诩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话，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可能不记得了吧？当时你喝得神志不清，完全忘了身份地位，也忘了敬语尊称，可我倒觉得，那是我们聊得最痛快的一次。”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 “若诩。”梁瑾突然说道，“叫我的名字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无需顾虑太多。” 虞若诩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他的声音低低的，“若诩”这两个字念出来，竟是那样的好听。 “嗯？”梁瑾见她一直闭口不言，忍不住挑眉。 虞若诩顿时感到一股温柔的压迫力，眼前的梁瑾好像有些陌生，她记得他一直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润如玉的气质，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他明明表面上还是淡淡的，可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你不得不向他低头。 “梁……”虞若诩的声音细如蚊蚋，“梁……“ “梁什么？”梁瑾笑道，“我可是有名有姓的。” “梁瑾！“虞若诩被他逗得几乎抓狂，说完脸色爆红，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下去。 “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梁瑾好像没打算放过她，”你再叫一遍。“ 虞若诩愤愤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捉弄人了？” “我哪里捉弄你了？”梁瑾一脸冤枉，“我真的没听清，再叫一遍，嗯？” 她最受不了他“嗯”的一声，声线微微上挑，像是一只温柔而危险的豹子，等着猎物上钩，“梁瑾！“ 梁瑾突然笑了，眼角微微翘起，开心得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孩童，“嗯，我在。” 虞若诩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有些恍惚。她想起之前在京城和梁瑾经历的种种，那个时候他们各自怀揣着情殇，懂得彼此最深的痛苦。她记得初见之时，他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眼角却一直带着疏离之色，到后来他说他在自苦，告诉她穷尽此生，定不相负，似乎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畅快过。 如今一见，她倒是看怔了。 秀儿说过，他曾经也是京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此倒也可以依稀看到他当年神采飞扬的影子。 “世子爷……“虞若诩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好久不见，你倒是开朗了许多。“ “倒不算开朗。“梁瑾笑了笑，”人总要学会放下的。“ 虞若诩叹了口气，“是啊，总要学会放下的。“ 否则就会被困死在原地，再也走不出新的一步。 当年岳子容也告诉过她，不必内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是，他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却唯独对不起她。 “对不起，虞师妹。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目前我能够依仗的人只有你一个。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望你学会放下，忘记这一切。”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虽然是别人转述给她听的，可是字字泣血，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梁瑾轻咳了一声，“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虞若诩点点头，“你也是。虽说军务繁忙，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梁瑾看了看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舍不得，“我就在东边那间屋子，你要是有事，随时过来找我就好。” “嗯。”虞若诩觉得有些好笑，“你快回去吧。” 梁瑾转身合上门，在门口顿了顿，转身向东厢走去。 虞若诩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此时涌起一阵倦意，摸着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熄了灯钻进了床铺。 她迷迷糊糊地在想，稍微休息一两日，差不多后天就要准备回京城了。 由于累得实在够呛，她的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梦乡。她好像看到眼前有一把绝好的弓，她忍不住伸手拿起，想拉弓试试手，可是右肩传来一阵酸痛，她疼得龇牙咧嘴，“肩膀好痛，我不要试了。” “那是因为你只会用蛮力。”岳子容站在她旁边，接过她手里的大弓，搭上一支羽箭轻巧地拉开，“注意肩膀要和手臂，手肘，手腕协同用力才行。你一向只用肩膀的力气，练久了自然会痛。” 虞若诩有些不服气，夺过他手里的弓，一鼓作气地拉开，“我哪里只会用蛮力了？” 岳子容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弓臂，低声说道，“还说不是蛮力？你看，你手腕和下臂都是松的，力道都集中在上臂和肩膀，这样自然会痛。” 他比一般的阆中男子生得高大，比她高了半尺有余。此时他几乎是把她拢在怀里，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侧脸，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偏偏又生了一双斜飞入鬓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认真的神色。 “记住了吗？”岳子容说道。 “记住了！“虞若诩回过神来，连忙正色道。 “那你试试吧。“岳子容指了指远处的靶子，”弓开满月，射红心。“ 虞若诩眯起眼睛，箭镞对准远处的靶子，将弓拉得满满的，右肩上的痛楚却丝毫没有减轻，可此时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瞄准，放箭—— 射出那支箭的一瞬间，她惶然睁大双眼。 另一支箭，从靶子的方向，直直地朝自己射来。 她“呼“的一声从床上坐起，背上全是冷汗。过了半晌，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做噩梦了。 可是下一刻，她分不清楚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 她好像听到房顶上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人踩着瓦片，从房顶蹑手蹑脚地走过，随后是从屋顶跳到地面的破空之声，而且听上去像是不止一人。随后那脚步声便消失了。前后不过眨眼的工夫，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她感觉好像有一个人轻轻地朝自己的屋子走来，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按道理裴长远和乔桓焉守在门外，应该会没事才对，可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那群人开始行动了。 梁瑾……她有些紧张，他察觉到了吗？ 可是目前，她好像更应该担心自己才对，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那暗影往门缝里塞了一支迷香。 第四十七章 我在 http://..org/ 她下意识地拿起帕子捂住口鼻，迅速赤脚跳下床，钻到床底。 迷香的烟雾袅袅上升，她躲在床底，倒也算是免遭一劫。透过低垂的被单，她看到门被轻轻打开，一双黑面白底的靴子悄悄踏入房间。那刺客明显轻功不俗，如此动作，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 虞若诩捂住嘴，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看着那双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僵硬地蜷缩在床下，心里几乎在疯狂地呐喊—— “什么人？！“裴长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刺客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拉开窗户，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裴长远和乔桓焉破门而入，“小姐！“ 虞若诩有些狼狈地从床底钻出来，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急声道，“你们快去世子爷那边看看，他怕是有危险！“ 话音刚落，东边突然传出兵器碰撞的声音，三人皆是一惊，虞若诩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保护世子爷！“ 乔桓焉沉声道，“小的这就去，还请小姐待在这里，不要随意出去。” “我知道，你快去！”虞若诩点头，“裴长远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 乔桓焉应声，随后向东院赶去。 虞若诩还是有些后怕，随便找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连头发都没有梳起来，坐在床上手脚冰凉，“裴长远，刚刚是怎么回事？那刺客都进屋了，你在外面没看见吗？” “小的知罪。”裴长远一脸懊悔的神色，“刚刚小的有些犯迷糊，靠着墙根打起盹来，结果给了那刺客可乘之机，还请小姐责罚！“ 虞若诩皱眉，“我一直觉得你是最谨慎的，这次怎么如此大意？” “小的……” “小心！“ 裴长远的话还在嘴边，虞若诩就看到好几个刺客突然出现在门口，每个人都一身黑衣，用黑巾蒙了面，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朝他们刺来。 裴长远一惊，拔出佩刀，转身和那几个刺客缠斗起来。虞若诩从未见过真刀真枪的厮杀，一时吓得坐在床边动弹不得。 那几个刺客手法凌厉，招招狠辣，每一刺都冲着裴长远的致命之处。裴长远逐渐落了下风，好不容易吃力地架住一个刺客的匕首，便朝着她大喊，“小姐快走！” 虞若诩缓过神来，从床上坐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脚踏在冰凉的地上。裴长远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挡住刺客的攻势，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只听“哗啦”一声，裴长远的肩头被剐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那几个刺客，是要他们的命啊！ 虞若诩脑子“嗡“的一声，”裴长远，你……“ “快！“裴长远见房门近在咫尺，便伸手一推，虞若诩一个趔趄直接摔出了房间，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裴长远一个掌风关上了房门，只听里面不时传来兵器搏斗的声音，听得她心惊肉跳。 她踉跄着从雪地里站起来，双脚被冻得通红。可此时她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她只知道要逃，为了活命，她必须离开这里。 刚刚迈出两步，又有一个刺客从屋顶上跳下来，挡住她的去路。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虞若诩看到那刺客面露凶光，一副索命夜叉的模样。 “反正我也要死，总得做个明白鬼。”虞若诩站在雪地里，雪白的斗篷和雪景几乎融为一体，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衬着幽深的眼神，在气势上倒也不输于对方，“你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女人就是废话多。”那刺客冷冷地说道，“这些问题，留着等阎王爷告诉你吧！“说完，他举起匕首，毫不留情地朝她刺来。 虞若诩心里突然生出绝望的感觉，冰凉的刀锋几乎已经触到她的肌肤，她侧身一躲，堪堪地避过一劫。她拔腿朝后院狂奔，那刺客也紧紧地跟在她后面，眼看着匕首快要扎到她的身上，她突然一个转身，用两只手握住迎面而来的匕首，生生地将那凶器架在了半空。 嫣红的血滴答滴答地落在雪地上，染红了皑皑白雪。 虞若诩只觉得那匕首几乎陷在了自己的手掌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那刺客，声线冷凝，“是皇上派你来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一个死人知道。”那刺客眼里像是闪过什么，但表情依旧冷漠，正准备用力抽出她手里的匕首，这时，一柄剑蓦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只听那刺客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就瞪着眼睛缓缓倒在了她面前。 虞若诩被他的血溅了一身，双手依旧握着那把匕首，从手上喷涌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袖子。她茫然抬头，只见梁瑾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眼里闪过惊怒，悔恨，心痛……她好像有些眼花，只听到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呼吸凌乱，和她熟悉的梁瑾简直大相径庭，“若诩！“ “世子爷……“虞若诩虚弱地笑了笑，”你没事吧？“ “我没事。”梁瑾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指尖颤抖，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没事了，你先松开。” 虞若诩微微放开紧握的双手，顿时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鲜血汩汩地往下淌，她几乎能感受到伤口附近轻微的脉搏跳动。 “怎么伤得这么重？！“梁瑾接过她手里的匕首，被她掌心深深的伤口吓了一大跳，声音冷得像冰，“要是再晚一步……” 虞若诩突然想起什么，急声道，“世子爷，裴长远还在屋子里，你快派人去救他啊！“ 梁瑾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轻轻地包住她伤得最重的左手，“乔桓焉他们已经过去了，你别动，我帮你止血。“ 虞若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只有任由他摆弄。随后她眼前一花，竟是被梁瑾拦腰抱起，向东院走去。 “你放我下来，我……”虞若诩手上的痛意并没有完全掩盖尴尬之色，她的脸贴在梁瑾的胸口上，几乎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跳。 “你鞋都没穿就跑出来，这样下去脚也会废了的。”梁瑾不顾她的反对，自顾自地说道。 虞若诩无言，只有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靠的这般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可能是因为手上的伤太痛了，也可能是因为刚刚惊吓过度，她忍不住眼眶一红，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梁瑾胸前的衣服。 梁瑾感受到胸口一阵湿意，低头一看，只见她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雪白的衣服上还沾了刺目的血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伏在他的怀里。他心里忍不住大恸，脚步顿了顿，低声说道，“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错。” 听到他这句话，虞若诩喉头发哽，好不容易咽下去的呜咽声此时再也忍不住，小声开始抽泣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脆弱，明明梁瑾自己也身陷险境，比她不知道要凶险多少倍，可是他还像没事人似的安慰她。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一样，躲在他的怀里哭泣。 虞若诩听到开门的声音，东院里已经点上了灯，梁瑾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随后蹲下身来，用手拂开她脸上的头发，“你别怕，这里的刺客都已经解决了。我现在叫人来给你包扎。“ 虞若诩看着他的眼睛，泪眼迷蒙，“……好。“ 梁瑾又转身拿了一件狐裘，裹住她的双脚，“都冻紫了，得先这样暖暖，然后再用热水洗一洗，应该会没事的。” “梁瑾。”虞若诩稍微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抹眼泪，“你别光顾着我，务必要抓住刺客才行。我看他们来者不善，一招一式皆是要置你于死地，我担心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梁瑾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早有安排，你放心。你先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好。” 虞若诩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还是小心为上。” 由于失血过多，没过多久虞若诩就觉得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她好像觉得不少人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有苦涩的药汁灌进她的喉咙。可是她依旧觉得浑身都在痛，特别是手和脚，疼得她满头大汗，恨不得立马把手脚都砍下来。 这样的疼痛，她好像经历过两次，不过都是伤在右肩。 第一次是在阆中，第二次是在京城。 两次都是用蛮力拉弓，导致肩胛骨受伤。第一次受伤之后，大夫就告诉她，写字作画倒是没有问题，就是不能再拉弓射箭了。 她当时几近心如死灰，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再射箭的。” 在那场惨烈的举子暴乱中，岳子容身死，阆中太守梁慎身受重伤，虽说当时捡回了一条命，可是没过多久就因为伤口化脓，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而他那作恶多端，跋扈嚣张的儿子梁之逸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在热孝期间就出去继续寻欢作乐，结果因服用丹药过量，死在了某个青楼女子的床上。 虞若诩听说了这件事，冷冷地说道，“这倒是便宜了他，至少还做了个风流鬼。” 秀儿当时正在收拾她的弓箭，一边整理一边叹道，“梁太守父子俩一死，小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虞若诩无言，看着她手里的弓箭，低声说道，“这把弓的弓臂容易受潮，记得放一些防潮的药材进去。还有那羽箭，尾部的白羽容易遭虫蛀，你别忘了要用艾草把盒子封死……“ 秀儿怔怔地看着她，见她绑着纱布，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还不忘嘱咐自己的样子，差点哭出声来，“小姐，奴婢都知道的。“ 虞若诩当时痛得动弹不得，喃喃道，“以后我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那一箭，射穿了岳子容的胸口，也废掉了她的一生。 那种从身体蔓延到内心的痛苦，她一辈子都记得。 “痛……“虞若诩觉得手脚痛得发烫，像是无休止的折磨，让她恨不得立马跳进一个冰窟窿里，”我痛！“ 突然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她，低沉的声音传来，“没事，有我在。“ 第四十八章 连累 http://..org/ 当虞若诩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屋子有些陌生。她微微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想起这应该是梁瑾的屋子。 “咳咳……“她想开口叫人，可是干哑的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反倒因为强行用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虞小姐？”一个轻盈的女声传来，虞若诩看到一个小丫鬟模样的人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看到她醒来，顿时满脸惊喜，“虞小姐醒了？” 虞若诩不认识这个小丫鬟，“你是……“ 这次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好歹终于能发声了。 “虞小姐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那小丫鬟看上去挺机灵的，见她嗓子发干，连忙放下铜盆，给她倒了一杯茶。 虞若诩喝了两口，觉得舒服多了，“多谢。你是？” “奴婢铁娘，是将军派来服侍虞小姐的。”那小丫鬟说道。 “将军？”虞若诩一愣，“杨将军吗？”怎么连杨震都给惊动了？ 铁娘点点头，“回虞小姐的话，我们家将军和小姐听说世子爷遇刺，心中十分担忧，后来又听闻虞小姐受伤，世子爷府上又没有服侍的丫鬟，多少有些不便，所以将军就让奴婢过来帮世子爷照顾小姐。“ 虞若诩恍然大悟，“让杨将军和杨小姐费心了。“ “虞小姐太客气。“铁娘的一举一动颇有大户人家一等丫鬟的风范，”虞小姐烧了两天了，大夫说要是再不醒，可能就难办了。“ 虞若诩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两天？” “没错，奴婢刚进府时，正好赶上虞小姐病得最厉害的时候。”铁娘笑了笑，“当时把奴婢吓了一跳，幸好虞小姐有天神保佑，总算是都挺过来了。” 虞若诩记得自己每次受伤都要烧一次，而且都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心中顿时有些赧然，“对了，世子爷呢？” “世子爷一早就去大营了，看时辰估摸着也快回来了。”铁娘说道，“奴婢先伺候小姐梳洗一番，等一会儿就可以用药了。” 虞若诩点头，心中不禁感叹铁娘的贴心和细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上次一样，厚厚地缠上了一层纱布，稍微一动还是有些刺痛，而脚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忍不住有些后怕，这次太过凶险，差点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没想到这么巧，她来的当晚，刺客也就到了。 铁娘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力道刚好，她舒服地眯起眼睛，“铁娘，你平时都是服侍杨小姐的吧？” 铁娘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虞若诩又说道，“你很懂怎么照顾女儿家。” “虞小姐说笑了。”铁娘温婉地笑了笑，“正如虞小姐所说，奴婢一直跟在我们家小姐身边贴身照顾。“ 虞若诩想起那日在大营门口，一身戎装的杨雨晴若有所思的眼神，“这次让杨小姐割爱了。等我身体好些，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我们家小姐说了，虞小姐是世子爷的客人，也就是她的客人，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虞小姐不用多礼。”铁娘说道。 虞若诩心中明白了几分，这铁娘来照顾她是不假，更多的是受杨雨晴所托，来看看她和梁瑾之间是怎么回事吧？ 门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铁娘站起身来，“应该是世子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告诉世子爷。“还没等她走出院门，就听到梁瑾的声音，”铁娘，虞小姐怎么样了？“ “虞小姐刚刚醒，现在正准备服药呢。“铁娘答道。 梁瑾闻言大喜，疾步走到门口，伸手扣了扣，“你醒了吗？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虞若诩听到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不禁一暖，“你进来吧，我醒着的。” 梁瑾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生怕吵到她。见她半坐在床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至少唇角含着笑意，柔柔地望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醒了……你之前烧得太厉害，把我的半条命都给吓没了。” 虞若诩看他脸色也不太好，一副憔悴的模样，“你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吗？” 梁瑾低声笑了笑，“边境那边不太平，我这一个小小的参军府也不太平，也算是内忧外患，比平时劳累些也算正常。” 虞若诩一时无言，心头像是笼罩了一层乌云，“对了，裴长远呢？他怎么样？” “你放心，我没想到他的武艺如此高强，以一敌三依旧没让对方占便宜。”梁瑾说道，“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现在正卧床养着，没有性命之忧。” 虞若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梁瑾叹了口气，“那把匕首力道不轻，你当时血流不止，把军营里的老大夫都吓得不行。” 梁瑾记得当时虞若诩的血不停地从手上涌出来，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一丝丝地抽走她的力气。他看到她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在那一刻，他急得几乎发疯，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噬人的恐惧——他怕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虞若诩一怔，“……谢谢你把我救回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堵住了梁瑾接下来的话。 当时若不是他一剑刺穿那个刺客，她现在也不会安然地躺在这里。 梁瑾心里早就把自己责备了千遍万遍，他自认为已经部署周全，只是没想到乔桓焉会跑到东院来，当时他心中大感不妙，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再多派几个人保护她，他甚至在想，如果当时把她留在护卫最严密的东院，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刺客的身份查到了吗？”虞若诩见梁瑾面色不豫，连忙转移话题。 “还没。这些刺客是死士，牙里都藏了毒，不可能让我们抓到活口。”梁瑾想了想，“我派人将他们挨着搜了身，发现他们的衣服，兵器都十分普通，根本无从查起。” “会不会是皇上派来的？”虞若诩喃喃道，“当时我问那个刺客，是不是皇上派他来的，他似乎神色有些松动，还说什么死人不用知道。而且，婕妤娘娘身边也多了好些皇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娘娘听说了皇上要派人杀你，结果被皇上察觉到，所以才会用时疫的借口将娘娘软禁？”虞若诩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娘娘别无他法，只有冒死传信，托我来告诉你！“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那日在重华宫外会有那么多小皇帝身边的人。这次的刺客行动中，他们专门派了好几个人来围剿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了她的命。 虞若诩一惊，小皇帝……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来了辽东，准备将她和梁瑾一网打尽。 梁瑾声线冷凝，“这些刺客绝非一般的江湖草莽，倒像是经过训练的杀手。我已经打听过了，现在江湖上的暗杀组织，都没有跟朝廷做过交易。如果你猜的没错，只有可能……是皇上自己培养的暗卫。“ “暗卫？！“虞若诩蓦地想起虞府失火的那次，刘妈妈死不瞑目的眼神，”皇上在侯爷和太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也能养暗卫？“ 梁瑾皱眉道，“我也觉得奇怪，皇上目前还没亲政，按道理没有能力拥有这样一支强大的暗卫。除非……是之前留下的。” 虞若诩有些疑惑，“之前留下的？是先帝留下的吗？” “先帝自然是有暗卫的。”梁瑾顿了顿，“不过，因为皇上登基时年龄太小，那些暗卫都早已归入了太后娘娘的麾下。可是宫里可不只有这一支暗卫……我曾经听父亲提到过，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皇上自己也秘密培养了一股势力。” 虞若诩一惊，没想到定远侯已经有所察觉，“侯爷已经查到了？“ “还没有。父亲只是怀疑，不过还没找到证据。“梁瑾摇头，”只是我们心里都明白，皇上对梁家积怨已久，存心报复也是正常的事情。“ 虞若诩从来不会刻意在他面前提梁家和小皇帝的恩怨，“你……“ “我其实两边都不想沾手。“梁瑾无奈地苦笑道，”可是我毕竟是是定远侯世子，天下没有人会相信我不愿意插手父亲和皇上之间的事情吧……这次皇上对我下手，怕是蓄谋已久。“ “以前倒是小瞧了皇上。”虞若诩冷笑道，“这些人不像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也不知他是用了怎样的办法，避过侯爷和太后的监视，私下发展出这样一支暗卫来。“ 梁瑾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虞若诩蹙眉，她曾经亲耳听到小皇帝说要杀尽梁家人，当时以为不过是句气话，没想到这背后竟有这般嗜血的阴谋。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虞若诩开口道，“这次暗杀不成，我怕皇上会不甘心，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才是。“ “我明白。“梁瑾见她已经有些疲倦，便柔声道，“你还是好好歇着吧，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 虞若诩说了这么久的话，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只好乖乖地点点头，在梁瑾的搀扶下缩进被子里，沉沉地睡去。 梁瑾帮她捏了捏被角，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侧脸。 她救过他两次，每次都是救命之恩。到最后都是他毫发无损，却连累她受了一身的伤。 “我真的还不清了。“梁瑾低声喃喃道。 第四十九章 刀法 http://..org/ 虞若诩本来打算歇个一两日就启程回京城，没想到横生枝节，自己如今手被割伤，脚被冻伤，连地都下不了，更别提坐马车回去了。她叫裴长远给虞仲钧写了封家书，简略地讲了讲现在的情况，说等伤好了便立刻启程。 梁瑾每天都会来陪她说话，而铁娘则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开始那几日，她一直昏昏沉沉的，听铁娘说杨将军和杨小姐都来看过她几次，只可惜她都睡着，不方便见客。 又过了几日，左臂缠着绷带的裴长远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虞若诩吓了一跳，急声问道，“你怎么下床了？伤势好些了么？” 裴长远点头道，“小的只是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虞若诩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仔细养着，千万别落了什么病根。” 裴长远听她这样说，连忙跪下，“小的有负大人的嘱托，没保护好小姐，害得小姐受伤……” 虞若诩半坐在床上，手脚都裹着纱布，没办法动弹，只有叹了口气，“你那么多礼干什么？要不是你当时把我推出去，我可能现在已经在那阎罗殿里了！当时情况紧急，你也不要多想。“ “小姐……“裴长远咬牙道，”那帮刺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看样子像是专程为了取小姐的命而来。“ “我知道。“虞若诩若有所思，“你跟他们交手，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裴长远想了想，摇摇头，“招式，兵器，打扮都是最普通的杀手样子，只是小的有些奇怪，他们的匕首用得极好，像是有一套专门的刀法。” “这套刀法你没见过吗？”虞若诩问道。 “没有。“裴长远皱眉，”他们是把各家刀法加以杂糅，最后造了一个四不像出来。可就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四不像刀法，让人永远不知道下一招是什么。所以才会显得威力异常。“ 虞若诩挑眉，“这话你告诉过世子爷吗？” “其实这不是我说的。”裴长远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是那晚乔兄弟来救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还说要我也要以乱制乱，才能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 “以乱制乱？”虞若诩低笑，“这乔桓焉也有几分聪明。” 裴长远点头道，“是啊。乔兄弟为人机敏，小的虽然和他交谈的不多，但能感到他对于武学和兵法颇有见解，只可惜最近……“ “最近怎么了？” “小的也是后来听说的，那日小姐受伤后，世子爷将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府上的下人都说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世子爷发过那样大的脾气，据说差点用了军法处置。“裴长远说道，”后来是杨小姐拦下来了，好说歹说改成了罚俸半年，送到军营里去当马前卒。“ “什么？！“虞若诩睁大了眼睛，”马前卒？“ 那可是最低等的士兵啊！ “乔兄弟倒也没争辩什么，给世子爷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裴长远摇摇头，“小姐不必惊慌，小的倒觉得这说不定反而合了乔兄弟的心意。他临走的时候还对小的说，男子汉大丈夫还得去前线历练一番才行。” 虞若诩一怔，“……原来他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暗杀来临的那个雪夜，乔桓焉决定去东院救梁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 虞若诩不禁有些疑惑，他到底是故意，还是单纯的忠心？ “那你呢？”虞若诩淡淡地问道，“你也想去前线吗？” “小的……”裴长远没想到她会直接问他，不禁愣了一下，“小的的职责是保护小姐，而不是去前线。” “但你心里还是想去的吧。”虞若诩见他犹豫了片刻，心中了然，“你说过，想成为杨将军那样的英雄，镇守四方，为国为民。可此刻却被困在我这样一个闺阁女子身边，总归有不甘心的。” “小姐，小的……”裴长远的脸涨得通红，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小的……小的……“ “罢了。“虞若诩笑了笑，”我不是要为难你，我之前说过要送你去学武，也肯定说到做到。只是现在，还得委屈你在我的身边再待一阵。“ “能待在小姐身边是小的的福气，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裴长远一脸诚惶诚恐，”小姐以后莫再要说这样的话。“ “罢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虞若诩靠在枕头上，像是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开始小憩。 裴长远看了她一眼，“小的告退。“ 虞若诩脑子里有些乱，想到裴长远说的诡异的刀法，她不禁皱眉—— “虞小姐，我们家小姐来看你了，不知虞小姐是否方便？“铁娘的声音传来，虞若诩一个激灵，连忙睁开眼，”快把杨小姐请进来。“ 来得正好。虞若诩心想。她不懂刀法，但杨雨晴肯定懂。 杨雨晴今天穿的一般女儿家的衣裳，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巾帼气质，“虞小姐可好些了？” “托杨小姐的福，好多了。”虞若诩笑道，“铁娘将我照顾得特别好，若诩在此谢过杨小姐和杨将军。” “客气什么。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世子爷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现在你遭了这样大的劫难，多照顾一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杨雨晴淡淡地笑着，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听到那句“世子爷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虞若诩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我最近实在是给世子爷添了太多的麻烦，等这里伤好了就启程回京。” “虞小姐好不容易来一趟辽东，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杨雨晴的语气里有些试探的意味，”难得世子爷有像虞小姐这样的挚友。“ 虞若诩笑了笑，“我和世子爷是知己，在京城的时候，世子爷曾帮衬过我几回。” 杨雨晴淡淡地一笑，“原来如此。” 她一个闺阁女子，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来见梁瑾，在外人看来，怕是两人早已私相授受，才会不顾危险到辽东探望。 虞若诩当时走得急，本来想着传完口信之后就即刻返回，没想到当夜就遇到了刺客，更没想到还惊动了杨家人。 “对了，有一件事情还想请问杨小姐。”虞若诩现在倒没有多少心思来琢磨杨雨晴对梁瑾的心意，“杨小姐精通武学，可否知道有一种杂糅了各家所长，不按常理出牌的刀法？” “杂糅各家所长？”杨雨晴没想到虞若诩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怔住了，“你说是一种刀法吗？” 虞若诩点头道，“没错，而且都是用的短兵器，比如匕首，短刀之类的。” 杨雨晴了然，“虞小姐是说这次暗杀的事情吧。” “什么都瞒不过杨小姐。”虞若诩神色坦然，“这次的刺客衣着，兵器都十分普通，可就是刀法诡异，据说是杂糅了各家的四不像刀法，我对武学没有过多研究，所以想请教一下杨小姐……” 杨雨晴低头想了想，“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待我回去查查兵书，如果有的话，我定会告诉你。”说完便站起身，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就火速离开了屋子。 虞若诩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杨雨晴做起事来如此风风火火，倒和她之前谨慎试探的态度大相径庭。 今天梁瑾回来得特别晚，她不知怎么回事，见完梁雨晴之后精神变得出奇地好，拿了一本孙子兵法看得入迷。等到亥时过了，梁瑾的身影才出现在她面前。 “今天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虞若诩见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连忙笨拙地放下书，开口问道。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梁瑾走进屋，“没想到你还醒着。” “今天不知怎么了，精神比往常好些，看来大夫新换的药有作用。”虞若诩笑了笑，见他神色不豫，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是鲜卑那边出事了吗？” 梁瑾皱紧了眉头，“不是鲜卑出事了，是我们这边出事了。“ “怎么了？”虞若诩脑海里突然蹦出“疫病”两个字，“难不成是那些士兵们……” “草原上突然出现了很多吸血的飞蚁。”梁瑾的眼睛里露出沉痛之色，“一大片黑压压地朝军营飞来，并州城的郊区已经遭了灾，杨将军今天下令关闭城门，还修了高大的防护栅栏，想把飞蚁拦在城外。” “什么！”虞若诩有些讶异，“飞蚁？” 梁瑾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没错。前方探子来报，说是鲜卑人挖了蛰伏在草原下面的飞蚁巢，然后派人悄悄丢到并州大营附近。那些飞蚁个头奇大，还会吸食人血，今天又不少士兵都被咬得直接昏厥……“ “这么严重？”虞若诩皱眉，“那下一步，鲜卑人应该就要准备攻城了。“ “咱们的战力本就不足，这样下去恐怕胜算颇小。“梁瑾有些忧虑，”我们今天试了放火，发现那些飞蚁根本不怕烟熏……“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河南河北的蝗灾吗？” “怎么了？” “我这次来辽东的路上听说，当时直隶巡抚上报的吸血蝗虫，就是来自草原的飞蚁。”虞若诩细细分析道，“不知道军营里面有没有河南河北的灾民？说不定他们会知道什么对付飞蚁的土方，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梁瑾一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倒是个主意，而且我知道有个现成的河北人。“ “谁？” “乔桓焉。” 第五十章 硫磺 http://..org/ 辽东的夜晚格外漫长，西北风呜呜地吹着，裹挟着雪花横扫整个草原。天气越来越冷，虞若诩有时会在半夜醒来，听到风吹在窗棂上，发出窸窣的响声。她算着日子，好像……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小年夜了。 她脚上的冻伤不算太严重，养了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手上的刀伤颇为凶险，冬天伤口又好得慢，不过幸好天气寒冷，倒也不用担心化脓。 这几日为了飞蚁的事情，梁瑾显得格外忙碌，她经常一觉醒来，看到书房里的灯还是亮着。可是就算忙到再晚，梁瑾都会过来看看她。有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边有人帮她捏了捏被角，然后用手背试试她的额头。动作隐忍而温柔，和那个人一直以来温文有礼的行事作风一样。 又过了几日，她手上的伤口终于开始结痂，大夫一边换药一边嘱咐她，“这几日伤口开始结痂了，虞小姐晚上睡觉的时候得千万注意，切记不要去抓，要是把痂抓破了，那就更不容易好了。” 虞若诩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夫。” “虞小姐客气了。”大夫收了收药材，说道，“小姐这次发热，刀伤只是一个引子，主要还是因为平时忧思过甚所致，心病还须心药医，日后还请小姐放宽心才是。” 虞若诩一怔，笑道，“谢大夫提点。” 之前刚刚和许小娥明争暗斗了几番，再加上这次来辽东路途颠簸，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受了刀伤。她不禁有些头痛，看来自己最近的确是时运不济，遇到了太多麻烦事。 “刚刚大夫还叫你放宽心，怎么他刚走你就开始皱眉了？” 虞若诩闻言抬头，只见梁瑾走进屋来，黑色的大氅上沾了雪花，更衬得他的脸庞白皙如玉。 “今天这么早？”虞若诩展颜一笑，直起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看样子像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梁瑾连忙按住她，“你别动，我身上有寒气，先去炉子那边烤烤，免得把风寒传到你身上。”说罢，他径自走到炉子边，解下大氅，将手伸到火上烤起来，“你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铁娘呢？” “她去厨房帮我熬药了。”虞若诩笑了笑，“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好事了？“ 梁瑾看上去心情大好，戏谑道，“你猜猜？” “能让咱们世子爷心情如此好的……”虞若诩故意拉长了声音，“难不成是升了官阶，成为从三品侍郎了？“ 还没等梁瑾说话，虞若诩就叹了口气，“没想到世子爷已经有了侯府世袭的爵位，却还不满足，非要做个一品大员才算甘心。” 梁瑾像是被噎住了，又好气又好笑，“我就不信你猜不到？” 虞若诩挑了挑眉，含笑地看着他，“那……难不成是有人给世子爷献上了一件稀世珍宝？” 梁瑾实在是忍不住，起身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对，接着猜。“ 虞若诩看到他的影子笼罩在自己身上，顿时脸色通红，“你……你干嘛？” 梁瑾神色如常，“我在问你话呢。“ 虞若诩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了，之前明明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无赖了？ 可是……他确实是什么都没做啊。 她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发亮的瞳仁里闪着促狭的光，盯得她心头发烫，没办法只好举手投降，“我错了……是飞蚁的事情解决了吗？” “没错。”梁瑾微微直起了身子，“这次的事情，乔桓焉算是立了头功。” “他怎么了？”虞若诩见梁瑾的神色认真起来，自己也收敛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问道。 “那****提到河南河北的灾民可能会有对付飞蚁的土方，我赶到大营里一看，发现已经有不少士兵开始烧白茅，飞蚁果然消退了一些，没有往日那么猖獗。”梁瑾说道，“我一问，果然是乔桓焉最先提出来的法子。” “白茅？” “正是。”梁瑾沉声道，“我和杨将军连夜召见他，细细一问，才知道他自己亲身经历过蝗灾，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加惨烈，河南河北的灾民发现那些飞蚁不怕火，却怕有气味的烟。” 虞若诩眼睛一亮，“所以他才会提议烧白茅。” “这算是草原上能找到的气味最烈的了。”梁瑾依旧有些忧心，“可是白茅毕竟威力不够，只能暂时遏制住部分飞蚁，乔桓焉说最有效的是艾草，杨将军昨天连夜写了折子，请求朝廷火速运几车艾草来。” “可是时间来得及吗？”虞若诩忍不住问道，“朝廷那边……” 梁瑾点头，“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这冰天雪地的，草原上一片凋零，咱们能用的白茅毕竟有限，根本撑不了多久，若是朝廷那边再耽误几天，咱们的将士估计又得受这无妄之灾了。“ “有气味的烟……“虞若诩凝神思索，”咱们还得另作打算才行。“ “是啊。“梁瑾皱眉，”这只是临时的办法，还是要等朝廷那边的支援才行。鲜卑此举意在动摇军心，我们千万不能被他们看出破绽来。“ 虞若诩忍不住看了看窗外，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两军对峙的战场，吸血的飞蚁，刺鼻的烟雾…… “梁瑾！“虞若诩突然直起身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用硫磺怎么样？“ “什么？” “若是白茅用尽，朝廷的补给还没到，那就用火炮里的硫磺吧。”虞若诩分析道，“我听爹爹说过，咱们这一批火炮里面用的是大雁山的赤硫磺，气味刺鼻，威力十足，而且色泽金红，就算和硝石木炭混在一起也特别好辨认。“ 梁瑾一怔，“你是说，用硫磺来熏飞蚁？“ “可以试试看。“虞若诩点头道，”硫磺金贵，好的东西就要用在点子上……比如被丢在大营附近的飞蚁巢穴。“ 梁瑾眼里尽是赞赏，“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叫人去试试。“说罢，便站起身来，“多谢！“ 虞若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什么？“ 梁瑾披上大氅，冲她一笑，“解我忧者，唯有若诩也。” 说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虞若诩失笑，摇摇头，“真是个呆子。“ 没过几日，梁瑾就来告诉她，说硫磺果然比白茅威力更大，他们只拆了两支火炮，里面的赤硫磺就把他们发现的几个蚁巢熏成一团黑炭，加上白茅的烟味已经抑制了部分的飞蚁，眼前危机总算等到了控制。 和他们预想的一样，朝廷的补给姗姗来迟，在官道上耽搁了将近十天才到。杨震下令全营范围内燃烧艾草，一时间艾草的味道铺天盖地，就连窝在参军府里养伤的虞若诩也是不是被那烟味呛得咳嗽不止。 杨雨晴再次到访的时候，虞若诩正用手帕捂着嘴，咳得不可开交。 “虞小姐怕烟？“杨雨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和虞若诩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我只是不习惯罢了。“虞若诩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勉强笑道。 杨雨晴淡淡说道，“这和战场上硝烟的味道相比，不知道淡了多少，不过虞小姐是闺阁千金，自是不习惯这种刺鼻的味道的。“ 虞若诩一怔，“杨小姐是巾帼英雄，我只是一介深闺女子，自是不能和杨小姐相提并论。“ “听说这次用硫磺熏蚁巢的主意，是你跟世子爷提起的？“杨雨晴抿了口茶，问道。 “只是碰巧罢了。“虞若诩笑了笑，没有多话。 “世子爷待你很特别。”杨雨晴叹了口气，深深地盯着她，“在大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提起你，说你虽身在闺阁，却心怀天下。“ 虞若诩没想到梁瑾会在外人面前提起她，“世子爷谬赞了。“ 杨雨晴见她一副淡淡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你们俩，当真只是知己？”说完她自觉不妥，连忙强颜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是说……世子爷向来温和有礼，没想到他也会如此……” 虞若诩见她因为失言而微微无措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杨小姐是否已有婚约？” 杨雨晴没料到她会反问自己，一时皱眉，“虞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世子爷和其他梁氏子弟不同。”她幽幽地开口，“他是我认识的，活着的人里，最能称得上少年君子的人。” 杨雨晴像是怔住了，“活着的人？” 虞若诩不说话，只是眼角微微有些苍凉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沉默了片刻，杨雨晴说道，“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杨小姐误会了。“虞若诩笑了笑，”他一直在自苦，所以最需要的一份全心全意的陪伴，而不是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己。“ 说罢，虞若诩又叹了口气，“这和公不公平没有关系。“ 杨雨晴无言，垂下好看的眸子，“之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他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至少这一点，我有自信胜过你。“ 果然……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啊。 虞若诩笑了笑，“你本来就远胜于我，不仅在这一点上。“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刀法的事情。“杨雨晴顿了顿，”我托了不少人去打听，你说的那种四不像刀法的确极为罕见，江湖上几乎都没人用过。“ “几乎？”虞若诩直起身子，冷笑道，“那正好，用的人越少，越方便我们调查。” 杨雨晴点头道，“没错，上一次有人见过这个刀法，还是在二十年前。” 虞若诩一惊，“难不成……和阉党有关系？“ “这是赵阉的暗卫所用的刀法。“ 第五十一章 初心 http://..org/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虞若诩也忍不住吃了一惊，“赵阉？！“ “当年侯爷杀尽赵阉一党，可总有漏网之鱼。“杨雨晴若有所思道，”赵阉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养些死士做暗卫倒也正常。听说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实在没饭吃了，就被送到宦官家的后院去，身材较弱些的就被豢养在府里做娈童，结实些的就被送到暗卫队里去做死士。“ 虞若诩想起虞府后院里挖出来的四十一具白骨，都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却遭遇如此惨烈的横祸。 “你的意思是……赵阉的暗卫里有侥幸活下来的死士？“ 杨雨晴点头，“应该是的。那种四不像的刀法是当年赵阉暗卫所用，如今重出江湖，想必是有人从当年的剿杀中逃脱，却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好重操旧业，隐秘地接一些暗杀的活。“ 梁瑾之前猜测，小皇帝瞒着定远侯和太后偷偷养了暗卫……虞若诩越想越心惊，这些侥幸存活下来的暗卫，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暗杀组织，最可怕的是，他们现在和小皇帝有勾结，有了皇家的人做后盾，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虞若诩不知道小皇帝下一步要做什么，她和虞仲钧一样，痛恨定远侯的跋扈，也厌恶梁家人的**，可是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梁瑾。现在小皇帝想从远在辽东的梁瑾开刀，怕是……要正式对梁家人下手了。 “虞小姐？”杨雨晴见她皱眉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世子爷之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雇这样一批杀手来杀他？我之前把这件事情告诉世子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肯说。” 虞若诩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梁瑾的猜测告诉她，“不一定是世子爷得罪了什么人，世间看不惯侯府的人太多了，都想趁着世子爷远离京城的时候加以谋害，最后的目标还不是定远侯？” 杨雨晴沉声道，“你说的有理……这件事情之后，父帅劝世子爷回京避风头，可是世子爷不肯，说这样容易动摇军心。父帅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加强了参军府的守卫，平时还让世子爷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想着这样也能给侯爷一个交待。” 虞若诩失笑，梁瑾就是这样，看上去温和有礼，可骨子里却格外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世子爷说的有道理，大战将至，若此时参军突然回京，的确有动摇军心之嫌。”虞若诩笑了笑，“只是让杨将军费心了。” 杨雨晴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自然，“父帅曾经是侯爷的学生，从小看着世子爷长大，费心些倒是理所应当。“ 虞若诩看了她一眼，“原来杨小姐和世子爷是……青梅竹马？” 不知为何，杨雨晴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红晕，可神色依旧如常，“算是吧，父帅奉命镇守辽东之前，曾经受了侯爷不少的照顾。” 虞若诩一怔，“杨小姐什么时候随将军来辽东的？“ “十岁的时候。“杨雨晴想了想，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伤感之色，”鲜卑王庭突然发难，父帅自请出征，随后不久就将我和母亲接到了辽东，再也没回去过。“ 虞若诩想起虞仲钧曾说过，杨震本是定远侯的得意门生，后来两人因政见不合而分道扬镳，恐怕杨震就借着那次出征鲜卑的机会远离定远侯的控制，到辽东来躲个清静。 可那次战争双方两败俱伤，朝廷更是元气大伤，到后来根本没有财力再次和鲜卑抗衡，无奈之下只有送江城公主和亲，换得边境两年的太平。 “今天倒是巧，没想到杨小姐也来了。“梁瑾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注意到，杨雨晴瞬间紧张起来，连忙站起身抹了抹头发，又伸手抚平了衣角的皱褶，不禁有些失笑。 “世子爷。”杨雨晴对梁瑾拱手道，“我来瞧瞧虞小姐，看她好些了没。” 梁瑾走进屋，和往常一样将大氅递给一旁候着的铁娘，随后走到火炉边暖了暖手，“杨小姐别客气，快坐。“ 铁娘已经替梁瑾沏好了一杯茶，梁瑾却来不及喝，只是打量了一下虞若诩，笑道，“今天气色好多了，看了那大夫的药的确有用。” 虞若诩顺着他说道，“是啊，伤口也开始结痂了。总算可以自己拿筷子吃饭了。“ “你还是小心些，别再把伤口崩开了。“梁瑾细细地嘱咐道。 虞若诩注意到杨雨晴闪烁的神情，连忙转移话题，“我刚刚才听说，原来世子爷和杨小姐是青梅竹马。“ 梁瑾一怔，笑了笑，“是啊。杨将军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闹。” “哪里是一起玩闹，都是你和周公子一起，完全不理会我。”杨雨晴微微撅起嘴，语气里也带着埋怨，和之前利落大气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 梁瑾有些不可置信，“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杨雨晴嘴角含着笑，“你不记得，可我还记得的。那个时候你们去骑马，我叫你们带我一起去，可你和周公子都嫌我骑术不佳，把我一个人留在侯府门口，害我站在那里巴巴地等到日落。“ 梁瑾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行礼，满脸歉意地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在这里给杨小姐赔礼道歉，还请杨小姐不要介意。“ 虞若诩有些看不懂梁瑾，他明明之前三番两次地戏弄她，怎么到了杨雨晴面前，又是一副翩翩有礼的样子了？ “都是玩笑话，世子爷怎么当真了？“杨雨晴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道，”我的气量哪里有那么小？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自然不会介意。“ 两人又说了些小时候的事情，梁瑾似乎忘记了不少往事，有些细节也都只有模糊的记忆，到最后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应声附和。但是杨雨晴好像都记得，一桩桩一件件，连梁瑾幼年喜欢穿什么花样的衣服都一清二楚。 等到杨雨晴走后，虞若诩斜睨了梁瑾一眼，“杨小姐对你可是情深义重。” 梁瑾皱眉，“都是两小无猜的情谊，哪来什么情深义重？” 虞若诩一怔，“你倒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梁瑾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她，“她不明白，可你还能不明白？” 虞若诩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像是一池深潭，里面包含了千万种情绪，浓烈地像是化不开，心里霎时一跳，“我……我自是明白的。“ 梁瑾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我现在随杨将军镇守辽东，也不能不顾她的面子，况且她现在也什么都没做……等战事完了，我自会好好跟她说清楚。“ “这种事情可拖不得。”虞若诩悠悠说道，“也算是为了她好。” 梁瑾闻言，一时陷入思索。虞若诩抬头看他，只见他微微皱了眉，一双好看的眸子染了忧虑之色，右手下意识地抚摸着下巴，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想了想，突然说道，“杨将军……对侯爷要求废科举的事情怎么看？” 梁瑾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定远侯愿意放他来辽东，自然是有其他打算的。 “父亲让我来试探杨将军的态度。“梁瑾说道，”你放心，杨将军还是坚持一贯的原则，对于父亲的决定，不支持也不反对。“ 虞若诩有些怔忡，“可是你……你怎么看？” “我？”梁瑾的声线有些冷凝，“科举乃立国之本，若废科举重举孝廉，恐怕朝廷就会面临朝不保夕的境地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我们梁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次的暗杀不就是个警告么？” 虞若诩心里有些感怀，“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自己终究是没有看错他。 梁瑾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神色有些迷惘，“我一直困于自己的身份，从小父亲就教导我，一切要以梁家的利益为重。可是父亲不明白，梁家的命运和朝廷的局势息息相关，侯府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能凌驾于国祚之上。” “国祚？“虞若诩问道，”你觉得，国祚是什么？“ 梁瑾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难，我怕是要用一生来思考……不过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国家安定，百姓和乐，这才是最重要的国祚。” “世子爷果真是胸怀天下之人。”虞若诩目光闪烁，“有些问题，比侯爷，太后和皇上都想得透彻。“ 梁瑾笑道，“你也太抬举我了。” 虞若诩摇头，“朝廷上下，能像你一样心系江山百姓的人已经不多了……日后，千万勿忘初心。” 梁瑾看她定定地看着他，心中一动，点头道，“好。” 不知为何，虞若诩突然伸出手来，白皙的小指弯成好看的弧度，晶莹的指甲还泛着剔透的光，“口说无凭，得拉钩。” 梁瑾从未见过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一时有些怔住，“什么？” 虞若诩晃了晃手，拉长声音道，“快来，拉钩。” 梁瑾无奈，只有走过去，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她的，“这下可算数了吧？” “一百年，不许变。”虞若诩嫣然一笑，“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忘记过？” 梁瑾见过隐忍而聪慧的虞若诩，也见过黯然神伤的虞若诩，甚至还见过她鲜有的脆弱流泪的时候，可是像这样撒娇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他蓦地想起，她也还不满十七岁。 他忍不住想，她当年在阆中，在鹤川书院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有这样一段娇憨动人的岁月呢？ 只是……随着岳子容的死，一切都消失了。 第五十二章 丝绦 http://..org/ 辽东的雪几乎没有停过，从虞若诩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她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两日就打算启程回家了。 小年夜将至，就算被战争的阴霾笼罩着的并州城也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照出一片温暖而萧瑟的雪景。可能是飞蚁的计策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拓跋圭至今依旧陈兵北境，却始终不发起攻势，两军对垒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互相折磨对方的耐心。 前几日，虞若诩受到了京城寄来的书信。看上去虞仲钧被她这次受伤吓得不轻，还直接给杨震写了亲笔信，请他保护虞若诩的周全。此外，虞仲钧还在信里提到了许小娥的事情。 上次摊牌之后，许小娥和云碧勉强安静了几天，而虞仲钧顶住了宗族那边的压力，主动提出再多上缴三成的金矿，作为战争军费充入国库。太后凤颜大悦，赏了虞家不少奇珍异宝作为嘉奖，还让黄姑姑亲自带宫人将礼物送到虞府，算是给足了面子。 虞仲钧为了让她安心，还特意提到，金矿账本都是他亲自在管，只留了一本假的账册放在外面，用来混淆视听。结果许小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在黄姑姑来的当天，她又偷偷带走了那本假的账册。可她们这次学聪明了，知道用另一本假的账册来替换这一本，可没过几天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回来。 “换了回来？”虞若诩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许小娥和云碧大概是被逼急了，明知是假账册也敢送进宫去。” 太后定是已经发现这是一本假账册，也明白虞家已经开始防备许小娥了。 虞若诩拿着信纸，忍不住皱眉，这次虞家明里暗里都将了太后一军，明着多交金矿，让她挑不出错来，也暗里告诉她虞家已经察觉了她的计策，这样……是可以让她停手，还是会逼她继续出其他后招？ 虞若诩的思绪有些混乱，蓦地发现连绵小半月的雪好像变小了，只是天空中还飘荡着一些细碎的雪花。她忍不住披上大氅，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闷在房间里养伤，都快被憋坏了。 手上的伤口太深，留了几条深深的伤疤，加上上次被弓弦割伤的痕迹还未消散，白皙的手掌上层层叠叠都是伤口，就算是涂了去疤痕的生肌香膏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虞若诩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总归是有些芥蒂的。 “虞小姐怎么出来了？”铁娘端着药从厨房的方向走来，“外面风大，虞小姐当心着凉。” “我哪有那么较弱？”虞若诩笑道，“我都在屋子里闷了这么多天了，总得出来透透气。” “那还是得小心风寒。”铁娘劝道，“虞小姐还是先进屋把药喝了吧，否则凉了会更苦。” 虞若诩无奈，只好转身进屋，端起药碗一口将苦涩的药汁灌进喉咙。铁娘连忙递上一颗蜜饯，“虞小姐喝药的样子倒是和我们家小姐挺像的。” “是吗？”虞若诩将蜜饯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们家小姐也是，从来不让旁人喂，都是一口气全部灌到肚子里，还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铁娘解释道。 “杨小姐说的极是。“虞若诩点头道，”长痛不如短痛。“ 说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铁娘，你这两日开始帮我收拾行李吧，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京城了。“ “小姐是要走了吗？”铁娘有些讶异，“那世子爷那边……” “我自会跟他说的，你按我吩咐的做就是。”虞若诩说道，“我这次在辽东耽搁得太久了，恐怕京城那边已经走漏了风声，对世子爷和我都不利。” 毕竟……虞仲钧和定远侯在朝堂上还势如水火。而且，虞家后院没有人帮忙料理庶务，全靠虞仲钧一个人支撑，怕是格外辛苦。 “奴婢明白。”铁娘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径自开始忙活起来。 到了傍晚，虞若诩算着梁瑾差不多要回来了，看天气转好，甚至都有了稀薄的日暮，干脆到门口去等他。 梁瑾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虞若诩披着一身雪白的大氅站在门口，身材娇小，五官清丽，活像一只温顺的白狐。 他不禁呼吸一窒，她这个样子，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虞若诩见他半天不下马，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世子爷是不认得我了？” 梁瑾一怔，连忙翻身下马，“你怎么出来了？当心受凉。” “你怎么跟铁娘说一模一样的话。”虞若诩掩唇笑道，“我没事，只是在屋子里憋得难受，伤口又好得差不多了，想趁机出来多走动走动。” 梁瑾走到他身边，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冷，还说没事？” 虞若诩脸上一热，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我们先进去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梁瑾握了握拳，脸色有些晦暗不明，“好。” 等进了屋，下人们早已点好了火炉，整个屋子特别暖和。虞若诩自己先脱了大氅，见梁瑾一直在摆弄自己的衣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早上出门匆忙，不小心系成了死结。”梁瑾有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大氅，“你看，半天都脱不下来。” 虞若诩闻言，连忙走上前去，凑近一看，系大氅的丝绦在他衣领处绕成了一个死结，她不禁叹了口气，伸出手帮他解缠得乱七八糟的丝绦，“你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出门还这么不讲究？“ 梁瑾倒有些理直气壮，“反正丝绦也是黑的，大氅也是黑的，将士们都看不出来。” 虞若诩被他的话噎住了，憋了半天才说道，“反正你总有理。” 梁瑾低头，看到她离他很近，认真地在帮他解胸前的死结，他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他的目光一转，看到莹白如玉的手指上依稀有几道红色的痕迹，层叠交错，像是染上了赤色的朱砂。 他突然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可还没来得及伸手，虞若诩便开口道，“我已经吩咐铁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过几日就出发。” 梁瑾像是僵住了，“……要走了吗？” 虞若诩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耽搁太久了，也不能老是麻烦你。” 她还是保持着低头专心帮他解丝绦的姿势，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她一看他的眼神，就会立即心软。 梁瑾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胸前，低声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全，而且现在风雪这么大，再留几日好不好？” 虞若诩抬眸看他，只见他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和央求的神色，忍不住咬牙道，“梁瑾，现在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我……我好像已经习惯你在这里了。”梁瑾沉默了片刻，苍凉地笑了笑，“我本来无牵无挂，现在突然有了害怕的事情。害怕你不在，害怕见不到你，哪怕是一天我都会觉得难过。” 虞若诩的手心里出了一些汗，她瞬间有些慌乱，“梁瑾……” “我想我是魔怔了。”梁瑾看着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次是我太任性……” 虞若诩心里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等小年夜过了我再走吧。” “什么？” “再过三天就是小年夜了。”虞若诩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陪你过小年夜。” 梁瑾一怔，脸上浮出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虞若诩笑了笑，将手从他温热的手掌里抽了出来，作势准备勾起小指，“还需要拉钩吗？“ 梁瑾连忙点头道，“我信的。我一直都信你。“ 虞若诩见他一脸惊喜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开来，“行了，你别动，我帮你把丝绦解开。” 梁瑾连忙乖乖地站好，一动不动，“若诩这般心灵手巧，定是能解开的。” “军营里是有蜂蜜吗？怎么嘴那么甜？”虞若诩斜睨了他一眼，葱白的手指灵活地翻动，没过多久，绕成一团的丝绦就被理顺了，“好了。“ 虞若诩没想到梁瑾说这样的话，她不确定他的意思，就像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一样。 她好像很久没梦到过岳子容了，一年前在阆中经历的种种，让她有种恍如前世的错觉。 可是梁瑾呢？他是彻底放下了吗？那在他心里，江城公主到底算是什么呢？ 她喜欢梁瑾吗？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以为她早就把所有的爱恋随着岳子容一起埋葬在阆中了，她现在只想早日找到虞若卿，守着虞仲钧过完下半辈子。 可她偏偏遇到了梁瑾。 虞若诩觉得自己快被这些心思逼疯了，索性借着要出门购置归途物品的由头，带着铁娘和裴长远一起去并州城逛逛，权当是散心罢。 由于来的时候经验不足，没想到辽东的官道如此难走，虞若诩被颠得心有余悸，这次特意让裴长远多买了些棉絮铺在马车上，这样会稍微舒服一些。随后还买了一把轻巧的匕首和一些备用的药材，权当是防身用。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整个并州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各家各户都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已经陆陆续续有些店面关门谢客了。不过接近年关，依旧有不少商旅来往，酒楼的生意虽说不复往日热闹，但也不算冷清。 虞若诩逛得饿了，便带着铁娘和裴长远去了最近的一家酒楼，他们坐在二楼的雅间，随便点了几个菜和小吃，还要了一壶茶，权当是暖暖身子。 “小姐，这个牛肉还不如并州城外那家驿站的牛肉呢。“裴长远艰难地咬了一口下来，面色有些痛苦，”没有味道，关键是太老了。“ 虞若诩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只有将就一下了。“ 裴长远无奈道，“也是，也不知道鲜卑人准备把咱们困多久，现在物资紧张，出入都极为不便，不少并州百姓都恨死鲜卑人了。” 两国交战，最先受苦的都是百姓。 像是在回应裴长远的话似的，只听门口一个店小二大嚷，“你！出去！本店有规定，鲜卑人不许进！“ 虞若诩看向窗外，冷不防直直地撞进了一个深蓝色的眸子里。 第五十三章 姐弟 http://..org/ 他旁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倒是纳闷了，这并州城里又不全是汉人，官府都没有下令不许鲜卑人出入酒楼，你凭什么不许我们进去？” 店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推了推他，“去去去，懒得跟你们啰嗦，再不走的话，别怪我客气！“ 那人被推了一把，顿时火冒三丈，“你敢推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店小二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骂道，“怎么了？这是我们汉人的地盘，容不得你们鲜卑蛮子撒野！“ “够了！“那个深蓝色眸子的人突然开口道，”咱们没空跟这种人耗，与其在这儿浪费工夫，还不如去找找别家。“ “可是公子……”那人有些着急，“您……” “我没事。”他抿了抿嘴唇，虞若诩注意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右手捂着上腹，眉头微皱，像是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楚一般。 店小二讥讽地说道，“什么找别家？我看整个并州城的酒楼，没有一家会让你们进的！“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被成为公子的人突然弯下腰，连忙用手捂住嘴，只见有血丝从他的指缝见淌下来，吓得一旁的侍卫脸色都白了，“公子！“ 那公子脚步虚浮，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侍卫急红了眼，揪住拦在门口的店小二的衣领，“要是公子有什么好歹，看我不把这里杀个片甲不留！“ 店小二被他一把丢开，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这时候酒楼的其他人纷纷涌到门口，看到这一幕，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出来，对着那侍卫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小心我报官！“ “管你报不报官？“那侍卫”刷“的一声抽出佩刀，把那掌柜吓得退后了一步，”赶紧给我们公子准备一个客房，快！“ 那掌柜虽说被吓了一跳，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对着一旁看热闹的人大声喊道，“来人啊！鲜卑人要杀人啦！“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有不少食客和住客从楼上跑下来，将那两个鲜卑人团团围住，纷纷骂道，“赶紧滚回草原去！别在这儿撒野！” “兄弟们，我看这两个鲜卑人来路不明，说不定是内奸，咱们把他们捆起来送到杨将军哪儿去！“ “好嘞！“众人纷纷响应。 那侍卫面对这么多人，还要护着一旁因吐血不止而格外虚弱的公子，一边挥舞着佩刀一边怒吼，”你们谁敢过来？！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宰了谁！“ 众人被他的话唬了一跳，见他怒目圆睁，手里的钢刀闪烁着刺目的光，一副十足的嗜血架势，四周叫嚷的声音瞬间小了些。这时只听一个清丽而略带冷意的声音传来，“你的主子说得对，你们没空在这儿耗着。“ 众人侧目，只见虞若诩走上前来，看了那公子一眼，“救人要紧，你先把他扶到二楼去。“ 那侍卫一愣，有些戒备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再耽误一会儿，他就要没救了。”虞若诩抬眸，直直地盯着他。 “这位小姐，你怎么能帮着鲜卑人！“一旁有人不满的嚷嚷道。虞若诩懒得理那些人，”这雅间是我买的单，想叫谁进去就叫谁进去。怎么？你要是把雅间的钱付了，你也可以把他们赶出来。“ 说罢，虞若诩对着一旁的裴长远说道，“你快去帮忙。” 裴长远应了一声，走过去帮那侍卫扶起吐血不止的公子，“咱们先上去吧。”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各种污言秽语都朝着虞若诩砸来。她也懒得理会那些人，只是堵在楼梯口，防止那些人冲上去。那掌柜也是个有气节的，对着虞若诩说道，“小姐要帮鲜卑人那是您自己的事，可本店也有本店的规矩，我这就把钱退给小姐，还请小姐赶紧和那两个鲜卑人一起离开。“ “就是！赶紧走！别脏了我们的地方！“一旁看热闹的人大声附和道。 虞若诩双手捏得紧紧的，一旁的铁娘也被吓得不轻，拉住虞若诩的袖子，“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事，你别慌。”虞若诩拍了拍铁娘的手背，“把我的银票拿出来。” 铁娘有些不明所以，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虞若诩拿着银票，对着众人朗声说道，“这是六百两银票。朝廷律法规定，买方只要出高于十倍的价格进行交易，卖方必须无条件接受卖方的要求。这个雅间的价格是二十两，我这里可不仅是十倍的价格了。不知这样，掌柜的是否满意？” 掌柜的看到那六百两的银票，顿时眼睛都直了，“这……“ “这既符合朝廷的律法，又给掌柜的添了收益，你要是同意我马上把银票给你。你要是不愿意嘛……咱们官府见！“虞若诩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哪里有这个律法？！“有人不服道。 “货殖商法第二卷第三十条。”虞若诩淡淡说道，“自己没读过书不打紧，可别以为其他人都是傻子。” 众人顿时一静，虞若诩又接着说道，“掌柜的，这笔交易可否成交，就看你怎么做了。“ 掌柜的想了想，连忙赔笑道，“不就是个雅间嘛，小姐又何必闹到官府去。这交易自然成交的……“ 虞若诩冷哼了一声，让铁娘把银票交到掌柜的手上，“多谢掌柜的成全。“ 掌柜的看到六百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也顾不得旁人的指指点点，赶紧躲到账房去了。虞若诩也懒得理那些人，带着铁娘回到了二楼雅间。 “他怎么样了？“虞若诩一进门，见那公子靠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如纸，忍不住皱眉道，”需要请个大夫看看吗？“ “没事。”公子听到要请大夫，连忙对她虚弱地挥了挥手，气若游丝道，“我是旧疾发作，刚刚已经服了药，稍微歇息一下就好了。“ 虞若诩有些不放心，坐在他对面，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生得高鼻眍目，一双眼睛极大，眼珠还泛着幽幽的深蓝色，但嘴唇比一般的鲜卑人略薄。可乍眼一看，极像一个纯种的鲜卑人。 看他的装束，倒是一般人家的公子打扮，可是通身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让虞若诩感到有些不寻常。 那公子察觉到虞若诩探究的眼神，苦笑了一声，“小姐不要误会，我真的不是鲜卑来的奸细。我是那边山上的猎户，今日到并州城是为家母买药。“ 虞若诩半信半疑，却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说道，“你不用解释，先好好歇着吧。等缓口气再说。“ 那公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侍卫对着虞若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不要客气。“虞若诩淡淡说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一会儿等你家公子稍微好些了，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免得那些人又来为难你们。“ 见那公子还想说什么，虞若诩打断他，“你先别说话，也不用谢来谢去的，等好些了再道谢也不迟。“ 那公子一怔，脸上露出几丝笑意。虞若诩也不看他，只是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只是没人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刚刚那公子捂嘴吐血不止的样子，太像郑冰杰当年死前的样子了。 她还记得，郑冰杰是书院里年纪最小的学生，比自己都小一两岁，所以上课老是爱打瞌睡。岳成骧难改老顽童心性，老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在他脸上画墨汁乌龟，而岳子容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经常用戒尺教训他。 可是就算被岳子容体罚，郑冰杰也一直乐呵呵的，像是没有烦恼似的，读书之余还会让他的姐姐郑冰玉偷偷给他带几本笑林广记和小人书来，虞若诩有几次都忍不住好奇，偷偷借来看了几眼。 “师姐你可小心点儿，要是让子容师兄发现，那可就不得了了。”郑冰杰知道她和岳子容走得近，还犹豫着不想把笑林广记借给她。 虞若诩半带威胁地说道，“你要是不借给我，我马上就告诉子容师兄你偷看笑林广记和小人书！“ 郑冰杰着急了，“好好好，我这就借给你，你千万别跟师兄说啊！“ 虞若诩心满意足地把笑林广记揣在袖子里，扬长而去。这一招屡试不爽，她也跟着郑冰杰偷偷看了不少的小人书。 她见过几次郑冰杰的姐姐。每逢初一和十五，书院都允许学生的亲眷前来探望。郑冰杰的姐姐郑冰玉每次都会带着一大盒点心到书院来，给弟弟收拾换洗衣裳的同时，还会用好吃的点心把大家都喂得饱饱的。 郑冰玉只比郑冰杰大三岁，可他们家父母早逝，长姐如母，郑冰杰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虞若诩只记得郑冰玉温柔的神情，每次她看着自家弟弟和别的学生谈笑风生的时候，都会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含着最动人的暖意。 可是没想到，这样善良而温柔的郑冰玉，会被阆中太守梁慎的儿子梁之逸看上。 梁之逸是出了名的跋扈公子，凭着自家父亲的地位在阆中横行霸道，这次更是直接把郑冰玉抢到了府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素来无争的郑家姐弟却都生了一副刚烈的性子，郑冰玉不甘受辱，选择了撞柱自尽，虽然被救了下来，但也丢了半条命。而郑冰杰直接跑到太守府去为姐姐讨公道，结果被梁家的家丁打得半死，像一条野狗一样被丢在路上。 等到岳子容听到消息，带着人匆匆赶去的时候，郑冰杰已经不行了。 虞若诩记得岳子容把郑冰杰带回来的时候，他满头都是血，身上也都是口子，最可怖的是，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吐血，几乎都没有停过，岳子容月白色的长衫上沾满了血迹，他自己也几乎成了个血人。 还没等大夫赶到，郑冰杰就断了气。 “小姐，我感觉好多了。“那公子的声音将她从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蓦地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虽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比刚才倒是好些了，”你自己能回去吗？“ “你放心吧，有贺六浑在呢。”那公子微微坐起身来，指了指身后的侍卫。 虞若诩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今日多谢小姐。”那公子站起身来，对着虞若诩拱手道，“在下身无长物，不知小姐家住何处，等过几****自会亲自上门道谢。” 虞若诩笑了笑，“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 她心知肚明，这位公子绝非一般猎户。既然身份成谜，还是少些牵扯为妙。 第五十四章 寒兰 http://..org/ 等虞若诩的马车抵达参军府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酉时了。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天色昏暗，断断续续地还飘着雪粒子。虞若诩冻得鼻尖都有些发红，车还没有停稳，就听见车夫说道，“给世子爷请安。“ 虞若诩掀开轿帘，看到梁瑾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心下有些诧异，“世子爷？“ 梁瑾走过来，伸手扶她下车，动作熟稔地像是已经做过无数遍一样，“我看你一直不回来，有些放心不下。” 虞若诩笑了笑，却有些心虚，“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还有铁娘和裴长远跟着，又怎么会放心不下。” 梁瑾看了看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今天怎么逛了那么久？买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买了些棉絮和药材，都是路上要用的。“虞若诩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献宝似的递给梁瑾，”你看，我还买了件武器，用来防身。“ 梁瑾接过她手里的匕首，细细打量了一番，“你的眼光一向很好。这把匕首精巧锋利，适合女子防身。” 虞若诩听到他说“你的眼光一向很好”，不禁心头一跳，“多谢世子爷夸奖。” “不过匕首毕竟是凶器，伤人的同时也会伤己，务必要小心。”梁瑾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多叮嘱了一句。 虞若诩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对了，鲜卑那边最近有什么新动作吗？” 今天酒楼里发生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她没想到汉人和鲜卑人之间有如此深刻的仇恨，甚至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鲜卑那边最近出乎意料的安静。”说到鲜卑人，梁瑾有些头痛，“陈兵边境，却又毫无攻击的迹象，连掠边的活动都停止了……不过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得小心。” 虞若诩叹了口气，“大战之前，总有一段安静的日子。” 梁瑾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虞若诩笑道，“小年夜不都是吃饺子么？” 梁瑾有些惊讶，“阆中也流行吃饺子吗？”他还琢磨着虞若诩从小生长在西南，怕是没有吃饺子的习惯，所以才特意问她想吃什么。 “这倒不是。”虞若诩想了想，“阆中流行吃汤圆……不过我娘亲喜欢吃饺子，所以我们家和京城一样，在小年夜自己做水饺吃。” “原来如此。”梁瑾笑道，“这样最好不过，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 虞若诩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出声叫住他，“梁瑾。” 梁瑾回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 虞若诩觉得有些难为情，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你叫厨房备好原料就行了，我明天给你包饺子吃。” 梁瑾怔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这天夜里，不知为何，虞若诩有些辗转难眠。她想起酒楼里那个蓝眸公子捂着嘴吐血不止的样子，心里有些堵得慌。 她婉拒了他登门道谢的好意，也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到最后，那公子想把自己的一枚玉佩送给她作为谢礼，也被她断然拒绝了。 回来的路上，铁娘还感叹了两句，“那公子应该是好意，小姐为何要再三拒绝呢？” 虞若诩沉默，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个人绝非等闲之辈，最好选择就是再无瓜葛。 第二天，虞若诩早早地起床洗漱，发现梁瑾已经走了。 “世子爷真是辛苦，小年夜也不能松懈。”铁娘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道。虞若诩叹了口气，“鲜卑边患一日不除，他们就一日不得放松。” 铁娘点点头，“是啊，当年我们家小姐执意要从军，老爷起初也是不肯的，说这对女儿家太辛苦。可我们家小姐执意要学武，老爷实在是奈何不得，只有随了小姐的心意，可小姐的婚事也就这样耽搁了。” 虞若诩算了算，杨雨晴比自己还要大一岁，“杨小姐是性情中人，若非心悦之人，定不会委屈自己的。” 铁娘悄悄看了她一眼，“虞小姐说的极是。我们家小姐也是这样对老爷说的。可老爷毕竟年事已高，小姐又是老爷的老来女，所以总想尽快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来照顾小姐。” 虞若诩低头笑了笑，“杨将军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这种事情奴婢怎么可能知道。”铁娘帮她把鬓角梳得整整齐齐，“还要看老爷和小姐的意思。” 杨震……多半也属意梁瑾吧。 可他毕竟有自己的顾虑，自己当年就是为了躲开定远侯的控制，才跑到偏远的辽东来。若是将女儿嫁给梁瑾，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到时候就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定远侯的掌控了。所以，杨震暂时还不会向梁家提这件婚事。 思及此处，虞若诩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窃喜。她不禁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原来自己心里藏着这般不堪的心思，她明明是希望杨雨晴好好陪伴梁瑾的，可是现在却又有些隐隐的不甘心。 她望着镜子怔怔的出神，自己在不甘心什么呢？ 不甘心最后站在梁瑾身边的人不是她，而是杨雨晴吗？ 她不禁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怔忡之间，只听裴长远敲了敲门，说道，“小姐，门房有人来报，说是世子爷叫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小姐的礼物，您要去看看吗？” “给我的？”虞若诩有些讶异，连忙起身向门口走去。 梁瑾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买了礼物还专门派人送回来？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虞若诩看到许久不见的乔桓焉站在一匹战马旁边，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虞小姐。” “乔桓焉？”虞若诩怔了怔，“怎么是你？” 自从他上次被梁瑾赶到军营里做马前卒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世子爷今日巡视的时候偶然得了一盆寒兰，觉得特别稀罕，便让小的给小姐送回来，说是小年夜的礼物。”乔桓焉没有多话，从马背上拿下一株植物，根部被人用布条绑的严严实实，“就是这个。” 虞若诩从未见过寒兰，只在书里读到过，据说这是难得一遇的品种，和普通的兰花不同，寒兰素来生长在阴寒之地，根茎颀长，花色雪白，香气清雅，由于数量极为稀少，一株寒兰的价格最高可以炒到三四百两。 眼前这株寒兰正含苞欲放，雪白的花蕾衬着冷绿的枝叶，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世子爷费心了。”虞若诩叫裴长远小心翼翼地接过寒兰，又嘱咐铁娘道，“帮我把它移到一个花盆里去，先浇一点水，放在背阴的窗口处就好。之后我亲自来打理。” “是。”裴长远和铁娘应了一声，便回屋子里忙活去了。 乔桓焉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突然对虞若诩躬身行礼道，“小的这次来，还是觉得心里有愧，想对小姐说声抱歉。” 虞若诩挑眉，“当时是我叫你去的，你无需感到抱歉。” 当时情况紧急，她叫乔桓焉先去看梁瑾，按照道理，乔桓焉应该谨遵梁瑾的命令死守在虞若诩身边。他早就存了离开参军府，摆脱守卫身份，上前线打仗的心思，干脆顺着虞若诩的话离开了她的屋子，到梁瑾所住的东院去帮忙。 军令如山，他一直想去前线和鲜卑人作战，无奈自己的身份是卫兵，若无特殊情况不得更换编制。所以他才想到用这一招，故意违反命令，然后被梁瑾罚去前线做最卑微的马前卒，这样好歹也算上了战场。 只是他没想到，早在几天前，梁瑾就注意到了参军府周围的异样，所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每一个角落都布置了自己的人。之所以叫他守在虞若诩身边，也是这次应对暗杀布局的一环。 他一出现在东院，刺客们马上意识到虞若诩身边出现了漏洞，所以不少在东院苦战的死士都涌去了虞若诩那里。他瞬间大感不妙，梁瑾也顿时急红了眼，一剑砍倒一个死士之后，便匆匆朝客房跑去。 他没想到刺客的目标除了梁瑾以外还有虞若诩，所以当他赶到客房的时候，只看见虞若诩光着脚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浑身都是血，脸色白得和雪色没有差别。 “是小的太自以为是了，才害的小姐受如此重伤。”乔桓焉低声道。 “事情都过去了，你好不容易达成心愿，得好好珍惜才是。“虞若诩淡淡地一笑，”只可惜是马前卒，就算立了再大的军功也没办法升迁。“ 虽然他之后想出用烧白茅遏制飞蚁的法子，救了不少将士，却依旧是地位最低的马前卒。 “小的不介意。”乔桓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懊恼，“这是小的应该付出的代价。” 虞若诩说不出话来，只有叹了一口气，“上次飞蚁的事情，还多亏了你。” 乔桓焉一愣，笑了笑，“小姐过奖。当时遭灾的时候，大家都用这个法子除蝗……飞蚁，只是飞蚁实在是太多了，压都压不住。” 虞若诩忍不住问道，“你的家人……” “都死了。”乔桓焉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死在西城门。” 虞若诩一震，卫元礼在西城门射杀灾民的场景是她难以忘怀的噩梦，“那你……” “我姐姐当时把我压在身下，结果我活了下来，她中了四箭，流血而死。”乔桓焉神色如常，倒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后来我们被带到西郊皇庄，每天有做不完的苦役，我实在受不了，便趁这次征兵的机会主动报了名，从那个地狱里逃了出来。” 虞若诩终于明白他的宠辱不惊是从何处来的了。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多的绝望，心就会变成铁打的，无处悲喜，更别谈爱恨离愁。 “西城门那次……”虞若诩斟酌地开口，“实在是太过突然，我没想道到……” “不是突然。”乔桓焉一字一句说道，“是有人策划的。” 第五十五章 饺子 http://..org/ 虞若诩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你说什么？” 乔桓焉低声道，“当时我们无法进城，只有聚集在城西郊外，实在是饿得不行，只有白天一起沿街乞讨，晚上窝在破庙里休息。” “过了几天，我们发现有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躲在破庙门口四处张望，像是在偷窥我们似的。我以为他想偷我们好不容易讨来的饭钱，便找了几个人一起把他给绑了。” “绑了？”虞若诩有些惊讶，“然后呢？” “那人瘦弱得跟个秧鸡似的，自是经不住我们的逼问。”乔桓焉说道，“没过多久他就坦白了，说自己是定远侯派来清点人数的。我们还在他身上搜出了侯府的信物。” “清点人数？”虞若诩越听越糊涂。 乔桓焉点头道，“没错。他说定远侯叫他来看看灾民的人数，还说侯府准备好好处置我们。” 虞若诩倒吸一口气，“好好处置”的意思是…… “当时大家都不明所以，不知道侯爷和朝廷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有些奇怪，就问他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而不是直接进来亮明身份。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人身份倒是可疑。”虞若诩说道。 “没错。”乔桓焉笑了笑，“看他不肯老实交代，我们只有继续用拳头招呼他。后来他终于肯说实话了——定远侯准备把我们烧死在西郊。“ “大家顿时炸开了锅，连行李都不要了，直接冲向西城门，要求守卫放行。聚集在其他地方的灾民也随大流涌向城门口，又听说朝廷要杀我们，说要一起把城门推开。“ 虞若诩沉默，对于百姓们而言，定远侯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命令。 她知道卫元礼射杀灾民的行动是定远侯和朝廷默许了的，可要将灾民烧死在西郊……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虞若诩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可是你不信，对吗？” 乔桓焉目光深邃，“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可当时大家都乱成了一锅粥，没人肯听我的话。“ “后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突然消失了。“乔桓焉恨恨道，“西城门那边闹得血流成河，我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惨死却无可奈何，只有被那些守卫带去西郊皇庄。当时为了防止那个男人逃跑，我还特意叫了几个稍微壮实一点的兄弟看住他，可后来，那几个兄弟全部被一刀捅死，那个男人也消失了。” “那个男人是故意的。”虞若诩轻声道，“故意散播谣言，引发灾民哗变。” 乔桓焉冷哼了一声，“我千方百计地打探他的消息，发现他根本不是定远侯府的人。之后线索就断了，我一直都寻不到他的踪迹，直到半个月前，我在并州城内看到他的背影。“ “什么？！“虞若诩皱眉，”你看到他了？“ “其实隔得太远了……我也没看太清楚，但是感觉特别像。“乔桓焉回忆道，“他当时一晃而过，我连忙跟过去，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就在并州城里找了很久，实在是毫无头绪，就想着去战场上看看，说不定他是鲜卑人，溜回草原上去了。“ 虞若诩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么急切地想上前线。 乔桓焉低头失笑道，“不过可能性也不太大，那人长得过于弱不禁风，一副从来没吃饱过的样子，鲜卑人素来生得粗犷，想想都不太像。“ 虞若诩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件事，你跟世子爷说过吗？” “没有。”乔桓焉淡淡道，“虽说世子爷和定远侯不同，但他毕竟是梁家人，我不放心。” “那你不怕我跟他说？”虞若诩笑了笑。 “我告诉小姐，是希望小姐把这件事转告给虞大人。”乔桓焉目光炯炯，“就算侯爷当时没有把我们烧死在西郊的打算，但后来在城门，他也是默许那个统领射杀灾民的，本质上并没什么差别……可虞大人不一样，我盼着有一天，虞大人能够压住定远侯一头，最好把整个梁家都连根拔起。” 虞若诩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突”地跳了一声，“你说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乔桓焉低声道，“那个男人背后肯定还有一股势力，而且看上去他本来打算把民怨引到定远侯身上……所以，那股势力肯定视定远侯为敌。而虞大人想要对付梁家的权势，倒是可以从中借一把力，设计一个狗咬狗的局。” 虞若诩对乔桓焉的分析惊叹不已，“你倒是把朝局看得很透。” 乔桓焉……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小姐过奖了。”乔桓焉说道，又恢复了尊称，“小的乃一介莽夫，无权无势，所知之事实在有限。但虞大人不同，只求虞大人在最后，能给枉死的灾民们一个交待。“ 虞若诩若有所思，“我自会回去跟爹爹说的。“ 说罢，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脱口而出，“那裴长远……“ 她还记得，当时裴长远也是那群射杀灾民的刽子手之一，说不定乔桓焉的家人死于他的箭下，而现在，他和乔桓焉也算有一点交情……那他知道吗？ “裴兄弟？”乔桓焉有些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虞若诩一怔，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连忙摆手道，“没……没什么。” 她想起裴长远谈起乔桓焉时赞许的神色……还是先不戳破比较好。 只是她没想到，半年前的那场惨剧，背后竟然还有一股势力在操控。 那个人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一半，灾民哗变之后，各地对梁家怨声载道，以广陵为首，时不时就会有聚众闹事的事情发生，而那些闹事的人都嚷着清君侧，除梁家的口号。 她不禁陷入沉思，那个身材瘦弱的人……到底是谁呢？ 下午的时光好像很短，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打理着寒兰，似乎没过多久，梁瑾就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虞若诩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 “今天是小年夜，我和杨将军商量着轮流值守，所以下半夜还是得去趟军营。”梁瑾拉着她进屋，见那株寒兰已经被她装进了花盆，摆在窗台上，眼中浮出笑意，“喜欢吗？” 虞若诩心疼他军务辛苦，却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当然喜欢。久闻寒兰大名，却从未见过，这次还要谢谢你。“ “不要客气，这也是我巡视的时候意外所得。想着放在军营里面也是暴殄天物，还是拿给你养着更好。”梁瑾抿了口茶，笑眯眯地说道。 虞若诩看着他，问道，“对了，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饺子？我这就去给你做。” 梁瑾认真地想了想，“我喜欢白菜馅的，要是里面能放些香菇的话，更是再好不过。” 虞若诩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香菇？“ 梁瑾有些苦恼，“好吧，放些虾仁也可以。“ 虞若诩懒得理会他，站起身来，“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包饺子。“ 厨房的下人已经把材料都都准备好了，擀好的面皮摊在一边，虞若诩的右手不方便，所以只能让下人帮她把馅和好，她挽起袖子开始熟练地包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每年的小年夜，她和虞若卿都会跟在娘亲和爹爹身后，看他们包饺子。虽说阆中流行吃汤圆，可娘亲偏爱水饺，爹爹也便着她的性子，自己也学了包饺子的手法，亲手做饺子给娘亲吃。 见自家父母忙得热火朝天，她和虞若卿自然也不甘寂寞，围在爹爹和娘亲身边，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 她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能包出一个像样的饺子了。可虞若卿好像不太擅长这个，老是笨手笨脚的，几乎看不出饺子的模样。虞若诩当时想去帮他，可虞若卿固执地推开她的手，下唇抿得紧紧的，“我是哥哥，不能输给妹妹。” 虞若诩连忙说道，“没关系的，哥哥不要介意。” 她还记得，当时只有四五岁的虞若卿，满身都是面粉，连脸上都抹了一块白印子，看上去有些狼狈，可一字一句像是在说最为郑重的誓言，“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以后要怎么保护你？” 她记得娘亲听到这句话，顿时笑靥如花，“若卿真是个好孩子。” 思及此处，虞若诩停下手里的动作，泣不成声。 过了这么多年，她连娘亲和哥哥的脸都记不太清了。可是他们说过的话，为她做的事情，就像是刻在她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若诩？”梁瑾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回头，泪眼迷蒙之间，只见梁瑾匆忙走到她身边，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哪里痛？” 虞若诩摇摇头，声音哽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瑾被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又问不出什么缘由来，只有笨拙而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别哭。” 虞若诩蓦地想起，梁瑾好像最不擅长安慰别人，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哭泣，也算是难为他了。 “我没事。”虞若诩稳了稳心神，摊开手说道，“刚刚看到手上的伤疤，突然觉得自己好丑，所以忍不住哭了。” 梁瑾一时语塞，被她这个理由说得哭笑不得，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掌。她的双手依旧白皙，手指和掌心沾了不少面粉，可依旧能够看到好几条醒目而狰狞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蜿蜒在她的手心。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覆住她的伤疤，“那你就不要看，也不要想。” 虞若诩笑了笑，“你就不能换句话来安慰我？” 上次小皇帝的寿辰，在乾宁殿的后殿，他也是用这句话来安慰她。 梁瑾顿了顿，想了半天，眼神里闪过什么，还没等虞若诩看清楚，梁瑾突然将她拥进怀里，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能这样了。“ 虞若诩被他拥抱在怀里，一时有些发怔。因为怕手里的面粉沾在他的衣服上，她只好双手微微张开，“梁瑾！“ “嗯。我在。“ 第五十六章 共饮 http://..org/ 虞若诩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你要是还想吃饺子的话，就赶紧放开我。“ 梁瑾一怔，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眼角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狡黠之意，“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虞若诩脸色一红，低头装作没听见，将手上的饺子捏出了好看的褶子，轻轻放在桌板上。 梁瑾看到灶台上放了一个木制的桌板，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二十来个饺子，忍不住夸赞道，“没想到你包饺子包得这么好。” 虞若诩扬眉，“这是我娘亲手把手教我的，你算是有口福了。“ “是吗？”梁瑾第一次听她说起她的娘亲，“令堂定是兰心蕙质，才能教出像你这样的女儿。” 听到他这样说，虞若诩实在是绷不住，连耳根都染上了红晕，低声嗫嚅道，“别再夸我了，怪害羞的。” 梁瑾见她一副害羞的小女儿状，顿时觉得新鲜得很，忍不住继续逗她，“我向来只说实话，你就不要谦虚了。” 虞若诩看他眼里都是狡黠的笑意，气呼呼地将一块饺子皮放在他的手里，“世子爷要是闲得慌，就来帮民女一起包饺子吧，两个人一起速度也快些。” 梁瑾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举起手里的饺子皮，有些无辜地说道，“我不会包饺子……要不你教我？” 虞若诩一怔，想起他本来是千金贵体，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有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饺子皮，“先把袖子挽起来。” “学生遵命。”梁瑾促狭地一笑，乖乖地按照她说的做，“然后呢？” “你过来。”虞若诩从一旁装馅的木盆里舀出一勺来，轻轻地放在饺子皮的中央，“把适量的馅料放在皮上，然后慢慢捏出褶子来，做成一个元宝的样子……这样就算完工了。” 虞若诩的双手灵巧地一按，一个肚子鼓鼓的饺子就卧在了她的手心里。 梁瑾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你试试？”虞若诩笑道，另外拿了一张饺子皮递给他。 梁瑾有些笨拙地开始捏饺子皮上的褶皱，他毕竟是第一次做，不是把皮弄破了，就是捏出褶子完全不像话，根本看不出来饺子的模样。 厨房里点着灶火，温度比外面要高些。虞若诩看到梁瑾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蓦地想起他下半夜还要去军营值守，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丝不忍，“算了，还是……“ “我好了，你看！“梁瑾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托起右手，将掌心里的那只像模像样的饺子举到她的面前，”这样算不算？“ 虞若诩看他一副献宝的样子，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有些好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师了。“ 梁瑾心情大好，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眯眯地说道，“还是多亏虞夫子教的好。“ 虞若诩“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敢当。“ 两人这样说说笑笑地将饺子包好，又让下人煮了送到书房。梁瑾还在抱怨要不是下半夜必须去军营守夜，他早就叫人温一壶清酒送上来了。 虞若诩安慰他道，“等你回京之后，就不用顾忌这么多了。“ 梁瑾顿了顿，笑道，“没事，现在这样挺好的。” 虞若诩沉默，要是回了京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若诩。”梁瑾见她一时失神，忍不住轻声唤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虞若诩悠然一叹，“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梁瑾眼神一黯，“战争一来，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虞若诩突然问道，“等你承袭了定远侯的爵位，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梁瑾像是被问住了，细细思忖了片刻，低声说道，“和皇上做个了断。” 虞若诩一惊，“你说什么？” “现在梁家独大，皇权旁落，皇上肯定不甘心。”梁瑾皱眉道，“到时候，必定会有一场风波……也差不多该做个了断了。“ 她想起当年的阉党之祸，也是赵阉的势力过度膨胀，直接架空皇帝，代替天子统率六部。为了夺回权力，先帝选择和梁家结亲，最后借助定远侯的势力一举剿灭了阉党。 可现在看来……梁家和当年的阉党，也没有多大差别。 “真是内忧外患层出不穷。“虞若诩叹了口气，”除了鲜卑，还有广陵，没一个省心的。“ “是啊。”梁瑾说道，“一个家族过于庞大，自然会生些蛀虫出来……我们梁家就是这样，把好好的广陵作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又要重蹈之前阆中的覆辙。” 虞若诩有些讶异，这些话她曾听虞仲钧说过，没想到作为梁家子孙的梁瑾也能明白这一点，“你……” “我虽是梁家人，可我也长了眼睛，懂得明白是非。”梁瑾的脸上渐渐透出严肃的神色，“如今这个局面，梁家看似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实际上已经大厦将倾，迟早会发生变故……且不提皇上那边，按照广陵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民变……怕是快了。“ 虞若诩抿了一口茶，“你倒是难得糊涂。“ 他在朝廷上不过是四品尚书郎，虽然顶着定远侯府世子的爵位，可几乎不怎么出头，不少人都以为他只是挂个闲职……没想到，他能把梁家和朝廷的事情看得这么透。 “父亲要是听我这样说，肯定要罚我跪在祠堂里面壁思过。“梁瑾笑了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 “你既然心里都明白……那想过以后怎么办吗？“虞若诩轻声问道。 梁瑾夹起一只饺子，“我的命运，自然是和梁家绑在一起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归，得活着才行。” 虞若诩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命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和自己家族的命运紧紧相连，就算身死魂灭，也无法挣脱。 她苦涩地笑道，“是啊……得活着。” 梁瑾给她也夹了一只饺子，“你别光顾着说话，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虞若诩讷讷地点点头，将饺子放进嘴里，“你觉得怎么样？” “好吃。”梁瑾毫不犹豫地说道，“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虞若诩笑了笑，“没见过你这么捧场的。” “真的，我不骗你。”梁瑾又咽下了一只饺子，含糊地说道，“家里面从来没有人会亲手包饺子给我吃。” 虞若诩想起定远侯和林夫人感情不和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侯夫人还住在林家吗？” 梁瑾点点头，像是已经释怀了似的，“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母亲也不用天天跟父亲的妾室们算计什么，倒也落得清静。” “是啊，有些时候觉得，家里面人口越少越好。”虞若诩冷哼了一声，“我们家那位公主之前真是闹得没完没了。” 梁瑾断断续续听说过一些南越国公主的事情，见她一脸没好气的样子，不禁笑了笑，“生在我们这种人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话倒是没错。”虞若诩苦笑道，“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要娶那么多妾室，生那么多孩子呢？明明……大家都不幸福啊。” 在阆中的时候，虞若诩看多了正房整治小妾的事情，还有兄弟姊妹之间明里暗里的较劲，真是想着都头痛。 梁瑾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可能因为……不是够喜欢吧。“ “什么？” “因为不够喜欢，所以跟谁在一起都一样，娶一个也是娶，娶十个也是娶，单纯为了延绵后嗣罢了。”梁瑾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真的遇到了心悦之人，只要她一个就够了，又怎么容得下别人。” 在烛光的映照下，梁瑾那双好看的眸子熠熠生辉，虞若诩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他的目光里，声音有些喑哑，“你……“ “世子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虞若诩的话，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马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出发吗？”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竟然已经二更天了。 梁瑾敛容道，“好，我马上出来。”说罢，他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都这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熬夜伤身。“ “嗯，你一路小心。“虞若诩嘱咐道。 梁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急匆匆地走了。虞若诩回到房里洗漱，随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都没法合眼。 到了夜里，雪好像下得更大了。虞若诩听到雪粒子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急切而密集的，像是战场上的鼓点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虞若诩实在是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上了蜡烛，随便找了一本书来看。可还没看两页，她好像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号角声，混在雪粒子砸在窗沿上的声音里，似有还无。 她惊得寒毛直竖，连忙坐起身来，喊道，“裴长远！“ 片刻之后，裴长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怎么了？” “你听到号角声了吗？”虞若诩急声道，“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裴长远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从城北方向传来的。” 虞若诩心里一沉，鲜卑人终于动手了。 第五十七章 还手 http://..org/ 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等了一整天，虞若诩始终没看到梁瑾的身影，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她听到外面时不时有铠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城北边境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火炮的响声。整个并州城随即陷入了紧张的战时状态，她连忙吩咐府里为数不多的下人，叫大家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 好好的小年夜，就这样被鲜卑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到了半夜，城北的炮火声好像消停了些，战事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两方都需要喘息的时间。虞若诩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不知道梁瑾怎么样……他毕竟没有经历过惨烈的战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虞小姐，夜深了，您还是早些睡吧。“铁娘在一边劝道。 虞若诩苦笑一声，“我再等一会儿就睡。“ 这样的对话从两个时辰之前就开始了，铁娘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给她添了一盏灯，随后默默地退下。 虞若诩手里攥着一本司马法，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到最后，她只能盯着眼前的烛火发呆，看着烛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烛台上，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所幸的是，持续了小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 虞若诩一夜未合眼，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在铁娘的好说歹说下用了几口早饭，刚刚放下勺子，就听见有人敲门，“虞小姐在吗？“ 虞若诩一惊，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上，便疾步跑到门口，“谁？” “小的是世子爷身边的侍卫隋英，奉世子爷之命给小姐传话。” 虞若诩打开门，只见一个面容清秀，身着铠甲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可能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脸上沾了几抹灰，头发也有些凌乱，“这是世子爷给虞小姐的亲笔信，还请小姐收下。” 虞若诩接过他手里的信，声音有些微颤，“世子爷还好么？” “世子爷智勇双全，辅佐杨将军暂且击退了鲜卑人的进攻。”隋英说道。 虞若诩松了一口气，“好的，多谢。”说罢，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平安符，“还得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世子爷。” 这是她出发之前去大佛寺求的，当时只是为了自己的一路平安，现在她只希望能够保佑梁瑾在战场上一切安好。 “虞小姐请放心，小的一定带到。”隋英说完，向她拱手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往军营方向赶去。 虞若诩这才觉得身上发凉，幸好铁娘拿着她的斗篷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她手都冻红了，连忙披到她身上，“虞小姐大病初愈，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虞若诩顾不上这么多，用冻得发抖的手打开信封，信笺上只有一句话，笔迹还微微有些凌乱—— 安好，勿念。 虞若诩叹了口气，看来战事的确很紧张，他连坐下来多写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由于鲜卑人突然发起大规模进攻，并州城实行全城戒严，禁止非军用的物资和人员出入。虞若诩自然也没法回京城，只有整日待在参军服，等战事消停一些再做打算。 她隔几天会派裴长远出去打听消息，据说鲜卑人这次可谓是蓄谋已久，可汗拓跋圭亲自坐镇，长子拓跋元和次子拓跋弘兵分两路，带着数万鲜卑铁骑席卷而来。现在的并州城宛若一个孤岛，杨将军和梁瑾死守在城北，暂时还没让他们占多少便宜。 虞若诩这几天窝在梁瑾的书房看了不少辽东的舆图，发现并州城位于两山之间，西侧为燕山，东侧为长白山，因此算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可并州城一旦失守，整个辽东将会被鲜卑人踏平。 到时候……京城也将危在旦夕。 她窝在椅子上，对着一本辽东志略发呆。不知不觉间，她喃喃自语道，“我真是没用，只能坐在这里，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虞若诩一惊，怔怔地抬起头，只见梁瑾一身战袍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有些憔悴，可眼睛还是亮亮的，隔着一张书桌，温柔地看着她。 “梁瑾！“虞若诩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面前，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还伸手在他的战袍上摸了摸，”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的战袍上沾了不少污泥，连脸上和脖子上也有，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不过幸好没有血迹。 “我没事。”梁瑾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倒是你，明明没有上战场，怎么比我这个在前线待了五天的人还要憔悴？“ 虞若诩突然有些羞赧，又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夜夜难眠，只有顾左右而言他，“战事怎么样？鲜卑那边……“ 梁瑾扶她坐下，“你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虞若诩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我听说鲜卑那边分两路夹击并州城，杨将军有把握吗？” 梁瑾抿了口茶，沉声说道，“这次拓跋圭算是下了血本，把最能打仗的两个儿子都带出来了。不过，我们自有对策。” 虞若诩抬眸，“什么对策。” 梁瑾笑了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若诩一怔，“你是说……飞蚁？” 梁瑾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他们之前用飞蚁来毒害我们的将士，这次该轮到他们尝尝被飞蚁吸血的滋味了。” “这倒是个好计策，他们现在还没有火炮，这附近的白茅又被我们挖得差不多了，想必他们暂时想不出什么驱除飞蚁的法子。”虞若诩说道，“可是……最好是一击即中，你们能找到那么多蚁巢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梁瑾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偷偷出城，去草原上挖蚁巢了，到时候效仿他们的法子，丢在他们大营的附近即可。“ 虞若诩若有所思，“对了，你最好让人测测风向，之前因为西北风肆虐，飞蚁都被风吹得向南走，所以我们才会遭受蚁灾。这次还得注意，不要再伤到自己人才好。” 梁瑾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虞若诩看他的脸上都是污渍，忍不住柔声说道，“我叫铁娘给你打盆水来，你洗把脸可能会舒服一些。” 梁瑾一怔，眼角浮出笑意，“好。” 虞若诩起身叫铁娘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正准备开口，却发现梁瑾将头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铁娘轻轻地把盆子放在架子上，小声问道，“虞小姐，这……” “你先下去吧。”虞若诩嘱咐道，“你去跟着世子爷一起回来的那个人说一声，让他留意一下回军营的时辰，记得及时进来通报。” 铁娘点头，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虞若诩将帕子浸在水里，随后小心翼翼地帮梁瑾擦了擦脸。他好像连着好几日都没合眼，眼窝都是青的，下巴上隐隐约约出现了胡茬，和平时清风朗月的模样相比，更添了几分沧桑之感。 她帮他将脸上的灰擦干净了，随后坐在他身边，忍不住细细地看他。 梁瑾的眼睛是生得极为好看，就算是闭着，也能看到浓密的眼睫和微微向上挑的眼角。虞若诩记得他的瞳仁特别黑，当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总有一种即将被吸附进去的错觉。 虞若诩有些恍惚，那个盯着烈日站在城楼上，逼迫卫元礼停止射击的梁瑾，在京安河边对着河灯喃喃人生八苦的梁瑾，和眼前穿着战袍和衣而眠的梁瑾，在她眼前不断交错。 他们原来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 门外传来敲门声，虞若诩蓦地回神，梁瑾也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瞬间从椅子上坐起。只听门外隋英的声音传来，“世子爷，回营的时间到了，咱们得……“ 梁瑾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好，我马上出来。“说罢，他回头看了看虞若诩，见她手里还拿着帕子，顿时一怔，”你……“ 虞若诩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睡着，不好意思吵醒你，就自作主张……” 梁瑾摸了摸干净的脸颊，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 “你要好好保重，这才是对我最大的谢礼。”