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图》 第一章 我欲成仙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天上的白云一朵朵飘过,时而像棉花糖,时而像被咬过的棉花糖。 钱逸群躺在草地上,青草的草腥味塞满了整个鼻腔,脊背上是大地吐出的阴凉湿气。在五月暖风微醺下的江南胜地,他不用担心着凉,更不用担心似干还湿的泥土弄脏这身灰褐色的短衣。 重生已经十九年了,这也是钱逸群上辈子的寿数。 若是仔细论说起来,上辈子他只记得八岁以后的事,而这辈子却是真正从零开始,彻底经历了从婴儿到青年的每个人生里程,所以反倒是这辈子倒显得愈加漫长一些。只是相比前世的人生,这辈子实在有些……乏味。 此生的前三年,钱逸群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因为他并不知道婴幼儿各器官组织都没发育好,所以总是担心自己成了残疾。好不容易到了他所体验过的人生阶段,方才知道自己重生在大明万历年间。 虽然时间点有些晚,但总算成功地卖弄了几首清人诗词,博了个神童的名声,正准备大展拳脚走科场路线……结果却发现他爷爷是捕头,他爹也是捕头。依大明律,贱役之后不能科举,于是他很幸福地再也不用考试了。 家族里为他安排好了唯一的出路:等弱冠之后跟着父亲在公门谋生,以后接班当个捕头。 躺在虎丘后山发呆,这是钱逸群最近这几天培养出来的新爱好。这片草地在虎丘算是闹中取静,时常有松鼠野兔狐狸出没,能够让他暂时忘却当前生活的枯燥乏味,以及对前世亲人的怀念。 钱逸群听着空中传来的两声鸟啼,偏过头,目光穿过如林一般树立的小草,看到两只黑色的脚。 或者,应该说是爪子。 这是一只狐狸,四足如同穿着黑色的靴子,过了膝弯才渐渐换上火红色的皮毛。它的耳朵又大又挺,时不时轻轻抽动。黄底黑仁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钱逸群,充满了警惕和好奇。 钱逸群不是第一次见到狐狸,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狐狸。他不知道火红毛皮值多少银子,但是如此油光铮亮的卖相肯定不会便宜。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喜欢的是狐狸的脸颊到胸口的白毛,虽然洁白如雪,却总让人觉得它在奸笑。 “孽畜!还不现出原形!”钱逸群坐起身,见狐狸退了一步,右手比了个剑指,遥遥一指狐狸,厉声喝道,就如走江湖的术士一般。 狐狸后腿一缩,就像要逃跑一般,背脊也拱了起来。 这倒让钱逸群有些紧张,这畜牲不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吧?这个时代可没有狂犬病疫苗。 “呆货,这就是原形呀!”狐狸尖长的嘴巴一张,露出一口白牙,竟然吐出人言。 听着狐狸如同太监一般尖声尖气的声音,钱逸群脑袋瞬间懵了。一股凉气从尾椎腾起,过夹脊走玉枕,直冲脑门。浑身尽是鸡皮疙瘩,汗毛尽竖,腰间酸麻如同过电一般。钱逸群猛地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往城里跑去,口中高喊:“妖怪!有妖怪!救命啊!” 这次狐狸真的弹了起来,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冲向钱逸群,口中大叫:“妖怪!?别扔下我!救命!救命啊!”它是四足狂奔,两个呼吸之间已经超过了钱逸群,窜入了一堆灌木之中。 钱逸群跟着跑了两步,突然脑袋一冷,心道:我跟着它跑什么!我不就是要逃开它么! 一个黑乎乎的鼻子从灌木丛中探了出来,继而是一张长满白毛的嘴巴。狐狸的眼睛在灌木丛中闪了闪,再次口吐人言,颤声道:“吓死老子了,哪儿有妖怪?” 钱逸群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些不够用。 你不就是么?他警惕地侧着身,准备随时反击狐妖的攻击,努力不露怯。 狐狸轻叹一声,从灌木里缓步走了出来,一扫之前的惊惶失措,道:“你个没见识的乡农,咱可不是什么妖怪。” “你不是妖怪?那还能说人话?”钱逸群有种无比荒谬的感觉。自己前后两世三十八年,前十九年是现实主义都市小说,后十九年是古典主义历史小说,正打算奋斗出一个新明朝,将人生谱写成一篇宏伟的架空历史小说……谁知一个哆嗦就成了玄幻小说。 看来非但这只狐狸在戏弄我,就连老天爷都在戏弄我。钱逸群心中暗道。 “咱可是上古灵种!”狐狸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也曾拜过天真圣人,也曾辅佐人皇指点天下。上位天妖见了咱家也得点头,八百妖师遇见咱也少不得哈腰!” “你当我脑残么?”钱逸群哈哈大笑,对这会说笑话的狐狸倒也不觉得可怕了。 “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识的,”狐狸犬坐下来,伸出爪子舔了舔,一本正经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别说什么上位天妖、八百妖师,光是一个没影子的小妖怪就把你吓成这样。”钱逸群盘膝坐在狐狸面前,倒是一副要长谈的姿态。 “你还年轻啊,殊不闻,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狐狸舔完一只爪子,又开始舔另一只,说道,“正因为咱地位太高,小妖怪哪里知道咱?若是你们的皇帝天子到这荒山野岭,也顶不住强人的一板斧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这狐狸倒是很能说啊。”钱逸群笑道,“哎,我说,你能变成人么?”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妖怪!”狐狸尖声叫道,“我这一辈子投了狐身,哪里能变成人!” “你不是上古灵种么?还会死?”钱逸群好奇问道,“不是动辄活个几百万年的么?” “说你没见识真是高估你了,你简直就是没常识。”狐狸一脸不屑道,“天地之间凡属有形之物,焉有不亡不灭的?这是道力所设,即便圣人都逃脱不了生死。当然啦,圣人也不会逃避生死。那种境界不是你这种愚夫能理解的啦。” “那就是死了转世?”钱逸群脸上严肃起来,有自己这样莫名其妙转世重生的人,再有一只能够转世的狐狸倒也不是意外。 “你还有点悟性嘛。”狐狸卧了下去,毛茸茸的大尾巴护住身侧。 “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我也是转世的。”钱逸群说完觉得自己有些精神分裂……嗯,肯定是因为无聊到了极点,精神出现问题了。他摇了摇头,眼前的景色和那只贼笑的狐狸却清晰依旧。 狐狸倒是很认真地打量了钱逸群一番,双眼一眯,道:“你身上的灵蕴倒是不浅,若说转世嘛……嘿嘿,可惜呀!若没人指点,终究不过一介乡野村夫。” “小爷我是吴县捕头……”钱逸群突然眼神一亮,“你刚才说,若是没人指点,我怎么样?” “终究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狐狸倒是老实地重复了一遍,“倒是看不出你这么年轻就当了捕头。” “……捕头之子。”钱逸群朝前靠了靠,几乎闻到了狐狸身上的骚气,“那啥,小可请教一下,若是有人指点指点呢?” “你变脸的速度还真快,真是毫无节操啊!”狐狸感叹一句,“倒也具备了成仙七要中的一要。” 成仙! 一条康庄大道突然在钱逸群眼前展开。 今年是崇祯三年,天下乱象已是十分明显。去年陕西大饥荒,乱民扯出了反旗,掀开了明末农民起义的序幕。成都大地震,兆示着崇祯连年天灾的开始。加上金酋皇太极入关,满洲人已经送来了入主中原的申请书…… 若是能够成仙,起码比当一个捕头更能罩着家里人吧? 钱逸群往前挪了挪,满脸堆笑道:“请教大仙,那成仙七要还有哪六要?左右闲来无事,说来听听呗。” 狐狸扫了钱逸群一眼,心道,咱不过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你连狐狸都信,果然是个没脑子的雏儿。咦,对呀!既然他灵蕴深厚,咱不妨借他的灵蕴去取了那珠子,天下大乱在即,拿着防身总是不错。 “咳咳,”狐狸重又犬坐起来,道,“这本是仙家不传之秘,想你我有缘,我便跟你说说吧。” 见钱逸群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狐狸心中暗爽,当下甩出本事,口若悬河,将生编硬造的“成仙七要”说得环环相扣,头头是道。这第一要自然就是要有仙人指路,好让钱逸群对它深信不疑,乖乖给他卖命。第二要是胆大敢做,好让钱逸群不至于见危而退,把自己扔下。 第三要是顺应形势,别傻乎乎的。这点倒是钱逸群的特长,变脸比翻书还没压力。 “还要灵蕴深厚,这是先天资才。若是灵蕴不足,难以修法,还成什么仙?”狐狸编出了第四个,一时却卡住了,心中暗道:到底年纪大了,胡话都说不利索了。眼见钱逸群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它又道:“剩下三个,现在不能说,天机也!” “那是那是,天机不能泄露。”钱逸群连连点头,心中暗喜:这四要倒是不难,看来瓶颈所在还是修行法门。他笑道:“小可素有出尘之志,求大仙指条明路,哪里能找到明师指点。” 狐狸眼睛滴溜溜一转,心道:这小子还是不够信咱,唉,狐身难挨啊!若是人身恐怕他早就纳头就拜了! “明师岂是说遇就遇到的?”狐狸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过咱与你有缘,倒是可以引你去一处神仙洞府,到时候有什么缘法,就看你自己的了。” “神仙洞府?在苏州?”钱逸群好奇问道,难道是什么高人隐居市井?眼下的苏州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烟柳繁华之地,周围又没有高山峻岭,但凡有点景色的地方都是苏州人踏青游玩的热门场所,处处都是人间烟火,哪里来的神仙洞府? 狐狸一脸神秘,道:“且随咱走着。” ; 第二章 琅嬛别院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人一狐走了几步便是一条踩得光秃秃的小径,顺着这条小径再行百来步又见一条青条石铺成的踏青山径。再往下走便传来了人声,想来又有人结伴出游。作为紧挨着县城的著名景点,能让野生动物生活于此已经不易,哪里来的清静供养神仙? 钱逸群越走越疑心:这狐狸口气比力气大,这里哪儿来的神仙洞府?自己好歹也在此生活了十九年,怎么连个传说都没听过? 正疑惑间,狐狸已经停下了脚步,回首道:“就是这儿了。” “这是剑池。”钱逸群心中不由失望,自己到底还是被唬弄了。剑池是姑苏士子们最喜欢摆酒吟诗的地方,每到月明之夜,总是有人在这儿通宵游玩,高歌达旦,哪个神仙会住在这里? “正是,”狐狸摇头晃脑抖了抖耳朵,道,“等下咱把洞门唤出来,你上前用力推开,哪怕有条缝都行。”反正只要自己能够进去就行了,看你这小子的灵蕴,相比常人可说是异常深厚,但是与那些推开洞门的大能相比,还是不够看啊! “我想问一句,”钱逸群站在狐狸身后,听罢此言心里已经凉了九成九,“其实,你是想骗我跟你去偷东西吧?” 狐狸一愣,心中如同闪过一个炸雷:这小子傻乎乎的一副模样,怎地突然就开窍了? “这本就是我前世的前世留下的,”狐狸笑道,“怎么能说是偷呢?” 破绽越发厉害了!钱逸群心中暗道:刚才还说是神仙洞府,现在成了你前世的前世留下的遗产,你丫骗人也得长点脑子呀!不过嘛……常人道富贵险中求,想来平白害死我对这狐狸也没好处,若是真能进神仙洞府,不管他三七二十一,随便捞上一件东西也能发一笔吧? 说不定自己真的仙缘隆厚,拿个宝贝就此踏上成仙之途呢! “骗我有什么意思?我不明就里,坏了你的事怎么办?”钱逸群往前站了一步,索性摊牌道,“我也不甘于当一个贱役终老,不如放手一搏,咱俩各取所需不是正好?” 狐狸收起之前的轻视,盯着钱逸群看了片刻,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钱逸群抿嘴暗笑,前世不去说它,原本就是个现实压倒一切的世界。今世生在捕头家,公门里的各种潜规则耳熏目染,怎么可能会是个天真少年? “你若骗我去送死,难免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钱逸群估摸道,“你诱我来,想来你一个人……狐也搞不定吧?” “咯咯咯,”狐狸笑道,“到底跟聪明人勾当省力些。咱说的这神仙洞府,乃是琅嬛别院,你可听说过?” “藏书洞?”琅嬛乃是天帝藏书的地方,后来也被人用来借指藏书楼之类的地方。钱逸群前世学的就是图书馆学,怎么可能不知道。 狐狸点了点头:“说来也不能算是偷……” “偷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嘛。”钱逸群接口道。 狐狸讶然地看着钱逸群,道:“你还真是无耻之尤啊!” “你不也是?”钱逸群鄙视道。 “当然不是!”狐狸倒像是急着撇清一般,“咱说不是偷,因为那琅嬛别院乃是无主之物。” “无主?”钱逸群想起这辈子老妈说的话,转送狐狸道,“在天有天官,在水有水官,在地有人主,这世上还有无主之物么?” “哪怕这么算来,这还是无主之物。”狐狸一本正经道,“你且听咱细细道来。” 话说当年老子出关,留下五千灵文付与尹文子。尹文子从中读出一个秘密,循此口诀可以唤出一道水门,凭借自己的深厚灵蕴推开了这道门…… “后世有缘者,多从中借取古籍,也将一些珍善书本存入这琅嬛别院之中。”狐狸尖声道,“你说这可是有主的?” 这就是玄幻版的公共图书馆么!钱逸群心中动荡不已,砰砰直跳。 “你也看书么?”钱逸群问道。 “除了书,还有不少宝贝。”狐狸毫不掩饰道。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钱逸群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探寻一番,“小可不懂规矩,还请大仙说个清楚。” “原本便是道祖留下度化上士的方便之门,哪有那么多讲究?”狐狸心道:只怕你这点灵蕴推不开门。 “行,那就动手吧!”钱逸群走进剑池边,往下望了望,只见一泓碧潭,深不见底。 传说这里是吴王阖闾的葬地。