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宠妃》 卷一 惑觞 第一章 夕阳西下。 一叶扁舟倘佯于湛青的洛水之中,飘过座座浮着青碧色烟霞的山峰,透过行行已经染上了白色的树,向着碧水深处的一个小岛而来。 狭窄的船头,冷清的坐着一个褐色麻布衣衫的男子,似乎怔怔的出神。他的脸上,一条深且极长的浅粉色刀疤,自左眼蜿蜒而下,一路到了右侧脖颈,在青碧白雾之中的暮色里,显得尤为骇人。 只是,那一双清明温煦的眼中,却是干净的毫无一丝的杂质,在望见那影影绰绰的几间屋子时,那漆黑如夜的眸子里,更是泛起了一****的似水柔情,轻易的,就将那眼中的隐忧盖了过去。 “爹爹……”清脆悦耳的声音,似极了泉水叮咚,褐衣男子还未在岸上站稳,一个小小的身影已是飞快的扑入了他的怀中,“爹爹,爹爹”叫的欢畅。 崔易之眼里泛起了笑意,连带着他脸上的刀疤,都温柔的开始颤抖起来,“嘿,小慕染,爹的乖女儿,今天,可有想爹爹啊。” 小女孩在他怀里,小小的撑起了脑袋,一双清亮的眸子,晶莹璀璨的能通天上的星辰可比,她支着小手,在崔易之身上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直至他快要忍不住大笑着出声时,她才正经八百的,朗声道,“想。”逗的崔易之仰头大笑了起来。空气中透着些许淡淡的清香,微风轻抚,撩拨的人的心,丝丝畅暖。竟是无处,不透出满满如暖春般的气息。 “瞧你们俩父女,才几个时辰不见,就这般粘在一起。”莫夕颜俏生生的立在竹屋门口,含笑温柔的看着他们,虽是薄嗔着开口,然那眼中的笑意,微抿的唇角,无不在涨溢着,满心的幸福。 崔易之逗弄着怀中的女孩,在她精巧的鼻子上轻轻一捏,偷眼看了妻子一眼,转而对着女儿,露出一脸的担忧表情,嘻嘻调笑着,“慕染,怎么办才好呢,你娘吃醋咯。” 慕染亦是随同着崔易之嘻嘻笑着侧过头来,清澈的水眸,斜睨着在灯晕之下的莫夕颜,委屈的一扁嘴,“娘亲一吃醋,不给慕染饭吃,慕染会饿的。” 莫夕颜被他们逗的眉眼弯弯,一个劲的捂着嘴笑,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她才忍不住冲着他们父女一撇嘴,半是嗔怪半是威胁道,“快些进来吃饭,再不进来,就都让你们饿肚子。” “哎呦,夫人之命,我们哪敢不从啊。”崔易之用着胡子扎拉的下巴大笑着拱拱慕染粉嫩的小脸,不顾她撅起了小嘴抗议一番,已是半托着她兴冲冲的跟在妻子身后跑进了屋。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虽是简单的菜蔬,却让人吃的莫名欢愉,待用过晚饭后,崔易之便打发了女儿去睡,夕颜见他哄着慕染睡觉,似乎心里有事的模样,不由得在堂前亮了灯烛,细心的替他缝补衣衫,亦是耐心等待。 “怎么还没睡?”崔易之见着堂前的灯光,不由讶异的一挑眉,他本就是个英俊的男子,脸上的那道疤痕,似乎并没有给他的容貌带来过大的影响。 “易之,你有事瞒着我?”夕颜小心的放下手中的针线,晕黄的灯光,在她粗鄙的白衣之上,染上略带着金色的丝边,朦胧之下,更添着一丝魅惑。 崔易之无奈的将脸别向它处,眼中残留的幸福暖意在一点点消退,转而浮上一抹清冷,“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他顿了一顿,才小声的开口道,“碧君,她下山了。” 尚自拿捏在手中的针忽地一颤,继而手上莫名的一疼,夕颜怔愣的低头,才发现针已将手指戳了一下,已经粗糙的不见柔滑的手指之上,慢慢的沁出血珠,却在转瞬之间凝成了一粒饱满,她怔愣的盯着这一滴血,无意识的轻声呢喃,“她,怎么会下山来。” 第二章 “夕颜,你怎么了?”崔易之猛然间见着她手指之上,那一粒嫣红凝聚着不落的血珠,不由惊的快步上前,将她的手指一把抓了便放在嘴里吸吮,温煦柔软的眼眸深处,带着真心的笑意,“别怕,有我在。” “易之?”夕颜双眼濡湿,晶莹之中饱含着无限的情意,另一只手怔怔的想要去抚上他面颊之处,那狰狞的刀疤,却被那忽然间响起的声音惊的浑身一颤,整个身子便几乎是要无力的瘫软下去。 “好一对痴情的狗男女。”尖利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怨恨与愤毒,透过呢喃的清风,传入两人耳中,那话语之中,凄楚,怨毒,疯狂,一丝一毫都没有漏下。 两个人的身子齐齐一震,崔易之飞快的将夕颜揽在怀里,一只手小心的抚着她的肩,无声宽慰着,眼中的温润及清澈忧虑已在刹那间凝聚,震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碧君,你来做什么?” 紧闭的房门,被一股大力骤然间震开好许,晕黄灯下,青竹屋畔,紫衣妖娆的美人,盈盈的俏立一处,风扬处,三千青丝蓦地飞舞,连带着心中的怨恨与愤怒,直直的朝着屋中的两人而去。 崔易之抱着夕颜慌忙的后退几步,一时间,脸上的刀疤都止不住抖动起来,“宫碧君,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紫衣的美人一挑秀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如萃了冰魄一般,叫人从心里寒起,冷彻了心扉,“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堂堂一个冥衣宫的宫主,不顾女儿的娇羞,一路跟着你去皇城,下江南,结果却是什么,是你娶了这个女人,连着又躲了我七年。” 崔易之默然无语,当年宫碧君的心思,旁人看的清楚,他亦不是傻子,那般骄傲美丽的女子,对着他痴缠不休他又怎会不明白,只是,心里已经放了一个夕颜,却再也放不得旁人。他对她的,从来都只能有愧疚。 “碧君,我当日已说的清清楚楚,易之只把你当作是妹妹,你知道……”夕颜在他怀里不住的颤抖着,一张清丽的容颜早已是变成煞白一片,崔易之以为她是害怕,不由慌忙的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微垂的头顶着她的额,那样一个温馨柔和的角度,竟是要叫人嫉妒的发狂。 “够了!”宫碧君愤怒的尖叫出声,修长的中指直直指向夕颜,绝美的脸上,一片狰狞,“崔易之,你可知道她是谁?” 夕颜的身子忽然间抖的更加的厉害,美丽的唇已是忍不住哆嗦起来。惊疑之下,他不由的将妻子紧紧的嵌入自己的胸膛之处,对着宫碧君怒目而视,“你到底要说什么?” “若是我说……”宫碧君冷冷一笑,对夕颜蓦然间望向她的哀求目光视而不见,已是讥诮着开口,“这个女人,你以为她是什么女子?温和娴淑,柔情似水如一张白纸般宁洁,她的身份,你难道从不怀疑?” 崔易之不易察觉的皱皱眉,并不开口,只是抱着夕颜的手刹那间一僵。 “靖安王朝信奉莲神,每十年便会在王朝内选取身上带有莲花清香血的女子作为圣女,主持盛大的祭祀,那女子身上亦会出现莲花烙印,世人皆称为,莲烙女。”宫碧君在刹那间巧笑嫣然,眉目流转间,带着别样怨恨嘲讽的笑意,“是不是,莫夕颜?” 望着这两个人的面孔均是不相上下的惨白一片,宫碧君眼中微有些怨愤,亦带着一抹诡异,“听说,这一届的莲烙女,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宫中派了无数的人找寻,却多年未果。” “是不是,莫夕颜莫圣女?”她一字一句说道,却每说一字,那浸淫在心中的绝望更是加了一分。 第三章 “圣女?”崔易之的脸瞬时已是变了颜色,恍惚间记起初见夕颜,便是九年前的鸢谷水畔,看着她在莲花池中盈盈起身,青纱飞下之际,入眼的便是她眉心之处的莲花烙印。只是那莲烙却在成亲之后,消失无踪。 眼中的愤怒已是叫那一丝疑惑震惊所代替,他怔愣着低头,看向在自己怀里哭的浑身轻颤的妻子,颤颤的道,“夕颜,她说的可是真的?” “崔易之,她一直都在骗你,一个睡在你枕边七年之久的女人,夜夜都在说谎骗你。”宫碧君痴痴的看着他的脸,怅惘的伸出手去,“易之,这世上,只有碧君,才不会骗你,才一直会爱着你……” 然而,崔易之听而不闻,一双干净的眸子只是一眨也不眨的看定莫夕颜,声音之中的轻颤已接近崩溃,“这些年来,你一直都瞒着我,你骗我?我的幸福,你的笑容,难道什么都是假的么?” “不,易之……”夕颜慌的抬手抚上他那长长的刀疤,已近粗糙的手指不住的细细摩挲,颤颤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恐慌,“除了这件事,夕颜从未骗过你,爱你是真,愿意为你放弃一切也是真,易之,你要信我,你可信我?” 干净的眼眸,含泪的两剪秋瞳怔然对视,只一瞬,便从各自的眼里,看尽了那所谓的天荒地老,那样深情对视的眼眸,一丝丝的情意,温暖和煦如春风般,似乎要吹散了人心头的阴霾,然而在宫碧君眼里,却是那样的刺眼。 凄厉的一声长叫,宫碧君的身子已是如箭一般朝着两人疾射而去,“贱人,你去死吧!” 那两人均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如今亦是情深意动之时,眼中痴深还未褪尽,一把细如柳枝的青丝剑已然透过夕颜的背,直直插入了温软的身躯。夕颜微微一颤,唇上莫名的耀开此生再难见着的娇美笑靥,巧笑倩兮,眉目流转间,光彩四溢,“易之……” “夕颜?”崔易之一声凄厉的惨呼,双手颤抖着抚上她苍白的容颜,却每每都似是抚不够那般。夕颜嘴角之处逸出的点点红色斑澜,透着一抹淡淡的莲花清香不住的四溢,转瞬间这空气中就已是一片莲香,那血不住的滴洒在白衣上,恍如皑皑白雪之中那不畏严寒,傲然而现的红梅。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已经被堂前这般激烈的争闹所惊醒,慕染揉捏着惺忪的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娘亲苍白的面孔,及着嘴角处,绽放开来的一抹曼妙之花。慕染快步的跑向夕颜,小手不住的拍打着她的脸,已是惊慌的落了泪,“呜呜,娘亲,你怎么了,慕染不要你有事,不要……” 夕颜眼中神采涣散,乍然听闻慕染的哭声,已是费力的伸出了手,染了血的手指颤颤的,只来得及抚上她的右额,就已是无力的下垂,“慕染,乖,不哭啊……”她看着慕染白皙的额上,带着一抹自己的鲜血,不由心慌惊恐的侧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宫碧君,她的双手,此时正把玩着一样事物,见着夕颜苍白的脸,蓦地诡异一笑,“你的女儿,我不会放过。” “宫碧君,你这狠毒的女人。”崔易之心中残存的一丝歉疚也已经荡然无存,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幸福,为什么?” “易之,没了她,我也能让你幸福……”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绝望的神色,却像是一把尖刀,不住的在剜着她心头的肉,细细碎碎的痛苦,连带着她的心,亦是要千疮百孔。 “坏女人,你是坏人……”慕染小脸煞白,明明满心的惊恐,然而见着父母的模样,却还是愤怒的冲向了宫碧君,崔易之伸手阻拦不及,下一刻,就已见着心爱的女儿一声惨叫,小小的身子直直的向着屋外横纵开去,闷哼声之后,却是再无动静。 “慕染……”崔易之的惊呼混带着夕颜虚软的无力传来,只叫风一荡,便萧然而逝。 第四章 “宫碧君,我恨你,我恨你……”怀中夕颜的身子越来越的冰凉,如今,女儿亦是叫她一下子打飞了出去,本是一个温温和和,儒雅谦和之人,却见着这般阴狠毒辣的女人,当真是叫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易之,你,你恨我?”宫碧君的身子不住的倒退着,紫衣包裹下的身躯不住的颤动着,她的几缕发丝粘在嘴角,却只能更叫人觉察出她此时眼中的空洞,“易之,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爱上我?” 崔易之猛地将怀中奄奄一息的夕颜抱的更紧了一些,像是要深入骨血那般的疯狂,“我崔易之今生今生,生生世世,爱的人,只有莫夕颜一个,她生我生,她死我死,再不会有其他人。” “生生世世么?”她怔怔的开口,手上蓦地青丝飞绕,混合着宫碧君尖利的嘶叫,铺天盖地而来,“要怎样,你才会爱我,要怎么样,崔易之,你才会爱上我?” “既然那么爱,她要死了,你为何还在……” 然而,崔易之却只是满目深情的注视着气若游丝的妻子,喃喃着开口,“夕颜,易之爱你,想要生生世世。”夕颜的眼几乎已经不能再睁开分毫,靠在他怀里的身子,亦是在渐渐僵硬,“纵然沧海桑田,夕颜,也绝不要,忘记你……”她的声音,轻微的已是宛若花蕊上卷起的风,崔易之将头紧紧埋在她的发间,并未听见。却是在心里,默默的做了拼死的打算,他只要,慕染安全。然而,还不及他有任何的动作,就已是听到一声凄伤的尖叫,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如幕的青丝,他慌忙抬头去挡,却瞬间已叫那青丝将自己和夕颜纠缠。 “啊……”宫碧君的那一声厉叫,本自把玩在手上的一团青丝霍然间不加顾忌的膨胀,那如海般的青色丝线忽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的将两个挣扎的人包裹在了一起,起先还能隐约的见着那两个纠缠的身影,然而,才不过一瞬的功夫,就已是密密麻麻的,只能见着一个泛着黯淡青色的茧。 这个世界,已叫一层情丝两厢遮掩,他们在里面延续他们的生生世世,她在外面享受绝望的孤独,宫碧君踉跄着转身,看也未再看俯倒在地上未醒的慕染,一脸的痴傻,“你爱她,却不知,我已追逐了你的脚步有十多年之久,你们有生生世世的誓言,可我还有什么?崔易之,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爱上我?” 手无意识的一扬,一道凌厉的金黄光芒便轰然袭向那两三间的竹屋,只不消片刻,那火势已然飞快的盛起,火光盈盈冲天,照亮了天际之处,更是映红了一片碧澄澄的水面。火光之中,那青色的大茧发出青碧色的光芒,碧惨惨的,撩拨的人的心,几近沉沦。 崔易之,莫夕颜,我宫碧君留着你们的女儿,那么纯的血,应该也是有着莲花清香,会出现莲烙的女子吧,我诅咒她,本该受到尊崇的莲烙,将是她此生最大的累赘,爱她的人,每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她爱的人,最终也只能悲惨收场,我诅咒她,这辈子都不要想得到幸福…… 尖利到了极致的狂笑,带着心伤的诡异,绝望的诅咒,在漫天火光下,悄然而逝,然那心死之人,发自肺腑的诅咒,却生生不息的,从四处不断翻涌而来,将那尚未清醒的女孩紧紧包围。 那火灼热气息不住的向四处蔓延,烧着那青色的巨茧不住的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呛鼻的气味,呛人的烟熏,灼热的触感,都生生的刺激着慕染娇嫩的肌肤,心中猛地一个颤缩,她忽地睁大了双眼,却见着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已然成了一片火海。那火海之中,没有她的父母,有着的,只是一个正在燃烧的青色大茧,莹莹绿色光芒,眨眼间似是流光溢彩,带着一种不同于人世的凄美。 她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喉咙中几近嘶喊的一般,发疯着叫着“爹爹,娘亲”,如风般的冲进了大火之中。 那着了大火的茧,灼热耀眼的不能让她靠近,那火苗每每舔触到她的右额,她便会觉着那里涩涩刺入骨髓般的痛,快要让人窒息而亡,只是每每那痛过后,却是有一股清凉的暖意直通四肢百骸,她懵然不知,耀眼的火光之下,那被莫夕颜触碰后留下血迹的右额上,因着火的炙烤,慢慢的现出一朵银色的莲花印记,五点清逸的花蕊随意的排成鸢月的形状,轻柔绝美,自带着一种遗世独立之感,薄脆之中,带着深深的韧劲,凄美空灵,飘逸如谪仙般清冷的不可方物。 第五章 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慕染头顶之上,以竹做就的房梁在火的灼烧下骤然颓倒,向着她直直打落下来,火光包裹下的青茧在刹那间亦是迸发出一道凌厉的灼热,慕染躲避不及,一声惨呼之后,腿上已经叫那尚自燃着的竹梁一下子砸了中,而那大茧喷涌而出的灼热,更是将她小小的身子一下子冲撞出了好许。 “啊……娘亲,爹爹,你们在哪儿?”她的身子在大火中不住的颤抖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子吞噬,腿上传来的剧痛和一阵火燎的焦味扑鼻而来,她慌张的看着自己腿上那稚嫩的肌肤已经叫那燃着的竹梁烧的一片焦黑,心中惊恐不已,“唔,娘亲,慕染,慕染好痛啊……娘亲……”慕染水眸之中,艰难忍住的,那豆大的泪珠终是一滴滴的滚落下来,滴滴落在她已被烟熏的漆黑一片的衣衫,大火中,声声呜咽。 “呜呜,爹爹,娘亲,慕染好怕,爹爹……”慕染啜泣不已,却一边还是奋力的想要靠近那个碧荧荧的茧,然而,那青茧不时喷洒的灼热,似乎每每都要阻止她再次前进。是那个坏女人,是那个坏人,前一刻,她还是那般幸福的靠在爹爹怀里,和着爹爹一起逗逗娘亲,可这一时,生活了七年之久的家在一瞬之间就已成了一片火海,最爱的父母亦是葬身在这火海的青茧之内,这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 慕染小小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怨恨恐慌和悲凉,星光璀璨的夜空之下,却是一片汹涌的火海,那两个这世间她最爱的人都在那里,从此,只有慕染一个人,孤孤单单…… “那里着火了,是不是那里?” “那个女人是说圣女在这里,快……” “妈地,这次再不能找到那个莫夕颜,我们就等着吃板子吧……快走。” 猛然间,有许多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从湖上传来,紧接着,是一片纷繁的脚步之声,踏踏的响起。似乎已经为数尚可的人朝着这里疾奔而来。 隐隐约约听的娘亲的名字,从那些人说的话中,慕染不难听出这些人,似乎是要来抓娘亲的,虽然她不明白娘亲和圣女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惊慌的动了动自己的腿,想要站起身来。 忽然间,那火光之外,影影绰绰的现出几个短衣劲装人的身影,慕染一惊,已经叫那大火熏成一片黑色的小脸一皱,薄薄的唇亦是禁不住轻颤起来,心中骤然而起的惊惧让她再也顾不得腿上传来的阵阵嘶痛,她费力的站起身来,在大火中寻着能让她扶一把的事物,猛然间,微侧了头,深深的凝视了那青色的大茧一眼,蓦地飞快的转身,踉踉跄跄的,冲出了着了火的竹屋,向着崔易之曾经带她走过的一条小径跑去。 有人还是在无意中瞥见了这个踉跄着一瘸一拐的小小身影,立时大喊大叫起来,“站住,你站住……” 慕染不敢回头,只是拼了命的向着爹爹曾经给她指过的路急速的奔跑着,足音凌乱。这一刻,她的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眸中不断飞逸而出的眼泪亦不是她的,那些人都是坏人,她不要死,不要死…… 身后似乎永远都传来了那人的大叫,似乎永远都有人追赶的脚步之声,慕染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霎时间,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第六章 她不知她跑了有多远,亦不清楚后面到底还有没有人在追赶,她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却只能叫那一声声从心底逸散的惊惧呜咽徘徊在唇齿之间不露出分毫,只是双脚却像是再也停不下来一般,跟着眼中的点滴晶莹一同坠落,霍然间,眼前出现一个碧色的水潭,清澈的能倒映出那天上的繁星点点,斑斓璀璨,美的几乎要叫人心碎。 慕染一时刹不住双脚,一跨入那泛着柔软的春水,人一软,整个人已是仰面重重朝着水里纵下身去,“啊……”终于是忍不住尖叫了出声,然而那泛着凉意的水立时灌进了她的嘴,鼓着腮帮子她才要挣扎着在水中站起身来,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浅水底,静静的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黑色发丝散落如瀑,此际在水中丝丝飘荡却更像是这清水依畔的柔软蔓草,淡而静冷的月光从水面缓缓射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清辉,只是他清俊的眉眼间似乎凝聚着一团煞气,浓密的眼睫毛不住的颤动着,唇紧紧的抿着,隐约可见一条唇线若隐若现,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的手亦是不住的捏紧又放开,在人看来,似乎是痉挛不休,能轻易的,叫人捕捉到他尚自拼命强忍的痛楚。他紧紧皱起的眉,紧闭着的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处在一个攻击的弓形状态下,这明明是一个危险的少年,纵然在月光下的水下他美如谪仙。然而,慕染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身子轻轻浮在他的胸前,怔怔的伸出了手。 猛然间,那少年的眼睫毛剧烈一抖,双眼霍然洞开,深紫近浓墨的琉璃之色,光彩四溢,混夹着一抹冷冽如冰。 慕染在水中的身形不由一颤,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从未见过这样深紫的近乎于浓墨之色的眸子,好似一不小心就要深坠下去,不可自拔。 忽然间,肩上直达肺腑的撕裂一痛,她只见着眼前的水轻轻一搅,那样妖异的深紫倏忽一亮,狠戾之光尽现。转瞬之间,少年的牙已是重重的咬在她的肩头。 “嘶……”慕染在水中痛呼出声,霎时间,嘴角边冒出串串晶亮的水泡,她忍着肩上和腿上的剧痛,小手不住的推攘着埋首在她肩上的少年,然而,不管她如何拼尽全力,那个少年却只是恨恨的瞪着他的那一双紫眸,狠狠的咬着她的肩,眼中似乎隐忍着难以磨灭的痛,就那般毫无意识的不肯松口。 “咕噜咕噜……”之声骤响。 慕染又痛又怕,眼泪不住的落在水中悄然的毫无踪迹可寻,她的小手在水中不住的挥舞,想要抓着什么,忽然间小手触到一点温润光滑,摸之细腻,她想也未想,手指一捏一划,玉色的光芒一闪,却是那少年用来束发的一根玉簪。 那簪子在水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电光火石间,那弧度伴随着一道血珠,链舞飞扬,少年猛然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下子推开了慕染,黑发在水中尽数飘逸间,是白皙如玉的脸颊之上,右额角处一道浅浅的血口。 慕染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手捂住了自己被咬的肩,慌张中,手中抢夺的簪子跌落,向着水底,直直插去。慕染惊慌的,用双脚在少年身上重重一踢,不顾一切的,已是飞快的朝着水潭深处游去。 少年此时已清醒过来,脸上的痛苦之色被他稍稍隐忍深藏了一些,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却毫不意外的摸到一手的血,嘴角上挑成一个残酷的弧度,他才要拔手游去追赶,却被岸上响起的苍老声音阻拦。 他冷冷一笑,手才在水中微微一撑,“哗啦”一声,整个人便已是轻巧的,从水中站了起来。 “小主子……有官兵……”灰白头发的老人满色担忧,飞快的靠了过来,见着他右额上那一道殷红的血痕,一愣之下,不由恨恨的捏紧了拳,低吼道,“是谁?” 少年深亮的紫眸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他冷冷的瞧了那个水潭深处,水中月被人击打的水花拍荡开好许,冰凉的唇一开一合,只冷冷吐出三个字语,“我们走。” 老人还要说些什么,望见少年骤然间转身,飞快的向一处掠去,明白他们此行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行踪,否则,便会是万劫不复之地,他亦是将心中的悲愤强自按捺在心间,纵身跟在了少年身后,才不及片刻的功夫,两人的身影已经与夜色混成一片,只剩下静静的水潭以及那清净的月。 第七章 慕染不知,原来这个水潭是连接着外面的江,渐渐的她只觉得无力再游,泪流的凶的双眼此际已是红红肿肿的,双腿之上,已经麻痹的叫她再也感觉不到痛楚,然而,脑海中却还不时的闪现着崔易之及夕颜的脸,恍然间,这阔大的江面之上,似乎也能见着那火海之中的竹屋,火光漫漫之处,那青碧荧荧的大茧。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仍是流了下来。 小小的身子,再也负荷不了如此的深痛,她整个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再也使不上任何的力道,双手无力的在水面扑腾几下,身子,已是止不住坠落之势。 “啊,那里有人……” “好像是个孩子,快救人,谁会水?” “妈地,都是群旱鸭子,拿绳子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时的响起。 “诶,抓住绳子,快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迷迷蒙蒙中,慕染只听见耳边骤然响起的嘈杂之声,勉强的撑起沉重的眼皮,瞥见一道绳子飞落下来,心中一喜,已被水洗去烟熏的苍白小脸上,乍然闪过一抹希望之色,她朝着那根绳子艰难的移动,对那船上人的大声鼓励听而不闻,小手在身子尽数沉下之际,终于猛地攥紧了那漂浮在水面的绳索。 她面上浮现虚弱的一笑,微微闭上了眼,然而抓着绳子的手,却死死的捏紧,再也不肯松手。 船上的人小心的将她拉了上去,想要将她叫醒,却不管怎么叫,她都毫无反应,抓着绳子的手,亦是无论人怎么掰,都不能掰开分毫。 船舱外那吵哄哄的声音,让船舱中的中年男子忍不住皱皱眉,抬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略显疲惫的用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太阳穴,低低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是下人们刚救起的小姑娘,怎么唤也唤不醒,一手死命的攥着绳子,任人怎么掰也掰不开。”男人的舱外,一直恭谨站立的人低声答道。 “哦?”男人微微一怔,随即略显疲惫的俊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微笑,“咱们去看看吧。” 微掩的舱门,被一只白皙的犹如女子的手慢慢推移了开,一人走了出来,迎着舱外略显亮堂的光,微微眯了眯眼,那光照亮了男人的脸,秀窄丹凤眼睛,温和的面庞之上,带着一抹显眼的疲惫之色。他静静的在亮处站了片刻,待适应了些,才举步朝着那围拢着的一圈走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老爷来了……” 那围聚的众人立时自发的移开一道缝来,纷纷让着他。男人的脚步并不停顿,一直走到了慕染跟前。 他的眼中,女孩匍匐在地,此时已是悠悠醒转过来,微昂了头,乌黑明亮的如水双眸,带着一丝淡淡的提防与倔强,眸底深处却更是充溢着哀痛和悲伤。她的小脸之上一片惨白,长而柔软的发一簇簇,一缕缕的贴在了额前,遮住了她大半个面孔,但还是能自她的眉眼之中看出,她的容颜,大时必当不俗。 慕染在男子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不由微微的动了动身子,这一动,脚上的痛楚立刻又回了来,那腿上本自被烧焦的肌肤,此际已是被水浸泡的,出现白惨惨的一片,肩上被那少年咬出的伤口亦是在她每每一动,便是嘶牙般的疼。 男人在见着她腿上的伤时,面色之上不由闪过讶然之色,这个女孩的坚韧倔强,眼中的灵动叫他欣赏,然而,这之中,似乎还有一抹熟悉荡涤在他心间,他慢慢的蹲下身来,伸出手来轻轻一按,便牢牢定住了慕染不断细细蠕动的小手,两手相触之际,传来她一阵止不住的战栗。 第八章 轻轻一叹,男人脸上略略一怔,随即只一使力,便将慕染抱到了胸前。慕染却抵抗着,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抹惊惧,近乎于仇视的目光。男人并不闪避,只是用着自己温良的手指轻抚过她稚嫩的小脸,温柔的为她捉去了贴在额前的湿发,猛然间见着她右额上,排成鸢月状的莲烙,整个人不由的呆在了一处。 一只手已经飞快的将他抓起的发再次扒拉下来,盖住了那鸢月状的莲烙。 他整个身子不住的轻颤起来,本已染了层疲色的眼直愣愣的看着她,好似要从她的身上,看到多年前,在鸢谷荷花池中见着的那一个女子,她的眉心,亦是有一个莲花烙印。 除了爹爹,还从未有人能这样轻柔的抚摸自己的脸,给她带来安心的感觉,慕染终于不再畏惧,猛然一头扎进男子怀里,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脖颈,男人微微一愣,唇边浮现无奈的笑意,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悲凉,他抱紧慕染,直身而起,任由慕染身上的水滴簌簌滚落。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淡淡的问道,然而,声音之中的轻颤,却泄漏了他此时的情绪起伏。 腿和肩膀上的痛,还是一阵阵的袭来,轻轻的颤抖着,慕染忍着痛呜咽着回答,“爹爹娘亲唤我作慕染。” 男人愣了愣,强自忍着要问出她父母名字的冲动,近乎是温柔的询问,“那么慕染,你愿意和我们走么?” 慕染的双手,从来不曾松开过男子的脖颈,就似乎是抓着了生命中的救命稻草,水面再泛起如何的波澜,都不能再叫她放手,“慕染和你们走,就能好好活下去么?” 男人的脚步蓦地一顿,眼中的哀伤温柔交替着涌现,他怔怔的静默了片刻,才含笑道,“做我的女儿,除了荣华,什么都没有……”他还未说完,怀中的慕染已是尖叫了出声,“不,我不要。”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她不要荣华,她不要除了荣华外什么都没有…… 男人眼中似乎有种讶异和突如其来的想法一闪而过,他顿了些许时候,才安抚的拍拍她的肩,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既然慕染不想做我的女儿,那么,便做我的儿子吧。”他温和的双眼之中,忽然间闪起耀眼的锐利,目光灼灼的盯紧了她的莲烙,她的眸,一字一句道,“做我的儿子,什么都能得到,只是,却只会冷心绝情。” “那,我做你的儿子。”咬着牙,慕染带着颤抖回答,男人胸前的衣料干燥柔软,似乎名贵的很,触手滑腻,伏之舒适,还有着淡淡的香气。慕染将头埋的更深,紧绷起的神经,心中止不住的哀痛,腿上肩上撕裂般的疼痛,都在这一刻松弛下来,她略一放松,声音已是模糊起来,才片刻的功夫,已是沉沉入睡。 “呀,恭喜老爷了。” “恭喜老爷得了一个少爷……” 那些本自围聚的人都没有散开,此际听着慕染的回答,不由的,都是点头哈腰的恭喜,心中,却无不对着他怀里的慕染,是又羡又妒,要知道,这个男人,可是皇城帝都崔家的当家家主。 若说崔家,上到垂暮之年的老者,小到垂髫的黄毛小儿,谁不知这崔家,乃是帝都三大家族之首,虽只是在商,然而,崔家与李家联姻,这两大家族联合在一起,还当真是不能让人小觑,竟是连朝廷都不能不给他几分薄面,李崔联姻之际,那皇上可是亲自主的婚。 崔家有财,李家有权,这崔思逸不久前,还将世仇北堂家击垮,带了北堂家的小姐北堂倩随行,但无数人的心中都明白,崔思逸怕是要将北堂倩掳了好好羞辱一番。据说北堂家除了北堂倩外,就只有北堂家的小少爷逃脱,其他人,都是死的死,残的残,一片惨状啊。 当了这崔思逸的儿子,那还不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散了,散了,都走了……”一直跟在他身旁,儒生打扮,想必是总管先生的人,面色平静的开口,却让那些笑的或真诚或谄媚的人迅速的敛了笑容,小心的退了开去。 崔思逸轻轻一笑,本要进舱的脚步忽地一顿,继而身子一转,已是向着更深处的船舱走去。 第九章 崔思逸的身子,停在了一间闪着微弱烛光的舱外顿住了身。手指蓦地在那上面重重一按,“哗”的一声,他已是将那舱门打开了些许。 那本自趴在案上的女子听见响动,猛然间抬起头来,僵直了身子转过来,见着崔思逸的面孔,眼中却忽然现出惊恐的神色,她恐惧的站起身来,匆忙间,磕磕碰碰中,案桌上的茶水碗碟一个劲的乒乒乓乓砸落在船上,碎了一地。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北堂倩满脸惊惧的连连后退,却只见这崔思逸忽然之间古怪起来的面色,以及他抱着一个才七八岁大的孩子,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崔思逸,你这个魔鬼,为什么不杀了我。”北堂倩不住的尖声大叫起来,若不是这个一脸温和的男人,北堂家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说家破人亡也不为过。是他,派了人蛰伏在北堂府有三年之久,一步步的引诱爹爹走入他的圈套,将百万家财一点点败光,继而联合与北堂家有商务交易的几个大户,步步紧逼,逼得爹爹娘亲含羞自尽;是他,定是他,派人假扮强盗洗劫了北堂府,让里面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是她不知,为何那些人在见着自己的面孔时,会手下留情,不一刀杀了自己,而是将她带到了崔思逸面前。 