虞若诩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梁瑾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荡漾开来，他从胸前拿出她送他的平安符，“有它保佑，我保证平安回来。” 虞若诩也回了他一个笑容，“你快去吧。” 梁瑾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推门离去。 虞若诩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又过了几天，听说杨震的军队和拓跋元在燕山附近发生了正面冲突，双方皆有死伤，另一侧，梁瑾率军将拓跋弘的铁骑围在了长白山的一个山谷之中，随后悄悄将军队转移到了山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了几十个飞蚁的蚁巢，拓跋弘的军队被吸血的飞蚁折磨得够呛，战况随之得以扭转。 听到这个消息，虞若诩心中大喜，“总算有好消息了。” “是啊。”裴长远说道，“整个并州城的老百姓都在欢呼，说世子爷让鲜卑人吃了个大亏！“ 虞若诩含笑道，“的确是……现在前方只剩拓跋元孤掌难鸣，不知拓跋圭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裴长远想了想，“这次鲜卑人吃了败仗，那老可汗铁定不甘心，说不定会集中精力找杨将军和世子爷的弱点进行反扑。” 虞若诩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在虽然战事得以扭转，但咱们也没有十足的胜算，至于弱点的话……” 她忍不住皱眉，现在杨震和梁瑾兵分两路，一个在燕山，一个在长白山，那就意味着……并州城守卫空虚。 如果拓跋圭选择强攻并州城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虞若诩越想越心惊，可事实却照着她的想法发生了—— 当天夜里，坐镇后方大本营的拓跋圭突然发难，带着一支精锐铁骑直奔并州城。 。 第五十八章 再会 http://..org/ 当鲜卑铁骑强行攻入并州城的时候，饶是虞若诩再镇定，也忍不住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听到外面传来阵阵百姓的奔走呼号之声，裴长远有些着急，“小姐，咱们赶紧逃吧！” “城门已经被攻陷，咱们能逃到哪里去？”虞若诩叹了口气，“并州城的守军呢？” “据说还在浴血奋战，已经有人把消息送出去了，不知道世子爷和杨将军能否及时赶回来。”裴长远皱眉道。 裴长远话音刚落，紧闭的参军府大门就被“咣当“一声砸开，虞若诩和裴长远被吓了一跳，只见两三个鲜卑士兵冲了进来，手上挥舞着长刀，一脸狰狞的模样。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涌来一批护卫，将虞若诩和裴长远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虞若诩有些吃惊，“你们是……“ “小姐不要怕，我们奉世子爷的命令，在暗中保护小姐。“领头的侍卫解释道。 原来是梁瑾的暗卫。 虞若诩点头道，“麻烦你们了。“ “小姐莫要客气。“领头的侍卫对着闯进来的鲜卑人大喝了一声，”敢擅闯参军府？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那几个鲜卑人被他们的阵势唬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连忙往外跑。领头侍卫冷笑一声，“还想跑？“说罢，一把飞刀甩了出去，那几个鲜卑人顿时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虞若诩松了一口气，对那领头侍卫说道，“你……” “小姐不要担心，我等定会誓死保护小姐的周全。”领头侍卫对虞若诩拱手说道，“还请小姐先回房歇息，千万不要随意出门。” 虞若诩点头，带着裴长远回了客房。 一路上，裴长远忍不住问道，“小姐，铁娘呢？” “她昨天跟我说她母亲抱恙，想回家看看。”虞若诩想了想，忍不住皱起眉来，“不知道杨府怎么样了？” “小姐放宽心，杨将军肯定自有安排。“裴长远说道。 虞若诩点头，连梁瑾都会让暗卫暗自保护府邸，更何况辽东太守杨震？ “你就在外面守着，我进去歇会儿。”经过这一场惊吓，虞若诩有些疲累，进屋准备小憩一会儿。可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听到府门口传来刀剑碰撞的声响，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夺命的符咒，让她浑身一震。 “裴长远，怎么回事？”虞若诩急声问道。 “好像又有一波鲜卑人攻进来了。”裴长远说道，“这次好像人特别多……小姐还是在房里待着，小的去看看情况。” 虞若诩应了一声，“好。” 她坐回床上，可能是最近过于心神不宁，她觉得有些发晕，头也愈发沉重起来。 “裴……”虞若诩想开口叫人，可是浑身发软，声音更是细弱蚊蚋。她心里大感不妙，可是依旧抵挡不住涌上心头的倦意，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一个人走到床边，她努力地想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的样子，可是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她只能依稀地看到一个瘦弱的轮廓。她艰难地开口，却只能说出一个字来，“你……” 那个人不说话，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冷笑了几声。 虞若诩觉得自己即将陷入深渊，在意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她好像听到耳边飘来一句轻若无声的话语—— 我的好妹妹，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虞若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面有阆中的家，有娘亲和爹爹，还有哥哥虞若卿。她和虞若卿是龙凤胎，这在虞家乃至整个阆中都极为罕见，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是一群人里最引人注目的孩子。 可就算在梦里，虞若诩也看不清哥哥的样子，只记得他素爱板着一张脸，明明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却总说一些大人才会说的话。 她记得五岁那年，虞家后院里的枇杷树结了果，黄澄澄的枇杷挂满了枝头。虞若诩小时候极为淘气，不顾奶娘的警告，偷偷地爬到树上去摘枇杷，然后坐在树干上直接剥开皮吃了起来，甜腻的汁水洒了一身，可是她自己一点都不介意，自顾自地享用着美枇杷的香甜。 后来虞若卿找不到她，围着虞家大宅找了一圈，才发现虞若诩吃枇杷吃累了，直接躺在树干上睡了过去。 听奶娘说，虞若卿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得不行，连忙叫家丁把她从树上抱下来，还一直说，小心点，别伤到若诩。 虞若诩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虞若卿绷着脸地坐在自己的床头，见她睁开眼睛，便劈头盖脸地开始教训她，“你爬那么高，就不怕自己摔下来？“ 小小的虞若诩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哥哥？“ “我在跟你说话呢。“虞若卿皱眉，”你想吃枇杷，告诉下人一声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己爬到树上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虞若诩愣住，低下头，“我错了。“ 虞若卿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突然生出不忍心，“你每次认错都特别快，可就是不会悔改。“ 虞若诩连忙摇摇头，“我这次真的知错了，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虞若卿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枇杷，“我叫下人给你摘了一些，应该够你吃了。记住，下次别再去爬树了。“ 虞若诩一直很疑惑，虞若卿不过比自己早生了半个时辰，为什么老是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后来娘亲告诉她，因为虞若卿觉得这样才能保护她。 所以七岁那年，虞若卿走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就好像失去了护身的铠甲，连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时不时板着脸训她，可是她再也不能跟在虞若卿身后唤他“哥哥“，再也不能拉着他的衣角撒娇耍赖。 等长大了些，她屡次和三叔家的嫡长女虞若韵交锋，虽说吃过不少亏，可她也只是心怀怨怼，从未想过要过她的命。 只有一次，她差点想把虞若韵给掐死。 因为那次，虞若韵在她面前像泼妇一样胡搅蛮缠，“你就是个扫把星！克走你哥哥，克死你娘亲，我看下一个就轮到你爹爹了！“ 当时她血气顿时涌上心头，虞若卿的失踪是她心头永远的痛，任何人都碰不得，更何况她的话字字都戳在她的伤疤上。所以，她直接下了狠手——设计揭发了虞若韵私吞金矿的罪证，宗族按照虞家家法，把她送到家庵里去面壁思过。 “哥哥……“虞若诩喃喃道。 找了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去哪里了？ 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当她悠悠转醒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好像天翻地覆。 虞若诩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下是一张虎皮垫子。她吓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衣服虽说有些皱，可穿戴基本上还是整齐的。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顶帐篷里，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空气中还弥漫着松油的味道。 她一时有些发怔……这到底是哪里啊？！ 虞若诩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一句话，心里一紧，忍不住怀疑那是自己的幻听。 是自己太想念虞若卿了吗？ 正在她怔忡之间，帐篷被人一把掀开，只听到一阵粗豪的声音传来，“听说这次是个好的，本王就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虞若诩浑身一震，只见一个高大粗犷的鲜卑人走了进来，皮肤黝黑，眼珠泛着幽幽的蓝色，脸上还留了络腮胡子，身上的白色铠甲上沾了不少灰尘，胯上的钢刀还没来得及取下。只是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她脸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随后大笑了几声，“果然是好货色！“ 虞若诩吓得连忙往后缩了缩，厉声道，“你是谁？“ 那鲜卑人走近了几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啧啧赞叹道，“本王阅女无数，倒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不错不错。“ 虞若诩被他逼得没有退路，几乎有些失控，“我问你是谁？！“ “那么快就想知道本王的名字了？”那人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让她心惊的火苗，随后他开始脱衣服，“也行，念你是汉人，不知道本王的名字也是正常。” 虞若诩心跳如鼓擂，尖声道，“你是拓跋元！“ 鲜卑可汗拓跋圭的长子拓跋元，素来骁勇善战，可也是出了名的色鬼。她记得梁瑾告诉过她，只要是拓跋元率领掠边行动，都会强抢不少妇女供他玩乐。 可是自己为什么又会在拓跋元的帐篷里？！ “原来你知道本王的名字？”拓跋元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走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低声道，“那你可知道，本王的名字不是一般人能叫的？” 虞若诩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脸色憋得通红，“我……” 拓跋元冷哼了一声，突然笑着松了手，“算了，本王可不喜欢女人死在自己的床上。“说罢，还没等虞若诩反应过来，拓跋元就开始脱她的衣服。他的手劲奇大无比，虞若诩拼死挣扎，在他面前就像是花拳绣腿一样。 “你放开我！“虞若诩心中大骇，用尽全力挡住他，可实在无法撼动拓跋元，只听”哗啦“一声，自己的衣襟就被他一把撕开。雪白的内衣上带着她的馨香和体温，更是刺激了拓跋元的动作。 虞若诩心里生出难以言说绝望，她只有用力挣扎，拓跋元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狂笑不止，“这是本王的帐篷，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人理会你！“ 她的身上落下了斑斑点点的掐痕，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抓住拓跋元的手狠命地咬了下去—— 。 第五十九章 草原 http://..org/ 拓跋元吃痛，一把将手抽出来，反手“啪“一声重重地给了虞若诩一巴掌。 虞若诩被打得眼冒金星，嘴里渗出腥甜的味道，可依旧死死地抱着胸前已经被撕得破碎不堪的衣服，声音喊得有些嘶哑，“走开！“ 拓跋元的手上还留着虞若诩的牙印，只听他磨了磨牙，用鲜卑话骂了句什么，突然像野兽一样扑过来，再一次将虞若诩压在身下，用蛮力将她的双手拉到头顶，膝盖抵住她的双腿，将头埋在她身上，开始暴力地啃咬肆虐。 虞若诩觉得从灵魂到身体都像是在烈火里烤，她的上半身几近****，裙子也已经被撕破，雪白的大腿已有大半露在外面。虞若诩几乎失去了理智，厉声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拓跋元抬起头，轻蔑地一笑，“老子管你是谁！“ 说罢，他腾出一只手拉下自己的袍子，用膝盖将她的颤抖的腿分开，虞若诩从未经历过这一切，现在已经几近崩溃，“你再敢乱来，当心我咬舌自尽！“ 拓跋元闻言，突然伸出手掐住她的脸，她根本无法咬合，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拓跋元冷哼一声，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听话，本王要是觉得你伺候得好，说不定回去还能封你个侧妃当当。” 虞若诩像是一只濒死的小兽，面对喜怒无常而又凶悍跋扈的拓跋元，她素来的冷静自持瞬间化为乌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挣扎，哭泣，却无法阻止拓跋元在她身上施虐。 她下意识想起梁瑾，他在哪里？他会来救她吗？ “王爷！“在拓跋元即将将她占为己有的时候，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女声，”可汗传你去王帐议事，你怎么又在这里鬼混耽误时间！“ 拓跋元停下身上的动作，脸上布满了阴云，没好气地回道，“催什么催，马上就来！“ 那女声也不依不饶，“可汗说了，你的‘马上’可从来都不算数的，这次事态紧急，要我亲自把你带过去！“ 拓跋元不耐烦地嚷道，“行了，我马上出来。” 说罢，他从虞若诩身上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啐道，“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尽坏本王的好事！“ 虞若诩如获大赦，可依旧躺在床上不敢动。拓跋元迅速穿好衣服，回头看了她一眼，深蓝色的眸子里闪着噬人的火苗，“你以为你跑得掉？休想！“ 虞若诩闭上眼睛，伸手擦了擦眼角，沉默不语。 拓跋元见她还算老实，转头对门口的守卫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虞若诩只听到那个女子一边走一边数落拓跋元，“我说你真是色胆包天，这么短的时间你也有精力来玩女人？要是可汗……“ 拓跋元怒喝道，“你有完没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虞若诩勉强支起身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掐咬的痕迹，不过最后幸好没让拓跋元那个禽兽得逞。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发现已经完全不能穿了。她想了想，看了门口的守卫一眼，用床上的毯子裹住身体，喊道，“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一开口，嘶哑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守卫探头看了看她，见她披头散发地缩在床角，忍不住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的衣服都破了。“虞若诩有些疲累，缓缓说道，”你能帮我找一件能穿的衣服吗？“ “军营里面哪有女人的衣服。”守卫说着便要出去，虞若诩连忙叫住他，“随便什么衣服都可以，拜托你帮帮忙好吗？” 那守卫似乎有些犹豫，虞若诩又说道，“我现在衣不蔽体，是不可能逃跑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叫别人去拿也可以。” 那守卫见她有些蜷缩在床角，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行，我叫别人去拿，你不准乱跑。”说罢便招呼对面帐篷的守卫，叫他找一件小号的衣服来。 虞若诩稍微理了理头发，将没被撕破的肚兜和内衣裤穿好，稍微一动，她就感到钻心的痛意，特别是右边肩膀，疼得她两眼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她现在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到底是谁将她带到这里的？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知并州城的危机有没有解除……她忍不住皱眉，要是梁瑾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特别着急吧？ 不过刚刚那女子说，可汗召拓跋元有急事……那这里应该是鲜卑的军营，自己被带到了并州城外，成为了鲜卑人的俘虏。 她蓦地想起，自己被虏到这里之前，可汗拓跋圭是在强攻并州城，而拓跋元因为燕山一役和杨震相持不下，导致双方死伤惨重，不得已撤军回到并州城北。现在拓跋圭也在这里的话……并州城没有打下来？ 虞若诩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稍微安心一些了。 门口的守卫还算好心，给她拿了一套粗布衣服，据说是军队的伙夫穿的。虞若诩身材娇小，穿着有些宽大，像是一块破布罩在她身上一样。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这样总比没有衣服穿的好。 她用一只手艰难地换好衣服，右边肩膀越来越痛，她觉得自己随时有晕过去的危险。她慢慢地坐回床上，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候。 拓跋元一直都没有回来，她也巴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每每想起他那张跋扈而狂妄的脸，她都会浑身一颤，被施暴的经历像是一场噩梦，只要稍微回想起来，都几乎要了她的命。 到了晚上，帐篷外突然传来号角的声音，门外的守卫进来，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大军即将开拔回营，王爷有令，让我押你回草原！“ 虞若诩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那守卫从床上一把拽下来，催促道，“马上出发！“ 虞若诩咬牙，忍住肩头传来的阵阵疼痛，心里不禁骂道，果然是粗人，刚刚看他愿意帮自己拿衣服，还以为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没想到出手还是这么蛮横无礼。 拓跋圭突然决定撤军回草原，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跟着一群俘虏在风雪中蹒跚前进，手脚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手上还被强行系上了麻绳，用来防止她逃跑。身后还有拓跋元的守卫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根本没办法逃跑。 她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取下了耳环丢在地上，祈祷能被人发现。 风雪交加，大军走走停停了将近两日才抵达草原。大雪连绵不绝，草原上一片苍茫之色，牛羊都瑟缩在棚子里不肯出来，帐篷像是白色原野上凸起的小丘一样，一眼望不到边，不少鲜卑牧民见大军回来了，都走出帐篷欢呼着，迎接亲人归来。 鲜卑是马背上的民族，所以一切从简，随时可以进攻或撤退。打仗对于他们来说，就好比骑马一般稀松平常。虞若诩看见不少鲜卑妇女带着孩子将丈夫迎回家，随后开始清点战利品，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虞若诩的脸色白得和雪已经没有什么差别，进入鲜卑人的领地之后，和别的俘虏不同，她被直接带到了拓跋王族的领地。她注意到眼前的帐篷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气派挺阔，又被一群侍卫重重把守，立即反应过来，不顾守卫的推搡，抓住作为门帘的油毡布，死活都不肯进去。 “你在干什么？！“那守卫有些恼怒，怒喝道。 “我不进去！“她心知肚明，这里肯定是拓跋元的帐篷，随后等待她的就是另一场凌辱。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拔高声音尖叫道，”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进去的！“ “你在这儿瞎嚷嚷有什么用？”那守卫有些不耐烦，伸手开始扯她的衣服，想用蛮力将她拖进去，虞若诩厉声道，“你放开我！“ 周围不少人纷纷侧目。她自然知道这样大声嚷嚷是没有的，可若是能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说不定会有转机。 而那些其他人……比如鲜卑现任的王后，江城公主。 她又放开嗓子大喊，“我要见王后！你们王爷侮辱汉家女子，到底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你们鲜卑的王后可是我们朝廷敕封的公主，他这样做就是对王后的不敬！“ 虞若诩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被那守卫这样一撕扯，她觉得自己的肩膀像是被砍了一刀似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可依旧不管不顾地大喊，一直在重复“对王后不敬，我要见王后“之类的话，周围不少帐子都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守卫见事态不妙，直接捂住了她的嘴，随后用铁箍一样的手掰开她抓住油毡布的手指，直接将她拖进帐篷。虞若诩被她捂着口鼻，脸颊被憋得通红，差一点窒息。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那守卫将她丢在地上，恶狠狠地说道，”等王爷回来了再好好收拾你！“ 虞若诩大口大口地喘气，捂着嘴剧烈地咳嗽。她瘫倒在地上，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自己的计策到底有没有用，若是等到拓跋元回来了……她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看到了桌子上点着的油灯。 若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那就一起死吧。 虞若诩不着痕迹地往桌子那边挪了挪，守卫见她有异动，一个跨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扯住她的头发，“你又要干什么？！“ 虞若诩被他扯得被迫抬起头，眼眶都红了，“我还能干什么？” 除了死，她还能干什么？ “我劝你老实点。”守卫松开手，“跟我们王爷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虞若诩抬眸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半晌，虞若诩听到油灯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她熟悉的粗豪的声音，“老二那个胆小鬼，明明是被汉人打怕了还死不承认，我才不信他们真有那么厉害！“ 旁边另一个人附和道，“王爷先别恼，咱们再继续想对策。” 那守卫看了虞若诩一眼，匆忙走出帐篷，对着拓跋元说道，“王爷，人在里面。“ 拓跋元顿了顿，笑道，“今天遇到一个烈性的汉女，倒是挺有意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这个……”旁边那人面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拓跋元哈哈大笑了几声，“你小子想得倒美，这等好的货色本王还是要吃独食的！“ 虞若诩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踉跄着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桌上的油灯，准备火烧帐篷—— “大哥。“一个略微温润的声音传来，“这是你的东西，刚刚忘在父汗的帐篷里了。” 第六十章 手足 http://..org/ 【， 虞若诩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手上的动作一顿—— “哟，是老三啊。”拓跋元有些不屑，接过他手里的书函，冷哼了一声，“谢了。“ 跟在拓跋元身边的人也行礼道，“见过宁王。” “大哥和丘敦大人无须多礼。“那人笑了笑，随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刚刚听到大哥的帐篷里传来喧哗之声，听说……和王后有关？“ 拓跋元一愣，“你在胡说什么？” 虞若诩闻言，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拔腿向帐外跑去，就在掀起帘子的一刹那，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你——” 那日在酒楼里遇到的蓝眸公子！ 而那位丘敦大人，正是小皇帝寿宴那日，鲜卑派来的使臣。 看到虞若诩面色惨白，有些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蓝眸公子眼里闪过一丝震惊。拓跋元见她突然跑出来，不禁吓了一跳，怒喝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赶紧给我进去！“ 虞若诩“扑通“一声跪在了蓝眸公子的面前，颤抖着声音说道，“恳求公子救我一命！“ 拓跋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是被自己这个三弟看了笑话一般，走上前去一把掐住虞若诩的脖子，“你这个贱女人，敢在我三弟面前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 虞若诩被他掐得有些神志不清，只听蓝眸公子开口阻止道，“大哥，放手吧。” 拓跋元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减了几分，却依旧卡着虞若诩的脖子，不让她发声，“三弟今天是怎么了？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帮一个女奴求情的。” 蓝眸公子看了一眼被掐得满脸通红的虞若诩，低声说道，“父汗最近一直在强调，禁止随意打杀奴隶，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 拓跋元一怔，瞪了他一眼，“这点我还用你教？！” 说罢，拓跋元手一松，将虞若诩像破布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虞若诩几近虚脱，伏在地面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还愣着干什么？！”拓跋元对着一旁的守卫喝道，“还不把她给我带进去？！“ 虞若诩对着蓝眸公子拼命地摇头，眼里露出央求的神情。守卫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向帐篷里拖去。 虞若诩见蓝眸公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愈发绝望。 他也救不了她。 “这又是在闹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愣。拽着虞若诩的守卫和丘敦大人连忙半蹲下去行礼，连一旁的拓跋元和蓝眸公子也躬身道，“见过王后。” 由于要对王后行礼，所有人都弯下了身子，只有虞若诩一个人直挺挺地站着，显得有些突兀。 她看向江城公主，不禁呼吸一滞。 早在阆中的时候，她就听说过江城公主的传闻。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两句话仿佛就是为她写的。 后来到了京城，江城公主已经远嫁鲜卑，但时不时还可以听到当年她和梁瑾这一对曾经的神仙眷侣的传言。一个是皇族宗室，倾国倾城的佳人，一个是侯门之子，丰神俊逸的少年，本是最为圆满的姻缘，可惜命运弄人，鲜卑人的入侵打碎了这一切。 如今一见，果真是花容月貌，冰肌玉骨，回眸的一瞬便惊为天人。 “原来英王和宁王都在。”江城公主的声音透着丝丝清冷之意，“听说英王这里新来了一个汉女，还嚷嚷着要见我？” 虞若诩一愣，连忙跪在了江城公主面前，“民女见过公主。” 她心里有些讶异，没想到江城公主会亲自过来。 “起来吧。“江城公主淡淡地说道，”你是谁？为何要见我？“ “民女小字若诩，从京城来辽东投靠好友。”虞若诩真真假假地说道，声音里透着哀切，“没想到一时不慎，在战乱中和友人失散，自己还成了俘虏……恳求王后收留民女，民女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后！“ “你……“拓跋元气得磨牙，恨不得踹她一脚，”都快没命了，竟然还有胆子自己选主子？！“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对江城公主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客气，“这是儿子的俘虏，母后不会夺人所好吧？“ 江城公主看了一眼拓跋元，像是对他的无礼已经见怪不怪了似的，“英王说笑了，可汗有令，俘虏和战利品都是按军功分配，英王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享用战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虞若诩浑身一颤，“公主……“ “多谢母后体恤。“拓跋元闻言哈哈一笑，”那还请母后……“ “不过，最近我身边确实缺个伺候的人。”江城公主话锋一转，“越儿晚上老是哭闹，需要再添个守夜的丫头。” 江城公主顿了顿，说道，“这丫头看起来挺机灵……不知道英王可否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转让给我？我愿意出二十金来交换。” 拓跋元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时皱起眉头，“母后刚刚还说不会夺人所好的，怎么突然又想要我的俘虏了？” “英王如果不愿意，我只有问问可汗的意思了。”江城公主凤眼一挑，透出说不出的威严，“到时候，说不定连二十金也可以省了。” “你！“拓跋元气得脸色涨红，”母后这是要强抢么？！“ “我是要付钱的，哪里来的强抢之说？”江城公主淡淡一笑，“还请英王仔细考虑，不要为了一个女奴伤了和气。” 拓跋元还想强辩几句，这时，从另外一个方向走来几个人，“哟，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哥的帐篷怎么这么热闹啊。“ 虞若诩侧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大氅的男子向他们走来。那人也有一双鹰一样的眸子，同样泛着深蓝色的光，可眼睛里透着算计的神色，像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老二？！“拓跋元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有些不耐烦地嚷嚷道，“你不在自己帐篷里好好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干嘛？！“ “大哥可别这样说。“那人干笑了几声，”我看这边这么热闹，就想来瞅瞅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想到母后和三弟都在啊。“ 虞若诩心中了然，眼前这三兄弟，就是可汗拓跋圭的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说起来也是奇怪，拓跋圭的四个儿子分别是由四个女人所生，而且，除了刚刚出生的拓跋越以外，每一个孩子的母亲都在孩子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 拓跋元的母亲是拓跋圭第一个王后，也算是原配，因此地位极高。列王拓跋弘排行第二，是拓跋圭第二个王后所生，可她和原配一样，诞下麟儿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至于排行第三的拓跋钰……虞若诩看了他一眼，怪不得当初见他的时候，觉得他的嘴唇生得和一般的鲜卑人不同，轮廓也更加柔和一些。 拓跋钰是拓跋圭第一个汉室皇后，晋城长公主的婢女所生，因此身上带了一半的汉人血统。可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地位比两位哥哥要低，再加上他身体又不算太好……虞若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难怪拓跋元对他如此不屑。 “你有空多想想该怎么打仗，而不是来凑热闹。“拓跋元讽刺道，”上次在长白山被那个汉人参军打得屁滚尿流的熊样，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你！”拓跋弘被他当众揭了短，气得不怒反笑，“大哥这是什么话，去燕山之前，大哥也当众夸下了海口，说要提着杨震的头来见父汗，可后来……啧啧，我可是什么都没见到。” 拓跋元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敢这么对你的兄长说话？！” “够了。”江城公主适时开口，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恼怒，“要吵架的话到可汗面前吵去，别在这里讲这些有的没的。” 拓跋元和拓跋弘就算再跋扈，也不敢当着江城公主的面过于放肆，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暂时收敛了怒火。 虞若诩冷眼旁观，这对手足之间的战火，怕是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不知母后来大哥的帐篷，是有何事？”拓跋弘问道。 “关你屁事！”拓跋元听得火大，直接呛声道。 江城公主扫了拓跋元一眼，解释道，“列王来得正好，可以替我想想法子。我愿意出二十金买英王手里的一个女奴来照顾越儿，可英王就是不肯割爱，不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劝英王把这丫头给我？” 拓跋弘看了虞若诩一眼，笑了笑，“不过是个女奴而已，大哥不会这么小气吧？” 拓跋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大哥哪里的话。”拓跋弘恢复了之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四弟还小，需要人照顾，大哥作为长子，送一个女奴又有何难？就算到父汗面前去理论，父汗肯定也会同意的。” 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丘敦大人凑在拓跋元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只见拓跋元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虞若诩一眼，又看了看江城公主和拓跋弘，“行了行了，母后想要就给你，本王可不想为了个女奴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 虞若诩身子一软，合上眼睛之前，喃喃道，终于……不用待在这里了。 第六十一章 婴儿 http://..org/ 【， 虞若诩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但额头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烫得惊人。但最痛苦的还是右边肩膀，绵绵不绝的痛意像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梦到拓跋元恶狠狠地朝她扑过来，像一只野兽一样在她身上肆意啃咬，随后画面一转，自己像一只破败的麻布口袋一样，被凶悍的鲜卑守卫丢到地上，然后任意侮辱和践踏。她咬紧下唇，将眼泪生生地逼回去，却又忍不住想，如果梁瑾知道，他会来救她的吧？ 梁瑾一定也在找她，所以她还不能死，她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 当虞若诩悠悠转醒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自己仍睡在在一个帐篷里，额头上还敷着一块冷水帕子。她环顾四周，和她见过的拓跋元的帐篷相比简陋了不少，但总归是干净整洁。 虞若诩想起身，结果刚刚一动，右肩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龇牙，伸手一摸，才发现肩膀上敷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你醒了？”帘子被撩开，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冲她温婉地一笑，“总算是醒过来了，大夫说你这次病得十分凶险，差点儿就没命了。” 虞若诩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道，“你是……“ “我叫珠儿，是王后从京城带来的侍女。“珠儿生了一张乖巧可人的瓜子脸，配着婉转动听的嗓音，让人平添了几分好感，”王后看你病得那么重，想着咱们都是汉家女儿，就让我来照顾你。“ 虞若诩点点头，笑道，“多谢王后体恤。” 珠儿从床头上端起晾得温热的药，小心翼翼地递给她，“这是大夫给你开的药，你快喝了吧。“ 虞若诩左手接过药碗，没等珠儿反应过来，就一股脑儿地都灌进了肚子里。珠儿看得目瞪口呆，“你倒是厉害……这药里面据说加了败酱草，苦得要命。“ 虞若诩的脸都皱了起来，“……是挺苦的。” 珠儿见她有些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连忙递给她一杯水，“快漱漱口吧。” 虞若诩对她的体贴有些感动，接过水杯抿了几口，笑道，“多谢。” 珠儿看了她几眼，突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虞若诩一怔，点头道，“我祖籍阆中，半年前随爹爹迁往京城。“ “原来如此。“珠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怎么会到辽东来？又怎么成了英王的俘虏？“ 虞若诩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梁瑾的事情，只有含糊其辞道，“我来辽东寻一个朋友，结果遇上拓跋……可汗突袭并州城，我们就……失散了，随后就被虏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珠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把这些情况告诉王后，说不定王后会帮你找到他的。“ 虞若诩沉默，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里的情绪，珠儿因为她有些伤怀，便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之前和宁王认识吗？” 虞若诩一怔，“宁王？” “对。”珠儿点点头，“那天宁王突然急匆匆地跑到王后这里来，恳求王后救下英王手里的一个女奴。王后本来有些为难，可奈何不了宁王跪在王后面前苦苦哀求，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虞若诩心里一动，“他去求的王后？” 她当时还有些奇怪，自己只是小小的俘虏，为何会惊动江城公主亲自跑一趟。原来是拓跋钰听到了动静，去央求她出面。 “是啊，我还第一次看到宁王这么着急的样子。”珠儿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难不成……” “你误会了。”虞若诩察觉到她语气里的试探之意，声音转冷，“是宁王殿下慈悲心肠，可怜我们这些被虏的女子，和其它事情无关。” 珠儿自知有些失言，讪讪地说道，“也是，宁王是出了名的好心肠……只可惜鲜卑人好武，不懂得珍惜像宁王这样的仁慈的王子。” 说罢，珠儿便笑了笑，“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跟王后回话。” 虞若诩点点头，“多谢。” 珠儿扶她躺下，随后便出去了。虞若诩却丝毫没有睡意，心里盘桓着刚刚珠儿的话，觉得有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当初在酒楼初遇，她就知道拓跋钰绝非普通的猎户。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是鲜卑的宁王殿下。 在拓跋元的帐篷外重逢的时候，她看出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父汗的不重视，兄弟的不屑和打压，再加上身体不好，血统也不算高贵，他也算是步履维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就算这样，他也愿意求江城公主救她一命。 当时看到拓跋钰在拓跋元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虞若诩心里是满满的愤怒和绝望。她以为拓跋钰不会救自己了，没想到最后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他。 过了几日，等虞若诩身上的伤病好些了，珠儿带她去江城公主的帐篷里正式谒见。虞若诩换上了侍女的衣服，亦步亦趋地走到江城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给王后请安。” “起来吧。”江城公主淡淡地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不必多礼。” 虞若诩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美人，每一次见面都会有惊艳的感觉。 江城公主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头上戴着镶嵌着红宝石的步摇，气度高华，宛如九天玄女一般，让人不敢亵渎。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别扭，和江城公主一比，自己就像是路边最不起眼的野花，而她是盛开在山巅的绝美雪莲。 怪不得……这么多年，梁瑾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听说你是来辽东寻你的朋友的？”江城公主问道，“那你知道你朋友现在在哪里吗？” “在并州城。”虞若诩敛容答道，“求王后……“ 江城公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鲜卑这边从来没有放俘虏回去的惯例，这次我从英王手里救下你，已经算是破例了。” 虞若诩浑身一僵，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王后的意思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吗？” 江城公主看着她失望的神色，低声说道，“你先别着急。” 虞若诩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恍惚，却很快地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之色，“你先留在我身边照顾越儿，来日方长，总归要先活着才是。” “王后说的是。，民女明白。”虞若诩点头。 是啊，总归要先活着才是。 “你说你小字若诩，那姓什么？”江城公主又问道。 “民女本姓虞。” 江城公主一怔，拿起水杯的手顿了顿，“虞？虞仲钧大人是你什么人？” 虞若诩知道自己瞒不住了，“是民女的爹爹。” “原来是虞大人的千金。”江城公主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怪不得……我当时就觉得，你绝非一般人家的女儿。“ “王后过奖了。“虞若诩低头，江城公主又问道，“那你来辽东找的朋友……难不成是杨家小姐？” 虞若诩一怔，下意识地点头，“正是。” 这个时候，杨雨晴的身份倒是比梁瑾要更加安全些。 “我和杨家小姐也是多年未见了……”江城公主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自从她随杨将军迁往辽东，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后来奉旨嫁给可汗，也只在并州城的驿站匆匆见过一面。” “杨小姐是巾帼英雄，随父上阵，果敢不输男儿。”虞若诩低声道。 江城公主有些犹豫道，“并州城……还好吗？” 虞若诩愣了愣，她不问京城，不问杨家，却问她并州城好不好……她心里明白了几分，声音有些涩涩的，“王后放心，一切都好。” “是吗……”江城公主喃喃道，“那就好。” 虞若诩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却又不能多说什么，“民女先告退了。” 江城公主点点头，唤道，“珠儿，带她去越儿那里。” 虞若诩被珠儿带到旁边的帐篷里，奶娘正在哄着熟睡的拓跋越。虞若诩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怕，小王子很乖的。”奶娘是当地的鲜卑妇女，珠儿唤她独孤大娘。据说她的母亲是拓跋元的乳母，也算是鲜卑王室的老人了。独孤大娘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家里有两个孩子，脸庞圆圆的，随时都带着笑意，看上去颇为和善。 虞若诩肩膀有伤，自然不能抱孩子，所以只能给独孤大娘做帮手。有时候珠儿也会来帮忙，三个人围着一个小孩子，小小的帐篷里顿时热闹起来。 拓跋越是个精力极为充沛的婴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哭，一定会惊天动地，把周围的人都要吵起来。而且哭的频率相当高，虞若诩有时候累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合眼，拓跋越就又开始哭闹。 拓跋圭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时不时会来看看他。和虞若诩的想象一样，拓跋圭已经满头华发，不过这位草原枭雄依旧老当益壮，精力十分旺盛，最喜欢抱着拓跋越走来走去，笑起来的声音也是惊天动地，说这个儿子中气十足，特别像他。 和拓跋圭的喜爱相比，江城公主明显就要冷淡许多。除了拓跋圭来的日子，她只是偶尔过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抚摸一下他的胎发，最多亲亲他的额头，虞若诩都没见过江城公主亲手抱他。 她轻轻晃着悠车，看着拓跋越的睡颜，心里有些感怀。 拓跋越长得特别好看，继承了江城公主美貌和拓跋圭坚毅的脸部线条，眼睛和他的哥哥们一样，也是深蓝色的，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江城公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虞若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轻声道，“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是草原上最好看的男子。” “你也这么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女声，虞若诩皱眉，只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第六十二章 明艳 http://..org/ 眼前的少女穿着火红的狐裘，头发柔亮和有光泽，扎成了几股小辫子，显得俏皮又可爱。和虞若诩依旧苍白的脸色相比，她的肤色呈健康的麦色，瞳孔泛着深蓝色的光，像是阳光下的琉璃珠。 虞若诩站起身来，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礼，“给公主请安。“ “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红衣女子睁大眼睛看了看她，“我可没见过你呀。” 虞若诩笑道，“公主通身气度非凡，奴婢这点眼力倒是有的。” 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就是鲜卑王庭的标志。 “哈哈，你真会说话。”红衣女子笑出了声，吵醒了在悠车里熟睡的拓跋越，他扭动着小小的身子，嘴巴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糟了，小弟弟又要哭了。”红衣女子如临大敌，转头吩咐道，“你去把独孤大娘叫来，小弟弟要是真的哭起来，我们俩加起来都镇不住他！“ “是。”虞若诩匆匆出去，将正在洗衣服的独孤大娘叫进来，一进帐篷，就看到红衣女子抱着拓跋越一边走一边哄，可拓跋越根本不买她的账，中气十足地嚎哭着，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哎哟，木儿公主回来了？”独孤大娘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拓跋越，小心翼翼地哄着，嘴里来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果然，啼哭不止的拓跋越慢慢安静下来，随后窝在独孤大娘的怀里睡着了。 红衣女子有些歉意地看看虞若诩，又看了看独孤大娘，勉强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把小弟弟吵醒的……“ 独孤大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拓跋越轻轻地放在悠车里，然后给她们使了个眼色。红衣女子和虞若诩就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姑娘一样，跟在独孤大娘的身后，走出了帐篷。 “大娘……“刚走到帐外，红衣女子就走上去扶住独孤大娘的胳膊，”小弟弟怎么还这么爱哭啊，我就是声音大了些，没想到就惊着他了……“ “公主的声音可不止大了一些。”独孤大娘的眼神里满满的慈爱，“好久没见，公主都瘦了。” “是吗？！“红衣女子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有些苦恼，“那岂不是不好看了？” “奴婢以后给公主多做些好吃的，把肉都养回来。”独孤大娘笑道。 虞若诩对她们主仆的相处方式微微有些惊讶，此时红衣女子见她站在一旁，便指着她问道，“大娘，她是新来的侍女吗？我以前都没见过。” “她叫若诩，是王后派来照顾小王子的。”独孤大娘解释道，又对着虞若诩说，“这是我们鲜卑的木儿公主。” 原来是拓跋圭的三女儿，拓跋木儿。 虞若诩正准备行礼，拓跋木儿就开口道，“不用了，你刚刚不是才行过礼吗？我看你一副瘦弱的样子，不会是被虏来的汉人吧？” 虞若诩一怔，苦笑道，“公主慧眼，一看就猜到了。” 拓跋木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那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大娘照顾小弟弟吧，大娘人可好了，肯定把你当亲女儿来对待，你千万不要担心。” 虞若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公主。” “大娘，我先去找三哥了，一会儿再来看你！“拓跋木儿一个上步跨上马背，挥着鞭子绝尘而去。她的动作十分熟练，再加上她神采飞扬的神情，显得格外潇洒自然，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杨雨晴也做不到她这般出色而明艳。 虞若诩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大娘和公主感情真好。“ “公主是我喂养的第一个孩子。“独孤大娘露出慈母般的微笑，”其实公主身世也挺可怜的，出生没多久就没了娘，当时的王后还是晋城长公主，见这孩子可怜，就把她抱到自己膝下细心养育，可没过多久，晋城长公主也去世了。“ 虞若诩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公主说要去找宁王。“ “是啊，他们也算是同命相怜，都是没娘的孩子，两人又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会感情深厚些。” 虞若诩低头，她突然想起远在京城的虞仲钧，如果知道她深陷草原，怕是要急得白头了吧。 越是这样想，她心里也有些着急，还是要想办法逃回去比较好。 现在鲜卑虽然撤了军，但是双方仍然处于互相戒备的状态，连边境的马市都关了，驿站也纷纷停止营业。现在，就连贵为王后的江城公主都没办法送她回并州，也没办法传消息出去，更何况是背着俘虏身份，还弱不禁风的自己？ 过了几天，天空中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和前段日子的鹅毛大雪不同，晶莹的雪花像是温柔的羽毛，轻轻扫在虞若诩的鼻尖和眼睫上。她站在帐篷外，痴痴地看着远方一片苍白的白色。 珠儿从江城公主的帐篷里出来，见到虞若诩怔怔地站在门口，忍不住走过来说道，“你的病刚刚好，小心又着凉了。”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轻轻地笑了笑，“我看雪景看入迷了。“ 珠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草原地势开阔，前方一片看不到头的白色，她听到虞若诩喃喃道，“听说辽东的雪景和京城不同，一到冬天，整个草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今真的见着了，果然是极佳的景致。“ 珠儿有些讶异，笑了笑，“你怎么跟我们王后说的话一模一样。“ 这次轮到虞若诩惊讶了，“你说什么？” 珠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王后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王后对着来送行的人说，就当她想去看看辽东的雪景好了，想想都是极佳的景致。” 虞若诩心里有些微微发酸，这是梁瑾出征的那一日对她说的话，不知为何，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原来这句话背后，有这样一段如海深情。就算隔了这么多年，江城公主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忘。 而他所谓的学会放下，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感情冰冻起来罢了。 “公主……”虞若诩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改口道，“王后最近还好吗？” 珠儿倒是没有介意那么多，“王后是个懂得克制自己的人，从来不会让我们为她担心。” 虞若诩无言以对，只听珠儿咳了一声，“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厨房看看，今天晚上可汗要设个家宴，让几个王爷都过来吃饭呢。”说罢还不忘叮嘱她，“你别在外面待太久了，小心着凉。” 虞若诩心头一暖，“我的好珠儿，你先去吧。” 送走了珠儿，虞若诩回到帐篷，想起因为拓跋圭今晚临时设了家宴，独孤大娘就把拓跋越抱到江城公主那边去了。晚上的家宴她自然不用去凑热闹，首先是不想见到拓跋元，二来，她每次见到江城公主，心里也总有些硌得慌。 她不知道那种别扭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每次看到江城公主那张绝美而淡漠的脸孔，她就会想起梁瑾，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虞若诩还没有告诉江城公主自己和梁瑾的关系，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梁瑾是什么关系。在以前，她还能坦坦荡荡地说他们是知己，可是现在……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 “唉……”虞若诩叹气，弄不明白的话，干脆就不要想了。 她找了几个火盆，将洗好的衣服搭在火盆上方，小心翼翼地烤着。因为都是拓跋越的小衣服和小袜子，所以特别容易从竿子上滑下来，虞若诩只好用手扶着，时不时要翻几下，免得衣服被烤糊。 就这样忙碌了一下午，天色转黑，不远处传来略微吵闹的声音。虞若诩心里清楚，是拓跋家的人来了。 她低声笑了笑，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收拾完烘干的衣服，虞若诩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咬咬牙，看来自己的病还是没有完全好，为了逃跑，自己得多锻炼锻炼才行，免得到时候还没到并州城就晕死在草原上，成为豺狼的野餐。 虞若诩扶着晾衣杆艰难地站起来，估计是坐久了，有些头晕眼花，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这时，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腰，她一愣，刚刚准备道声谢，随后觉得眼前一花，自己被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呜……“虞若诩闷哼一声，惊恐地抬起脸，只见昏黄的油灯下映着拓跋元那张写满了狂妄和占有欲的脸，”你……“ “我说过，没人救得了你。”拓跋元冷笑道，“你以为你耍了小聪明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做梦！我拓跋元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失手过！“ 虞若诩浑身都在颤抖，厉声道，“你父汗就在旁边的帐篷里，你真准备乱来？” “我不胜酒力，不小心睡了一个小小的侍女，你觉得父汗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拓跋元脱了身上的长袍，直接朝她扑了过来，开始野蛮地撕扯她的衣服。 虞若诩开始奋力挣扎，可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在力气上面，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她一边挣扎一边咬牙道，“可汗的确会向着你……可是你就别想他把可汗的位子传给你了！“ 拓跋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粗重的喘息喷在她的脸上，帐篷里顿时充斥着酒味，“你说什么？” “除了女人，你更爱江山吧。”虞若诩心里腾出一丝希冀，“我现在是王后身边的侍女，不是你拓跋元的俘虏，任你随便蹂躏，可汗要是知道你连自己的欲望都管不好，不顾身份随意发泄，怎么敢把整个鲜卑都交给你？你觉得到时候得利的是谁？怎么？难不成你真的甘心看着你二弟或者三弟坐上那个位子？” 拓跋元的神色晦暗不明，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虞若诩被他掐得气都喘不过来，可仍旧艰难地说道，“没有人教我……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可汗……那么宠爱王后，你要是这样对我……有多少人等着在可汗面前……告你一状……” 拓跋元怒吼一声，一个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住嘴！“ 虞若诩觉得自己的脸颊肿的老高，嘴巴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随后被他抓着头发，从床上拖了下去，“你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她不停地在激怒他，只有这样，才能让拓跋元停止羞辱她，就算是被打，她也认了。 “你！“拓跋元不解气，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刚好踹在她的胸口，虞若诩忍不住喉头一甜，”哇——“一声吐了一口血。 第六十三章 死生 http://..org/ 关于拓跋元的脾气，虞若诩多少也摸清了一二，倘若被戳到痛处，会用暴怒的方式来掩盖他内心的不安虞狂躁。而他的暴怒……不过就是拳打脚踢，外加掐脖子罢了。 虞若诩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心想，看来自己这些话确实是踩到了拓跋元的底线……或者是，拓跋圭的确对他不检点的私生活有所不满。 “你到底是谁？谁指使你来的？”拓跋元一把扯住她的头发，逼迫她仰视着他，“是老二？还是老三？” 虞若诩讥诮地一笑，“你果然不是当可汗的料……这么蠢的问题都问得出来。” 拓跋元一愣，怒极反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当然怕。”虞若诩直直地盯着他，“不过，你敢杀我吗？” 拓跋元“刷”的一声拔出钢刀，怒吼道，“你以为本王不敢？！“ 明晃晃的刀锋抵住虞若诩的脖子，她感到一阵凉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王爷若是不把王后和可汗放在眼里，那就动手吧。” “你还敢把父汗和那个汉人妖女搬出来做挡箭牌？！“拓跋元举起刀，”管他们是谁，我今天就让你明白，在草原上，我拓跋元想杀谁就杀谁！“ 虞若诩心里默念，一，二，三…… “你想杀谁就杀谁？！“ 就在刀即将砍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拓跋圭浑厚的声音传来。 整个帐篷顿时安静了下来。 虞若诩感觉到冰凉的钢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不过此时，她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抬眸看向门口，只见拓跋圭带着江城公主，身后跟着拓跋钰和拓跋弘，齐刷刷地站在那里，拓跋圭脸上布满了阴云，一副即将发怒的模样。 “我说怎么闹这么大动静，原来是大哥啊。“拓跋弘依旧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不是母后身边的侍女吗？大哥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当时在母后面前就闹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又……“ “你闭嘴！“拓跋元厉声道，”关你什么事？！“ “你还有脸说老二？！“拓跋圭的声音里隐含着失望和怒意，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虞若诩，又看了看拓跋元，“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拓跋元咬牙，指着虞若诩说道，“父汗，这个女人是儿子之前从并州城带回来的俘虏，多次以冒犯儿子，儿子是被她激的才说了那些话，还请父汗明察！“ 虞若诩此时没有辩解，只是伏在地上，浑身发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本来就生得娇小瘦弱，此时头发散乱，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还带着血迹，蜷成一团瑟瑟颤抖的样子，宛如受尽委屈的幼兽一般。 她把头埋得很低，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笑容——要论装可怜的戏码，拓跋元和她可不在一个段位上。 “区区一个女俘有这么大本事？！“拓跋圭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是被迷昏了头！真是死性不改！“ 拓跋元闻言大惊，连忙半跪在了拓跋圭面前，“父汗！真的是她……“ “够了！“拓跋圭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自己不长脑子，还好意思把罪责都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幸好今天没有外臣在场，否则我都替你感到难堪！“ “父汗！“拓跋元急红了眼，”你不相信儿子说的话吗？“ “我怎么不相信你的话？”拓跋圭冷笑了一声，“你上次就因为沉湎女色差点耽误军机，我记得你信誓旦旦地跪在我面前说绝不再犯，结果呢？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刚刚那句’在草原上，我拓跋元想杀谁就杀谁’是谁说的？怎么，你今天随便打杀王后的侍女，明天想杀我的话，是要直接冲到帐篷里来砍死我吗？！