他曾征调十万军民,用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池中灌注水银,以金凫玉雁随葬,并将生前喜爱的三千柄宝剑一同密藏于幽宫。没想到竟然还是琅嬛别院这座神仙图书馆的入口。 狐狸自然不会告诉钱逸群只要有水潭便能开启洞门,更不会将唤门之法传授这个才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年轻人。它默念灵文,人立起来,朝池中拜了三拜,开口道:“道祖慈悲,广开善门!” 如是三遍,原本波澜不惊的池水竟荡起了层层涟漪,腾起水泡,初时只如鱼眼般大小,渐渐如同滚沸。狐狸不理不睬,心中灵文不敢间歇,踏罡步斗,又拜又请,很快就让整个池子都沸腾起来。 钱逸群暗中咋舌,心道:看来自己真的到了别样世界!这十九年来听了那么多山精水怪的故事,只以为是古代乡人蒙昧迷信,不成想竟都是有现实基础的! 哗! 剑池中腾起一道水柱,宛如一头水龙,直冲霄汉,瞬间便将池中的水抽去了大半。 钱逸群仰头看着这道水柱,双腿发软,空气中濛濛水汽,激得他又打了个哆嗦,差点坐倒在地。 腾起五丈高的水柱打了个弯道,在天空画出一个圆拱,落回池子。阳光斜射,这道水做的拱门之间映出一道霓虹,七色分明,流光溢彩。 “去推门!”狐狸口中尖声叫道,脚下却没有丝毫凝滞,依旧转个不停。 钱逸群一脚踩进水里,原本做好了泅渡的准备,谁料脚下一沉一浮,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水面甚至没有漫过脚背。他放开胆子跑了十来步,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水柱之间已经浮现出一堵玄色高门,门钉森然,顶上隐约可见金文大篆,正是“众妙之门”四字。 钱逸群跑到门前,前腿弓后腿绷,脚底踩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向这扇在光中扭曲未定的大门。他的双掌印在门上,激起两圈水纹,隐隐带着雾气。 平静的虎丘像是变成了巨大的瀑布,水声轰鸣,水汽弥漫。 钱逸群只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都被吸入了这道大门之中,正要调整姿势再推,眼前突然白光闪现。 刹那之中却见天地变幻,自己飞在空中,无形无体,下方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湛蓝大海,不见边际,不知深浅。海面无风三尺浪,浪头越打越高,只几个呼吸间,浪头就掀起了十来丈,如同剑池的水柱一般打旋升空,虽然听不见涛声如雷,但是看着这一幕波浪滔天也着实让人心中惊恐。 钱逸群心中一动,眼前又变作了那扇大门。他只觉得会阴处一阵跳动,一道凉意从身中直上头顶,分成两股从肩井涌向双臂。紧贴大门的手心一麻,那凉意已经撞了出去,让钱逸群不寒而栗。 这众妙之门在如雷水声之中定了形状,嗡地一声朝后打开,浓郁的白雾从门缝之中窜了出来,隐隐露出里面的金光。 “开了!”狐狸不意钱逸群竟然真的推开了洞门,失声叫道。它也毫不客气,四足狂奔,从钱逸群裤裆之下钻进洞门,大尾巴一甩就窜了进去。 钱逸群心中恼火:小爷我辛辛苦苦卖力气帮你开了门,连等都等不及么? 恨只恨洞门仅开一线,对狐狸来说可以挤进去,对于一个青年汉子来说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 第三章 百媚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呆货,你就乖乖等在外面了,咱等会就出来。”虽然是损人不利己,不过还是极大满足了这只无节操狐狸的恶趣味。它深知若是推门人耗尽全身灵蕴不能开门,即便再努力也不可能让这门开大一丝半点。 “给我开!”稚嫩却带着坚定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是钱逸群发出的咆哮。 狐狸心中暗笑:你以为喊一嗓子灵蕴就会自己长出来?那这世上唱戏的且不都是神仙种子? 咦? 狐狸停住了脚步,狐疑地转过头,朝后望去。浓浓的白雾之中,透出一个人影,正快步朝它跑来。 是钱逸群。 “你真不义气。”钱逸群追了上来,白雾之中差点撞到狐狸。 “你……怎么进来的?”狐狸目瞪口呆,“你是哪里借来的灵蕴?”人不进门而灵蕴不归诸身,这是累世的经验之谈,狐狸世间行走数千年也没听说谁能二段跳的。 钱逸群心中一转,心道:看来那股凉意就是灵蕴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大海是什么。听这狐狸说起来,小爷我大概跟一般人有些不一样啊!不错不错,这可是主角的待遇! “多说无益,这是哪里?”钱逸群对这狐狸哪里就肯轻信,岔口问道。若是有什么疑问,还不如进去之后找点书看呢! 狐狸眼睛一转,笑道:“这里是玄关。此雾是先天道炁将落后天而未落,你这凡人在这里多跑跑能够强身健体,也算一桩福利。” 钱逸群深吸了两口气,果然觉得通体舒泰,道:“怎么还不见书架?” “书架?”狐狸一笑,“随咱来。” 钱逸群与这狐狸又跑了片刻,浑身热而不燥,非但没有流汗,那先天道炁还有往身体里灌的意思。只是跑了这么这么一截路,不知不觉中就连洗髓伐经都完成了。 跑到玄关尽头,只见白雾分散,露出一面嶙峋山石,正中隐了一道石门。石门上方刻了四个金文大篆:琅嬛别院。 钱逸群看了一眼,心中暗道:既然是别院,说不定还有正院呢。 “小子,这字你可认得?”狐狸问道。 钱逸群冷笑,暗道:小爷我上辈子学的就是图书馆学训诂专业,剽窃诗词只是副业,识字多才是哥的金手指!他当下将这四字读了出来,石门应声而开,嘎啦啦落入地下。 狐狸道了一声:“进来,仔细些走。”说罢便朝里跑去。 钱逸群低头细看,恍然发现这地面上是黑白两色石板铺成,不是常见的九宫八卦,却又像是机关图阵,正要开口询问,那老狐狸已经跑得没了影子。他心中暗道:不管怎么说这里终究只是个图书馆,难道还会安排什么要人性命的机关不成? 终究要防备那狐狸骗人,钱逸群还是走得小心翼翼,仔细观察石壁上的裂缝穴隙,生怕着了道。 其实这地上铺的乃是周天星图,并无玄奥,无非是表示这里非上非下,不在人间,更似天上罢了。老狐狸故意警示一声,就是想拖住钱逸群的脚步,好不让他误打误撞抢了自己需要的宝贝。 钱逸群走了片刻,总算安全到了大厅,心中暗骂:你这狐狸还敢耍弄小爷!以后一定要把你关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环视石厅就让一直生活在现实世界的钱逸群咂舌不已。这石厅不过五十来平,并不宽大,如同鸡蛋一般是个椭圆。石壁上有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洞穴,最大的就如一人高的通道,最小的肉眼难辨。每个洞穴前都有不同颜色的星云,缓缓旋转。 “这里一共八万四千门,门门可得金仙正等。”狐狸不知道从来冒了出来,缓步走到钱逸群身边,道,“若是有道法精深的高士进来,还能在这八万四千门之中开出小石室,存放自己的心书法卷,故而能让有缘人能在数百代之后再续法脉。” “多谢。”钱逸群心中警惕:你这么客气,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妨,你自己伸手去点这些洞门,若是有缘自然会让你进去。”狐狸道,“若是无缘嘛,好歹你也洗髓易筋,不算白来一趟。” 钱逸群也不耽搁,走到石壁面前,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心中暗道:这缘分可是最说不准的,若是连一个有缘的都没有,那实在是入宝山而空手回。他正心中忐忑,只觉得手指一紧,像是被软软咬住,继而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一头往石壁上撞去。 狐狸眯着眼睛,看着钱逸群消失在石壁前,心中五味杂陈。 这里每个石洞里都存了大量的典籍善本,乃是历代高真留下的智慧结晶。有的高真喜欢启迪后辈,所以存的多些,石洞也就大些;有些则是留下自己的感悟,等待后来者共鸣同参,自然不会连篇累牍,石洞也就小些。 因为前辈高真的目的不一,对缘分的要求自然也各不相同。小洞就像是小众文学,对有缘者格外苛责。 刚才钱逸群进去的石洞,从外看来只有黄豆般大小,里面的东西不拘何物,总是精华。 钱逸群站在洞里却大呼上当,整个石洞只不过二十来平,中间有张石台,台上放着一卷寻常无奇的卷轴。他走上前,再次确认这是石洞里唯一的“宝贝”,只得伸出手指将卷轴轻点展开。 这卷轴是锦帛织就,轻软柔和,只有巴掌大小,是个手卷。也不知它在这里放了多久,没有丝毫时光的痕迹。 钱逸群只看了一眼,浑身一震,心中暗叫:小爷我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仙家手段竟然如此犀利,画出来的春宫都这么栩栩如生! 男子十六,肾气盛,精气溢泻,是**最旺盛的时候。钱逸群上辈子有满满一硬盘的爱情动作片,这一世换成了满满一书奁的**,怎么可能认错? 整整一米来长的长卷,上面绘着赤身**的美女,各式各样,仔细看来,竟然连容貌都各不相同。钱逸群在某个美女身上摸了一摸,入手凹凸有致,原来是绣上去的。 “百、媚、图……”钱逸群仔细辨认,轻声读出了卷轴顶端的三个石鼓文。 三字刚刚吐出口,钱逸群只觉得耳边风声大作,就像是被人团团裹住拉了起来。等他双脚踩实,耳边静谧,眼前却是灰蒙蒙一片。不等他走上两步,细细打量这个奇怪的世界,眼前景色一变,一股暗香冲入鼻窦,定睛细看,自己竟然身处一间女子闺房。 这闺房分了里外两间,中间一块花板隔开,花板上镂刻着百子图。外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六个鼓凳,桌上放着一把玉壶,六个茶盏。钱逸群站在里间,目光落在一张红木架子床上。 这床床体为棕藤软屉,四角立柱,上支顶架。顶架四周垂嵌倒挂楣子,镂出莲蓬、孩童得形状。 床屉柱间三面设床围子,又在正面两角柱之间增设二柱,于是形成中间宽,两侧间稍窄的立面分割,也设围子,如此一来中开间就成为唯一能够上下的位置。 钱逸群细细看了围子中间的绣屏,上面多是男女欢好的春宫团花,倒真像是大户人家的东西。虽然家里也算是老公门,但是这床少说也值得上百两银子,故而钱逸群也是第一次见到。 “小郎君,何不及时行乐呢?”娇媚声中,莺莺燕燕鱼贯而入,燕瘦环肥各有风姿。 钱逸群还来不及反应,怀里已经多了两个娇柔美女,这个帮他脱衣,那个为他解带。更有不知是谁的玉手,在他身上轻拢慢捻抹复挑,直把小小郎君逗得峥嵘毕现,杀气盎然。 可怜的未来捕头挣扎不力,被美女们推倒在床,一时间左右环抱不说,身上又多了个女子用一对傲然胸器在他胸膛画圆写方。身下又传来一阵温热,自然是香尖细扫尘柄。 钱逸群总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该如何破局,用了各种手段咬牙锁关,不让纯阳外泄,生怕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女子吸成人干。那些女子却用上了人海战术,一**袭来,一波更比一波高,让钱逸群大有招架不住的惊恐。 ; 第四章 尔虞我诈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狐狸在石厅里往返踱步不下百余趟,终于等得钱逸群出来。它迎上去两步,嗅到一股怪味,连忙退开,尖声道:“春色烟?里面放的是风月鉴还是百媚图?” 钱逸群一脸疲惫,双目赤红,一手扶墙,气若游丝道:“《百媚图》。” “哎呀呀!没想到《百媚图》也进了琅嬛别院,真不知道是哪儿的高人如此慷慨。”狐狸吧唧着嘴,好像吃了好东西一般。 钱逸群靠在石壁上缓过气来,心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看来这狐狸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摸了摸怀里的卷轴,道:“这图……莫非就是用来供人淫乐的?”其实钱逸群出来之后看过裤裆,知道并非肉身进入那个奇怪的闺房,若说淫乐倒有些不符其实。 “你过了几个?”狐狸一脸贱笑问道。 “不知道,怎么算过?”钱逸群觉得自己有些头晕,脑袋空空如也,刚才的境遇变得如梦似幻,毫无半点真实可言。 “只要你守住真元,让那些魅灵无计可施,自然就算过了。”狐狸笑道,“你打开图轴数数就知道了。” 虽然不是肉身实战,但是男人的好胜心嘛,哪怕面对着一只狐狸也是需要显拍一下的。钱逸群觉得自己刚才表现还算坚韧,大有八风吹不动,独坐金莲台的味道。他掏出卷轴,双手持了,缓缓打开…… “呀?怎么空了?”钱逸群一个激灵,肌肉绷紧,刚才满满的一轴美女全都不翼而飞,留下微微泛黄的大片空白。 狐狸凑过来看了一眼,又退了开去,道:“你让她们去哪儿了?” “我?”钱逸群一脸茫然,“我哪能使唤她们?她们都是绣出来的。” “《百媚图》的‘媚’字,”狐狸笑道,“本不是这个‘媚’。” 钱逸群浑身一冷,口吐凉气:“是鬼魅的魅么?” “你还真有点悟性。”狐狸赞赏道,“这上面有三百六十个魅灵,化作女身,各有本事,是方士们用来修法的。” “修房中术么?”钱逸群好奇问道。大明虽然理学兴盛,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反倒比他上辈子还要开放些。非但有各种合法非法的**,还有各种走方郎中云游道士贩卖春药、秘方,乃至教人采阴补阳之术。小钱虽从未试过,却也听了不少。 狐狸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抱着肚子在地上连连打滚,发出“咯咯”奸笑,良久方才站了起来,道:“《风月鉴》与《百媚图》是伏矢派的秘宝,虽然修行法门事倍功半,若非天资契合,很容易走火入魔,身陨神消,但若是契合的话……” “能成仙么?”钱逸群接口问道。 狐狸心中一喜:看来成仙已经成了你小子的命门。哈啊哈,等咱好好拿捏你一番,此生也算有了个着落。 “靠它成仙,好有一比啊!”狐狸摇头晃脑道。 钱逸群十分疲惫,见狐狸故意吊人胃口,只好配合道:“比作如何呀?” “好似壁里安柱呀!”狐狸大笑道。 钱逸群可不是半路穿越的外来客,也是市井里厮混长大的,听了不由一奇:“这是怎么说?” “人家盖房欲图坚固,将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有日大厦将颓,它必朽矣。”狐狸犬坐当前,一副高人模样。