崔思逸静静的看着北堂倩激动的脸,这一张脸,和那个已经是他嫂子,他却一直想要留在身边的女人,长的有那么几分相似,若不是这一份相似,北堂家的小姐,他不会让她再出现在这世间。 “这孩子受伤了,船上都是男人,粗手粗脚的,想必会弄巧成拙,所以,我便带她来了这里,想让你帮着照料。”他静静的说着,一双温和的看不出丝毫波纹的眼,紧紧的寻着北堂倩的眸,不让她有片刻躲闪的机会。 北堂倩闻言不由一愣,忽然她面上闪过讥讽的神色,“你崔思逸阴险狡诈,魔鬼般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救人?” 崔思逸并不恼怒,只是轻轻的将慕染放在她的床上,转而寻着一个位子,静静的坐下身来,双眼之中,痴怅,惘然混合着苦苦的挣扎,瞧着北堂倩,她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愤怒的冷哼一声,却还是小心的走向慕染,替她细细的查看起来。 慕染双腿之上的烧伤处,在水中浸泡了许久已经在开始化脓,除了这一处伤,其他的地方白皙滑腻的犹如初生的婴儿,再往上看去,已见着慕染肩头被人咬伤的伤口,一排整齐的牙印留在上面,已成了淡淡的粉嫩之色,看的北堂倩一阵心酸,一阵悲愤,“崔思逸,你竟然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 她狠狠瞪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崔思逸一眼,转身取了水和纱布,替慕染清洗伤口,缠上纱布。“啊……”沉睡中的慕染蓦地痛的大叫一声,朦胧中见着了北堂倩的脸,似极了会时而温柔时而对她薄嗔的娘亲莫夕颜,她不由颤抖的伸出小手,欣喜万分的颤声叫道,“娘亲……你没死,真好……” 然而崔思逸的身子,却在慕染叫北堂倩一声娘亲时,已是僵硬的如同石化了一般,竟是连眸中的一抹伤痛也来不及遮掩。她叫北堂倩娘,她和夕颜一样,额上都有莲花烙印,他一见着她,便感觉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难道说,这个慕染,竟会是夕颜和大哥的孩子?只是她刚才说什么,娘亲没死?那么,是夕颜与大哥,出了什么事,才会叫这个孩子,如今这般的凄惨…… 北堂倩怔愣着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手上的力道无意识的一重,慕染已是忍不住惨叫出声,痛昏了过去。她担忧疑惑的向崔思逸剜去一眼,却见着他眼中霍然间出现悲痛的神色,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这样失魂落魄的崔思逸,全然不似那个面色温和却做事狠戾,斩尽杀绝的崔家家主,叫她微微有些错愕,有些快意和怅惘,到底是什么,能叫这样残酷的他,失态如此。 第十章 崔思逸在慕染痛昏过去之后,突然下令,让人将慕染移出了北堂倩的船舱,就安置在他的舱内,他细心的照拂,亦是要人吩咐了下去,他这个舱,除了跟在他身边的萧默,谁也不能再踏入半步。 “老爷,查出来了。”萧默一身儒生打扮,在人看来,总是稳重一派斯文的模样,他小心的看了一眼还尚自在床上熟睡的慕染,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崔思逸从书堆之中缓缓抬头,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窝深陷,温和的脸上此际微带着一抹凝滞,丹凤眼内,更是带了哀戚之色,“如何?” “竹屋一片火海,有宫中负责找寻圣女的官兵去了,亦找不到丝毫的踪迹,只是,却在大火之中翻到了一个青色的大茧,照情形,怕是冥衣宫的情丝蛊。”萧默脸上带着悲悯的神色,再次看了慕染一眼,小声道,“也难为这个孩子了,宫碧君扬言下一届的圣女就是大老爷的女儿,现下那群找不到夕颜的官兵,正拼命的找小慕染呢。” “情丝蛊?”崔思逸怔怔的垂眸,不再说话,许久之后,当萧默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才淡漠的开口,“去准备一个面具吧,还有,知道的人该如何处置,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萧默静静的看他一眼,心中知道,此际他面上再怎样的波澜不惊,淡漠不动,其实,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怕是哀伤痛苦不堪,然而,他从来都是将什么都放在心上,不肯开口,当年爱着莫夕颜不开口是如此,如今听着哥哥和自己偷偷爱着人的死讯,他亦只是这般默默隐忍。 待萧默退出了船舱,崔思逸才踉跄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床上的慕染走去。夕颜,和大哥,是死了么?他们死了,还是因着情丝蛊而化作了茧,只有至情至爱的两个人,才能令情丝蛊成长幻化成青丝,织化成茧。 他终究,只是一个站在暗处,静静看着她的人,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丈夫的弟弟,从来偷偷看着的人,只有她一个,从来从来,都只有莫夕颜。 崔思逸慢慢的蹲下身子,看着在熟睡中也微皱着眉的慕染,怔怔的拿手抚上了慕染右额的莲烙,心止不住的酸涩,“夕颜,你的女儿,她也会唤我一声爹爹,她以后会是我的儿子,这样,真好啊。”只要一天,再一天,他们便能到了帝都,便能回到崔府,再一天,就好…… 船行一日后,终于是抵达了帝都码头,正当大家都心欢意畅的想要回家之时,却忽然被崔府的总管叫了住,随口吩咐了几句。那些人见又有事做,均是高兴的照着他的吩咐而去,只是多日后,都没人能见着他们的身影,直至他们的家人着急了,报了官去找,寻了多日,才陆陆续续找到了个把的人,不是失足落水,便是喝酒醉死在了荒郊处,要不就是路上遇到了劫匪,劫财劫命,死状可怖…… 随同崔思逸出去的下人们,无一人幸免。 第十一章 晕黄的灯光,给人以柔和慵懒之感,沉睡了多日的慕染,终于是想到要醒来,她幽幽的张开了双眼,却忽然间见着自己床前站了一人,还是那个温和着的有着丹凤眼睛俊朗的男人,可眸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她的双眼忽然触及到他手中捏着的大半张银色的面具,不由愣了愣,才迟疑着开口,“义父?”声音,沙哑异常。 她怔怔的看着这个身材魁健,遮去了多数阳光的男人,却猛然间想起似乎是在船上见着了娘亲,乌黑灼亮的眸子里,刹那间就已是带着狂喜之色,慕染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费力的扶在床沿,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意,“娘亲呢?我看到娘亲了,娘亲呢……” 崔思逸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慕染面前,一只手狠狠捏紧了面具,任她拖着受伤的身子找那个在船上惊鸿一瞥的女人。看着她疯狂的踉跄着身子不住的在屋子里找寻,那样单薄的身子,一瘸一拐的向着房门跑去。 忽然,她的脚在门槛上一撞,慕染惨呼一声,身子直直向外摔了出去,崔思逸的眼神动了动,然而身子还是未动。 “慕……小少爷……”站在门外的萧默及时的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扶住,垂下了眼眸淡淡的道,“少爷,请节哀,少爷的爹娘,都已经葬身火海了,老爷已经将他们的骨灰安葬,您不必……少爷……”察觉到手上扶着的身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慢慢的滑落在地掩着面嘤嘤哭泣,萧默怔怔的瞧着,却在无意中见着崔思逸忽然笑了,他不禁一愣,谁也不可能知道崔思逸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纵然是在他身边待了最久的自己,也不能。 “慕染,过来。”崔思逸缓缓转身,笑得温柔,朝着慕染张开了手,“来,到义父这里来。”那言语之间的温柔,还夹杂着一丝不能容人拒绝的威严。 慕染霍然抬起头来,慢慢的扶着门框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着崔思逸走去,声音之中带着些破碎的震颤和倔强,“可是,慕染看到娘亲了,就在船上,看到了。” 一手将她拉到跟前,崔思逸并不说话,只是笑着,将手中的面具轻轻的覆在她的面上,银白色的面具,带着和莲烙一样的冷色,就那样遮住了她那本该被世人尊崇的莲花烙印,亦是将她鼻端之上的容颜尽数遮掩,他的一根手指有意无意的擦过她微颤的唇,口气在刹那间已是变得冷冽,“记住了,你是我崔思逸的儿子,所以,把那些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那样泛着冷意的面具戴在脸上,让她莫名的感觉一阵惧意,眼前的男人,第一次让她想要有后退的感觉,只是,她确定看到了那个温柔的娘亲,绝非是在梦中,慕染紧紧的掐住了他的胳膊,薄脆的声音,如游魂般的带着尖利的疯狂,“娘亲呢,你藏着她是不是,我看见她了……” “啪”的一声脆响,崔思逸垂放在袖中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悠扬的弧度,随即,慕染小小的身子便直直飞了过去,萧默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伸手去接,任她“砰”的一声撞在桌上,痛的呲牙咧嘴。 然而,才瞬间的功夫,她便已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面具因着这个突来的变故而在她脸上轻晃,似乎只要一个手指触碰,它就会轻易的掉落下来。银色面具下露出的一双眼眸,带着倔强不甘及悲愤,然而,这些东西都只是在她眼中齐齐一闪,便被她强自压下,紧紧抿着颤动的唇,冷冷站立。 崔思逸却像是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好似仍旧是那个温和如玉的儒雅男子,他笑着走近她,不容她反抗的,伸手抚上她已经肿起的面颊,温柔的吹气。 这个,是爹爹在她有磕磕碰碰受伤后,常做的动作,思及崔易之,她眼中已是泛起一片迷蒙,然而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却像是要将她抛向无涯的深渊,她不知他是何时到了她的耳边,亦是不想以后会如何,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响起,一遍一遍。 “你最好听话,否则,义父可不敢保证,你能不能活下去。”泛着凉意的指腹在她肿起的脸轻轻摩挲,那凉意一点一点的上移,已是到了她的面具之上,带着异样的温柔,“我只说一次,永远也不要在外人面前,摘下你的面具,不然,我能让你活下来,也能让你们,一家团聚。” 慕染的身子不由一个颤缩,微微垂下眼眸,明白此际,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这个男人手里,是的,她想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略略的站直了身子,身子虽然还在颤动,她却极力把持,淡冷的开口,“义父,孩儿明白了。” “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崔思逸静静的笑了,温柔的将她耳畔逸散的发拢入耳后,笑道,“爹的慕染,可是要乖乖的啊。”双眼触及房间里的镜子,崔思逸一顿。 爹的慕染,爹的慕染…… 慕染看着那个以后自己都要称之为一声义父的人,艰难的忍受着自己眼中泛起的酸涩,爹的慕染,可是慕染的爹在哪里?这个人,他不是啊…… 第十二章 “吩咐下去,将少爷房间里的镜子全部处理掉。”崔思逸的身子才出了慕染的房门,就已是敛了脸上的微笑,眸中亦是藏了些担忧之色,压低声音道,“以后,那种东西,慕染在的地方,决不能出现。” “是。”萧默静静的答应着,悄悄的抬头看他一眼,这个男人,其实是很寂寞的吧,一个人要守着崔家,背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笑着的,只是,他这般对待慕染,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让她变为第二个的崔思逸么? “别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强压着怒气的低喝传来,叫萧默不自禁的一怔,他这才发现崔思逸已经停了下来,眸中略带着一丝难以自禁的恼恨和慌乱,“我说过多少次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个时候,他不是人前那个温和如玉却事事要为崔家打算的崔家家主,亦不是在慕染面前或温柔或冷冽的义父,更不是那个站在北堂府门口,冷看瞧着北堂海自尽的人,此刻,他只是一个,被别人窥视了真正内心,惊慌不已的普通人。 萧默微微有些苦涩,从什么时候,每当怔怔的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会时不时的露出那种叫他受不了的目光,“小人不敢。”只是,他和他从小相伴长大,又如何不懂他心中的落寞,他们,是朋友啊。 “萧默只是在想,是不是该让长卿陪伴在少爷身边。”他慢慢抬起了头,一脸的平静,眸子里却是精光灼灼,“就像小时候,萧默陪在老爷身边一样。” 崔思逸不由的一怔,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眼中,却带着深深的无奈,“默,你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少爷她?” “她?我崔家的子孙,如何能太过于脆弱。”崔思逸自嘲一笑,双眼淡淡瞥及慕染的房间,已是吃吃开口,“默,你不觉得那个孩子,会是一个不错的孩子。想要活下去,很好,只是,凡是都要付出代价,不是么?” “老爷,老爷……”萧默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有人急喘吁吁的而来,一见着崔思逸,立时满脸惊喜的上前,急声道,“老爷,李公公来了。” “他来做什么?”崔思逸不禁皱眉,这个李英,该不是一听到自己回帝都的消息,就急巴巴的跑了来吧,不会又是指望着自己能给他带来什么稀世珍宝吧?若不是看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崔思逸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一眼,崔家塞进他手里的珍奇已经够多了,终有一天,要让他一一来还。 “老爷?若是不想见,小人便想法回绝他。”察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阴狠光芒,萧默有些担忧的道,崔思逸却只是冷笑着摆摆手,随即,脸上已是恢复他一贯的温和微笑,“默,李公公么?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走吧。” 他经过那人身边时,稍稍一顿,“你去把我从垣(yuan)宿带回来的蓝釉灯,青玉莲翘杯小心取来。” “是。”那人恭敬的躬躬身,静静的转身离去。 萧默跟在崔思逸身后,徐徐向着大厅前去,在两人都还未弄清楚这个李公公意欲何为之前,这个贪婪的小人,还真是不能得罪。 第十三章 “哎呀,李公公……”崔思逸朗声笑着,对着李英连连拱手,“李公公大驾光临,思逸府上可是蓬荜生辉啊。” “瞧崔爷话说的。”李英谄笑着放下手中的碧玉茶盏,从位上起身,顿了顿便大步朝着崔思逸而来,“早就听说崔爷回来了,当真是该早些来瞧瞧崔爷的,怎奈宫中琐事繁多,看望崔爷之事也便搁置了下来。” “李公公有心了,思逸只是舟车劳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之事。”崔思逸笑着扶了李英的手,将他带到位子坐下,随即装作无意的一问,“李公公这般的忙碌,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李英冲着他,笑的一脸神秘,“倒也没什么大事,也不过是哪位皇子惹皇上高兴了,哪位又叫皇上烦心了,不过,最近咱家倒是听到了一个传闻,听闻崔爷到过垣宿,所以便出宫来问问。” 崔思逸持着茶盏的手略略一顿,飞快的与萧默对视一眼,继而已是面色如常的笑问,“思逸确是在垣宿停留过一些时日,不知李公公?” “听说,有人在垣宿发现了圣女的踪迹?”李英笑着,一脸的高深莫测,他缓缓靠近了崔思逸,一字一句轻轻着道,“咱家可还听说,崔爷此行,去时是一船的男人,回来时,船上却多了一个女人,不过崔爷放心,这件事,可只有咱家一人清楚。” 崔思逸在心中暗暗一笑,这个贪婪的小人,莫不是以为那北堂倩就是夕颜,想要来这里胁迫于他么?萧默亦是一脸的鄙夷,才刚要开口,崔思逸已是悠悠的先开了口。 “唉,李公公,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也罢。”崔思逸一脸的苦恼,冲着李英微微摆手,眼中的深痴及落寞挣扎,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好奇,李英,也不例外。 “崔爷?您这是怎么了?”李英向着他又靠近一些,涎笑着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咱家也好瞧瞧,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您瞧,以前每次都受崔爷的恩惠,还没替崔爷办过什么事,咱家心里可是不安着呢。” 李英眼中迸发出的贪婪光芒,令崔萧两人心中作呕欲吐,然而却并不能当场发作。 萧默瞧一眼沉吟不已的崔思逸,不由急道,“老爷,您为难着,怕对不起夫人,小人可要忍不住说了,您……” “住口。”崔思逸勃然大怒,温和的面上突然现出一抹怒容,“还不将李公公的礼物取来,崔家这些年,是白养的你么?” 萧默一脸不甘,却只能咬咬牙,沉声应道,便转身离去,临走之时,两人的目光飞快的一接,眼中已是带了一丝心神领会的笑意。 “崔爷的烦心事,难道还和夫人有关?”这下李英有些糊涂了,他此来崔府,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查实圣女是否为崔思逸所带回,如今听他主仆二人如此一闹,当真是有些叫他困惑。 第十四章 “李公公也不是外人,思逸坦言告知也并不是什么不能之事。”崔思逸想了片刻,才叹声道,“李公公想必也听到北堂家的事吧?” “这,咱家略知一二。”李英点了点头,他崔思逸做的事,早自有专人负责说于皇上知道,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自是一清二楚。 “世人都道思逸是心胸狭窄之人,掳了北堂家的小姐回帝都是专为折辱泄愤,却不知,思逸实在是对北堂倩倾慕不已,想要带她回来,日夜相伴啊。”略带着丝哀伤的话语,在大厅里响起,无不叫人感受着说话人的痴痴深情,“只是,思逸担心,会对不起夫人呐,但又不能让倩儿无名无分的跟在思逸身边,受尽人的白眼。” “这么说,崔爷船上的女子,是北堂倩,而非圣女了?”李英一急,心中的话已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圣女?”崔思逸眼中现出疑惑的神色,微微敛眉,正色道,“思逸不知李公公为何如此相问,但那船上的女子,确确实实,是思逸心爱之人。李公公有此一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英微有些尴尬的咳嗽几声,本要插科打诨乱扯几句便糊弄过去,但崔思逸是何等精明之人,早自算好了萧默出现的时间,果不其然,当萧默带着手捧蓝釉灯和青玉莲翘杯的下人出现时,李英一双眼都亮了起来,两只手细细的摩挲一通,直愣愣的盯着那两件珍宝,转而,已是不大情愿的转过头来,看着崔思逸,讪讪笑道,“其实是有个女人告密,言明崔爷带了圣女回帝都,意欲不轨,皇上自然是相信崔爷的,所以只派了咱家一人前来。” “哦?莫不是那个女人弄错了。”崔思逸的脸色立时一沉,“那李公公可查清楚了,思逸带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圣女,我看这样,萧默,你还是将倩儿带过来,叫李公公瞧清楚。” “不必了,不必了,瞧崔爷说的,咱家还信不过崔爷么?”李英慌忙起身阻止了萧默,一双手却是顺势拿起了已被恭谨托在手上的蓝釉灯,他瞧着在光线充足之处,这灯还能发出盈盈的静亮蓝光,当真能耀了人的脸,看着这样纯粹的蓝,当真是世间少有之物,“好东西啊。” 李英大声的感叹,随即双手又一把小心的拿起一旁的青玉莲翘杯,那青碧的玉色本就已是漂亮柔和的叫他两眼发光,那惟妙惟翘的莲花翘,更是让人止不住的喜欢,“崔爷,有时候,咱家可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商人,这天下间,还真没什么样的宝贝是你们没见过的啊。”他一时看看这个,又瞧瞧这个,爱不释手。 崔思逸却是微微一笑,“思逸一眼瞧着他们时,便想,李公公怕是会喜欢,所以便替公公留下了。” “这,是给咱家的?”李英装作一脸的不信,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可是两件绝世珍宝啊。” “这蓝釉灯和青玉莲翘杯,本来就是思逸送与公公的礼物,公公不必客气。”崔思逸不动声色的开口,心中却冷冷一笑,老家伙,总有一天,你要死在你心心念念的珍宝上。 “那就多谢崔爷了,您瞧,每次都要崔爷破费。”李英的脸,笑的似是花开一般灿烂,“咱家就说么,崔爷怎么可能带着圣女回帝都都不上报皇上,想必是那个疯女人弄错了,崔爷,咱家这便回去复命,崔爷对此事不必太过忧心。” “不会,公公慢走。”崔思逸笑着起身相送,待到了大厅门口,才唤过一旁的下人送客。 女人,该死的女人…… “是宫碧君。”萧默在旁边不紧不慢的开口,双眼却是怔怔的瞧向远方,“老爷为了遮掩少爷的事,利用了北堂倩,可知后果?皇上那里,可是会轻易过关?” “我知道。”崔思逸脸上的温和在一霎时凝了下来,哼,皇上,不就是可能再让娶一个女人么,他不在乎,倒是宫碧君这个女人,若是再出什么差错,也不知道她又会搞出什么事来。 两人均是各怀心事,只余大厅一阵冷寂。 第十五章 “又收到什么好东西了吧,瞧你笑的那么贼。”廊柱后突兀传出的声音,叫满脸笑得灿烂的李英,猛地一下子站住了脚,他慌忙堆起了一脸的讪笑,卑躬屈膝道,“奴才李英,参见太子殿下千岁。” “得了吧。”廊柱后慢慢转出一个金袍玉带,阳光灿烂的少年,俊脸之上一脸的闲闲,玉似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唇角,微垂眸的弧度,竟是优雅高贵异常,他望着李英似笑非笑,“你李英的些小心思,谁还不知道,算了,你去回复父皇吧。” 他说着,也便不再停留,越过李英之时,忽然吃吃一笑,惊的李英背上冷汗直冒,但见他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缓缓的离去,李英稍稍松下一口气来,想来已经有好几次,自己手上捧着稀世珍玩被太子撞见,只是太子每每都是这般的态度,竟每次都轻易放了自己过去,想必是看在自己是皇上身边侍奉的,现下他亦只能在心中这么想了。 “不是么?”听了李英的禀报,靖帝持着狼毫的手蓦地一顿,然而双眼只注视着案桌之上的一副画像,怔怔发呆。 “是,奴才确定过了,那个女人是北堂倩,不是圣女。”李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所听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随即便是神色微有些紧张的看向靖帝。然而靖帝却只是愣愣的笑了,“心爱之人么?那,朕便成全他。”说着,御笔一挥,那画像上人的脸上,便勘勘染上斜斜的一划。看得李英心惊肉跳。 崔思逸携着崔府众人一跪在地,微垂的眸,冷意盎然,唇角略勾,果然是不出所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堂之女倩,秀外慧中,温婉大雅,与崔家思逸勘当般配……择日完婚,钦此。” “崔思逸接旨。”崔思逸神态如常的起身接旨,来宣旨的是李英,当下也便与他寒暄一番,大致也便是恭贺之言,但见他眉色间还是萦润着一丝苦恼,不由奇道,“崔爷,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这不是崔爷所求么?” 萧默在一旁慌忙接上一句,口气颇有些无奈懊恼,“唉,老爷是为夫人的事烦恼,打从老爷带回了北堂小姐,夫人便和老爷怄上了气。如今若是知道,老爷要把北堂小姐迎进门,可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哎呀,那样咱家可太对不住崔爷了。”李英一脸的不安愧疚,“咱家还以为是成全了一对美满姻缘,可不知道这会让崔爷如此苦恼。”他抬眼看了四处,却并没有发现崔夫人的身影,不由惊道,“天,难不成夫人负气离家了?” “李公公莫要自责,夫人一向声明大意,怕是定会明白的。”崔思逸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缓缓道,却更让人觉得,这崔夫人是受不了要让别的女人分自己丈夫而负气离去,李英心中暗道,想必,那个女人,真是崔思逸的红颜知己了。 当下,也便巧言安慰了几句,便告辞回去复命。 崔思逸温和笑着看他离去,待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他冷哼一声转过身,“夫人在哪?”他的脚步蓦地一顿,眼神在刹那间冷了万分,“吩咐下去,谁也不能靠近慕染居所半步,否则,别怪我崔思逸心狠手辣。” 萧默淡静点头,随即微微一怔,小心的道,“你真要娶北堂倩?”这个时候,他没有用老爷的尊称,只是按着他们以前那样随便相问。崔思逸却并不见怪,略想了想,便已是向着安顿了北堂倩的秋水别居而去,“娶了,如何,不娶又如何,反正已经娶了不爱的女人了,再娶一个又何妨。” 有一个长的相似的女人能让你天天见着,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安慰?萧默轻轻一叹,却没有说出口。 第十六章 北堂倩望着坐在自己面前,姿态高雅的女人,不由懵了,尤其是她用一双略带着怨的眼,冷冷的扫视自己之时,无不让她觉得疑惑和胆颤,自从到了帝都,崔思逸便将她带入这个秋水别居,每日都像着养金丝雀一般将她放在这里,渐渐的竟让她觉得心慌,“你是谁?崔思逸在哪里?” “大胆,这是夫人,你竟敢这样同夫人说话。”站在李心玫身边的丫鬟忍不住呵斥出声,却被李心玫一手制止,冷冷的在她脸上看了片刻,才说道,“果真是和她有些相像,也难怪他会带你回来。” 北堂倩被她的话语弄的一怔,相像,像谁?她想起在船中崔思逸看向自己复杂深柔的目光,想起那个伤的颇重的小女孩恍惚间唤自己娘亲,她的身子蓦地一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也不过是与她像了那么一些,可别期望,他爱的是你。”李心玫轻笑着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北堂倩,狭长的美目之中,隐隐跳动着,一阵止不住的愤怒悲伤,“你,永远也只可能是她的替身。” 愣了一愣,北堂倩随即是明白过来,敢情这个崔夫人以为自己是崔思逸带回家的红颜知己,特地来这里,要告诉自己在崔思逸心中的地位,想及此,她不禁亦是冷笑出声,“夫人怕是担心的过了些吧,北堂倩绝不会与崔思逸有任何的牵扯。” “你这女人,好不放肆,皇上都已下旨赐婚,好大的面子啊,你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那个丫鬟显然是想要表现衷心,在这里对她怒叫一番。随即一声不温不火的声响,却立时叫她禁不住战栗起来。 “典心。”崔思逸微微抱胸,温温笑着看向房中的几人,他的身边,萧默面无表情站着,典心无意识的往李心玫身后靠了靠,小声道,“老爷。” “原来夫人在这啊,怎么也不随思逸去接旨?”崔思逸一双眸子,只是紧紧的攫住李心玫的眼,看得她眼中渐渐现出慌乱,“思逸,我……” “老爷,夫,夫人她……”典心慌慌张张的要说些什么,却被崔思逸淡淡的一瞧,就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夫人,她只是……” “清柔如何了?我这个做爹爹的回来这么久,可还未见过她。”崔思逸面上笑的温柔,一手扶在了李心玫肩头,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夫人可是知道她在哪?” “她,她这几日住在哥哥家,有长卿陪着她,思逸,我这就找人接她回来。”李心玫的神色微有些慌张,偷眼看了他几眼,脸上却已是微微泛起一片绯红,她慌张着挣脱开他的手,转身便走,然而,崔思逸并未再说什么,她眼中微微闪过几许失落之色,萧默看在眼里,禁不住的无奈。 崔思逸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转而静静的看着惊愕不已,战栗着的北堂倩,优雅的坐下身来,“典心说的却是真的,皇上已经赐婚。”他唇上蓦地轻挑起些许嘲讽的弧度,笑着转过头来看她,“所以,你以后,怕是要被贯上一个崔思逸女人的名号一辈子。” “你……”北堂倩又惊又怒,只觉得身子一软,还未倒下之际,崔思逸便已是伸手一扶,慢慢的将她揽到自己跟前,“你还有一个弟弟吧,很聪明的一个孩子,据说天生紫眸……” “别说了。”北堂倩在他怀中不住的颤抖着,声音中已是带了些哀求,“求求你,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 崔思逸冷冷一哼,慢慢放开了她的腰,笑的温柔,却让北堂倩止不住的一阵心寒,“那也要看你,听不听话了,默,去布庄替三夫人准备嫁衣吧。婚礼,就定在三日后。” “是,老爷。”萧默沉声应道,先自退了出去,崔思逸静静的瞧着她的脸片刻,却忽地笑了,“为什么不问,她是谁?”他看着一脸泪痕,双眼迷蒙的北堂倩,默默的在心中,无声叹道,“你是为了她的孩子而存在的,所以,只能这样了。” 北堂倩的身子再无依托,靠着桌角慢慢滑落下去,崔思逸的女人?她北堂家被他弄的家破人忙,自己难道还要在仇人身边,强颜欢笑,做仇人的女人么?阿茗。只是阿茗!阿茗,你在哪里…… 第十七章 崔思逸少年俊朗,如今人近而立之年,仍旧是丰神俊逸,勘得人中玉面公子之称,他取其大哥而代之,打破了崔家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家爵的传统,成为崔家当家家主,使崔家鼎盛更甚从前。更难得的是,他如今除了夫人李心玫之外,被他留在府中的,只有一个二夫人,比起那些个拥有三妻四妾的达官显贵,是更得女子青睐的。 如今的这场婚嫁,因着崔思逸第三个夫人是崔家世仇北堂家的小姐,众人的心思都是百般的复杂,或疑或惊,然而,更多的,却是报着在一旁看好戏的心态。 难得有靖帝御笔赐婚,婚礼颇为隆重,宝马香车,一应俱全。长街之上,霓虹彩灯悬挂有致,却是为了夜晚之时的婚庆而为。当那香车美人徐徐而过,向着崔府而去,夹道无数的欣羡,男人或嗔或怪的尴尬不以为然,女人钦羡不已的尖声叫喊,听在北堂倩的耳中,却是一阵阵的刺耳,拼命告诉过自己,不能哭,在仇人面前,就算哭也要笑着,叫他看看,北堂家人的气骨,可是为什么,她眼中积聚多时想要拼力忍住的眼泪,还是一滴滴砸落下来。 车队在缓缓向着崔府行进,街道两旁的茶楼饭庄都已经挤满了人,那尘嚣之中,却有一个带着面纱斗笠的白衣少年,瘦削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双拳拢在袖中狠狠的捏紧着,连那指甲嵌入掌心而溢出些微腥涩的血丝,也不能叫他停止悲愤丝毫。 “小主子。”少年的身子,若不是一个老汉拼命的拖住,他怕早已是冲了出去,老人小心的在四处瞧着,一边在他耳边不住的低叫道,“小主子,不要冲动。” “混帐东西。”少年嘶哑的声音蓦地低吼一声,却立时被这喧闹的人声所遮掩,他浑身透着一股凛冽的冷寒之气,叫人不敢太过于靠近,“平叔,你要我如何,姐姐就要被逼嫁给仇人,我怎么……” “主子,您是北堂家唯一的希望。”平叔枯瘦的双手,死命的抱紧了他的身体,一边已是费力的要将他拖回他们现今的藏身之所,却不料他们身侧却突兀的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清柔的,带着能让人心安的莫名,“你,也失去了最爱的人了么?你,也是在伤心么?” 少年因着悲愤不住颤抖的身体蓦地一震,竟是连平叔也止住了自己动作,许是他二人太过于关注那嫁车,均是未发现,这个穿着淡淡蓝色近乎于白的少年。 应该是七八岁的模样吧,看他柔然的长发只是简单的束起,似是流水般倾泻在他的衣衫之上,薄唇小巧,再往上看去之时,他的大半张脸,竟然被一个泛着冷寒的银色面具所掩,只叫那面具露出部分角度柔和的前额,泛着幽幽深邃的纯澈之光的如水双眸,柔软却又更多的被添进了冷冽及那止不住的哀戚四扬,这应该,是被叫做哀伤的一种东西吧。 “我叫做慕染。”