“ 拓跋元连忙摇头，抱住拓跋圭的大腿，“父汗！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被那个贱女人气糊涂了，才说了这些混账话！这不是儿子的本意啊！“ 拓跋圭听得火大，直接一脚踹开了他，“我看你真是……恶习难改！“ 江城公主站在一旁，脸上还是淡淡的，像是在看戏一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拓跋弘连忙拉住拓跋圭，劝道，“父汗别动怒，今天好好的家宴，别为这些小事弄得不开心。“ “小事？！“拓跋圭气得脸色发红，看着倒在一旁的拓跋元，恨不得上去再踹一脚，”还说什么身体不适不胜酒力，想回去歇着，这就是你的歇法？！“ 拓跋弘叹了一口气，眉间隐隐闪动着兴奋之意，可眼里还是装出忧虑的神色，“大哥，赶紧向父汗认个错吧，这样……” “我说了，关你屁事！“拓跋元一向不喜欢拓跋弘那副阴险狡诈的嘴脸，现在又在气头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拓跋弘被他气得够呛，可他毕竟有些头脑，不会像拓跋元一样逞一时之快，所以干脆闭了嘴。拓跋圭看到长子当着自己的面辱骂次子，更是火上浇油，“我看这次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一辈子不会改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自己的帐篷里好好反省吧，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虞若诩一怔，这相当于将拓跋元软禁了。 “父汗！“拓跋元不甘心，”您不能这么对我！儿子真的是冤枉的！“ 拓跋元懒得理他，对外面的守卫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英王带回去，省得我看着心烦！“ “父汗！儿子冤枉啊！父汗！“拓跋元奋力挣扎，却被几个守卫联合架了出去，却仍旧大声喊着冤枉，隔了好久还能听到他不甘心的叫嚷声。 “真是……”拓跋圭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拓跋弘连忙劝道，“大哥的脾气向来如此，父汗也别多计较，等大哥想通了就好了。” 拓跋圭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语气里有些失望，“他要是能想通，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了。“ “父汗。“一直默不作声的拓跋钰突然开了口，”天色已晚，儿子送您回去休息吧。“ 拓跋弘自然也不甘落后，“儿子和三弟一起送您回去。” 拓跋圭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江城公主，摸了摸她的手背，“今天让你受委屈了……没想到那个混小子会说那种混账话。” 江城公主淡淡一笑，“有可汗这句话就够了，我不委屈的。” 虞若诩想起，今天拓跋元被她气得口不择言，不仅说出了“想杀谁就杀谁”的狂妄之语，还说江城公主是“汉人妖女”，也难怪惹得拓跋圭大为光火。 “至于这个丫头……”拓跋圭看了看虞若诩，“你自己处置吧。” 江城公主顿了顿，点头道，“好。” 拓跋圭转身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拓跋弘跟在他的身后，拓跋钰身形一顿，深深地看了虞若诩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虞若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要虚脱了。这时，珠儿连忙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虞若诩虚弱一笑，“你扶我去床上躺躺吧。“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都在痛，特别是胸口和肩膀，连呼吸都是痛的。 刚躺到床上，虞若诩觉得有点不对劲，喉涌起一阵腥甜，“哇——”一声，伏在床头，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身边有人走来走去，然后有苦涩的药汁灌进自己的喉咙。虞若诩觉得自己额头滚烫，有人坐在她身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一阵模糊的声音传来，“这恐怕……是没救了。” “伤及心肺，实在是没办法。要不是有老山参吊着，怕是一口气就过去了。” “要不……还是早作打算吧。” 虞若诩好像又梦到了身在阆中的时光，彼时自己还是鹤川书院的学生，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岳成骧特别喜欢她，说她极有灵性，如果不是女儿身，说不定可以考上状元郎。 虞若诩最禁不得夸，随即红了脸，“先生过奖了。” “老夫从来都是实话实说。”岳成骧笑眯眯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啊，子容？” 岳子容一脸骄傲的神色，“那是当然，虞师妹天资聪颖，在整个书院里，无人能出其左右。” 岳成骧一怔，哈哈大笑，“从没听你小子夸过人……这倒是奇了！“说罢，又对着虞若诩笑道，“你这个师兄，平时最爱绷着脸训人，比我这个夫子还凶，可只要说起你的事情，就跟转了性似的，嘴巴甜得不得了。” 岳子容一时无语，“先生，当着师妹的面怎么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你瞧瞧，还不好意思了。”岳成骧乐不可支，“真是的，护短还护得这么扭捏……若诩，我可治不了他，以后就拜托你多管管这小子。” “先生！“岳子容绷起脸，耳根却泛起粉红色。 虞若诩自然也是羞得不行，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岳子容，发现他也偷偷看了一眼她。两人的目光相撞，却又同时将目光羞涩地收了回去。 后来，岳子容送她回房，看到她书桌上有一套新的全唐诗，忍不住拿起来翻了翻，叹道，“这套新编的全唐诗里，乐府诗倒是挺齐全。” 虞若诩点头道，“是啊，我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咬咬牙买下来的，师兄若是想看的话，我借给你好了。” 岳子容倒也不客气，“那我就多谢师妹了……到时候保证完璧归赵。” 虞若诩做了个鬼脸，“就知道你不会跟我客气。” 没过多久就是冬至，斗才香会上，举子发生暴动，太守梁慎和其子梁之逸被袭，岳子容作为头号逆犯被捕下狱。待岳子容死后，虞若诩去收拾他的遗物，看到那套全唐诗的其中一本被摊在桌子上，像是读了一半的样子。 上面有一句诗，被岳子容标了批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巫山若汝，沧海栩栩。 批注的两句话里，包含了虞若诩的名字。 岳子容想告诉她，在他看来，她早已胜过了一切的风景。可惜他再也不能亲口告诉她了。 后来听虞仲钧说起过，他已经和岳成骧商量好了，等岳子容的冠礼和虞若诩的及笄礼过了之后，岳家就正式向虞家提亲。本来两人的成人礼相差一个月，岳成骧还有些等不及，说是要合在一起办，算是好事成双。 可为什么，一夕之间，她的幸福就被瞬间毁掉了呢？ 而且，还是她亲手毁掉的。 。 第六十四章 夺嫡 http://..org/ 在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虞若诩无数次在想，干脆就这样死去吧。 可是，身边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拨开眼前的重重迷雾，好像看到了梁瑾的脸，他一脸焦急，眉心紧皱，对她说，“若诩，你不能死。” “我还没找到你，你不能死。” 虞若诩哀凄地一笑，“我等不到你来找我了。” 梁瑾瞬间睁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是汹涌的惊痛，“若诩——” 她被梁瑾这一声凄厉的呼喊惊醒，呼吸有些不紊，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帐篷。 “终于醒了。”虞若诩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侧头一看，一个大夫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一根银针，像是刚刚为她做完针灸。 珠儿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激动地捂住嘴巴，“我要去告诉王后！“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帐篷。虞若诩觉得嗓子发涩，便清了清喉咙，只听一个温润的声音道，”你先别说话，我帮你倒水。“ 虞若诩一怔，怎么拓跋钰也在？！ 拓跋钰帮她倒了一杯水，随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后背，轻轻地喂她抿了一口，还不忘嘱咐道，“你先不要大口吞咽，慢慢来。” 虞若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有乖乖地按照他的吩咐润了润嗓子，低声说道，“谢谢你。” “不用客气。”拓跋钰看了她一眼，又跟大夫讨论了几句，大夫点点头，便拎着药箱出去了。 虞若诩有些疑惑，“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大夫是之前晋城长公主从京城带来的随行医官，一直负责医治我的旧疾，这次我看你病得实在凶险，就把他带过来给你瞧瞧，没想到真的有用。”拓跋钰解释道，“你这次——吓死我……们了。” 虞若诩低头，这次病得有多重，她其实心里多少也有数，“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说过，你不必客气。”拓跋钰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一步实在是走得太险，万一有个偏差，你就没命了。” “可世上很多事，往往都是险中求胜的。”虞若诩淡淡地一笑，“我也算是大难不死，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后福。” 拓跋元三番五次地羞辱她，她自然不会让他这么好过。她知道拓跋弘早就派人跟着拓跋元，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她故意激怒拓跋元，让他失去理智，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传到拓跋弘的耳朵里，又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扳倒拓跋元的绝佳机会？ 在她被拓跋元凌虐的时候，她看到帐篷被掀开了一角，一道声影匆匆闪过，朝远处跑去，她顿时明白过来，拓跋弘准备行动了。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拖到拓跋弘来的那一刻，让他听到最刺耳的话。 所以她才会一反常态，不再用力挣扎，而是不断用语言刺激拓跋元。 只是她没想到，来的人不仅有拓跋弘，还有可汗拓跋圭。 “当时家宴，可汗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虞若诩问道。 拓跋钰皱了皱眉，“大哥经常丢三落四的，家宴的时候又落了一把短刀在位子上，二哥就派人给他送过去。结果送的人走到半路又折回来，说看见大哥醉醺醺地跑到四弟的帐篷里去了。“ “母后当时脸色一变，说你在帐篷里，怕是会出事。因为大哥跟父汗说是身体不适，不胜酒力，想回去歇着，父汗素来最恨被骗，所以就直接带着我们过去，说是要看看大哥究竟在干什么。” 虞若诩点头道，“结果看了一场好戏。“ “你……“拓跋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虞若诩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右肩，“这次分寸没把控好，虽说让你大哥吃了教训，但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诩，你到底想做什么？”拓跋钰有些探究地看着她。 “我能做什么？”虞若诩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懂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道理。他屡次折辱于我，我自然不能任由他嚣张。否则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只要拓跋元还没有被惩戒，她就永远摆脱不了危险。 所以，她只能走这一步险棋。 拓跋钰像是被她的话镇住了，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虞若诩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话锋一转，“你呢？你想过以后怎样吗？“ 拓跋钰顿了顿，“我？” “你大哥这次失宠于前，在短期之内，列王的地位怕是会大大提升。”虞若诩缓缓说道，“你想过你自己的事情吗？” 拓跋钰笑了笑，“我又能怎么样？论身份，论军功，我样样比不上大哥和二哥，而且我也没有那份心思。” 虞若诩之前已经思考了很久，拓跋圭逐渐年老，可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依旧晦暗不明。拓跋元和拓跋弘有着最正统的鲜卑血统，又都军功卓著，因此成为了夺嫡热门。可他们虽说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可总归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极为好战。若是他们其中的任意一个当上了可汗，朝廷和鲜卑的战争就会持续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尽头。 虞若诩忍不住打量了拓跋钰一眼，这位被称赞有仁慈心肠的宁王，又身负一半的汉家血统，如果他做了可汗…… “你喜欢打仗吗？”虞若诩轻声问道。 拓跋钰不知道她为何会问他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不喜欢，可又不得不喜欢。“ “此话怎讲？” “硝烟四起，自是生灵涂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对于中原和鲜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拓跋钰说道，“可是近一年来，先是旱灾，后来又是大雪，如果不打仗不掠边，部落里不少人就会因为饥饿而死。” “入冬以来，部民之间抢夺牛羊和粮食的情况愈发普遍，甚至会发生械斗冲突，如果没有战争，怕是内部早就闹翻天了。” 虞若诩沉默了片刻，“你也清楚，打仗只是一时之策，最重要的还是自给自足。” “这个道理我懂，父汗也懂。”拓跋钰叹了口气，“这次大规模进攻并州边境，虽说掠夺了一些粮食和财物，可也是死伤惨重，可父汗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气。” “他可能需要一个台阶下。”虞若诩突然说道，“他不仅是咽不下那一口气……还有可能是觉得丢了面子。” 拓跋钰一怔，“你是说……” “可汗出兵之前定是雄心满满吧。”虞若诩悠悠地说道，“可现在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效果……他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所以现在急需一个台阶下。” 其实拓跋圭心里也清楚，鲜卑经此一战，短期之内已经耗不起第二次了。 所以他才会急匆匆地从并州撤军。 拓跋钰眼睛一亮，“原来如此……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虞若诩摇摇头，“这只是我的胡乱揣测，还是要看王爷自己怎么做。“ 拓跋钰还想说什么，只见屋子里一亮，江城公主和珠儿一前一后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虞若诩身形一动，江城公主说道，“你还病着，在我面前就别那么多虚礼了。“ “多谢王后。“虞若诩低头道。 “给母后请安。“拓跋钰起身行礼道。江城公主点点头，”王爷快平身吧，这次还多亏了王爷让刘大夫过来瞧病，否则若诩就危险了。“ “母后客气了。“ 虞若诩暗暗思忖，按照年纪，拓跋钰和江城公主应该是同岁，可听到拓跋钰一口一个“母后“，总觉得有些别扭。 “母后先聊，我先回去了。“拓跋钰没有多加停留，匆匆地寒暄了几句，便提出要先走。江城公主也没有挽留，微微颔首，算是道别。 这两个人之间，似乎飘荡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你这次也算成名了。“江城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外间都在传，说我身边有一个烈性的侍女，连最为跋扈的英王也拿你没辙，还把自己的王位都搭了进去。“ “哪有那么夸张。“虞若诩有些惊讶，苦笑了几声。 江城公主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世子爷？” 虞若诩一惊，手有些颤抖，“王后……” “你在梦里反反复复地叫两个名字，一个是什么师兄，一个就是他的名字。”江城公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可几乎字字诛心，“幸好没有被别人听见……否则你真的会没命。” 长白山一役后，梁瑾便和杨震一样，成为了鲜卑人的死敌。 虞若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帐篷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江城公主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学会放下的。” 虞若诩蓦地想起，梁瑾也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王后……已经学会了吗？”虞若诩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城公主看了她一眼，“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学该怎么放下……可惜，只学了七成。” 虞若诩一时无语凝噎。 “倒是你。”江城公主站起身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虞若诩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江城公主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声道，“你好好把身子养好……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 第六十五章 习俗 http://..org/ 江城公主的话像是虞若诩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相信江城公主能够信守诺言，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药，锻炼身体，有充足的体力能够逃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在自己养病期间，身边总是不得安宁。 比如……眼前这一位聒噪的主子。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居然能让大哥吃瘪。”拓跋木儿笑声如银铃，“若诩，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虞若诩扶额，“这个……“ 拓跋木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干净澄澈得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不是我让他吃瘪吧。”虞若诩无奈地抬了抬自己的肩膀，“最多算是两败俱伤。” 拓跋木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肩上的纱布，问道，“你现在还疼不疼啊？” “托公主的福，已经好多了。” 虞若诩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闲，每天都能抽时间找她聊天，有时候她困得不行，却又不好赶人，只能强打着精神陪她叙话。不过也多亏了拓跋木儿，她才知道些许外面发生的事情。 “今天父汗当着大家的面表扬了三哥呢。”拓跋木儿笑道，“说来也奇怪，前几日三哥力主退兵，短期之内不要再攻打边境，还被父汗臭骂了一顿。三哥不知道哪里来的倔脾气，跪在帐篷里不肯走，还找了不少主和的王爷和大臣帮忙，最后父汗没法子，只好让了步，可还是罚了三哥好几天的禁闭。可今天刚刚把三哥放出来，父汗就说三哥有谋略之才，还赏了他不少牛羊。” 虞若诩一怔，“是吗？那你二哥呢？” “二哥气得跳脚。”拓跋木儿顿时来了兴致，“你都没看到，今早父汗说在考虑停战的时候，二哥第一个跳出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有大哥手下的那几个副将也不甘示弱，争吵的声音差点把帐篷都掀了。” “但是可汗还是决定退兵。”虞若诩说道。 “是啊，今天早上，三哥和二哥在父汗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我没想到三哥的口才那么好，把二哥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着眼睛破口大骂。再加上其他大臣的帮忙，主和派的形势一片大好。”拓跋木儿说话语速极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听得虞若诩有些费力。 “这样听起来，公主也是主和的？”虞若诩试探地问道。 “当然啦，我可不喜欢打仗。”拓跋木儿用力地点点头，“三哥曾经说过，战争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虽然我不懂鸡鸣是什么声音，但白骨露于野什么的……听着好吓人。” 虞若诩叹了口气，“你三哥说得没错。” “对啊，三哥知道可多了，我每次去找他，他都在看书，而且都是特别厚的书。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的，不服都不行。”拓跋木儿一说起拓跋钰就开始滔滔不绝，“他还告诉我，鲜卑人就应该像汉人学习，学习什么孔子孟子的学说，还要效仿汉人建立一套我们鲜卑的法律，加强拓跋家的统治，这样才能长久不衰。” 虞若诩有些讶异，“宁王……把这些想法告诉过可汗吗？“ “好像说过几次，父汗都听不进去，三哥还老被大哥和二哥排挤，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拓跋木儿有些失落，”其实……我觉得三哥可厉害了，大哥和二哥每天只知道打打杀杀，根本不懂怎么治理部落。如果三哥能……“ “公主。“虞若诩低声道，”继承人的事情，还是要看可汗怎么想。“ 拓跋木儿咬咬下唇，“我知道的。之前因为先天不足，父汗不怎么喜欢三哥，说三哥身体太弱，不适合做鲜卑男儿。可父汗出征期间，三哥把部落治理得特别好，父汗好像改观了不少。” 虞若诩若有所思道，“是吗？” “对呀，三哥成年之后一直没有封王，都是前段时间才封的‘宁王’呢。“拓跋木儿一脸愤愤不平，”要不是大哥和二哥在父汗面前捣鬼，三哥怎么可能苦等这么多年才封王？“ 虞若诩笑了笑，“公主好像特别护着宁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拓跋木儿嘴角浮出苦涩的笑容，“我们俩都记不得娘亲的样子，父汗又不管我们，所以一直被大哥和二哥欺负……三哥身体还不太好，经常生病，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一直护着我……你要是有哥哥的话，肯定能懂我的感受。” 虞若诩蓦地想起了虞若卿，低声道，“我懂的。” “什么？”拓跋木儿有些没听清。 虞若诩拉出了脖子上戴着的半枚凤血玉璜，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孪生哥哥……我们俩是龙凤胎，出生的时候，娘亲就给我们各戴了半枚凤血玉璜，上面的花纹凑起来刚好是一对。“ 拓跋木儿细细地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凤血玉璜，惊叹道，“这个玉真漂亮。” “然后呢？” “七岁那年，我们去参加庙会。”虞若诩继续说道，“庙会就是……大家一起到街上去庆祝的日子，我闹着要吃糖人，结果……哥哥就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过。” 拓跋木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 “找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快放弃了。”虞若诩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心酸，“宗族里的叔伯兄弟都说，哥哥说不定已经死了。可是我和爹爹都不信，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天下这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 拓跋木儿摸了摸她的手背，“你别担心……你想想，你哥哥都走丢十年了，现在肯定和当初长得不一样，就算他站在你面前，说不定你都认不出来呢。所以有可能你哥哥现在活得好好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虞若诩失笑，“说的也是……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时，珠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木儿公主也在……奴婢给公主请安。” “珠儿姐姐别多礼。”拓跋木儿连忙起身，看到碗里黑黢黢的药汁，冲着虞若诩扮了一个鬼脸，“若诩真可怜，又要喝这种苦兮兮的东西了。” “公主就别刺激我了。”虞若诩接过药碗，一口气全部灌进肚子里，顿时觉得胃都被苦得抽了一下，将手里的碗还给珠儿，“多谢。” “看你那么可怜，本公主就大发慈悲一次。”拓跋木儿见她脸都皱起来了，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蜜饯，“喏，这是三哥让我带给你的。” 虞若诩诧异，余光注意到珠儿的身形一顿，“宁王？” “是啊，我上次跟他说起，你每次喝药的时候，脸皱得像个老婆婆。”拓跋木儿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三哥就让我带一盒给你，说如果需要的话，随时找他拿就好了。” 珠儿在一旁笑道，“宁王真是有心。” 拓跋木儿浑然不觉，“这还真是，三哥对若诩的事情特别伤心，我每次去找他，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我，‘若诩的病有没有好些？’我就劝他，要是担心你的话亲自过来看看不就好了，三哥好像有些遮遮掩掩的样子，说什么不太方便，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虞若诩听得头皮发麻，连忙打断她，“麻烦公主替我谢谢宁王。” 拓跋木儿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见虞若诩已经开始打哈欠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珠儿一直待在帐篷里，像是在陪虞若诩跟公主聊天。可虞若诩心里明白，怕是珠儿有话要问她。 “珠儿。”虞若诩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有什么事情吗？” 珠儿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就问出来了，一时有些支支吾吾，“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还要多谢王后和你的照顾。”虞若诩说道，“王后近日可好？” 话说回来，她受伤之后，因为怕把病气过到拓跋越身上，她搬到了另一侧的帐篷里。除了醒来的那一日，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看到江城公主了。 “还是老样子……挺好的。”珠儿迟疑了半晌，终于说道，“你跟宁王……交情倒是不浅啊。”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笑了笑，“我们互相救过对方……仅此而已。” 珠儿顿了顿，“你知道吗，鲜卑有一个习俗，叫做子娶寡母，叔娶寡嫂。” 虞若诩怔了怔，“我……“ “王后说了，肯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珠儿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凝重，”王后现在没有什么其他念想，只有这一个，还望你不要插手。“ 说罢，便端起空空的药碗，掀开帘子出去了。 虞若诩靠在床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珠儿讲得如此直白，她就算再傻也听得出她的意思。虞若诩不禁觉得好笑，脑子里面浮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那梁瑾呢？梁瑾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虞若诩不知道江城公主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拓跋钰的，可是明明她还在担心梁瑾的安危，说只学会了七成的放下…… 以前那个人的影子，如此刻骨铭心，哪有那么容易抹去？ 就像她自己，她还会梦到岳子容，还记得岳子容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时不时又会想起梁瑾对她的好。这样凌乱纠缠的心事，让她有着深深的负罪感，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岳子容，也对不起活着的梁瑾。 梁瑾呢？他也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在感情面前，他们都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 第六十六章 细作 http://..org/ 江城公主虽然表面上看着冷淡，实际上对虞若诩还是挺关心的。药材和补品源源不断地送来，虞若诩像啃青菜萝卜一样不停地喝各种苦药，终于在春意乍现的时候能够下地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到帐篷外的空气，走出帐篷的那一刹那，顿时觉得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舒畅了许多。 “若诩！你能起来啦！太好啦！“ 虞若诩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熟悉的火红色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拓跋木儿一身大红的骑装，手里还握着乌金长鞭，健康的肤色映着朝阳，呈现出一种野性而奔放的美。 “见过公主。“虞若诩正准备行礼，拓跋木儿连忙拉起她，”哎呀你们从中原来的人就是礼数多……今天是开春之后的第一次狩猎，我想着出发之前先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已经好了！“ 虞若诩闻言苦笑，“只是能下地了而已，离真正的好转还差得远呢。“ 她现在只要多站一会儿，背上就开始冒虚汗。 “没事儿，三哥以前说过什么病去如抽丝，你又是大病，肯定好得慢，慢慢养着就好啦！“拓跋木儿说罢还拍拍她的左肩，”那我先走啦，你别在这里待太久，外面挺冷的！“ 虞若诩笑着点点头，冲她挥了挥手，“祝公主满载而归！“ 拓跋木儿翻身上马，扬了扬鞭子，“多谢！这次我一定要射中一直狐狸给父汗看！“ 虞若诩目送她的马飞驰而去，看着远处灿烂的朝霞，帐篷里升起袅袅的炊烟，不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听起来像是狩猎的队伍出发了。 她心里暗自算了算，自己是年末从京城出发到辽东的，现在已经是二月出头，没想到自己在辽东已经待了两个月……而且大部分时间还是躺在床上养伤。 一阵寒风吹过，虞若诩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朝着南方看了看，巍峨的燕山和长白山巅依旧是皑皑白雪，因为有两山阻隔，她看不见并州城的影子，只能这样痴痴地望着。 “你又在看雪景了？”珠儿的声音传来，“可惜草原上的雪都化了。” 虞若诩回眸，只见珠儿向她走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手炉，“这还是倒春寒呢，你才刚刚能下地，就急着来吹风？” 虞若诩抱着手炉，讪讪一笑，“多谢。” “那日是我鲁莽了。”珠儿低声道，“我一时情急，有些口不择言……” “没事的，我什么都没听见。”虞若诩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的……只是这话别叫别人听见了，否则宁王和王后都麻烦了。” 珠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我明白。” 说罢，珠儿突然问道，“你会帮王后吗？” 虞若诩有些疑惑，“帮什么？” “帮宁王……”珠儿适时闭了嘴，虞若诩了然，叹了口气，“那要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再说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力量单薄，实在是力不从心。“ “你可以的！“珠儿打断她，”自从你来了之后，宁王变得对部落里的事情就特别上心，以前他从来不会跟英王和列王正面起冲突的，这次因为停战的事情表居然在可汗面前和列王吵架……还有英王，以前他在草原上几乎都是横着走的，就是因为你，他现在被可汗软禁，都没有人敢去看他……“ 虞若诩听得头大，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以为是她扳倒了拓跋元？她最多算是推波助澜而已，真正扳倒他的人是拓跋弘啊！ “珠儿，你误会了。”虞若诩的嗓子有些发涩，“我不是……” “若诩……”珠儿低声道，“王后说你不是一般的人，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就算是念在王后的眷顾之情的份上，你能不能好好劝劝宁王，让他多考虑一下……” 虞若诩心里大概明白了**分，自从她到了草原，拓跋钰的突然强势，拓跋元的突然失势，这一切虽说不是她在主导，但总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珠儿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是……王后的意思吗？”虞若诩问道。 “我之前也说过，王后是个特别懂得克制的人。”珠儿叹了口气，“我从小就跟着王后，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她这样一天天熬下去，现在我只恨自己太不争气，实在是帮不上王后什么忙。“ 虞若诩摇摇头“你别这么说……你容我想想吧。” “真的吗？”珠儿见她态度有所松动，脸上露出笑容，“你是说……” “我只是说要考虑考虑，因为这毕竟对中原有利。”虞若诩顿了顿，“你还是先去试探一下王后的心思吧，否则我们俩这样就是大逆不道。” 珠儿点点头，朝着江城公主的帐篷匆匆走了过去。 虞若诩不知道珠儿是异想天开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想让她帮拓跋钰夺得王位，按照鲜卑习俗，在拓跋钰即位之后，江城公主就可以顺利嫁给他，继续做下一任王后。 不过，如果江城公主也愿意的话……她暗暗思忖，这倒是个助力。 她低笑了几声，自己最近做的事情可谓越来越荒唐了。 拓跋弘，拓跋钰……虞若诩望了望远处初升的太阳，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到了晚上，部落里热闹起来，听说这次狩猎收获颇丰，拓跋圭十分高兴，设了一个篝火晚宴，召集了各个部落的王公大臣一起享用今天打到的野味。 江城公主作为王后，自然要盛装出席。虞若诩身体不好，加上身份尴尬，自然是不用去出风头的，她也乐得躲在帐篷里看书，权当是图个清静。可刚刚翻了两页，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若诩！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偷懒！“ 虞若诩如临大敌，“公主？！“ 拓跋木儿喝了一点酒，眼睛变得更亮了，“我以为你会跟着王后一起来呢，结果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的影子……没想到你偷偷躲在这里！” 虞若诩无奈地笑笑，“我哪里又躲在这里了？” “今天的篝火晚会可热闹了，你怎么不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拓跋木儿作势要拉她，“窝在这里太无聊了，你肯定没见过我们鲜卑的篝火晚会吧？” 虞若诩有些犹豫，“公主，我还是算了……” “哎呀听我的！“拓跋木儿将披风罩在她身上，”有什么犹豫的？！“ 虞若诩面露为难之色，“公主，万一被可汗发现……“ “被父汗发现？”拓跋木儿停下手上的动作，“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虞若诩摇头，“可是我……” 上次惩处拓跋元的时候，拓跋圭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寻常，以她那一点点谋略，玩弄拓跋元那种有勇无谋的蠢货没问题，可要糊弄拓跋圭……倒是有些难度。 所以，她尽量避免在拓跋圭面前露面。 “那你怕什么？”拓跋木儿不由分说，直接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别磨蹭了，走吧！“ 有些时候，有些人，真的是无可奈何。 虞若诩跟在拓跋木儿身后，朝着一片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晚会已经过半，不少人都喝了酒，围着巨大的篝火跳起舞来。拓跋圭坐在上座，离大家有一定的距离，怀里还抱着拓跋越。还忍不住哈哈大笑。拓跋越依旧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嘴里还哇哇地叫着，好像特别开心。江城公主则坐在一旁，精致的妆容让她成为整个晚会上独一无二的绝色，可是她脸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公主。“虞若诩指了指跳舞的人群问道，”这些都是……“ “都是我们鲜卑的王公大臣！“拓跋木儿笑道，又指了指旁边的一群人，”那些是一般的部民，父汗说了，今天要与民同乐，所以不少百姓也过来凑热闹。“ “是吗？”虞若诩环视四周，发现确实有不少身着普通衣物的民众，看来拓跋圭打算利用这次机会一扫阴霾，重振士气。 座位旁边还有一跟旗杆，上面挂着拓跋家的王旗，迎着寒风猎猎作响。 虞若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道，“列王和宁王呢？” “二哥说有一份大礼要亲手送给父汗，现在估计拿礼物去了吧。”拓跋木儿想了想，“三哥……咦？我记得三哥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虞若诩蓦地有些心慌，“大礼？” “是啊，二哥总爱在父汗面前卖关子，这次又不知道要搞什么鬼。”拓跋木儿一声惊呼，“二哥来了！“ 拓跋弘走到拓跋圭和江城公主面前，屈身行礼道，“儿子的礼物准备好了，还请父汗过目！“ 拓跋圭问道，“你小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拓跋弘笑了笑，怕了拍手，只见几个鲜卑大汉押着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犯人走到拓跋圭面前，“父汗，儿子前几日抓获了一名中原来的细作，经查验，他身上有参军府的腰牌，怕是和那梁瑾有关系！“ 虞若诩只觉得耳边似是响起一声炸雷，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 第六十七章 诬陷 http://..org/ 拓跋圭声音一沉，“哦”了一声，“可是那汉人的参军，梁瑾？” “没错！“拓跋弘朗声道，随后手一挥，旁边的守卫拿开那囚犯嘴里的布条，拓跋弘厉声喝道，”给我老实交代！“ 虞若诩觉得血往头上涌，手指冰凉—— 那个衣衫褴褛的囚犯，分明就是裴长远啊！ “世子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来联系江城公主，打听鲜卑最近的行军动向。”裴长远的声音淡淡的飘荡在空中，像是没有灵魂一般，完全失去了鲜活之气。 虞若诩吃惊地捂住嘴，他在说什么？！ 江城公主冰山一般的表情终于松动了几分，目光里有些诧异，声音也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什么？” 拓跋弘打断道，“母后别急，听这细作把话说完也不迟。” 拓跋圭的表情有些深不可测，“接着说。” “你们鲜卑人都是野蛮人！贱种！我要把你们都杀光！一个不留！“不知为何，裴长远突然激动起来，双手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守卫的钳制，目光透出凶狠的神色，一副要把面前的拓跋圭一口吞掉的模样。 虞若诩离得远，可也听到了裴长远歇斯底里的嘶吼。刚刚还在一旁围着篝火跳舞的的鲜卑部民顿时炸开了锅，要不是有守卫拦着，怕是要直接冲上去把裴长远一刀砍死。 这个场面……虞若诩回想起那日在并州城的酒楼里，汉人也是如此仇恨鲜卑人，不肯让疾病发作，奄奄一息的拓跋钰进来歇息。 拓跋圭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对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只见一个鲜卑大汉走上前去，直接一拳头就砸到了裴长远的脸上。 裴长远一声闷哼，身子被打得歪倒在地上，随即就啐了一口血出来。虞若诩觉得那一拳像是打在了自己的身上，拓跋木儿看她脸色惨白，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禁有些奇怪，“若诩你怎么了？是被吓到了吗？” 虞若诩下意识摇摇头，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来，“没事。” “这个细作肯定没有好下场，一会儿怕是会更血腥，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拓跋木儿看她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担心。 “公主，他刚刚说王后……”虞若诩觉得脑子有些乱，“我们不能让王后一个人在这里。” 虞若诩话音刚落，只听拓跋弘厉声道，“这是我们鲜卑人的地盘，还轮得到你来撒野？！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抽鞭子，让他尝尝我们鲜卑人的厉害！“ “等等。“拓跋圭抬手制止道，“一会儿有的是厉害让他尝，先让我把话问清楚。” 拓跋弘顿了顿，“父汗，是儿子逾越了。” 拓跋圭看了看他，从位子上坐起来，把怀中的拓跋越交给一旁的独孤大娘，走到裴长远面前，目光如炬，“你说，你是奉命来找王后的？” 裴长远的眼神依旧有些空洞，可是声音依旧异常愤怒，却重复这一句话“世子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来联系江城公主，打听鲜卑最近的行军动向！“ 拓跋圭捏起了他的脖子，“那你从王后那里打听到了什么？” 裴长远咬牙，睁大眼睛看着拓跋圭，却一言不发。 “我问你，从王后那里打听到了什么？“拓跋圭的手渐渐捏紧，一字一顿地低声问道。 裴长远的脸逐渐涨红发紫，眼看着就要被拓跋圭给掐死了。 虞若诩实在是忍不住了，“裴“字堪堪卡在喉咙里，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细微声音。 “三哥？！“一旁的拓跋木儿傻了眼，”你怎么在这里？“ 拓跋钰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回答拓跋木儿的话，低声对虞若诩说道，“现在不是救他的时候！“ 虞若诩回头，看到一双熟悉的深蓝色眸子，她奋力掰开拓跋钰，压低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那我要看着他死在这里吗？” “你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拓跋钰沉声道，“答应我，一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待在这里不要动，剩下的都交给我。” 虞若诩浑身一震，“你……“ “他是你的人，我是不会让他死的。“拓跋钰神色凝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若诩，你信我这一次。“ 虞若诩点头，拓跋钰松开她，直接朝拓跋圭的方向走去。 拓跋弘看裴长远快被拓跋圭掐死了，连忙走上前去，“父汗，不能让他死了，咱们还要……” 拓跋圭一松手，裴长远像一块破布似的被他摔在地上，张开嘴巴大声喘气。 拓跋弘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阴测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怖，“你如果还想活命，就赶紧如实招来，否则……” 裴长远身体一僵，面露痛苦之色，“我……” 拓跋弘捏住了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我劝你不要挑战父汗的耐心。” “鲜卑已受重创，意欲停战，此时最好一鼓作气直接攻之。”裴长远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目光委顿，神色憔悴，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 众人哗然。 江城公主面色如雪，“可汗——” 拓跋圭身形一顿，回头看来江城公主一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城公主站起来，走到拓跋圭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可汗比谁都清楚我的为人，又何必听信片面之词？我不认识这个人，更别说告诉他可汗的行军计划。还请可汗还我一个清白。” 拓跋弘闻言，又抓起裴长远，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快说！是谁叫你来诬陷母后的！“ 裴长远不说话，眼睛里已经没了神采。 “还敢嘴硬？”拓跋弘像是气得狠了，对着一旁的守卫说道，“给我用鞭子狠狠地抽！抽到他开口为止！敢诬陷母后，我看你是活腻了！“ 守卫将裴长远拉到一边，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朝他身上打去。 虞若诩听到抽打的声音，仿佛心都在流血。裴长远被拉上来的时候就是一身的伤，怕是已经受了不少折磨，现在又是一顿毒打……她越想越难受，恨不得捂住耳朵逃避这一切。 拓跋钰……他的办法是什么？！ 他再不出手，裴长远就会死了啊！ “公主……”裴长远不断地发出闷哼声，却断断续续地一直叫着“公主”，拓跋圭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江城公主冷冷地看着受刑的裴长远，“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派你来诬陷我的？” “世子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来联系……江城公主，打听鲜卑……最近的行军动向……“裴长远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却依旧重复着这一句话。 虞若诩觉得有些不对劲，裴长远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加上他空洞的眼神，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裴长远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像一具尸体一样趴在地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要不是鞭子抽到身上还会发出下意识的呜咽，跟死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还答应过他，等回了京城，要让虞仲钧把他送到武学堂去。好好学学兵法和武艺。 思及此处，虞若诩觉得心如刀绞。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没用，当时在城门，眼睁睁地看着灾民被射杀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看到裴长远受苦的时候也是这样。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将自己吞噬。 “可汗。”江城公主沉声道，“自从嫁到鲜卑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朝廷联系，对可汗的忠心天地可鉴，您不能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细作的一番话就怀疑我。” “可是母后，这细作可是有参军府的腰牌的，铁定是那梁瑾派来的人。”拓跋弘顿了顿，“母后，听说您在京城的时候和那梁瑾……” “你又在说什么？！“江城公主的声音里像是浮着碎冰，”在可汗面前搬弄是非，陷我于不义之地，这就是你的目的？“ “母后这是什么话？儿子只是说出事实而已。”拓跋弘连忙对拓跋圭说道，“父汗，儿子绝不是搬弄是非，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儿子手下有几个汉人俘虏祖籍京城，听他们说，母后之前和那梁瑾差点定下婚约，这事几乎人人皆知。梁瑾本是文官出身，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这次能够在长白山侥幸获胜，怕是有人给他提前透露消息啊！“ 江城公主笑了笑，潋滟的笑容几乎点亮了整个草原，“列王真是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啊。“ “只是碰巧罢了。“拓跋弘敛容道，”还请父汗裁决！“ 拓跋圭一把拽起江城公主，眯了眯眼睛，“列王说的，可是真的？” 江城公主哀婉地一笑，“可汗还是不相信我。” 忽然传来“啪”一声，像是鞭子断裂的声音，守卫手里捏着半根鞭子，说道，“可汗，列王，鞭子断了，这人好像也快不行了。” 。 第六十八章 同谋 http://..org/ 裴长远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浑身布满了伤痕，背上一片血淋淋的口子，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人样。 拓跋圭扫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只听拓跋钰的声音突然传来，“父汗手下留情，这事背后怕是另有图谋。” 虞若诩松了一口气，拓跋钰跟她说完话后就站在拓跋圭身侧，皱着眉一言不发。后来还消失了一阵子，虞若诩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出声，要不是拓跋木儿在一旁拉着，她早就冲上去了。 “你说什么？”拓跋圭回头看了看他，“另有图谋？” 拓跋钰走到裴长远身边，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二哥下如此的狠手，是根本不想留活口么？” “你这是什么话？这小子污蔑母后，还盗取军机，没直接烧死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拓跋弘有些薄怒，“三弟，你说另有图谋，到底是什么意思？” 拓跋钰没说话，伸手向裴长远的后颈伸去。 拓跋弘顿时变了脸色，“三弟，你——” “父汗请看。”拓跋钰手上有一根沾满了血污的银针，“方才我一直觉得这个囚犯有些异样，原来就是这根银针在捣鬼。”说罢，他斜睨了拓跋弘一眼，“二哥，这根银针弟弟看着格外眼熟啊。” “你在说什么？！“拓跋弘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紧张之色，但随即就被掩饰了过去，依旧一副受了极大冤枉的模样，”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在囚犯身上用了银针，逼迫他说这些话？“ 拓跋钰冷笑了几声，“怎么，不是么？” “你！“拓跋弘气结，立刻对着拓跋圭说道，“父汗，儿子费劲心力才抓到这个细作，却被三弟这样诬陷，还请父汗明察！“ “老三。”拓跋弘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囚犯目光呆滞，而且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儿子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就让手下的人去打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拓跋钰静静地说道，目光转向拓跋弘，“二哥，这个犯人是三天前就抓到了，你为什么不马上送到父汗这里来，反而要扣留这么多天？” “我自然是要将他的身份审问出来，才能向父汗禀告。”拓跋弘正色道，“父汗，儿子的确是三天前就抓到了这个犯人，他当时穿着我们鲜卑的衣服，大半夜的在王庭周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当时正好是儿子在负责巡逻，看他那样子觉得不对劲，便派人把他捉起来审问，结果这人也算是条硬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他开口。“ “二哥可不是让他自愿开的口吧？”拓跋钰轻轻地笑了笑，“听说三哥昨天晚上召了萨满，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法事？” 拓跋弘顿时沉不住气了，“你派人监视我？” “这可不敢。”拓跋钰摇摇头，“父汗也知道的，我一向浅眠，有一点儿动静就睡不着。可昨晚二哥帐子里响动实在是吵人，特别是那一阵铃铛声……弟弟半夜被吵醒，自是有些气恼，就叫身边的侍卫去看了看。” “胡说，我们哪里用了铃铛……”拓跋弘随即住了口，四周顿时陷入一片诡异安静。 “父汗，我……”拓跋弘的脸涨得通红，“儿子……” 拓跋圭的眼神有些锐利，“你半夜找萨满做什么？” “儿子……”拓跋圭有些支支吾吾，拓跋圭明显失去了耐心，“把萨满请过来！我要当面请教请教，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虞若诩了然，鲜卑王室有令，萨满只能听从可汗的吩咐，而现在拓跋弘能够私下请萨满做法，这一举动无疑是触及到了拓跋圭的底线。 “父汗！“拓跋弘重重地跪在地上，”是儿子不对，这细作实在是过于嘴硬，儿子无法，又想为父汗分忧，所以就拜托萨满用银针刺了他的穴位，让他早些把实话给吐出来！“ 拓跋圭冷声道，“他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你们教他说的实话？” 拓跋弘连忙辩解道，“父汗！这人真是梁瑾派来的细作，就算父汗不信他的话，但是他身上的参军府腰牌可是千真万确的啊！“ 一旁有人拿来了一个碧玉的腰牌，拓跋圭仔细看了看，说道，“看看那人还有没有气，我要亲自问话！“ 守卫端来一盆水，“哗——“一声泼在了裴长远的身上，裴长远浑身一颤，费力地撑起眼皮，”你——“ 拓跋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你到鲜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长远虚弱地笑了笑，气若游丝，“不为什么。” 拓跋圭抽出腰间的刀，一刀扎进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你就不怕死？” 裴长远闷哼了一声，痛得几乎昏厥，“你……杀了我吧！“ “也是，你们细作当然不怕死。”拓跋圭笑了笑，把刀拔了出来，随后一把掐住了江城公主的喉咙，“那她呢？你们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要拼死保护这个女人的周全？” 江城公主被拓跋圭扣在手里，脸色露出痛苦的神色，“可汗……” 裴长远笑了笑，“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她。” “是吗？”拓跋圭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江城公主逐渐开始喘不过气来，拓跋钰有些于心不忍，“父汗……” 拓跋圭横了他一眼，拓跋钰便将后面的话生生吞进了喉咙。 “你自己的老婆，要杀就杀，与我何干？”裴长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虞若诩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心里揪得紧紧的。 拓跋圭见他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将江城公主往旁边一拽，刀刃逼上了她的脸，“你以为我不敢？” “那你就动手吧。”裴长远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正好，我在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 “你！“ “父汗！“拓跋钰直接跪在了拓跋圭面前，”王后是汉家公主，父汗要考虑和朝廷的关系，更何况这细作之前被萨满的银针控制，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难以分辨，王后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还请父汗三思啊！“ 拓跋圭眯了眯眼，看了看江城公主惊魂未定的脸，又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拓跋钰和拓跋弘，咬牙道，“你们！都给我到帐篷里去！我要一个一个问清楚！包括那个细作！“ 好好的春猎庆祝，就这样结束了。 拓跋钰回头看了虞若诩一眼，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虞若诩觉得背上都是冷汗，浑身发软，几乎要虚脱。 拓跋木儿站在她身边，问道，“若诩，你和那细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三哥好像认识他的样子？而且刚刚三哥说，他是你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虞若诩回过神来，当时她和江城公主约定，不能将她的身份说出去，怕拓跋圭会用她来要挟虞仲钧。所以，就连珠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公主，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吗？“虞若诩叹了口气。 “你不是大哥从并州城抓来的俘虏吗？“ “对。“虞若诩点点头，”我家在并州城也算是个中等人家，我爹爹自幼疼惜我，见并州城不安全，便给我配了一个随身护卫。“ “所以……那个人是你的护卫？！“拓跋木儿睁大眼睛，”他来找你吗？“ “没错。“虞若诩说道，”我的家人知道我失踪后特别着急，就派他来找我，可惜阴差阳错被当成了细作。“ “可他身上怎么会有参军府的腰牌呢？“拓跋木儿有些不理解，”难不成，你是参军府的……“ 虞若诩连忙打断她，“公主误会了，那腰牌不是他的，怕是列王为了把戏做足，故意拿了个腰牌充数，然后栽赃到他身上的。“ 拓跋木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这样……那就是二哥故意要诬陷母后？“ “没错。“虞若诩有些疑惑，”对了，列王和王后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吗？“ “我也不清楚。”拓跋木儿皱了皱眉，“最近二哥经常去找母后，也不知道在讲了什么，但听守卫说他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好。” “去找王后？”虞若诩心里疑惑更盛，“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列王有求于王后。” “什么三包店？”拓跋木儿一头雾水，“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虞若诩被她这么胡搅蛮缠，嘴角勾起了笑意，“就是没事不上门的意思……公主，还要拜托你去打听打听消息，我怕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拓跋木儿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虞若诩回到帐篷，心里有些紧张，捏着手走来走去。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戏剧性，裴长远突然出现，却被拓跋弘利用成为了对付江城公主的工具，而拓跋钰将拓跋圭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萨满的银针之上，让拓跋弘吃了个哑巴亏。而裴长远……她心里一阵绞痛，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活下去。 拓跋弘和江城公主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还有梁瑾……他是打探到她的消息了吗？所以才会让裴长远来找她？ “若诩！“拓跋木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你的护卫被杀了！“ 。 第六十九章 头颅 http://..org/ 虞若诩只觉得“轰”一声，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去，背上渗出丝丝冷汗，拔腿就往外跑。 “若诩！“拓跋木儿跟在她后面，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他……“ 虞若诩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望着那根挂着鲜卑王旗的旗杆，鹿旗依旧随风飘扬，可是下面多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不少鲜卑人聚集在旗杆下指指点点，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虞若诩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摊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还没来得及跟裴长远说一句话，他就这样身首异处了？ “若诩……“拓跋木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虞若诩下颌绷得紧紧的，咬牙道，”他是怎么死的？“ “其实他被带进去的时候，已经快断气了。”拓跋木儿轻声道，“后来二哥说细作留不得，就算死了也必须斩首示众，所以……” 虞若诩低笑了一声，“他到底是心里有鬼。” “他一死，连带着王后也遭殃。”拓跋木儿叹了口气，“话还没有说清楚就断了气，王后被二哥逼得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三哥在，怕是后果会更严重。” 虞若诩顿了顿，“那现在呢？” “三哥把话题转移到了二哥私下找萨满做法事上面，父汗好像气得不轻，正在让二哥和萨满对质。”拓跋木儿说道，“我还没见过父汗发这么大的火，真是吓死我了。” “对于可汗而言，最重要的是王位，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放下戒心。”虞若诩淡淡地说道，“公主，你先回王帐那边看看情况吧，我自己待会儿……切记，千万不要把我和那个人的关系说出来。“ “我知道的，你放心。“拓跋木儿点点头，朝王帐跑去。 虞若诩慢慢走到旗杆旁，挤到人群里，仰头看着裴长远。只见他满脸血污，眼睛是闭着的，到死都是眉头紧皱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说不定若干年后，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一个像杨震一样的将军，替朝廷镇守边疆，名垂青史。 可是现在，他的头颅孤零零地挂在旗杆上，还滴着血，一切都完了。 虞若诩就这样站着，直至深夜。 肩头传来一阵暖意，虞若诩僵硬地回头，只见拓跋钰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你……“虞若诩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没用。“拓跋钰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我答应了你要保他周全的……可最后连一具全尸也没留下。“ 虞若诩怔怔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喑哑，“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萨满承认是受二哥逼迫，给他的脖子里安了银针，控制住他的心神，教他说了那些诬陷母后的话。”拓跋钰缓缓说道，“母后现在已经没事了，二哥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陷害成功，还让父汗寒了心。” “倒是精彩。”虞若诩淡淡一笑，“只可惜，我自己没能亲眼目睹。” “若诩……”拓跋钰没见过她如此苍凉的神色，蓦地有些心神不宁，“你……” “宁王殿下。“虞若诩突然开口道，”我想帮他收个尸，不知道方不方便？“ 拓跋钰看了看四周，凝神想了想，“等到明天晚上吧，这样不会被怀疑。