若不是身形束缚,说不定还会捋捋胡须。 钱逸群嘴角抽搐,道:“那干嘛还有人修这法门?” “年轻人,法与术可不一样。”狐狸道,“法乃是登仙的阶梯,术不过是沿途的风光。这《百媚图》原本也是法,但是伏矢派的子弟不争气,把它当术来用,最终激起公愤,惨遭灭门。” “他们自己关了门在家歪歪,关他人何事?”钱逸群大为不解。 狐狸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歪歪”,但也能理解钱逸群的疑惑,答道:“你是不晓得这图的厉害。每个魅灵都能放出去,附身与人。被魅灵附身的人,便能身俱灵异之术,宛如神通。这图上有三百六十魅灵,伏矢派便能有三百六十神通者,怎能不让人忌惮?” “修士们的神通很难得么?”钱逸群心里一奇,暗道:这不是个高魔世界么?怎么好像有点神通不容易似的。 “当今世上,能证神通者不过数十人吧。”狐狸转了两圈眼睛,“莫非你以为是那帮番僧说的神通?非也非也!”狐狸抬起爪子,捋了一把横长的胡子,缓缓道:“咱说的可是五通境中的神通。” 五通境界,从低到高乃是妖、报、依、神、道。 所谓妖通,乃是指巫婆神汉借精怪之力,为些常人不可为之事,乃是最为下乘的一道。 所谓报通,乃是因为果报而产生的通力,或是预知未来,或是自能变化。有些像是天生的特异功能。钱逸群插嘴问道:“你转世而灵慧不失,也是报通?” “我是上古灵种,与人不同。”狐狸道,“再者说,从未听说过转世而灵慧不失的报通。咱所知道的那些宿慧之人,都是修到了神通境界,方才重明宿慧。唔,若是有人能找到三生石,在依通境界倒是也能知道。” 钱逸群微微点头,心道:看来就算在这个高魔世界,哥也还是个异类呀!哎呀呀…… “所谓依通,便是借法术珍宝,自在为事。”狐狸道,“当今修士,多是此类。” “神通和道通呢?” “静心关照能证神通,”狐狸道,“了悟中道方证道通。这两个你就不用想了。” “为什么!”钱逸群大为受伤,在他期冀之中,依通都不过是一帮小屁孩过家家的游戏,只有走到巅峰才是男子汉的志向。 “铁杵可以磨成针,木杵只能磨成牙签。”狐狸不屑道,“以你的资质,也不过是依通上位的结果罢了。” “小爷我可是天命所归!”钱逸群环视周遭云气凝集的无数洞穴,“狐大仙,这《百媚图》我恐怕用不上了,你给推荐一个修仙法门呗?” “你再摸一遍,看还能进去否?”狐狸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钱逸群勉强打起精神,挨个摸了一遍,直摸得手都红肿了,也没再被吸进去,心中不由沮丧。 狐狸笑道:“这琅嬛别院每三年方才能开一次门,每进来一次只能进一个洞。” 钱逸群心中暗道一声靠,又问说:“那岂不是就和撞大运一样?像我抽到这没用的《百媚图》,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狐狸心中暗笑:能开门进来的人,自然知道哪个石洞里放着什么。至于三年开一次门……哈哈,你小子先供我三年的烤羊肉吧! “一切随缘。”狐狸一脸肃穆,“好在你还年轻,三年之中先清平地基,日后也有个好底子。” 钱逸群心中暗道:三年之后我找谁帮我开门?该怎么才能留住这只老狐狸呢? ; 第五章 一拍即合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个意图挽留,一个存心蹭搭; 一个受过尔虞我诈的后现代商业社会熏陶,一个冷眼旁观人世间的勾心斗角。 这真是天雷勾动地火,干柴恰入炉灶,转瞬之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钱逸群见狐狸这么好说话,自然心中有些怀疑,不过作为一个天真纯良尚未来得及步入社会的小青年,他终究还是没想到狐狸的坑挖得那么深。 狐狸计谋得售,让钱逸群找了个背篓,自己往里一跳,兴奋叫道:“咱们走着!” 钱逸群怀揣《百媚图》,背着将近三十斤的狐狸,一路往山下走去。经过了先天道炁的熏洗,钱逸群此刻方才知道什么叫耳聪目明,身轻如燕。一路上草青叶绿,幽桂芬芳,如有实质一般挑逗着年轻人的感官,让他心中赞叹:自然之妙如斯,前后两世竟然不曾体验过。 “说来,”钱逸群抬头看了看太阳,“总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你刚脱去俗尘,总有些新鲜,过两日便好了。”狐狸团在背篓里,不以为然道。 钱逸群想想也有道理,脚下步伐轻快,又道:“大仙,《百媚图》上的三百六十魅灵,要多久才能恢复?”自己在幻境之中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醒来之后倒是忘了大半,只以为图上的魅灵被他“消耗”了,需要时日方能自己恢复。 谁知狐狸听了大奇,尖声问道:“这魅灵若不是你遣散的,又如何会消失不见?” “我遣散的!”钱逸群大奇,“我怎地会遣散?” 狐狸无所谓道:“你自家都不知道,咱上哪里知道去?” “大仙!”钱逸群有些着急,好似捡了个钱包,自己却将钞票迎风撒了。他连忙问道:“那怎么再招回来?” “据咱所知,魅灵附身之人若是死了,魅灵自然会回到图上。”狐狸回忆了一番,“不过也听说过有人强行剥离魅灵纳入自己身中的事。” “那我只有苦等?”钱逸群心中沮丧,刚拿到的宝贝就成了个半成品,就是想拿回去打手枪都做不到。 “这东西,说起来蛮横,其实不过是弱者所为。”狐狸不以为然道,“修行之道,最稳妥的便是观心入圣,遣六欲灭三毒。旁门虽有正果,路却不那么好走。” “求大仙明示!” “回去之后好生斋戒,时时警惕,存无守有,自然功成。”狐狸凛然说道,心中暗自偷笑。 钱逸群喉头一梗。狐狸这话说得太过于大而化之,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点登仙入圣的,恐怕只有轩辕黄帝和那位道祖老君了。 正所谓知易行难,凡夫俗子就算知道了这阶梯所在,又如何行得?小钱虽然两世都没过上廿岁生日,没有成年人的思想和人生感悟,但并不代表他是个笨蛋。狐狸这么忽悠他,他自然也听出了狐狸故意搪塞,貌似知无不言,实则半点口风不漏。 一念及此,钱逸群心道:你个老狐狸,想骗小爷我还有些不够格。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命门,无从拿捏呀! 正纠结中,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娇柔女声:“仙长切莫被这凶兽骗了。” 钱逸群脚下一滞,差点跌倒,心中默道:“是我幻听么?” “奴家唐突,还请仙长恕罪。”那女声柔声道,“小奴本寄身《百媚图》中,之前仙长入图赏鉴百美之时,便留了一点灵念与仙长沟通。” 入图赏鉴……钱逸群脑中倒是恢复了些许火辣记忆,又有些燥热,心中道:“你说的凶兽……就是这只会说人话的狐狸?” “仙长明鉴,它绝非狐类。”那魅灵说道,“它乃是上古凶兽白泽。” “白泽也是凶兽么?”钱逸群心中不以为然。如果说这狐狸是白泽,貌似自己还真的捡到宝了。白泽号称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能说人言,曾应黄帝所求作鬼神图鉴——内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 说来倒是自己的同行前辈,属于图书馆管理专业的大牛。 “人们只道白泽博闻强识,殊不知当日轩辕黄帝也是费了大力方才将它降服。”那女声说得有些声颤,像是极为惊恐,“世人讹传它逢盛世则奉书而出,其实它是以乱世之中的怨灵为食的。” “白泽辟魅,原来是这么回事。”钱逸群恍然大悟。 从中古时代开始,人们便流行《白泽图》书非常流行,到了几乎家家一册的程度。书中记有各种神怪的名字、相貌和驱除的方法,并配有神怪的图画,人们一旦遇到怪物,就会按图索骥加以查找。 “所以奴家说它是凶兽,因为它一旦出世,必然是乱世。”女声说道。 钱逸群心道:谁说不是呢?现今都是崇祯三年了,李自成、张献忠、满洲人都要来了。到时候易服剃发,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这要不是乱世还有什么时候更乱? 想到这里,小钱不由心中一紧,那女声能够读心,自己这般剧透不要紧么?静静等了两息,却不见女声接话,便试探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奴家见仙长不语,不敢妄言。”那女声应道。 钱逸群总算放下心道:看来她不是能够读心,而是我下意识选择与她说话她才能听到呢。 “正是如此。”那女声道。 钱逸群想想自己又不能控制下意识,不由又纠结起来了。现在内心跟某个疑似魅灵接通了音频通讯,但是自己却不知道麦克风静音在哪里。身后背了只狐狸,却是预示着乱世的凶兽白泽。怀里的宝贝却完全用不上,说起来自己未来的道路还真是迷雾重重。 “你是魅灵?可知道怎么对付白泽?”钱逸群问道。 “奴家人称书中仙,并非周天魅灵。”那女子道,“奴本是元狩年间内官,本名却早忘了。被封在这《百媚图》中,名为仙实为鬼,还请仙长怜惜。” 我又不能上你,怜惜什么……钱逸群心中吐槽了一句,倒是没让书中仙听去。 “至于要擒服白泽……”书中仙顿了顿,道,“奴家实在不知道。” 狐狸在背篓中突然打了个喷嚏,开口道:“小子,你可感觉到了一些鬼气?” 钱逸群听了这太监嗓音,浑身寒毛尽竖:“你可别吓我,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鬼?” “真要是厉鬼,哪里还怕太阳?”狐狸抬头看了看日头,“何况现在也过了午时,阳气渐消阴气渐长。” “你别吓我。”钱逸群加快了脚步,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他的确是被吓到了,倒不是因为厉鬼之说,而是这狐狸的鼻子实在太灵。这书中女鬼跟自己说了几句话,狐狸便嗅到了气息,看来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虎丘离着县城不远,钱逸群一路小跑上了官道,倒是没碰到那些上虎丘的游人。等他到了县城城门,巡检司的兵士老军都是熟人,打着招呼便穿门而过。不过看他们的眼神却颇为玩味,像是看什么稀奇一般。 钱逸群一肚子的狐疑,看看自己衣衫整齐,并无异样,便快步朝家中走去。 “你总算想着回来啦!”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站在弄堂口,梳着一个缠髻儿,穿一件扣身翠绿衫子,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倒与钱逸群有三五分相似。只见她双手叉腰,眉目上挑,一股怒意徘徊眉间,显是对钱逸群这时回家十分不满。 ; 第六十五章 老熟人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边走!”那黑影大声喊道。 钱逸群拔西河剑,眼看着黑衣人落在自己身前。就着月光,正好看出她身材婀娜,紧身的夜行服勾勒出她的身材,**,腰肢纤细,奔走中都像是在故意卖弄风情。 这身影…… 这武器…… “红娘子!”钱逸群大声叫道。 “钱逸群!”红娘子一听这声音,脑子里登时跳出这个名字,毫不示弱喊道。 钱逸群想死的心都有了。身后追兵近在丈余,这么大的声音在夜空中传播极清楚,不知道多少人都听到了自己的真名大号。就算成功逃脱,也还是难逃干系。 “原来真是你!”钱逸群发足狂奔,追到红娘子身后,恨不得一剑捅死她。不过自己对这片地区不熟,现在就杀红娘子未必是个上佳之策。 不过…… ――我不杀人是因为我本性善良,这女土匪为什么不把后面的追兵杀掉?她一鞭子下去就倒一片吧! “点子扎手!”红娘子叫道,“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否则都得死在这里。” 钱逸群这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太缺乏锻炼,这才跑出几百米,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身后的那帮家丁却仍旧跑得飞快,一边还大呼小叫,没有丝毫气短不继的苗头。 “是谁?”钱逸群紧凑着憋出一口气问红娘子,觉得自己肺部灼烧,双腿灌铅,已经有跑不动的嫌疑了。 红娘子听出钱逸群呼吸不匀,估计他已经跑不动了,心中暗道:“那疯癫老头算得还真准!我往后门翻墙出来,果然有转机。他说今晚有人替我死,看来就应在他这里了。”一想到绝境之中有人当替死鬼,而且这人还是仇恨值满满的仇家,红娘子心中转忧为喜。 钱逸群又跑了一截,眼看豁然开朗,已经跑出了巷子。因见前方是一片桑园,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希望。只要今晚能够跑出去,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到时候咬死自己被人栽赃陷害,只要有陈、周、文三人护着,在苏州就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只要再跑过这片空地就是桑园!有了树木的掩护,总有逃脱的希望。 唯一可恨的就是今日月光明亮,简直就如同白昼了!钱逸群心中暗骂。 还有这片空地,怎么好似永远跑不完一样! 钱逸群五脏灼烧,肝脏隐隐发痛,口里满是口水,多得都来不及咽下去。 “钱公子何以过门不入耶?”戴世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娘子也跑得极苦,听到张府高手追了上来,大喊一声:“夫君先拦住他!我去找人援手!”努力提起一口真气,脚下飞快,已经冲进了桑园。她不知道钱逸群与戴世铭已经几番遭遇,根本不用她扣上“夫君”的身份就能打杀起来。 钱逸群见与红娘子之间差距越来越大,逃命的信心被彻底击溃,反倒腾起一股狠意。 “我不愿意多造杀孽,奈何你逼我太甚!”钱逸群站住脚步,御剑而起。 戴世铭听张文晋说起钱逸群的飞剑厉害,故早站住了脚步,将两人距离控制在三丈远近。 张府家丁见神仙老爷都不上前,自然在其身后围了一圈,手持火把,只等一声号令就上来抓人。 钱逸群怕被围攻,御剑在两人中间线上划了一道,厉声喝道:“谁敢过此线,必死于我剑下!”这声暴喝还真的镇住了那帮家丁,各个脚掌蹭地,露出一派想上不敢上的纠结模样。 “钱公子,大好前程,缘何不自爱呢?”戴世铭悠然道。 “我奉命来次勘察盗匪痕迹,倒是不知道哪里不自爱!”钱逸群冷冷道。 “哦哦,那定是下人们误会了。”