她慢慢的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们二人而立,只是在瞧见那被斗笠遮住了容颜的少年之时,才略略一怔,这个少年,身材欣长高过她好许,隔着面纱所以瞧不见真切,然而,却似乎有隐隐约约的深紫光芒隐现,叫她心生怔惘。 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么?眼角的余光让她察觉到这人的悲伤愤怒,以及一份如何也不能消弭的恨意,是这样的他,才让自己有所关注的吧,只是他于她,她于他,却为何有一些熟悉的感觉,似乎,已经是在哪里见过了。 第十八章 “茗。”白衣少年有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才带着些微的怔悚,慢慢开口,忽地,他的身子突兀的一动,朝着慕染靠近几分。“小主子,不可……”平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疾步想要制止。 然而,少年却是冷冷的拂去他想要拉住自己身子的手,缓缓的站定在了慕染面前,斗笠之内,俊俏潇逸如神般令人仰视的容颜之上,右额却有一道略显秀逸的血痕,没有添一丝狰狞,却是更加的看来妩媚别致,他的一双敛紫双眸紧紧攫住她的,刹那间一片光色琉璃,“我叫做茗,北——堂——茗。” “哦。”慕染愣了一愣,北堂……似乎,有些熟悉,他刚才说姐姐要嫁给仇人了,那么,他的仇人是谁?义父,他不是今日要娶亲么?难不成,他的仇人竟是义父? 她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却是想起了那个水中美的近乎于神的少年,有些惊异于自己此刻的想法,她眼神飘忽的连自己也不知道该放向何方,猛然间,她似乎在人群中有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向着她这一边而来,神色间似乎还带着一抹深深的无奈与担忧,瞧的令人难受,竟是萧默。 慕染一惊,在这么一个日子,她只是想要出来走走,如今见着萧默,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着,不能跟他回去。嘴角一撇,她已是飞快的转过身,休养了几日,她身上的伤总算好了大半,所以,要在这拥挤的人潮中避过一些人,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默已经在人群中见着了慕染的身影,只是在乍见她身边,竟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少年,却不知为何,让他心中升起一抹不详之感,他才要唤人上前将慕染带回,却不料自人群中猛地瞥见一抹诡异的紫色,叫他忍不住大惊之色,那满脸讥诮,痴怨的盯着那嫁车里面北堂倩的人,一身紫衣飘渺,却每每都只能让人感受杀伐之气,那不正是冥衣宫现任的宫主——宫碧君。 这个女人。萧默不由暗恨,然而,再次抬眼时,慕染却已不见,竟连那个曾站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年也毫无踪迹,“可恶。”他不由暗哼一声,总是平静的面庞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异样,“长卿……”他淡冷的唤道。 悠闲的坐在茶楼最靠近外侧之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少年,闻言已是略略抬眸,犹豫了一下,他终是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萧默面前,“父亲。” 萧默微有些不豫的看他一眼,随即一双眼却已是狠狠的逼住了宫碧君的身影,“你去保护少爷,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孩子,务必将她毫发无伤的带回府。” 少爷?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全身散发着一抹清冷哀伤的少年么? 萧长卿顺着他的视线飞快的瞥去一眼,那边厢宫碧君也正好转过头来,两个人的视线出乎意料的一接,惊的他的脚步不由的一个踉跄,这个女人,到底是如何的心伤绝望,会叫她眼中露出这样死灰的颜色。 “还不快去。”耳边忽的传来萧默的一声低喝,萧长卿不再迟疑,慌忙寻着刚才慕染消失的方向,飞快的扒开兴奋不已的人群,急掠而去。 宫碧君轻轻一笑,脸上已是笑靥如花,紫衣轻拂间,她已是到了萧默面前,“萧大哥,别来无恙。” 轻轻哼出一声,萧默飞快的转身,“有人要见你。”说着,已是不再看向身后,快速的向着一个方向而去。宫碧君也不迟疑,只是冷冷的瞧向那个与她心中愤恨着的女人长得相似的北堂倩一眼,冷笑着跟着而走。 他不说,她亦猜得出,是谁要见她 第十九章 果真,那负手背对着他们而立,光看背影,就已是俊挺不俗的人,还真是今日本该是新郎的崔思逸。萧默将她带到,便自动的小心离开。 “放着一个国色天香的新娘子不管,却要来这见小妹,也难为崔二哥了。”宫碧君嗤笑一声,在离崔思逸几步之遥处慢慢停住了身子,崔思逸的背影有些冷,让她不自觉的微颤了颤身子。她很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惹了谁也不该惹他,只是,她偏就要试一下,自己,到底能将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人,惹到何种程度。 “大哥和大嫂,是你杀的吧?”崔思逸的肩,不易察觉的一动,转而已是微笑着侧转过身来,那不达眸底的笑,着实让宫碧君忍不住倒退一步,“情丝蛊,也只有你冥衣宫能拿得出来,是也不是?” “那个贱人的女儿,果真在你府上!”只略一听他话里的意思,她便知道他清楚了所有,她尖声大叫起来,面上带着疯狂之色,现下,在他面前,她似乎只能用疯狂来掩饰心中的不安,这个男人,在他的大婚之日,跑来这里和自己说这些,到底是有什么意思。 崔思逸仿若并未看见她这般疯狂的大喊大叫,他只是慢慢的又转过了身,双手轻轻的攀上了那延出的一截花枝,放到鼻下轻轻嗅闻,“不仅大哥大嫂是你杀的,向人告密,说北堂倩是圣女的人,也是你吧!”他的手忽地轻轻一动,“咯嘣”一声脆响,那截花枝忽地一个颤动,转而已是被他折落了下来。然而,他的这个动作,却让宫碧君禁不住的一阵心冷。 “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只是……”他擒着手中的花枝,侧转过头来,盯着她,眼中冷冽之光尽显,“只是,妨碍了崔家的人,必须得死。” 宫碧君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瞧着他越来越冷的脸,额上已是冒出细密的汗珠,禁不住连连倒退。 “那个贱人……” “贱人你在说谁?”崔思逸忽地站住了脚步,眼中不可察觉的泛起一抹怒伤。 宫碧君嘴角一勾,惊慌不已的身子已是静静的站定,微抬了眸直视他,“果真,崔思逸,莫夕颜还真是你的死穴。” “你……”崔思逸面色微白,猛地攥紧了双手,那花枝尖利的末端刺进了他的手心,叫这空气中也弥漫了丝丝血的淡腥味,似乎只是一瞬间的怒伤,只一个片刻,在人前的那个崔思逸,已是回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大嫂大嫂叫的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宫碧君面上带着讥诮,纤细的葱白似的手指略略一点前额,嗤嗤一笑,“其实你心中应该很是厌恶这两个字语,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却不知女人天生便是敏感,你的两位夫人,怕是都有所察觉吧。” “哼,那又如何?”崔思逸蓦地咧开嘴一笑,右手轻轻一抛,那花枝已是斜斜飞出好许,“那又如何?她们知道又如何,你是不是还想要来例举我会放过北堂倩,继而带她回府,娶了她,都是因为夕颜,你爱这般想,于我,又有何干系。” “纵然我确实偷偷爱着自己的大嫂,如今你再将这扯出来,亦没有用了,只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宫碧君因爱成恨,干出一些杀人泄愤的勾当。”崔思逸笑着走近一些,细细的看着她已然有些僵硬了的脸,“冥衣宫的宫主尚且这般,那时候,世人会如何看待冥衣宫?” “不用你管。”她的双脚几乎是无意识的连连后退,她不知道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明明是说妨碍崔家的人,都要死,却为何还要这么啰嗦的说这些话,他真正的想法她不得而知,只是却知道,此刻还和他待在一块,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崔思逸见着她的动作,似乎越来越觉得好笑,那嘴角弯弯的牵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当中真的有什么能令他开心的事。只有宫碧君清楚,此刻的他,是怎样的让她心惊胆寒。“我放你走,我给你十年时间,培养一个人,毁了崔家。” 随着他轻巧的将口中的话语一字一字的道出,宫碧君也便愣在了当场,怔愣了片刻,她终是反应过来,惊惧的连连后退,“疯子,崔思逸你疯了……”她在惊惶中猛然转身,紫色轻纱略略一晃,便已是急惶的掠离,崔思逸只瞥见眼前紫影一闪,却哪还有宫碧君的影子,他也不急,只是嘴角突兀的泛起一抹诡异的笑。 “就这样让她走了?”萧默双眼望向她仓惶消失的方向,静静的问道,然而,他的眼中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本来就只是想要吓吓她。”崔思逸小心的将受了伤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才要说话,不远处忽地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叫,虽是稍显着稚嫩之声,却能让人轻易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心中的恐惧。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心中齐齐一震,若是要发生什么事,趁着这样欢庆的日子,怕是最合适不过。几乎是心有灵犀般的,两个人急急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处飞奔而去。 第二十章 “啊……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啊……”娇俏秀丽的红衫少女不住的流着眼泪,惊慌的面对着三五聚众家丁模样打扮的人拼命的摇头,想要哀求他们放过自己。 “小娘子,你可不能怪我们,谁叫你那个狠心的爹将你卖进了王府,给王总管做侍妾……” “诶,你罗哩罗嗦的说些什么,直接把她抓了不就好了。” 有些人眼中闪过不忍,眼前这个拼命后退的少女才十五岁,已经都许配给人了,但就因为她那个嗜赌如命的爹,欠了赌债,而王总管又刚好看上了这个女子,他们也不必费尽心思的追着她跑。然而,就算他们同情她又如何,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谁有钱有权谁便是天王老子,他们这些没钱没势的家伙就只有给人为奴为婢的命,更有甚者,也要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纵然知道他们这样为虎作伥,定会害了这个女子一生,然而,各人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见再无退路,少女猛然间瞥见那躲在人群后,面容猥亵,眼神躲闪的阴霾男子,眼中不由一亮,已是尖利的大喊出声,那是最后的乞求,“爹,求求你,烟娘会做很多事,会洗衣服会做饭,求求爹不要把我卖给王总管,求求爹……”烟娘不住的后退着,后背却忽地一僵,慌乱的眼神四瞥间,似乎是再无退路。 烟娘爹猥琐的嘴微微的咧开,露出一口黄黄的牙,他的眼中全然没有将女儿卖了的不忍及羞愧,有的只是那样猥亵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涎着笑,不住的搓着双手,“烟娘,你就听爹一句吧,嫁给王总管,不会亏待你的,你看,王总管都替爹还了那个赌债,不然,你就见不到爹爹我了。” “爹……”烟娘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王总管的年岁比爹还大,都已经有好几个侍妾了,听说常以折磨他的侍妾为乐,爹要我跟这样的一个男人做猪做狗一辈子,我宁可去死。” “别罗嗦,先抓住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已经有人叫嚷着向着她靠了过去,烟娘绝望的看了她爹一眼,猛地闭上了眼,重重的向着一旁的一株大树撞了过去,纵然是血溅当场,她也不要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耳旁发出阵阵的惊呼抽气声,烟娘的嘴角露出一抹虚无的笑意,十五年啊,她才在这个世上活了十五年,她不甘心,只是,死了也便解脱了不是么。“砰”的一声,她撞在一团软软的事物上,没有预想中的痛,给她的触感却是软软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隐隐入她鼻际,竟给她一股莫名的心安,几乎有那么一刹那,她就想这样永远的闭着眼睛,及至头顶上方传来人的一声闷哼,她才惊的一下子睁开了眼。 “呃,你撞疼我了。”清越的童音微微响起在她耳畔,带着丝怜惜,带着抹怔惘,烟娘迟疑着抬头,映入眼帘的,即是半张遮了双眼及英挺小鼻的银色面具,那露出在外的双眸,乌黑灼灼的盯着自己的眼,那略略牵起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两排细细的白牙。 “我要死,你拦着做什么?”烟娘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撞在她的身上,惊的慌忙直起身来,口气微带着嗔伤。然而,眼角余光瞥见那些人惊觉过来之后,已经狞笑着又靠近来少许,不由惊慌的往慕染身后躲了躲,一时间,竟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根本不能庇护她,哪怕是片刻也不行。 第二十一章 然而,就是烟娘下意识的往她身后躲的一个动作,竟让慕染的身子微微一颤,连眸中的墨色也飞快的一荡,不动声色的将身挡在了烟娘身前。她倔强的小脸,蓦地笑靥如花,唇角偶然绽放的笑颜,竟是让颓自坐在树干之上,叼着一片树叶,神情闲散的萧长卿一愣,心亦是不可自觉的,晃了一晃。 “哪里来的小子,活的不腻烦了?”有人见着她这个动作,颇是不屑的冷哼出声,“还没断奶的小子,也敢管我庄王府的事。” 不待那些人有所动作,烟娘猛地扶住了慕染的肩,将她一把拦到一旁,慌道,“不关你的事,该往哪就往哪跑去。”慕染却不动,一手触及到怀中的一样事物,悄悄握在手中一捏,却是崔思逸在她醒来之后的第二天,笑着送给她的一份见面礼,她当时并未在意,就那般随手塞进了怀里。如今捏在手上,她已是欣喜的将它握住。 “庄王府又如何?庄王府的狗就能四处撒野不成。”慕染小小的身子,固执的再次挡在了烟娘身前,慢慢的伸出了双手,将手中之物摊在众人面前,声音薄而脆,带着恍如冰翠划过羊绒的丝质,“不就是钱么,用这个抵。” 那些惊怒,古怪,呵斥的人,忽地都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俱都是愣愣的看着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颗闪着乳白色光芒的珠子,难得的匀净圆润,带着玉色的光彩,竟在这白日里,也能在慕染脸上照出淡淡的颜色,更是将她整个人,都染上一抹淡静的光晕。谁也不知她手中的珠子是何物,然而,谁都能瞧的出,这颗珠子,怕是千八百的烟娘都抵不住它的十分之一。 “嗯哼。”人群之后有一个粗粗的哼哼声传来,众人一下子未有反应过来,直至那哼哼声又被人加重了几分,更添加了些不耐烦在里面,才有人回过神来,慌忙一下子让开了路,踢踏踢踏的走来一个胖胖的面团子脸的中年男子。他小心的走到慕染面前,那微有些呆滞的脸被那珠光照亮了些,竟是呆愣了片刻,才眨巴眨巴眼,嘿嘿笑了起来,“琉璃珠。” 他朝着慕染摊开手去,那隐隐跳动的目光之中,是一抹显而易见的贪婪之光,慕染微微皱了皱细眉,将琉璃珠放入了他的手中。 面团子男人嘻嘻笑着眨眨眼,用力将琉璃珠握紧了些,蓦地侧转过头来,冲着眼有欣羡之色的众人嘿嘿笑道,“你们可有瞧见什么?” “王总管,我们什么都没瞧见。”众人楞了片刻,均是会心异口同声的答道,烟娘爹更是满脸堆满了笑,谄媚笑着挪近了王总管身侧,“王总管,您放心好了,那小丫头片子一定会好好伺候你一辈子的。” 王总管微微颔首,继而已是示威般的看向了慕染。面团子上,嵌着两点闪着贪婪淫之光,生生惹人心头怒火四起。 慕染听在心里,一个激灵,竟已是打了一个冷战,原来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王总管,那么,他是收了琉璃珠之后,并不打算放过烟娘么?这个世上,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人?那些人眼中闪过的贪婪,恍如阴世间那碧惨惨的磷火,更叫她心惊胆寒,这个世间,竟会是这般的可怕,她以为交了钱他们便会放过烟娘;她以为这个世上,好人必定会很多;她以为那些人定是会有恻隐之心,会想到要放烟娘一条生路;她更以为,天下间无不是的父母,却原来,伤害烟娘最深的,是那个烟娘称之为爹爹的人。 第二十二章 慕染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小手在他面前一摊,冷冷道,“既然不想放人,你收我珠子做什么?难道那珠子还抵不上一个烟娘么?” 王总管冲着簇拥在他身边之人嘻嘻笑了,脸上那两坨肥肉因着笑意跟着一抖一抖,“我说小鬼,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他笑着,逗弄着慕染,调笑着摊开了手,几次都将琉璃珠伸到她的面前,却每每都不让她抓到,“珠子在我手上,你用本事就来拿啊。” “你……”慕染一边拼力将烟娘护着,一边却是奋力的往着王总管手上取珠子,突然间,她口中飞快的吐出一句,“快跑。”随即,皓齿猛地一咬在唇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那笑得一脸猥琐的王总管狠狠一头撞去。 烟娘在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照着慕染替她寻着的空档,飞快的跑了出去,几乎是在同时,慕染的身体已经重重的撞进了王总管怀中,在他高声的咒骂中,琉璃珠从他手中脱落,鼓溜溜转向它处。 “混帐东西,还不去抓住她。”王总管见着烟娘似乎越跑越远,不由的尖声的叫嚷起来,想要起身指挥众人去追,怎奈慕染的小手死命的箍住了他的腿,无论他怎么拳打脚踢,都忍着痛倔强的不肯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声响,萧长卿在树干之上终于忍不住了,才要怒喝一声飘身下树,眼角余光就已是瞥见两个身影朝着这边急急而来,他想了想,却终究只是握紧双拳,将身子往树叶茂密处躲了躲。 那踏踏之声似乎总是跟在身后,烟娘耳中似乎只听得慕染对自己说出的两句话,一句是带着孩子般的嗔,怪自己撞疼了她,而另一句,却是要自己快跑,而她竟然真就留下她一个人就这么顾自跑了,烟娘忍不住要回头看去,一脚在地上的石块上重重一踢,脚尖传来的一阵剧痛叫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失去了平衡,眼见便要摔倒在地,有一个身影一闪,一手准确无比的在她腰上一揽,微一用力,便将她搂在怀间,继而一只脚悠悠的踏出,正好踏在了那粒翻滚不止的琉璃珠上,止住了它的滚动。 烟娘下垂的视线中,只见着一双绣有祥云纵纹的足底金边锦靴,及至微微的侧眸,就叫她见着一个眉眼温柔,带着暖透人心的笑,那笑容带来的温度,那紧贴在她脸颊之处的华贵衣料,微微摩挲间带来的酥麻让她的心悸,那男人眸中沉溺下来的温润深痴,竟叫她的心止不住的一动,这个男人……只一瞬间,她已是一脸红透。 崔思逸慢慢的将烟娘放开了些,竟让她心中微微一涩,带着些怔怔的空空。 轻轻俯身蹲下,两根漂亮纤细的如女子的手指,紧紧挑起那枚琉璃珠,他一眼便认出这粒珠子便是自己送与慕染的那枚,继而听到前方传来的喧闹声,惊疑不定的朝那里一看,瞧见那加诸在那倔强身子之上的拳和脚,让他的心忽然间一顿,竟是暂时失去了心跳,眸底的笑意在刹那间冻结。用力的将琉璃珠捏紧在手掌心,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般来到的人,他已是冷冷站起身来,却是怒极而笑,“这里,好不热闹?” 第二十三章 那些追赶的人,猛一见着崔思逸那面上再难掩住的震怒以及那抹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狰狞模样,当即吓的顿住了脚步,有认得崔思逸的人惊的一下子叫出了声,“啊。崔……崔爷。” 王总管听着这一声崔爷,当即一愣,随即便已是反应过来,这帝都,能当的上人一句崔爷的,恐怕除了崔家的家主崔思逸再无他人,他不由焦急起来,猛地一脚踏在了慕染的背上,随即便是狠狠的照着她的小腹一踢,一边仓惶的回头,“哎呀,崔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慕染一声闷哼,本自拼着命的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如今听着他口中带着复杂情绪的一声崔爷,竟莫名的让她的心一松,嘴角微微溢出的血丝她来不及擦去,双手却是再难维继,被他一脚踢了,整个身子都向旁边一滚,然而,她却只是望着站在崔思逸身后那个怔怔的烟娘,愉快的笑了。让担忧不已的崔思逸见了,竟已是莫名的心颤,从他救起她之后,从未见她笑过,更何况,是如此这般清丽之中带着愉悦,能让人莫名欢畅的笑。 这笑,仿若就是她小小的心愿得偿的欢跃。 慕染,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崔爷,今日可是您的大喜之日,王爷都已是去了府上,怎么崔爷会在这里?”王总管讪笑着迎了上去,却不料被崔思逸冷冷的一手推了开去。他疑惑的看着崔思逸神色焦急的快步走到奄奄一息的银面少年面前,瞧着她身上的伤,脏污之处,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去一把抱起了她,口中带着轻轻的怜惜,“慕染不怕,有爹爹在呢,不怕啊……” 随着那带着惊慌宠溺的话语从崔思逸口中溢出,却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叫王总管全身的血液冻结。 “呵呵,义父……”慕染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动一动身子,却被伤口牵动着呲牙咧嘴,“我也能保护人呢,烟娘她会没事的,是不是?”细细的嘟囔着,第一次如孩子般带着撒娇欢快的口吻,然而眼中飞快滑落的晶莹却将她拼力掩盖的哀痛打碎,她若是有能力保护,爹爹和娘亲就不会死,就不会死……想及此,她终究是感到累了痛了,沉沉睡去。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做什么这么拼命。”崔思逸满口的责备在见着她眼中灼灼闪亮着的一丝夺目的神采后只能化作若有似无的轻叹,只是利眸在一瞬就已是生寒如冰,喃喃着道,“爹爹的小慕染,谁伤了你,爹爹定叫他还回来。” 他的话语一出,却让那些个动手之人面如死灰之色,王总管更是止不住的一个颤缩,他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小娃会是崔思逸的儿子,是了,他当时便该想到,这个小子能拿得出价值连城的琉璃珠,身份怕是不俗,可他怎么就能忘了深究她的身份背景啊!他抖索着身子,惊的一下子僵直了身体,“崔爷,我……” 崔思逸却看也不看他一眼,锐利的双眼只是狠狠的将那些人扫了一遍,已是冷冷开口,“刚才,是谁动手打的慕染?”一些人面面相觑了半天,随即极有默契的抬脚往后一退,将那些动过手的人露在了前面,惊的那些人止不住的要跪坐下去。 “很好。”崔思逸将怀中的慕染抱紧了一些,却是看向那些后退之人,冷笑道,“你们听好了,慕染受过什么,我要他们千百倍的承受,若是少了一丝一毫,若是你们存了包庇之心,那么,我崔思逸便在此发下誓言,这靖安王朝,乃至于这整个的天下间,将再也无人,能卖给你们一丝一厘柴米油盐,布匹日常所用。”他说着,只是温柔的将慕染的身子在怀中又靠了靠,转身便走。 那些人本来愣在了当场,然而,却无人敢质疑他刚才说过的话,崔思逸说出口的,就从来都会做到,想及此,他们已然再也不管什么,俱是面色铁青不安的走了上来。 “崔思逸,我好歹也是庄王府的总管,打狗也要看主人面,你竟敢……啊……” “救命啊,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平时是谁……哎哟…… 第二十四章 萧默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个混乱的场面一眼,随即已是凑到疾步而来的崔思逸面前,小声道,“老爷,婚礼快要开始了,少爷就交给我吧。”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在萧长卿藏身处生生带过,却叫人从他眼中看不出任何的心绪。 然而崔思逸却看也不再看其他人一眼,对身后的咒骂声哀嚎声置若罔闻,抱着慕染转身就走。萧默无法,只能跟着上前。烟娘惊惶的瞪大了眼,竟已是有些怔颤,她看着自崔思逸怀中斜耷出来的一只小手,一时间却是毫不犹豫的捏紧了手掌,想了想,已是愣愣的一步走一步停跟了上去。 不远之处,一个高出很多的平地之上,虽是距离的远了些,然而,这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却是一目了然,穿着金色衣袍的少年带着满面和煦的笑容,优雅的用手指点着前额,一手却任着手中的画像在风中不住的吹荡,发出噼里啪啦声。 “太子,风大了,还是赶往崔府吧。”他的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慌忙开口道,这下面发生的一切,太过于让人心惊。 “顺子,你说,崔思逸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太子微微眯着双眼,眸子却从来都没有从那两个人的身上移开过。一直都小心伺候在他身边的顺子却是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崔思逸是一个厉害角色。执掌着崔家的崔思逸更让人可怕。”这些话,他都是无意中从皇上与庄王爷的对话中听得的只言片语,然他的心中却亦是有些疑惑的,按着民间的传闻,这崔思逸除了有时对待敌对之人狠一点外,其他的,却都是为人所称颂的,他就不知为何皇上会这般关注崔家李家。 “殿下,风又大了些……”只是见着山风渐大,担心太子娇贵的身子受不住,他又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太子并不理会,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那被人划了斜斜一杠的画像中人,轻轻一笑,崔思逸,你果然是个人物,想的报复方式也这般的利用本身的优势,怪不得父皇要在你的画像上画上一杠,怕是心中对你亦是有着复杂的心绪吧。商贾之家,更是与他皇室先祖颇有渊源,如今更是与朝中重臣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如何能不让人颇多关注,他倒很是好奇,想要见一见是新郎的崔思逸。 不,他的嘴角忽地一个轻挑,应该还有一个人,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不是么?那般拼命的护着一个陌路之人,却是为何? 再厉害的一个人,若是自己找到了他的弱点,那么不管他再如何强大,都是不堪一击的,却不知,崔思逸的弱点,到底是什么,据说是他的大嫂么?不过看他对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态度颇不一般,哼……他可还真是想要见着那张银面之下,那一张被面具锁起来的脸,到底是惊若天人还是丑陋不堪。 耳畔顺子又在开始催促,他不由哂笑出言,“这到底崔思逸是新郎还是你顺子是,本宫怎么见你,比崔思逸还要着急。” “殿下……”顺子一下子僵了脸,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苦笑,可怜兮兮的看向他,太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顺势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咱们走吧。”他的嘴角忍不住的浮出一抹浓郁的笑意,崔家…… 第二十五章 丝竹乱尔,长街之上一片霓彩缤纷,正厅之上一对新人正随着司仪的唱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忽然间听闻一声“太子驾到……”,那拜堂之礼也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是一跪在地,朗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一身金袍,优雅高贵,太子慢慢的踏步上前,含笑的眸子却是紧紧盯着一身大红喜袍的崔思逸,眼下这个叫他感兴趣的男人正一脸柔情,频频的微侧过头去看身边遮着喜帕的新娘。 “今日崔爷才是主角,大家不必多礼。”太子脸上笑容明扬,微扬手,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就将靖帝赐下来的赏赐一一送上,崔府众人忙三跪叩恩。 太子只轻轻一笑,负手,转身,动作一气呵成,于人看来,不见随意却只能见着他本身的高贵优雅,他浓眉一扫,从堂上众人脸上一一闪过,礼部侍郎周宇,户部尚书王乾,镇国侯豫北韬,宰相李孟良,庄王……一个个的,这大堂之上,竟像是大半个朝会。他的嘴角不可察觉的划过一抹讥诮,怪不得父皇要自己来出席,怕是见着这大半壁的肱骨之臣都在这里出现,当真是会被气的心中烦郁,不过有事儿子代其劳,他倒还未烦心的和自己过不去。 他缓走几步便到了微站直着身的庄王面前,略一躬身,行的却是家礼,“小侄凌风,给二皇叔请安。” 庄王呵呵一笑,自小太子便是他看着长大,叔侄两个的关系亦是融洽非常,有时他的皇兄专注于政事,可都是他陪着小凌风玩耍的。如今见着他与自己这般恭敬却似乎带着一丝莫名的生疏之意,他微微一愣,假意皱起了眉,嗔道,“你这小子,还记得我是你叔叔啊。”话语之间,竟不似皇家中的名分尊讳,却是如一般家人之间的随意,在一旁的宾客均是合时宜的笑出声来,一边口中已是盛赞太子为人亲和,如何少年英才…… “三拜天地……”司仪的一声泛着喜意的唱诺将众人的寒暄打断,婚礼照常进行,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那大厅之上的一对拜天地的新人身上,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厅之内悄然闪进身的一个小厮,敏捷的端着手中的托盘,小心的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着。 小厮微低着的头,下垂的眼眸不住的在堂上张望,然而,每每怨恨的视线都是射向了那穿着喜服的新郎后又飞快的移开,他一时只顾着张望,却没奈何手中的托盘不注意,直直的无意擦在了太子楚凌风的身上,在他华贵的金袍上带出了点点的污渍。 楚凌风的俊眉不易察觉的一挑,已是淡笑着侧身微过,然而他身边的小太监顺子却是怒的瞪大了眼,“大胆奴才,竟敢对太子不敬,崔府的下人都是这么不知规矩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厮的年岁,看起来似乎只比楚凌风略小一些,然而身量却是比楚凌风略高些,口中虽说着该死,然而却只是略低着头,固执的不肯下跪,竟叫楚凌风一下子来了兴致,崔思逸亦是察觉到了这边发生的状况,微微摆了摆手,司仪便识趣的在道了声“送入洞房”后便住了嘴,喜气的招呼众多宾客入座。 崔思逸淡笑着,朝着楚凌风这里走了过来,“怎么了?太子殿下?可是鄙府的下人不知轻重,触怒了殿下。” 第二十七章 三十六刀 “那是阿茗,是不是?”她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轻颤,好似琴弦颤动着,于无声息间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怜惜之意,然而萧默却不为多动,仍旧是面无表情的加重了语气,“三夫人。” 