“ 虞若诩抬头看了看他，拓跋钰一向是谨慎小心的，就算是最为危急的关头，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出击。 之前裴长远被鞭笞的时候，他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被打，一言不发。直到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才站出来说话。 可是裴长远已经捱不过去了。 “好。“虞若诩苦涩地笑了笑，”明晚我来替他收尸。“ 说罢，便踉跄着转身，回了帐篷。 她能怪谁呢？她根本没有资格去怪拓跋钰，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裴长远是为了来救她，才会遭到如此劫难。可她当时还不能站出来救他，或者说，没有办法站出来救他。 第二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听说拓跋圭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江城公主，算是补偿。江城公主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礼数周全地悉数收下。拓跋弘和拓跋元一样，被罚了禁闭，可是拓跋圭好像还不解气，又罚了他二十鞭子才算完。 虞若诩在江城公主的帐篷里帮她收拾拓跋圭送来的礼物，各种奇珍异玩和滋补药材，满满的有好几箱。再加上一些上好的野兽皮，满满地堆了小半个帐篷。 “王后……“虞若诩有些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列王要我支持他做下一任可汗。“江城公主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表态，可能把他的耐心磨光了，又怕我在可汗面前推举宁王，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除了，也算是少了一个心头大患。“ 虞若诩没想到江城公主会将这一切直接告诉她，“原来是这样。” “只是我没想到，他的眼线埋得如此之深，能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都挖出来。”江城公主的目光有些锐利，“是我低估了他。” “可汗……还是心里有了芥蒂吧。”虞若诩想了想，“王后以后打算怎么办？” 江城公主摸了摸耳边的坠子，笑了笑，“这倒无所谓……我这一条命，他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要不背着污名就好。” “王后！“虞若诩心里一紧，”您就不想想小王子吗？“ 江城公主怔了怔，叹了口气，“我能生下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虞若诩惊讶不已，“可是……“ “他是我的任务，你懂吗？“江城公主忽然打断她，”我怀着他的时候，无数次都在想，等他生下来，我就解脱了。“ 说罢，她又笑了笑，“你当然不会懂……你没有跟一个陌生人生过孩子，又怎么会懂？” 虞若诩哑口无言。 怪不得她从未见过江城公主抱拓跋越，她几乎不怎么来看孩子，都是独孤大娘把拓跋越抱过去，江城公主最多亲亲他的额头，就连拓跋越半夜哭得不停的时候，她也只让珠儿过来瞧瞧，绝对不会自己来。 可是，拓跋越又有何辜？ 虞若诩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帐篷，坐在床上发呆，没过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她毫无睡意，等到皓月悬空之时，她披上厚实的披风，出去给裴长远收尸。 当她走到旗杆附近的时候，顿时愣住了。 拓跋钰也站在旗杆下，朦胧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添了几分清冷之意。 “宁王也来了？” 。 第七十章 盟约 http://..org/ “我来帮你。”拓跋钰叹了口气，说道。 虞若诩笑了笑，“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拓跋钰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脱下身上的大氅，“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上去就行了。“ 虞若诩也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拓跋钰攀上旗杆，和两个兄长相比，他生得不算特别高大，而且一直以羸弱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可他攀爬旗杆的样子却比她想象中要矫健许多，在清冷的月光下，他迅速爬到旗杆上方，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摘下裴长远的头颅，然后顺势滑到地上。 “多谢。“不知为何，虞若诩忍不住有些哽咽。 拓跋钰将裴长远的头颅装进事先准备好的木盒里，“我打听过了，他的尸身在坟堆那边，你……要过去吗？” 虞若诩伸手想接过木盒，“当然。“ 拓跋钰摇摇头，挡住她的手，“你肩膀有伤，还是我来吧。” “你怎么知道的？”虞若诩有些诧异，她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这件事。 “刘大夫告诉我的。”拓跋钰顿了顿，“当时你被大哥折磨得高烧不退，刘大夫过来给你治病，发现你的右肩受过两次伤，而且都伤得不轻。” 虞若诩含糊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拓跋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抱着木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草原的坟堆和中原的乱葬岗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各种囚犯最后的归宿。不过中原的乱葬岗是尘归尘土归土，而这里就是沦为草原上各类猛兽的野餐。 不过，人在悲痛的时候，就会忘记什么是害怕。 虞若诩和拓跋钰找到了裴长远的尸身，将他拖出了坟堆，拓跋钰还找了个铁锹，寻了一片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将裴长远葬了。 两人全程无话，等最后一铲土浇上去的时候，虞若诩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垮掉了一样。 拓跋钰也顺势坐在她身边，低声道，“你不要太难过。“ “我没事。“虞若诩淡淡地一笑，”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他……在生死关头没能站出来护他周全，反而躲起来做了缩头乌龟。“ 她的眼角似乎闪着泪光，“说什么都晚了……人都死了，再后悔有什么用。” 拓跋钰看了看她的侧颜，她的下颌似乎在微微颤抖，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像是在竭力憋住汹涌而出的悲伤，于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 虞若诩闭了闭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这本来就是我的错。“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拓跋钰劝道，“我倒是佩服他，被二哥这样折磨，也坚决不透露一个字……是个硬汉。” 虞若诩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不仅仅是为了裴长远，还有被强掳到草原之后所遭受的一切。 在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她几乎要撑不下去了，当时她就在想，为什么梁瑾还不来找她呢？ 她能够坚持这么久，无非就是坚信梁瑾会救她回去。 可是她等了这么多天，却只等到裴长远死在自己面前。 梁瑾到哪里去了？她要他在这里啊！ “还是我太没用。”过了半晌，虞若诩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我太软弱了……总想着那个人会来救我……人啊，总还是得靠自己。” 话还没说完，虞若诩眼前一花，瞬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宁王……”她一时有些失神。 “你想回去，对吗？”拓跋钰低醇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虞若诩不明所以，伸手推他，“宁王，我……” “你别动，先回答我的问题。”拓跋钰将她按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你无论如何都想回去吗……还是，留在这里也可以？” 虞若诩皱眉，“当然是要回去的……越快越好。” “……好。”拓跋钰顿了顿，声音蓦地变得有些喑哑，“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回去。” 虞若诩看不到他的表情，“……什么办法？” “这个你不用知道。”拓跋钰缓缓放开她，扶住她的肩膀，“如果你还愿意信我一次。” 虞若诩怔了怔，轻轻点点头，“好，我信你。“ 过了几日，拓跋圭突然下令，说拓跋元被关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放出来了，同时宣布拓跋钰主管鲜卑内政，拓跋元负责对外征伐，双方平起平坐，军国大事必须互相商议，若是少了一方的印信，决议都不能生效，否则按军法处置。 此令一出，草原上一片哗然。 虞若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江城公主的帐篷里替她整理书本。当珠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虞若诩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拓跋元又被放出来了？！ 江城公主也皱了皱眉，“可汗真这么说？” “没错，现在整个王庭都炸开了锅。”珠儿忙不迭地点头，“奴婢看到不少将领带着礼物往英王的帐篷那边去，估计现在热闹得不得了。” 江城公主看了看虞若诩，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安抚道，“你先别紧张，他刚刚被放出来，怕是没那个工夫来找你麻烦。” 虞若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希望如此吧。” 她没有第二条命再和拓跋元较劲了。 “马上就该祭天了。”江城公主想了想，“一般是春猎结束不久，可汗会带着王室所有人去祭拜天神，那时候守卫比较薄弱，我会安排你悄悄逃走。” 虞若诩听到“逃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吗？” “对。”江城公主淡淡地说道，“到时候你先装病，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人把你带走，你记住，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虞若诩心里像是装了一只小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多谢王后！“ “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会做到。“江城公主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所以你也不用四处去求其他人。“ 虞若诩一惊，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憋得说不出话来。 是拓跋钰去找过她吗？还是她看见了什么？ “民女知错。“虞若诩俯身跪在她面前，“请王后原谅。” 江城公主低头瞥了她一眼，“列王虽然被罚了紧闭，但他的眼线还在，你如果还珍惜自己的命，最好小心一些，不要因为一己私欲而害人害己。“ 虞若诩咬了咬嘴唇，“民女明白。“ “你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江城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先下去吧。” 虞若诩走出帐篷，长吁了一口气。 江城公主说得没错，拓跋钰现在是整个鲜卑炙手可热的人物，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他的错处，昨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冒险，万一被有心人发现，那真是没办法解释。 她不禁有些后怕，当时太过悲伤，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这太不像拓跋钰的性格了。按照他以往的脾性，绝对不会冒这个险陪她替裴长远收尸，还答应送她回去的。 虞若诩有些疑惑，边走边凝神思考，冷不防旁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虞若诩没注意，瞬间和那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那人揉了揉肩膀，“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吗？” 虞若诩也被撞得有些狼狈，差点摔在地上，“抱歉。“ “真是的……“那人抱怨了几句，”以后走路看着点儿，要是撞到了王爷和可汗，我看你是吃不了兜着走！“ 虞若诩理了理衣服，依旧一副卑微的样子，“奴婢知错。“ “你……“那人看了看她的脸，又凑近了几步，虞若诩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抬头仔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眼前这人，正是当时出席小皇帝寿宴的鲜卑使者丘敦大人！ 之前在拓跋元的帐篷之前，他们也见过一面。不过她那个时候形容枯槁，脸色惨白，头发也是乱得不成样子，估计当时他以为她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俘。 虞若诩心里有些紧张，丘敦大人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大人认错人了，奴婢怎么可能和大人见过。“虞若诩低声道。 “我记得你。“丘敦大人想了想，”英王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过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虞若诩背上渗出了冷汗，“大人说笑了。“ “不对，肯定见过。“丘敦大人不打算就这么罢休，虞若诩的手有些发抖，福了福身，说道，”王后还有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罢，虞若诩正准备转身离去，丘敦大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太傅家的小姐！“ 。 第七十一章 快跑 http://..org/ 虞若诩浑身一紧，嗓子有些发涩，但脸上还是做出一副懵懂的表情，“大人在说什么，奴婢不是很明白。“ “当时在中原皇帝的寿宴上，我记得你。“丘敦大人有些探究地看着她，”当时太后要将南越国公主赐给你父亲，你父亲百般不愿，最后等到你出面，他才肯点头。“ 虞若诩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索性抬起头来，“所以大人要将我的身份告诉英王或者可汗吗？” “什么？”丘敦大人没想到她突然变脸，一时接不上话来。 “我劝大人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好。”虞若诩斜睨了他一眼，“整个草原，只有大人在京城见过我，连王后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英王强掳来的一个女俘……大人如果贸然行动，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丘敦大人看了看她，没吭声。 “我知道大人在想什么。“虞若诩笑了笑，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无非就是想拿我做诱饵，威胁我远在京城的爹爹……不过，你以为我会让你们得逞？“ “你！“丘敦大人像是被将了一军似的，胡子都皱到了一起，”你到草原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说过，我是被强掳来的。“虞若诩叹了口气，”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在这里奉劝大人一句，现在最要紧的是辅佐英王重新获得可汗的信任，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丘敦大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虞若诩站在原地，捏紧的拳头半天没有放开。 这样下去……怕是瞒不住了。 她怕是等不到祭天的那一天，必须马上逃走。否则对于她和江城公主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可偏偏到了傍晚，江城公主突然发了热，烧得神志不清，把珠儿和虞若诩都急得不行。拓跋圭匆匆赶来，对着一群大夫发了一通火，无非就是治不好王后就提头来见之类的狠话。 那群大夫们自然吓得不轻，一直守着江城公主，又是喂药又是针灸，可高热就是下不去，其中一个大夫对拓跋圭说，“王后是长期以来郁结于心，这次估计是受了惊吓，才一下子爆发的。“ 拓跋圭无言，江城公主的惊吓是从哪里来的，他比谁都清楚。 眼看着江城公主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虞若诩心里也着急，只有一遍遍地给她用冷水擦拭额头，想着能不能把热度降下来。 “你都守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珠儿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回眸，见她端了一盆水走进帐篷，“你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可不能再倒下了，否则哪里有人手再来照顾你？” 虞若诩的确有些疲累，也没有坚持，“那就拜托你了。” 珠儿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刚刚浸到冷水里，就听到江城公主喃喃道，“为什么……” 虞若诩一惊，连忙走到床头，“王后？” “为什么偏偏是我？”江城公主迷迷糊糊地说道。 “王后怕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呢。”珠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帕子轻轻地覆在她的额头上，“若诩，你当时发烧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嘟囔着什么，不过什么都听不清。” 虞若诩的眼神黯了黯，“不知道王后梦到了什么。” 珠儿正准备说什么，江城公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别……别走……我只有你了……“ 珠儿软声安慰道，“王后放心，奴婢不走的。“ “别……别走……“江城公主紧紧地攥住珠儿的手，像是一个小孩子拼命护着最爱的点心一样，”不当可汗也可以……你别走……“ 虞若诩心里一震，江城公主在说拓跋钰？！ 珠儿看了虞若诩一眼，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将江城公主的手放进被子里，又给她换了一张帕子，“王后刚刚到草原的时候过得并不好。” 虞若诩没接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待了这些日子，你也看得出来，鲜卑人打心眼里还是瞧不起汉人的。“珠儿叹了口气，”王后刚来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闻到牛羊肉的膻味就想吐，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又不敢跟别人说，怕被鲜卑人议论……可偏偏又是新婚，要天天伺候可汗……那样的日子你可想而知。“ “所以是宁王……“虞若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珠儿点点头，“当时宁王的日子也不好过，被可汗冷落，被两个哥哥欺负，只有和木儿公主相依为命。可就算这样，宁王也会趁着过来请安的工夫，宽慰王后几句，还察觉到王后闻不惯牛羊肉的气味，以木儿公主的名义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饭菜，悄悄给王后送来。” 虞若诩一怔，“原来是这样。” “要是没有宁王，我都不知道开头的那段日子要怎么过下去。”珠儿轻声说道，“王后明白宁王的才华，打心眼里想让宁王做下一任可汗，可宁王好像对夺嫡没有多大兴趣，王后旁敲侧击了几次，宁王好像也察觉到了王后的意思，之后干脆避嫌不来请安了。” “直到你来的那一天。“珠儿看了虞若诩一眼，”宁王已经有大半年没跟王后好好说过话了……可那天，宁王突然到王后的帐篷里来，求她从英王手里救一个女俘。“ 虞若诩心里有些发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珠儿顿了顿，“所以我才情急之下对你说了那番话……拜托你成全王后。” “那宁王对王后……”虞若诩有些迟疑地问道。 珠儿摇摇头，嘴角浮出一个苦笑，“谁知道呢。“ 不知为何，虞若诩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拓跋钰的那个拥抱，他低醇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她还记得他的体温，以及不算特别有力的手臂，却那样紧紧的抱着她，问她愿不愿意留在这里，要她再相信他一次。 “那世子爷……“虞若诩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僭越了。 “我……“虞若诩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 “都是前尘往事，偶尔牵挂一下，却永远也不可能了。“珠儿笑了笑，”这是王后的原话。“ 是啊，梁瑾和江城公主都选择放下了吗？ 虞若诩又看了一眼江城公主，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便辞别了珠儿，回了自己的帐篷。 刚刚坐下来喘口气，虞若诩连衣服都没来及换，拓跋木儿突然闯了进来，脸色带着焦灼而惊恐的神色，“若诩，你快跑！“ “什么？“虞若诩又困又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大哥带人来抓你了！“拓跋木儿抓起她的右手就往外面拉，虞若诩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剧痛，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她，”公主，怎么回事？“ “哎呀你怎么那么磨蹭！“拓跋木儿急得瞪了她一眼，”先跟我走，一会儿再跟你说！“ 虞若诩被她拽出帐篷，却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拓跋元站在她们面前，旁边还围着一群守卫，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玩味的光，“好久不见，虞若诩。” 。 第七十二章 大火 http://..org/ 虞若诩嗓子有些发干，面上却强撑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英王。“ “看来你规矩学得不错。“拓跋元一步步走近她，拓跋木儿看得有些着急，软声道，”大哥……“ “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拓跋元横了拓跋木儿一眼，她咬咬下唇，将后半段话生生咽了回去。 虞若诩知道拓跋元素来暴戾跋扈，凭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从来不把其他兄弟姐妹放在眼里，“英王如此兴师动众，是要做什么？” “你该先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姓虞。”拓跋元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传来，虞若诩有些呼吸不稳，“丘敦大人都告诉你了么？” 拓跋元捏紧她的下颌，逼她看向他，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个让我吃尽苦头的女俘，竟然是京城太傅家的女儿。“ 虞若诩忍住下巴传来的痛楚，笑了笑，“那又如何？我不过一个二品大臣的女儿，既不是皇室血亲，也没有品阶爵位，不知道有什么利用价值？” “哦？是吗？”拓跋元冷哼一声，“听说前段日子，梁瑾和杨震在并州城附近大肆寻找一个女子，赏金已经加到了十万两银子，据说那画像上的人和你倒是有几分相似啊……” 虞若诩浑身一震，“你……” “看来我是捡到个宝了。”拓跋元手上的劲又加大了几分，“依我看，十万两怎么够呢，还是应该给他们再多加个几条件，帮你再抬抬身价？” 虞若诩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断了，眼角迸出点点泪花，“还轮得到我来选吗？” 拓跋元闻言，突然朗声笑了出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说罢，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我关起来！“ “是！“一旁的两个守卫粗鲁地将她拽走，虞若诩回头看来拓跋木儿一眼，只见她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拓跋元走到她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拓跋木儿便惊恐地看着他，像是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虞若诩被押到了一个露天的木笼里，手上还被迫拷上了沉重的铁链。初春的草原依旧有几分寒意，特别是入了夜，冷气像是从脚底冒出来似的，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却依旧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哟，来了一个女人。“ 虞若诩闻言吓了一跳，厉声道，“谁？！“ 夜晚的光线晦暗不明，虞若诩没注意到笼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英王说今晚有赏赐，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另一个声音响起，虞若诩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笼子里还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囚犯，像是已经被关了很久了。 “我觉得是，嘿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怕得浑身发抖，尖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你说呢？”借着清冷的月光，虞若诩看到一只满是污秽的手伸向自己，连忙一脚踹过去，厉声道，“走开！“ “还挺烈的，不过我喜欢。“其中一个囚犯发出猥琐的笑声，随后向她扑过来。虞若诩一个侧身，踉跄着躲到了另一个角落里。 “是拓跋元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虞若诩拔高了声音，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惊慌的破绽。 那两个囚犯对视了一眼，突然笑出声来，“是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到可汗面前告英王的状不成？” “禽兽！“虞若诩气得咬牙切齿，”你们别过来！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那两个囚犯看上去比拓跋元好骗，见她用自尽来威胁，便停住了动作，“英王说不能要了她的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直接上啊！“ 虞若诩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囚犯便扑上来钳制住她的胳膊，另一个就骑在她身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虞若诩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顿时恶心地想吐，嘴巴却被一双手用力捏住，她奋力挣扎，却根本无力动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见到拓跋元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也是这样绝望的夜晚，那个人对她施暴，差点得逞，稍微晚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她的衣服几乎都被撕破了，虞若诩觉得身上越来越重，她干脆放弃挣扎，耳边都是猥琐的笑声，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绝望。 “着火了——“ “愣着干嘛，水呢，快打点水来——“ 身上的人动作似乎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一阵“咣咣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捶打门锁。虞若诩好像听到了一阵闷哼声，然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若诩醒醒，咱们走。“ 虞若诩费力地睁开眼睛，拓跋钰焦灼的脸孔映入眼帘，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让你受委屈了。“拓跋钰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虞若诩回眸，看到不远处冒着浓烟，熊熊大火几乎将半个夜空映成了白昼。 “怎么会起火了？！“ “你先别管那么多。“拓跋钰将她抱到马上，将缰绳塞进她的手里，”抓紧了，朝南边走，不要回头。“ “什么？” “我会争取当上可汗，让鲜卑和中原之间再无战争。“ 虞若诩有些不明所以，“你……“ 拓跋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用力记住她一样，“若诩，上次并州城一别，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当时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终于要醒了……这次，怕是真的永别了。“ 拓跋钰扬起马鞭，虞若诩只听“啪“一声，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驮着她朝南边跑去。 “拓跋钰！“ 虞若诩回头，只见他站在原地，背后是橙色的火光，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汹涌而浓烈的情感，她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了。 在马上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虞若诩才看到远处并州城巍峨的城墙。 她不会骑马，所以一直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攥住缰绳，现在几乎是累的虚脱，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她怕是要直接滑下马去。 终于……回来了。 。 第七十三章 佳偶 http://..org/ 虞若诩笨拙地从马上下来，拉着缰绳缓缓朝城门走去。虽然拓跋圭已经退兵，边境危机暂时得到缓解，但杨震依旧不敢大意，并州城门处依旧有守卫在一一盘查，不过和她走之前相比，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 虞若诩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并州城”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突然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意，脚上像是灌了铅似的，似乎有些不敢迈进城门。 她低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这么窝囊。 身旁的黑色骏马打了个响鼻，虞若诩摸了摸它的脸，忍不住喃喃道，“你以前是那个人的坐骑吗？” 马儿看上去比较温顺，舔了舔她的手，湿漉漉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虞若诩叹了口气，“他帮了我那么多，我就算到了下辈子也还不清。” 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昨夜蔓延整个鲜卑王庭的大火，可能是拓跋钰放的。 冲天的烈焰，呛鼻的浓烟，还有漫天火光下拓跋钰亮得惊人的眼神。 草原给了她太多噩梦般的回忆，让她曾经险些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她想要将这一切都忘记，可是拓跋钰，他为她做的一切……要怎么忘？ 虞若诩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牵住缰绳，随着人群朝城门走去。 正在排队等守卫盘查的时候，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虞若诩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忍不住抬头看去—— 梁瑾一身黑色的铠甲，骑着战马从城门口出来，身旁是一身火红色披风的杨雨晴。两人的速度都不算快，一边骑马一边还在低声说着什么，梁瑾的眉头有些紧蹙，脸上似乎透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看到梁瑾的那一瞬间，虞若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还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就算是穿着铠甲，也无损他儒雅而清朗的气质。 杨雨晴似乎在安慰他，梁瑾勉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示意杨雨晴不要再说下去了。 虞若诩淹没在人群里，怔怔地看着他们，心里顿时有些酸涩。 好一对……天作之合。 “杨小姐和世子爷看上去真像一对儿。”旁边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开始议论了，“听说两人至今都还没婚配，我看啊，过不了多久，咱们并州城说不定就有喜事咯！“ “是啊是啊，听说杨将军可喜欢世子爷了，这门亲事啊，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英雄配美人，佳偶天成！“ 虞若诩经过一夜颠簸，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痛，可再多的痛楚也比不上从肺腑里传来的冷意和心酸。 她心里清楚，杨雨晴一心一意地爱慕着梁瑾，不像自己，有太多太沉重的过去，岳子容的死是她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所以她没有办法像杨雨晴那样纯粹地爱着他。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呢？ 这不是她曾经预想过的结局吗？ 梁瑾和杨雨晴从她面前走过，虞若诩躲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只见梁瑾突然朝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用力拉了拉缰绳，马儿吃痛停下。他的眼神在人群里逡巡，渐渐露出焦灼的神色。 “怎么了？”杨雨晴见他突然勒马不前，忍不住问道。 “我好像……“梁瑾像是在人群里找着什么，虞若诩下意识埋低了头，朝人群深处走去。 “走吧。“梁瑾苦笑了一声，调转马头，”我刚刚看花眼了。“ 虞若诩站在远处，看着两人并肩而行，越走越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进城的时候虞若诩还有些紧张，她想起拓跋元说过，梁瑾和杨震在并州城内大规模找过她，并且开出了十万两白银的赏金，如果在城门处被认出来，怕是会引起骚动。 不过她好像低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面色依旧苍白，脸上还有几道灰色的印子，头发也是完全散在身后，因为里面的衣服都被撕破了，所以她紧紧地裹着拓跋钰的大氅，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城门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估计以为她是逃到并州城的难民，便放她进去了。虞若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踏上了熟悉的街道。 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百姓向来都是极有韧性，就算被鲜卑人破坏了家园，过了一个多月，整个并州城便回归到井井有条的秩序之中。打铁铺的生意依旧火爆，空气里弥漫着铁水的味道。小吃摊又重新出现在了街头，各类叫卖声不绝于耳，和紧急备战时期相比，生活气息倒是更浓了些。 虞若诩按照记忆摸索着走到了参军府的门口，和她刚刚来的时候并无二致。漆黑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冷清。 虞若诩走上前去，拉住门上的铁环敲了敲，“有人在吗？”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蓝布褂子的男人开了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你是？” 虞若诩从没见过他，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梁瑾新找的管家，“我叫虞若诩，是世子爷的客人。“ “世子爷的客人？”管家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世子爷没跟我说过今天会有客人到访。” 虞若诩苦笑，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深深的疲惫感，“我之前一直住在世子爷府上，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今天回来得急，所以没来得及跟世子爷打声招呼。“ 管家依旧是一副戒备的样子，“那你有什么信物吗？” 虞若诩一怔，无奈地摇摇头，“没有。” “我看你就是想冒充世子爷的熟人来蹭吃蹭喝的吧。“管家讥诮地一笑，不耐烦地伸手推了她一把，”跟个要饭的似的，赶紧走，免得脏了世子爷的地。“ “你！“虞若诩心中翻滚出怒意，”你说什么？！“ “我叫你赶紧滚！“管家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地合上了大门。 虞若诩不甘心地又用力敲了敲，可是那扇门纹丝不动，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应门。她心里有些颓然，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索性坐在了参军府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抵御早春的阵阵寒意。 她觉得有些讽刺，自己经历了九死一生，拼命要逃回来的地方，竟然连门都进不了。 原来，没有了身份，自己什么都不是啊。 眼前又浮现出梁瑾和杨雨晴衣袂翻飞，并肩骑马的画面，她觉得有些头痛，便把脸埋进了膝盖里，才发现手指已经冻得有些发青。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疲惫感又涌上心头，她坐在台阶上，怔怔地望着眼前那条路。她记得自己曾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盏灯笼，等梁瑾回来。梁瑾从马上跃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的面前，语气里有些责怪，“天气那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她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我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了，想出来透透气。” “手这么冷，还说没事？”梁瑾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放在一旁，捧住她冻得发青的手，轻轻哈了哈气，“下次出来记得多带几个手炉。” 虞若诩有些害羞，脸上染了几丝红晕，“好。” 头越来越痛，虞若诩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喃喃道，他该回来了吧？ 他再不来，她怕自己会晕在这里。 好像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马蹄声，虞若诩饿了一天，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费力地抬头，还没看清楚眼前是谁，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的身影跑到自己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虞若诩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传来一股热热的湿意。她从没见过梁瑾哭过，不禁有些慌了，“梁瑾？” “没想到真的是你。”梁瑾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我又做梦了。” “傻瓜。”虞若诩摸了摸他的头发，虚弱地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怎么可能是做梦？” 梁瑾抬起头，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番，“若诩？你是不是生病了？” 还没等她说话，他的手便抚上了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虞若诩难受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梁瑾有些着急，打横抱起她朝府里走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紧紧地挽住梁瑾的脖子，低声道—— 我要你在这里。 。 第七十四章 温情 http://..org/ 当虞若诩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了。 春寒料峭，辽东又开始飘起小雪。虞若诩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雪花，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若诩？”梁瑾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抬眸，见他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眼神还有些迷蒙，像是刚刚从小憩中醒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梁瑾走过来，用手背试了试她的温度，“热度也退了……大夫说只要烧退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虞若诩的嗓子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 “那还好。”虞若诩低声笑了笑，“我以为我又是两三天都不省人事。” 梁瑾闻言，心里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我扶你起来喝药。” 虞若诩柔顺地点点头，梁瑾轻轻扶起她，在她身后垫了几个枕头，又端来药碗轻轻吹着，一系列动作格外熟稔，虞若诩有些讶异，“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 “熟能生巧。”梁瑾佯怒道，“你不是该夸夸我吗？” 虞若诩微微一笑，接过他手里的碗一饮而尽，“多谢世子爷。“ 梁瑾见她强忍着苦意，连忙递上一个蜜饯，“这个是刚刚从京城送来的杏干，特别甜，你快尝尝。“ 虞若诩轻轻咬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睛，嘴里的苦味顿时消失了大半，“真的……好甜啊。“ 话音未落，梁瑾的脸便凑了过来，轻轻舔掉她嘴角的糖霜，“嗯，比我上次吃的时候更甜了。“ 虞若诩手一软，杏干差点掉在被子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 梁瑾看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是一副登徒子的嘴脸，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清风朗月的模样？！ “我那天从军营回来的时候，裴长远告诉我，说你被掳走了。“梁瑾垂下眼睫，低声说道，”当时传来急报，说拓跋圭攻陷并州城，杨将军让我火速回援，好不容易把鲜卑人从并州城赶了出去，可你却不见了。“ “我一直找，一直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后来有人找到了你的耳环，我们猜测你可能是落到鲜卑人的手里了。“ “我答应要保护你……却一直都没有做到。“ 虞若诩静静地听他讲述这一切，忍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鲜卑人有多恨你吗？” “什么？” “上至鲜卑王室，下到普通百姓，提起你无一不咬牙切齿。”虞若诩笑了笑，“说你本来是一介书生，之前从未上过战场，为何能如此所向披靡，从长白山到并州城，让他们损失惨重。” 看着梁瑾疑惑的神情，虞若诩柔声道，“你救了并州城，救了整个辽东，保护了那么多百姓，比起保护我一个人来说，这是更为伟大的功绩。” 梁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见到裴长远了……“虞若诩蓦地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黯然，”是你派他来的吗？“ 梁瑾点点头，急声道，“你见到他了？那他……” “他死了。”虞若诩低声道，“他被拓跋弘捉住，又被诬陷成你派来的细作，连全尸都没保住。” 梁瑾一惊，叹了口气，“他执意要去草原找你，半夜骑着马偷偷出了城，后来根本一点消息都没有……杨将军说他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果然……“ 虞若诩心里一阵抽痛，增增减减地将自己在鲜卑的经历告诉了梁瑾，不过略去了自己险些被凌辱的那几段，以及说到江城公主和拓跋钰的时候，她的措辞都特别小心。 可饶是如此，梁瑾好像也发现了什么，听到拓跋元的名字，连忙问道，“他是出了名的色鬼，你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还好，他似乎对我这种身材弱小的汉女没什么兴趣。”虞若诩故作轻松地说道，“而且我老是惹他生气，所以他最多对我动动手，也不会做别的。” “动手？！“梁瑾咬牙，眼神里透出她从未见过的狠厉，“他伤到你哪里？” 虞若诩连忙安抚他，“无非就是掐脖子之类的，没什么大碍。“ 梁瑾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唇，虞若诩连忙转移话题，“拓跋钰明确表示想要夺嫡，我在想，如果他真能当上可汗，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你所言有理。“梁瑾点点头，”他的生母是晋城长公主的侍女，和汉人有不少的渊源，而且据说他熟读四书五经，对汉学研究得十分透彻。如果他是下一任可汗，辽东边境至少会有十年的安宁。“ “拓跋钰现在缺的是兵力。”虞若诩想了想，“他擅长内政，将部落内部治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获得了不少部民的支持。只可惜和他的两个哥哥相比，还是少了军队和武将的支持。鲜卑又是个尚武的民族，他若是能有一支听从自己命令的军队，想必会如虎添翼。“ 梁瑾抚了抚下巴，“兵力啊……“ “如果我们能借他一份力……“虞若诩斟酌地说道，”这次战争之后，朝廷和鲜卑都大伤元气，拓跋圭已经年迈，拓跋元和拓跋弘又相继出事，怕是已经动摇了拓跋圭立储的念头。我们可以试着跟拓跋钰密谈……“ 梁瑾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仔细考虑的，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心才是。“ 虞若诩“嗯“了一声，见梁瑾依旧眉头紧锁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问问江城公主的事情吗？“ 梁瑾抬眸，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刚刚不是都告诉我了吗？“ “可是……“虞若诩有些懊恼，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一切都过去了，若诩。”梁瑾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比我还在意？” 虞若诩一时无言以对。 江城公主也说这已经是前尘往事，只有她还抓着过往的一切，念念不忘。 她低头苦笑，“是吗？” 梁瑾看着她，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念旧的人……可是偶尔也看看我，好不好？” 虞若诩一怔，抬起都来，“你……” “你再歇会儿吧。”梁瑾见她一脸别扭，便伸手扶她躺下，“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叫你。“ 见他转身欲走，虞若诩拉住他的袖口，低声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 第七十五章 明月 http://..org/ 可能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虞若诩的病好得很快，不像在草原的时候，虚弱得一阵风都可以吹倒。没过几天，她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照顾她的人依旧是铁娘，虞若诩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半晌，最后还是铁娘笑着说，“虞小姐是不认得奴婢了么？” 虞若诩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讪讪一笑，“是我睡迷糊了。” 铁娘一边帮她吹药一边絮絮地说道，“当时听说虞小姐失踪，奴婢真是吓坏了……幸好最后有惊无险，虞小姐能平安归来，奴婢也松了口气。” 虞若诩失笑，“是啊，也算是有惊无险。” 说罢，她想起之前杨雨晴也随杨震去了燕山战场，便忍不住问道，“杨小姐还好吗？” “我们家小姐并无大碍，多谢虞小姐挂心。“铁娘说道，”之前在燕山受了一些皮外伤，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伤在哪里？真的无大碍了么？”虞若诩皱眉道。 铁娘指了指胳膊，“这里被鲜卑人剐了一道口子，当时血流得止不住，多亏了世子爷之前留给小姐的止血参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虞若诩淡淡地说道，“人没事就好。“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她刚刚到辽东的时候，杨雨晴也是这样，派铁娘过来试探自己和梁瑾。 铁娘见她有些恹恹的，识相地闭了嘴，正准备退下，突然杨雨晴的声音传来，“虞小姐醒着么？” 虞若诩一惊，没想到杨雨晴也来了。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月余，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杨雨晴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不过和她相比已经算是有血色的了。 “你怎么……”看到她苍白的神色，杨雨晴有些惊讶，“听说你病了，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 “我好像每次都是病怏怏地见你。“虞若诩苦笑，”刚刚才听铁娘说你受了伤，现在还好吗？“ “不过是皮外伤，我已经习惯了。“杨雨晴打量了她几眼，语气有些不自然，“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听说你被虏到草原去了，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虞若诩不置可否，“都过去了。“ 杨雨晴没有接话，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过了半晌，虞若诩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 没想到杨雨晴同时开口，“你……“ 虞若诩连忙收住话头，“杨小姐先说吧。“ “我听说昨天世子爷将新来的管家杖责三十，然后打发回京城了。“杨雨晴说道，”据说他亲自在旁边看着，家丁也不敢手下留情，那管家被打得几乎丢了半条命。“ 虞若诩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狠厉的一面。“杨雨晴缓缓说道，”就连在战场上，他也一向是坐在大营里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很少直接冲锋杀戮……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想，果然为了你，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虞若诩想起，那个新来的管家，多半就是她从草原回来的那天，将她拦在府门口的那个人。 “当初并州城险些被拓跋圭占领。“杨雨晴接着说，”他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才把鲜卑人都赶出去，然后你失踪的消息传来，他急得差点把参军府给掀了……要不是我和父帅拦着，他差点直接骑马去找你。“ 虞若诩心里有些酸楚，一时哽咽不言。 杨雨晴叹了口气，“后来他因为过度劳累晕了过去，发起了高烧，好不容易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找你。可是已经晚了……鲜卑人从并州城北撤军回草原，什么都没留下。你没见到他当时那个样子，整个人像是垮掉了一样。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一直在找你，我们都怀疑你会不会已经……但是他不信，每天处理完军务就去城楼上等着，说万一你回来了，他要第一个知道。“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比不过你。就算我再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也抵不过你一句话。“ 虞若诩怔怔地看着她，“杨小姐……“ 杨雨晴笑了笑，眼里似乎泛起了水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呢？我比你更早认识他，在辽东的这段日子，也是我陪伴他的时间更久，可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呢？” 此时的杨雨晴，好像卸掉了巾帼英雄的面具，眼角有着泪光，只是一个单纯的为情所困的闺阁女子。 虞若诩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事情，梁瑾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杨雨晴的脸色露出倔强的神情，”我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或者遇到过什么人，总之现在，你必须好好对他。“ 说罢，杨雨晴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上次暗杀世子爷的那些刺客，好像是明月楼的人。“ “明月楼？“虞若诩皱眉道。 “我之前告诉过你，他们的刀法是赵阉暗卫所用。“杨雨晴解释道，”后来我查到，当年的阉党之乱，确实有一些漏网之鱼。那些侥幸没死的暗卫流窜到江湖上，组成了一个名叫明月楼杀手组织，专门接手一些其它杀手组织不敢接的暗杀任务。“ 虞若诩想了想，“不敢接的活计……你是指，和朝廷有关？“ “可能是。“杨雨晴点点头，”我现在也查到这么多。你好好休息，别让世子爷担心。“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虞若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不禁陷入深深的思索。 小皇帝以时疫之名软禁梁婕妤，梁婕妤冒险传出写有“小心“的字条，梁瑾遭遇暗杀，她莫名奇妙地被虏到草原，现在又出现了个和赵阉余党有关的明月楼……虞若诩忍不住皱眉，是小皇帝指使明月楼暗杀梁瑾？ 可是这一切好像又她算计在了里面，如果说小皇帝想对付梁瑾，她还能想明白缘由，毕竟他对定远侯，对整个梁家积怨已久，可是她呢？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小皇帝将矛头对向她。 虞家在朝廷上能够帮小皇帝牵制定远侯，虞仲钧又是帝师，她自己更是从未冒犯过他。可是小皇帝似乎一直在明里暗里对付她，上次在太庙的时候，和宋贵人一起暗害她，这次暗杀也是，杀手直接闯进了她的屋子，想一同要了她的命。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小皇帝为何还要对她下手？ 难不成他和虞家之间也有什么陈年恩怨吗？ 虞若诩想得头疼，正准备下床走动走动，只听到梁瑾的声音传来，“若诩，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过几天就可以回京城了。“ 。 第七十六章 回京 http://..org/ 虞若诩闻言一愣，看到梁瑾走了进来，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么？” “嗯，真的。”梁瑾扶她坐下，“前两天得到消息，鲜卑人撤除了边境上最后一支军队，京城那边来了命令，让我整理完毕后即刻班师回朝。” “僵持了这么久，他们还是扛不住了。“虞若诩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前段日子鲜卑王庭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他们也不会这么早撤离边境。“梁瑾淡淡地说道。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声音莫名有些发涩，“……是吗？” 梁瑾见她神色有异，心里有些疑惑，“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想起那一夜拓跋钰明亮而滚烫的眼神，虞若诩有些艰难地点头，“之前没来得及详细告诉你……那一晚的大火烧了半个草原，我才有机会趁乱逃出来。” “哦？”梁瑾挑眉，“烧得这么厉害？” “嗯。”虞若诩点点头，却不敢看梁瑾的眼睛，“好像整个草原都惊动了。“ “听说列王拓跋弘死在了这场大火里。”梁瑾悠悠地说道，“拓跋圭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心里就不好受，可他那个长子又实在是有勇无谋，在葬礼上当着众人的面提起长白山那场败仗……“ “什么？！“虞若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拓跋弘死了？！“ “据说是那天喝醉了酒，没来得及逃出来。“梁瑾凝眸道，“也算是老天有眼，为裴长远报了仇。” 虞若诩的脑子有些乱，拓跋钰的声音好像飘荡在她耳边—— 我会争取当上可汗，让鲜卑和中原之间再无战争。 他终于也要走上屠戮手足，算计兄长的道路了么？ “你先别想那么多，我已经吩咐铁娘帮你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梁瑾见她神色有些恍惚，以为她是过于震惊，便伸手抚了抚她的手背，“这几天好好休息，你身体才刚刚恢复，从并州城到京城少说也要三五天，一路上舟车劳顿，现在要好好攒些体力才是。” 虞若诩有些迟疑道，“我和你一起回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她这次本来打算是偷偷来找梁瑾，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多的岔子，耽搁了两个月，不知道京城那边会不会传出什么新的流言。 她知道人言可畏，而且梁瑾和她的身份都太过特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不想再次成为整个京城大街小巷的谈资。 “我已经给虞大人写了信，拜托他提前在京城外的驿站接你回家。”梁瑾笑了笑，“你不用担心。” 虞若诩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心里有些感动，果然他还是最明白她的，“多谢。” “若诩，我想……”梁瑾顿了顿，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等回京之后，我打算……就是……” 虞若诩打趣道，“世子爷什么时候变成结巴了？” 他以前捉弄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梁瑾的脸上突然挂起红晕，被她这样一嘲笑，反而收回了话头，“算了，等回京之后再告诉你，我先回书房了。“ 说罢，梁瑾像没事人似的离开了她的屋子。不过他红透的耳根和比平时略微匆忙的脚步，透露了他的不寻常。 虞若诩失笑，这个人，不知道想做什么，需要这么难为情？ 过了几日，终于到了回程的日子。 梁瑾率领大军，在并州城门处辞别杨震，便朝京城方向行进。虞若诩的马车混在辎重车队之中，乍一看倒是不显眼。不过她发现，杨雨晴并不在送行的队伍里面，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是离别苦。 她和杨雨晴虽说不算是朋友，但这些日子以来，她非常欣赏杨雨晴的为人，爽快利落，心胸宽广，却又不失谨慎细致。 她忍不住想，这样的女人，好像……特别适合做皇后呢。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自己真是魔怔了，杨雨晴和小皇帝……怎么看都不可能。 “想起什么了？这么好笑？” 虞若诩蓦地抬头，只见梁瑾出现在她的马车边，透过车窗，唇角含着笑容，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过来了？“虞若诩笑着问道。 “我怕你坐着不舒服，想过来瞧瞧。”梁瑾见她精神还好，便松了一口气，“包袱里面有水和点心，你如果饿了可以先将就着垫垫肚子。“ 虞若诩的马车被事先垫好了棉絮，所以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之意，梁瑾怕她受寒，还让人在里面放了好几个暖炉和手炉。虞若诩点点头，“我知道了。“ “有什么需要的话记得派人来叫我。“梁瑾还不放心，又叮嘱了她一句，才加快了速度，朝队伍最前面赶去。 虞若诩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回到京城以后，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又会怎么样呢？ 当她在京城近郊的驿站见到虞仲钧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扑到虞仲钧怀里哭了出来。 虞仲钧的手有些颤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的。” 虞若诩泣不成声，只能哽咽地说道，“爹爹……” “没事，回来就好。”虞仲钧打量了一下她，皱眉道，“怎么瘦了这么多？等回去之后我叫人做些你喜欢吃的，你多吃一些。” 虞若诩破涕为笑，“还是爹爹最疼我。” 虞仲钧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梁瑾，携虞若诩走上前去，行礼道，“小女这两个月承蒙世子爷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梁瑾连忙扶起他，“虞大人哪里的话。要不是虞小姐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我今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虞仲钧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微臣之后会带小女回府，请世子爷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皇上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世子爷回禀军情。” 