戴世铭倒持宝剑,“敢请钱捕头与我回去,好让张家人敬酒赔罪。”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钱逸群又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年,哪里肯跟他走?而且别的不说,身上这《百媚图》就很烫手。 “要赔罪明日来衙门吧!”钱逸群缓缓退了一步,“时辰不早了,钱某告辞。” “还是且去府里坐坐!”戴世铭突发阴厉之声,手中宝剑掷出。 钱逸群见戴世铭并没有掐诀,这宝剑就如御剑诀一样能够凌空杀人,可见世上多有匪夷所思的玄术。他御起西河剑,直接迎了上去。 两柄飞剑在空中纠缠,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钱逸群知道西河剑是传世之宝,也不怕弄坏,拼斗得毫无压力。 周围家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畏惧不已。 戴世铭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他与钱逸群斗了两合,心中暗道:这小子隐约有些剑术的意思,看来是他师父恶补过了。不过……他貌似不知道斩断灵蕴之法。 一念及此,戴世铭剑行上空,露出一个破绽给钱逸群。 钱逸群心中一闪:我真是傻了,直接飞剑过去杀了他便是,何必纠缠。 西河剑登时剑光大作,朝戴世铭飞去。 戴世铭惊喜交加:竟然蒙中了! 只见戴世铭的宝剑凌空冲下,直击西河剑剑柄。 空中爆起一团灵光,正是两股灵蕴相抗产生的爆裂。 钱逸群徒然一惊,不知道为何灵蕴之力会反涌回来,如同潮水一般不可控制。他左手一颤,指诀自然崩开,眼看着西河剑掉落在地。 ――我真傻!灵蕴之力就和手一般,我怎么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钱逸群想起上次与戴世铭争夺一柄剑,那时候便隐约知道了灵蕴之力虽然看不见,但一样能够被拦截、干涉、打退!怎么今日竟然中了这种低级拳套! 其实这也怪不得钱逸群。心里知道与身体力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他做的功课不过是滋养灵蕴,反观静照。殊不知人家戴世铭在修习之初,每日要练剑三个时辰,还要有同门切磋剑术。一有小成,便要周游江湖,增扩眼界。有事没事要与人争斗,杀几个人,练胆练手…… 这哪里是个初入此门的小青年能够比拟的? 戴世铭一招得手,心中闪过一丝暗喜,转念又想:我赢他不过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早些了结他回去喝酒。 宝剑剑身一震,发出一身颤鸣,朝钱逸群飞去。 钱逸群再次捏起指诀,只觉得西河剑呼应之声杳杳,好像距离太远的缘故。 戴世铭的宝剑飞得极快,转眼间已经距离钱逸群五步距离。 “给我起来!” 钱逸群已经看到了剑芒闪耀,心中惊怒交加,大声喝道。 灵蕴之线登时粗了一倍,西河剑跳了一跳。 剑芒逼近,不过三步。 钱逸群不退心下一集,大大跨出两步,暴喝道:“起!” 西河剑被灵蕴所摄,发出一声颤鸣。总算腾空而起,却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摇摇晃晃,难以操控。 戴世铭紧盯着自己的宝剑,对西河剑不管不顾。 剑尖映着月华,已经照亮了钱逸群的脸。 ; 第六十六章 魅灵入神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风声起,一团乌云渐渐遮住了天上的银盘。 大地上兀然一黑。 剑芒闪灭。 剑身贯体而出,扎了个通透。 剧痛袭来,钱逸群扑倒在地,身下很快就荡开一圈暗红。 西河剑随之落地,就如死物一般。 红娘子躲在桑树之后,一直在偷看两人斗剑,见钱逸群被刺杀,心中暗道:“沧州戴家果然有点门道,听说他们现在是朝廷鹰犬,恐怕会对义军大有妨碍。可恨我杀不了他。更可恨那个钱逸群,装得和高手一般,原来如此孬种!竟连伤都没伤到他。” 戴世铭长吐一口气,归纳灵蕴,道了一声:“请宝剑回来。” 宝剑叮咛一声,回到空中,稳稳朝戴世铭飞去。 戴世铭还剑入鞘,对身后家丁寒声道:“将这贼人系了石头,扔太湖里去喂鱼。今晚之事,谁敢多嘴,就去跟他作伴。” 家丁们唯唯诺诺,纷纷心道:这神仙手段果然厉害,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信。 正当众人以为尘埃落定,要上前打扫战场之时,突然一道绿光从草地上窜起。 乌云闪开,月光再次照临大地。 月光之下,戴世铭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转而镇定下来,怒喝道:“小子装死!” 刚才最后关头,钱逸群知道自己赶不上了,索性跃身而起,避开要害,让剑刺入肩窝。他不需要近身肉搏,只要不妨碍手指掐诀就可以了。 戴世铭自恃甚高,从未将钱逸群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装死偷袭。他到底走动江湖日久,绝非白给,口中喝声刚起,手下已经抛出一把铜钱。 这些铜钱看似寻常,凌空散开却像一张大网,将西河剑牢牢裹住。 钱逸群的御剑诀也将近界限,灵力难续,被这铜钱一搅合,指诀开散,灵蕴反涌。幸好他这次有所预备,没有受伤。 那把铜钱却和西河剑一同跌落地上。 “黄口小儿,如今没有你师父罩着,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戴世铭拔出宝剑,狞笑道,“原本一剑毙命是你运气,既然你敢偷袭我,就让你尝尝凌迟之苦!” 钱逸群呆立原地,木然地看着戴世铭御剑朝他刺来。 宝剑贴着钱逸群手臂而过,剑刃划开皮肤,飙出一注鲜血。 红娘子本来要走,突然见异变突起,又燃起了希望。最好钱逸群能够偷袭成功,然后自己上去渔翁得利。谁知钱逸群起得快,死得更快,非但偷袭失败,人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站在那厢如同木桩一般任人凌辱。 戴世铭见钱逸群束手就戮,杀虐之心大盛,每划过一剑便觉得心中有股快意,玩得不亦乐乎。 钱逸群知道那剑划开了自己的肌肉,却没有丝毫痛楚。 此时的他,就像是个旁观者。 因为,他已经在百媚图之中了。 这是钱逸群第二次进入百媚图的世界,这次的感觉又有上次大不相同。上次他进来此间,并不知道身体的反应,甚至分不清是神识入图还是肉身一并入图。而这次,钱逸群已经很清楚感知身与神的分离。 肉身世界,在这里就像是横挂天幕的巨大影像,只要略一动心就能看到。 钱逸群没有在那间充满肉欲的房间里久留,信步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又别无手段,唯一的希望就在《百媚图》之中。 能够放在琅嬛别院里的东西,肯定不是等闲之物。只要在死之前找到了这图的秘密,总还有翻盘的希望! 钱逸群快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是一片扭曲的时空,如同油彩一般扭动的线条勾勒出这个空间的背景。 钱逸群迈出一步,整个世界瞬间将他一同吞噬,身后的屋门顿时消失不见。 在这无垠的世界中,浮现出两个黑点,朝钱逸群飞来,越来越近。 那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人的手腕脚踝戴着镣铐,被铁链扯成一个“大”字,凌空悬着。铁链的另一头隐没在扭曲的空间纹路之中,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钱逸群细细看那人的脸,面白如粉,没有胡须。双目充血,呈现出一股妖异。他赤身**,身上扎满了木剑,却不流血,只是隐隐溢出黑色的烟雾,转瞬间便被这诡异的世界吸收干净。 木剑就是那女子飞掷的。 女子的脸上就像是蒙着一层云雾,看不真切。她身穿一袭宫装,拖着长发,是汉代女侍的模样。一柄柄木剑就在她手中成型,然后随她抬腕发力,飞掷而出,刺入那男人的身体之中。 “书中仙?”钱逸群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与此同时,他已经给那个宫装女子贴上了魅灵的标签。 灵蕴丰厚的人,直觉总是敏锐。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正是奴婢。” 那声音,正是书中仙的娇柔之声。 如此婉约的女声出自一个男人的身体之中,钱逸群不由打了个寒颤。 “难怪你不愿让魅灵归入图轴之中。”钱逸群看着那个宫女,那宫女毫无反应,只是重复手上的动作。 “你再不出去,可就要死了。”书中仙——受刑的男人柔声说道。 “我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钱逸群淡淡道,“这《百媚图》怎么用?说来听听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死人呢?”男人咧嘴笑道。 钱逸群默想了一下,说道:“我要是死了,不知道你还要这样熬到什么时候。” 书中仙惨然一笑:“我受此苦已经一千八百年,再多受几日又何妨。” “何必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呢。”钱逸群一叹,“我知道你也乐得不受苦,咱们之前也是互相信任的嘛。” “信任?你将我卖与白泽,还说什么信任?”书中仙怒吼一声,四肢扭动,铁链却仍旧没有丝毫晃动。 “这个,两利相权取其重,当时白泽给我的帮助更大些嘛。”钱逸群笑道,“现在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告诉我怎么用这百媚图,我把这魅灵驱散,让你少受点苦。” “你发下周天大誓,我才信你。”书中仙叫道。 周天大誓是向皇天后土、周天星斗,万灵仙真立誓,但有违背誓言的,便会遭受天厌地弃,永劫难以翻身。 凡人的誓言可以随便乱发,因为天地不会介意一只蚂蚁发出来的声音。 修士的誓言却像是一种对自己施下的咒语,一旦违背必遭所噬。 钱逸群天赋言灵,发誓的效果更远非寻常修士能比。 书中仙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一口咬死要钱逸群立誓,否则便要鱼死网破,宁可自己受永劫之苦也要拉个垫背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周天星斗为证,万物真灵鉴盟:我钱逸群若是死里逃生,必不让魅灵归图,使书中仙……”事关生死,钱逸群不敢耽搁,按照书中仙说的法子立下周天大誓。 “我本名中行悦!”书中仙叫道。 钱逸群一愣,继续道:“使中行悦受此等折磨。若有违此誓,愿当五雷轰顶!” 誓言一出,钱逸群只觉得身子一紧,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绸带将他裹了起来,心中没来由地有了一种“我必能活下去”的信心。 原来这就是誓言引发的天地之气,一则是约束,二来也是对自身信念的支持。 中行悦牙关紧咬,早就受不了这无尽木剑刺身之痛,等钱逸群立了誓,当下道:“你只要让它附你神识之中,自然就有神通。” “有什么害处?”钱逸群问道。 “人人求之不得,哪有害处!”中行悦反倒比钱逸群更着急了,“再说,还有比死更大的害处么?” 钱逸群心道:“也是,人都要死了,还管他有没有副作用!” “它是什么神通?怎么用?”钱逸群直接问道。 “草木之心。”中行悦道,“它能驾驭草木……你先让它附神,我慢慢教你!” 钱逸群冲那魅灵比了个剑指,敕令道:“魅灵,附我神来!” 那魅灵手中一慢,继而垂下双手,如同鬼魅一般飘像钱逸群。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果然是鬼。 魅灵在在钱逸群面前略略一停,周身发出一阵白光,映入钱逸群此身之中,消弭不见。 中行悦总算松了口气,身上木剑消失不见。他道:“日后若有魅灵归图,你只需要滴血其上就能进来。”原来刚才钱逸群被戴世铭所伤,血污了百媚图,所以才被吸了进来。 “我怎么出去?”轮到钱逸群开始急了。 “莫急,”中行悦道,“你在此间一日,外面不过一瞬,所以还是这里说清楚点更好。” 钱逸群将信将疑,心念一动,反观自己外面的肉身,果然凝滞一般,并没有多出剑伤。也幸亏如此,否则两人纠缠这么久,身体早就失血过多生机断绝了。 若是这么想来,中行悦说自己受刑一千八百余年,还真是堕入了无间地狱。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落得这等下场。 “你五行强木,用这草木之心更是事半功倍。”中行悦道,“这神通能让草木按照你心中的模样生长。” 钱逸群皱了皱眉,言道:“我之前碰到一个水盗,他能隔开五六里掷出暗器百发百中,还以为他是魅灵附体呢。”若是有那种神通,还有机会偷偷狙杀戴世铭,只是学会一个让草木生长的种田技能,有多大用处? “那也是这神通运用之一。”中行悦倒不隐瞒。 钱逸群喜出望外:“怎么用的?” “木炁发于肝,出窍于双目。”中行悦解说道,“只要你凝目定观,就能看到很远,五六里也不过尔尔。在目光所过之处,自然有木炁凝结成通路,此时甩出草木做成的暗器,等于是在木炁之中飞行,不偏不倚,自然列无虚发。” 钱逸群想想这就和挖渠引水一样道理,正要出去,只听中行悦又说道:“气与炁虽然同音,却不同意。你用时详加参详,必有所得。”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念一动,身体如同腾空而起,只是眨眼之间已经回归肉身。 身外宝剑疾飞,虽然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钱逸群身上已经多了数道剑伤。 ==== 各种求支援,一票不嫌少,十票不嫌多,大家赏赐几张吧~ ; 第六十七章 扇骨飞钉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目视那宝剑,掐动指诀,剑指直指,喝敕道:“转身!” 宝剑略一挣扎,停在空中。 钱逸群心下惴惴:“上次我轻而易举就将他的飞剑夺了下来,今天怎么抢也抢不过?莫非是他上次放水?”右手不由一松,伸手往腰间一摸,将父亲送的折扇握在手中。 这折扇是棕竹扇骨,入手便有一股清凉,久握则温,不会发热。 钱逸群下意识灵蕴一吐,贯彻扇骨之中。 