耳中忽地又传入了一声闷哼,伴随着北堂茗的大叫,她再难忍住,一只手已是飞快的探出,掀向了头上的喜帕,然而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在她的手指还未触及红色的喜帕之前,就已是扣紧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放开我,你这个魔鬼,鹰犬。”北堂倩惊怒交加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众人的视线如今都集聚到了北堂茗那边,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里。 “你若是想让他死得更快,就尽管摘下你的喜帕。”萧默冷冷的说着,当真是慢慢的放开了手,北堂倩半抬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微微的触到了喜帕的边缘,试了多次却终究不敢扯下了喜帕。 萧默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静静开口吩咐喜婆道,“送三夫人回房。”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却忽地听到北堂倩孤弱无依的哀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还是一个孩子……”他的身影忽地一顿,侧转了头看去,却只能见着她的背影萧索,一步一侧头的,被喜婆强制扶着进了内堂。 “老爷。”萧默紧走几步到了崔思逸处,崔思逸双眼不易察觉的往他身后一瞥,正好就见着那火红的嫁衣一闪消失不见,他面上不见惊慌,只是笑着站直了身,温和的眼眸中却再难掩饰一抹锐利光芒,“该怎么办呢?我的小舅子。”他的一双眼紧紧的盯住了气息急喘的北堂茗,口气闲闲带着淡淡的嘲讽。 “呸,谁是你小舅子。”北堂茗扶着门框,挣扎着起身。紫眸中是被轻易挑起的怒气。 “既然是一家人,崔爷何不……”楚凌风不知为何,当真是不想让这双漂亮的紫眸,这让人惊艳的如谪仙般的人物,留在这世上应该还能让人赏心悦目,然而他还未说完,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庄王就已是冷笑着开了口,“怎么说今日也是崔爷的大喜日子,这少年不识抬举,崔爷又何必心软,更何况区区一个北堂,崔爷又怎会当真放在心上。” “二皇叔?”楚凌风微有些惊诧,却被庄王在暗中扯了扯衣衫,惊疑不定间,他只能闭口不言,这是崔思逸的家事,纵然他贵为当朝太子又如何,若是崔思逸根本不将自己的话听在心上,那也是无法。 “哼”北堂茗对着这些人怒目而视,一只手却在袖中狠狠的握紧,刚才,姐姐她是离去了吧,她没事真好,然而他是瞒着平叔出来的,也不知平叔现在何处,可是有发现他不见了,此时此刻,是不是在疯狂的找寻着自己的身影…… “这倒也是。”崔思逸似笑非笑的看一眼庄王,却忽然间将手搭放在萧长卿肩上,长卿一愣,才刚要开口询问,就已觉着手上有一点点的粘稠潮湿渗入,他微一惊诧,却被崔思逸以眼光制止,“思逸但逢刚才之事,微感不适,便先入内休息,各位大人,庄王爷,太子殿下,思逸告罪了。默,你招待一下吧,至于他……”崔思逸捏着萧长卿的肩膀微一用力,“划上三十六刀,扔入乱葬岗,自生自灭。” 所有的宾客忽然间不可抑制的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崔思逸好狠的心,然而他们心中亦是十分清楚,若是要他们来做,可能必定是会斩草除根,哪还会容的下北堂茗自生自灭。整个大堂在一刹那忽地都没了声音,只有萧默恭谨的微俯了身,朗声道,“是……”以及萧长卿扶持着崔思逸走远的脚步声。 满堂宾客均是面色难看的偷偷打量楚凌风,俱是尴尬的讪笑。 北堂茗却在不经意间猛地站直了身,浓紫近墨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和恐慌,有的只是无尽的恨意及顽抗倔强,自生自灭么?崔思逸,我一定会活着,活着亲手取了你的命,剜了你的心。 第二十九章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许三捧着巨石的手抬起又放下,却当真不敢真的就这么砸下去。 王四发了狠的要将北堂茗踢开,然而那个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却像是依附在了他身体上的蛊,无论他怎么拳打脚踢都不能叫他放开嘴,许三又在一边举着巨石犹豫不决,他不由焦急的大叫,“许三,你还在做什么,砸死他,砸……啊……” “啊……”一声惨呼,许三手中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在寂静荒凉的夜里,发出一声锐物相击声,巨石重砸落下的那一个刹那,殷红四处蔓延,散发开蓬蓬曼妙的血花。 那飞迸而出的血溅了人一脸一身,北堂茗的瞳孔猛地洞开,有一滴血溅入了他的眼中,令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迷蒙的血雾,他瞪大着眼,用仅剩的一只眼怔怔的盯着那被巨石砸的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头颅,刚刚还那么猥亵无耻的男人,如今只是瞪着他泛着惊恐,不可思议的眼,迎合着清冷的月,带着一丝诡异。 尖嘴脸上,许三已经冷汗涔涔,他的双手一个劲的抖个不停,猛然间见着北堂茗后背之上被刀划的褴褛的衣衫,自那空隙间,还隐约能见着他白皙的后背上一道道狰狞的血口,许三用力的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忽然间就惊的白了脸。 他杀人了,他杀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同伴…… 许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着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王四,他只是不想再看着他那猥琐淫亵的嘴脸,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已经够凄惨的少年到最后只有死的一个下场,他不想杀人啊…… 北堂茗怔颤的起身,唇齿间突兀的涌起一股酸涩之意,那里咸咸涩涩的,还尚自带着一股血的腥味,让他感觉是如此这般的恶心,费力的侧转过头去看向似乎已经被吓傻了的许三,他许下了他此生,第二个誓言,“救命之恩,他日,北堂茗必当涌泉相报。” 才虚弱的说出几许这样的话语,他一身染满了血的白衣,在清冷的月光照射下,更见一片血红,那瑰丽容颜之上狰狞的血迹,如海般深澜狠戾的紫眸,浑身散发的冷冽如神砥的气质,令他就恍如沥血归来的神。 那散发着阵阵尸臭的乱葬岗泥土地上,慢慢的开始拖着一条细细的血迹,蜿蜒着,不知向着何处远去。 北堂茗不知他这样毫无意识的走了多久,他想找到平叔,然而眼前却只能瞧见一片迷蒙的血雾,叫他找不清真实的方向;他想停下来休息,却在心中明明确确知道,这一停,这一休息,或许就再也不能醒过来,不,他不要,他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报仇,把那个人施诸在他身上的所有,都还给那个人。 他这样踉踉跄跄步履蹒跚的不知走了多久,饶是他心中坚硬如石,拼命支持,却终究敌不过血越失越多,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已是软软倒下,失去清明之前,那总是弥漫着血雾的眼,却突然间清晰的望进了一抹清洌的眸光中,有种潋滟澄净的秋水之中,他微有些痴痴的,颤颤的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手却只是无力的抬着,“啪”的一声,又飞快的砸落在地。 第三十章 轻轻的,极细极其轻柔的将他身上那已经被干透了的血尽数与少年细嫩的肌肤黏合在一起的血衣,慕染的小嘴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已是紧抿着的,从未有舒缓的弧度过,那双清洌的眸子里,如今装着的,唯剩担忧心酸般的痛。 纤细的手指一点点的抚上了他的额际,那里,有着一道歪歪扭扭的已近粉色的血痕,若是她没有记错,这该是她的杰作吧。那个如神砥般,美的不可思议的紫眸少年,她该是永远都不可能会忘记的吧,所以,她才会在送义父回房后,偷偷摸摸的跟了出来。 随着血衣被她一点点的剥落,那白皙滑腻的背上,那一道道交错纵横的血痕便已是毫无阻碍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冰凉的手指颤颤的滑过那些显然还在不断的向外冒着血珠的伤痕,引起指腹之上灼热酥麻。 “不要,不……姐姐,爹,娘……不,不要……”昏迷中的北堂茗显然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可怕的梦魇,紧阖起的眼,睫毛不断震颤着,脸上带来的阵阵抽搐,似乎是在隐忍着莫名的哀痛。 爹,娘…… 慕染正在动手替他擦洗的手蓦地一顿,脑海之中,那一副大火,火中青碧色的大茧恍然就在眼前,令她的心止不住的扯痛着,她见着他这样躺在冰凉的地上似乎很是难受,不由的侧转了身。 想要将他扶起靠在破庙里红漆斑驳的廊柱之上,却没有防备北堂茗忽然间惨叫一声,头突地扬起,重重一口咬在了她的肩上。 “啊……”霎时间,一阵钻心的疼突入心间,慕染不由皱起了眉,紧抿着的小嘴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呻吟之声,这个人,难道就这般和她有仇?每次咬的,都是同一个位置,同一个伤口,她的旧伤还未完全好,就又被他添上一个新的,似乎,是想要它永远的存在下去。 残破的庙中,一声强自压抑着的呜咽哭声伴随着同样强自忍耐的呻吟痛楚,渐渐回荡。 只有微弱灯光的地上,都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些影子,然而,却不知为何,那乱草铺满的地上,却忽然间清晰的被映上了一个重叠起来的影子,慕染在无意中撇头见着这越来越拉长的影子,眼中忽地闪过震惊的神色,猛地转过头去,却被一道突然飞过来的人影忘了自己肩上的痛楚。 “呃……”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的老汉一脸怒容,猛地从地上弹跳而起,怒叫道,“你们不要逼人太甚,小主子呢,他在哪里?”却是平叔。 那个面无表情的站在离慕染不远处地方的人,是萧默,他本来已经下令要人下手轻些,无论如何都要让人留下北堂茗一命,就算是受了三夫人的嘱托也好,是为了崔思逸也罢,然而,当他看到那被思逸珍视着的人,却再一次受到了伤害,那总是平静的眼中,却忽然间闪过一抹怒容。 “少爷。”萧默沉着脸朝前走上一步,平叔也在同时发现了他上半身近乎全裸的主子,已经他伤痕满满的背,嘴角满脸不断滴落的血珠,不由已是焦急的惨痛出声,愤怒的踏步上前,他用巧力一把将慕染从北堂茗口中放落,匆忙间,一个大力的推怂,已是让她跌跌撞撞的踉跄出去。 萧默及时的伸手将她接在了怀中,却突然发现那本来安静不已的北堂茗,在骤然间失去唇齿间那遗留在唇边的一抹清香时,昏迷之中,竟然几近疯狂。 “小主子,你怎么了……”平叔焦急不已,面色惶急的不住轻拍着他的俊脸,却浑然无效,慕染眼中透过担忧,肩上那疼痛似乎早就消逝,然而她才想要上前帮忙,却忽然间被萧默钳制住了所有动作。 “少爷,咱们该回去了。”萧默看着她肩上那已然渗出的斑斑血迹,忍不住直皱眉头。 “可是他…… “已经有人了不是么,而且,老爷的意思,是要他自生自灭。”萧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转身再也不管其他,几乎是半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决然离去。 “少爷,有时候,不该管的事,还是不要管的好。其实,你可以不必过的这般辛苦……” 第三十一章 回到府中之时,崔府的热闹还没有消退,崔思逸的两位夫人竟然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萧默小心的避开了府中的下人,他不想让崔思逸太过于担心,也便瞒着众人想要替慕染包扎一番,却不料在自己的房前见着一个不断徘徊的红色身影。 “啊,萧总管。”烟娘的视线在乍见到萧默出现的身影,眼中一热,立时走上前来,这边的路段,向来都处在黑暗中,她似乎并未见着躺在他怀中的慕染,“萧总管,求您让烟娘留下来,烟娘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好,求您让我伺候崔爷,不要赶我走。” “这是什么话?”萧默忍不住轻哼出声,“是钱不够么,我让帐房再给你支几两银子,应该也够你生活了。”显然因着重重考虑,萧默并不想要留下她。 “不,总管,你们救了烟娘,烟娘就算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怎么还能收下你们的钱,总管求您了。”烟娘的声音几近哀求,带着些楚楚可怜的情致在里面。萧默似乎不为所动,然而他怀中的慕染却一下子睁大了亮起来的双眼,小心的扯扯萧默的衣袖,轻声嘀咕道,“那个,我们留下她吧。”这是她第一次救成功的人,虽然最后如果没有义父的出现,她和她,或许就没有好下场可言,可这个烟娘,毕竟还是她费尽心力想要让之脱险的人。 烟娘这才察觉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熟悉的带着薄脆的声音,是那个少年,带着银面的少年,她闻声,已是激动的“噗通”一声直直跪了下来,不住的叩头,“烟娘谢少爷救命之恩,谢少爷……” 慕染在萧默怀里轻轻的扯萧默的衣襟,却讷讷的只是低声恳求,“萧总管,留下她好不好?” 萧默一时并不好做决断,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我知道了,你先歇下吧。” “萧总管这是留下我了?”烟娘一脸惊喜,声音中满是带着激动的轻颤,她慌忙便要再次叩头,却被萧默沉声喝止,“没听清楚我的话么?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是,奴婢知道了。”烟娘咬着嘴,却难以掩住脸上的灿烂笑意,她还是忍不住给两人再次磕了头。 听着那样年轻带着活力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萧默一时间已是沉了脸,慕染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更加小心的问道,“是不是慕染,又管了不该管的事?”萧默一愣,他没料到她竟然将自己刚才的话听进了心里。 “可是,烟娘这么高兴,慕染,也很开心啊。”她在黑暗中的眸子,因着什么,绽放开璀璨如星辰般的光彩,让萧默的禁不住为之心神一动,他不由的笑了笑,轻轻的托了托她的身子,道,“只要少爷开心就好。” 萧默本想带她回自己房间将肩头的伤看一看,忽然间想起自己房里的药现在已经全放在了长卿那里,刚好那里也不远,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慕染和长卿见一见面,只因为,长卿,他以后注定要做慕染的影子。 如此想着,他转身便向着萧长卿的房间走去,还未走近,萧默便从那微亮的烛光影射下的窗纸上,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长卿,另外一个,身姿窈窕,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崔家的大小姐,崔清柔。 小心的将慕染放在地上,萧默低声的嘱咐她先在原地稍候片刻,自己却是冷着脸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少,少爷……”萧默第一次感觉说话是这么的困难,饶是他曾被人冠以巧舌如花的名号,此刻亦是找不出该说些什么。 崔清柔一下子瞪大了眼,萧总管刚才叫这个带着面具的少年什么?少爷?爹爹何时多了一个儿子,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兄弟? 慕染却看也不看萧默一眼,一双眼中,满满的装着寂寞和不安,有几次她都努力的想去抓住萧长卿的视线,却都被他一次次的躲开。 “你,讨厌我?为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丝哭腔。 萧长卿心中只觉得慌乱四起,却不敢去看她眼里的落寞和不安,只怕自己只要看一眼,便会再难走出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什么为什么。” “长卿。”萧默不由的厉声喝叫出声,他有这样的回答,当真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竟是连催清柔亦是一脸的惊讶,记忆中的长卿,虽然给人的感觉是闷葫芦一个,可是,从未说过这样伤人的话。 慕染的脚步不住的向后退去,临到了后背倚上了坚实的门框,她才忍不住握紧了拳,紧抿了嘴,无助的垂下了眼眸,那飘飞的发丝一缕缕的轻坠,安分的停驻在她胸前,强忍着眼中的要汹涌而起的湿润,她面具之下的脸上,灿烂如花,低低着开口,“是么,我也不喜欢你……” 萧长卿的身子突然间一震,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他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含着伤心失意,却似乎想要成全自己的低语,心会这般的空,这般的疼,他看着她慢慢的转过身,然后带着没有感情的轻语,慢慢远离。 “萧总管,我不要这个人保护,找其他人吧。”慕染的背影,带着一抹沉郁的色彩,直要将屋子里的三人心头刻上一道永不磨灭的痛。 “这下,你如愿了吧。”萧默冷冷的瞪视萧长卿一眼,抓着他衣领的手略略一松,手上却加了狠力,将他一把重重推了开去,转身追了出去。 萧长卿面上忽然闪过一个复杂万分的笑,像是在笑,却似乎说是哭更为妥当,看的崔清柔心中担心万分,慌忙上前就要去抓他的手,“长卿,你怎么了,不要吓清柔啊。” 不料却被他闪身躲过,忽然间恨恨的一拳砸在案桌之上,“砰”的巨响,让她的心头不禁巨跳起来,长卿,这是怎么了,还有,那个少年,到底是谁?她本来还想问长卿一些事,如今这样的情况,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不住的绞着手中的绣帕,紧咬着唇。 “让我静一静。”在两人默默僵持了片刻,萧长卿终于开了口,却一开口,便是要她走。崔清柔绞着绣帕的手一顿,脸上不由的浮起一抹尴尬的红,“好吧,我先走了,长卿……”她本来想说她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是崔府的下人看待,从来都当他是她的竹马,可是,却没有说的出口,就轻叹着气,替他关了房门,才小心的离去。 不是如愿了么,如愿了啊,萧长卿砸在案桌上的手慢慢的收紧,可是明明如愿了,终于将这么多年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可为什么心里还是难受着,带着莫名的苦涩,有什么东西,不对了吗?有什么进了心,又有什么,离开了。 第三十四章 雕梁柱,沁花地,崔府之内处处都透着一股只属于帝都的高贵的气息,无论是那些泛着幽凉深邃的紫藤花架,还是那些清澈澄净的鱼池水榭,都不能消弭去半分奢华。 一向都只有生活在小地方的烟娘,自是对这一切都目不暇接,她小心的跟在萧默身后,早就忘了当初的拘谨,此刻,她一双澄亮的眼四处乱瞟着,眼里的,是不加掩饰的欣羡。纵然有被囚禁在庄王府中,然而那肃穆豪华的王府却根本不能与奢华的崔府相比。 “到了。”她不知道他们走了有多久,只是当身前的萧默忽然间停下来,静静的吐出了两个字,那被她勉强按奈住的心又开始不住的加快了跳动。 那个人,那个温柔优雅的人,崔思逸,他终于想起了要见她。眼前似乎又慢慢的浮现出那个人温柔的眉眼,竟让她不自觉的两颊生红,娇若初绽的花。 萧默伸手在书房的门上轻轻一推,将门打开少许,仍旧是他人前的淡淡,“老爷,她来了。” “恩”屋子里的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只这一声近乎于无的轻喃,却似极了一只猫爪在她心上极轻却恰到好处的一个挠拔,令她的靥上的红瞬间蔓延到了耳根之处。 萧默以眼神示意她一个人进去,随机便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神情激动,微微颤动的推开了门。 书房里点了檀香,正中间一只造型古朴却极是名贵的香鼎,鼎盖之上,一缕缕薄丝般的烟雾正丝缕飘荡,一卷一卷的向着那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椅上的人袭去,那淡淡的香雾中,她从中慢慢勾勒出崔思逸的身形,勾勒出他的眉眼,恍如隔世般,此时这个男人没有一处不给人一股寂寞疲惫之感,竟让她的心里汹涌起一抹心疼。 “老爷……”烟娘只在刚进来之时那般大胆的偷眼看他,此际却已是飞快的低下了头。萧总管话里的意思,她能不能留下来,全要看眼前这个被烟气缠绕的男人的意思,而她,是当真想要留下来。 崔思逸从满案桌的账册中抬起头,混沌的眼中暗留着一抹淡淡的寂寞,然而他的唇畔慢慢浮上了一抹笑意,似是带着探寻的意味,轻轻道,“烟娘。” 烟娘浑身一颤,慌忙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只觉得自己的名字被他这般叫来,竟让她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眼见崔思逸已经站起了身,她慌忙应了声“是。” “为什么要留下来?”崔思逸向来不怎么喜欢拐弯抹角,他淡笑着一步步靠近烟娘,却一眼便发觉她的身子不住的轻颤。 “拿一些钱,过自由的生活不好么?为何还要在崔府为奴为婢?”眼前的这个女孩,也只比他的清柔大了那么几岁,若是可以,这种年岁,是应该在家中受父母的疼爱啊,更何况,她还和庄王府有些牵绊,身为崔家的家主,他不能随随便便的就让她留下来。 “我……奴婢,奴婢受少爷老爷的救命之恩,如今只想报答,求老爷成全。”烟娘的肩似乎颤的更加剧烈了些,她忽然间重重的跪了下去,身子紧紧的贴住了那雕着细碎花纹的地,只不住的要他成全。 眼中本来的那一抹怜惜在此刻忽然间闪过一抹锐利的光亮,崔思逸并未唤她起身,只是静静的俯视着她,眼中的神色慢慢的由锐利变作如常的温和,柔声道,“烟娘,你是如何从庄王府中逃脱的,恩?” 第三十五章 “烟娘,你是如何从庄王府中逃脱的,恩?”崔思逸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匍匐着的少女,负手而立,“庄王府戒备森严,你又是如何从王府中逃脱?据我所知,庄王治下颇严,王总管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妾而大动干戈?” 随着他每说一句,烟娘的身子便会僵一分。 “烟娘,如此我再问你一次,为何想要留下来?”崔思逸的笑脸之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怒与怀疑,只是像着一个儒雅文生那般知礼相问。 “奴,奴婢,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奴婢一眼就喜欢上了的人。”烟娘的整个身子都僵在这一片刻,整张脸似乎都在火中燃烧着,在不知不觉中绽放开一朵最璀璨的花,她忽然间抬起了头,第一次无所畏惧的直视了崔思逸的眸,望着那眸中的不达眸底的温柔和那一丝能灼人心扉的寂寞,几乎是要深深沉溺其中。 崔思逸显然并未料到她有这样的回答,不由的愣住了。他想问这个人是谁,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个声音在阻止着他问出口,只觉得问出了口,便又是一段不该有的纠缠。 “奴婢能从庄王府逃出,是因为从小的玩伴就在王府当值,是他偷偷帮助奴婢逃走,现在也不知道他如何了?”烟娘脸上闪过一抹悲伤,微微垂下的脸,正好能叫崔思逸瞥见她秀巧的脸庞一滴清泪飞快的滑落,在雕花地上酝开一个小点。 “至于王总管为何执着于奴婢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妾,奴婢当真不知,若是老爷不相信奴婢所说的一切,大可派人去查。”带着哭腔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与她身份本不该有的薄嗔,崔思逸闻言,沉默下来。 慢慢的背转过身,他怔怔的瞪着香鼎上缱绻泛着袅娜的缭绕烟雾,一双眼,叫人看不见任何的情感波动,萧默早派人去查了烟娘的底细,与他们了解的丝毫不差,还有就是刚才他得到的消息,庄王府中打死了一个奴才,随随便便的就被扔到了乱葬岗,没有墓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床破席裹尸。 从王府下人的闲言碎语中也不难打听出,是因着这个奴才帮助了一个将要嫁给王总管的丫头逃跑,而这个丫头的名字,就是叫烟娘,庄王一回府,便知道了此事,已经革除了那狗(gou)奴才的总管之职,贬作了马厩的喂马人,还特地派了人,备了厚礼赔罪来了。 这一切似乎都是这般合情合理,容不得他再有怀疑。 跪伏在他脚下,那隐隐约约的啜泣似乎还在继续,如蛊毒般,想要拼命钻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忽然间感觉到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不由淡淡的开口,“你先下去吧。”“是。”极为温顺,极其柔和却偏带着细碎的声音,随后便是衣衫的轻轻奚嗦声,再然后便是素手打开门的吱呀声。他的双眼在刹那间一眯,“听说,庄王府打死了一个奴才,一床破席草草裹了了事,就被扔在了乱葬岗。” 第三十六章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重物相撞声,崔思逸飞快的转过身去,却只能见到她泪眼迷蒙,大半个身子都重重撞在了门框之上,娇俏的脸上恰似是梨花带雨,烟娘猛地捂住了嘴,嘤嘤哭泣起来,“小刀……” 崔思逸的眼一闪,蓦地轻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带烟娘下去,继而,是崔府出资,将那个被打死的奴才简单的埋了,烟娘在坟前哭的伤心,最后哭得晕厥过去,是被同去的几个丫鬟扶着回来的。 书房内,崔思逸听着萧默将墓前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却只是半支着头没有开口,只是那一双总含着温和笑意的眼,慢慢的变作了一泓深潭,叫人看不清那里面的一切。 有下人送来参茶,萧默小心的接过手,送到崔思逸面前,轻声道,“你打算怎么做,要留下烟娘么?”在人后,他们一向都不以主仆而居,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们也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萧默想了想,细心的替他将散落在地上的账册收好,却似是无意的开口,“少爷,她似乎很想要烟娘留下。” 崔思逸混沌不堪的眼忽地一亮,那眸子里的笑意似乎浓烈了一些,连嘴角都开始微微泛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是么?”他以手指轻轻点着金丝楠木做就的案桌,忽然之间,低低笑出了声,“那么,便先将烟娘留下吧,就让她先伺候着慕染。” “这样妥当么?”萧默对他会做留下烟娘的决定不足为奇,然而,他却对崔思逸让烟娘伺候慕染此举有些疑惑,不由挑了挑眉,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顿,毕竟慕染的身世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大做文章的话,对于崔家,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不是没人了吗?”崔思逸似是带着些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半是戏虐半是无奈的道,“这崔府之中,也只有你和长卿最过于让我放心,只是长卿不愿,慕染也不想,我也不好太过逼迫,以免这两个孩子都将我恨上了。” “思逸……”萧默微微忍住眼中的湿意,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教子无方。” “不关你的事,而且,慕染会小心不让烟娘知道她是女儿身,不是么?”崔思逸冲他摆摆手,却马上端正了身,温和的看着他笑,“提起乱葬岗,我突然间想,是不是也该是时候关心一下我的小舅子了,默,你是不是?你倒是说说,北堂茗现今如何了?” 萧默不敢也不想对他有任何的隐瞒,遂拧了眉,沉吟道,“北堂茗被割了三十六刀,按照你的意思,将他放在了乱葬岗,只不过他后来被北堂家的老仆找到,两个人如今像是人间蒸发般不知了去向。”“崔家的人,竟然没有了他们的消息?”崔思逸含笑的眸此刻一荡,却突然间冷笑出声,“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那还要那些打探消息的人做什么。” “我会督促他们加紧打探。”萧默淡淡的开口,心中却暗暗道,他们两人若是能永远的远离帝都,那也该是一件不错的事,总得让人省心不是么?崔思逸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忽然间已是微闭上了眼,深深呼吸着,北堂茗,那个天生有着紫色眼眸的人,那样姿容瑰丽近乎于神般的人,那样深霾阴鹜的眸,那眸中浓紫近墨的色彩,几乎能轻易的就吸走了人的魂魄,这样的少年,留他一命,不知道是对是错。 第三十七章 此后的数日,北堂茗竟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渺无踪迹,萧默这时才急了起来,匆匆报知崔思逸知道,却不料他只是笑笑便要他不必再管。 此间太子和庄王倒是常来走动,然而每每这时,崔思逸都将慕染支开,对外也只是尽量封锁着他有义子的消息,然不管怎样,这世上必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像庄王李英之流便会常常有意无意的要来崔府套话,可惜这偌大的崔府之中,大多数人除了知道老爷新近在路上捡了一个少年,心下欢喜便收了为义子,其他的,他们倒并不能打听出多少来。 如他所料,北堂倩因为弟弟的缘故,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安安分分的扮演着他崔思逸三夫人的角色,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让之怎么发展,这个事态便会怎样进行。 不知是因着有了慕染的陪伴还是最近崔家的生意正在朝着前所未有的盛态发展,竟让崔思逸感觉莫名的轻松,那样的悠闲,也让他多了时间,多了心力做一些自己该做,想做的事。萧默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自是清楚了这些变化,心中也是带着些喜色的,然长卿却似是铁了心般要摆脱他为他安排好的命运,正在计划着要离开崔府,去找他所谓的自由。 这不禁让他有些懊恼,崔思逸不说,他亦是知道,其实长卿,该会是陪在慕染身边,最好的人选。 让人快乐畅意的日子,似乎每每都让人觉得时光短暂,如今,好似前一刻还在暮夏之时,这一时,就已是第二年的春。 春分连接着清明,这个时候,正是一年春光最堪留恋的时节,春已中分,新燕将至,又恰逢帝都社日到来,帝都之人,常以燕子为社燕,以为它常是春社来秋社去,所以,为了每到了这时,帝都不管权臣豪富,抑或是贫寒困交,都会邻里聚会,酒食分餐,赛会欢腾,极一时一地之盛。 在这样举都欢庆的日子里,竟连平日里被困在闺房的少女,也能得空偷得浮生半日闲,去往那绚烂的大千世界。 崔家作为靖安王朝先祖开国的功臣之一,又是帝都首富,一举一动自是十分引人注意,然而,这一日春社本该是如往年一般进行祭祖事宜,然不知为何崔思逸却意外的吩咐,这一日,无论府中下人也好,主人也罢,都可以出府参加这难得一见的帝都盛会,然而前提条件便是,不能给崔府惹来任何的麻烦。 崔清柔很久未这么开心自由过,他一当庭宣布,她便兴奋的不顾大家小姐的仪态,直接跳上去抱住了崔思逸的脖子,甜甜的直叫着谢谢爹爹,谢谢爹爹…… 李心玫见着他父女二人如此和谐的叫人顿生幸福之感的画面,心不由微微一软,脸上已经是幸福的笑容,她微带着挑衅的意味看了眼站在一旁二夫人秦彦青与三夫人北堂倩,微扬的头略摆出一个高傲的姿态,纵然有其他的女人在她的丈夫身边,她还是他孩子的娘亲,这一点,是秦彦青和北堂倩,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秦彦青淡淡一笑,转头对北堂倩报以柔柔一笑,“姐姐的身子不是很好,前些日子病着了,也没给妹妹好好恭贺一番,是姐姐的不是,今日就借着这个机会,向妹妹赔礼了。”说着,还当真是款款下拜,惊的北堂倩慌忙一把托住了她的身子,带着慌乱不堪的眉眼向着崔思逸看去,口中只能不住的呢喃,“姐姐这是什么话,妹妹没去探望姐姐,该是妹妹的不是。” 