梁瑾敛容，“虞大人说的是，那就此别过。” 说罢，他看了看虞若诩，虞若诩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才转身离开。 虞仲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梁瑾离开后，忍不住皱眉道，“你和世子爷……” “爹爹。”虞若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虞仲钧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露出一丝忧虑的神情，“怎么偏偏是他？“ 第七十七章 归来 http://..org/ 虞若诩心里蓦地一紧，“爹爹……“ 虞仲钧叹了口气，“他是定远侯府的世子，我们虞家和定远侯府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拿废科举的那件事情来说，我和侯爷私底下不知道给对方下了多少绊子……“ “我都知道的。”虞若诩点点头，低声道。 虞家和梁家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再加上前阆中太守梁慎是岳子容之死的罪魁祸首，而当时梁慎的举荐人，正是作为内亲的定远侯梁弘毅。梁慎和他的草包儿子梁之逸也无数次仗着定远侯的威名在阆中作威作福，以至于郑冰杰浑身是血地倒在大街上，都没有人敢去扶他一把。 一想到郑冰杰和岳子容的死，她几乎呼吸一窒。 那个时候她满腔愤怒，恨不得将所有梁家人处之而后快。 可是眼前又出现梁瑾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忍不住哑然。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先回去吧。“虞仲钧扶住她的肩膀，”这件事……先缓缓。“ 虞若诩点点头，声音有些低缓，“爹爹……我还有好多事情要给您说。“ 裴长远的死，自己在草原所经历的一切，还有梁瑾遇到的暗杀，传说中的明月楼，以及她在朦胧之中听到的虞若卿的话……一切的一切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网，将她和梁瑾，以及整个虞家都网了进去。 “对了，公主这段时间如何？“虞若诩突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有这一位棘手的主儿。 “上次吃了咱们一次闷亏，最近倒是安分了许多。“虞仲钧顿了顿，”太后明显对她们失去了耐心，加上我们又多交了三成的金矿税金，她们现在是什么都没拿到，还被困在了京城……怕是正在想着其他出路吧。“ 之前虞若诩和虞仲钧为了防止许小娥和云碧再次偷拿虞家金矿的账本，索性放了个假账本在外面混淆视听。结果被逼急的两人居然真的把假账本送到了太后那里，这一招也是在有意无意地在向太后表明，她的计策已经被看穿，无需再白费力气了。 这样看来……许小娥已经成了弃子，现在估计着急着回南越吧。 “我们倒是可以成全她们。“虞若诩笑了笑，”反正我也没有力气再和她们斗下去了，想必爹爹也是心力交瘁吧？“ “你是说……合离？” 虞若诩点点头，“爹爹也想这样吧？” 虞仲钧抚了抚下巴，“你说的有道理……让为父再斟酌几番。” 毕竟是南越国公主，当初许小娥在大殿上闹得那么大，现在突然提出来合离，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马车刚刚抵达虞府，虞若诩就听到了许小娥标志性的撒娇声，“哎哟我的虞小姐，你这一病怎么病到辽东去了？难不成是在变戏法？” 虞若诩当时以为自己最多在辽东待一两天，就让人传出消息去，说自己染了风寒，需要在深闺静养，这样来回将近十天，和养病期限也比较吻合。 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两个月。 “公主说笑了。”虞若诩淡淡一笑，朝她行了个礼，“给公主请安。” “起来吧。”许小娥打量了她几番，语气里有几分讽刺之意，“不过看你这样子……倒像是真病了。” 虞若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许小娥，两个月不见，她好像也清减了些，眼里多了些凌厉的神色，怕是被南越和太后步步紧逼，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云碧跟在她身后，微微埋着脸，依旧是一副谦卑谨慎的模样。虞若诩笑了笑，“云碧也是好久不见。“ 云碧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尽是狐疑的神色，“奴婢恭迎小姐归来。“ 和以前一样，许小娥一看见云碧俯首帖耳的样子，眼里就露出得意的神色，“站在门口怪冷的，赶紧进来吧。“ 虞家……一点都没变啊。 秀儿看到虞若诩的时候，激动得满脸通红。要不是有许小娥在，恐怕她会直接扑到虞若诩身上痛哭一场。 门口的李阿福和阿四也是一副惊喜的神色，吴妈妈和管家带着府里的下人齐刷刷地给她行礼，倒是让虞若诩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看到这一切，许小娥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银牙紧咬，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不过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话。云碧倒是维持着一副恭谨的样子，虞若诩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虞仲钧就说道，“先开饭吧。“ 虞若诩灿然一笑，“好。“ 刚刚坐到桌子上，突然听到管家匆匆走来，对虞仲钧说道，“老爷，太后身边的黄姑姑来了。“ “这个时辰？“虞仲钧看了虞若诩一眼，”快请进。“ 虞若诩皱眉，宫里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黄姑姑跟在管家后面，缓缓朝堂屋走来。见到虞家众人都站在屋子里，她行了个礼，“见过虞大人，公主殿下，见过虞小姐。” “姑姑快别多礼。”虞仲钧笑着递上一个红封，“姑姑这么晚来，是太后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大人果然敏锐。”黄姑姑笑了笑，打量了一下站在虞仲钧身后的虞若诩，“太后又口谕，说前段时间事务繁杂，好久没召虞小姐进宫叙话了，怪是想念的，正巧南方新进了一批早春的茶叶，还请虞小姐明早去寿宁宫陪她老人家品品茶。” 虞若诩捏了捏拳头，“民女领旨。” 黄姑姑顿了顿，神色有些捉摸不透，“最近好事真多，世子爷在辽东大获全胜，带着大军凯旋，正巧虞小姐的风寒拖了这么久，终于见好了。太后说，真是值得好好庆祝庆祝。” 虞若诩觉得背上有些发凉，“多谢太后垂怜。” 黄姑姑又客套了几句，便启程回宫了。 虞若诩看着满桌的菜肴，突然失去了胃口。 许小娥冷哼几声，“看来若诩真得咱们太后的宠爱，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呢。” “公主莫再开玩笑了。”虞若诩觉得有些疲惫，强撑的精神看向她，“好久没和公主说话，我可不想一回来就和您起冲突。“ “你！“许小娥瞪大眼睛，“目无尊长……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够了。”虞仲钧皱眉道，“都少说两句。“ 许小娥被虞仲钧一喝，活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有怒气冲冲地坐道了桌子旁。虞若诩觉得好笑，死性不改？她们俩之间争锋相对这么多次，她还不明白？只要是当着虞仲钧的面，她铁定是占不了便宜的。 虞若诩夹起一根笋尖，心想，明天又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呢？ 第七十八章 大殿 http://..org/ 到了晚上梳洗的时候，虞若诩感到秀儿手上的动作都比以前温柔了不少，便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还怕把我捏坏了不成？“ 秀儿的眼睛有些红红的，捧起她的手，“奴婢听说小姐受了伤，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这么深的伤疤，当时肯定流了不少血吧？” 虞若诩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痕，蓦地回想起刺客暗杀的那个雪夜，含糊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哪里是过去的事情了？“秀儿嘟囔道，”小姐不知道为世子爷受过多少伤，上次小姐伤到肩膀，这次又伤到了手，依奴婢看啊，世子爷就是小姐命里的克星，您以后还是离世子爷远些罢！“ “秀儿。”虞若诩沉声道，“我之前叮嘱过你什么？” 秀儿被她突然变得凌厉的语气吓住了，嗫嚅道，“不可随意议论别人。” “知道还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事？” “奴婢不敢了。”秀儿连忙认错，低着头站在她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从小到大，你跟我说过多少次不敢了？”虞若诩叹了一口气，“世子爷不是旁人，我和他之间渊源匪浅，受伤也只是偶然的事情，什么克不克的，都是胡诌。” 秀儿垂着脑袋，“奴婢明白了。”随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虞若诩之听到“护短”两个字，忍不住皱眉，“你又在说什么？” “没有！”秀儿连忙摇头，接着问道，“小姐，奴婢还想问一件事情……裴长远为什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您是派他去做其他事情了吗？” 虞若诩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秀儿见她沉默不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姐……” “他……留在草原上，永远不会回来了。”虞若诩的眼睛里露出哀伤的神色。挂在旗杆上的头颅，草原上的坟堆，还有那个小小的坟包，如果没有这些印记，她以为辽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是虞家养尊处优的小姐，在京城和爹爹相依为命。 秀儿捂住嘴巴，“小姐，怎么会……” “他为了救我只身犯险，没想到被鲜卑人捉了去。”虞若诩简单地解释道，“当初因为子容师兄的事情，裴家受到牵连，白白被抄了家，现在为了救我，他更是断送了性命……” 想起来都是锥心的愧疚。 “小姐也别多想。”秀儿安慰道，“奴婢觉得，要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小姐的。“ 虞若诩闭上眼睛，喃喃道，“你不知道他死前有多痛苦。“ “什么？” “没事。”虞若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有些累了，帮我把灯灭了吧。” 第二天，虞若诩早早地起床洗漱，随后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去了宫城。 重新踏上熟悉的甬道，她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因为听说梁婕妤患上了时疫，才急匆匆地拿着梁瑾的玉佩赶到重华宫。冥冥之中，这好像就是一切的开始。 怔忡之间，寿宁宫出现在了眼前。 虞若诩亦步亦趋地跟在黄姑姑后面，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甜笑声，“既然侯爷和世子爷都在，臣妾就不打扰姐姐和家人相聚了。” “这是哪里的话？”梁婕妤的声音传来，“母后和父亲像是有要事相商，臣妾也不便打扰，在此现行告退了。” “谁说让你们走了？” 虞若诩心里“咯噔”一声，小皇帝居然也在？ “今天母后请定远侯和世子过来，是单独好好庆贺一下辽东大捷。”小皇帝淡淡的声音飘来，“朕和世子也是许久未见了，想细细听你讲讲辽东有什么趣事。” 虞若诩的眉头一皱，梁瑾和杨震带着边关将士浴火奋战九死一生，在小皇帝的眼里竟是“趣事”？！ “臣多谢皇上。”梁瑾顿了顿，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气和失望“战火连绵，边境百姓和将士都深受其害，实在是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能够讲给皇上听。” 小皇帝倒像是来了兴致，“听说那鲜卑人高大凶猛，眸色深蓝，面若夜叉，这些是否都是真的？” “身材高大，眸色深蓝乃是血统所致，鲜卑人天生勇猛好斗，如今拓跋圭只是暂时退守草原，如果不加强边境防守，增添骑兵兵力，之后恐怕……” “真是无趣。”小皇帝懒懒地打断梁瑾的话，“这些事情之前不是说过了么？” “可是皇上……” “世子。”一直一言不发的定远侯突然开了口，“今天算是私宴，就别说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了。” 梁瑾抿了抿唇，心有不甘地收回了话头。 “太后，皇上，虞小姐来了。”黄姑姑掀了帘子进去，虞若诩低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给太后，皇上，婕妤，贵人和侯爷请安。” “快平身吧。“太后淡淡地笑道，”你身子刚好，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 “谢太后。“虞若诩站起身，又按照规矩，朝梁瑾行了个半礼，”民女见过世子爷。“ “快别多礼。“梁瑾说道。 “本宫真是好久没见到虞小姐了。“太后的声音依旧沉稳如水，可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算计，”虞小姐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啊，风寒可大好了？“ “多谢太后体恤。”虞若诩答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太后笑了笑，“前几日公主还到本宫这里来叙了一会儿话，说虞爱卿担心你的病，整日忧虑万分，茶不思饭不想，现在终于见好了，虞爱卿和公主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民女不孝，让爹爹和公主担心了。”虞若诩心里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提起她家的事情做什么？ 她不信太后对她远赴辽东的事情一无所知，现在只不过实在装糊涂罢了。 “虞小姐怕不是病了吧。”小皇帝突然开口，声音里是满满的刻薄，“我怎么听说，虞小姐是去了辽东，还成了鲜卑人的俘虏？“ 虞若诩抬头，小皇帝一脸讥诮的表情，而太后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她忍不住低笑，这对母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逼问她的时候，步伐倒是出奇地一致啊。 第七十九章 心悦 http://..org/ “哦？“太后凤眸一转，“这是怎么回事？” “民女知罪。”虞若诩没打算狡辩，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民女欺君罔上，对外宣称因为抱病卧床不起，其实正如皇上所说，民女……去了辽东。” “皇上，太后。“梁瑾突然站起来，走到虞若诩身边，“虞小姐她……” “瑾儿。”定远侯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生生地打断了梁瑾的话，“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休得放肆！“ 梁瑾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太后便问道，“虞小姐这般费尽心思，想要瞒着众人去辽东，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虞若诩用余光看了一眼梁婕妤，只见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有些担忧地看她。 梁婕妤冒死传出小皇帝要暗杀梁瑾的字条，这件事虽然被小皇帝察觉，但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再加上她的身份，小皇帝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样看来，小皇帝果然是瞒着太后和定远侯，暗中联络了明月楼的杀手，想要置梁瑾于死地。 “民女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虞若诩淡淡地说道，“民女就是去找世子爷的。” 话音刚落，虞若诩听到大殿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是宋贵人。 她一反惯常的娇柔甜美，声音里透出些许不可置信，随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帕子掩了掩唇，笑道，“臣妾实在是太震惊了，虞小姐素来是沉稳谨慎的性子，怎么会……“ 梁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勇气，他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朗声道，“请皇上和太后做主，成全微臣和虞小姐的情意！“ 虞若诩闻言大惊，“你……“ 梁瑾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微臣心悦虞小姐已久，这次虞小姐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到辽东来探望微臣，微臣更是决意非其不娶，本想等过几日正式拜访虞家之后再向皇上和太后禀报，可如今太后问及此事，父亲也刚好在场，微臣才斗胆提出此不情之请，还望皇上和太后成全！“ 这个人啊…… 虞若诩怔在原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整个屋子里沉寂了片刻，太后有些古怪地看着虞若诩，“虞小姐怎么想？” 虞若诩抬头，也跪在了梁瑾的身侧，“民女的心意和世子爷一样，还请皇上和太后成全。” 小皇帝冷哼一声，“看来你们在辽东倒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啊。” 梁瑾微微一笑，“皇上说笑了。” “那俘虏又是怎么回事？”宋贵人的声音响起，虞若诩抬眸，只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在强颜欢笑一般，“刚刚听皇上说，虞小姐曾经被鲜卑人俘虏过？” 虞若诩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回娘娘的话，小年夜之后不久，鲜卑人大举进攻并州城，鲜卑主帅拓跋圭曾一度率精锐部队攻破城门，要不是世子爷和杨将军力挽狂澜，并州城怕是险些全城沦陷……而民女就是在那次战事中为鲜卑人所俘。” 此时梁婕妤突然开了口，“没想到虞小姐还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所幸最后安全地回来了……哥哥你也是，到底是怎么照顾虞小姐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跟虞大人交代？” 虞若诩感激地看了梁婕妤一眼，梁瑾则有些愧疚地说道，“娘娘教训的是，是微臣的疏忽，险些酿成大祸，定当马上去虞府向虞大人请罪。”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小皇帝问道。 “民女……“虞若诩顿了顿，”想必世子爷之前跟皇上禀告过，上月月末，鲜卑王庭曾发生了一场大火，当时整个草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民女就是趁那次机会逃出来的。“ “原来如此。“太后淡淡道，”看来虞小姐此番远走辽东，倒是经历了不少劫难。“ 虞若诩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低头不语。 “这两人倒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梁婕妤笑道，“母后，哥哥这次在辽东立了大功，您还没给他什么赏赐，要不成全了他们罢。” “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挑眉，看向定远侯，“侯爷怎么看？” 定远侯一直坐在位子上，抚摸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只字未言。此时被太后问话，定远侯才坐直身子，“这事太过突然，微臣还得回去和夫人细细商量一番才是。“ “父亲……“ “虞大人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定远侯虽然话不多，可声音低沉，字字千均，”你再心急也没有用，婚姻大事，哪能凭你一两句话就能决定得了？“ 虞若诩皱眉，她听定远侯说话的机会不多，可几乎每次都是在训斥梁瑾的书生意气，而梁瑾好像也习惯了似的，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瑾儿，侯爷说得有道理，婚姻大事需要好好商量，这可急不得。”太后说道，随后又转向小皇帝，“皇上觉得呢？” “世子的心情朕可以理解，不过这是定远侯府的家事，朕可没打算插手。”小皇帝一副惫懒的模样，像是对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似的，“一切全听母后处置。” 虞若诩侧头朝梁瑾轻轻摇了摇头，梁瑾只好无奈道，“是微臣唐突了。一切听太后的吩咐。” 等回到虞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刻了。 虞仲钧一进屋，连衣服都没来及换，便皱眉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宫里面都在传，说我们虞家要和定远侯府结亲？” 虞若诩苦笑道，“爹爹先别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虞仲钧似乎有些发怒，“我自己的女儿要成亲，我为何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虞若诩只好把今天在寿宁宫的事情告诉了虞仲钧，“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是断然不能把梁婕妤供出来的，只能说是去找世子爷……不过后来女儿也没想到，世子爷会突然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求亲。” “定远侯没说什么吗？” “侯爷说要回去再商量商量。”虞若诩说道，“恐怕过几天，侯府的人就要上门了。” 虞仲钧看着她，“若诩……你想嫁给他吗？” 虞若诩愣了愣，轻轻地点点头，“想。“ 她想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之后的风雨，分享一切的喜怒哀乐。 她有着太过沉重的过去，实在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梁瑾出现在她面前，就像是溺水之人的浮木，让她即使在最绝望的困境之中，也有活下去的念想。 虞仲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父从来都奈何不了你。“ “爹爹……“虞若诩知道虞仲钧的为难，”若是爹爹实在不愿，女儿就去和世子爷说清楚。“ 如果虞家和定远侯府结为亲家，那虞仲钧在朝廷上的地位会愈发尴尬。在外人看来，虞家本来就是作为牵制梁家的中流砥柱，而如今她要和梁瑾成亲，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是虞仲钧最后还是选择巴结定远侯，还把自家女儿送进了侯府。 此举……注定会助长梁家的气焰。 “你要嫁的是世子爷，又不是定远侯。“虞仲钧说道，”这你不用太过担心，外面人怎么说是他们事情，朝廷上我该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只是担心你以后在侯府受委屈。“ 虞若诩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都到了这种时候，虞仲钧考虑的还是她的幸福。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管家突然来敲门，“大人，小姐，刚刚定远侯府的人送来了帖子，说三日后登门拜访。” 第八十章 婚约 http://..org/ 虞若诩没有想到，定远侯和林氏会一同上门。 定远侯和原配夫人貌合神离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林氏自从搬回太师府后，除了偶尔会侯府参加一些梁家宗族的家宴以外，几乎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两人之间似乎除了梁瑾和梁婕妤，便毫无瓜葛。 这次倒是破天荒地一起出面了。 虞仲钧和许小娥自是备好了茶点隆重迎接，按照规矩，虞若诩是不能出面的。可她不知为何，有些沉不住气，便带着秀儿，悄悄躲在窗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们的谈话。 “虞大人，犬子无礼，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唐突了虞小姐，还望见谅。” “侯爷哪里的话。”虞仲钧笑了笑，“说实话，微臣听到消息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若诩这孩子，被微臣惯坏了，竟然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看来虞大人早就知道虞小姐远赴辽东的事情了？” “她是悄悄溜走的。”虞仲钧按照之前和虞若诩约好的说辞，淡淡地回道，“过了几日，微臣觉得不对劲，她的丫鬟也实在是瞒不住了，这才发现她居然跑到辽东去了。” “那虞大人岂不是心急如焚？”林氏问道。 “我们家老爷那段时间着急得不得了，我也是跟着急得团团转，没想到若诩这次这么任性，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耍大小姐脾气，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呢！“ 虞若诩扶额，果然许小娥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诋毁她的机会，如此添油加醋的功力，倒是比之前更上了一层楼。 “我之前倒是见过虞小姐几次，看着倒是乖巧可人的性子，没想到这次能为我们家瑾儿，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远赴辽东，更何况那边还在打仗……加上之前她曾经在西城门救下瑾儿，这样勇敢的女儿家，我倒是更添了几分喜爱之意。“林氏笑着说道。 “夫人过奖了。“虞仲钧看向林氏，”这孩子看上去谨慎守礼，实际上是个倔脾气，决定好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说来也巧，瑾儿也是这样的性子。”林氏说起梁瑾，声音都放柔了些，“话说这两个孩子倒是颇有渊源，当时西城门那件事情之后，瑾儿就时不时会在我面前提起虞小姐，没想到最后真能成就一段姻缘。” 虞仲钧怔了怔，“夫人的意思是……” “瑾儿跟我们说，此生非虞小姐不娶，我和侯爷也实在奈何不了他。”林氏看了看定远侯，接着说道，“不知虞大人和虞小姐的意思是……” 虞若诩闻言，忍不住有些讶异。 定远侯居然会答应？ 定远侯不是虞仲钧，他不会像虞仲钧一样把儿女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凌驾于婚事之上的，是侯府和梁家的权势和未来。 梁瑾到底下了多少水磨工夫，才让定远侯同意这门婚事？ 虞仲钧笑了笑，“微臣也是实在奈何不了小女，如今侯爷和夫人点头的话，微臣也没有什么其他意见。” “那以后，我和虞大人就是亲家了。”定远侯笑道，“都是一家人，还望虞大人在朝堂上能和我一起好好辅佐皇上。” 虞仲钧话锋一转，“我们这一辈的恩怨可不能转移到小辈身上，让孩子们好好过他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您说对吧，侯爷？” 定远侯像是噎住了，微微眯了眯眼睛，“虞大人所言极是。可瑾儿毕竟是要继承侯府的人，虞小姐可就是侯府未来的主母，这层关系始终还是在的，不是吗？” 虞仲钧冷声道，“小女从小没了母亲，不过三从四德伦理纲常一样都没落下，微臣相信她能帮世子爷妥善打理侯府的。“ 林氏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插话道，“既然虞大人没有意见，那我们回去选一个好日子派官媒上门提亲，虞大人和公主觉得如何？” 许小娥在旁边坐得百无聊赖，猛地听到林氏这样一问，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提亲？侯府过几日是要送彩礼过来吗？“ 被许小娥这一胡搅蛮缠，虞仲钧和定远侯之间微微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冲淡了些，林氏忍不住笑了出来，“正是。“ 许小娥似乎提起了不少兴趣，“行，那我们就等着官媒上门的帖子了。“ 虞若诩几乎可以想象许小娥见到彩礼时双眼冒光的样子，上次她为了几块缎子就想把她塞给工部侍郎刘长庆家的二公子，这次梁家的彩礼估计会让她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打包送到侯府去。 等送走了定远侯和林氏，许小娥上下打量着她，讥讽地说道，“你也是厉害，直接勾搭上了定远侯府的世子爷，怪不得上次看不上刘家的二公子，原来是等着这一出呢！“ 虞若诩乜了她一眼，懒得理她，直接跟着虞仲钧回了书房。 “以后若是在侯府过得不顺心，随时回家就是。”虞仲钧说道，“只要有虞家在一日，你就有去处，所以不用怕有人问难。” 虞若诩点点头，“女儿明白的。“ “为父也没想到，定远侯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你和世子爷的婚事。“虞仲钧有些感慨，慈爱地看着她，”无论如何，我们若诩终于要嫁人了，为父也能给你母亲一个交待了。“ “世子爷为人正直，心性刚毅又胸怀百姓，和我遇见的梁家人都不同。“虞若诩低声道，”我在辽东时候曾经和他讨论过废科举的事情，爹爹猜，世子爷说什么？“ “什么？“ “他说。“虞若诩顿了顿，“侯府就算再有权势，也不能凌驾于国祚之上。” “国祚？” 虞若诩悠悠道，“国家安定，百姓和乐。” “那个时候女儿就在想，果然没有看错他。” 虞仲钧怔了片刻，忍不住拊掌笑道，“好一个不能凌驾于国祚之上……世子爷虽然年纪尚轻，可比他父亲要更明白事理啊！“ 说罢，虞仲钧又说道，“定远侯为了全国废科举，重举孝廉而大费苦心，联合了梁家上下四处活动，甚至连远在辽东的杨震将军都算计了进去……可惜啊，自己的儿子不支持，杨将军也继续中立，朝廷有为父，邹立俭大人和周远照大人反对，江南现在因为民变闹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废科举的事情，阆中又唯鹤川书院马首是瞻，他现在也算是孤掌难鸣。“ “看了侯爷是打着拉拢虞家的算盘。“虞若诩叹了口气，”当时太后和皇上问女儿为何回去辽东，女儿实在不能把梁婕妤的事情说出来，只好把世子爷拉下水，结果……当时果真是被逼糊涂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虞仲钧摇摇头，”为父看得出，你和世子爷两情相悦，不管这桩婚事里面夹杂了多少阴谋，至少你们俩之间的情意是真的，更何况世子爷的性情这般好，这对于为父来说，已经别无所求了。“ 虞若诩看着虞仲钧，眼角突然有些湿润。 她是有多幸运，才会成为虞仲钧的女儿？ 这样的养育之恩，她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过了几日，梁瑾突然托人送来了一盆寒兰，正是在辽东的时候他送给她的那一株。 没想到他一直照顾着这盆寒兰，还把它带回了京城。 秀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摸着洁白的花瓣，惊喜地说道，“这是奴婢第一次见到寒兰诶……世子爷可真是有心。“ 虞若诩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打开了刚刚从寒兰中取出来的纸条—— 花开不自赏，落英园中寻。 第八十一章 桃花 http://..org/ 每当桃花初绽的时候，虞若诩才能感受到几分春日来临的气息。 东郊外有一处园林，本是皇家别苑，先帝觉得太冷清，倒有几分了无生气，便下旨开恩，允许其他贵族子弟进园游玩，到后来便逐渐成了京城望族的休憩之地。 而别苑里最有名的，就是那上百株桃树。每逢春日，粉色的桃林花开似锦，颇有一种桃花源般的错觉。 虞若诩看着漫天的桃花，不禁有些痴了。 她蓦地想起了鹤川书院的桃花，因为书院在山上，所以花期比较晚，当人间四月芳菲尽之时，书院的桃花依旧灼灼其华。 突然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虞若诩一怔，感受到覆在眼睛上的手掌有些薄薄的茧，可掌心温暖而干燥，像极了那个人素来的样子。 “早知道就不邀你来看桃花了。”耳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等不及要见你，巴巴地约你出来，结果你却停在这里看风景。” 虞若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和桃花争风吃醋的人。” 梁瑾轻轻放开她，虞若诩回眸，见他一身水蓝色的外袍，愈发显得面如冠玉。 “我的确和桃花争风吃醋了。”梁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自从父亲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之后，我就特别想你马上过门，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 虞若诩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你倒是想得美，我可不能这么容易被你娶到……万一你以后厌烦我了怎么办？”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梁瑾却突然认真起来，指天为誓道，“绝对不会！我梁瑾在此发誓，若以后……” 虞若诩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我不过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还要对天发誓？” 梁瑾看见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扣在他的袖子上，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红色的伤痕，“我只是怕你多想。” “我哪里又会多想了？”虞若诩轻轻收回手，笑道，“我们谁都说不准未来会如何，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是我的良人，这一点就足够了。“ 说罢，虞若诩的耳根都红透了，粉嫩的耳垂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是怎么了？以前的自己，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啊！ 梁瑾见她满脸羞涩的样子，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加深，随后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去那边看桃花。” “好。” “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来。” “好。” 满园的绯红，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染上了粉嫩的色泽。 “若诩。”梁瑾有些迟疑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在鹤川书院的事情吗？” 虞若诩顿住脚步，抬眸看了看他。梁瑾见她神色闪烁，便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问了。” 虞若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淡淡地说道，“书院里面也种了很多桃树，每年花开的时候，夫子会带大家在树下一同作诗填词，那也是大家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终于不用默书了。” 虞若诩想起默书的日子，便苦笑道，“你知道岳先生有多严厉吗？他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还经常作弄学生，人称阆中第一老顽童，可是要是默书默错了一个字，先生便会笑嘻嘻地让你重写十遍，写不完不许下课。” “有些时候我觉得，宁愿他板着脸训我一顿了事，也不想看他满脸笑意地坐在我旁边，盯着我一笔一划地默书。” “我之前和父亲一起见过岳先生一面。”梁瑾回忆道，“当时觉得这位名扬四海的大儒和自己想象中严厉的样子完全相反，临走之时，先生还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我继续进取。” 虞若诩一怔，想起就是那一次，扮成梁瑾书童的梁婕妤见到了岳子容，随后便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当时我在书院里是最小的师妹，大家都很照顾我。“虞若诩垂下眼睫，”子容师兄是岳先生的独子，又是整个书院的大师兄，对我更是格外偏袒。“ 说罢，她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若诩，没事的。“梁瑾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斯人已逝，我只是想知道你完整的过去罢了。“ 虞若诩抬眸，见他的眼睛漆黑而明亮，温柔得像一汪春日的湖水。 “师兄才华横溢，为人刚正不阿，受到了整个书院的尊敬。“虞若诩继续说道，”可惜……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 “阆中举子暴动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梁瑾低声道，”可是后来消息似乎被压了下去，各种说法都有。“ 虞若诩点点头，“没错……那件事情以后，子容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被捕，父亲和岳先生是多年好友，再加上岳先生是我的恩师，所以虞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决定要秘密劫狱。” “劫狱？” “嗯。“虞若诩黯然道，”可惜消息泄露了，当时的太守梁慎便拿师兄的性命要挟虞家，让爹爹把虞家的金矿交给他。“ 梁瑾有些讶异，“原来还有这回事。“ “没想到梁慎贪财已经贪到了这个份上，居然想动虞家的根基。“虞若诩咬牙道，”爹爹迫于宗族的压力，实在是左右为难，子容师兄在狱中知道了梁慎的如意算盘，便……自尽了。“ “他说，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拿他来威胁虞家了。” 梁瑾叹了口气，“岳公子果然一身傲骨。” 虞若诩悠悠说道，“阆中民俗，只有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才会选择自尽，所以为了保全子容师兄的名誉，再加上前前后后牵扯太多，所以虞家才会把这件事情真正的过程压了下来，不想让外人议论太多，更不想让朝廷插手。” 梁瑾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就是我的过去。”虞若诩低声道，“我见证了这一切，当时觉得心如死灰，从此离开了书院，之后岳先生也因为丧子之痛，身体越来越差，渐渐地淡出了世人的视线……过了不久，我就随爹爹一同进京，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梁瑾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这一切没有这么简单……她肯定还有些什么瞒着他。 不过她肯放下戒心，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虞若诩见他不说话，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你怎么了？“ “没事。“梁瑾掩盖住眼底的失落，笑道，”抱歉，让你回忆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虞若诩浅浅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梁瑾认真地想了想，“要我抱你吗？” “什么？” 话音刚落，梁瑾便将她牢牢地拥进了怀里。 虞若诩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沉水香的味道，她模糊地想起，小年夜那天，她在厨房里对着饺子无声哭泣的时候，梁瑾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 他不擅长安慰人，每次试图哄她都以失败告终，可是他总有办法止住她内心的苦楚，就像现在一样。 “梁瑾。” “嗯？” “没什么。”虞若诩有些羞赧，因为脸埋在他的怀里，所以声音有些闷闷的，“其实……我也想快点嫁给你。” 梁瑾有些没听清，“其实什么？” 虞若诩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便伸手环住他的腰，“没什么。” 第八十二章 新生 http://..org/ 就在整个虞府欢天喜地地准备虞若诩的婚事的时候，许久不见的周夫人陆静娴突然上门拜访。 虞若诩听到门房说周夫人到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绣品，匆匆去正门迎接。 “陆姐姐。”虞若诩见陆静娴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梨涡，“姐姐快进来。“ “虞妹妹大喜。”陆静娴朝她戏谑地一笑，“姐姐就现在这里祝妹妹和世子爷百年好合了。” “多谢姐姐。”虞若诩见陆静娴的腹部微微隆起，有些诧异道，“姐姐这是……” “快五个月了，我就想着趁身子还不是那么重，多出来走动走动。”陆静娴一只手轻抚腹部，眼角尽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都五个月了？ 虞若诩顿时反应过来，她记得虞仲钧和许小娥大婚的时候，周府派人来，说是陆静娴肠胃不适，怕是不能来参加婚宴了。现在看来，估计是那个时候就发现有孕罢了。 “妹妹才是要恭喜姐姐呢！“虞若诩连忙伸手扶着她，慢慢朝花厅走去，”周大人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别提那个人了，想起来都怪难为情的。“陆静娴低头羞涩地一笑，虞若诩灵机一动，”姐姐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啊……“陆静娴想了想，”我倒希望是个男孩，能帮周家传宗接代，不过要是女孩我也喜欢。“ “那周大人呢？“虞若诩难得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促狭地问道。 “相公……“陆静娴的脸上浮起了丝丝红晕，”相公倒是奇怪，非说想要一个女儿，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虞若诩拖长了声音，“依我看，恐怕是周大人不想和自己的儿子争宠吧？” “若诩！“陆静娴羞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半年不见，怎么你也变得这么爱打趣人了？“ 虞若诩摇摇头，一脸无辜道，“妹妹怎么敢打趣姐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罢，虞若诩又看着陆静娴的腹部，柔声说道，“姐姐的孩子应该会在七月出生吧，听说夏天出生的孩子都特别聪明，姐姐以后好福气。” “承你吉言。”陆静娴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突然皱起了眉头，“妹妹这伤是怎么回事？” 虞若诩一愣，笑着用袖子盖住了大半个手掌，“在辽东的时候不小心受的伤。” 陆静娴见她笑着掩饰过去，知道她不愿意多说，便叹了一口气，“世子爷也真是的，都能从鲜卑可汗手里把偌大个并州城抢回来，怎么就护不住你？” “这是两码事。”虞若诩招呼了秀儿给陆静娴沏好了暖身子的花茶，又叫人在椅子上加了几个软垫，“当时……情况很复杂，世子爷已经尽力了。” 陆静娴笑了笑，“你还真是护短。” “是吗？”虞若诩垂下眼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还在想，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该送个什么样的礼物才好。“陆静娴有些苦恼道，”不过听说虞家要和侯府结亲的时候，我还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是你们。“ 虞若诩一愣，苦笑道，“很多人都没想到。“ 朝堂上针锋相对的虞仲钧和定远侯，居然也有成为亲家的一天。 “我听相公说，是世子爷磨了侯爷好几天，再加上梁婕妤好言相劝，侯爷才无奈答应的。“陆静娴看着她，”世子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下足了水磨工夫，硬是逼着侯爷点头。“ 虞若诩有些感怀，“他……一向是这样的。“ 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情，他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软硬兼施，无论如何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肯罢休。 虞若诩蓦地想起，陆静娴，周远照和梁瑾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自然知道很多梁瑾的过去，便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陆静娴想了想，“这样说起来还真是……世子爷从小聪颖过人，十五岁那年参加春闱，一举成了最年轻的新科榜眼，可世子爷还是不满足，嚷嚷着要去武举，定远侯夫人怕他受伤就一直不肯答应，世子爷求了半天无果，眼看着时间不够了，便瞒着大家易了容改了名，偷偷跑去参加武举考试，要不是被侯爷一眼识穿，说不定还能中个武状元呢。” “果然是……从小就是个倔脾气。” 虞若诩一怔，脑海里描绘着当年梁瑾披着红袍，骑着高头大马从京安桥上走过的模样，喃喃道，“他以前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鲜衣怒马，京城里最为神采飞扬的少年。 “是啊，那个时候世子爷可是名满整个京城，不知道是多少世家女子的梦中人。“陆静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顿住，“妹妹……” “没事。”虞若诩摆摆手，“姐姐继续说吧，我还没听够呢。” 陆静娴叹了口气，“你去了辽东，自然也该知道江城公主的事情了吧？” 虞若诩点了点头。 “公主远嫁辽东以后，世子爷几乎是性情大变，整个人冷淡了很多，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陆静娴看向虞若诩，”直到遇见了你……以前的那个世子爷好像又回来了。“ 虞若诩一怔，“是么？“ 陆静娴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婉地一笑，“若诩，姐姐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等到陆静娴离开之后，虞若诩还有些发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眼前的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她觉得有种飘渺的虚幻感。她有时甚至会有些惶然，虞若卿至今下落不明，岳子容过世不过两年有余，她有什么资格过得如此幸福呢？ 可是，当她想起梁瑾的眼睛，那样好看的眼神，含着微微的笑意，定定地注视着他，还有他温暖的怀抱和手掌，低沉的声音，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还有他为她的不顾一切，让她几乎沦陷。 就这样，让她偷偷地幸福一下吧。 “小姐，绸缎庄新送来了一批布料，您要不要去挑几匹好看的料子，做些漂亮的春衣？“秀儿厚着脸皮笑道，”这样在百花宴上，世子爷肯定喜欢……“ 虞若诩蓦地回过神来，一时没仔细听她的话，“百花宴？” “下个月初五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帖子昨天就到了，小姐难不成是忘记了？” 百花宴！ 她等了大半年的百花宴，终于要来了！ 虞若诩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嚯“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去找爹爹。“ “小姐，料子！“秀儿的声音被她甩在背后，她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了，满脑子都是百花宴的事情。 因为在这一日，小皇帝和太后会带领后宫诸人亲自吟诗作对，每人都会现场作出一副墨宝，供后人流传。 而那张引虞家进京的花笺主人……说不定就会现身了。 m。 第八十三章 和离 http://..org/ 还没等虞若诩跨出院子，便看到吴妈妈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怎么回事？“虞若诩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吴妈妈向来在许小娥那边侍奉，难不成是…… “公主闹着要和离，刚刚坐了马车去宫里，说是要找太后评理，老爷拦都拦不住，跟着一起往宫城那边去了！“吴妈妈说道。 和离？！ 虞若诩皱眉，“怎么突然闹着要和离？” 她刚刚回辽东的时候，就和虞仲钧商量过和离的事情，可后来因为梁瑾突然向虞家求亲，她倒是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许小娥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和离？ “今儿奴婢拿来了新进的缎子，让公主挑好了送去做百花宴的衣裳，可公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起脾气来，说……说奴婢把好的缎子都送到小姐这里来了，留给她的尽是些差的，随后就去找老爷了。“吴妈妈有些忿忿，”奴婢真是天大的冤枉，明明给公主和小姐的都是一样好的料子，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突然拿奴婢撒气。“ “她不过是拿缎子这件事做筏子，你也是正好遇上了。”虞若诩淡淡道，“后来呢？爹爹怎么说？” “公主进书房之后，云碧还把奴婢拦在外面，还不准其他人给小姐报信，奴婢听见里面好像吵了起来，没过多久，就看见公主走了出来，直接嚷嚷着备车进宫，老爷跟在后面，实在是拦不住，只有让阿四赶紧把马牵过来，直接往宫里去了。” 虞若诩沉吟片刻，“看来公主这次是铁了心要和离了。” “小姐……”吴妈妈有点慌乱，“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备车。”虞若诩吩咐道，“我得进宫去看看。“ 许小娥是太后安插在虞家的棋子，替太后打探虞家的金矿，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朝廷和南越之间的利益，太后肯定不会任由她胡闹，除非……是太后已经舍弃了这步废棋。 虞若诩轻轻皱起眉头，难不成是因为许小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太后也不想在她身上花更多的工夫了？按照太后的性格，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虞家手中富得流油的金矿，那么之后，她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监视虞家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虞若诩此刻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之前在阆中，梁慎也是对虞家的金矿垂涎三尺，到最后甚至用岳子容的性命来威胁虞仲钧，而现在太后也是为了金矿费尽了各种心思，她隐隐有些担心，虞家最后会不会因为金矿而遭遇大祸。 虞若诩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寿宁宫，黄姑姑在外间守着，见她面色焦灼地赶来，也没有特别讶异，“虞小姐莫急，待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多谢姑姑。“ 黄姑姑掀开帘子的瞬间，虞若诩看到许小娥和虞仲钧跪在太后面前，许小娥好像在哭，似乎在控诉虞家对她种种不好的待遇。 “小姐请进。“黄姑姑走了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结果公主和虞大人一前一后突然闯进来……还望小姐好好安抚一下公主的情绪才是。” “多谢姑姑提醒。”虞若诩点点头，侧身进了内殿。 “太后，整个虞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府里的事情都瞒着我，那些奴仆丫鬟都不听我的，到头来，我白有一个夫人的头衔，结果还不如一个管事妈妈说话算数！“许小娥声泪俱下，回眸见虞若诩进来，一时间怒火更盛，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怎么来了？对了，你才是整个虞家最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 虞若诩身形顿了顿，朝着太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给太后请安。“ “平身吧。“太后身着便服，头发也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上面仅有几根玉簪装饰，看上去确实是准备就寝的模样，”公主，这里是寿宁宫，不是虞家，切记注意仪态。“ 许小娥瞪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太后教训的是。“ “微臣治家不力，夜深时分还因为家务事叨扰太后清宁，还请太后恕罪。“虞仲钧朝太后磕了个头，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力感。虞若诩也俯身道，“都是民女不懂事，请太后千万不要责怪爹爹。” “你们父女倒是一条心。”许小娥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够了！“太后似乎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哀家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到寿宁宫才能解决，没想到是虞爱卿的家务事——说你治家不力倒真不是冤枉你！“ 虞仲钧的下颌绷得紧紧的，“请太后责罚。” “这你放心，哀家自会责罚你。”太后锐利的目光转向许小娥，“你刚刚说虞家的人不把你放在眼里，所以要和离？” “是。”许小娥的媚眼里含着水雾，“就当是臣女之前看错了人，还请太后为臣女做主，放臣女回南越，就算是守在父皇身边一辈子，也比现在白白受别人的气要好！“ 虞若诩一听，心中的怒意“腾”地烧了起来，什么叫白白受气？她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她先挑起来的？ 虞仲钧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虞若诩才将嘴边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看错了人？”太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响在内殿中倒是有些刺耳，“你是南越国的公主，和虞家的联姻事关两国的邦交，哪是一句‘看错了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太后。”许小娥眼神幽怨，颇有些破釜沉舟之意，“其实我之前已经给父皇写了信禀明了此事，这是父皇的回信，还请太后过目。” 说罢，许小娥朝身后的云碧使了使眼色，云碧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呈到太后面前。太后有些诧异，拆开新仔细地读了起来。 虞若诩皱了皱眉，看样子，不像是太后准备放弃许小娥这枚棋子？ 恐怕是南越国国主看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对太后允诺的条件也渐渐失去了信任，索性用这一招出其不意，逼迫太后放公主回去。 毕竟眼前这两位……都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啊。(未完待续。)m。 第八十四章 狩猎 http://..org/ 看上去许小娥应该是庶出，从小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偏偏又生了一张娇媚入骨的脸，才会养成如此市侩的性子。而云碧……如果她猜得不错，在南越国王室的位份绝对不低。 太后的神色没有什么波澜，不过虞若诩敏锐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拿信纸的手也握紧了些。 “国主倒是真心疼爱公主，拜托哀家顺了公主的意思。”半晌，太后才开口道，“虞大人怎么看？” 虞仲钧依旧面无表情，“微臣有罪，一切全听太后处置，不敢有异议。” “公主毕竟是正二品诰命，怎么能全凭哀家的处置？”太后皱眉道，“哀家要听你的意见。” 虞仲钧看了看许小娥，又看了看太后，低声道，“既然公主有此意，臣也不便多加挽留，还望公主日后多家珍重。” 此言一出，整个内殿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 许小娥笑出了声，“你倒是答应得快……也是，本公主难得做一件顺你心意的事情，估计你恨不得马上就跟本公主和离了吧！“ “公主何出此言？”虞仲钧皱眉。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许小娥讥诮一笑，”成亲这么久以来，你总共来过几次我的院子？我每天独守空房的苦楚，你又知道多少？！“ 虞仲钧叹了口气，“公主……” “果然就像虞若诩之前说的，本公主怎么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许小娥凌厉的眼神中隐隐有些凄凉之意，“我看到你在书房里供着原配夫人的牌位，你宁愿每天陪着一个死的牌位，却不愿意来后院见见活生生的我！“ “够了！“太后突然厉声道。 虞若诩有些震撼地抬头，只见太后本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尽是汹涌的酸楚和恨意。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太后这样的表情。 第一次是在小皇帝的寿宴，太后当着群臣的面给许小娥和虞仲钧赐婚，虞若诩提起虞仲钧对娘亲如何用情至深，太后也是这样咬牙切齿地打断她的话，像是听见了什么最为愤怒的事情。 这次……像是那日的重演。 她隐隐有些错觉，似乎太后，娘亲和爹爹之间，有过一段不寻常的往事。 可是她心里觉得奇怪，爹爹之前从未见过太后，而娘亲……娘亲只是一个七品县丞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太后发生牵扯。 “哀家对这些事情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太后站起身来，”既然虞爱卿没有意见，那哀家也不会再反对，你们先退下吧，之后的事情我会安排人来处理。“ 说罢，太后的目光扫到虞若诩，“听说虞小姐的婚期本来定在六月的，这样看来……得缓缓才行。” 虞若诩一惊，看向太后，“太后……”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待走出寿宁宫，虞仲钧率先去宫门骑马，剩下三人跟在后面，虞若诩看着许小娥和云碧，冷冷道，“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许小娥刚准备发作，云碧突然低声道，“虞若诩，我知道你聪明，可总有一天，虞家会毁在你的自作聪明里。” 虞若诩一怔，不知为何，竟答不上话来。 许小娥和云碧很快就离开了，快到虞若诩觉得，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虞府。 不知道南越国国主在信里写了什么，太后不得不赶紧放人。虞仲钧送了许小娥不少金银绸缎，才堵住了她临走前的胡搅蛮缠。虞若诩看着孤零零的几辆马车从消失在朱雀巷子的尽头，悠悠地叹了口气，“终于走了。” 她不是圣人，从许小娥被太后塞给虞仲钧的那一日起，她就对许小娥多多少少抱了些敌意。 其实许小娥的控诉也没错，虞若诩的确没把她放在眼里。 能站在虞仲钧身边的夫人，除了娘亲，谁都不行。 因为这件事情，虞家又成为了京城大街小巷的谈资，不过虞家两个正主倒也不太在乎这些，虞仲钧还跟她开玩笑，说府里清静了不少，终于不用防备什么人了。 虞若诩笑了笑，低头继续帮他誊写奏折。 “你不会怪为父吧。”虞仲钧叹了口气，“……婚事延迟的事情。” 许小娥大闹寿宁宫的第二天，官媒就上门，委婉地告诉虞仲钧和虞若诩，侯府准备把婚事延迟到八月。 虞若诩心里总归有些郁闷，不过面上还是淡淡的，“不会的，又不是爹爹的错，而且……晚几个月又不会怎么样。” “为父始终心里有愧。”虞仲钧苦笑，“对你，还有对世子爷。” “他啊……”想起梁瑾，虞若诩的心情明亮起来，嘴角挂着笑意，“权当是磨磨他的性子好了。”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些人的性子，也不是这么好磨的。 眼看着百花宴就要到了，虞若诩又要准备嫁妆，又要准备百花宴的各项事宜，正当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梁瑾突然说想去西郊打猎，还硬把她拽了去。 “我不会骑马。”虞若诩苦着脸说道。 “我教你。”梁瑾笑眯眯地答道，“你若是不想学，我们还可以骑一匹马。“ 虞若诩真是败给他了，“我还拉不动弓，去了什么也做不了。“ “我箭术不好，除了蛮力什么都不会。“梁瑾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所以这次不用弓箭，我事先设好了陷阱，直接去抓猎物就好了。“ 虞若诩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梁瑾眼睛一亮，想吃到了糖的小孩子一样，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若诩真乖。” 温热的唇印拂过她光洁的额头，虞若诩的脸颊顿时变得滚烫，“你……“ “我什么？“ “真该让辽东将士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虞若诩低声嘟囔道。 长白山大败拓跋弘，又从拓跋圭手里夺回并州城的参军，竟然是这个样子。 梁瑾听到了她的话，挑眉一笑，伸手牵过缰绳，“要我抱你上去吗？” 虞若诩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有些忿忿道，“上马我还是会的！“ 说罢，她一个翻身骑上了马背，动作虽然不算潇洒，但至少没有什么错处。(未完待续。)m。 第八十五章 惊变 http://..org/ 梁瑾开始还担心她上不去，将手放在她的背后接着，生怕她摔下来，可现在看起来……似乎还好。 虞若诩听到梁瑾松了口气，倒觉得有些好笑，看梁瑾利落地跨上了马背，另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的缰绳，“走吧。” 这个人……还是不放心她啊。 两人并肩骑着马，慢悠悠地朝西郊走去。梁瑾侧头看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虞若诩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梁瑾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了片刻才开口道，“婚期延迟的事情……”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梁瑾难得动了怒，当场和定远侯顶了嘴，气得定远侯差点用了家法。所幸后来被匆匆赶来的林氏拦住了，改为罚半天的跪。 不过这些事情，虞若诩都不知道。 “我不介意的。“虞若诩朝他眨眨眼，”如果按期成亲，之前的准备又那么繁琐，我还怕时间不够得抓紧赶制，现在正好多了几个月，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准备。“ 梁瑾闻言，低头淡淡道，“也是。” 虞若诩看梁瑾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像是在跟谁闹别扭似的，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抚上他的手背，“世子爷怎么了？” “没事。”梁瑾叹了口气，幽深的眼神盯着她，突然笑了笑，“我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虞若诩脸颊一热，这个人怎么又开始不正经了？ 看到她瞬间变红的脸蛋，梁瑾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西郊有一座云中寺，等我们打完猎之后可以去那里看看，据说今天惠安师父会在寺里讲俗经，倒是值得一听。“ 虞若诩点点头，微笑道，“好。” 等到了西郊，梁瑾随身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世子爷，咱……咱们抓到了一只狐狸！“ “这么好！“梁瑾闻言，顿时精神一震，抓紧了缰绳，”快带我去看看！“ “是！“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敏感，虞若诩觉得周围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看，可她环视四周打量了几番，却什么都没有。 