飞剑没有了钱逸群的灵蕴制衡,霎时朝他飞去。 钱逸群想也不想,提扇便挡。 剑扇相碰,炸出一团灵光。 钱逸群眼前一闪,好像从这光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影虚无缥缈,只在灵光中闪现。随着灵光散去,它也隐没不见。 钱逸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的眼花,反正这一交合虽然打偏了飞剑,自己的扇子却也被削断了扇骨。 钱逸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少楼是苏州制扇名家,他制出来的扇子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这扇骨一共十三支,尖头如剑,一旦散开便是现成的暗器。 钱逸群一个滚地,将破损的扇面拣在手中,抽出扇骨握在手里。 飞剑刺来。 钱逸群微微侧头,剑身寒气从颈侧掠过,划破油皮。 钱逸群不管不顾,只盯着戴世铭。 这一凝视,就像是戴了一副望远镜,镜头拉近,整个视界中满满登登只有戴世铭一个人。 钱逸群盯住目标,三指捏住扇骨,手腕发力重重一抖,如同扔飞镖一样将扇骨掷出。 戴世铭心中冷笑:你连御剑都打不过来,何况手扔暗器! 谁知这扇骨飞得极快,且因为是在木炁之中飞行,没有阻力,便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惊起。转瞬之间已经到了戴世铭身前。 戴世铭一惊,正要用手中剑鞘去拨,扇骨却已经刺入了他的喉结之下、锁骨之间的软处,直钉入颈椎骨。 这里不是要害,难以一击毙命。 戴世铭死死握住扇骨,仰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体就像是漏气的风箱,嘶嘶往外喷气。又因为气管被截断,无乱他如何费力用口鼻吸气,新鲜空气也进不到肺里。 沧州戴氏的精英弟子就这样在地上抽搐打滚,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呕呀啁喳,痛苦不堪。 周围家丁又退开几步,惊恐地看着这位刚才还稳操胜券的神仙老爷。 肺气终于喷尽,戴世铭抽了抽腿,彻底不动了。 他活活窒息而死,整张脸扭曲在一起,留着惊恐痛苦的神情。 戴世铭倒地,飞剑却没有掉落。 钱逸群避开剑锋,又被割了一道,手正好握住剑柄,只觉得触手冰凉。他用力一吐灵蕴,掌心和剑柄之间竟然爆出一团灵光,灵光之中,赫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钱逸群受惊之下连忙松手,飞剑在空中顿了顿,旋即哐当落地,再不动弹。 正是戴世铭吐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钱逸群看着落地的飞剑,气喘如牛,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闪过刚才看到的人影,让他心跳难以平抑。 人人都说:“活人尚且不怕,何况鬼?”但真的碰到这些无法明视的幽魄,真正能够无所畏惧的又有几人? 性命相搏的时候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大局已定,身上的剑伤登时一起发作,几乎让钱逸群栽倒在地。他知道自己若是露出一点体力不支的迹象,恐怕这帮家丁就会一拥而上,做那拣便宜的鬣狗,所以只有硬撑。 家丁们却已经胆寒到了脚底板,眼看着自己平日顶礼膜拜的神仙老爷被人杀了,而那杀神还一身是血地站在原处,想逃不敢逃,想上不敢上,有几个连裤子都吓尿了。 “他没力气了!弟兄们,杀了他!”有胆大的大声喊了一嗓子,却不见他出头。 钱逸群目光一扫,盯住那人,只是体内木炁尚未恢复,视力不及,自然也没法飞出扇骨取人性命。 眼看就有两个胆大无脑的往前踏出一步,一脸试探,钱逸群当即御起脚下宝剑,浮在空中,踏上几步,喝道:“我心善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有人活得不耐烦!” 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笑道:“看!果然放软了,他也受了重伤!” “杀啊!”几个立功心切的当即举着棍棒朝钱逸群扑来。 钱逸群内视灵蕴海,大约还有多半的储备。今天戴世铭发威,打得他连拼灵蕴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正好,御剑杀这些普通人还是很轻松的。 飞剑化光而去,剑走圆弧,锋刃闪过之处,已经割断了冲在最前那人的喉咙。 钱逸群剑指舞动,如同割韭菜一般就将这些胆大的家丁杀戮殆尽。 其它胆小的自然一哄而散。 还有胆子更小的,已经双腿发软,坐在地上,双手倒撑往后挪,呲牙咧嘴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钱逸群一步步走上前去,身体里的灵蕴开始自然流转,渐渐收拢了血管裂口。虽然于伤势没有大的起复,却也让钱逸群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昏阙。只是这种消耗寻常修士肯定撑不住,也只有天赋异禀的钱某人能用。 等钱逸群走到戴世铭的尸体前,那帮家丁已经跑光了。 钱逸群先捡起了自己的西河剑,又捡起一枚铜钱。 借着月光,这铜钱上的铭文倒是清清楚楚。一面是阴文刻着的“破财”两字,一面用阳文刻着“落宝”两字,显然不是官府发行的法定货币。 钱逸群托在掌心,轻吐灵蕴,铜钱闪过一道金光,只见地上散落的铜钱纷纷跳了起来,落在钱逸群手心,与那枚铜钱合为一枚,变成了个金光闪闪的金钱。 那金光渐渐消散,直等彻底褪尽,仍旧显露出一枚普通铜钱,两面刻着那四个字,不曾变化。 红娘子站在远处,只见钱逸群蹲在地上,金光闪现,心中暗道:“老疯子说今晚有人替我死,原来不是钱逸群……倒是那个戴家子。钱逸群这厮狡诈多变,刚才就诈死偷袭,我现在出去也不知道能否占到便宜。唉,那戴家子身上一定有不少宝贝。” 钱逸群将铜钱收入袖中,起身缓步走到戴世铭尸体旁。 戴世铭双眼圆瞪,眼球突出,口舌暴露在外,一副吊死鬼模样。 钱逸群蹲下身,先取了剑鞘将宝剑收好,又伸手在尸体上一阵拍打,翻出一个钱袋,一个锦囊,两个小木盒。 这两个木盒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也不过巴掌一般,扁扁平平,和后世的手机倒是有几分相似。 钱逸群先打开这大的木盒,吓了一跳。 盒盖打开之后,自然连成一体,泛出淡淡一层白光。 白光之下隐约有纹路。 钱逸群细细辨认,正是眼下自己所处的位置。这图画得十分简单,聊聊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地形,虽然不精确,却像是名家绘制的山水画。 两个红点位于这山水图的中央,十分醒目,像是在标注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钱逸群揣测道:“如果这红点表示死人,这里显然不止两具。如果表示活人……”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又仔细看了那些尸体。 的确只有他一个。 这两个红点到底什么意思? 红娘子见钱逸群已经摸到了一件宝贝,心里痒痒难耐。凡是能够自体生光的,没一件是俗物。好奇和贪婪在她心里挠啊挠,挠得她几乎就忍不住飞身出去抢来看看。 ——张府肯定还有援军,且等看看。 红娘子心道。 这边钱逸群已经收好了这个“手机地图”,再拿起小木盒,入手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木盒钱逸群之前也拿到过,正是一丸天命丹! 他打开盒子,里面氤氤氲氲散发出熟悉的丹香,果然是天命丹无疑。 ——现在我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至于拿命来赌。 钱逸群犹记得天命丹入肚唯有听天由命,生死各半,哪里肯吃?他收起天命丹,身子晃晃悠悠站起来,隐隐听到张家宅院里人声鼎沸,像是在招募人手要打杀出来。 看看着一地尸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钱逸群咬牙吸着冷气,努力压下一阵阵的疼痛。 “在那里!贼子休逃!” ; 第七十章 相约穹窿山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见高仁问他,头皮一麻,答道:“老师,先把我拜师的事敲定,我带你去绮红小筑找徐妈妈……” 铁杖道人轻咳一声,道:“拜师得有缘分,修行人非天命、人事不可妄收门徒。你这事……” “我不管!”高仁挥动大袖,“你怎么也得先带他回山打底子,等真人来了再说教不教的事。” 铁杖道人略一思量,暗道:“我入门时,三年挑水三年打柴,三年挑水打柴,足足九年才蒙准入经堂听经,又听了九年才开卷诵经……是了,这小子怎么可能坐得住这一十八年苦修?且先带回去,免得这老鸦聒噪,吵得人烦。” “你要我带他回去也行,”铁杖道人轻咳一声道,“我便将我修行之法先传他,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跑了,可不怨我。” “那是那是,”高仁喜出望外,“生死不论,一切都交给你。” 钱逸群心道:“你又不是我爹妈,说什么生死不论是否有些过分啊!”不过能有个世外高人传授修行秘法,这也是不可多得的际遇,钱逸群自然不能放过。 “多谢老师!”钱逸群作势要拜。 铁杖道人大袖一甩,托起钱逸群:“莫拜我,等日后入门时有得你拜。”他顿了顿又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家住哪里?” “学生姓钱名逸群,小字九逸,是本地人氏。家住县城东门里。”光福镇也归辖于吴县,故而钱逸群只说是本地人。 “你且先回去养好伤势,待我寻访你街坊邻里,知你根底,便带你上山。”铁杖道人道。 钱逸群心道:“原来还要政审。”不过想想这道人如此郑重其事,看来不是随便应付敷衍,想来自己虽然名声一般,但总不是什么恶人,这审查不至于过不去。 “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高仁不屑道,“他若是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你收不收?” ――咦?名声不好也没关系? 钱逸群心中疑惑。他看这道人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名门正派”人士,难道并不在乎名声? 铁杖道人铁青色的脸顿时被憋得一红,道:“我总要知道个大概,否则监院师兄问起来怎么答他?” “我说,”高仁又道,“你可不能故意刁难他,把他逼走。” “我只保证当年师尊如何教我,我便如何教他。”铁杖道人认真道,“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走了,你莫来扰我。” “学生一定刻苦修行。”钱逸群顿了顿,反问道,“老师,咱们入的是哪座山?逢年过节能回家探亲么?我好跟家里父母说一声。” 铁杖道人不以为怪,答道:“我在穹窿山上真观修行,离你家不远,但你也要守观里规矩,可不能三天两头下山往家跑。” 钱逸群喜笑颜开。 穹窿山是吴郡第一峰,有名的胜地。相传赤须子曾在穹窿山采石脂,孙武子也隐居此山,写下了《孙子兵法》。至于有据可考的名胜更多,有汉朝会稽郡太守朱买臣的读书台,还有三茅真君修道的茅君殿。 上真观就在穹窿山顶,香火鼎盛,每年到了端午佳节都有大量苏州人去那里登高眺远,十分热闹。钱逸群跟着家人去过几次,后来母亲嫌远,便在虎丘应个景,不太去了。 这真是机缘所至,不用千辛万苦跑千里之外去求道,父母也能放心。尤其是搭上这铁杖道人这条线,无需再当无头苍蝇漫天撞。钱逸群心下喜乐,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你身上这鬼气如此浓重,可还养了什么小鬼不成?”铁杖道人脸色一翻,“本门正道修行,绝不能做此邪行,速速散去为好。” “弟子没有养过什么小鬼啊……”钱逸群连忙辩解,心中忐忑不安。那日被钱卫打了一铁尺都沾上了鬼气,何况现在自己跟魅灵融合。 高仁也凑过来扫了几眼,道:“这柄剑上有问题。” 钱逸群连忙将剑捧出,道:“这是弟子从戴世铭身上取来的,当时的确觉得有些诡异。” 铁杖道人接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道:“的确鬼气阴森,戴家秘传的鬼念害人不浅。应该还有一块命主骨,你可找到了?” 钱逸群刚想说没找到什么骨头,猛然间想到那个锦囊。当时没有来得及细看便塞进了钱袋里,也不知里面是不是“命主骨”。他取出钱袋,掏出锦囊,见上面隐约有符文封印,便交给了铁杖道人。 道人接过锦囊,用手捏了捏,转向高仁点了点头。 高仁也不复查,开口便道:“那就让他用着呗,日后若是能度了这鬼也是一桩功德。” 铁杖道人将这锦囊与宝剑还给钱逸群,道:“你最近先别与这剑靠得太近,等身体大好之后鬼邪之气不能侵犯,到时候你再炼化吧。” 钱逸群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个老师倒是很开明,因问道:“弟子对此一窍不通,还请老师明示。” 高仁补了一句,道:“他那师父什么都不讲,所以他和傻子没有两样。” “他有师父?”铁杖道人失声问道。 钱逸群心道:“这下坏了。这岂不是相亲的时候说这人结了婚么?” “那位老师只是看弟子可爱,传了点剑术。既没有拜过祖师,也不曾表过天庭,甚至连师父的名号都不知道。”钱逸群连忙解释道。 铁杖道人面色稍稍缓和,告诫道:“背师另投可是大罪过,不可玩笑。” “是,弟子晓得。”钱逸群连忙道。 铁杖道人这才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钱逸群手里的宝剑和锦囊,道:“沧州戴氏在景泰年间娶了云南巫家的女儿,由此学得了苗疆蛊术中的鬼念。此术在苗疆是用来超度亲人亡魂的,到了戴氏手里,与阴山法相融,截头去尾,变成了一门驭鬼的玄术,也叫鬼念。” 钱逸群想起之前战斗中自己在灵光之中看到的人手、身影……不禁一阵阴寒。不过铁杖道人只说这剑,没有说到他身上的鬼气,这让他又有些侥幸。 “之前见戴世铭不用捏诀就能御剑,原来是这个缘故。”