李心玫重重的哼出一声,今日她心情很好,也便不想和这两个女人计较,“老爷……”她柔情万千的轻唤出声,那一声呼唤中,任谁听了都能明白她心中的情意,然而她爱的人,她的丈夫,却忽然间轻放开了清柔的手,那脸上不夹杂着一丝落寞的温柔,竟像是一道刺眼的阳光,要生生灼了她的眼。 她顺着他温柔的双眼看过去,也便见着了刚好出现在门口的两人。 第三十八章 烟娘一身如火红裳,似极了那盛放的杜鹃,玲珑的体态都为紧俏的薄绡所裹,更显她身姿窈窕,她站在慕染身后,稍一抬头,便见着崔思逸那一脸能叫人心碎也无怨的温柔,粉嫩小脸上不由的一红,墨似的眼睫毛慌乱不已的轻颤,不敢再轻易抬头。 然而慕染,身上穿的,却是崔思逸早先吩咐人做好的一件水蓝色织锦长袍,那有些宽大的衣袖处,单单只绣了一朵精致的睡莲,那丝线不知是什么材料做就,这睡莲让人看来,好像是在雾气中,犹豫着是不是该袅娜开放,更添了些许神秘,足上配以与崔思逸相仿的金丝貂锦长靴,倒是一身干燥静暖的感觉,此际那眼中微微透着丝清澈和流盼来,那让人想要亲近的心意,是那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所不能抵挡丝毫的。 纵然她们都知道崔府之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但以往只是听说,如今真见着了,俱都是齐齐一震,这样清俊干净的少年,眼中带着一丝丝能轻易勾起人疼惜的倔强,还果真是一个该让人心疼的孩子。 唯有北堂倩怔怔的盯着慕染,微微失神,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孩儿参见义父。”慕染在这崔府中,常见到的,也只有崔思逸与萧默,如今见着这满堂的人不识,便只能按着往常向崔思逸请安行礼,烟娘亦是在她身后跟着行礼。 “不必多礼。”崔思逸含笑着踏上几步,也不管这堂上的几人,却是宠溺的轻轻抱了抱她的双肩,将虽经着打理,却依旧有些扎人胡须的下巴抵在慕染光洁白皙的额前,低而满足的笑,从他的唇齿间溢出,竟一时让几个女人的心神恍惚。 李心玫呆呆的看着这样温柔的崔思逸,心中竟缓缓生出一股酸胀来,她微有些迷蒙的双眼瞥过秦彦青,不由苦笑一声。崔清柔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小小的心中不由涌起一抹不甘来,凭什么,这个人一出现,就要抢走他的长卿,如今,还抢走了那本该属于她的温柔。爹爹抱住她双肩的姿势,让她看着心里颇为不爽。 “爹爹?”崔清柔暗暗的往李心玫身上靠了靠,小嘴一撅,便嚷了开来,“爹爹,再不走,这天可都要黑了,那时候,我们出去时,别人可都回来了。”她这样带着娇俏的薄嗔逗得人轻笑起来,崔思逸亦是莞尔一笑,半嗔道,“就你性急。” 他笑着放开抱住慕染的双手,柔声唤她一起走,却不料明显觉着怀中的身子猛的一颤,继而,却是那样激动的震颤,无时不刻想要摆脱他的束缚,“娘……”他听到她发出的一声细碎的嘶叫,惊的他立时伸手一捂,不肯再叫她发出任何的声响。他当然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这一切,是他安排,若是不想让慕染见着北堂倩,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她们永生永世都不能见面,但是,他不要让慕染永远都活在那场大火和青茧的梦魇中,在他崔思逸的庇护之下,她应该要幸福。 所有的人似乎都未发现两人的异样,只是当北堂倩经过两人身子时,轻轻的一顿,再缓缓的走开,只因为她听到他口气中微带着不屑的轻语,“崔思逸女人的角色,你倒是入戏很快。” “哪里,若是我不入戏,某人又会以阿茗来相威胁,我,还输不起阿茗的命。”北堂倩冷峭着轻吐出几句,便翩然而去,却全然没有发现这大堂之中,有一双眼睛,带着些诡异的笑容,静静的看着她远走。 第三十九章 隐匿复仇 “烟娘,你随夫人她们一道走罢,我要带少爷四处走走。”捂着慕染嘴的手上明显感到有涩涩的液体滴落,慌的他一把将慕染搂的更紧了些,出声要烟娘离开。 烟娘紧张的动了动嘴,才要说话,便被站在一旁的萧默阻止,带着她跟在李心玫她们身后离去。 直到这大堂中再无一个人的身影,崔思逸才缓缓放开了手,轻轻叹息,“慕染,她叫北堂倩,不是你的娘。” “我知道。”许久之后,他的怀中才传来慕染轻声的啜泣,“义父,慕染明白,娘亲和爹爹,已经再也见不到了。”清凉的小手飞快的抹去了脸上的泪,随即眼中却是带着一丝丝倔强的坚毅,那被银色面具遮掩之下的脸上笑靥如花,“义父,慕染,想去见见帝都的繁华。” 嘴角上缓缓浮起一抹期许的笑,崔思逸就着手,替她擦去从面具之下缓缓流出的眼泪,泛着温度的指腹触及她如瓷般的肌肤,竟让他有些许心悸的触觉,他飞快的抓起她的手,将慕染牵着,便步行着向帝都最繁华的承德街走去,府中的多数下人早就借着这个机会跑了出去,只有少数几人留在府中看守。 帝都的繁华不仅在于它偌大宏伟不凡的建筑物,玲珑大气,街上商铺鳞次栉比,有些街道角落里,店铺门前,都会有一些来自各国各地的小商贩,在街上摆摊或赚钱养活家用,或只为图一时乐趣。 承德街中心之处,是崔家承侍的茶楼,多为一些文人墨客,有些许闲情雅致之人所备,如今,这茶楼三楼的一处雅间,正对着楼前的街景,从那微敞开的窗户下,一双透着诡异的紫眸正压抑着心中的恨意,冷冷的注视着楼下那笑的欢畅的两人。 若不是双手拼命的嵌进那窗棂中,他早就会纵身跳下,只因他恨的那个人,此刻的脸上竟然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 有人从他身后飞快的瞥一眼,正好见着崔思逸笑着将一只蝶形面具在一个少年身上比划,不由嗤笑着开口,“也有七八年了吧,竟然再一次见到他脸上的幸福,可当真是叫人又惊又喜啊。” 北堂茗冷哼一声,嵌入窗棂中的手指猛的一缩,愤怒的低吼道,“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越来越幸福,不公平,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与否。”那个声音又在他身后悠闲的响起,此际却难免添了些无奈,“所以你没的选择,只有变得更强,才能让你心中该死的那个人,真正的死去。” “你这是在劝我,暂时放弃报仇?”北堂茗眼中的紫色在一刹那间都汇聚在瞳孔之侧,那样浓郁的紫,好像一阵漩涡一般,叫人沉迷,他额上的一道淡而浅的血痕随着他情绪的波动而一抖一抖的颤动,唇上忽然挑起了一抹残酷阴狠的冷笑,他蓦地死死看定了楼下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瑰丽的容颜之上,竟然突兀的泛起桀骜和邪肆来,“幸福?” “崔思逸,你现在是想着拥有幸福么?”北堂茗低低的笑出声来,“真正的复仇,是等着你拥有更多,这样你失去的,也会变得更多不是么?所以,等着我回来,等着我摧毁你的幸福,你的一切……” 他的双手忽然在窗棂上重重的拍了一掌,飞快的背转过身,那扇窗户在瞬息间便被“啪”的一声重重阖上,北堂茗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这人,那双紫眸中隐隐闪现的是,狠戾的光芒,“我答应你,等到我该报仇的时候,再回到帝都来,在这之前,一切都悉听尊便。” “很好。”一直都隐藏在暗处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一颗墨绿色的药丸被放在他的掌心慢慢的伸了过来,墨绿泛着幽光的颜色,高雅却又神秘。 “你的紫眸,当真是太过于耀眼,过于碍事。”那人笑笑,声音转而一沉,“吞了它。” 北堂茗没有任何的犹豫,修长泛着苍白的指捏起那枚墨绿色的药丸,轻轻放入了嘴中。那人在阴影中满意的看着那粒药丸飞快的滑入他的咽喉,听着喉咙里发出的药物吞咽声,低低笑出了声,“你很听话,我很喜欢,那么,欢迎你,做我第二个儿子。” 北堂茗鼻息间发出颇为不屑的一声冷哼,那双总透着诡异和神秘的紫却在一瞬间飞快的淡去,转作了常人该有的瞳孔之色。没有了那带着魅惑般的眸色,然他,却依旧是那个能轻易就俘获人心的,北——堂——茗。 第四十章 思帝乡 “好,好……”承德街中央的一处广场中,是异地的一个杂耍团在表演,慕染与崔思逸藏身其中,一边透过人群叫着好,两人均是装作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却不知,一个满心的怔颤不想要别人担心,一个却全身心都投在了身旁的少年,脸上是已经消失了八年之久的幸福。 萧默一直都在不远处注意着两人的行踪,不敢太过于靠近,却也不能让两人离了自己的视线,有人忽然寻着他的方向匆匆而来,附在他的耳畔小心的说着什么,听的萧默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的凝重。 “你先下去吧。”萧默沉了脸,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先让崔思逸知道,也便小心的向两人所在之处挤了过去。 “老爷。”见着慕染似乎兴致极佳,他不想扰了她的兴,遂只是小心的抬手示意崔思逸,崔思逸微微皱眉,瞧了瞧慕染,心想这四处应该会有崔府的暗卫存在,慕染的安全怕是不成问题,也便放心的从她身边离开一会。 杂耍其实不见得那样精彩,然而慕染的所有视线却为那拥挤在另一端的人群之中那对言笑温柔的母子,相依相偎间,似乎再难有能让人分开的缝隙,那样紧密无间的弧度,本该也是她所有的啊。 越看心中那股酸涩之意便越重,慕染当真无意再看,轻呼一气,便探手抓了站在自己近旁之人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人着柔软的温暖,只是却似乎是更为契合的弧度,竟令她莫名的心安,她没有多想,只是却有些闷闷的拉着人便走。 那人起先有些错愕,只微怔了怔,便跟着她的脚步而走。 手中的温暖似乎一直都存在,有些异常熟悉的陌生,竟让慕染压抑了许久的泪缓缓流落,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拼命忍住了泪,带着闷闷的颤意,“对不起义父,慕染不应该再流泪的。” 她身边的人沉默了片刻,却忽然间靠近了她的身子,微微触碰了一下她的双肩,继而已是轻轻抱住了她,清朗的眸在不经意间微微一愣,随即便已是发出带着清朗的声音,“想哭为什么要忍着呢?” 慕染一惊,这个声音,带着些怜惜的温和,绝不是义父的。她猛地一把甩开了手,飞快的转身朝着那人错愕而视,好似冥冥中,眼眸经过万千人海,不管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两相交汇间,带给人莫名的颤意。 “你是谁?为何……”她讶异的扬眉,本想叱责他无故跟在自己身后,却突然间想起好像是自己错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义父,牵了他的手,想到自己的手竟然被一个男人包裹,还是那般契合温暖到能令她心安的弧度,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已是飞红一片,薄薄的唇也不知是因何缘故,泛起一抹娇人的嫣红来。 “这可不能怪我,我在一旁好好的看杂耍,是你突然伸手拉了我就走的哦。”她面前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才弱冠的少年,俊美朗目,气度高雅,脸上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同于崔思逸那带着疏离的温柔,这个人的笑容,却似乎是能让人想要情不自禁亲近的那一种。 慕染的脸越加的红了些,也只有在此刻,她才是那般的庆幸,自己的脸上有着一个面具,然心中的那份倔强使然,让她薄嗔出口,竟带了些少女情难自禁的娇羞,“我错拉了你走,难道你竟不会出声提醒,若是不想……” “不,被你抓着走,我毫无半分的不情愿。”少年极轻极柔的一笑,蓦地微有些轻佻的半抬起手来,慕染有些惊愕的看着他的动作,待他已经抓住了自己的一缕发丝放在鼻下轻嗅,她在猛然间反应过来,错愕万分的退开几步,那被他抓在手里的发丝扯的她生疼,她不由羞恼道,“你,你做什么?” “想不到帝都竟有如此不凡之人,你说是不是?”少年淡淡的笑着,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不肯松开,却忽然间紧紧盯住了慕染那清澈的如璞玉一般亦是带着倔强的眼,微微有些失神,然而只一刹那,他的眼神便已是犀利起来。 放手,任那发丝飘然而落,他半负了手而立,想不到只换了一个姿势,那全身的轻佻和温和就已是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王者之气,“我可真想瞧瞧你那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容颜,崔公子?抑或是,崔小姐?” 随着他每一字的道出,慕染那混杂在眼中的惊慌便深了一分,然只一个片刻,她已是略抬了带着银色面具的脸,半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眸子里似是浸了一抹能让人安静的澄澈,“你错了,我不是崔公子,也不是崔小姐,我只是慕染。” “慕染……”少年微有些玩味的咀嚼着口中的名字,一双眼却是再难从她的眼里移开,他的手微微一动,已是情不自禁的伸出,便向慕染的面具游移。 慕染的身形一动,随即横空飞快的探出了一只手,将少年的手轻轻的架住,然那轻缓中却自有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坚持。 第四十一章 如初见 慕染脱的身,惊见来人,眼中现出了一抹喜色,“义父。” 崔思逸朝着她温柔一笑,然而见着那个少年,眼中的一丝狠戾惊疑和不安却飞快的一闪而逝,他微微的放开了手,恭谨道,“思逸参见太子殿下,犬子不知是太子尊驾,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太子海涵。” “犬子?”楚凌风斜睨握拳而立的慕染一眼,眼中带了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学着崔思逸常做的那样,他抱了抱慕染,发现了些许异常之处,或许还当真会以为崔思逸收养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然他也并不点破,只是略带着深意的瞥向慕染,优雅一笑,“倒也没有得罪之说,况且她并不知本宫身份,所谓不知者不为罪,不过崔爷,你这义子可当真讨本宫喜欢,不知……” 慕染的脸一红,竟是连白皙的脖颈之处都带了些微微的红,那是一种诱惑人心的粉嫩之色,更像是一种不能触及的毒药,只有一种结果,沉沦,沉沦,死亡。 “望太子见谅,请恕思逸不能答应。”崔思逸抢先拒绝,他不知太子心中想法,却深知帝都的贵族均有玩弄娈童之乐,且不说太子出于何种目的,他也不会让慕染陷入任何的困顿之中。 对于崔思逸的不识时务,楚凌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的双眼却几乎尽数在慕染身上游离,崔思逸不着痕迹的将慕染一把搂入怀中,遮挡去楚凌风的视线,略带着不悦道,“殿下今日缘何出宫,皇上的身子可好些了?” “啊,太子,原来殿下在这啊……”楚凌风才要开口,顺子便大喘着粗气匆匆而来,他带着些嗔怪开始嚷嚷,“太子,可让奴才好找,求求殿下以后还是少折腾奴才吧,奴才的小命可禁不起三番两次的惊吓啊。”他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竟让慕染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那笑如莺入空谷,婉转动听之中,又让人如临轻快之地。她见三人的视线都往自己身上移来,慌忙噤口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顺子这才注意到两人,而他才看到站在一侧的崔思逸,脸上一白,慌忙便要跪下行礼,“奴才见过崔爷,奴才不知崔爷在此,奴才……”崔思逸见他开口闭口都是奴才,不由的伸手阻止他再开口。楚凌风将视线从慕染身上移开,“你急急忙忙的,这是做什么呢?” “太子殿下,皇上急召殿下进宫。”顺子这才想起正事,已经惨白了脸,“太子……” “如此,太子便应早些回宫,思逸与慕染一也是时候回府了,这便与太子分手,思逸先告辞了。”也不管这样做是对楚凌风的大不敬,崔思逸在楚凌风还未再开口说任何话之前,便抢先离开,走出好远外,慕染无意中回头,却还是能见着楚凌风保持着那负手而立的姿势,若有所思的看过来,待接触到自己的眼睛时,他便会温柔一笑,令她脸颊生热,慌忙转身不敢再回头。 “殿下。”顺子的声音中急躁明显带了丝哭腔,楚凌风颇有些无奈的摇头,“顺子,你是不是感觉催本宫很好玩。” “殿下。”顺子小心的低下了头,却不料楚凌风突然闷笑出声,在他耳畔飞快的说一句,“做得好。”便转身离去。顺子有些云里雾里,慌忙上前追问,然楚凌风却只是笑着转身看了那个人影最后一眼,一丝笑意缓缓爬上了他的眼。 其实开始注意她是因为她带了一张银面,是崔思逸义子的缘故才接近,只是,却为她那样澄净的毫无一丝杂质的干净眼眸吸引,偏那眼眸之中,还藏着些许忧伤和落寞,让他不自禁的心生柔软,及至他等到崔思逸的离开,慢慢靠近她的身边,才忽然间有那么一个错觉,远看她便像是一朵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而,当她牵了他的手,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心中一股暖流和一阵心动而过,只有到牵手的那一刻,他才觉得她是真实的存在,所以才会冒昧的向崔思逸开口。 顺子微有些疑惑的看向楚凌风,却只能见着他嘴角的一抹欢畅真心到了极致的温柔。 第四十二章 靖帝 “父皇?”楚凌风才刚踏入祈年殿,耳中便听得一阵接过一阵的咳嗽声传来,惊的他慌忙紧走几步,带着莫可名状的担忧,“怎么会这样?太医不是说,父皇的身子已经好些了么?你们是怎么在伺候的?”他微有些恼怒的冲着随侍在靖帝身边的李英一阵怒吼。 靖帝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前些日子过了严冬,却意外的染了寒,至此之后,那咳嗽便是再难停过。 李英当即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靖帝无力的挥挥手,微微咳道,“不关他的事,朕清楚这副身体的极限。”曾经透着灼光的眼,此刻只是泛着微弱的眸光,靖帝抬手捂住了嘴,忽然间又大力的咳嗽起来,楚凌风狠剜了李英一眼,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背,轻轻拍打一番。 一眼扫过案桌,竟然一桌子都是各大臣呈上来的折子,他眼中当即闪过一抹寒意,怒道,“这些人难道不清楚父皇现在需要静养么?” “咳咳,无碍,朕心里清楚。”挥手让殿中的太监宫女下去,靖帝苍白虚弱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容,混沌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心中暗自庆幸多年前做的这个决定在今天看来,应该是对的。 仁而善断,机谋深蕴,确实是治国大材,楚凌风当真是千挑万选中最适合继承他皇位的人,只是可怜了另外一个孩子,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皇室的那个诅咒,要怪只能怪那个现在呆在栖雾冷宫的女人。 “父皇?”楚凌风发现他有些神思不属,心下不由疑惑,不知为何,最近父皇总会不自禁的露出怔惘的神情,好似在追忆着什么,有时眸子亦会露出些微的痛楚夹杂着爱恨纠结,然而却每每都不能让人再探寻半步。 “风儿,父皇没有多少日子了。”靖帝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转而将自己有些瘦削的大手紧紧攀在了楚凌风的肩头,微微用力深嵌下去,“你能不能,把这个重担接过去呢?虽然很累,但是……” “父皇,您会与天齐寿的。”楚凌风被他口中那般虚弱到了绝望的话语震颤的心中一酸,总觉得父皇心中藏有很多的秘密,却从来都不让人知道,似乎他总是一个人独自品尝着不知是酸是苦的果,所以从小,他都没有意向到底是喜欢哪个皇子公主多一些。 “呵呵,与天齐寿?”靖帝嘴角费力的扯开了一抹讥诮的笑,撑着他的肩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全身似是被抽空了任何的气力,他无言的苦笑,心中却知道,自己的身子一向都比较羸弱,常年来积劳成疾,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他清楚自己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但心中却隐隐梗着一事,这么多年,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啊,今生他看来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风儿,答应父皇。”靖帝却突然间狠狠的抓进了他的肩头,似乎是要倾尽一身的力气,靖帝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浊的眼中却猛的迸射出一道期冀的光芒,“若是父皇终究逃不过一死,你能不能……” “父皇不要说了,儿臣答应,儿臣什么都答应你……”眼见他似乎再难维继,楚凌风焦急的连声答应,“宣太医,宣太医……” 暮鼓时分,祈年殿中又一霎时忙了起来,只是待太医替靖帝诊过脉,他却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独留下李英一人伺候,竟是连楚凌风想要在近旁服侍,也被靖帝摆手拒绝。 看太子隐有担忧,却不得不退出祈年殿,李英一双老眼之中亦是带了些不安,他是贪着那些个小珍玩,是贪婪不假,可是他却明白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着谁而来,他小心的将身蹲在龙榻之侧,缓缓将头靠近了一些。 靖帝虚弱的在他耳畔喃喃的开口,颤抖的双手却直指一侧宫壁。李英会意,颤抖着手从走向那宫壁,细细的在一处造型古朴的龙头宫灯上轻轻拍打三下,只听轻微的机关咔嗒之声,宫壁处已经微微出现一个凹坑,露出里面小心放着的一个锦盒,带着一种眩迷了眼的金色,带着些微的神秘之感。 李英的眼神之中立时涌起一抹庄重,面带恭谨的捧着它走到靖帝榻前。靖帝微微张了眼,细细蠕动了一下嘴唇,李英便已是会意,一时之间,已是老泪纵横,他猛地跪下身来,声音中是拼命压抑着的悲伤,“皇上,老奴遵旨。” 靖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微微闭上了眼,李英不再说话,只是小心的将那金色的锦盒放入袖中,再深深望了躺在龙榻之上,似乎全无声息的靖帝一眼,眼中闪过坚定之色,轻轻推了门细声吩咐外殿的太监宫女,便是匆匆离去。 第四十三章 祸起 将近暮色之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回去。 然也有玩的疯狂一些的人,在一地忙着斗草不肯先自回府。 偌大的崔府,比平时空了许多,难免会有些萧索之意,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在开满紫藤花的长廊之内,且停且行,忽然,她在一处花开最是绚烂的地方停了下来,细细的看了半响,带着慌张的眼中流露出一些无奈和不甘来,她小心的探出手去,在那花中摆弄一阵,从中拿出来了一个小竹卷。 有些失神般的盯着这个竹卷片刻,少女的眼中微微带了些忧郁,怔怔的望向了府中的一处方向,却马上又将眼中的神色恢复如常。不着痕迹的将那竹卷藏入袖中,她起步继续走向了那长廊深处。 大半年了,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不能长久了么? ************** “三夫人,您吃一点罢?”嫣红手中托着一盏燕窝,满脸的恳求,却根本不能叫北堂倩有任何的合作之意,她不禁有些懊恼,为什么她会这么命苦,被指派到三夫人这样不得宠的主子身边,想当初她来这边,是顶着姐妹们的眼红而来,如今,细细回想,才知道当初自己的那点以为跟了三夫人这样一个主子,便能在姐妹中扬眉吐气的想法,真真是愚蠢可及。 这个三夫人,根本不待见老爷,只要是和老爷有关的,她一概都是置之不理,有时候你逼的急了,她亦会做出反攻。 “三夫人,这是老爷亲自吩咐厨房做的,您不吃,奴婢可怎么担待的起。”嫣红委屈的说着,双眼微微泛红,北堂倩也并非恶毒无情之人,她只是为阿茗的安危担忧,跑去问崔思逸,却不料被他出言讥讽,怄的她几天不想吃东西,如今见着自己房里的人因为自己而要受苦,心也不禁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你去厨房替我弄些清淡点的东西,这个燕窝,就免了罢。” “可是三夫人……” “他的意思不就是要我吃东西么,至于吃什么东西,他不会在意的,你去吧。”北堂倩略微有些烦躁的挥挥手,想起前几日萧默在一旁的坦言相告,证实了崔思逸所说不假,他们,当真是失去了阿茗的下落。 只是如若连崔家都找不到的人,他会去哪? 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角衣衫向自己晃来,按理说,嫣红不该这么快回来的,她不禁皱皱眉,略带着恼怒道,“又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唔,唔……” 猛然间一条散发着浓郁花香的娟帕紧紧的捂上了她的嘴,北堂倩心中一惊,慌忙拼命的挣扎,然而,那花香似是侵蚀人心的毒药,一丝丝的往着她鼻端,四肢里钻,饶是她挣扎不休,却慢慢的顿觉无力,身子软了下来,视线亦在开始模糊不堪,耳畔似乎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便是再无知觉。 ************************************* 她这是在哪? 似乎是身在一个香雾缭绕之地,无意识的伸手触摸着身下的柔软,柔溺之处,似乎是锦被的柔滑和温暖,她不禁微微有些安心的松了口气,只是胸前猛然间压上来了一个重物,令她不舒服的只想拼命推开,然而,她的全身却毫无力气可言,只能任着滑湿的事物在她身上不断的游走,继而她便听到从自己的喉间发出类似于呻。吟的断断续续的暧。昧。 然而,猛然间下身一个撕裂般的痛,窒息的她发出一声惨叫,晕厥过去的那一刻,想到了一个能让她羞怒致死的可能,她的心,是从未如此的深降谷底,好似自己,已然下到了地狱,万劫不复。 **************************************** “你醒了?”当崔思逸冰冷的毫无一丝温度的话语传入北堂倩的耳中,无异于一记响雷突然将她残余的一丝混沌炸开在了脑际,昏迷前的那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她突然间尖叫出声。 崔思逸嘴角之上,缓缓绽放开一抹讥诮的笑意,漂亮如女子的手中,轻巧的握着一个琉璃杯,“我道我的三夫人去了哪?找遍了崔府上下都寻不到的人,竟然会在飘红院里和人欲仙欲死。”他说的话,句句残酷的能将人的心生生击碎。 北堂倩拼命的将双手环抱着掐住自己的肩头,下。体那能叫人撕裂般的痛还依然存在,她浦一低头,便能见着自己微敞开的寝衣内,那一个个叫人眼红心跳,暧昧至极的吻痕,心一下子绝望到了渊底,她在昏迷过后,潜意识中一直期望着那只是一个噩梦,可是不曾想,这竟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紧紧的咬着唇,却只能抱住自己的双肩,躲在了床上的角落,不住的呢喃,“为什么是我……”她忽然间疯狂的大叫起来,声声凄厉,“那个人是谁,是谁……” “这句话,似乎是应该我问的吧。”崔思逸似笑非笑的紧盯着绝望不已的北堂倩,心中却怒怨四起,“我的夫人,难道是怪我从未有一次履行过丈夫的义务,所以便要跑去飘红院做那种有辱崔家门楣的事来,恩?” “不,不是的,崔思逸,你明知道不是的。”北堂倩本已经羞愤欲死,此际崔思逸说的每一句话,却更像是尖刀般深剜着她的心,“我是被人弄昏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混蛋。”崔思逸骤然间发作,手中的琉璃杯被他狠狠一攥,那青色的琉璃在床沿上重重一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又立时变成一片一片的碎痕,“你知不知道,崔家为了你一个北堂倩,出了何等的大事,你……” 第四十四章 误会 “老爷。”萧默的声音在门外适时的响起,“李公公来了。” 崔思逸颇为愤怒的斜睨了北堂倩一眼,猛一个转身,经过萧默身边之时,冷冷开口,“看住她。” 萧默沉声答应,对着那个躲在床壁内侧,瑟瑟发抖着的女人无声一叹,“没有任何人知道三夫人在飘红院发生的事,老爷找到三夫人的时候,三夫人已经……”他忽然再难说下去,他不能形容崔思逸在乍见北堂倩赤。裸着的身上都是那暧。昧欢。爱过痕迹的脸色,然而他的心中明白,这完全是因着那一张相似的面容。 北堂倩的身子猛地一颤,只是紧紧的咬住了唇,环抱住自己肩的手,那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掐进自己的肩上,竟叫那白色的寝衣上染上了鲜红的血,恍如那开在冥河沿岸的曼珠沙华。 萧默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崔府之内,藏着要与崔家为敌的人……” “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找上我?就因为我与崔思逸爱着的女人长的相似?”北堂倩突然间哑声开口,缓缓的抬起了头,眼中的空洞,饶是萧默见了,亦是惊的倒退了数步,“我可不认为,我失去清白之身,会给崔思逸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是这样可以,那我不在乎……” 萧默一时间为她这样的想法惊的脸色一沉,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却是带着无奈,“三夫人,老爷逼得令尊令堂自杀是有些过了,但是那并非他的本意,他……” “什么并非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当然不在于此,他要的是我北堂家满门尽毁,他要的是我北堂一族陨灭。”北堂倩眼中猛然间迸射出叫人惊惧的怨恨之光,口气之中将这些天来的怨,那深藏在心中的恨都一一发作出来,“你怎么不说他派了黑衣人,血洗了北堂家,北堂数百口的人,全都死在那些人的长剑之下,若非自己长的与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这世上也便不会再有北堂倩,是也不是?” “黑,黑衣人?”萧默眼中寒芒一凝,已是飞快的踏步上前,身子猛地倾在了床上,一只手死死钳制住她的双肩,“你刚才说什么,黑衣人?什么黑衣人?” “有胆做,难道就没有胆子承认么?”北堂倩只觉得在这一个瞬间,想要将心中淤积着的悲愤都尽数发泄,“萧默萧管家,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杀了我北堂茗近乎满门的黑衣人不是你们派的?” 萧默眼中的神采一荡,已是攫住她的眼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那么你听好了,黑衣人,并非是崔家所派,当初你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怀疑过是有心人特意所为,只因为你和一个人实在长的很像。”他的话音才一落,北堂倩的身子却猛地一震,眼中是在所难免的震惊,她猛然反手狠握住萧默的手,厉声道,“你说什么,不可能,一定是崔思逸,否则那些人怎么会放过我,怎么会把我带到你们面前,不可能……” 她拼命的想要从萧默眼中看出些什么来,然而他眼中的真意和坦荡却叫她不得不想起那晚蒙面的黑衣人,冷冽的无一丝温度的眼,手提着滴血的长剑,见人就砍,见谁便杀,北堂家百年的老宅,瞬间就为一片血海所包围,那一地的台阶一地的走廊,都是一片的血红,踏足之上,就好似你已来到了冥界,站在那一片绚烂的恶魔之花里,只剩深坠地狱的结局。 萧默眼中的一丝怜悯之光飞快的一闪而过,慢慢的想要手抽离,然而北堂倩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抓牢着不肯松手,她起先是拼命压制的嘤嘤啜泣,再然后却是再难控制住心中的凄苦,猛地扑进萧默怀中,身子不住的打着哆嗦,是一声接过一声凄厉。 “妹妹,我听说你,你们……”秦彦青本来听说北堂倩已经回来了,两人虽说没有什么交情,但是来探望一下也是在情理之中,哪知她在一入她的卧寝,便叫她见着这样的场景,秦彦青的手扶在门上忽地一顿,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门口,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低声说了几句,便让她守在外边,自己却是沉着脸走了进去。 如今北堂倩衣衫不整,一副带泪海棠的模样,如何能不让她往坏处想。 