一只雪白的狐狸被困在陷阱之中，似乎在做困兽之斗，看到梁瑾和虞若诩出现，便露出尖尖的獠牙，上肢趴在陷阱壁上，开始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 “这畜牲的皮毛色泽绝佳，倒是难得一见。“梁瑾感叹道。 虞若诩站在他身边，春日的风将她的衣角吹起，“我以为辽东红狐已经是稀罕的品种了，没想到还有这么白的狐狸。“ 之前在草原做俘虏的时候，她见过火红的狐狸。 拓跋木儿曾经一只手持弓，一只手拎着刚刚打来的红狐，一脸兴奋地来找她，“若诩，没想到你的箭法还真有一套，我按照你的法子调整了角度，一箭射中了这畜牲的喉咙，身上一点儿伤疤都没留！“ 当时虞若诩还病着，靠在床上微笑着听她说话。 拓跋木儿喜滋滋地给她展示自己的猎物，“这块狐皮这么好，我想叫人做一个靠枕……嗯，送给三哥好了，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送给他刚好！“ 虞若诩忍不住揶揄道，“除了宁王殿下，公主还有其他想送的人么？“ 拓跋木儿深蓝色的眼珠在她脸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若诩是想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么？” 虞若诩的小心思被一下子戳穿，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公主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拓跋木儿直来直去惯了，见她有些讪讪的，顿时笑出了声，“你们汉人就是扭捏，做什么都要拐弯抹角地试探几次，我都替你们觉得累！“ 说罢，拓跋木儿又继续道，“我嘛……父汗让我见过好几个部落的王子，可我都不满意，我以后的夫君可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要和他一起在草原上打猎赛马，然后生好多个结实的小娃娃，那些人的箭术还没有我好，我才不要嫁给一个连狐狸都猎不到的人呢！“ 虞若诩听得哭笑不得，辽东红狐生性狡黠，向来极难狩猎，连最有经验的猎户一年最多也只能猎到一两只，拓跋木儿自己也是守株待兔了好几天才射中这一只。所以这个要求……似乎有点高？ “在想什么呢？”梁瑾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虞若诩回眸，只见梁瑾靠近她，“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虞若诩笑道，“你还记得拓跋圭有个小女儿，叫拓跋木儿么？” 梁瑾想了想，“记得，怎么了？“ “我身陷辽东的时候，受过她不少照顾。“虞若诩见梁瑾的衣领上沾了些灰，便自然地伸手替他拂去，”木儿公主是个利落爽朗的性子，之前还说不要嫁给一个连狐狸都猎不到的人。“ “是吗。”梁瑾低笑，“这位公主倒着实有趣。” “一二三，用力——” 一旁的小厮已经备好了笼子，几个人喊着号子，合力将陷阱里的狐狸拉出来。狐狸被绳子套住了脖子，在被拉出陷阱的一瞬间，只听“咔擦“一声，白狐突然发了狂，一把挣脱了绳索，恶狠狠地朝离它最近的虞若诩扑了过来。 “若诩！“ “世子爷！“ 虞若诩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手用力拉开，随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混乱之中，她只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以及周围人嘈杂的呼喊。 “梁瑾——“(未完待续。)m。 第八十六章 伤疤 http://..org/ 虞若诩觉得自己像是瞬间被掏空的魂魄，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 那只白狐个头比一般的狐狸高大许多，并且异常矫健，被几个护卫围着，身上插了好几把刀，却依旧疯狂地向梁瑾进攻，赤红的鲜血喷溅而出，在雪白的皮毛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梁瑾脸色发白，左肩上汩汩的流着血，手里还挥舞着短剑，抵御白狐的凶猛的攻击。他每动一下，肩膀上就会渗出更多的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看得虞若诩几近崩溃。 “你！到那边儿去！“ “快去拿弓箭！“ “不行！离世子爷太近了！“ “那你去砍它啊！“ 虞若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跑到一个护卫身边，厉声道，“弓箭呢？！“ 那个护卫连忙从马背上拿出长弓和白羽箭，“小姐，那畜牲离世子爷太近了，小的实在是……“ 虞若诩夺过长弓，手刚刚搭上弓弦，肩膀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她吃痛地皱起眉头，旁边的护卫吓了一跳，“小姐，您可千万别胡来啊！” “你来持弓，我来看方向。”虞若诩将长弓塞回侍卫的手里，急得声音都有些嘶哑，“快！“ 侍卫像是被虞若诩的语气镇住了，连忙拉开弓，将白羽箭对准了胶着的梁瑾和白狐，虞若诩站在他身后，屏住呼吸，“左边。“ “是。“侍卫的手心里渗出了汗，将箭镞的方向朝左调了调。虞若诩冷凝的声线传来，”手不要松，放箭！“ 箭矢的声音破空而去，虞若诩曾经听过太多次这样的声音，白羽箭飞逝而过，发出短暂而尖锐的声响，像是命悬一线的最后呼啸。 “噗——” 箭镞穿透皮肉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感觉自己全身都绷紧了。 白羽箭深深地插在了白狐的喉咙，它像是僵住了，突然停下了所有的进攻，随后又垂死挣扎了几番，最终坚持不住，轰然瘫倒在地上。 “世子爷！“ 护卫们蜂拥而上扶起梁瑾，虞若诩几近虚脱，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虞若诩一怔，只见梁瑾满身是血，头发凌乱，一双大手摸了摸她的脸，又向下摸了摸她的肩膀，语气急切，“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虞若诩摇头，见他的下颌上有凝固的血迹，而左肩上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如泉涌，“你先别管我，你这里伤得这么重，得赶紧回去看大夫。“ “真的没事？”梁瑾还在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脸色苍白如雪，却依旧扶着她的肩膀不放，虞若诩也失去了素来的冷静，失声道，“梁瑾！“ 梁瑾皱眉，“我没事，在战场上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你……“虞若诩赶紧叫一旁的守卫把他的马牵过来，”我们回去。“ 梁瑾见她脸色不太好，但身上好像没有伤口，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不少。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左肩传来汹涌的痛意，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痛！“虞若诩心疼得不行，这次出行又没带伤药，虞若诩只有用帕子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随后让侍卫们扶他上马，准备抄小路回府。可刚刚走了没多久，她发现梁瑾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左肩上的帕子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梁瑾！“虞若诩有些慌，连忙停下马，急声唤道，”你感觉如何？“ “若诩……“梁瑾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握住缰绳，“我没事。” 虞若诩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她吓了一大跳，“这样不行，你还没到京城就会体力不支晕过去的。前面就是云中寺，我们去那里歇息一下。“ 梁瑾点点头，“好。” 她怕他摔下马来，干脆和他共乘一骑，不过是她坐在后面，伸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背，“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梁瑾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模糊起来，恍惚间身后有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和自己比娇小了太多，此时却觉得格外有力。 云中寺的俗讲刚刚结束，不少香客陆陆续续地离开，虞若诩让护卫扶着梁瑾，见到一个小和尚，急忙道，“请问我们可以在贵寺歇息片刻吗？这里有一位公子受了重伤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请大夫医治。” “这个……“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从内殿里走出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出家人，稍稍打量了一下虞若诩和梁瑾，便对小和尚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情况不太好，赶紧带他进来。“ “是！师父！“小和尚点点头，”这边请。“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虞若诩松了口气，眼前这位，应该就是云中寺的主持，惠安师父了。 惠安大师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这位施主千万不要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佛家的天性。” 不知为何，虞若诩觉得惠安大师总以一副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可是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思及此处，她忍不住摇摇头，出家人慈悲为怀，目光中带些悲悯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实在是思虑过头了。 惠安大师叫人拿来了纱布和金创药给梁瑾治伤，虞若诩虽然心里着急，但毕竟尚未过门，不太方便待在房里，便守在门外默默地等着。 正值黄昏时分，云中寺闭门谢客，不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悠远的钟声在山林中回想，虞若诩痴痴地看着天边的日暮，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 那支白羽箭，擦着梁瑾的耳郭呼啸而过，直击白狐的喉咙。 她苦涩地笑了笑，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岳子容死去的那一天。 一模一样的相持不下的危急情况，一模一样的凶险艰难，不过那一次，是她亲手射出的那支箭，目标不是手持匕首挟持岳子容的梁慎，而是满身是伤的岳子容。 她用岳子容教给她的箭术，亲手杀了他。(未完待续。)m。 第八十七章 目光 http://..org/ 正当她沉湎于往事的时候，身边传来惠安大师的声音，“这位公子的血已经止住了，目前暂无大碍，小姐大可放心。” 虞若诩回眸，感激地福了福身，“多谢大师！“ “不过敝寺中缺少药材，公子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热，还是尽早回京城请大夫诊治才是。“ “是。“虞若诩点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过几日，我必当携重礼再来拜谢大师。“ “小姐客气了，我佛慈悲，救命之事不图回报。“惠安大师的眼神依旧慈祥和蔼，不过眼底依旧是一片悲悯的神色，看得虞若诩有些心颤。 见虞若诩没说话，惠安大师低眉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准备离开，虞若诩忍不住开口，“大师。“ 惠安大师顿了顿，“小姐还有何事？” “……我与大师以前可曾见过？”虞若诩问道。 “老衲不记得曾与小姐见过面。“ 虞若诩隐隐感觉惠安大师的眼神中有些不寻常，可实在是说不出口，“……是我记错了，请大师见谅。” 惠安大师又看她一眼，“无妨。”说罢，便缓步离开了。 虞若诩觉得周围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就像刚刚到西郊的时候一样。她连忙环视四周，可是除了偶尔进出的小和尚以外，四周几乎空无一人。 她皱了皱眉，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确实有人在监视她？ 不过，云中寺似乎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虞若诩的脑海中浮现出梁瑾在辽东遇到的那次暗杀，还有明月楼的种种，心里顿时一紧，脚下的步子都有些凌乱，对门口的护卫吩咐道，“备马！即刻启程回京！“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破空之声，下意识地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从屋檐上射来的一支白羽箭。 “谁！“ “有刺客！“ 梁瑾的随身护卫闻声赶来，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十几个蒙着脸的黑衣刺客，目光中透露着噬人的杀意，仿佛又回到了辽东的那个雪夜。 虞若诩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器声，十几个黑衣刺客手持匕首，招招狠辣，护卫把虞若诩护在身后，“虞小姐快走！“ 还没等虞若诩突出重围，一个黑衣刺客便举起匕首，狠狠地扎向虞若诩。她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这时只听“叮——“一声，一支箭插进了黑衣刺客的胸口。 “咳——“黑衣刺客喷出一口鲜血，溅得虞若诩满头满脸，随后直直地倒在了她面前。 虞若诩吓得脸色发白，究竟是谁救了她？ “敢在佛门重地放肆，也不怕遭报应！“ 惠安大师雄厚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回头，只见他带了寺庙里的弟子，手持铜棒匆匆赶来，冲着一众黑衣刺客厉声喝道。 “大师！“ “小姐快带公子先走！“惠安大师一改之前慈眉善目，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出凝重的神色，“这些人交给老衲便是！“ “多谢大师！“虞若诩感激地点点头，惠安大师本就是武僧，云中寺的弟子也个个精通武艺，见虞若诩往斋房跑去，他们便身手矫捷地拦住黑衣刺客，院子里顿时陷入一场混战。 梁瑾在战场上已经练出了浅眠的本能，此时听到外面有兵器撞击的声音，下意识地翻身坐起，捂着肩膀正准备开门，只见虞若诩踉踉跄跄地跑进来，“梁瑾！有刺客！“ “刺客？！“梁瑾看到虞若诩满头满脸都是血，吓得脸色都变了，”你怎么脸上都是血？！是不是受伤了？！“ “那不是我的血，咱们快走！“虞若诩伸手扶住他，”应该是明月楼的人，惠安大师带人把他们拦在院子里，咱们从侧门走！“ 梁瑾点点头，“好！“ 说罢，他翻过手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步履匆匆地向侧门走去。 “侧门都是伏兵，你们去了就是送死。“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心头一颤，这个声音…… 梁瑾脚步一顿，只见一个蓝衣男子朝他们走来，眼睛里闪烁着触目惊心的冷意，声音却意外地低沉，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跟我来。” “等等。”梁瑾捕捉痕迹地将虞若诩护在身后，皱紧了眉头，“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蓝衣男子淡淡地看了看他身后的虞若诩一眼，“你若是不信我，自己死了倒不足惜，身后的小姐就会跟着你没命。” “你……” 虞若诩越过梁瑾的肩线，和蓝衣男子的目光一瞬间交错。 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模样。 蓝衣男子顿了片刻，目光从虞若诩的脸色移开，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她总觉得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梁瑾回头看了看她，虞若诩轻轻点点头，梁瑾沉吟片刻，“请公子带路。“ 蓝衣男子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虞若诩和梁瑾跟在他身后，穿过云中寺后院幽静的小道，一直到了一个狭窄的角门。 “从这里出去一直走，大约五里以外就可以到达官道，刺客应该不会追到那里去。“ “多谢公子。“梁瑾点点头，”他日若有缘再会，定当涌泉相报。“ 蓝衣男子沉默片刻，又看了虞若诩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这个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礼节……“一旁的护卫低声嘟囔道，梁瑾倒不太介意，带着虞若诩穿过角门，朝官道疾步走去。 虞若诩见他肩头的伤口好像崩开了，血迹在白色的纱布上晕染开来，心里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梁瑾的嘴唇有些发白，“我没事。“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虞若诩可以感受到他手心有些发冷，正准备把手抽回来，可梁瑾握得更紧了，“刚才你一个人在外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虞若诩抬眸，“梁瑾……” “我总是把你置于险境，刚刚那一瞬间我就在想，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即便是下地狱也要把你救回来。”(未完待续。)m。 第八十八章 风声 http://..org/ 从西郊回来之后，虞若诩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又是熟悉的鹤川书院，熟悉的桌案和笔墨纸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她刚刚拜入岳成骧的门下，岳子容常常板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顽皮胡闹的郑冰杰。她和其他师兄弟一样，把脸埋进书里，捂着嘴偷笑。 画面一转，好像又到了后山的训练场。她天生擅长射箭，几乎箭无虚发，经常一箭就可以正中从天空中疾速而过的飞鸟，后来更学会了开双箭，两支箭一前一后呼啸而去，让猎物没有丝毫逃生的余地。 一众师兄弟看得眼睛都直了，郑冰杰更是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道，“师妹你怎么这么厉害的？师兄我连弓都拉不好，要不你教教我，否则子容师兄又要来训我了……“ 虞若诩看到岳子容绷着脸从远处走来，忍不住莞尔一笑，“你有时间过来找我闲聊，还不如去靶场那边多练练，拉弓的动作你都会，拉得不好不过是和臂力有关，这要我怎么教你？“ 郑冰杰撅了噘嘴，“师妹和子容师兄待久了，连说话语气都变得差不多了。“ 虞若诩一时噎住，耳根却悄悄染上了红晕，“你又在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郑冰杰见她一副害羞的表情，顿时玩心大起，”我看你呀，每天都围着子容师兄转，子容师兄又只对你一个人温柔，对我们都凶巴巴的……“ “郑冰杰！“ 郑冰杰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命的魔咒，吓得连忙转身，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子容师兄……“ 岳子容脸上有薄薄的怒意，“在这儿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练习？！“ 郑冰杰闻言，连话都来不及回，转身撒腿就跑，一溜烟儿就看不见身影了。 “师兄太过严苛了。“虞若诩叹了口气，眼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年纪还小，玩心重是正常的事情。“ 郑冰杰比虞若诩早来书院半年，可实际年龄却比她还要小一岁多。 岳子容不以为意，指了指远处一个浅青色的身影，“你看怀宁师弟，和他差不多大，怎么就没他那么胡闹？！“ 虞若诩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正在练习射箭。虞若诩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他紧紧地抿着嘴唇，额头上满是汗珠，专注的眼神中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意。 “嗖——“ 他松开手里的弓，羽箭直直地朝箭靶飞去。 “怀宁师弟——正中红心——“ “呼……“虞若诩从梦中惊醒，直直地坐起身来，吓得正在一旁小憩的秀儿从椅子上弹起，”小姐午睡醒了？“ 虞若诩刚刚睡醒，头还有些发晕，“嗯。” 秀儿连忙端来一杯茶，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小姐出这么多汗，怕是做噩梦了吧？” 虞若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有……只是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她几乎不记得萧怀宁了，都是后来裴长远到虞府来做护卫，她才稍微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她只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几乎不参与书院的任何活动，以至于她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可是云中寺的那个蓝衣男子……和印象中那个沉默的身影逐渐重合。 她隐隐约约觉得像，但是又不敢确认，只有把猜测埋在心底。可是一到晚上就会翻来覆去地做着关于鹤川书院的梦，让她有些时候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自从跟梁瑾定下婚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岳子容了。 “小姐，后天太后在寿宁宫举办百花宴，咱们现在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您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秀儿见她神色不豫，连忙转移话题。 虞若诩揉了揉太阳穴，“对……我都差点儿把这桩事给忘了。“ 她和梁瑾在西郊遇刺回京，梁瑾便在侯府静养，虞若诩碍于身份，只能偶尔前去探望，所幸的是梁瑾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发热退下来了之后便一天一天地好转起来。 前日她又去侯府的时候，梁瑾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去的时候他正在换药，左边肩膀和手臂都露在外面，虞若诩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若诩？“梁瑾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底觉得好笑，”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虞若诩看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自己也不好过于扭捏，便走过去坐在床边，细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口，“新肉都长出来了……看上去应该是快好了。“ 梁瑾的手臂和肩头比脸上的肤色要白，除了狐狸的抓痕以外，还有一些刀剑的旧伤，在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特别是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肩头一直蜿蜒向下，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若诩……“梁瑾低声道，“我的纱布松了，你帮我重新弄一下好不好？” 虞若诩回过神来，发现换药的太医已经消失了，而梁瑾斜倚在床头，右手指着肩膀上新换的纱布，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她觉得梁瑾捉弄人的时候最坏了，明明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句句让她羞得不行，“绑得那么好，哪里松了？” “……不是松了，是有点紧，压得我伤口疼。”梁瑾立马改了口风，“你帮我看看吧，疼得我难受。” 说罢，他还皱了皱眉，像是在竭力忍住疼痛似的。 虞若诩无奈，只好轻手轻脚地拆开纱布，看到伤口上涂好了去腐生肌的药膏，只是纱布的位置稍稍有些不正，有一小部分的伤口没有敷好。她叹了口气，朝着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口气，“这样好些了吗？” 梁瑾离她那样近，看见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鼓起腮帮子轻柔地呼出气息，像是婴儿的小手拂在他的左肩上，他忍不住喉头一紧，“……好些了。” 虞若诩轻笑一声，将纱布对准伤口，小心翼翼地用绷带重新绑好，“以后你换药的时候我就不进来了，省得你又冲太医挤眉弄眼，催别人快走，到时候又怪太医没给你弄好。“ 梁瑾一脸惊诧的表情，“若诩，你的后脑勺长了眼睛吗？怎么我做什么你都知道？“ 虞若诩忍不住笑出声，“我不仅后脑勺长了眼睛，我头顶还长了眼睛，所以你以后可别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儿。“ 梁瑾叹了口气，一脸苦笑，“怪不得远照告诉我，女人一旦成了亲战斗力就堪比千军万马，我当时还不懂什么意思，原来是这样。“ 虞若诩斜睨他一眼，“世子爷，要不趁民女还没过门，咱们这就去找侯爷说清楚，把这门亲事退了？“ “诶，别啊……”梁瑾听她那样说，连忙举手投降，“若诩我错了，你别往心里去……桌子上有今天刚从福建送来的果脯，特别甜，你要不要尝尝？” 虞若诩哭笑不得，却依旧绷着脸，“我不爱吃甜的。“ 这下梁瑾着急了，作势从床上坐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那……” 这个人……依旧不会哄人啊。 “你快躺下，这么着急坐起来，小心把伤口再崩开了。”虞若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啊……” 梁瑾松了口气，乖乖地又躺了回去，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梁瑾突然低笑了几声，“若诩，以后我们一直这样就好了。” “嗯？” “不管到哪里，你都要陪在我身边，这样闲聊几句，你生我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觉得满足了。” 虞若诩温柔一笑，“好。” 可是，她明显感觉到京城里有些不寻常。 因为梁瑾两次遇刺，定远侯大发雷霆，派了众多暗卫进行调查，可偏偏最有嫌疑的小皇帝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反而最先遭到怀疑的是反对废科举的中流砥柱——吏部尚书邹立俭。 虞仲钧有些忧心忡忡，定远侯会借着这次世子爷遇刺的事情来剪除异己。 结果虞若诩从侯府回来的第二天，邹立俭便因为大逆不道的罪名而下了狱。 而大逆不道的证据便是他之前写的一首诗—— 绳锯木将断，金石何时开。(未完待续。)m。 第八十九章 百花 http://..org/ 绳锯木将断，而“梁”字下面正好是个“木”，因此有言官上了折子，说邹立俭这首诗里暗含梁家根基将断之意，是对太后和定远侯的大不敬。 虞若诩听到消息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定远侯越来越嚣张，居然连文字狱的手段都用上了。“虞仲钧长叹了一口气，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邹大人一心为国，现在却是全家都被关进了天牢，只要皇上一下旨意……“ 京城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她和虞仲钧都不敢保证，虞家有能力逃过此劫。 “小姐？” 虞若诩回过神来，只见秀儿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怎么又走神了？” “我在想百花宴上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虞若诩淡淡地笑道，“你刚刚说什么？” “奴婢在说，最近市面上江南产的料子都贵得吓人，样式又比从前少，奴婢跑了好几家铺子都没挑到中意的，可这儿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怕又来不及做新衣裳……” 虞若诩一怔，“江南的料子贵得吓人？” “听说民变闹得愈发厉害了，特别是广陵那边，不少作坊都不敢接生意，生怕和朝廷打起来，最后自己遭了秧。“秀儿解释道。 虞若诩皱了皱眉，广陵民变…… 看来，要变天了。 整个京城看起来还算平静，可底下却四处都是暗涌。随着邹立俭的入狱，虞家父女心中的弦逐渐绷紧，百花宴的日子也到了。 不知为何，虞若诩莫名有些紧张，秀儿有些不明所以，还安慰她道，“小姐又不是第一次进宫，怎么怕得额头上都沁汗了？“ 虞若诩捏了捏袖子里的纸条，“这衣服太厚了，我有些热。“ “小姐只有忍忍，这衣服少穿一件都是大不敬，等宴会结束就好了。“ 她自己心里也没底，这毕竟是最后一次能找到花笺主人的机会。 这个人……肯定知道虞若卿的下落。 虞若诩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忍不住想象着虞若卿的样子。当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妹妹的虞若卿，现在应该出落成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了吧？他会是个怎样的性子呢？是骑马打猎，快意恩仇，还是惊才绝艳，胸怀天下？ 太后为了这次百花宴大设宴席，京城重臣携家眷纷纷前来参加。寿宁宫的后院开满了牡丹，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富贵惊人。加上各家夫人和公子小姐都身着华服，衬得整个后院愈发地花团锦簇。 虞若诩向来擅长在这种场合自动隐身，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随着大流叩见太后和后宫嫔妃。 太后今日一身锦绣凤袍，头上戴着鎏金凤冠，长长的珠穗垂在额前，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更加显得贵气逼人。而小皇帝站在她身侧，眼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薄凉神色，睥睨着台阶下一众公卿贵族，仿佛在看一群卑微的蝼蚁。 太后的另一侧站着梁婕妤，而宋贵人站在梁婕妤的身后，眼睛却不时朝着另一个方向偷瞥几眼。 虞若诩顺着宋贵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梁瑾站在定远侯身侧，挺拔的侧影像一棵笔直屹立的青竹。 “皇上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 “众位爱卿不必多礼。“太后笑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百花宴，我朝素来崇文惜才，自太祖开国以来两百余年，不仅要求世家子弟饱读诗书，各位千金和宫中妇人也需识文断字，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百花宴。哀家已经命人备好了笔墨纸砚，一会儿请各位不要吝惜自己的才华，好好给哀家作几首流传千古的诗句，才不负薛家先祖一番好意。“ “是——“ 虞若诩用余光看了看小皇帝，只见他依旧沉默不言，像是习惯了由太后来掌控这一切似的。 “今年百花宴的主题是——“太后微微点头，一旁的黄姑姑便拉开了备好的卷轴，”国色天香。“ “太后的柳体已是炉火纯青，非吾等常人能及啊！“ “正是！“ 四周传来一阵阵阿谀奉承之声，虞若诩定定地看着卷轴上的四个大字，心中涌出浓浓的失望。 不是太后。 花笺上的笔迹，着墨力道，笔画间距，和太后的字迹完全不一样。 “请各位小姐随奴婢来。“ 黄姑姑的声音传来，虞若诩抬眸，发现男女已经分席，男丁在院子左侧，女眷则聚集在后院右侧。面前是一张檀木长桌，雪白的宣纸铺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国色天香…… 虞若诩看到花开满园的牡丹，大朵大朵的咤紫嫣红，美得太过耀眼，像是绚烂而华丽的呐喊。 可邹立俭大人一家，现在身陷囹圄，在阴冷的天牢中度日如年。 广陵的民变更是一触即发，到时候又会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灾难。 “虞小姐在想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虞若诩的沉思，“难不成……是没办法写字？” 虞若诩看了对方一眼，“多谢赵小姐担心，虽说我右手已废，但左手写字倒是不成问题的，无需赵小姐如此劳心牵挂。” 赵芷依被她一句话呛了回来，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我不过是见你右手残疾，心里觉得可怜才关心你几句，真是不识好人心！“ 赵芷依一如既往地嗓门奇大，她这样一嚷嚷，周围的不少小姐纷纷停下笔，朝她们看来。 虞若诩有时候实在是不懂，同样是武将世家出身，为何杨雨晴就能做到进退有节，而赵芷依却这么咋咋呼呼的呢？ 意识到周围打量的目光，虞若诩克制住心中的薄怒，直接转过脸去，伸手蘸了蘸墨，直接忽略她。 这一招以前对付无理取闹的许小娥堪称百试百灵，现在就用来对付前来找茬的赵芷依。 “诶我说你……” “赵小姐。“坐在主位的梁婕妤突然开口道，”不知赵小姐是否已经想出了极好的诗句？“ 被梁婕妤一问，赵芷依明显有些慌乱，“回娘娘的话，这个……” 一旁的宋贵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赔笑道，“哎哟我的好姐姐，这才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你看皇上那边都还没有什么动静呢，这么短的时间，咱们女眷能想出什么好句子？” “我不过是问问，大家不要慌张。”梁婕妤淡淡地看了宋贵人一眼，虞若诩冲她感激地一笑，感觉到身边立刻安静了不少。 每年的百花宴，世家公子和小姐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学，公子们无非是为了在小皇帝和太后面前露脸，为家族和仕途谋得更好的前程，而小姐们……更多是为了暗中寻找心仪夫婿罢了。 虞若诩看到各家小姐们都拧紧了眉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空气中传来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她倒是不求出头，只是悄悄盯着宣纸上的字迹。 “好一个天香夜染衣犹湿，国色朝酣酒未苏！“ 男宾那边率先骚动起来，只听有人笑道，“不愧是当年京城最年轻的新科榜眼，世子爷一出手果然不凡！“ 梁瑾的声音传来，“少庭世兄过奖了，我尚未完成下句，哪里有算得上是不凡了？” 梁少庭哈哈大笑，“不如让你那未过门的小娇妻来对对下句，看看你们是否真是心有灵犀？”(未完待续。)m。 第九十章 对诗 http://..org/ 虞若诩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女眷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而男宾那边则开始起哄，“少庭兄的提议甚好！“ “早就听闻虞小姐的才名，不知虞小姐可否赏脸？” “鹤川书院才女之名，想必是实至名归！“ 由于参加百花宴的人数众多，所以向来是各家家主携夫人在后院东侧作诗，太后和小皇帝自然是坐在距离比较远的东侧主位。而年轻的公子小姐则被安排在后院西侧，以梁婕妤和宋贵人为尊。 虞若诩看了看梁婕妤，只见她朝自己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虞小姐是怕了不成？”宋贵人娇笑道。 虞若诩叹了口气，“娘娘说笑了。” 说罢，她悠悠站起身，看向梁瑾的方向，“承蒙各位公子的厚爱，若诩在此献丑了。” 梁少庭鼓起掌来，朗声道“虞小姐，请！“ 梁瑾一直注视着她，只见她看向自己，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目光和他交汇的时候，微微有了些笑意。 他忍不住站起身，一旁的周远照忍不住打趣道，“世子爷的眼睛都快长在虞小姐身上了。“ 工部尚书的嫡长子朱琛见他们俩眼神交汇，忍不住抿了口茶，笑道，“听说世子爷费劲了工夫才让侯爷点头答应这门亲事，这虞小姐进京不到一年，平时也是养在深闺，甚少出门，竟然能得世子爷青睐，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此言一出，周远照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虞若诩对梁瑾使了些手段似的。 梁瑾横了朱琛一眼，“你别忙着说别人，先把你家里的事情解决好再说吧。” 朱琛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只比梁瑾大两岁，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房姬妾。最近他又强行替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闹得整个朱家后院鸡飞狗跳。 朱琛被他呛了回来，脸色有些不豫，“世子爷这话可就不中听了，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再说你们侯府不也” 梁瑾扫了他一眼，朱琛浑身一颤，活生生地将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今天京城里的世家贵族都在场，你最好管好你的嘴。”梁瑾淡淡道。 朱琛一怔，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坐在一旁的周远照和梁少庭有些惊讶，梁瑾一向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在京城世家子弟面前从不发怒，可刚刚那一记眼神，冷到让人的脊背发凉。 梁少庭打圆场道，“虞小姐开始动笔了。“ 虞若诩由于右肩有伤，只能左手执笔。梁瑾还能隐约看到她手心的伤疤，手指上也有弓弦勒出的旧伤，粉红的疤痕蜿蜒在雪白如玉的手上，一直到手掌的边缘。 在他看着她的伤痕发怔的时候，梁少庭大声念出了虞若诩写的下句 明月问归期未至，丹景春醉染扶疏。 虞若诩放下笔，轻轻福了福身，“献丑了。“ 天香夜染衣犹湿，国色朝酣酒未苏。 明月问归期未至，丹景春醉染扶疏。 夜染对明月，朝酣对丹景，几乎是一气呵成。 “好诗！“周远照拊掌道，”不愧是名扬阆中的虞二小姐！“ 虞若诩低头道，“周公子过奖了。“ 梁瑾还在怔怔地看着虞若诩，看她低头浅笑的模样，她生得那么娇脸尖尖的，活像一只小狐狸，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她抱起来，可是回忆起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她好像有无穷的勇气，一次次地用尽力气救他于危难之中，她的每一个眼神，好像都能看到他的心里去。 虞若诩没想到梁瑾会这样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漆黑的瞳仁里带着执着的意味，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好诗！“梁婕妤突然开口道，”本宫有赏！“ 众人皆是一愣，站在梁婕妤身后的晏姑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虞若诩看到托盘里面放着一对碧绿的玉璜，这时只听宋贵人懒懒道，“姐姐还真是大方，这可是西凉国上供的极品翡翠呢，放眼宫里只有母后有一对用这宝玉打造的镯子，没想到姐姐这里还有一对玉璜。” 梁婕妤淡淡地笑了笑，“本宫的嫡亲兄长即将大婚，这也算是提前送上的一份贺礼了。” 虞若诩有些受宠若惊，“娘娘，这” “多谢娘娘的厚爱。” 梁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虞若诩眨了眨眼睛，发现梁瑾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侧，拉着她跪下身来，恭恭敬敬地接过晏姑姑手里的托盘。虞若诩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只好朗声道，“谢娘娘。” “本宫的兄长性子倔，还请虞小姐以后多多担待。”梁婕妤打趣道。 虞若诩怔了怔，“娘娘说笑了。” 倒是梁瑾，侧头看了看虞若诩，眼睛里尽是笑意，“娘娘说的是，请虞小姐以后多多担待。”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薄凉 http://..org/ 虞若诩已经练就了一身在人群中迅速隐身的本事，她坐回自己的位子，低头不语。 因着刚才的那一幕，周围不少小姐都来打趣她。虞若诩索性装傻充愣，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倒也糊弄了过去。 她心里有些愤愤的，都怪梁瑾，好端端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多多担待”？ 虞若诩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梁瑾了。 在对诗之后，各家公子和小姐纷纷作起了诗。还有公子效仿梁瑾和虞若诩，自己作出上句，邀请小姐们来对下句。还没有定亲的小姐们都跃跃欲试，整个场面显得热闹非凡。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以文选亲的盛宴。 虞若诩倒是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对诗上面，只要有人亮出自己的诗作，她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字迹仔细看，可是到了最后，也没有发现和花笺上类似的笔迹。 她心里有些微微的失望，等最后梁婕妤叫人把笔墨纸砚都撤下去，换上点心茶水的时候，她悄悄站起身来，悄悄地向偏殿走去。 今天所有的诗稿，全部都被收到了偏殿里。 虞若诩蹑手蹑脚地走到偏殿的一侧，看到几个宫女正在整理诗稿，细细的说话声传来，“这边是皇上和太后的诗稿，你们别弄混了。” “夫人们的诗稿就放在这边吧，别隔得太远，要是和小姐们的混在一起就麻烦了。” 虞若诩心中一阵狂喜，等宫女们走远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几摞雪白的宣纸，上面用不同的字体写好的诗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 虞若诩几乎呼吸都要停止了，她走上前去，一张一张地快速翻阅着所有诗稿。 花笺上的字体，丹阳长公主的碑帖，卿陷于京 手里的诗稿渐渐变少，可是熟悉的字体还是没有出现。虞若诩急得额头上都冒了些细细的汗珠，眼看着只剩三四张就看完的时候，身后突然“哗啦“一声，虞若诩被吓了一大跳，惊惶地转过身 “你在做什么？” 虞若诩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诗稿轻轻飘落在了地上，“你”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虞小姐为何不在前面跟其他小姐们一同赏花？” 这是虞若诩第一次近距离打量韩青。他生得比一般男子要瘦弱些，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反而显得五官格外秀气。一身太监的青色褂子看着有些大，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虞若诩迅速恢复了神态，“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向我行礼？” 韩青愣了愣，嘴角浮起一个模糊的笑容，俯身行礼道，“奴才给虞小姐请安，还请虞小姐恕罪。” 虞若诩想起在太庙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时候她被小皇帝和宋贵人联手算计，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门口。而韩青则站在门外，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打量她。 之后就是她偷看到他和小皇帝之间的旖旎一幕，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觉疑惑，羞耻，同情，不齿太多的情绪喷涌而出，让她如鲠在喉，却又无法向其他人诉说。 而此时，这样的情绪又在心底逐渐复苏。 “起来吧。”虞若诩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一时好奇进来看看，难道还要先请示一番不成？” 韩青低下头，“方才是奴才僭越了。” 虞若诩向来不爱训下人，此时见他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瘦弱的身板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叹了口气道，“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韩青抿了抿嘴，没说话。 “我在问你话。”虞若诩心里觉得奇怪，不自觉地厉声道。 “奴才方才身体有些不适，皇上开恩，允许奴才到偏殿歇息一会儿。” 虞若诩想起虞仲钧曾经告诉她，韩青曾经替邹立俭挨了定远侯一脚，结果被踢中了心口，之后就落下了心绞痛的病根子。 思及此处，她心中的不快消散了一些，“那你好好歇着，别耽误了时辰。“ 说罢，虞若诩正欲离开，韩青幽幽的声音传来，“多谢虞小姐。“ 虞若诩眉头一皱，她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可始终都想不起来。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韩青又道，“虞小姐倒是比虞大人更体恤我们下人。” 虞若诩一怔，“你说什么？” 韩青抬起头，冲虞若诩笑了笑，眼睛里有些些许薄凉的神色，“奴才是阉人，向来是被所有人视为蝼蚁，恨不得亲自践踏。” 他顿了顿，“所以，为虞大人所不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若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她有些审视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妄想要爹爹对你点头哈腰？“ 韩青连忙低头道，“奴才失言了，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请虞小姐见谅。“ 虞若诩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别说我爹爹，所有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阉人再次祸乱朝政，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韩青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磕头道，“奴才绝无此意，还请虞小姐恕罪！“ 虞若诩觉得自己疯了，刚刚居然还会同情他，“最好没有。“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偏殿。 可是在离开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冷笑，似有还无的声音，好像是她的幻觉。 虞若诩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还跪在屋子里的韩青。他本来就身材瘦跪在地上显得更加羸弱，头深深地埋在细长的手臂里，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似的。 被所有人视为蝼蚁，恨不得亲自践踏。 她不知道他曾经经历了多少，可看到他现在瘦弱的身体，大概也能明白几分。 可这又如何？因为他是阉人，是整个朝廷最为警惕的隐患，所以注定要活在尘埃里，受到所有人的鄙夷和挞伐。 待虞若诩回到后院的时候，歌舞已经开始了。 她趁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品茶赏舞的时候，叫宫女把虞仲钧叫了出来。 “若诩，怎么了？”虞仲钧见虞若诩面色有些阴沉，忍不住低声问道。 “爹爹，您之前对韩青做过什么吗？”虞若诩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实在等不及回府再问了。 “韩青？”虞仲钧皱眉，“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虞若诩把刚刚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虞仲钧脸上有些微微的怒意，“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阉人，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爹爹别动怒，女儿已经训过他了。“虞若诩顿了顿，”女儿只是觉得奇怪，不知他何出此言？“ “为父只是不像有些大臣一样，费尽心思讨好他罢了。”虞仲钧眼里是深深的厌恶，“这韩青之前还对为父表现出些许谄媚之意，为父呵斥了他几次之后，终于消停了几日没想到他还怀恨在心。” 虞若诩默然，虞仲钧的呵斥恐怕比她对韩青说的话还要重。 “对了，你有找到类似的字迹吗？”虞仲钧低声问道。 虞若诩回过神来，“没有。“ 虞仲钧颓然地叹了一口气，“都快一年了还是毫无头绪啊。“ 她想起自己还剩三四张没有看到，觉得格外不甘心，“爹爹别着急，女儿再想想办法。“ 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查封 http://..org/ 百花宴之后，梁瑾派人将梁婕妤赏赐的玉璜送还给虞若诩。 虞若诩打开盒子一看，发现玉璜只有一半，旁边还放着一张花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秀儿在一旁打趣道，“世子爷是想等小姐过门之后再凑成一对儿吧？” 虞若诩笑了笑，不置可否。 秀儿掰着指头道，“还有两个月呢小姐就要出阁了。”话还没说完就哭了出来，“小姐吃了这么多苦一眨眼的工夫居然要出嫁了奴婢真的觉得小姐不容易“ 虞若诩觉得有些头大，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奴婢奴婢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世子爷对小姐这么好“ 虞若诩拍了拍她的肩膀，“高兴你还哭？” “奴婢这是喜极而泣。”秀儿抹了抹眼泪，眨眼道，“小姐可别笑话奴婢。” 虞若诩想了想，“秀儿，你也不小了，等再过些日子，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秀儿一怔，带着哭腔道，“小姐是不要奴婢了么？” 虞若诩最怕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可这次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还想一辈子守在我身边不成？” 秀儿顿了顿，用力点头道，“奴婢就是这样想的！“ 虞若诩笑了笑，“这可不行咱们秀儿可是阆中数一数二的姑娘，怎么能一辈子不嫁？” 秀儿摇了摇头，“奴婢从小就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伺候您！“ 虞若诩见她泪眼盈盈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神色，心里觉得感动，“你倒不必如此等日后遇到了如意郎君，我定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秀儿悄悄地红了脸，“小姐现在是小姐和世子爷的婚事，怎么又扯到奴婢身上来了？” 虞若诩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奇怪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爹爹还没有回来？” 按照惯例，虞仲钧若是晚上有应酬，都会提前派小厮回来捎个口信，让虞若诩不用等他一起用晚饭。可是今天都过了戌时了，依旧没看到虞仲钧的身影。 虞若诩心里有些疑惑，索性把管家唤来，“你派个人去宫里问问，是爹爹有要紧的事情么？” 管家点点头，“小姐莫着急，可能是老爷事务繁忙，一时间忘记给小姐捎口信了。” 虞若诩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可能是吧。” 前些日子就听说广陵的民变愈闹愈烈，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叛党首领组成了一支军队和朝廷对抗，而朝廷也调集了军队南下，双方已经发生了几场小规模冲突，战争更是一触即发。 虞若诩刚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不觉得讶异，毕竟从去年开始，广陵各地就因为赋税的问题而频繁发生民变，不过当时朝廷没有足够重视，只是当作一般的聚众闹事处理，而广陵太守梁景波和当年的梁慎一样，都是个贪得无厌的蛀虫，在广陵横征暴敛，胡作非为不说，还用极其残忍血腥的方式镇压民变，不少无辜的百姓都被他处以凌迟执行，尸体暴晒于菜市口，使得整个广陵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愤怒的百姓组建一支军队对抗朝廷这是必然的事情。 “小姐！“ “小姐“ 一阵凄厉的喊声传来，虞若诩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只听虞府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虞若诩浑身一紧，连忙冲到门口，只见虞家的几个家丁被踢飞在地，而一群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 “巡捕五营？” 虞若诩皱眉，只见卫元礼手握明黄的圣旨，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还是虞若诩第一次近距离见卫元礼，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西城门的城墙上，卫元礼下令射杀企图强行入城的灾民。 “卫大人。”虞若诩福了福身，“不知道卫大人此次” “谋逆罪人，还不跪下？！“卫元礼突然厉声喝道。 虞若诩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头，“你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巡捕五营的士兵上前一步，一把按住虞若诩的右肩逼她跪下。虞若诩吃痛地唔了一声，一旁的秀儿着急道，“你们要做什么？！“ 虞若诩被强硬地按在了地上，秀儿也被人强行压住，拼命挣扎道，“放开！你们放开我们小姐！“ 虞若诩抬头怒视卫元礼，“卫大人带人强闯二品太傅的府邸，现在又污蔑我们为谋逆罪人，有何证据？！“ 卫元礼冷笑一声，“虞小姐倒是铮铮傲骨可惜，你们虞家风光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说罢，他打开圣旨，朗声念了出来 逆犯虞仲钧，私下勾结广陵叛军首领，祸乱朝纲，危及社稷，实乃十恶不赦之大罪，现命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抄没虞府，并将案犯虞仲钧及其家眷悉数押解至天牢，听候审问，钦此 整个虞府陷入一片寂静。 身后的一个小丫鬟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虞若诩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不可能！“ 卫元礼冷哼了一声，“虞小姐也别觉得委屈，皇上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才会下这道旨意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封院子！“ “是！“ 身后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士兵们闯入虞府内院，不时传来尖叫声和砸东西的声音。虞若诩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卫大人，这到底是查封还是抢劫？“ 卫元礼斜睨了她一眼，“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多话，带走！“ 虞若诩感到的肩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厉声道，“放开我！我会自己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若诩只觉得心如乱麻，虞家好像不保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天牢 http://..org/ 天牢里阴森森的，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显得有些刺鼻。 虞若诩觉得有些冷，又缩了缩身子，身后是坚硬的墙壁，硌得她有些疼。不过和肩膀上的疼痛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望着墙壁上方开的小窗户，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昏暗的天牢中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混杂着老鼠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可此时，虞若诩更担心的是虞仲钧。 自从被关进天牢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虞仲钧的身影。秀儿和其他虞家下人被关在斜对面的一间牢房，有是趁着狱卒不注意，他们还可以比一比手势，确认对方的状况。 可是虞仲钧到底被关在哪里？ 恍惚间，耳边传来脚步声，虞若诩抬头，原来是狱卒来送饭了。 “哟？又不吃啊？你当自己还是千金小姐呢？！“狱卒拿走她面前的饭碗，啐了一口道。 虞若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这种日子估计也要到头了，今儿个是三司会审，等你那个谋逆的爹被大老爷们盘问完之后，差不多就该送你们上路了。“ 虞若诩浑身一颤，支起身子道，“你说什么？！“ 狱卒被她凌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那么大声干嘛？！不想活了是不是？！“ 虞若诩踉跄地走上前去，一把扯住狱卒的衣服，眼睛里几乎沁出血丝来，“你说什么三司会审？我爹爹到底在哪里？！“ 狱卒一把推开她，“给你脸你还来劲了是吧？！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抽你，在这天牢，就算是皇子皇孙也逃不出一个死字儿！“ 虞若诩被他猛得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站起身来抓住栏杆，声音都在颤抖，“你告诉我，三司会审是怎么回事？“ 本朝开国两百多年，只用过一次三司会审。 当今小皇帝的曾祖世宗皇帝曾以谋逆罪抄了辽远将军曹清源一家，由于太祖规定刑不上大夫，加上曹将军功勋卓著声名远扬，朝廷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便开了三司会审，用看似公正的方式向天下表明，曹家的确是怀有谋逆之心，并非朝廷猜忌而故意陷害。 而当时三司会审的主判官，都是曹将军在朝堂上的死敌。 经此一案之后，曹将军彻底身败名裂，曹家基本上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什么怎么回事？！“狱卒不耐烦地嚷嚷道。 虞若诩这几天几乎没有吃东西，此时已经是头晕眼花，“我问你到底是哪三个人来主持会审？” 狱卒收起食盒，“我怎么知道只听说有卫大人和徐大人，还不是因为你们阆中的人闹得太厉害，特别是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 说罢，狱卒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虞若诩坐在地上，失神了半晌。 卫大人应该是卫元礼，而徐大人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大理寺卿徐行庸。 卫元礼是定远侯的得意门生，向来唯定远侯马首是瞻。而徐行庸人如其名，唯唯诺诺庸庸碌碌，至于另一个人多半也是爹爹的死敌吧。 她的心几乎凉透了，这次虞家遭难，肯定和定远侯撇不清关系。 定远侯一方面同意她和梁瑾结亲，一方面却对虞家下手。难不成是用两家的亲事做幌子，来放松虞家的警惕？ 到了傍晚，昏昏沉沉的虞若诩被一阵开锁的咣当声惊醒。 “进去！“ 虞若诩听到几声闷闷的咳嗽声，顿时心就跳到了嗓子眼，“爹爹！“ “若诩！“ 身心俱疲的虞仲钧被关在隔壁的牢房，虞若诩几乎掉泪，正准备开口，只听狱卒一阵暴喝，“闭嘴！不许说话！“ 父女俩被迫噤了声。待狱卒走远以后，虞若诩才小声道，“爹爹？爹爹你还好吗？” 两间牢房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虞若诩靠着栏杆拼命地向一边靠，也看不到虞仲钧的脸。 “为父没事。”虞仲钧有些激动，“你呢？在这里这么多天，肯定吃了不少苦吧？肩膀的旧伤痛不痛？” 虞若诩几乎泪如雨下，“女儿没事，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今天是三司会审，您“ “若诩。“虞仲钧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虞若诩心里一颤，“他们有什么证据？！“ “这次广陵组建了一支叛军和朝廷对抗，据说已经占领整个广陵了。“虞仲钧缓缓说道，”而叛军的首领是我们鹤川书院的学生。“ 鹤川书院？！ 虞若诩觉得脊背发凉，“谁？“ “萧怀宁。“ 她倒吸了一口气，“是他？！“ “今天的三司会审，主判官要么不作为，要么就是定远侯的爪牙。“虞仲钧低声轻笑道，”指控我们虞家暗中给叛军提供金矿和军备亏他们想得出来！“ “证据呢？！“虞若诩急声道，”他们这是污蔑！“ “证据？”“虞仲钧笑了笑，”证据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自己造出来的。“ 没等虞若诩开口，他又道，“为父怀疑朝廷要直接对我们虞家的金矿下手了。“ 金矿！又是金矿！ 岳子容的死是因为金矿，许小娥无端嫁到虞家也是为了金矿，这次虞家遭遇灭顶之灾，又是为了金矿！ “爹爹“虞若诩几乎绝望，“我们不要金矿了好不好？” “我们把金矿给他们，然后回阆中好不好？” 虞仲钧听出了她语气间的苍凉之意，心中剧痛，“若诩别那么孩子气。“ “我没有“虞若诩低声道，”我知道金矿是虞家的根基可是现在虞家就要没了，要这个根基有什么用？！“ 虞仲钧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虞仲钧又被带了出去。 虞若诩坐在牢房里发呆，肩上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忍不住哼起了小时候常听的儿歌 东打铁，西打铁，打个剪刀送姐姐 姐姐要我歇，我不歇，我在桥角歇 桥角有条乌梢蛇，把我耳朵咬半截 杀个猪儿补不起，杀个牛儿刚补起！ 哼了几遍之后，另一侧的牢房里响起了一个女声，学着她的语调，跟着她一起哼唱起来。 这首童谣是用阆中方言唱的，所以那个女声的咬字并不准，但音调倒是**不离十了。 虞若诩停下哼唱，旁边的女声也跟着听了下来。 “你唱得很好。“虞若诩轻声说道。 “是吗？”旁边的女声笑了出来，“好久没有人肯跟我说话了，你到时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灭门 http://..org/ 虞若诩怔了怔，“看来你在这里很久了。” “是啊，我都不记得自己来了多久了。”女子低笑道，“这里的每一只老鼠都是我的朋友。”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我不知道。”女子缓缓道，“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虞若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也挺好的。” 旁边的女子没有继续说话，正当虞若诩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又听她说道，“公主也喜欢唱歌，她的声音和你的一样好听。” 她在说什么？ 虞若诩皱了皱眉，“公主是谁？” 这次便再也没有回音了。 到了傍晚，虞仲钧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 “爹爹”虞若诩刚刚出声唤了一声，虞仲钧便低声道，“若诩，虞家被抄家了。“ 虞若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阆中。“虞仲钧的声音都在颤抖，”阆中虞家大宅，没了。“ 虞若诩觉得耳边像是响起了一阵惊雷，连呼吸都乱了，“什么叫没了？“ “一百八十三口，今日午时，在阆中全部被砍了头。