钱逸群将刚才战斗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看到的虚影、鬼手。 “他已经练到了度鬼成灵的阶段,以心神掌控剑灵。”铁杖道人解说,“而且因为这鬼灵是纯灵蕴,故而灵蕴之力极猛。戴氏本门的御剑术是从兵家学来的,倒不值一提。” “难怪,”钱逸群心下释然,“我就说,上次跟我拼灵蕴的时候就像孩童一般。今天差点折在他手里。” 铁杖道人嫌钱逸群江湖气太重,本想说他两句,却又忍住了,只是道:“正道修行,步步为营,玄术不过是路上风景,不值得执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晚辈送他回去。”李岩上前躬身行礼,毛遂自荐。 两位老师没有多说,朝钱逸群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铜观音寺的后山门走去。刘宗敏紧随其后,只是用灯杖将灯笼挑高送到前面,好为两位高人照路。寺里早有人候着,不等高仁和铁杖道人敲门,门便开了。 钱逸群与李岩原路上船,一路无话。直到快到了码头,李岩方才叹道:“真是羡慕兄台有这等机缘啊。” 钱逸群坐在船尾,道:“李兄机缘也不弱,想来最近常得高老师指点吧。” “高前辈是随性之人,这事求不得。”李岩不是没求过,只是没求到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高仁对钱逸群会另眼相看,难道就是因为那枚天命丹。还有夺人星命是什么意思?星命还是性命? “李兄,”钱逸群想了想,问道,“你真觉得义军是在替天伐命?” “那是自然,天下人病朱氏久矣。”李岩斩钉截铁道。 “若是李自成做了皇帝,天下反而更悲剧了呢?”钱逸群问道。 李岩面色凝重。他这些日子跟着高仁奔来走去,又见了铁杖道人,触目所见都是匪夷所思的卜算推衍。钱逸群这么一说,李岩只以为这结局也是推衍出来的,心脏一阵狂跳。 “我想,即便是推衍之术,也有交关可破吧。”李岩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如今日九逸兄破了红娘子的必死之命。呵呵,铁杖道人可是把她算得死死的。” “红娘子今日去张府到底所谓何事?”钱逸群好奇问道,“其实我也不是朱氏的忠臣孝子,只要为了这一方百姓平安,你说出来我会助你。” 李岩见钱逸群说得道貌岸然热血诚挚,一阵钦佩,却仍不肯吐露真心,只道:“听闻我教一件宝贝流落张府,便让红娘子混进去查探一番,不想发生了这等事。九逸兄去张府所为何事?” 钱逸群知道红娘子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还能搜出那人的记忆,的确是偷东西的最佳人选。他见李岩不肯说,便也马马虎虎道:“我去探案。” 李岩喔了一声,重归沉默。 钱逸群放眼码头,人影憧憧,已有人早起洗漱,置办早饭。他抬头看看太阴星西下,算算时辰,马上就要鸡鸣了。 === 求推荐票~求登陆收藏~~看到有人以游客身份在我书评区发言,心中郁郁求纾解啊~~ ; 第七十一章 吴县神医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亮,城里人也不像乡下劳作的人那般勤奋,整条街坊悄然无声。 站在家门口,钱逸群突然看到天光之下,大门上清漆斑驳,隐隐露出里面的木纹。再看这门上贴着的门神画,秦叔宝的金锏也破了,尉迟恭的钢鞭也褪了色。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小小还在襁褓,父亲钱大通亲自与玳瑁他爹在这儿刷门……不由怔怔出神。 “门外是谁?”一个故意压低的娇嫩声音从门缝挤了出来。 钱逸群从呆滞中醒悟过来,对着门缝道:“小小?你起这么早么?” 大门里传来门闩缓缓挪动的声响,像是怕惊醒家人。继而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只是显得有些憔悴。 正是钱小小。 “你起这么早。”钱逸群从门缝里侧身挤了进去。 钱小小双手倒撑挺着腰,正要说根本没睡,却见哥哥身上全是伤痕,衣衫几乎成了布条,不由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 钱逸群见妹妹眼泛血色,也猜妹妹一夜无眠,怕她担心也不想解释,便道:“擦破了皮而已,你快去睡一会儿,天亮了又补不了眠。”他又道:“别跟大人们说。” 钱小小屏住呼吸,瞪大双眼,探出一只手指,轻轻按在一块看似完好的皮肤上,却扯动了伤口,引得钱逸群轻轻一哼。她见这创口已经收了血,仍可见里面的暗红肌肉,心里噗通直跳,颤声道:“你伤这么重,怎能瞒过爷娘?” “没事,哥哥我身体壮。”钱逸群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心中一亮,“对了,你今晚怎么会守在这里?” “怕你回来晚,吵了爷娘。”钱小小应道,脸上却是欲言又止。 钱逸群嘿嘿一笑,道:“你直说吧,何必遮遮掩掩的。有啥事体有哥哥在?” “哥哥,你真要出家么?”钱小小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已经含在眼眶里了。 钱逸群心有所感,怎么说都跟小小是同胞兄妹,血脉贯通,索性在门槛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灰,对妹妹道:“你坐。” 钱小小挨着哥哥坐了,想起小时候两人在这里纳凉听故事的情景,眼泪落了下来,打在袖子上。 “哥哥我也舍不得家里,”钱逸群叹了口气道,“但天下大乱在即,最多不过十四五年。那时候爹爹姆妈年纪也都大了,我们肯定也有了良人爱侣,儿女绕膝……那时候怎么办?” 钱小小突然觉得哥哥很陌生,一个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吃喝玩乐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她抬起头,道:“你就知道天下要乱?” “不是要乱,”钱逸群叹道,“是已经乱了。天灾不断,山陕又起了民乱,关外还有女真人时不时叩关,去年还围了北京城……” “换了谁当皇帝不都得安民么?”钱小小抹了把眼泪道,“这跟你出家有什么干系。” ——怕的不是换皇帝…… 钱逸群想起血淋漓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整个江阴只剩老幼五十三口…… “亡国可以,”钱逸群道,“亡天下则不可!”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 “你出家就能救这天下了么?”钱小小又按了按眼睛。 “学得神仙术,起码能保家。”钱逸群道,“所以哥哥我即便万分不舍,也只有走下去了。” 钱小小良久无语,略带哭腔道:“你要去哪里学啊?还回家么?” “就是昨日说的穹窿山啊,”钱逸群笑道,“山上有座上真观,你也去过的,还记得么?” 钱小小心头巨石顿时化作飞尘,长抒一口气,抚胸道:“原来只是去穹窿山!哼哼,还说什么茅山九宫山吓唬我!我看你也是个没长性的,恐怕要不了两天便会找由头回家了!害我白白担心。我去睡了。”说着起身打了个哈欠。 钱逸群看着妹妹的背影,哑然失笑,这才是真没心没肺呢! “唔,对了!”钱小小又折转回来,“你先进去吧,我去把吴大夫请来,这创口不清洗干净是不成的。” 钱逸群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吴大夫家,别让爹爹娘亲担心。” 钱小小道了声也好,便拉开门要陪哥哥一起去,顺道买菜。 二人到了吴氏医馆,远远就闻到里面的煎煮药材的气味。钱小小上前叫了门,吴家的学徒、仆从出来见钱逸群一身乌黑,血气冲鼻,还以为见了鬼。 吴大夫起得也早,正在后院打五禽戏强身,听了学徒来报,连忙迎将出来。 钱逸群虽然名声不算好,但是对于这位吴大夫十分敬重,因为这位大夫非但是姑苏名医,更是留名青史的大国医。 吴大夫名讳有性,字又可,号淡斋,一生从事瘟疫传染病研究,著有《瘟疫论》,是温病学说研究者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钱逸群前世见过这本书的书目,故而对这位名医也略知一二。 当然,既然是千古名医,不会只专精一门。中医是全观医学,吴大夫在治疗其他病症上也很有手段。钱逸群以前不知道秘法的存在,现在知道颇怀疑吴大夫也是秘法中人。 吴有性见是街坊熟人,当下就挽起袖子,净了手上前检查创口。等他翻看一番,面色凝重,道:“幸好这血是止住了,只是创口没有清洗,恐怕溃烂。” “辛苦淡斋先生了。”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在十一年后的吴郡大疫中活人无算,功德彪炳,值得他敬重。 吴有性又看了看,道:“全是金创,血干涸之后又粘了衣物……” 小小见医生面色不佳,心下担心,道:“先生可有办法?” 钱逸群笑道:“先生尽管扯开吧,我不怕疼。” “若是扯裂了创口,流血不止就麻烦了。”吴有性一脸责怪,“年轻也不可如此乱来啊。” “抓贼,没办法的事。”钱逸群笑了笑。 “去准备蒸房!”吴有性对门徒道。 蒸房是一间不过丈余的小暗室,用耐火砖铺地,砖下是火室,用来烧火。砖上有地龙骨,上面宽松架着白木板。等地板烧得烫了,便有小童将煮好的汤汁倒下去,汤药化雾腾起,充斥蒸房。 这是因为有些重症病人自己无法吞咽药汤,便送到这里,让药性从毛孔进入身体。 钱逸群本来只打算洗个澡,上点消炎止痛的药粉就行了。没想到吴大夫竟然这么着力,不由觉得有些过分小心了。 等蒸房备好,钱逸群进去坐在方凳上,嗅着浓郁的药香,身上微微出汗。 吴有性一身短打进了蒸房,上前细看,说道:“等要药雾化开凝血,就可以把衣服剥离开来。你的脉相倒是有力,不过隐隐有些虚乏,可见是吃了什么药物硬提起来的。” “正是吃了些江湖上的救命药。”钱逸群心中钦佩,连忙答道。 吴有性手拿竹木钳子,轻轻剥开黏在肌肤上的衣物,谨慎入微。 钱逸群只觉得肌肤微微发痒,没有丝毫痛感。 吴有性边剥离边轻声解说道:“人体之中自有营卫之气。卫气在表,是为卫阳。你身受重伤,靠内气来补卫气终究是救一时缓急。我让你用蒸房,不是要想多赚你银子。除了要化开衣物粘连,更是要护住你的脾藏,减它重负。若是大碗灌汤药下去,原本就卫阳不足、脾气不继,再要转运药精化作卫阳,恐怕你当时就要病倒哉。” 医患纠纷自古皆有,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医德高尚,秉心如亲,但也听说有人嫌吴有性用药奢侈。想来名医也为此苦恼,无意间便自辩起来。 “那是,那是,我晓得的。”换了别的医生,钱逸群或许会怀疑,但是吴有性可是经过残酷历史考验的名医,绝对的德艺双馨。 吴有性耐心极佳,将钱逸群贴身的衣物件件剥去,如同抽丝抽茧一般。此时窗外大亮,蒸房里固然水汽弥漫,视界倒清晰了许多。 “咦?这创口有些怪啊。”吴有性借着小窗里的天光,仔细分辨,“怎会肌肉怎会泛出乌青色?” “呃,是剑上有毒么?”钱逸群也是一惊。再转念一想,戴世铭若是有心涂毒,肯定要用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发作的迹象。 “你有什么不适么?”吴有性问道。 “除了头有些晕眩之外别无不适。”钱逸群道。 “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吴有性道,“这伤口可有麻痒刺痛么?” “扯动的时候有些痛,不动它便没什么妨碍。”钱逸群道。 吴有性心道:“此子真是身体壮健!平日看不出来,此时便看出底子来了。换个青壮,伤成这般早就动弹不得了。啧啧,十二条刀剑伤,四刀见骨,这都还能谈笑风生?这青乌色明明是死气啊……” 他取过一柄拇指宽的锋锐小刀,是治疗金创时用以割去腐肉的,轻轻在钱逸群的伤口划了一道。 钱逸群肌肉紧缩,渗出血水,很快便因为灵蕴丰厚锁住了。 灵蕴虽然人人充足,可以自愈身体疾病,但除非用特殊功法引导,绝无钱逸群这般立竿见影的疗效。他能无意间便做到这点,自身灵蕴丰厚是一点,在琅嬛别院洗髓伐经的效果也体现出来了。 “这死气是外面染的,应该是在刀剑上……”吴有性对钱逸群道,“我去帮你开些起阳草煎汁擦洗。” 钱逸群喏喏,心中道:“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吴神医倒是名副其实。戴世铭以鬼灵御剑,岂不是自然要沾染死气?” 不一时,吴有性带着徒儿端了一锅起阳草煎汁进来。味道倒是很熟悉,因为起阳草就是韭菜,因其能温阳自生故而名叫“起阳草”。 “天地造物实在妙不可言,”吴有性亲自取了干净棉布,蘸上药汁,为钱逸群清洗创口,“你看这起阳草一到,阴沉死气自然消散。” “我回家多吃韭菜。”钱逸群笑道。 吴有性也笑道:“二月时多吃韭菜倒是不错,温养肾阳。不过这两年气候愈冷,这起阳草的药性也弱了不少。”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冰河期真厉害,江南都这么冷,北方可怎么办?果然天灭大明么?” 等吴有性清洗了创口死气,又让钱逸群在这蒸房多呆一刻,吸纳药气,自己先出去了。 钱逸群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灵蕴海中腾起丝丝灵蕴帮助肌体修复,一边也在缓缓增益。钱逸群心中奇怪,为何明明没有标尺刻度,可自己就是相信这海水在上涨呢? ——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摸索不透,还想窥觊天地奥妙,是不是太自大了? 钱逸群心中腾起股天高地远的感观,自己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点灰尘,又像是十丈巨幅雪白宣纸上被苍蝇踩出来的一个墨点,油然升起一股敬畏。 ; 第七十二章 无常藤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从蒸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太阳高悬。 吴氏医馆的人在门口放了替换的衣服,十分周到。 钱逸群穿了干松软绵的衣服,往前去了堂屋,那是吴有性坐堂问诊的地方。 吴有性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在这个时代,非但不能随意理发,就是洗头都得看皇历,由此可见吴有性的敬业之心。 “别走动,先上药。”吴有性拉住就要走的钱逸群,拖到耳房,让他解开衣服,登时傻了眼。 钱逸群只觉得伤口有些痒,此时低头一看却也跟着傻了。 身上的创口已经在收口了。即便是最深的那几道剑伤,新肉也已经掩住了微白的骨膜。这已经不是江湖救急药能产生的效果了,钱逸群甚至怀疑九花玉露丸也做不到这点。自己真是天命所归? 吴有性从医数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钱小哥,你用的是什么药?”吴有性忍不住问道,“这,这,这简直是神丹啊!”他是亲手帮钱逸群清理的窗口,怎么都不相信这一时三刻之间,竟恢复得有如寻常人卧床七八日的效果。 钱逸群想想这世上秘法也不是什么禁忌,起码那帮儒生一直把“求道”“入圣”挂在嘴边。他试探问道:“淡斋先生师从医家哪位先贤啊?” 无论是儒教,还是忆盈楼,都有明显的传承脉络,这也是正宗修士与号称卫道士之间的区别。 “我并未拜师学医,”吴有性道,“当年一时兴起,弃儒学医,只是自己苦读医书罢了。” 钱逸群哦了一声,想来这位神医是自学成才,并不是秘法中人。不过看他双目之中灵光闪烁,本身的灵蕴倒是不弱。钱逸群道:“之前有人送我一瓶九花玉露丸,是用来救命的灵丹。此番身受重伤,我一时情急当豆子一样嚼了许多,或许是这个缘故。” 吴有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叹道:“早听说世间有神仙药,今日竟然得见,真是幸事。钱小哥,我帮你上药。” 钱逸群心道:“你不想试一粒么?” 吴有性只是手中将金疮药调匀拌好,拿了药签剜出一坨,涂抹在剑伤处,神情专注,就像是雕塑家在完成一件旷世艺术品。 等吴有性上完了药,包上绷带,叮嘱钱逸群养伤事项,从作息到饮食,乃至心情克制,巨细无靡。 反倒是钱逸群自己绷不住了,问道:“淡斋先生,您不想试试那灵药么?” “世间灵物有德者居之,为何?”吴有性笑着摆了摆手,自问自答,“唯有德者能承其天命耳。” ——有多大力量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钱逸群微微点头,附和道:“先生悬壶济世,正是有德者。” 吴有性今年四十八,将近天命之年,又是见惯生死的医生,故而对人生的看法远比寻常人淡漠。他微微摇头道:“若是早十年,我肯定会百般恳求小哥给我这灵药……现在我年纪大了,已经当不起这般天命了,还是留待有缘吧。” 钱逸群躬身行礼,也不好强迫人家拿去做研究。他穿上衣服,出了耳房,见钱小小坐在长椅上抱着西河剑和他的一堆杂物迷迷糊糊,头一顿一顿,正是熬不住通宵的渴睡模样。 “我们回去吧。”钱逸群上前摇了摇小小,轻声道。 小小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睡着,大声道:“好了么?咱们走吧。” 医馆里众人纷纷偷笑。 “淡斋先生,”钱逸群回身再施一礼,“等会让我家人奉上诊金。学生先行告辞。” “请。”吴有性回了半礼,面带微笑。 钱逸群这才取过钱小小抱着的一堆杂物,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老爷弗好唻!” “老爷弗好唻!” 人还没见到,这报丧一样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外面所有人耳中。 吴氏医馆只有一个老爷,那就是吴有性。 钱逸群还以为谁家的仆役来求医的,很快又听到吴氏医馆里有人骂他,这才确定是他们自己人。 “老何慢些说。”吴有性面无余色,十分淡定。 从后院气喘吁吁跑出来的一个老家人,满脸的褶子都皱到了一块,愁眉苦脸道:“老爷,无常藤萎掉唻。” 吴有性身体直了直,边往里走边道:“怎么会萎掉?” “蒸房里一开窗,药气都喷出来了,正好对着无常藤。”老何说着还扫了一眼钱逸群,那眼神就像是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尼玛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我很懒的,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开窗! “不是我哥干的,他再勤快也不至于帮你们开窗透气。”钱小小先叫了起来。 钱逸群看了妹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真是了解我啊!不过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安慰人心……” 吴有性压根不想追究谁的责任,只是快步往后院走去。 钱逸群见吴有性这么上心,猜那无常藤一定很不易得,眼皮一跳,暗道:“我有草木之心啊!甩暗器只是副作用的副作用,正经效用不是让草木按我心思生长么?”一念及此,钱逸群也不走了,信步跟上吴有性。 吴氏医馆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大宅子,有东西两个院子。钱逸群之前用的蒸房就在东面的院子里,背后是一座假山。 无常藤就爬在这假山上。 吴有性绕过蒸房,走到假山下,眉头紧蹙,伸手拈下一片藤叶,左右翻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终于叹了口气。 钱逸群靠近了些,见这藤蔓远远看去仍旧是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拿在手中细看,却能看见藤叶有了一圈淡淡的焦黄镶边。或许这就是藤蔓枯萎的前兆,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救。 “这无常藤是老爷花了五百两银子才求来的,都已经要第六变了,却碰到这种事!”老何愤愤不平道。 钱逸群无意间回头,看到两个小童战战兢兢站在后面,像是做错了事正在等待责罚。应该就是他们不明就里,打开蒸房的窗户散气吧。 “淡斋先生,这无常藤有什么特性?”钱逸群上前轻轻嗅了嗅,从藤叶中闻到一股药味,和刚才蒸房里的味道相近。 “无常藤味淡,性平,本身没什么药性。”吴有性虽然一脸愁眉,还是耐心解释道,“它的叶子凡有十二变,先变色,后变形,等最后长成鹅掌状便能配药做药引了。” 药引是为了引药归经,能强化药性、解毒、矫味、保护肠胃之用。许多医生用药用得好,效力却未必能尽数发挥,这时候便要从用药引为手段了。中医里有各种奇怪的药引,诸如老鼠屎、死人席、蝙蝠尿、活吞蟾蜍……简直媲美西方的那帮巫婆巫师。 与上述那些奇葩相比,无常藤起码看上去是一味很正常的草药。 “至今无人知道它如何引药归经,但它总能引入邪气最盛的经脉,强攻邪气,是一味可谓用途颇广的药引。”吴有性叹道,“可惜栽培不易,只能生在石上,又要配合节气用当令之药作肥……今天给你蒸的药物之中有大蒜,看来是犯了冲。” “这也真是精贵。”钱逸群上前道,“淡斋先生,我于草木一道颇有心得,能看看么?” 吴有性颇为不信,无常藤只要萎了就不可能复活,只能眼看着它变成一堆枯藤败草。反正是死马,也不在乎让人当活马医。他侧身让开,让钱逸群上前。 钱逸群走到假山石前,伸手去摸无常藤的茎杆。 ; 第二十六章 吾患吾身,我守我心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从百媚图里出来,缓步走上了竹林幽径。虽然有马匹在手,但是他突然很想自己走路。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无比安心,对比之下,以前的生活就都像飘在空中一般。 曾经的浮萍,终于有了根。 这边钱逸群一步步进了上真观,那边正赶上赵监院出门巡视。 要想让赵监院骂人可实在太简单了,钱逸群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赵监院的一顿臭骂。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的钱逸群已经不是往日的钱逸群了。 因为凝练了尸狗一魄,即便没有中行悦的提醒,钱逸群也能够心平气和地听着赵监院地辱骂。 “看你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你爹当年就该把你射在墙上!”赵监院骂得浑身发热,额头上一圈豆粒般的汗珠,气喘吁吁,再也骂不动了。 钱逸群心中再无一丝波澜,施施然跪倒在地,一头叩了下去,口中果然毕恭毕敬道:“多谢监院大师。” 赵监院抬着要擦汗的手,僵在原地。 过了半晌,赵监院方才叹了一声道:“还是有个懂事的。”说罢一甩袖子,径自走了。 随风没有跟着监院离开,上前托起钱逸群,道:“恭喜道友。” 钱逸群起身稽首,道:“道兄见笑了,喜从何来啊?” “道兄且随监院去内堂,必有所得。”随风微笑道。 钱逸群凝神静气,跟随风追上了赵监院。赵监院走在前面,见后面两人追上来,冷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便往监院丹房走去。 这还是钱逸群上山之后第二次进监院的丹房,一切都是还是上次的老样子,只是屋里的人却变了。钱逸群变得谨守不怠,赵监院也没了往日的暴戾跋扈。他嘴唇紧抿,脸上无怒无色,极其淡然。 “钱逸群。”赵监院唤了一声。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监院大师好声好气说话,连忙躬身应道:“在。” “你倒颇有悟性。”赵监院说话间松口气,“凝成了一魄便看破如此。” “只是略有所得,还请大师指教。” 赵监院闭口不言,过了良久方才道:“《道德经》读过了么?” “读过。”钱逸群答道。 “太上凡用‘吾’处几多?用‘我’处又几多?”赵监院发问道。 钱逸群心道:这……自古读书都是读文义,哪有数字频的?他躬身行礼道:“学生没有数过,请大师指教。” 赵监院却又问道:“《南华经》读过了么?” “略略看过……”钱逸群不敢再说自己读过,生怕这位大师再问“里面有多少个道字”之类的问题。 “《齐物论》中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其言:‘今者吾丧我’。你可记得?” “学生记得。”钱逸群在脑中连忙将这段文字翻了出了,却仍旧不得其意。 赵监院微微摇头,道:“还不明白么?” 钱逸群头皮一麻,长久的条件反射让他以为接下去肯定又是一通狂风暴雨。 “上古时,‘吾’与‘我’并非同义呀。”赵监院的和蔼让钱逸群惊诧异常。只听他道:“南华真人有浑沌一章,可视为此二字的注释。” 许多道人出家多年都不能识字,更别说阅读经典了。赵监院索性将那一章文字背了出来,乃是《应帝王》篇中的一段。他此刻性子极耐,背一句讲一句,没有任何玄虚,只是生怕钱逸群有听不懂的地方。 这故事说的是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这两位帝君跑到中央之帝浑沌那去玩,浑沌十分周到地招待了他们。为了报答浑沌的善意,这两位帝君说:“人都有七窍,用来视听饮食、呼吸生生。如今浑沌还没有,我们便帮他开窍吧。”于是每日为浑沌开一窍,七日之后,浑沌便死了。 “倏忽者,有无之间,神速变转之谓也。”赵监院道,“开窍者为吾,浑浑沌沌者方是真我。” 钱逸群垂头若有所思。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赵监院口诵《道德经》文,“你见我辱你便起忿怒之心,其实就是圈在了这个‘吾’,放不开‘吾身’,自然内心煎熬,如坐火床,难以解脱。” 钱逸群点头承教,现在想来,无论监院骂什么,跟自己难道有分毫相干么?难道他说自己是猪狗,自己就是猪狗?真正害自己如同火上煎熬的,的确是自己的“吾身之患”。 “你是玄术入手,”赵监院又道,“想必也打杀过,我便以斗法相争为例。且问:是刀剑咒术能夺人性命,还是破口大骂能夺人性命?” 钱逸群心中闪过念头:说起来的确是刀剑咒术更可怕些,别人骂又骂不死我……他吸了口气,道:“学生明白了,原来大师这些日子,是在让学生恪守本我,不为外物所动。” 赵监院点了点头:“老修行都说道是磨出来的。磨什么?磨去贪嗔之毒。这贪嗔之毒哪里来?就是吾身。因为别人一句飞语便三尸暴跳,别说修行,就是常人居家过日子也免不得早夭。” “是,让老师费心了。”钱逸群叩首谢道。 “我费什么心?”赵监院轻笑一声,“你是好种子,却得有日月照临,水土滋养,否则如何发芽长成?我不过是随手捧上一抔土罢了。”他又道:“如今你凝练得一魄,可知其中妙用?” 钱逸群摇了摇头:“学生不知。” “这一魄是你身中之身,可以借它行无为之心。”赵监院道。 “敢请教大师,何谓无为之心?” “你呼吸是有为无为?”赵监院问道。 “自然是有为。”钱逸群心中略一分辨,若是无为,那就没有呼吸了,人就死了。 “可需要你去操控它?” 如果这都需要主动操作,那睡觉怎么办?钱逸群摇了摇头。 “这便是有为之行,无为之心。”赵监院道,“太上所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便是此意。你若能凝神其魄,便能将一件有心为之的事,练成呼吸、心跳一般无心为之而自为的事。” 钱逸群听着这么段犹如绕口令一般的开示,细细品味其中每一个字,心中豁然开朗,忍不住当堂沉入灵蕴海之中,与那身中身面面相对。 ; 第二十七章 心上刃,障本真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按照玄门仪轨,有客人、师长在跟前时,不能入定静观。有人以为这是怕外人影响入静,其实祖师们立下这个规矩却是出于基本礼貌。换个情景,若是有长辈、客人在跟前,哪怕再困能够说睡就睡么? 钱逸群如此不懂规矩,换个身份高些的道士肯定会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然而赵监院却是正坐如常,没有丝毫异色,并非是个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口头道士。 钱逸群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又想:我该将什么凝练成自己的无心之为呢? 他很快便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从接触这个玄幻世界的第一个刹那开始,钱逸群的发心就很明确:玄术! 