秦彦青深吸一口气,口气已是微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四十五章 决绝 两个人在听到她的声音时慌忙都退开了一些,萧默的一张脸难得涨的通红,微有些无奈尴尬的站在一旁,“二夫人……” 秦彦青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早就听说这个新夫人似乎对老爷冷冷淡淡的,照现在的这个情况看来,难不成竟是不要老爷要仆人了?她有些迷惑的看着两人,冷笑道,“萧管家,你在三夫人房里做什么?” “回二夫人的话,老爷吩咐,要萧默在这里看着三夫人。”萧默恭恭谨谨的回答,他一向是离女人敬而远之,只觉得先贤所说的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此话是当真不假,尤其是一些心怀怨愤的女人,最最惹不得。 “哦,看着看着就看到床上去了么?”秦彦青忽然间冷笑出声,紧走几步便坐到了床上,一双纤细的手顿了顿,便放到了北堂倩的肩上,只一扫,她便已是了然,“妹妹……”她忽地拖长了声音,霎时间就是眉开眼笑,“看来妹妹有事在忙着,那么,姐姐就过些时候再来看你。”说着,已是浅笑盈盈的起身,只是在经过萧默身侧时有意无意的一顿,便嗤笑着离去。 两个人俱是瞪大了眼飞快的对视一番,又快速的转移了各自的视线,萧默略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三夫人,萧默去屋外守着罢,若是有什么事,夫人只需要吩咐一声。”他说着,轻叹一声,便朝着门外而去。 “等一等。”北堂倩忽然开口唤他,萧默顿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崔家,发生了什么事?”她问的小心翼翼,只是从崔思逸那刚才的动作,愤怒的表情,她忽然间就想知道。 萧默似乎并未料到她会这般问,愣了一愣,他便背对着她道,“三夫人难道不奇怪,作为老爷新夫人的你,却仍会是清白之身?”北堂倩的脸微微一红,心中却不期然的涌起一丝羞愤。她本以为她未和崔思逸圆房的是只有他和自己知道,却不料,萧默竟然也知道。 “夫人不是好奇,老爷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么?夫人和她,当真是有着几分的相像。”萧默重重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那是老爷唯一一个爱上的女人,只是她却是老爷大哥的妻子。”北堂倩闻言一下子张大了眼,只觉得心中忽地聚起一股憋闷来,崔思逸的不幸就是她的开心不是么,只是,为何听到这些,她却高兴不起来。 “说下去。”她紧紧咬了唇。 “只是,那个人,她却有着另外一个身份,她是靖安王朝的圣女。”萧默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俊眉皱起,“现在看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安排好了的,先是黑衣人,再是将夫人带到了老爷身边,只是老爷和夫人并未圆房似乎令他们的计划不能实行,如此,他们便只能想办法让夫人失。身。” “让我失。身?”北堂倩一愣,却在刹那间就脸色猛地变得惨白,“你,你是说……” “夫人刚醒,想必还不知道,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老爷荒。淫,竟不管人神共怒,将圣女强行囚在府中……如今府门外,都是愤怒不已的帝都百姓,宫中亦是派了李公公来……” “所以他不碰我,防的就是这么一天,证明他并非荒。淫无度的魔鬼,只是现如今我已非清白之身,他便百口莫辩,是不是?”北堂倩脸上忽然间闪现一份兴奋的残红,竟不顾仪态的从床上赤脚而下。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站出来,所有人都会与我崔思逸崔家为敌,恩?”崔思逸不知何时已经懒懒的靠在门框上,眼中含着冰的笑意,却独独望进北堂倩眼中,冷冷嗤笑一声,他优雅的踏步上前,“不知该说你是不懂,还是太过于天真,你以为崔家是什么?当初要扳倒你们北堂家也足足花费了我三年的时间,崔家不知比你北堂根基深厚多少倍,你以为,就这么一下子便能让我落的和北堂一样的下场?” 北堂倩一怔,那个瞬间,她是有想到过这个念头,却不曾想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她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不由的退后了几步,嘴上却还是逞强道,“纵然不会有太过于大的冲击,只要能让你崔思逸不得安稳,我什么都可以做。”她说着,便要飞快的转身冲将出去。 然而身子却在经过崔思逸身旁时,被他骤然出力,猛地一把揽在了怀里,萧默的眼在不经意间闪了闪,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替他们关好了房门。 “你,你做什么?”北堂倩在他怀里一阵挣扎,却根本不能挣脱,崔思逸冷笑着用手扼住了她的下颚,缓缓挑起在了自己面前,眸中的那丝冷冽越来越浓,快要盖过了那眼中本来的温和,“你放心,我崔思逸对别人碰过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的兴趣。”口中这样说着,他已是嫌恶似的放开了自己的手,任她站立不稳的跌坐在地。 “崔思逸……”身后猛地传来北堂倩的一声尖叫,“我恨你,崔思逸,我恨你……”然他的面上,却泛着温和的笑意,沉沉的开口,“看好她,别让她乱跑。”说着已是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她或许不知道的是,他废了多少的精力与钱财,使北堂倩那飘红院一夜从此无人知晓,而圣女之事,自有皇室的人去烦恼,他只要将崔家对皇室的供给线一掐,所有的事都会结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此事对崔家确有不小的影响,但是,他不在乎。 若不是看在她与夕颜相似的容颜,若不是要让她作为慕染思念母亲时所能依赖的一个替身,他也不会让崔家陷入一丝一毫的困境中,而只为了一个女人的,名节,哼,真是可笑。 第四十六章 背叛(1) 从崔思逸带回慕染的那一刻起,偌大的崔府中最为偏僻的一处夕苑便成了她的居所,那里种满了大片大片,或开着白色或紫色,或绯红颜色的花朵,满满的,一大片,都是夕颜花。 这个夕苑一直以来都是他执掌崔家之后所建,后在崔府作为一个禁地存在,没有任何的人能有资格住在这里面,有资格的人,只有慕染。 而烟娘自从被他指派照顾慕染之后,也便住在了夕苑的东厢房内,他在夕颜花丛间怔怔的站立了片刻,才朝着一处地方走去。 慕染此刻应该是在崔家在帝都所开的医庐,他也正是选了这个时候才来的夕苑。 崔思逸站在一处门外,头微微仰起,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却是转瞬即逝,飞快的被他换上了一抹如常的笑容,伸手推开了门。现在,也是时候,该让那个人,知道知道,惹了崔思逸,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一声吱呀的轻响之后,从屋子里传出来一声惊呼,随后崔思逸便见着红影一闪,烟娘已是惊慌失措的将身上穿了一半的衣服飞快的往身上套去,只是在仓惶回头间瞥见那站在门口丰神俊朗般的人,俏脸立时涨的通红,手亦是一顿,忘记了动作。 “老,老爷……”烟娘紧张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只是见着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才猛然间想起什么,“啊”的一声轻叫,慌忙转过身去,手忙脚乱的系着腰上的腰带。 却不料有一双手,动作近乎是温柔的从她肋下穿过,轻轻抱住了她。 烟娘的心不住的跳乱了节奏,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柔软的身子不住的轻颤着,俏脸早就绯红一片,满脸都是少女的娇羞,“老爷你……” “烟娘,为什么留下来?”崔思逸轻轻的将头靠在她的侧颈,微微的吐气,毫不例外的看到她耳根处如潮般的一片红,环抱着她腰的手慢慢的扣紧,片刻间,他的手就已是贴到了烟娘的小腹处,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肌肤只遮了薄薄的一层红绡,轻易的就能感觉到男人手掌处的灼热。 “啊,别,老爷……”烟娘禁不住浑身一颤,想要挣扎,却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只想靠在他怀里。 “不会是,为了我吧。”崔思逸蓦地邪冷一笑,双手却飞快的一撇,将她一把反压在桌上,漂亮的手,飞快的抚上了她的脸,细细摩挲着,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然而却隐隐透着一丝寒芒。 烟娘不由看的有些痴了,他从未对她有这般温柔的笑意,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势,这一刻,心中明明确确的告诉着自己,她喜欢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已经知道,“烟娘,喜欢老爷!”她红了脸垂了眸,却并未看到男人眼中在一瞬间的讥诮。 “是么?”崔思逸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娇羞莫名的反应,心中却冷冷笑着,早在春社那天就知道她有些问题,还让她留在府中只是为了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却不料她的目标竟然是北堂倩,想必那传言也是她放出去的吧,眼中再难维继那如冰的寒意,他一手飞快的移动,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慢慢的收紧,“我看不是吧?” “呃……”一阵窒息的感觉突如其来,闯入了她涨溢了些微幸福的心房,看着他眼中不再掩饰的寒意,她一时只觉得全身都震住了,恍恍惚惚间,脸上倏忽一凉,却原来是眼泪落下来了。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叫嚣,他知道了,知道了……只是却不信她。 “将北堂倩迷晕了带到飘红院的人,是你吧?还是这府中还有你认识的人?向外散布我囚禁了圣女的谣言也是你传播出去的吧。”崔思逸嘴角之上一抹残酷的笑意不加控制的张扬,手上的力道却一点点慢慢的收紧,他冷冷的看着烟娘的脸慢慢的变成如血的红色,又慢慢的变得苍白,眼中却没有一丝怜惜,“那么,指使你的人是谁?那个给我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是谁?” “我……”烟娘费力的呼吸着,泪眼迷蒙的怔怔瞧向崔思逸,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是有话要说,崔思逸静静的看了她片刻,蓦地优雅的笑了,缓缓放开了手。 第四十七章 背叛(2) 烟娘一朝脱的他的桎梏,整个人静静的躺在桌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脯不知是因着恐惧还是激动在不住的起伏,眼泪却不停留的扑哧哧的落下,在桌子上留下斑斑点点。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并不相信我。”她缓缓闭上了眼,好似在回忆着什么,间或有露出一抹痴迷的笑,让崔思逸心头着恼,“可是,你却找不到我任何的差错,是不是?” 崔思逸淡淡的嗯了一声,竟让烟娘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场景,他在香雾弥漫间,她在轻轻勾勒他的身影,亦是在那迷乱中,慢慢沉沦。 “那是因为,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烟娘忽然间吃吃笑了起来,蓦地睁开了眼,慢慢坐起身来,就坐在桌子上,脸上含泪,然而眼里却是笑着的看向了脸色略有些阴沉的崔思逸,“若是可以,烟娘从不愿做对老爷不利的事,只是不得已。” 从她口中那样平静的说出来的话语,对崔思逸来说,没有震动,那是假的,只是她说的确实不假,他们查了多时,能得出的结论,便是她没有说谎,只是,利用府中的那条紫藤萝长廊互通消息的人是她,心怀不轨藏匿在崔府中的人也是她,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崔思逸的人,更是她。 “那个人是谁?你效忠的那个人,是谁?庄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崔思逸眼中寒芒涌现,他不想再与她有什么废话,慕染怕是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若是叫她知道,烟娘便是背叛了崔家的人,不知会是如何的一番状况,只是从留下烟娘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以此代价,换来慕染生命中重要的一课——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纵然是他,亦不能轻信。 烟娘本来安静不已,却在双眼瞥见崔思逸无意中浮现的一抹温柔,那种让人暖到骨子里的笑意,让她心中嫉妒不已,却终究是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崔思逸,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对你自己,对所有想要走进你心里的人,都这么残忍,可是为什么对莫夕颜,对慕染都这么温柔,为什么?” 崔思逸眼中蓦地寒光一闪,一手快如闪电的揪起了她的衣领,却不料一个力道拿捏不准,烟娘胸前的衣衫尽碎,堪堪露出了里面绣有红梅的肚兜,和那白皙滑腻的肌肤,根本不似一个长在寒家的女孩该有,她竟然知道夕颜,这是他最忌讳的,而她竟然这样大声尖叫着提了出来。 “你找死。”崔思逸狠狠的捏紧了手,却对着她这样春光乍现视而不见,烟娘却突然间讥诮的笑出了声,低眉只看了自己裸露的胸前一眼,便已是笑着动手轻解罗衫,“我不能死,若是我死了,崔家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太过于太平。”她眼中还尚自带着渲人耳目的泪,笑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崔思逸冷眼看着她身上的红衫滑落,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朝着自己走来,柔滑无骨的手慢慢滑入了他的衣衫,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禁的羞涩和凄楚,她轻轻的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崔思逸,你知不知道,什么都是假的,有喜欢的人才留下来却是真的。” “怎么,想用你的身体,求我饶你一命?”崔思逸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全身上下无一丝一毫其他的动作,对着烟娘略显青涩的挑逗根本无动于衷。 “不,你不会杀我的。”眉间闪过一抹酸涩,心在此刻滴血,“为了慕染,你也不会杀我。” 崔思逸的身子猛然间一震,一时已是错愕的张大了眼,慕染? “你知不知道,你看向慕染时,那笑,像是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只是看向别人时。”烟娘痴迷着伸手抚向他的脸,顿了一顿,终究是无奈,“看向别人时,你笑着,却只能让人觉着疏离和落寞,能解你落寞的人是谁?莫夕颜已经死了,那么,会是慕染吗?” 身体贴着的男人,在听到慕染和莫夕颜时那样的反应,让她感觉莫名的愤怒与嫉妒,是的,嫉妒,凭什么慕染能有他这样温柔到了骨子里的宠溺,凭什么莫夕颜死了都还在他心里占据着那一丝不能容人染指的位置,为什么…… 烟娘心中突然间感到一阵绝望,猛地昂头,厉声的尖叫,“崔思逸,你是个懦夫,想爱却不能,不能爱却偷偷爱着,以前是你的大嫂莫夕颜,现在却是你的义女崔慕染,我诅咒你,永远都得不到你爱的人。” “你以为相处这么久,我看不出慕染是个女子,你以为这么久,我看不出你对她那有些矛盾却自欺欺人的关怀,崔思逸,你这个懦弱的男人,注定了永远要忍受孤独……” 在将这沉郁在心里的话通通喊出了口之后,看着愕然的面罩一抹忧伤却偏带着丝丝绝望的男人,她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心也空了,迫切的需要什么来填充。根本不及细想,她猛地昂头一口咬上了崔思逸的手,那样用力的咬着,似乎要拼尽全身的力气,让他狠狠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曾经爱他发狂,如今却恨他入骨。 然而崔思逸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的,只是怔愣着瞧向了那一地的夕颜,直至手上鲜血蔓延,直至心间莫名的痛楚,他都不能动弹片刻。只因,不知何时,那大敞门前,静静的立了一人,眼中的怔怔和绝望,像是要将他投入了十八层地狱,再无超生,也许她说的对,他崔思逸,注定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 第四十八章 背叛(3) 慕染不记得自己站在门外有多久,似乎她回来的,并不是时候,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心的咬了咬牙,她手上紧紧拽牢的,是一袋帝都南宫记的水晶蒸饺,只因为有一次看见烟娘似乎很喜欢这个,她才会绕了远路,特地去买了回来。 “烟娘,你喜欢吃的水晶蒸饺。”拼命的在心里说着,念着,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为什么烟娘还是衣衫不整的靠在义父胸前,义父还是那么忧伤落寞不安的看向自己,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她却不知自己如今面具之下的笑,竟会是比哭还难看。 手掌里装着南宫记水晶蒸饺的袋子被她小心翼翼的捏着,却似乎是艰难的走到了烟娘跟前,“烟娘,我带回来你喜欢的蒸饺。” “谁要你的蒸饺。”烟娘的眼在刹那间眨了眨,有什么东西被她从眼里狠狠的眨落,不可否认,慕染,是崔家对她最好的人,可却也是她怨着嫉妒着的人,终究眼里的嫉妒和怨愤完全的代替了眼里的那一抹犹豫,她狠狠的将慕染手上的袋子打落,瞬时间,那散发着馥郁香气,玲珑透明的能从馅皮上瞧出里面馅的粉嫩色泽的蒸饺已经向着四处不断翻滚,崔思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这一天,慕染终究会遇到。 “少爷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烟娘愤怒的瞪视着她的眼,声音却几近带着莫名的震颤,“烟娘是崔府的内奸,刚才不是都听的清清楚楚么?不是所有人都象少爷你那么善良,人心险恶没有听说过么?” “不,不是的,烟娘,不是这样的。”慕染慌张的看着烟娘不住躲闪着的眼,一时间却是怔怔的瞧向那还在冒着些许热气的水晶蒸饺,“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对不对?” 身边的男人,在此刻,就像是隐去了所有的气息那般,默然无言,独留下她和她,在面对背叛,“少爷又错了,怎么会是他们逼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做侍妾是假,被逼是假,就连想要求少得爷的庇护,也是假的。” 烟娘讥讽的看着慕染眼中那拼命伪装的坚强和自欺欺人在一瞬间如冰般碎裂开来,恍然带出一抹叫人心疼的绝望,看着她的脆弱,看着她的绝望,烟娘却几乎感到自己的心在死灰之下又复燃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在拼命伤害她的时候,心中那般兴奋的,竟让她感觉莫名的舒畅,“在这个崔府里,无论少爷对烟娘再好,烟娘都感觉恶心,我讨厌你,恨你,你的一切,尤其是这个男人的宠爱……”她忽然一指站在身旁的崔思逸,疯狂的大叫,“这个男人的宠爱,应该是我的,我的……” “啪”的重重一响,崔思逸终于面无表情的狠狠一甩手。 烟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看了许久,看的她眼中的泪流,再流到没有,“崔思逸,我真的恨你。” “来人。”崔思逸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只是略有些担忧的看向突然间沉默下来的慕染,心中的愤怒不住的涨溢,“将这个疯女人送到飘红院,我要她永生永世都只能是卑贱的妓。”萧默及时的赶了过来,脸上是千年不变的无表情,他的手只一挥,便早有几个家丁上前,抓住了烟娘的手臂就往外拖。 “崔思逸,崔思逸……”烟娘不住的大声哭喊,然而却终是再难让那个男人看她一眼,离去之时,她那充满怨愤的眼狠狠的瞪视着低垂着头的慕染,她烟娘,从来都不会想要知恩图报,什么都不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切,只不过是她想进崔府的一个跳板,慕染,只不过是她的利用对象,可是那个男人,是一个例外,她恨那个永远都能得他温柔相看的崔慕染。 “慕染……”直至烟娘的声音在夕苑终于消退无声,崔思逸才敢踏前一步,小声开口,然而慕染却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一个人怔颤着往外走去,口中是毫无感情的轻声呢喃,“又一个讨厌我的人,烟娘,她讨厌我……” “老爷……”萧默有些担心的看着慕染如幽魂般往外荡去的身影,不由有些犹豫的看向崔思逸,“少爷,会不会受不了?” 崔思逸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担忧的神色,但马上却为冷冽所替代,“崔家那么大的代价,若是她再学不会冷心,再学不会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有时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代价便是白费了,默,派人跟着慕染,暗中保护吧,顺便,再查一查庄王和烟娘,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是。”萧默赶紧低头应承,只觉得现在的崔思逸,似乎有些低沉,那种深坠谷底的落寞,他到底,是听到了什么? 第四十九章 背叛(4) 天色还未全晚,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慕染该还会是在学院或者医庐学习,只是今天的日子不同,今天,是她偷偷向老师请了假回府,还特地买了烟娘喜欢的蒸饺,她连义父都没有告诉,只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一个人走在还残留着热闹气息的大街之上,突然间路过的一家店里“哗啦啦”的倒出些东西来,她本无意,只是眼角余光却叫她瞥见了一个徽记,那是崔家商铺独有的徽记,慕染看着这家商铺的主人面色愤恨的将这些属于崔家出产的货品嫌恶的尽数倾倒在地,还不时的冲里面囔囔,“还有多少,都倒了。” “老板,还有好多呢,以前我们的货可全部都是崔家制造的呢。”里面的伙计样子的人气喘吁吁的回道,然后便是费力的捧了一大堆的东西,咬着牙狠狠砸在地上,还不忘对着那些东西吐了一口唾沫。 小手在刹那间狠狠的握紧,慕染苍白的嘴唇不住的颤动着,却终于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现在已经快要暴怒绝望的心情,面无表情的问出了口,“为什么要扔掉呢,这些不是都很好么?” 那个刚要进去的伙计闻言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只是一个少年,不由撇了撇嘴,“少爷你是从别的国家来的吧?” 慕染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点了点头,那个伙计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挠了挠头,才耸耸肩,“难怪少爷不知道呢,崔家的人,竟敢这样对待圣女,就算有皇上撑腰,我们也誓要抵抗到底,天下的商铺都不进崔家的货品,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买崔家的东西,我看那个时候崔家还怎么嚣张下去。” 伙计忿忿不平的表情和咬牙切齿的磨牙,竟让慕染禁不住的倒退了一步,却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这关崔家什么事,不关崔家的事……” 伙计的脸立马一垮,换了副厌恶的表情,“原来是帮着崔家的啊,那么,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他毫不客气的厌恶,让慕染眼中的悲愤绝望愈加浓烈,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么?都是因为自己,才会给义父惹了这么一个大的麻烦,都是因为自己,所以爹爹和娘亲才会死,长卿和烟娘才那么讨厌自己,是她做错了什么…… “你和谁说话呢?快点搬完,朝廷也是,竟然不让我们进去救圣女,还说那个不是圣女。” “就是,我们怎么会认不出圣女的模样呢,崔家的下人都忍受不了他们主子的禽兽不如了,更何况,天下间哪有人长的这样相似啊,那个女人手上的画像不就是圣女吗?” 身后老板和伙计的话语一刻不停的直往她脑子里灌,豁然间,一辆极快的马车在人烟已经有些稀少的大街上横冲直撞,那个车夫显然是驾驭不了马车,一个劲拼命的大喊大叫着,“让开,快让开……” 慕染怔怔的有愣了片刻,直至那失控的马车已经近在眼前,她才惊的一下子瞪大了眼,早有躲在暗处的人忍不住要跳出来将她救下,却不料一道藏青色的影子突然间而至,将呆愣着的慕染一下抱在怀里,往旁边一晃,就已是轻巧的避了开去,“你疯了!”萧长卿愤怒的大吼一声,总是闷闷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是一股再难压抑的怒气。 她却双眼无神的追着那辆车而去,从那不断飘飞的车帘缝隙中,慕染忽然间瞪大了眼,猛地挣脱开长卿的束缚,拔足朝那辆马车追了出去。 萧长卿忍不住低吼一声,却还是跟了上去,只是从那车帘中看去,他忽然间就明白了她有这样反应的缘由,只因那里面,是不断挣扎着的烟娘……心不知被什么轻轻一个触碰,竟然泛起了丝丝的涟漪。 他看着她这一路不言不语,只是跌跌撞撞跑着,奋力追赶着马车,有好几次他都看到她跑的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却根本不肯扶住他伸出来的手,咬咬牙,仍是无声的追赶,烟娘在车中亦是发现了外面不住追赶着的慕染,本来挣扎不休的人却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半昂起了头,在车中挑衅的看着她。 而慕染却只是怔愣着的,眼前出现一片迷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义父常说对什么人也不要相信,可是她天真的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她以为她救了烟娘,能庇护她,却不知,正是她,将崔家推进了困境,而烟娘,她根本不需要自己来救,这,是不是义父口中常说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对崔家下的一个套。 一路踉跄着跟着马车来到了飘红院,她愕然的看着那灯火妖娆之处走来的人,将烟娘带了进去,她忘不了烟娘被人拖拉着带进去时,那样怨恨的表情。 双腿间那酸胀的感觉在这一刻突然如影而来,竟叫她一个踉跄,便朝着地上跌坐下去。 长卿及时的在她身后一托,将她半抱住,他神色略有些尴尬的别转过头,尽量放柔了语气,“少爷,回去罢。” 然而慕染却像是没有听到的一个,将头往长卿怀里靠了靠,并没有说话,当他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之时,却听到她突然开了口,“抱我回去。”带着冰冷的口气,却是带着命令的意味,她的周身尽数弥漫着讥诮和冷冽的气息,好似这一刻,以前的那个慕染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这个人,竟让萧长卿怔愣了下,才回过神来。 少爷……有哪里不对了么?萧长卿愣了片刻,却终于还是沉默的抱起了她的身子,一路走向了崔府,那个如今给人全然冰冷之感的少爷,在他怀里不住的颤抖着,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只是他知道,想那样纯粹的对一个人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她的心,变冷了,变伤了。 第五十章 栖雾宫 宫外的人对崔家褒贬不一,宫里却也开始人心不稳,只因靖帝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碰着这样的事,被愤怒的百姓气的一口气背不过来,晕在了龙椅之上,经太医急救,仍只能卧床不起,便下旨由庄王,宰相及太子楚凌风暂代朝政。 崔思逸听玩萧默的禀报,只是沉吟着不语,烟娘那事的线索,似乎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影踪,并无头绪,他当真也不想太过于关注,只觉得烟娘的事,北堂茗失踪之事,都让他觉得事情似乎还只是一个开始,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又或者几十年,那个在烟娘背后的人,都会对崔家再次出手。 “皇上如今怎么样了?还是昏迷不醒么?”越想心中越是烦躁,慕染已经被长卿带回,然而,他的心却不知烦躁了起来,真真切切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萧默欲言又止,想了片刻,才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皇上已经醒了,但是,宫里刚来了消息,皇上被御撵抬着,去了栖雾宫。” 崔思逸的眉一挑,慢慢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忍不住低声问道,“皇上,他当真去了那儿?”萧默的脸色还是如平时那般的平静,只是眼眸深处却夹带了一丝肃穆和谨慎,他并无言语,只是却小心的点了点头。 崔思逸长长的叹了口气,半抬了头,默默的看向了天际,看来,这一晚,注定要是一个不眠夜啊。 栖雾宫位于皇宫最西侧,是宫中最为冷清之地,从安帝起,便被充作了冷宫,凡是有做错了事的嫔妃,罪尚不及处死的,就被关在栖雾宫,永世不得再出。 二更的更鼓才敲响,靖帝虽然虚弱的睁不开眼,,却还是让李英吩咐下去,来到了栖雾宫,他曾发下誓言,栖雾宫里的那个女人,会是他不到黄泉不想见的人,然而,他瘫软在御撵自嘲的笑,自己,怕是已经撑不住了吧,那么,也不算是违背了当年的誓言。 或许是知道靖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李英使了眼色,抬撵的太监都是尽了最大努力朝着栖雾宫而去,心中担忧之下,亦是带了忐忑。 很快他们便是到了冷宫,然而,一到了栖雾宫的宫门,靖帝便挥手呵退了要搀扶自己进去的李英,李英虽有些不甘,但并不敢违抗,只能双眼微红的看着靖帝脚步蹒跚的走进了栖雾宫。 那沉重的宫门响起的那一个哑重之声,不知为何,却让他的心猛地一颤,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在不住的搅着他的心惊惶的跳动。 身体果然是不行了呢,靖帝苍白的嘴角向上一翘,在那昏暗的窗户上看到一个略显清瘦的剪影,却不知为何,整个人都禁不住的愣在了当场,只剩下自己扶着院中的一株槐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窗户上那个清减的身影晃了一晃,而他,却依然如多年以前的那个少年,忍不住的心中的悸动,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扇紧隔着他和她的门走去。 “吱呀”的一声轻响,屋外透着微凉的夜风顷刻间涌入,激荡的那微小的烛光摇曳,屋内穿着青藕色宫装的妇人转过头来,微弱的烛光之下,她并不能很快的看见那个人的脸,然而,却从他所穿黑色玄金龙袍上看出他的身份。 她显然并未料到他会来,一时间只是怔怔的顿坐在座,慢慢的,那双已经不复清明的眸,已经渐渐涌起一抹水雾。 然而,也只是一个恍惚,女子就已是转过头去,口气淡淡的,只能从里面听出些冷寒之意,“皇上一言九鼎,不是指天发誓,不到黄泉,再也不想见到荷洛么?”