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虞家是百年世家，闻名遐迩，可是今天说没就没了？ “那我们“ 虞仲钧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虞若诩沉浸在这个消息里，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向来不喜欢虞家大宅，各房争斗无穷无尽，姐妹兄弟之间根本没有多少情谊。可毕竟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家，一百八十三条人命，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瞬间灰飞烟灭了。 “是为父无颜面对虞家的列祖列宗。”虞仲钧低声道，“梁家下手太狠了连你三叔家刚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全部都没了” 虞若诩脸色惨白，“梁家？” “这次抄虞家大宅的，是阆中新上任的太守，梁清。” 虞若诩觉得自己每呼出一口气都带着血，“是定远侯要致我们于死地么？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连儿子的婚事都用来算计？” 虞仲钧冷哼一声，“你还在想着梁瑾？！“ “爹爹“ “鲜卑可汗拓跋圭暴毙，现在拓跋元挟持王后和拓跋钰争夺王位，咱们的世子爷这个时候正在辽东救咱们的汉家王后。“ 他竟然走了？ 就这样丢下她，走了？ 虞若诩的声音细弱蚊蚋，“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就是我们虞家被抄的第二天。” 后面虞仲钧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虞若诩已经听不见了。 待她回过神的时候，月色已经透过窗户，在地上映照出了一团朦胧的银色。 她此刻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四周一片寂静，让她有些恍惚。 周围传来细细的歌声，虞若诩凝神一听，竟然是从隔壁传来的女声。和之前她唱的童谣一样，断断续续的 东打铁，西打铁，打个剪刀送姐姐 姐姐要我歇，我不歇，我在桥角歇。 唱到一半，女子顿了顿，好像忘记了接下来的歌词，虞若诩忍不住接着她的歌声唱到 桥角有条乌梢蛇，把我耳朵咬半截 杀个猪儿补不起，杀个牛儿刚补起！ 她们的声音很细很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在哭吗？”隔壁的女声停了下来，突然开口道。 虞若诩一怔，下意识地抹了抹脸颊，发现手心里全是泪水。 “没有。”她违心道。 “说谎。”女子叹了口气，“公主说过，女儿家不要撒谎，否则福气会变薄的。” “我娘也说过一样的话。”虞若诩低笑，眼角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你为什么哭？” 虞若诩不知该从何谈起，“我的家人被杀了。” “可怜的孩子。”女子的声音低沉，几乎细不可闻，“那你成亲了吗？” “本来定在八月。” “那他也被杀了吗？” 虞若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指梁瑾。 “没有”虞若诩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去救别人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呢？” 本来是很轻的一句话，虞若诩却捂住了嘴，才能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呜咽声。 女子有些疑惑，“他不想来救你吗？” 牢房走廊的尽头突然闪烁了几点火光，似乎是狱卒来巡视了。 女子迅速躲进了牢房的角落，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狱卒点着灯笼，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面孔。两人经过虞若诩的牢房，脚步顿了顿，最后却停在了虞仲钧的牢房门口。 “您请。”狱卒毕恭毕敬地打开门锁，沉重的链条声惊醒了浅眠的虞仲钧，“这是做什么？” 虞若诩扶住栏杆，费力地向外看，却只能看见狱卒的一个衣角。 “虞大人，有人想见您。” 虞若诩一惊这个声音，是韩青！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虞仲钧也认出了韩青，言语中充满了厌恶和讽刺，“劳烦公公大驾，还亲自到这天牢中来。” 韩青似乎已经习惯了虞仲钧的语气，“看来大人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啊。” “看来像你们这样卑劣的阉人，不懂什么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虞仲钧缓缓站起身来，“走吧。” 韩青轻轻地笑了笑，“虞大人一身傲骨，奴才真心佩服不过奴才建议大人之后在坚守气节的同时，也要多考虑考虑虞小姐的安危，毕竟虞大人膝下没有公子，小姐可是唯一的独苗不是么？” 虞若诩一惊，这是要拿她的命来威胁虞仲钧了么？ 虞仲钧冷哼一声，“请公公带路。” 韩青笑了笑，不以为意，“请。”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哭声 http://..org/ 时间慢慢的流逝，虞若诩心里的不安也慢慢扩大。 明明虞仲钧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可她觉得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 她突然想起还在阆中虞家大宅的时候，堂妹虞若韵就老是找她麻烦。小时候不过是女儿之间为了些脂粉和笔墨争吵，可长大了以后，虞若韵甚至学会的栽赃陷害，三番五次地想毁了她的清誉，甚至到宗族面前诬陷她和外人私通款曲。 当时虞仲钧不在，她跪在祠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认错。她永远忘不了周围那些叔嫂的眼神，似乎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而平时对她和和气气的兄弟姐妹们，此时只是叹气道，“若诩妹妹，认错吧。“ 没有人相信她的清白。 从那一刻起，她就对虞家大宅失望透顶。 幸好她提前有防备，咬着牙不承认罪名，后来虞仲钧着急赶了回来，加上虞若韵实在是太蠢，在关键证据上出了小的漏洞，才让她得以洗清冤屈。 她还记得虞若韵恨恨道，“我这一次扳不倒你，还有下一次！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好过！“ 虞若诩脚步一顿，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就那么恨我？” 虞若韵一愣，像是被她问住了。 “罢了。“虞若诩淡淡地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这是虞若韵尖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虞若诩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离开了院子。 可是这句话似乎刺进了她的心里，到后来许小娥也说过类似的话—— 说到底你就是瞧不起我！ “呼……“虞若诩瞬间惊醒，大声喘了几口气，原来自己刚刚睡着了。 外面依旧是漆黑的夜色，虞仲钧还没有回来。 “你是做噩梦了吗？”隔壁传来一阵细细的女声。 又是那个跟着她一起唱阆中童谣的女子。 “是啊。”虞若诩幽幽道，“梦到我死去的亲人了。” “你肯定跟他们关系不好。”女子轻笑道，“刚刚你一直在说，我没错，我是清白的……看来他们冤枉过你。” 虞若诩没想到自己会说梦话，讷讷道，“是啊。” “公主也被冤枉了……”女子的声音低了几分，“公主好冤啊，她什么都没做错，就被皇后追杀，她明明只想帮皇上的……” 虞若诩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什么？” “皇上什么都不能说，只有憋着……他的命都在皇后手里……可是皇上心疼公主，拼了命也要救她出去……”女子的话有些颠三倒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皇上更心疼公主了……” 虞若诩听得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呢？” 女子顿了顿，最后竟然呜呜呜地哭了出来，惊动了门口的狱卒，“你们！在说什么！“ 女子似乎受了惊吓，哭得更大声了，狱卒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栏杆，“你这个疯子！赶紧给我闭嘴！上次的二十鞭子挨得少了是不是？！“ “公主……公主好可怜……“女子越哭越大声，整个天牢都躁动了起来，狱卒一把打开牢门，将女子拖到地上，一个巴掌“啪——”响彻整个牢房。 “老子叫你再哭！“ 女子似乎被打懵了，哭声戛然而止。 虞若诩怒道，“你凭什么打她！“ 狱卒横了她一眼，“你还有闲工夫管她？先顾好你自己吧！“说罢，抓起女子的头发，厉声喝道，”疯女人，你再敢半夜三更给老子发疯，看我不挖了你的喉咙！“ 女子呜呜呜地点了点头，狱卒“咣当“一声锁上门，对着其他牢房吼道，”都给我老实点儿！“ 被他这样一吼，所有人都噤了声。 待狱卒走远以后，虞若诩悄悄走到一边，“你没事吧？“ 女子似乎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直喃喃道，“公主……是奴婢的没保护好你……皇后太恶毒了……居然要杀你……“ 虞若诩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嘴里的公主到底是谁，不过这似乎又是一段深宫往事。 这个女子……应该是那位公主的贴身侍女罢。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虞若诩听到了一阵阵沉重的铁链声。 虞仲钧回来了！ 可这次虞仲钧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虞若诩拼命地伸长脖子，却什么都看不见。 “爹爹！“虞若诩带着些哭腔，”爹爹你没事吧？“ 虞仲钧的呼吸有些重，虞若诩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只有干着急，“爹爹？他们是不是严刑逼供了？你有没有受伤？“ 过了半晌，虞仲钧的声音才悠悠地传来，“若诩，我没事。“ 声音有些飘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爹爹！“虞若诩握紧了栏杆，”是谁来见你了？他们说了什么？！“ “若诩啊……“虞仲钧长叹了一口气，竟然低声笑了出来，”都是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 虞若诩怔住，娘亲临死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都是报应啊……这一切都是报应！ “什么报应……爹爹你说话啊！“虞若诩急得拍了拍栏杆，一旁的狱卒走过来踢了门一脚，”干什么？！安静！“ “若诩。”虞仲钧淡淡道，“没事了，先睡会儿吧。” “可是……” “今天的审讯结束了，为父也累得很，也想休息会儿。”虞仲钧的声音有些疲惫，“明天再说吧。” 虞若诩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好。” “乖。”虞仲钧竟然拿出了小时候哄她的说辞，“若诩真听话……为父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三生有幸。” 虞若诩摇摇头，“能做爹爹的女儿，是我三生有幸。” 虞仲钧笑了笑，“快休息吧。” 正当虞若诩睡意朦胧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虞仲钧的声音，低低的，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诩，爹爹对不起你。 爹爹……再也回不了阆中了。(未完待续。)m。 第九十六章 午时 http://..org/ 虞若诩猛地坐起身子，发现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 虞仲钧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她心有余悸，忍不住开口唤道，“爹爹？” 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虞若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稍稍提高了些声音，“爹爹？您还在睡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 虞若诩着急了，也不管会不会引来狱卒，用力拍了拍栏杆，“爹爹！爹爹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被她这样一闹，狱卒自然是听到了响动，冲她嚷道，“你又在闹什么？！“ 虞若诩像是没听到似的，拔高了声音，“爹爹！！“ “诶我说你“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经过虞仲钧的牢房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脸色都变了，”这“ 虞若诩心一沉，“牢头大哥，我爹爹怎么了？！“ 狱卒觉得有些异样，迅速打开牢门，嘀咕道，“怎么死了？！“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退后了几步，踉跄着朝远处跑去。 虞若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死了？！“ 没过多久，虞若诩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太医来了。 “服了毒没救了。“太医摇了摇头，”尸身都凉了，怕是死了有三四个时辰了。“ “难不成是畏罪自尽？“典狱官的声音响起，“快去大理寺禀报徐大人。” “是！“一旁的狱卒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阆中民俗，只有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才会选择用自绝性命的方式来认罪。 所以整个阆中，除了女子不堪受辱时会选择自尽以外，几乎没有人会用自尽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是虞仲钧居然自尽了。 虞若诩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凉，浑身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个人了。 “开门！“虞若诩像是疯了一样，”我要见爹爹！“ 典狱官被她吓了一跳，一旁的狱卒有些犹豫，“大人这” “算了。”典狱官叹了口气，“反正她也活不长了权当是做件好事罢。” 狱卒点了点头，开门将虞若诩放了出来。她踉跄着跑到虞仲钧身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虞仲钧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痕，只是眉头紧锁，嘴角有一丝血痕，静静地躺在地上。而离他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瓷瓶，几滴猩红色的液体落在地面上，宛如星星点点的梅花。 “爹爹”虞若诩用颤抖的手指握住虞仲钧的手，眼泪汹涌而下，“您就这样不管我了？” 她想过和虞仲钧一同赴死，也抱有一丝被救的希望。可她从未想过，虞仲钧竟然会撇下她一个人，独自走上了黄泉路。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只是一声声地问道，“您就这样不管我了？“ “徐大人。”身后的典狱官低声道， “怎么回事？”徐行庸皱了皱眉，“逆犯怎么会突然自尽了？” “小的也不知” “废物！“徐行庸骂道，”逆犯可留下了什么遗言？“ 虞若诩本来握着虞仲钧的手，突然发现他的衣袖上有红色的血迹。她屏息一看，好像是虞仲钧临终前，用蘸着鲜血在囚服上写下的绝笔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毕竟是重案的逆犯，小的不敢随意碰尸体，只有等仵作来了再仔细查验。”典狱官解释道。 徐行庸冷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跪在虞仲钧身旁的虞若诩。 “把她带回去。“徐行庸吩咐道，”斩立决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你父亲团聚了。“ 虞若诩闻言，抬头看了徐行庸一眼。 饶是徐行庸在官场混迹了三十多年，看到虞若诩的眼神，心里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三司会审，有你，卫元礼，还有谁？”虞若诩缓缓站起身来，问道。 徐行庸怒道，“一个死到临头的女娃，还敢这么嚣张？！赶紧把她给我押过去！“ “是！“ 可还没等到狱卒动手，虞若诩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扑过去死死地掐住徐行庸的脖子，厉声道，“我问你还有谁！！“ 徐行庸没想到她会突然冲过来，猛地朝后退了一步，脸上被她掐得青筋暴起，“真是反了“ “快说！“虞若诩心中悲愤交加，双手死死地卡在徐行庸的脖子上，几乎是下了死手。 一旁的典狱官和狱卒被虞若诩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冲上来狠命地拉开虞若诩。可她咬紧牙关，死都不放手，逼问道，“还有谁！“ “侯爷“徐行庸被掐得翻起了白眼，看上去似乎就要一命呜呼了。 狱卒一把攥住她的手，她只听“咔擦“一声，腕部传来一阵剧痛，她被迫放开徐行庸，随后被典狱官粗暴地拖回自己的牢房，”之后再来收拾你！“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断了，疼得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巡捕五营统领卫元礼，大理寺卿徐行庸，还有定远侯梁弘毅。 是他们将爹爹活生生逼死的。 还有小皇帝，太后，她不信这背后没有他们的指使。 “这样也好。“虞若诩低低地笑道，”到底是死得明白。“ 当天晚上，虞若诩便挨了几十鞭子。 “你说你都要死了，干嘛还给我们惹这么大麻烦！“典狱官在一旁狠狠道，”我是可怜你才让你见你爹最后一面，结果要是徐大人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抽死你！“ 乌金长鞭上沾了盐水，材质又粗又硬，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这样的痛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耳边是鞭子划过空气的呼啸之声，随后又是皮开肉绽的剧痛。 她蓦地想起裴长远死之前，也是被拓跋弘的手下这样鞭打。她记得当时鞭子都打断了，那样的痛楚，应该在她十倍百倍之上吧。 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了下来，虞若诩一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 “行了，明天午时，虞家人就要被处斩了。“典狱官说道，”今天咱们就省些力气。“ 虞若诩长吁了一口气，被狱卒像麻袋一样拖回了牢房。 “明天午时“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好像都张着嘴，呼喊着难以承受的疼痛，“是要解脱了么？” 就这样，让那些十恶不赦之人得逞了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利刃 http://..org/ 当虞若诩满身血污地出现在刑场的时候，四周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虞家小姐吗？” “哎呀真可怜……不是八月就要成亲了吗？” “世子爷呢？” “你有所不知，这次虞家谋逆的主判官就是侯爷，你说世子爷能怎么办？” 虞若诩皱着眉，双手被绑在身后，手腕传来阵阵剧痛，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姐……”秀儿跪在她身边，眼睛红红的，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 虞若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奴婢……好怕……“秀儿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奴婢……“ “没事，一眨眼就过去了，而且还有我陪你。“虞若诩安慰道。 “奴婢不想……“秀儿泪眼迷蒙道，”奴婢不要小姐陪……奴婢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小姐的……“ 虞若诩叹了口气，“秀儿……“ 她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日光正盛，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愤怒，不甘，绝望……胸腔里涌动着的情绪似乎已经涨到了极点，可自己却如此的无力，就像是一粒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之下，瞬间消失不见。 她想起虞仲钧在袖子上写下的遗言——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爹爹并不是信佛之人，却在临死之前写下了六祖慧能的禅悟之言。 思及此处，虞若诩皱了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思绪过于复杂，只能微微摇了摇头，低笑，“都是要没命的人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监斩官到——”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虞若诩闻声抬头，只见徐行庸，定远侯和卫元礼踱步走上监斩台，坐在了案桌旁。 “侯爷可真够大义灭亲的……” “就是，连亲家都下得去手？” “你忘了，之前侯爷是怎么对岳丈林家的？” “哎呀，那邹大人和虞大人一倒台，是不是就要废科举了？” 百姓们的议论声钻进虞若诩的耳朵，她冷声笑了笑，侧头看了眼定远侯。 定远侯坐在主位上，神情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威严。他面前是放着监斩令的红色漆筒，血一般的红色，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注意到虞若诩的目光，定远侯也看向她。 名满阆中的才女……定远侯端起面前的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心想，可惜是虞仲钧的女儿。 “时辰到——行刑——” 随着监斩令一下，刽子手举刀，目光凶悍，一挥而下—— 温热的血，溅了虞若诩一头一脸。 虞家仅存的二十三口人，正在自己的身边一个一个地倒下。 血像是涌泉一样，从脖子上迸溅而出，而沾满鲜血的头颅滚落到一边，惊恐的百姓像是看到最为骇人的邪物似的，疯狂地逃开。 秀儿死之前还哭喊道，“小姐——奴婢下辈子再来侍奉小姐——” 哭喊声戛然而止，秀儿没有头颅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虞若诩的脸色苍白如鬼，和身上的囚衣没有什么差别。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只感到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似乎利刃已经到了脖颈之上—— “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刺得她一阵耳鸣，周遭一片哗然，混乱之中有人拽起她，大声喊道，“若诩！“ 虞若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瑾？！“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远处传来定远侯气急败坏的吼声，“逆子！“可梁瑾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抱起她飞快上马。虞若诩的头埋在他的怀里，只听见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之声，以及周围一片嘈杂的怒吼和尖叫。 眼前的一切变化得太快，像是一场梦。 “你怎么会……”虞若诩问道。 梁瑾伸出长剑，“咣当“一声架住刑场守卫的进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说过，即便是下地狱，我也要把你救回来！“ 说罢，身后的侍卫大喊，“世子爷，您带虞小姐先走，我们断后！” 梁瑾点点头，挥剑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虞若诩飞驰而去。 虞若诩浑身剧痛，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瑾倒抽了一口气，“遭了，巡捕五营的人追上来了！“ “什么？” 梁瑾勒住马，将她抱下来，“你会凫水吗？” 虞若诩看了看几步开外的京安河，“会。“ “那就好。“梁瑾点点头，抱住她，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京安河顺流而下，远照会在城外接应你。“ “梁瑾……” 话还没说完，梁瑾便松了手，虞若诩“哗啦“一声落入京安河之中，顺着水流向城外漂流而去。 呛人的河水灌入她的耳鼻，可她还是听见了梁瑾最后一句话—— 快走，别再回来了。(未完待续。)m。 第九十八章 师姐 http://..org/ 似乎每次重病的时候，虞若诩都会做各种各样的梦。这次的梦境里，出现了许久不见的娘亲和哥哥，娘亲牵着哥哥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虞若诩着急了，“娘亲，哥哥，你们要去哪里？” 他们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眼前蓦地一闪，爹爹身穿囚服，满眼凄凉地看着她。 “若诩，爹爹再也回不了阆中了。” 虞若诩一怔，连呼吸都是颤抖的，“爹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虞仲钧的身影又消失了。她冲上前去想抓住他，可到最后只是徒劳一场。 “师姐” 恍惚间，好像有人正在用冷水浸过的帕子擦拭她的额头。 虞若诩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眼前有一只修长的手，正攥着一张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你”虞若诩惊得想要坐起身来，那人连忙按住她，“师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你现在身上有伤，需要好好静养。” 师姐？ 虞若诩侧头看那人，顿时怔住，“你” 那****和梁瑾在云中寺遇刺时遇到的蓝衣男子！ “师姐果然不记得我了。”男子见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低头自嘲般地笑了笑，“也是，我” “萧怀宁。”虞若诩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家被诬谋逆，满门抄斩，正是因为他啊！ 她拼命咬住嘴唇，才压抑住心中汹涌而出的怒气。 “我听说虞家因我被抄，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才匆匆赶到京城，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萧怀宁缓缓说道，”师姐都是我的错。“ 虞若诩想起刑场上的一幕幕，还有虞仲钧的死，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声道，“你认错又怎么样？！虞家还不是没了！你能换他们回来吗？！“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主子“ “没事。“萧怀宁冲他们摇了摇头，那些人才不放心地退了出去。 “没想到当年沉默寡言的师弟现在倒成了大英雄。“虞若诩讥讽地一笑，”怎么，你冒险把我救下来，也是想要虞家的金矿吗？“ “师姐，我“ “你做梦！“虞若诩恨恨地说道，”以后别叫我师姐，像你这样的师弟，我认不起！“ 萧怀宁怔住了，虞若诩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明显的伤痛之色，可此时她心中竟然觉得无比畅快，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百度搜索x书?阅屋 过了半晌，只听萧怀宁叹了口气，“师姐，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直到耳边传来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虞若诩才敢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哥哥，娘亲，子容师兄，爹爹，这些照耀过她生命的人，一个一个地消失，到最后，她连梁瑾也失去了。 他叫她别再回来了。是啊，她现在是在逃逆犯，要怎么回去？ 哭到后来，虞若诩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右肩的旧伤，手腕的挫伤，身上的鞭伤，有些被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崩开，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不过身体上的痛楚倒是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咬牙环视四周，发现房间的布置极为朴素，却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桌子上还摊着一本金刚经，被翻开了几页，像是刚刚被读过。 她蓦地想起虞仲钧的遗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里看上去像是某家寺院的斋房。 不过她记得梁瑾告诉她，周远照会在京安河的下游接应自己，可最后怎么会被萧怀宁所救？ 一切太过巧合，她甚至开始怀疑，当时梁瑾在云中寺遇刺，为何会那么巧地遇见这位好几年都没有露过面的师弟？他当时在云中寺做什么？ 当年阆中举子暴动，不少鹤川书院的学生都被太守梁慎抓了起来。可后来虞家向官府施压，除了岳子容，其他人都被无罪释放。可后来据裴长远所说，那些被释放的学生及其亲属，虽然免去了牢狱之灾，但还是被抄了家。 当时她********扑在岳子容身上，没有留意其他师兄弟的情况。而且萧怀宁素来沉默寡言，在书院里几乎是个隐形的存在，因此，岳子容死后，她离开鹤川书院随爹爹北上入京，渐渐地就将他忘记了。 原来他去了广陵，还成了民变的首领。 虞若诩想得头疼，一时有些体力不支，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周围有些嘈杂，头像炸开一样疼。可身边随时有人走来走去，替她换药，还撬开她的牙关，灌进苦涩的药汁。她呛了好几口，忍不住皱眉，可眼皮太重，她始终没看清眼前是谁，只能无力地挥手道，“好吵！“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虞若诩才觉得头疼稍微缓解了一些，可浑身上下还是不舒服，这让她想起在草原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病了两场，几乎把命都搭了进去。那个时候她执拗地想，还没等到梁瑾来救她，她还不能死。 可是现在，谁还会在意她的死活呢？ “师姐“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一声一声，似乎有些颤抖，可依旧重复着唤她—— “师姐“ 她在鹤川书院的时候，几乎没人叫她师姐。岳子容一直唤她虞师妹，就连年纪比她小的郑冰杰，凭着比自己早入学几个月，也一口一个师妹叫个不停，每次都是她软软地叫其他人师兄师姐。 有时候她不小心犯了错，岳子容绷着脸，眼看着要训人了，只要她柔柔地叫一声“子容师兄”，他的表情瞬间就柔和起来。 可是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当虞若诩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到半夜时分了。 漆黑的夜空之中悬挂着一轮皓月，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致，像是有些痴了。 身边传来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音，虞若诩坐起身，还没来得及掀开薄被，只见眼前一个影子罩了下来，“师姐你醒了？是渴了吗？我给你倒水。“ 第九十九章 央求 http://..org/ 虞若诩一时有些恍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萧怀宁出神，像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师姐，失礼了。“萧怀宁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长吁了一口气，“还好烧退了。”说罢，又将手里的瓷杯递到她嘴边，“师姐，这是新采的竹芯泡的茶，大夫说对你的病有好处，快尝尝。” 虞若诩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抿了两口。 果然是唇齿留香。 萧怀宁见她低头喝茶，并没有朝自己发脾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怎么样？还不错吧？” 虞若诩抬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几乎是在讨好她，心中复杂的情绪一时又翻滚出来，“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怕你半夜醒过来没人照顾，其他人我又不放心。”萧怀宁顿了顿，“师姐要是不愿意，我这就走，你千万别生气。” 虞若诩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几张纸和几枚信封，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你在处理广陵的事情？”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姐。”萧怀宁尴尬地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只听虞若诩冷冷道，“应该是在催你回去了吧。” 萧怀宁心里“突“地一跳，”师姐……“ “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虞若诩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当时我听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萧怀宁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刚刚抵达京城，就听说师姐被人救下，恐怕是沿着京安河朝西郊去了。我担心师姐的安危，便直接调转马头去了西郊，幸好来得及，否则……” 虞若诩靠在床头，橘黄的灯光映着侧脸，“原来如此。“ 阴差阳错之下，不是梁瑾安排好的周远照，而是萧怀宁救了她一命。 可是周远照没有找到她，得有多着急？还有梁瑾，拼命将她带离了法场，此时却不知道她的下落，肯定也是急红了眼。 可就算是周远照救起她，又会如何呢？ 见她凝眸不语，萧怀宁以为她又想起了虞家灭门的惨痛往事，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姐不要太过伤心，逝者已矣，虞大人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师姐如此难过。“ 虞若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丝丝嘲讽，“你就打算一直耗在这儿？” 他是广陵叛军的首领，整个朝廷都在想方设法抓他，他能在云中寺待这么多天已经实属不易。 萧怀宁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虞若诩看到他这幅样子，和梁瑾遇刺那日冷若冰霜，目中无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你说话啊。” 萧怀宁皱起了眉头，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师姐……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什么？” “虞家的事情因我而起，现在师姐又是孑然一身，我实在不能袖手旁观。”萧怀宁定定地看了着虞若诩的眼睛，随即便垂下了眼睑，可声音依旧低沉，像是在许下什么诺言。 虞若诩一怔，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去广陵？” “就是因为可怜我？！“ 萧怀宁一时慌了神，“师姐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虞若诩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又是叛臣孤女，孤零零的一个人，看上去的确是……” “我不是……”萧怀宁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是失去了解释的能力，“师姐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还有……“ 那个“我“字，生生地卡在了萧怀宁的喉咙里。 虞若诩愣了愣，竟然笑开了，“你想说还有你？“ 说罢，她陡然拔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算什么东西？！“ 萧怀宁一怔，眼睛里竟然流露出明显的哀痛，刺得虞若诩心头蓦地一颤。 “师姐……“他叫过她那么多次师姐，可这一次，他拉长了尾音，颇有一些央求的意味，”我不愿意勉强师姐，我也知道师姐现在伤心过度，不过算我求求师姐了，京城实在是太危险，街上贴满了通缉人像，师姐经历了这么多的九死一生才逃出来，难不成要让梁家世子的努力化成泡影么？“ 听到他提起梁瑾，虞若诩觉得自己手心一凉，语气也软了下来“你……“ 萧怀宁见她表情有些松动，苦涩地笑了笑，“请师姐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明日再来。“ 说罢，他收拾好桌子上的书信，伸手像是想帮她捻好被子，可身影顿了顿，最后还是缩回了手，说道，“师姐好好休息吧。“ 虞若诩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虎毒不食子，梁弘毅怎么舍得杀自己的儿子。“萧怀宁背对着她，缓缓说道。 虞若诩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可也没有多想，静静地躺了回去。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生死的一瞬间，梁瑾穿着黑色的战袍从天而降，将她从刽子手的大刀下救了出来。 在她经历的短短十几年的岁月之中，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的惊心动魄，在阆中，在辽东草原，在京城，要么是她挚爱的人鲜血淋漓地死去，要么是她自己经受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以为梁瑾不会来救她，就像当时虞家灭门一样，他也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奔赴辽东去救同样身陷险境的江城公主。 可他竟然回来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说，即便是下地狱，也要把她救回来。 将她救回来之后，他们俩也算是完了。 她竟然还在想，梁瑾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会不会着急难过，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救她而惹上杀身之祸。 虞若诩低声笑了笑，眼角的泪还是滑落了下来，“果然是饮鸩止渴。”(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水师 http://..org/ 到了下半夜，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虞若诩本来就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下了地，怔怔地望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 孤客曾听夜雨眠，一生江海已华颠。 背诵过那么多关于雨夜的诗句，可唯独这句记得牢牢的，像是印在脑海里一样。 在略微有些嘈杂的雨滴声之中，虞若诩还是隐约听到了羽箭的呼啸之声，那个声音太熟悉了，几乎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她微微有些讶异，忍不住伸手推开了一丝窗户缝，想一探究竟。 她的房间斜对着云中寺的后院，视角不算宽，只能看到半个院落。可饶是如此，她也能清楚地看到，萧怀宁笔直地站在院落里，雨水劈头盖脸地泼下来，几乎将他淋成了落汤鸡。可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一手持弓，一手提弦，“嗖——”一声，两支羽箭同时飞射而去。 虞若诩皱眉，他是什么时候练会开双箭的？ 当时在鹤川书院，只有她和岳子容会开双箭，不过她的力量始终不够，每开一次双箭，胳膊都会疼小半个月才能恢复。 雨水从萧怀宁的眉梢落到鼻尖，然后顺势滚落，他静静地看着远方，从箭筒里重新抽出两支羽箭，缓缓搭在弓弦上，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主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虞若诩注意到是萧怀宁身边的两个随从。两人见他在射箭，便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旁的屋檐下，像是在等他把这两支羽箭射出去。 “主子心里又不好受了？”虞若诩隐隐约约听到两人的谈话声，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唉……”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每次从那女人屋里出来都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姓虞的女人留不得，杀了算了。”另一个人有些愤愤道，“广陵那边火都烧到眉毛了，要不是因为她，咱们会在这个时候还在京城耗着？” “你有种当着主子的面说这些话。“ 萧怀宁手一松，弦上的两支羽箭呼啸着穿过夜雨，深深地没入石缝之中。 “什么事？”他突然开口，旁边的两人神色一凛，“主子，广陵那边刚刚来了一份急报。” “哦？”萧怀宁跨步踏上台阶，放下弓箭，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纸条，仔细看了看，没说话。 那人瞧了瞧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是梁贼又派了军队来吗？” 萧怀宁笑了笑，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凝，“梁弘毅学聪明了，知道广陵的驻兵不中用，这次倒舍近求远，换了杭州的水师来打头阵。” “杭州的水师？” “彭真，天亮之后就去备马，咱们随时准备回广陵。“萧怀宁顿了顿，沉声道，”对了……记得多准备几个软垫。“ 彭真点了点头，“小的明白。“ “崔胜，你继续负责守着虞小姐，不许出任何差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小的遵命。“崔胜的声音传来，虞若诩听出他就是说”杀了算了“的那个人，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崔胜有些犹豫道，”虞小姐不知道愿不愿意……“ “无论师姐愿不愿意，我都必须把她带走。”萧怀宁的声音淡淡的，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千钧的气势，“师姐要是在你手里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给她陪葬吧。“ 崔胜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小的必定竭尽全力，保护虞小姐的安全。“ 虞若诩觉得手指有些发紧，连忙关上窗户，躺回到床榻上。 刚刚那个萧怀宁，和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萧怀宁，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的房间走近，最后停在了房门口，虞若诩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把手放在了房门上，最后却生生地忍住了，没有推门而入。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房顶，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终究……还是要做个了断。 下了小半夜的雨终于停了，虞若诩起身洗漱，萧怀宁竟然亲自端了一大碗白粥，“师姐，我能和你一起用早饭吗？“ 虞若诩看着他手里冒着白气的粥，旁边还有一碟酸豆角，上面沾着红红的辣椒，像极了阆中的口味。她心一软，侧身道，“进来吧。“ 养了两三日，她的手腕消了肿，终于能够轻微活动了。萧怀宁替她盛好了白粥，说道，“师姐，你多少得吃点东西，否则药效也不好。“ 虞若诩沉默，伸手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轻轻地尝了一口，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早饭，虞若诩虽然一直没抬头，可也注意到萧怀宁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好几眼，几次想问什么，可又把话咽了回去。 “阆中虞家那边，你有什么消息吗？”虞若诩淡淡地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机关 http://..org/ 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捏着图纸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匆匆地冲了出去。守在门外的崔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跟在后面喊道，“虞小姐……虞小姐您去哪儿啊？” 虞若诩顾不了这么多了，她一路踉跄着找到了明镜塔，可现在实在是身体太差，跑几步就眼冒金星，只有伏在塔旁的香炉上喘着气。 此时天色尚早，云中寺还没有正式开门迎接香客。小沙弥依旧将香炉打扫得干干净净，虞若诩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听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惊起了深山里的一群飞鸟。 “虞小姐……”崔胜有些不明所以，“您这是……”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虞若诩勉强挺直身子，沉声吩咐道。 崔胜只好点点头，皱着眉退到了一边。 虞若诩面色惨白，额头上都是虚汗。她咬牙走到明镜塔旁，静静地望着高耸的古塔，一言不发。 “虞小姐果然来了。” 惠安大师的声音从塔中传来。 “您早就知道我会来？” “老衲也是受人所托。”惠安大师缓步从塔中走出，眼中的悲悯神色依旧不变，“看来，虞小姐是有缘人。”(未完待续。)、、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搜索vdao123按住3秒即可复制) 第一百零二章 佛塔 http://..org/ “那是什么东西？”虞若诩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惠安大师顿了顿，走到案桌旁，从暗格之中拿出了一匹暗红色的丝帛，郑重地递给她。 虞若诩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丝帛，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 虞家两座新矿脉的图纸！ 她瞬间明白了虞仲钧的良苦用心。 虞家被抄，朝廷肯定会第一时间占领金矿，而他们所能找到的，是虞家已经开发了两百多年的旧矿，经过这么多年的开采，基本上已经被挖空殆尽。而去年刚刚发现的新矿脉，才是富可敌国的宝藏。 图纸一分为二，左侧画着新矿脉的具体方位，右侧则是详细的机关分布。虞若诩皱紧了眉头，手指攥紧了丝帛，捏得关节处都有些发白。 这是……虞家最后的遗物！ 过了半晌，虞若诩抬起头来，问道，“爹爹还说了什么吗？” 惠安大师悲悯地看了她一眼，“虞大人曾说……在儿女眼中，他自负是一个好父亲，可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家族嫡系宗子，但他从不后悔。”(未完待续。)｛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搜索vdao123按住3秒即可复制) 第一百零三章 衷肠 http://..org/ 虞若诩从明镜塔出来的时候，太阳霎时从云层之中透出一丝光芒，直直地照射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虞小姐……”崔胜本来有些紧张，见她安然无恙地从塔里出来，明显长舒了一口气，“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吧。” 虞若诩轻轻地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朝斋房走去。 她想起岳子容死去的那一天，她的肩膀几乎都要废掉了，可是再大的疼痛也比不过心头的苦楚，她握着弓箭，步履蹒跚地回到虞家，在看到秀儿的那一瞬间，“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虞仲钧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她的时候几乎泪流满面，“我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那之后开始，虞仲钧对她几乎成了溺爱，只要是她提出来的要求，就算再难，他都会答应她。 虞若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手里的丝帛发呆，直到窗外传来悠远的钟声，她才怔怔地抬起头，发现天边尽是沉霭的暮色。 “主子。“崔胜的声音响起。 “虞小姐怎么样了？” 虞若诩站起身来，一把打开门，“你回来了？” 萧怀宁有些惊诧，嘴角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师姐……” “我在等你。”虞若诩侧身道，“进来吧。” 萧怀宁愣了愣，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好。” “师姐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待虞若诩合上门，萧怀宁便开口道。 虞若诩扬眉，“你……” “玉璜已经送到了周府，虞大人的尸骨我也找到了，因为现在风头紧，我只能暂时把虞大人安葬在郊外，日后有机会定会迁回阆中。” 虞若诩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滚上来，“……多谢。” “师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明天就得上路回广陵。”萧怀宁顿了顿，像是有些不确定似的，“你……“ “我没事的。“虞若诩淡淡道，”你也不用太过迁就于我，早日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才是要紧事。“ 萧怀宁点点头，“师姐说的是。“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萧怀宁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那师姐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好。“ 等萧怀宁拉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虞若诩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起兵反梁家？“ 萧怀宁身形一顿，半晌，才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梁家心安理得地祸害人间。“ 虞若诩有些讶异，瞬间又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说罢，又轻笑道，“世间这样想的人太多，可只有你有这样的胆略和勇气……也算是鹤川书院为天下造福了。“ 萧怀宁苦笑，“师姐说笑了，若是子容师兄还在……“ 说罢，他猛然顿住，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师姐……“ “没事，都过去了。“虞若诩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你先回去吧。“ 萧怀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门。 虞若诩闭上眼睛，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岳子容神采飞扬的侧脸。当年他带着大家一起念“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公然抨击梁家擅权，在郑冰杰被梁之逸打死之后，他索性联合阆中举子在太守府门口抗议，要求还郑家一个公道。 他曾经是阆中年少成名的才子，又是大儒岳成骧的独子，更是鹤川书院的大师兄，他振臂一挥，几乎整个阆中的举子都追随而来，浩浩荡荡地聚集到太守府门口围堵梁家父子，岳子容还列出了梁清在阆中的八大罪状，准备进京呈给朝廷，请求撤出其父母官之职，并按照律严厉法惩处。 但是整个朝廷都被梁家人操持，他怎么可能凭借几百个举子的力量，让梁家自打脸面？ 八大罪状在朝廷面前不过是废纸一张，梁清和梁之逸愈发肆意妄为。岳子容咽不下这口气，私下筹划在斗才香会那天生擒梁家父子，为整个阆中除去一大祸害。 这一切，虞若诩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斗才香会那晚，她临摹了一晚上的九歌，以为岳子容会像往常一样，提着在香会上买的糕点来找她，神采飞扬地讲述他斗诗的战果，顺便厚着脸皮讨要她珍藏的孤本。 她以为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已经变成了回忆。 岳子容终究年轻，考虑不够周全，导致计划提前泄露，梁清早就安排了暗卫，就等他们一头扎进去。 最后，参与该事件的所有举子之中，四人当场被杀，其余全部被捕。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朝廷，没过几日，朝廷的钦差便火速赶来亲自处理此事。虞若诩被接回了虞家大宅，还被勒令不许出门。她着急得不得了，却只能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一点办法也没有。 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虞仲钧每日带回的消息。 “岳家公子只受了些轻伤，现在被关在牢里，我和你岳先生正在想办法。”公告：本站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yd(按住三秒复制) 第一百零四章 离京 http://..org/ 过去的回忆就像一团乱麻，缠得虞若诩无法入眠。待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叹了口气，索性坐起了身，将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脸上，细微的凉意传来，总算是清醒一些了。 “师姐。”门口传来萧怀宁的声音，“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虞若诩环顾四周，除了惠安大师给的布帛以外，自己倒真没什么东西，“我好了，走罢。 萧怀宁见她出来，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师姐昨夜是没睡好吗？” 虞若诩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在半路倒下拖累你的。” 萧怀宁脸色一白，“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车吧。”虞若诩打断他，“崔胜和彭真呢？” “我担心人多会引起怀疑，所以让彭真先去探路，崔胜尾随我们稍后出发。”萧怀宁伸手扶她上车，见虞若诩皱了皱眉，便连忙缩回了手，“城门封锁得厉害，我们只能从山路绕道出城。” 虞若诩点点头，“好。“ 山路崎岖，但马车里被提前铺好了棉絮，倒也不觉得特别颠簸。虞若诩一夜没睡，现在倒是困得狠了，半倚在车壁上打起盹儿来。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有人轻声道，“主子，小姐一直睡着，应该是没瞧见的。” 听起来像是彭真的声音。 萧怀宁低声“嗯“了一句，“快些赶路罢。” 虞若诩迷迷糊糊地想，彭真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样长途跋涉了十余天，萧怀宁带着她，从戒备森严的京城直奔广陵。当他们四人抵达广陵太守府，见到前来接风的人时，虞若诩一时有些惊愕—— “乔桓焉？！“ 乔桓焉一时也愣住了，脸上浮出惊诧之色，“是……虞小姐？“ 萧怀宁走到她身边，眼中也露出疑惑，“原来军师和师姐是旧相识。“ 虞若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乔桓焉顿了顿，对萧怀宁拱手道，“我和虞小姐曾在辽东草原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也没有必要深究。“虞若诩冷冷打断乔桓焉的话，像是不愿再提起辽东那段往事。 乔桓焉和身后的一众将领都有些诧异，没想到虞若诩会当众给萧怀宁脸色看。乔桓焉生怕萧怀宁发火，连忙道，“将军……“ “彭真。”萧怀宁神色如常，“带虞小姐下去歇息。”说罢又对虞若诩低声道，“师姐，屋子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如果有什么不习惯，随时差人告诉我就好。彭真和崔胜会护你安全，所以只管安心调养身子，别的……就莫多想了。” 虞若诩难得听他絮絮叨叨这么多话，皱了皱眉，“好。”转身就离开了。 倒是没有注意到身后那群人变幻莫测的神情。 广陵太守府是萧怀宁带领义军起义后占领的第一个据点，后来就成了整个江南义军的中枢，陆陆续续攻下金陵，淮阴，会稽，一路势如破竹，目前一路向北，剑指青州。 萧怀宁麾下谋士猛将为数不少，其中军师乔桓焉带领谋士负责运筹帷，而副将张西泠则是行军打仗的好手，统筹各路将领，协助萧怀宁指挥军队。 虞若诩本来大病初愈，又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广陵之后又不免缠绵病榻了一段日子。萧怀宁专门为她买了几个使唤丫头贴身照顾，还几乎把书房都搬到了她的房里。虞若诩几乎每次醒来，都能听见他在外间和将领商议军机，可她头疼欲裂，听不了几句就又昏睡过去了。 果然，没过几日，整个义军就在流传，这位养在太守府的，恐怕是萧将军属意的夫人。 虞若诩听到这传闻的时候，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药给呛出来，“看来军营里的各位将士和闺阁太太们也没差太多，都爱在背后胡乱猜测。” 在一边伺候的琥珀连忙扶住她，“小姐别动怒，嘴长在旁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去呗。” 虞若诩只是觉得厌恶，“我就是不想让他们随便胡诌。” 萧怀宁是虞家灭门的导火索，但是她又没有其他退路，只能跟随他一同逃亡广陵，这种不得不依附于所恨之人的感受，让她如鲠在喉。 但是无论她如何冷漠，萧怀宁却依旧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一味地软言相劝，一句重话都不会跟她说。她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肚子里憋了无名火，却没有办法宣泄。 第一百零五章 西泠 http://..org/ <;charset=gbk"/>言情中文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网络小说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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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远照 http://..org/ 这样的情形反复了好几日，一到深夜，夜袭的号角声便响起，然后整个军营闻声而动，顷刻间全部出发去了前线。而虞若诩所在的后方大营，除了极少数留守的守卫，几乎空无一人。 因为夜夜睡不好觉，虞若诩和琥珀都熬瘦了一大圈。一向持重的琥珀也开始发牢骚，“这样下去哪里受得住啊……“ 虞若诩安慰道，“你看咱们现在还能补个觉，那些士兵连白天都要时刻戒备，岂不是更可怜？” 琥珀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 虞若诩心里琢磨着，夜夜如此折腾，多半是萧怀宁故意的。 “琥珀，这几日小心些，我怕会有大事发生。” 每天夜里故意露出后方破绽，怕是要引梁铮上钩。 由于每天晚上都要被吵醒，虞若诩索性就没熄灯，直接拿着一本书看到了深夜。琥珀坐在一旁守着，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打瞌睡。 到了子时三刻，例行的号角声响起，琥珀蓦地惊醒，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小姐，您要用些茶水么？” 虞若诩恍若没听见似的，喃喃道，“你听，今夜的号角声好像有些不一样。” 琥珀一愣，“……好像比以前急促了些。” 帐外传来兵器相碰的清脆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虞小姐，小的崔胜，今夜恐军机有变，特奉将军之命来护小姐周全，请小姐千万不要惊慌。“ 虞若诩点点头，“好。“ 今夜……恐怕要见分晓了。 熬到后半夜，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兵刃撞击的声音也越发清楚。琥珀逐渐不安起来，“小姐，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了还在……“ “没事的，别怕。“虞若诩换好衣服，”外面在演一出瓮中捉鳖呢。“ 蓦地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虞若诩心里一紧，一把拽住琥珀躲在柜子后面。只听呼啸之声传来，几支点了火的羽箭射入帐篷，其中一支正好落在虞若诩的床上，火苗沾到被褥，瞬间燃烧起来。 火攻！ “小姐！“崔胜连忙冲进来，见她们躲在柜子后面，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几支羽箭裹挟着火苗逆风而来，崔胜拔剑将羽箭砍落，虞若诩大声道，“你快过来！“ 话音刚落，一块熊熊燃烧的油毡布从帐顶直直地掉落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崔胜的头上，另一支羽箭从斜喇里射出，力道之大，生生将那块油毡布钉在三尺之远的地面上。 “将军！“ 虞若诩一时愣住了，萧怀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怀宁一身黑色的戎装，手里还挽着铁弓，脸色冷得吓人，“自己当心些，你这样如何保护小姐？” 崔胜连忙请罪道，“属下知错。” 这时一位副将急速策马而来，朗声道，“报告将军，人已捉到，梁贼带来的人也已被我们控制，等候将军发落。” 萧怀宁脸色一松，“好！”说罢，深深地看了虞若诩一眼，便掉头向另一侧走去。 虞若诩心下觉得不妙，便拦住一个士兵问道，“捉到谁了？” “梁铮的独子梁少庭，还有朝廷派来的钦差，叫周远照。”士兵眼里泛着兴奋的光，“简直是两条大鱼啊……不枉我们折腾了这么久。” 听到周远照的名字，虞若诩大惊，“周远照？“ 他身居大理寺卿之位，为什么会被派到青州？！ 虞若诩想起周远照的夫人陆静娴，她脸上永远荡漾着两个梨涡，显得格外甜美。他们是梁瑾的故友，在最危急的时刻，梁瑾也是把她托付给了周远照。 如今身陷敌营，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一个死字。 “小姐。“崔胜拦住她，”您要去哪里？“ 虞若诩惊觉自己已经挪动脚步，朝萧怀宁离开的方向走去，“我也想过去看看。“ “您不能去。“崔胜挡住她的去路。 虞若诩沉默了半晌，也没有继续坚持，“好。“ 说罢，转身指了指被烧塌了的帐篷，“你不会想让我睡在这儿吧？“ 崔胜无奈之下只有叫另外一个守卫去安排帐篷，可一转身的工夫，虞若诩就消失了。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帐篷，朝着萧怀宁的大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