说到这里,她已经明显的听到男人越来越重的喘息,愕然的挑挑眉,这才看清靖帝一脸痛苦的揪着胸口,整个身子已经顺着门框慢慢的滑落下去。 “我楚靖卿对天发誓,若非黄泉,否则此生再不见裴荷洛,若违此誓,就叫我楚家王朝从此江山异姓……”多年前,这个男人发的毒誓似乎还在耳边不住的提醒着她,一个对于他来说是残酷,然而对她亦是矛盾残忍的事实,这个男人,这个靖安王朝的九五之尊,已经一脚踏上了黄泉之路,所以,他才会来到这栖雾宫。荷洛突然间已经有些嘲讽的踏前几步,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第五十一章 原谅我,过去不懂(1) 靖帝毫无神采的眼睛,在就着昏黄的烛光,看见那个依然美丽的女人缓缓蹲下身时似乎夜空下的星月那般璀璨,那三千青丝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柔亮,细细垂下来,似乎还能闻见一抹清香,他苍白若纸的脸上突然之间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让人一时间,恍如惊梦。 “荷洛……”他微抬起手,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然而伸到一半,却突然间重重的垂落,荷洛几乎是半跪在他身前,只是那如夜般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叫人看不清她面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皇上还是老样子。”她淡淡的开口,好似除了自己,周身的一切都毫无半分关系,眼前这个男人,几乎也是。 靖帝猛地抬起头来,惨败的脸上奇异的涌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他怔怔的注视着荷洛片刻,突然间,却已是笑靥如花,半靠在门框上,低低的道,“荷洛,若我去了黄泉,一个人,会太过于孤单……” 似乎被眼前这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男人反复的态度搞的一懵,荷洛慢慢抬起头来,随着烛光的照耀,亦是露出她一脸的姣好来,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刻下任何的痕迹,芙蓉面,柳如眉,红唇娇艳如昔,只是眸中的温润澄明不再,多的却是一抹怨毒。“若是孤单,皇上大可以找人陪葬,那些个老臣怕是很乐意在黄泉再为皇上的臣。” 她的口气似乎过于怨愤过于讥讽,然而靖帝却仍是温如春风般,眼中夹杂着又恨又怜的情致,这个时候的他,似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不再是那个对她深恨在心,却是恨不得骨血相溶的靖帝,他一手扶着胸口,无意识的,只觉得那里面,什么东西在慢慢的出现裂缝,出现碎末,然后再慢慢的消失,“那些个大臣太过于迂腐,朕怕在黄泉,他们还会烦的朕不得安生。” 口气中多了些无奈,然而更多的却是如孩子般的撒娇,荷洛透着怨憎的水眸在这一刹那猛地一怔,没有了怨恨包裹着的眼睛,其实很美,美的让人想要忍不住轻吻。 “所以,朕想让荷洛陪着朕……”靖帝面上突然间焕发出那样绚丽的笑容,整张脸上,是荷洛不见了十几年的笑,那个时候,为了这个笑,她付出了所有,却也失去了所有,亦是想要毁了他的所有,当她以为,她成功的将他的笑容剥夺,却不料,在今天,又再看到,她突然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美丽的眼睛里泛出一抹惊惶,骇的倒退,却不料一个不稳,人已是跌坐在了地上。 而下一刻,靖帝顺势,也倒在了她的身上。 “你,你要做什么?”荷洛带着惊慌,想要后退,然而,纵然是垂死之身,他的力量,还是让她不能脱身。 “原谅我……过去不懂……”靖帝突然间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清,只是却听到了,那能让她浑身止不住发抖轻颤的七个字,原谅我……过去不懂…… 第五十三章 不要让人看穿 一朝天子一朝臣,靖帝在位十九年,前几年是穷兵黩武,然而往后的十数年,却是以仁治国,楚凌风登基为帝后,秉承靖帝的遗志,德法兼备,更兼有庄王朝中大臣支持,靖安王朝却也没有因为帝王更替,而出现能让外族趁虚而入的态势。 而崔家终究掌握着几乎所有人的一切饮食用度,帝都的百姓只撑了不到半年,便已是妥协。 炎风元年,崔府。 斜阳已然西垂,崔思逸正犹豫着将曲起的手指放在夕苑的大门上,才一咬牙要敲落下去,那扇门,便自己开了。 一声似伴着沉重叹息的吱呀声霎时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崔思逸面上的不安及彷徨来不及掩去,就已见慕染薄薄的唇只向上略略一翻,眼中的清澈却似乎夹杂了一抹如冰的淡冷,“义父。”她开口唤道,却一挑秀眉,立时又加了一句,“义父找慕染有事?” 崔思逸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慕染,仍旧是那个带着银面,想要对任何人好的小人儿,那裁剪得宜,似乎与她本身气质浑然天成的淡蓝近乎于白的衣衫还被她穿在身上,只是眼中的温润却已经不再。 清清冷冷的,一个能让人怜惜的孩子,让他禁不住的扪心自问,他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慕染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小小的心中,忽然间就泛起了一阵烦躁,让她不由自主的就要推开他朝外走去。崔思逸惊愕之下,慌忙伸手拉住了她,面对尔虞我诈的商场,面对咄咄逼人的先帝,他都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只是却担心这个人,继续与自己淡漠的疏离。 “慕染。”崔思逸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蓦地却轻声叹息着半跪在她面前,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身子,俊美的脸上,隐隐闪过一抹疲色,那总是温和的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了一丝松懈,有了垮掉的迹象,他很累,却似乎要将慕染也逼到这个心也疲倦身也疲惫的地步,只因为,唯有变得强,才能保护她自己。 他的头轻轻搁在她细嫩的肩上,然而,纵然只是轻轻的,那肩上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慕染眨了眨眼,喉间却开始有了酥痒之意,忍不住想要哭出声来,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夕苑很久,久到她自己也忘记了时间,紧紧的抿住了唇,她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两个人都只是这般无言的,一个站立着,另一个却像是受伤般的,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那人身上,寻求着慰藉,当夜风轻扬,当夕阳的光亮眩迷了整个天际,崔思逸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眼见天色这般,他不由的皱了眉,眉中带了丝疼惜,想不到,他竟然靠在慕染身上睡着了,只是这种安心的感觉,怕是许久都没有过了吧。 崔思逸一叹,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料双腿因为血脉不通畅,而有些踉跄,双唇出乎意料的从慕染耳垂处划过,却突兀的引起两个人的尴尬。看着慕染瞬间变作粉嫩色的脖颈,崔思逸艰难的别转过头去,望着渐沉的夕阳,低低着道,“慕染,永远也不要让人一下子就能看透,在这世上,没有一张面具,是活不下去的,你知不知道?” 慕染静静的站着,并不说话,只是过了许久,才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话,“义父戴着的,怕是一种叫做温和的面具吧。”崔思逸一怔,眼神已是温柔的轻抚着她的发,宠溺着看着她,并不说话。 突然间,萧默匆匆而来,见着慕染似乎怔了一怔,但他随即便附耳在崔思逸耳畔说了些什么,听的崔思逸眉越来越皱,竟是连眼中,也露出了丝丝寒意。然而,只一个刹那,他转向慕染,眼中流动着的,仍然是温柔,“慕染,义父有事情要去忙,好好想想义父的话吧。”他说着,已是匆匆离去,慕染却是若有所思般的点着唇想着他的话,想象着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义父露出这样的神色,眼神不经意间,瞥见一个天蓝水色的影子一闪,她耳中更是听得一声颇为不屑的轻哼,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慕染的眼色微微有些黯淡,是她。 第五十五章 五年后 炎风五年。 “慕染,是你长大了,还是我已经老的不成样了?这五年,怎么就觉着比前边三十来年过得还累呢。”崔思逸漂亮的仍如女子的手,微笑着拈起瓷签拨了拨案上已经集聚起那一大团簇灯花。神色之中,虽带着些微的疲色,然而眼中却漾着真心的温柔。“噼啪噼啪”声中,那积聚起来的火焰随即微微一个个爆了开来,氤出龙涎香的浓馥芬芳。 对面的少年却并不说话,只是拈着一枚翡翠扳指扣在单薄的唇角沉吟。屋子里很是干净,良久,才听到一声脆响,原来是少年想东西想的太过于入神,手摔落了下来,叫那翡翠扳指击打在紫楠木做就的桌上。 听见这一声不合时宜的脆响,崔思逸面色有些惶惑的转过头来,见着少年眼中一抹怔然,被面具遮住的脸他已经五年没再见过,每当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身量离自己的差距也越来越小,他便会忍不住猜测,如今面具下的那一张脸,会是如何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慕染,再过几天,你也已经有十三了吧。” 静默的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身着浅蓝色近白的逐月长衫,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肤色白皙,眼中如清潭一般的璀璨澄澈,秀眉微蹙,额前的柔软亦是略略皱起,眼中在听得他突然间的问话,闪过一抹恍惚,慕染只一怔,随即便已是淡淡的回道,“是。” 最近这几年,崔思逸已经在试着将崔家的一些小事务交与慕染处理,有时候遇着他认为有必要的事,他亦是会不顾一切将她带在身边,如今帝都都知道,崔家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少爷,无人知道那张银色面具之下的脸是怎样的模样,更无人知道她的来历,众所周知的也只是,这个少年,是崔思逸偶然遇见带回的。 只是众人见崔思逸着手培养慕染,均是暗自猜测崔家的下一任当家或许就是慕染,或者崔思逸三夫人所生的,崔家唯一的男血脉,如今只有四岁的崔煜,亦或者,崔思逸是为他儿子在培养能辅佐大任之人。崔府之人亦只有崔思逸与萧默心里清楚,崔煜的身世,也不过是不清楚父亲是谁的孽种。 “慕染,这件事,你太急做得太狠,要知道凡事不可太过于急躁,斩尽杀绝也要看情况而定,当留后路时,便要留。”崔思逸放下瓷签,一手随意的在帐簿上一指,说道。 慕染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严家商铺处理的那件事上,当即抿唇一笑,英气中竟然清艳流转。“不能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这不是义父你一贯教导的么?严家私将一些小作坊制造的布匹贯上了我崔家的标志,还偷将崔家新绣出的花样偷偷推广,纵然严家是崔家数年来的合作伙伴,可这样的事,不能容忍,更何况……”慕染眼中忽然一黯,再抬眼时,眼中已经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冽。 “更何况,烟娘的那件事,严家表面上只是作壁上观,私下里却和人一起,对崔家落井下石。”崔思逸面容清峭,气度却沉静老成,惟有看向慕染时,微笑起来时眼角一丝细纹,看得出年岁经过的痕迹,“只是时隔这么久,你要他们再无翻身的机会,是不是太狠了些。” 慕染的头微微一扬,薄薄的唇略略一牵,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崔思逸,眼中毫无一丝温度,冷冽之中更是透着一抹疲惫和自嘲,“斩尽杀绝,这不也是义父教导的么?” 崔思逸的心不由的狠狠一窒,是啊,是他教的,他一步步的将以前的那个善良的慕染一点点的埋葬,他教她不可轻信他人,他教她凡事要狠,所有的事,都是他教她的,只是为何看到她眼中的疲惫和那一丝清冷,他会觉得心疼。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只是看着慕染的侧面,那侧面的弧度很是好看,随着她每长一岁,他便会找人蒙了眼,带到崔府,替她换脸上的面具,从没有人看到过她的脸,连慕染自己,也没有见过。萧默在不久之前给他的消息,他在心里已经想了片刻,正在思虑着要不要开口,却不料眼光余光看到慕染猛地站起身来,微垂了眸便要向屋外走去,他不由有些急了,亦是跟着站了起来。 “教严家的少爷去德州的人,是你吧?” 慕染的脚步猛地一顿,全身颤了颤,慢慢的回转过头来,秀眉一挑,单薄的唇慢慢的开合,“义父派人查我的行踪。” 崔思逸却是一脸温柔的瞧着她,笑着道,“严家手上的十万两银票,也是你给的吧?慕染,看来你的心,还没有完全的冷透。我不是说过,心不可软,还有任何人也不能相信,就算是我,也不能,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慕染挑了挑眉,不明白现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义父这般。崔思逸却微微苦笑,慕染这几年,与皇上走的极是亲近吧,自古伴君便是伴虎,他没料到靖帝会支撑不了一年就驾崩仙去,随后一年,太子楚凌风登基为帝,是为风帝。楚凌风似乎对慕染极有好感,时不时便会微服私访来崔府,抑或者与慕染约在一处,两人把酒话茗,只是虽然他小心叮嘱了慕染,但还是有些担心。 “义父别忘了,您说我是一个商人,商人又怎么会平白的给人什么?”慕染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沉默不语,蓦地清澈的毫无一丝杂质的眸中耀出一抹清丽的亮芒,说的极其认真,“没有更何况,义父,慕染相信,天下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义父你也永远不会。”她淡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却叫崔思逸心中一片起伏,强烈克制住自己要将她揽入怀里的欲。望,他笑得温柔,“好了,有事的话,便去忙了,想不到你竟有本事叫长卿留下来。” 提起长卿,慕染的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他说讨厌自己不是么,他和烟娘一样,讨厌她…… 第五十六章 朕以为你明白 枕水小筑。 淅沥的小雨将小筑外的天空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颜色,偏那颜色中还带了丝翠意。小筑碧波潭畔的几株素柳蒙蒙像披着一帘薄纱,随风飘移。 小筑外的长堤,平卧在近处尽头,轻盈的柔弱无力,似轻浮在水上,飘逸的清态,一尘不染。 这座枕水小筑是崔家散置在外的几处别庄之一,一般都只是拨了几人在别庄里照看,只是崔思逸见慕染似乎特别喜欢,才将它作为慕染十二岁那年的生日礼物。 老管家神态恭谨的将楚凌风迎了进来,在见着自家少爷怔怔的托着腮,眸光迷离的看向那飘渺的雨丝,刚要出声提醒,便被楚凌风淡笑着摆手制止。顺子在楚凌风身边,从他还是七岁时的皇子起,及至他是为太子,又登基为帝时都一直呆到现在,自然能明白自己主子对那位传闻中崔家神秘公子动了怎样的心思,当下也只是半拖着将老管家拉了出去。 一身裁剪得宜的丝绒真蚕丝外袍,配以那总是温和的面庞,远远看去,倒真能让人有翩翩如仙的错觉。楚凌风是靖安王朝历位帝王之中,给百姓印象最为好的,这也不仅是因其的仁治,德披天下,然而,几乎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这种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优雅俘获,情不自禁的为他所惑。 只是今日的楚凌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慕染一身宽大的白绸套在身上,遮去了那本该是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姿,长且柔软的黑发用一条银色的绸带紧紧的系起,腰间的一条镶着暗紫色睡莲腰佩亦不失为全身的一个亮点,更何况如今这个少年,正怔怔的望着远处不知某个方向出神,那样怅惘若失有些脆弱的水润眸光,无论是谁瞧了,都会心动。 楚凌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姿态优雅的在慕染一旁坐了下来,石桌上放着慕染饮了一半的香茗,他却并不介意,似是陶醉般的轻轻嗅闻着那茗中的芬芳,然而那总洋溢着叫人温柔的眼中,却在见着慕染的背影时,会闪过一抹不相合适的忧郁。 他一直都在等慕染长大,一直都守着慕染身为女子这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然而,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本以为对于慕染,他只是一时新鲜,毕竟慕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个个未解的迷在时时刻刻诱惑着他,然而,这种想法却在不断的改变,从新鲜到了心动,最后,似乎到了一种痴迷。 在昨日早朝后被庄王明里暗里的示意自己该有一位皇后时,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影子,却是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他不由的自嘲一笑,他连慕染到底长的什么模样,是美是丑都并不清楚,却在那一刻,真真切切动了要立她为后的想法。 照如今看来,他似乎已经等不及她长大了。 “慕染。”楚凌风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将慕染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对着怔怔转过头来的慕染露出一个优雅无比的笑颜,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住那茶盏,就如以往那般目光灼灼的看她,“慕染,朕……”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打算说出口,“朕,要大婚了。” 慕染被他突兀的话语怔的一愣,呆听清楚他话里的意思时,面具之下的脸色忽然间变得苍白,眼中那波澜不惊似乎也再难逃脱被溪石投入而荡涤波纹的命运而急剧的不安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猛地叫了起来,“不可以……”话说出口后,见着那优雅的帝王此际已是惊中带喜的看过来,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举动,已经是大不敬了。 慌忙跪下身来,却依然是有些倔强的挺直了腰,“慕染该死。” 她的手在袖中紧紧的握牢着,低着头,五年来崔思逸的训练并不是白费,纵然心里有千般万般不愿这五年来算是知己,似是朋友人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分享着本该属于她的恩宠和相知,她的声音中突然间带了丝酸涩和冷寒之意,“不知道是哪位小姐,能得无上恩宠,堪与皇上比肩而立。” 楚凌风对她这般忤逆之举并无怒意,只是见着她莫名的抗拒自己大婚而禁不住的欣喜,“抬起头来。”淡淡的话语,说的优雅动听,然而却处处透着愉悦。慕染迟疑着抬起头来,却见到楚凌风微笑着就着自己刚才喝过的茶盏,缓缓送茶入口,她呆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已是面红耳赤,“皇上……”君王毫无忌讳的饮臣下用过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家小姐么?”楚凌风见着她额际的粉嫩之色,眼中第一次有了少女的羞涩,带着犹豫不知该不该直视这个帝王,他的眼中,是一抹无与伦比的温柔目光,他给所有人的温柔,都不及看向这个人时的万分之一,“慕染,朕以为你知道。” 慕染略一怔,愕然的抬头看他,猝不及防的撞进他的双眸,只觉得,被那一抹温柔包裹,似乎能将五年前烟娘的背叛,父母的死亡所受的痛都抵消一些,她看着他带着帝王之仪,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一步步来到她的面前。 修长的毫无一丝瑕疵的手缓缓伸到她的面前,挑起她的下颚,让她的眼,直直的撞进自己的眸中,楚凌风带着些许的柔软,带着满眼的期待,亦是有着心中的忐忑,轻轻的道,“慕染,在朕死的时候,你愿意在朕的身边,陪朕长眠吗?”抑或者,你有一点点喜欢朕么?就如同朕喜欢你的那般,只是这番话,他却没有说出口。 第五十八章 指桑骂槐(1) “出了什么事?”慕染脚步不停歇的向着大门走去,早有马车准备好了,停在小筑外,她飞快的踏上马车,萧长卿亦是一脸的面无表情的跟上前来,慕染不禁有些莞尔,萧默萧长卿,这两个人,还真称的上是一对父子,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只不过一个有时候还偏于活跃些,而这一个,就只能用闷葫芦来形容了。 萧长卿自是不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恐怕会被郁闷的,更加闷了,他无奈的撇撇嘴,“还能有什么事。”慕染不禁有些好奇,她一共从他脸上看到过三种表情,闷闷的千年不变,无奈的撇嘴,还有的,便是那仅有一次愤怒的低吼。 “可是货物又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她不由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窗外,“还是那群老家伙,认为我资历尚浅,还不足以能使唤得动他们?”她说的,自是崔府中的老人,那些从崔思逸起,就已经为崔府服务了多年的人,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 对于崔思逸逐渐将一些小事交给慕染做时,他们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当这些年来,慕染渐渐的进入崔家商行的核心处,便有人看不过眼了。 慕染其实也并不喜欢和那些老人打交道,只是,既然答应了义父,无论怎样,她都会忍受住。 “温先生掌管的那部分,出了些纰漏。”长卿想了想,轻声提醒她道,虽然她处理一些事物方面已经颇得崔思逸称赞,但是那些人,毕竟是一些有着丰富经验的老人,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应该不会错。所以也便倚老卖老。 慕染低下头细想了片刻,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刚才在枕水小筑的那一刻,他温润的手指挑起自己下颚,自己的眼望进他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脉脉温情,竟让她浑身散发的微冷冲散了开些,恍如有寒冬逢春之感,看的长卿已是一喜一愣。 马车在崔家商馆处徐徐停下,慕染小心的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才进的大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喧闹,眉尖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白影一闪,她已是快步走入。 大厅里,崔家的几个老人都已经坐在厅前,慕染不由撇撇嘴,也不知道他们今天是一时脑子发热,还是给她慕染面子,居然一下子来了五个,坐在堂前下首处的许老显然已经看到她进来了,但是却当做未见,对着跪在堂前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重重呵斥着。 然而慕染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便自顾自的来到堂前那个位置上坐好,萧长卿默契的站在她的身旁。 她也不急,他们不想搭理她,她便悠闲的端起下人泡好的茶,慢条斯理的品着。 “怀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许老重重的一拍桌子,已见斑驳白发的眉宇间闪过一抹煞气,微有些痛心疾首的道,“我是昏了头了,居然会信了你,让你负责这么重要的部分,可,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少年一直挺直了身跪着,闻言,也没有一点动作,既不求饶,也不开口辩解,就好似许老口中的怀前,并不是他。 “哼,果然是太过年轻了些。”马老适时的插上了一句,随即,眼神若有似无的朝着慕染瞥来一眼,他忽然间嘿嘿笑出了声,朝着慕染随意的顿了顿手中的茶盏,好似他是刚刚才看到她一样,“少爷您说是不是,呵呵,不过少爷不要误会,老夫所指,当然不包括少爷。” 第五十九章 指桑骂槐(2) 慕染在心中冷笑一声,当然不在你所指之列,我在你们心中,怕是连黄毛小儿也称不上吧,然而,她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些人明里暗里的讥讽排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让她受不了自行退出,可惜,她嘴角略略一勾,露出一个带着些魅惑的笑,正好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温良如水,透着漂亮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她,蓦地朝着她轻轻一笑,带着少年的美好,让慕染怔了一怔,随即也是扯出一个轻笑。 有些人继续无视慕染,七嘴八舌的开口商量着少年的惩处方式,慕染细细听了,才略略清楚了事情的大概,也无非是少年家中需要钱,而许老手中正需要人手,然而却也是一个极重要的事,少年奋力争取,那时候,也颇让许老刮目相看,只不过,却是错了一步,便是步步错。 五个人争了很久,都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慕染却清楚,这些争论恐怕都是这些老家伙做出来,让她看的,还真是啊,戏码每次都会换换,当真是让她大开了眼界。若是按照以前,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他们五个人在这里商讨怎么处置,怕是随便一个管事就能解决了,然而,他们想玩,她便陪着听听好了,反正她又不吃亏。 她等他们说了差不多了,白袍一晃,已是优雅着站起身来,小小的踱步到了少年面前,一双灿若星辰的深邃眸子,静静的注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几乎在她开口的那一刹那,厅堂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小人苏怀前。”少年抬起头来,视线在她银色的面具上多停歇了些许时候,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却是咬着唇,有些小小的可怜兮兮,他直盯着她的,似乎深邃又似乎清澈能望见底的眼眸。似乎要深溺其中。 “知道错了么?”慕染淡笑着问出口,全然不去管这堂中还有五个老家伙,然那烟波浩渺的眸中,却透着一抹清沁人心的冷冽。 “知道。”苏怀前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然而,眼中却毫无一丝挫败之感,只是有些可惜的道,“下次我便知道,哪些地方要小心注意了。” “很好,知错及改,善莫大焉。”慕染似乎满眼含笑的开口,只是忽然间视线一抬,眼光流转间,说不得的清丽婉转,霎时间,似乎是散发着墨玉般的琉璃色彩,瞬息间似乎就能夺去人的心魄,她忽地将视线定在温老身上,似是对苏怀前说,又似乎是在与温老说,“只是,有些错误,往往只能犯一次,只一次,就能分辨胜负,判断生死。” 她看到温老的脸在刹那间一白,老脸之上飞快的闪现一抹尴尬的红,这是他第一次失手,而且一失还是这么大的代价,如今被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娃娃暗示出来,当真是叫他心中既愧且忿,只是,他不好发作,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当下,也只是冷哼一声,便开口问道,“那依少爷的意思,该怎么处置?” 慕染看也不看温老一眼,只是突然间,眸子里闪着的是天真无邪的光芒,她微抬起头,如墨色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抖动,“长卿,义父是不是说过,崔家的人,容不得错误存在。” “是。”萧长卿点头。 “那么,商馆,已经不能让他留了。”慕染突然间笑眯眯的说出口,一双眸子,却只是看定了神情不对的温老,很好,你们会暗示,难道我就不会了么? 五个人猛地一怔,不能留?他们本意只是想要给慕染难堪,苏怀前虽然犯了错,但是还是满得五人的心,只不过是打算做做样子,谁也料不到慕染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才要开口,慕染一双眼,已是似笑非笑的瞟了过来,“怎么,崔家能容得起人出几次意外?一次就已经是致命的了,是不是,温老?” 温老被她点名说道,心中有火不能发泄,却只能闷闷发声表示赞同,其余几个人自然不好辩驳,那一双眼中,刚才闪过的光华,竟让他们一度感觉心惊。 慕染见这五个人应该已经没了问题,便撇撇嘴,起身走了出去,一边悠悠道,“与其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商讨怎么处置,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去学习些新的东西。” 苏怀前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好奇,第一次竟然没有因为丢了工作而心情低落,他站起身来,小心的拍打着膝上的尘土,已是跟着慕染他们的踪迹,追了出去。 眼见慕染已经没有人影了,马老才回过神来,愤愤的大叫一声,“那个黄毛小子说什么?让我们去学什么新东西,是说我们迂腐顽固不化么?简直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然而,座中的其他几人却都只是默然无语。 第六十章 小鬼 “等一等。”慕染刚要上车的身子一顿,转过身来,只是,现在的她,早已没了刚才堂前的灼灼,此刻,她的眸中带寒,似乎是在无形中,将那些想要靠近自己身侧的人推离。只是,似乎苏怀前是个例外。 “少爷能不能留下我。”苏怀前跑的有些急,半弯下身,将手撑在膝上,不住的喘着气,他费力的抬起头来,带着些小心和宣誓般的认真,“留下我吧,我不会再出错了。” “你会做什么?”慕染薄却红润的唇略向上一翘,“崔家,从不养没有用的人。” “我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比不得少爷亲眼看见的那样的更能说明事实,不是么?”苏怀前对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小了好多的人充满着好奇和情不自禁想要探索的意愿,他知道,她亦是在猜着自己心中所想,只是他很高兴内心还稍微夹带着一丝兴奋。 慕染不由的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眼睛,很清亮,好像一块漂亮的暖玉,那样的暖色,让她忍不住笑了,“好啊。”她说的轻描淡写,静静的看着苏怀前的反应。 然而,苏怀前却像是遇着了什么开心事一般朝着慕染兴奋的一鞠躬,便有些欢悦的蹦蹦跳跳走了,全然不似一个弱冠的少年该有的沉稳,倒像是一个孩子般天真,慕染的眸光闪了闪,蓦地低声道,“查查他。” 萧长卿轻轻嗯了一声,待他双眼看的慕染进了马车,他才闪身离开。 马车一路朝了崔府而来,慕染下车后,便有门人上前将她引入府中,一路上穿花拂柳般的走过一些与以往全然一路的路,她朝着夕苑走去。 途径一株槐树时,她蓦地听到头顶发出一声怪叫,错愕之下,猛地抬头去看,却突然间看到一抹如火般绚烂的影子朝着她直直坠落下来。 “呃……”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她身上,如同八爪鱼一般扒拉在她身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心想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先是皇上要自己进宫而她却不能,再是那几个老家伙一个劲的在暗里给她使坏,现在却来了一团火,直撞的她眼冒金星。 “对不起。”趴在她身上的“一团火”立马站起身来,贼亮的眼睛星星亮亮的,再望进去,还透着抹狡黠,却是一个看起来胖乎乎小脸皱着如面团一般的小孩,看起来才四五岁左右,一身火红的小袍裹在他身上,没有什么突兀之感,却是让人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瞧越喜欢。 慕染愣愣的看了小孩片刻,崔府何时有了小孩出现,难道是义父的孩子,小崔煜?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道,“崔煜?” 漂亮的大眼睛忽然间眨啊眨,忽地,小男孩眯起了大眼睛,甜甜的笑了,“恩。”那样可爱的模样,竟是连慕染也抵挡不住不知不觉中眼中带了一抹纯粹的温柔笑意,她笑着蹲下身来,见着他脸上带了些脏污,不由薄嗔道,“怎么好好的跑到树上去了,那么高的树,你是怎么上去的?” 崔煜大眼睛眨呀眨,突然间趁慕染不注意,对着她的红唇便亲了上去,“波”的重重一响,崔煜已经小心意得逞一般砸吧砸吧嘴,乐呼呼的噌进了她的怀,然而慕染脑子里却是轰的一声变成了空白,一时间,从耳根处,慢慢升腾起一抹粉嫩的娇红,她竟然,被一个才四岁的小孩,占了便宜? 第六十一章 这就是商人 崔煜一个劲的钻她怀里,小嘴撇撇,却忽然间意犹未尽的再次撑起头,胖乎乎的小手紧握成拳,“甜,甜,崔煜要,要……”慕染不由的一挑眉,嘴角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搐,甜?敢情这小鬼,是把自己的唇当做糖了。 她无奈的苦笑,却没有防备怀里的小孩,已经再次昂起了小脑袋,向着她的脸进发,只是,好不容易进行的工程恰只差一步之毫,半路已经杀出了程咬金,一只手凌空而出,直拽着崔煜的后衣领,将他拉出了慕染的怀。 萧长卿面无表情的将崔煜轻易的拎到自己面前,皱了皱眉,“一个小孩?”崔煜不住的在空中呲牙咧嘴,小手却不住的向慕染挥舞,小脸上皱巴巴的,已经有了要哭的迹象,果不其然,那乌黑贼亮的大眼睛里,眼泪就已经混合着鼻涕流了一脸,“糖,糖糖……” “算了,长卿。”慕染抚额无奈的低笑一声,便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团火,小心的将他抱在怀里,不住的柔声细哄,一时间,略显笨拙的哄和小孩不买账的哭闹声便响满了夕苑。萧长卿在一边看的直发愣,好似第一次才认识慕染一般,只是见着她苦恼的模样,好似面对这个跟火团似的小孩,会比面对那些老家伙还要痛苦。 萧长卿清凉的眼中深处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嘴角微微的一弯,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心中却低低的笑了,活该,谁让你自讨苦吃。 他嘴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还是让慕染看了个正着,不由的略略一愣,原来长卿,也是会笑的啊,还能笑的这般好看。 萧长卿并未发现此刻慕染正在看他,他只是觉得,他的少爷,是应该像现在这个样子,这样才是真真正正的孩子,有什么,都放在脸上,开心的时候能笑,不开心的时候能哭。 当秋水别居里的嫣红匆匆循着痕迹找来之时,崔煜已经整个人扒拉在慕染身上睡了过去,白瓷般的脸,红艳的唇,一下子就能让人喜欢。 “少爷。”嫣红并不敢看她,传闻这个少爷性冷,又传闻这个少爷天生长着一张极其丑陋的脸,更是有人说少爷的脸,如仙子般,比女人还好看。 慕染看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由撇撇嘴,无奈道,“快把你家主子带回去吧,再这样,我连睡觉什么的都不能安生。”略带着无奈的嘀咕偏生有种让人心里放松的魔力,饶是嫣红怎样的告诉自己,在少爷面前要小心,但她却还是不可自已的笑了出来。慌忙上前帮着慕染要把崔煜带下去,却不料崔煜在睡梦中还不忘紧紧的抱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死都不肯松手。 “少爷……”嫣红一脸无奈,长卿的脸色一黑,忍不住要使力却被慕染使眼色制止,她对这个小孩,实在是很无语,“算了,你去和夫人说一声,让崔煜在我这里待一会吧。”嫣红咬了咬牙要退下,却不料慕染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怎么都没人看着崔煜,要不是我刚好经过接住了他,也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若是他出了事,义父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这个府里,也只有少爷会关心主子了。”嫣红低下头,口气却有些讪讪,慕染也略有耳闻,传这个孩子并不惹义父喜爱,而府中的人,向来是见风使舵,见着这般,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他们会好好待这个孩子。想了想,慕染还是让她先回去,只是心中却叹了口气,抱着崔煜,轻轻坐在床沿。 “查的如何了?”她的声音,不自禁的放低了些。 “苏怀前,有一个妹妹叫做苏浅浅,两个人都是孤儿,相依为命,苏浅浅天生眼盲,却擅长刺绣,所绣衣物也颇得老爷赏识,只是最近不知什么缘故,两人好像很需要钱的样子。”萧长卿皱着眉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一说来,眼见慕染眼中并不满意,他才咬了咬牙,犹豫着将本想藏下的事说了出来,“他们两个人,其实有昙哒族的血统,但其他的,却是什么也查不出了。” 慕染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清澈的眼眸一霎时便转做了深不见底的幽邃,“长卿,永远也不要有事瞒着我。”她只说这么一句,便已是闭目不言,长卿知她是要他离开,心下一黯,默默的离开,他永远,也不想有事瞒着她。 看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蓦然抬头,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又不可抑止的向着两头往上牵,“怎么?” “少爷为什么……”这个时候的慕染,会让长卿看不清。 “我是商人。”慕染低低笑着开口,突然抬头,就着那微弱的烛光,那双清冽的眸子里,焕发着熠熠冷玉般的光辉,刹那间流光溢彩,唇上那微微的一笑,却像是蔷薇花那样,清丽之中,却更见妖滟,“商人,不论廉耻,只求得利,这就是商人。” 第六十二章 兄妹 微有些残破的小院子里,穿着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十指如飞,秀美的脸颊之上,透着一抹天然的红,苏怀前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不住的小声嘀咕,却不意外被苏浅浅听了去。 “哥,你说什么呢?”翻飞的手指并未停下,娇美的额上已经沁出些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发散出些许璀璨迷人的色彩。 苏怀前本要回答,却不料见着浅白色锦袍的少年,怀抱着一个小火团,手撑着一把水蓝色的稠伞,随风飞扬的长发如黑色锦缎般柔滑眩人耳目,他看着她唇角含着弯弯的弧度,在阳光下静静的笑。这样的慕染,不由的让苏怀前看的呆了。 等了片刻,还没有等到他的答案,苏浅浅不由的停下了手,如古井般击不起丝丝涟漪的双眼却轻易的寻到苏怀前的方位,轻声的唤了一声哥哥。 苏怀前这才回过神来,却是不由自主,傻傻的摸着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十分的耀眼,崔煜在慕染怀里抬起头来,突然间示威般的昂起了脑袋,捧着慕染的下巴,嘻嘻笑着,把个苏怀前弄的一怔一愣的。 盲人的听觉向来都不错,苏浅浅已经察觉到院子里有了其他人的气息,不由小心的站起身来,娇俏怯弱的,似是风雨中飘摇的花,“哥哥?”她小心的揉弄着衣角,似乎是有些紧张。 “少爷……”苏怀前有些傻愣愣的,“少爷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可不是少爷这样尊贵的人该来的。” “有什么尊贵不尊贵的。”慕染轻轻拍拍崔煜的屁股,略咬着牙道,“崔煜,下去。” “不要。”崔煜难得找到一个能对他好,还能处处依着他,而且身份还挺能做他靠山的人,怎么也不肯撒手,慕染无奈,不由加重了口气,“崔煜……” 当真是不想失去这个温暖的怀抱,崔煜这才小心的吐了吐舌头,滑溜的放开手从她身上跳了下去,慕染不禁有些头疼,这个小孩子,怎么这么难缠,那一身爬树的本事,到底是谁教的? “浅浅么?”慕染小心的将崔煜牵在手里,小走几步,到了苏浅浅面前,柔声道,“我家中,缺一位绣手,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去?” 不仅苏怀前愣了,连苏浅浅都惊愕的瞪大了眼,一双虽没有神采,但还是干净的眸子,紧紧的盯住了眼前发声的人,好一会,她才高兴的笑了起来,“真的吗?你真的要请我去。”被她那瞬间绽放的笑颜所染,慕染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恩。” 苏家两兄妹的眼中,是带着了真心的笑,慕染自是不会漏下他二人脸上那稍纵即逝的一抹隐忧和一抹心愿将会得偿的欣慰,当下却是将眸中那一抹清冽迅速的掩去,淡淡的笑。 阳光灿烂的午后,是三个少年男女同样温暖和煦的微笑,才四岁的男孩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将阳光逼退了三尺的俊逸少年。 第六十三章 消息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月明楼二楼,一向都是一些读书人聚集之地,几个读书人在一起谈谈国事,交交心,倒也其乐融融。 “时隔五年,皇上终于答应要立皇后了。” “是啊,据说皇上本来还要以勤政为由,先将立后之事延下,可是满朝的大臣都跪求于清正殿……” “按我说啊,皇上勤政是好,但是也得为我朝尽快的诞下子嗣才好啊,否则可就是大不孝了。” “对啊,单按这一层,皇上就已是理亏,更何况,那满朝的大臣……” 满楼絮絮叨叨的话语,听在慕染的耳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响在晴空,持着茶盏的手也不由的一抖,洒出了些许,晕开在桌上,斑斑点点的,如梅花状。 崔思逸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倾耳一听,便知道是何事,炎风帝拖延立后之事,已经惹的朝臣大为不满,此刻就算是拼力抗争,也终究抵挡不过,只不过,慕染的反应却叫他心头不由的火起,难道皇上立后和慕染有什么关系?他忽然之间想起皇上有事没事总爱来崔府找慕染,有时候,更是在枕水小筑待到很晚,难不成? 心中闪过一抹不安和他自己也难以觉察的嫉妒,持着茶盏的手已是重重一顿,眼中却仍是那般温柔的看着慕染笑,“说起来,皇上也大了,是该有皇后,为他分忧,为他承子嗣了。”心中有什么声音在不住的叫嚣着,好似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稍微好过一点,慕染一直都是自己教导的,不是么?看到她刚才那样的异样,他又如何会不知道慕染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他从未有象此刻这般庆幸过,他知道慕染是极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怜…… 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和清冽,慕染微垂下的头略略一勾,说不出的无奈和讥诮,“是啊,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要做的,还真是多呢,还真是辛苦啊。”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几近喃喃。 她说着,就已是起身,“义父,慕染还有些事,就不陪义父在这里品茗了。”说着,也不管崔思逸如何说话,她已经慌张的转身,走向楼梯。 “再过几年,慕染也大了,也是时候,娶亲了……”崔思逸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急切的想要从里看出些什么,似乎是想要找到希望,又或者,是想要寻到,能令他绝望的东西。他的心中,从来都响着一个能叫他夜难成寐的梦靥,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自己爱的人…… 慕染的脚步重重一顿,背影一僵,但是却没有转过身来。 “如果要我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我宁可一生孤独。”决绝的说出心中的话,浅白色的身影一晃,再看之时,却已经没了。 崔思逸慢慢的垂下眼眸,眼中的那一丝矛盾和辛瑟却叫那迷蒙的茶雾朦胧一片,混合着茶的苦味和淡辛,竟撩拨得他的心瑟瑟的一缩,夕颜,怎么办才好,因为有大哥,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你。可是,慕染不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么?为什么,我有这样心痛的感觉,夕颜,我只是想把隐藏在心里对你的爱都给慕染,只是这样,对,只是这样而已…… 第六十四章 初潮(1) 从来美人泪,都是愁断人肠,雨悄然而至,那三月春雨的路上,没有行人。 临窗而立,一大片一大片的雨丝飘落进来,砸在人的身上,瞬间就将胸前的那一大片的衣衫淋湿,有什么冰凉不同于春雨般温润的液体缓缓滑落,贴合着冰冷的银面,似乎已让脸和面具再难分离。 额前已经濡湿,紧紧贴着银面和耳,雨虽不冷,却颓自带着沁入骨的寒。 立后,他要立后了?以后他的身边,都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只有那一个被万民敬仰,称一声皇后娘娘的女人,可是,那个人,不是她。 他朝着自己露出那样温柔的目光,优雅不可方物的想要自己,只是,她却明白,无论如何,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边的人,纵然是身为女子的慕染,也做不到。 她有义父,有崔煜,有整个崔家需要她。 而他,亦是有着整个天下,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不知是对还是错,然而,她却是愿意相信他,就象她能够心无旁骛的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义父那般肯定,只是,她做不来他的皇后,就算不久之前,他还在那里暗示,他心中的皇后是自己。 是因为五年来,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么? 她忽然间记起,炎风二年那一个春天,也是这样三月春雨的路上,自己一个人走在空寂无人的道上。 是不是失魂落魄她不知道,是不是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偷偷的跑去看烟娘,看到的,却是那样一个有着怨毒目光的女人,她看着烟娘在众多男人之间妖娆的笑,那样放荡,眼中的那一股名为放浪的火,在看到她之后,却是烧的更加旺盛。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那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只是走在一如她心那般潮湿一片的路上,在懵懂中,一把名贵的蓝稠伞已经飘到她的头顶。 “这条路,不介意朕与你一起走吧?”眼中的温柔,似是和煦的阳光,要将她心里的泪烧灼干净,眸子里泛着温润玉暖的色泽,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就那样默默的为她撑着伞,两个人紧紧相挨,走在这一条寂静无人的路上,听的见雨落地的噼啪声,听的见彼此一声接过一声的心跳,亦听的见,她心中,心花开放的声音。 那个时候,她恍然以为,她和他的这一段路,虽是短短,却已是漫长,漫长的,让她想要永远继续下去,那个时候,她十岁,不懂爱情,却懂的自己的心动。那个眼里泛着温柔的男人,送她到崔府后,那样柔软的看着她,伸手为她将湿发拢向了耳际,随即暖暖的呼吸都已从面具的细缝里,一丝丝慢慢的往里逸,熨帖了她,那已经有些冻僵了的脸,“慕染,真的想,撑着伞,永远走在你的身边,真的想,这场雨,永远也不会停,这条三月春雨的路,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也走不完。” 那个时候或许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却记得,她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优雅,却透着一抹萧瑟,更多的,是也能从义父眼里看到的落寞。 那个在帝王宝座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温和帝王,什么时候,也能让她,心酸的想要哭,倔强的只想要靠在他的肩头,什么时候,她和他,才能重走那一段三月春雨的路。 小腹上突然毫无征兆的一个沉痛,随即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降,温热的,混合着风雨的冷寒,几乎要将她包裹,让她跌落在恐惧的深渊,她痛的蹲下了身,一只手捂着肚子,她用力的咬着牙,另一只手抬上来时,却只能见着自己满手的血,红艳的,似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像极了竹舍里的那场大火。 第六十五章 初潮(2) 小腹上突然毫无征兆的一个沉痛,随即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降,温热的,混合着风雨的冷寒,几乎要将她包裹,让她跌落在恐惧的深渊,她痛的蹲下了身,一只手捂着肚子,她用力的咬着牙,另一只手抬上来时,却只能见着自己满手的血,红艳的,似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像极了竹舍里的那场大火。 细细碎碎的啜泣声突然间从口中溢出,血,她是要死了吗?她可以学会义父的残忍将严家人逼得在帝都再难立足,她可以学会义父的冷酷,对妨碍崔家的人明打暗压,她可以学会义父所说的,复杂,让人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性情,只是,这个时候,恐惧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而死。 “笃笃笃”敲门声突然间响起,随即便是萧长卿闷闷的声音响起,“少爷,账册都拿过来了,少……”他推开门来,看到的是,慕染蜷缩在雨幕之下,瑟瑟的发着抖。听到他进来的响动,慕染眼中毫不加掩饰的恐惧与无助,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 “长卿,血,血……我是不是要死了……”慕染怯怯的伸出了那只带血的手,哆嗦着身子,这个时候,她不是崔家那个冷冽神秘的公子,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长卿,我好怕,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少爷……”他不知道她手上的血是从何而来,却清楚的了解到自己胸腔之内一阵恐惧排山倒海而来,飞快的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他看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却只能瞥见到那罩在她臀部衣袍之上一片斑斑的血迹,在浅白色中,艳丽的似是三月之中,傲然在枝头的桃花。 他忽然惊愕的瞪大了眼,脸刷的红遍了整个脸颊,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间空白一片,少爷不是少爷,心中突兀的为满心涨溢的幸福所充斥,猛地一把将她狠狠的拥入怀中,用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力气紧紧的抱着,他颤抖着,唤道,“慕染……” 慕染在惊惶中轻轻的恩了一声,却让他感觉这似乎是他一生中最过快乐的时候,“不要怕,慕染长大了,慕染是长大了。”他低低的笑着,却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然而慕染却只是惊慌的在他怀里一直哭,好似要把这五年来拼命忍住的眼泪一次流个够,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是为了那个雨夜,撑着伞,陪在自己身边走了那么一路的人。 “长卿,为什么讨厌我……”哭累了的慕染,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却是无意识的问出了口。 房中,有刹那间的沉默,随后,似乎便是永无止境的寂静,那样寂寥的,似是毫无一丝生气,然而,望着那泛着寒气的银色面具,平白无奇的面孔上,悠然的现出一抹复杂。 “是,我讨厌你,讨厌你让我看到那样夺人心魄的笑,讨厌善良的你,讨厌强装冷漠辛苦活着的你,是你让我心甘情愿想要留下来只做一个影子,是你让我永远完全的深坠在这样的深渊之中,慕染,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可是更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心里有了牵绊。” 第六十六章 出事 醒来之时,她的床前就只有一脸温柔的崔思逸。 “我的慕染,长大了。”温柔的抚着她柔软的前额,那样滑腻的触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他似乎很是苦恼,要将初潮解释给她听,然而,却尴尬的将事情越解释越糟,听得慕染愈加的迷茫,心也越加的慌乱。 最后还是长卿忍不住那样尴尬的主子,顶着一张大红脸,两个大男人窝在慕染的屋子里,解释了大半天,才让她清楚了这些女子就应该注意的事,只是,慕染却在清楚一切后,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几天不肯出来见人,连小崔煜在外面不住的哭闹撒泼都没什么效用,然而,三天之后,那门却自动开了,银面的公子在风中翩然而立,微风浮起,带动着她衣袍翻飞,那张看不见的脸,却只能让人更加的为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所吸引,继而深坠其中。 双手朝着太阳缓缓伸起,那宽大的袖子摆开一个弧形的弧度,顺着她的手势,缓缓上移,深深的呼吸间,慕染,又回来了。 “少爷。”萧长卿站在不远处看她,却见着她瞥过来的视线,飞快的低下了头,垂下的脸上,是一抹有些羞涩的可疑的红,慕染有些奇怪的眨眨眼,想不明白之下,马上将这个疑惑抛了开去,“什么事?” 举手投足间,自有崔思逸教导过的优雅,眼中有着一抹属于慕染式的清冽,混杂着眼中的清澈和冷冽。或许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不会认为,这就是那一个,冷酷的,崔家下一任主人。 “绸缎坊的管事已经到了府上,要与少爷商量一下……”说到这里,他已是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有些复杂的看着她,竟是连脸上那一抹红还未完全褪去。 慕染侧眸看去,见着他脸上的红晕,清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玩味和疑惑,当耳中听得绸缎坊三个字,却不知为何心沉了一沉,眸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黯淡下去,“是为了皇上的婚事?” 崔家一直都与皇家的制衣坊有着进货上的联系,如今皇室大婚,自然会在吃穿用度上,会与崔家有所关联。萧长卿跟在沉默的慕染身后走向会客大厅,只觉得慕染此刻心里必定不会好受,慕染和皇上,两个人,都是有着对方的吧,只是一个要娶别人,另一个,却只能为她人做嫁衣裳。何等的可怜可悲。 “少爷。”绸缎坊的李管事见着慕染出来,慌忙站了起来,紧走几步面带恭谨的行礼,崔思逸曾放下话去,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征的慕染的同意方行,这明显是将一大部分的大权都交到了她的手上,而崔思逸对自己的儿子却并不上心,弄的崔府中人都在小心议论,是不是以后崔家的大权会旁落,到了这个义子手上。 “李管事,有什么事需要你这般焦急的跑到府上来。”慕染双手捧着一盏热汤,静静的站着,李管事小心翼翼的躬身在她面前,吱吱唔唔着道,“是这样的,制衣坊的太监总管对这次我们进的货十分的不满意,扬言要与别的绸缎坊合作,还有,我们提供的绣手,都已经不行被送回来了。” 轻轻的坐下身来,慕染眼中不可察觉到的闪过一抹薄怒,“怎么回事?”虽然只有淡淡的四个字,却让李管事的冷汗不住的淌落下来。 “回少爷的话,是,是要进贡到宫里的散花绫和韩仁锦出了事。”李管事背上冷汗不住的流下,喉间干燥的让他说不出话来,两条腿软绵绵的晃着,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跪坐下去。“有人在那里翻找出了百足蜈纹。” 听到这里,慕染的眉头不自禁的蹙起,谁都知道,百足在靖安王朝是一个禁忌物,就算再怎么不要命,也不会将织有百足花纹的绸缎送到宫里去,用作皇帝大婚用的啊,“这些绸缎的出处呢?送入宫之前你们都没有仔细检查过么?有谁碰过这些绸缎?” “最奇怪的是,接触过这些绸缎的人,已经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萧长卿在一边插上话来,一边用略有些同情的眼神瞥了眼李管事。 “那么,李管事,绸缎送入宫之前,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么?”慕染抬眼淡淡的看他一眼,然而眸中的清冽却让他的身体越发的颤抖。 “少,少爷,小人的儿子那个时候突然出事了,小人……”李管事哆哆嗦嗦的开口说着,不时的用眼偷瞄着慕染,却见她将手中的热汤在案桌上重重一靠,那乳黄色的液体飞溅到她白皙的手上,透着暖暖的温意。 “长卿,带李管事去账房支取他这个月的月钱。” “少爷……”李管事暗哑的声音喊出一声,却见着慕染清冽眸中一丝暗含的怒意,紧紧的咬住了嘴,不敢再开口,因做错了事,被少爷赶出崔家的人已经不止他一个,他是失了职,被这样辞退,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看着李管事跌跌撞撞的从大厅里出去,慕染深深的看了长卿一眼,随即轻轻转身离开。 第六十七章 劫数 “少爷让去你做了什么?”崔思逸悠闲的坐在座上,这些年,他试着将手上的事,都交于了慕染,当下也略显清闲,然而,却不知什么心境,她的一切,他都想要知道。 长卿的双拳一直被他紧紧握在袖中,紧咬着牙,猛然抬起头来,他眼中却似乎带着抹怒意,“老爷既然将事情交给了少爷,却为什么不信任她,若是少爷知道,必定是会伤心的。” 脸依然俊美,只是却多了笑纹,眼中的温和在一瞬间一凝,飞快的扯出一丝寒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提醒。” 萧默在旁边,略有些责备的看了儿子一眼,仍是面无表情,然而眸中却飞快的闪过了什么,才迫得长卿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禀报,“少爷将李管事逐出了绸缎坊,但凡是与崔家有关的商户,永不录用。” “还有呢?”崔思逸微微的闭了眼,如果不出他所料,慕染必定是会怜悯李管事家中的妻儿从此无依,偷偷做些什么,他现在心中极是担心慕染还是不能够做到心冷绝情,那么作为一个商人,她注定只有一个结局,那么就是死。 萧长卿忿忿的一捏拳,“查清楚这次绸缎上的百足花纹是人为还是错手。” “少爷已经将坊中最好的绸缎取了亲自送进了宫,还带着一个绣手,就是那个盲眼绣手,老爷上次还夸赞过的。”萧长卿冷冷的回道,说不清什么因由,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对崔思逸有着一些排斥。崔思逸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么会不明白他这种情绪变化,心中想到怕是和慕染有关,心中略略浮起焦躁,凭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能爱她,都能对她好,却独独他不能,什么都要掩饰。不,不需要掩饰,她是大哥的女儿,是自己的侄女,只不过只有他知道而已,而他只不过是把夕颜该有的爱都给了慕染,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真的是这样么? 从什么时候起,想知道她的一切;从什么时候起,夕颜的脸在自己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小,而慕染那一双越来越冷冽的清丽双眸会猝不及防的出现;是从什么时候起,看到她,听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会不可抑制的出现烦躁嫉妒的心绪…… 是什么时候,也许第一次在船上抓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眸,瞥见她额上的莲烙,听着她叫一声义父的时候,就已经陷了下去…… 就是因为自己是她义父,就因为她是自己大哥的女儿,父女,亲情,单就这一层牵绊就让他心中酸涩,每每想到都会如急坠深渊般绝望,只是慕染,却为何要进宫去。眼中突兀的盛起一抹怒气,他的双手不自禁的曲起成半个拳,却终究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让自己太过于失态。 萧默眼见崔思逸的脸色越来越过阴沉,他一直呆在崔思逸身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主子这几年心绪变化可谓颇大,有些事变得极是敏感,有时候人也变得昏昏沉沉,脾气也是时好时差,也只有在慕染面前,才能依旧温柔,只是,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忽然间浑身一震,这几年来,崔思逸待得地方最多的,也只有崔家私密供奉一个神秘事物的地方,那么,会是那里出了事么? 崔思逸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似乎是控制不住的狠狠甩开手去,将案桌上一大堆的账册都扫在了地,“出去。” 房中诸人慌忙退了下去,只余萧默一人在屋里服侍。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那总是温和给人于暖玉之感的老爷,也会出现暴躁的时候。 “思逸,密室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变成这副样子。”忍了许久,萧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他是真心的替崔思逸担心,真心的想要他好,然而,崔思逸却置若罔闻,死死的盯着自己那漂亮的如女子也要汗颜的手指,并不说话。 萧默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知他此刻必定是需要安静,自动的走出门去,关门的手却在一刹那顿住了,只因为那屋子里的人,似是无力又似是嘲讽的一句,“报应,或者说是惩罚,那是崔家的劫数,已经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