所谓立志成仙,目的不过是因为仙人的法术高强、神通广大罢了。他对于那种清静无欲、了凡脱俗的仙人,礼敬可矣,效仿不足。 在钱逸群记忆中,神通最为广大的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苦尘和尚。当日苦尘一声“雷来”,刹那间天地变色,乌云之中打下水桶一样粗细的巨雷,一下子就夷平了偌大的堂屋。他亲眼所见这等骇人的情形,怎么可能忘记? 灵海之中,钱逸群手指舞动,娴熟地捏出了个小**诀,心中诵持《掌心雷》咒言。他面对这自己的魄体,如此反复,渐渐有了一种彼此吸引的感觉。 又是几遍过后,那闭着眼睛的魄――尸狗,手指同样飞快地舞动起来,虽然口唇紧闭,却传出诵咒之声。 “雷来!” 钱逸群身上黄光一闪,小**诀自然发动。易中玄带起的八卦爻象流转,稳稳地被钉在了震卦。 尸狗双眼猛地睁开,露出里面闪烁着青色电花的双瞳,与钱逸群的身体同时喝了一声:“雷来!” 一团鸡蛋大小的闪电球在空中凝结,噼啪作响,舔着钱逸群的掌心。 钱逸群随手一挥,整个人就如释去了负担多年的重负,无比轻快舒畅。 旋即,他想起来一件事…… 他挥手的方向,正是赵监院坐着的位置。 ――赵监院这么高的修为,一定能躲开的。 钱逸群眼睁睁地看着闪电球朝监院大师飞去,整个时空都像是调到了慢进状态。 赵监院松弛的眼皮缓缓抬起,瞳光中映出闪电球的青色电流…… 砰! 赵监院被打了个正中,圆团团的身体朝后飞去,撞在供桌上,震倒了那尊宣德铜香炉。香炉滚了一圈,落在地上,撒出满满一炉的香灰。落得监院满头满脸,倒是掩盖了电击出来的焦黑。 这个掌心雷虽然触发得完美,不过钱逸群并没有怒气,也没有高喝,威力和速度都只是末流。 即便如此,赵监院仍旧没能躲开。 随风连忙上前扶起监院。 赵监院从口中吐出一股香灰,清了清喉咙,嘶哑道:“你且去吧,我坐一会。”说吧,盘腿上座,双眼微闭,观心入静休养身体去了。 随风捡起香炉,点了一盘檀香,示意钱逸群与他出去。 钱逸群叩首而出,心中满是愧疚。 到了外面,随风对钱逸群笑道:“道兄不必自责,监院没责怪你。” “终究是我的过错……”钱逸群颇为无语,他刚才好像控制着两个身体,脑袋一片空白,就这么诡异地将掌心雷扔了出去。不过监院怎么会就这么简单被打中了?莫非是因为觉得无甚威力便硬扛了?这多尴尬? 随风笑道:“因为监院一点玄术都不会。” 钱逸群瞪大了眼睛。 一者是因为监院竟然不会玄术,二者是因为随风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个把月前就能听到旁人心中所想。”随风笑道,“开始的时候让我颇有些痛苦,被监院骂了两天方才好了。” 钱逸群心中不由动念:不会是因为百……姓愚昧,心里说你坏话吧?他硬生生将“百媚图”吞回肚子,不愿让随风知道。 “呵呵,有过。”随风目光空灵,似在回忆道,“你能听到别人嘴里奉承,心中咒骂;平日交好的朋友,原来处处看你不惯;每天笑脸相迎的人,原来只是当你是个笑料……那些日子可真不好过。” “想来的确如此。”钱逸群附和道。 “所以,”随风挥散了过往的不悦,“我肯定监院没有在心里责备你。” 钱逸群也笑了,又回到了刚才那个疑惑,谨慎问道:“监院这么高的修为,真的一点玄术都不会?” “修为与玄术有什么关系?”随风反而不解道,“我等修道之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修自己。既然是修自己,那要玄术有何用?” “我不是修道之人……”钱逸群不知怎地,在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落寞,“我只是想学好玄术,救济家人。” “道兄,你偏颇了。”随风笑道,“谁说修玄术就不能入道呢?道含万物,无处不是道之显化,难道玄术就是例外么?” 钱逸群心中一闪,想起铁杖道人说的:道无术不显,术无道不存。心中暗道:我固然不追求明道证悟,却也大可不必排斥它呀。起码这凝成一魄的修行境界对我的玄术也是大有好处。 “雷来!”钱逸群高声呼喝,一个更大些的电球凝在掌心,被他扔向一块石头。 石头混着一蓬泥土,被炸起跳到半空中,翻了两个身方才落在地上。 随风看了微笑不语,心中暗叹:这位道兄一心求玄术神通,在道法上的修为却快得匪夷所思。监院所谓 “神仙种子”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物吧? “道兄。”随风突然叫道。 “嗯?”钱逸群将目光从菜园里的小坑中收了回来。 “这地打理起来可是很累的。”随风叹了口气。 钱逸群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大笑上前,手脚并用,将这坑整平。随风站在一旁微微笑着,心中却在琢磨:刚才监院心中想说“不要忍”,却终究没说出口,这三个字又做何解呢? “道兄……”随风终于忍不住又叫道。 钱逸群站起身,搓了搓手上的肥泥,笑着看着随风,心中暗道:什么事?尽管说吧。哈哈,跟你一起却不用费力气说话了。 随风无奈,上前两步道:“师兄被监院辱骂的时候,忍得辛苦么?” “忍?我从来不忍。”钱逸群轻轻拍了拍手,“第一天被他骂的时候,差点想动手打他。不过当时突然听到一声钟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整个人都像是没力气似的。对了,说起来你力气还真大。” “不过是微末尘技,不足道。”随风口里答着,心中琢磨钱逸群的话。 钱逸群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之前我还是忍了。” “愿闻其详。”随风严肃道。 “在听监院骂我的时候,我只对自己说:不去理会那狗吠驴叫。”钱逸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发鬓,见随风的嘴角也扬了起来,继续道,“现在想来,那就是忍,我终究还是没有明心得见真我。今日经监院大师点破,我才明白此身非真,心无挂碍的道理。” 随风以钱逸群的话印证自己本心,冷汗淋漓,脑中只有一句:我岂不是也如此一般!? 无论自己面子上如何云淡风轻,心中终究有抵触、有排斥,正因为将这些外物视作“刃”,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有“忍”的存在。自己以为忍便是修行,然而大道自然,用一把外刃来雕琢本心,这不是逆道而行么?明明心中不平,偏要装出一副高人不拘的淡泊样子,这不是大伪么! ――连真心都做不到,还修什么真! ――若能真正明心见性,流水无痕,这些外物也不过过眼浮烟,算什么“刃”?又何须“忍”? 随心浑身战栗,没想到自己曾将“忍耐”如此下乘的念头奉作圭臬圣旨! ; 第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随风一扫道袍长摆,跪倒在地,端端正正朝钱逸群磕头道:“多谢道兄点化。”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被人拜,颇有些头晕目眩,连忙扶起随风道:“我知道自己陋习颇多,以后也要请随风师兄多加点拨。” 随风笑了笑,眉头舒展,道:“如此关头,正是打坐用功的好时机,小弟先走一步。” “我也要回去。”钱逸群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不过心情舒畅,没有丝毫块垒,肚子也就不是很饿了。 两人执手告别,钱逸群脚下轻快,一人高的矮墙两三脚便蹬了上去,径自朝藏经阁跑去。 即便经历了一夜的聒噪骚扰,师父仍旧端坐椅上,一丝不苟地抄写经文。从他身上哪里看得出一丝被外物影响的痕迹?钱逸群上前磕了头,洗了手,什么都没说便坐了自己的位置上点水研墨,开始抄经。 刚抄了没几个字,钱逸群肠中发出一声雷鸣,原来是折腾了大半天,又没吃午饭,肚中饥饿。他阖上经本,收拾好笔墨,悄悄朝师父磕头告退,出去找吃的了。 此时过了斋堂开饭的时辰,运气好也就只有些残羹冷菜。钱逸群想想还不如回去煮锅水,扔点山珍野菜,拌点面糊,浇点麻油……想到这麻油的香气,钱逸群不由口中津液喷涌,食指大动,先去取了个竹篮,往丛林深处走去。 晚秋的山里的遍地都是珍宝,只看是否有缘识得。钱逸群本来是五谷不分的人,这些日子也认识了山上常见的山珍野菜,每每摘来扔在菜里,鲜香爽口。他这一心扑在了山珍上,肚子倒不是很饿。等他从山林里钻出来,日头已经浅浅偏西,若是再熬一熬就能直接吃晚饭了。 拎着半满的篮子,钱逸群往茅蓬坞走去,刚到竹林幽径的入口就见到路边有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握着五条缰绳,手肘撑膝,仰头与那五匹马大眼瞪小眼。 “这位大哥,您这是在干嘛啊?”钱逸群上前蹲在那人身边,好奇问道。 那人头也没回,仍死死盯着马,说道:“你看不出来么?我这是在看马呀!” 钱逸群心道:你这倒是看得用功!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拖欠草料,被马堵住了围观呢。 “刚才我在地里干活,其实也没什么活好干,突然从东边来了这么五个人,给了我十个铜钱让我跟他们上来为他们看马。我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傻的人,这山上谁会偷他们的马么?竟然给钱只是让我看着马。虽然这马脸不怎么好看,不过我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帮人家看到底……” 钱逸群没耐心听他啰嗦,打断道:“大哥,你知道他们去里面找谁么?”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不过他们之中有两个是军爷,大概是去抓什么汪洋大盗的吧。另外三个人就有些奇怪了,年纪大的读书人反而要给年纪小的说好话,真是没有长幼尊卑吧。不过像我年纪也不小了,倒是一样要给本家侄儿种地,一样得说点他爱听的话……” “再见。”钱逸群站起身,往竹林幽径走去。 “慢着!”那看马的农夫站了起来,“你篮子里采的什么你可认识么?” “认识啊。”钱逸群愣了愣,随手在自己的篮子里翻了翻,一一报了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农夫手里牵着缰绳走了过来,从篮子里挑出三条略带棕黄的小果子,道,“你认识这是什么?” “我只是看它有趣,摘下来玩玩。”钱逸群摇头道。这果子长得很喜感,若是凑在眼前看,颇有些金瓜银锤的模样,他一时兴起,便摘了一把,也就两三条。 “这个就是巴豆。”农夫正色道,“你知道巴豆伐?” “就是吃了会拉肚子的?”钱逸群一愣,心道: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巴豆,原来是这般模样。 “药铺里采了这巴豆回去,要晒干、炮制、煎炒、磨粉才能入药,就算再心狠的大夫,也不过用个一钱两钱。你要是不小心将这鲜巴豆吃下去,那可是会毒死人的。”农夫严肃说道。 钱逸群将信将疑地看着农夫。 “你别这么看着我。”农夫倒是直爽,“我们村子里就有个小囡上山采了这巴豆,什么都不懂就往嘴里塞。这东西吃起来肯定是极辛辣的,她刚吃进去就吐了出来,饶是如此回到家里还是拉水泻,直把血都拉出来了,最后还是死了。”农夫脸孔扭在了一起,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扔掉,别的菜也要好好洗洗才能吃。对了,你这猫爪子给我一把罢,你看我这在这里又走不开……” 钱逸群闪过身,道:“这些我还不够吃呢,后面山上到处都是,你自己去采就是了。” “我在这里拿了人家的钱,得为人家看马,你怎么就不懂呢?乡里的小孩都知道……” “你把马一起牵过去不就行了?”钱逸群直接打断道。 “咦,你倒是颇有急智呀。啧啧啧,这么个好办法一定想出来不容易。不过你终究还是年纪太轻,所以想得不够周全。万一那五个人出来见不到我,也见不到马,一定会以为我偷了他们的马跑了,到时候要扭送我去见官怎生是好?你虽然是好心,却把我推进了火坑。我家可是本分人家,三代没有见官之男,五代没有再嫁之女。唔,说起来我姑妈倒是有一回差点再嫁……” “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钱逸群听得脑袋发懵,又惦记这五个来客。他听说这五人之中有两个军爷,又有个奉承年轻人的中年书生,或许是李师爷带着巡检司的人来了。说不定陈象明也在其中,自然要有人奉承他。 他道:“我去帮你说一声,话唠大哥再见。” “我不叫华劳呀,我叫华安。”那农夫一脸茫然,“我说你怎么跟我说这么多话,你是把我认作了我那堂弟吧。他去年就上杭州给人当书童去了,听说他嫌自己劳碌命,不喜欢‘劳’字,便抢了我的名字叫做‘华安’。最多就是同名罢了,真真没有道理我反倒得叫‘华劳’……” 钱逸群已经钻进了竹林幽径,天光收敛,一股沁入肺腑的竹林幽香扑鼻而来。他走出没多远,这遮天竹林便已经将身后话唠大哥的声音彻底吞没。 因为没有见到家里的马,钱逸群倒没指望父亲亲自来,不过心中仍旧存了一分侥幸,希望父亲能够亲眼看到自己安然无恙,也免得牵挂。 “快说!钱逸群去了哪里!”一声戾喝从茅蓬坞的山谷间传到了竹林幽径的出口。 这是钱逸群不出竹林幽径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河北口音,带着强烈的忿恨,以至于“钱逸群”三个字都读了破音。 钱逸群脚下一滞,身上已经感受到了两道锐利的目光。他走出幽径,脸上不动声色,只见屋前的空地上站了五个男人,都是不曾见过的。这五人中像是分了三拨,两个身穿将官服的男子站在最外围,因为没有补服,看不出品级。此刻正满怀警惕地打量着自己。 中间是个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一道剑眉微微上扬,人中深厚,若是再配把羽毛扇便有几分诸葛亮的风采了。——虽然现在天气有些凉,看上去会显得特立独行一些。 另外还有两个年轻人,身穿绸缎,头戴庄子巾,颇有些相似,看上去很像兄弟。其中一人手持宝剑,顶着钱卫的喉咙,另一人手中非抱了戴世铭的配剑,还拿了装有卫秀娘命主骨的锦囊。 “挤嘎阿姑赖乐窝里厢伐?”钱逸群臂弯里挎着篮子,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故意将一口苏白说得飞快。 “小兄弟,你说的什么?”年长那军官当前一站,好似雄峰耸立,身上霸气威武,让人顿生仰视之心。 钱逸群心中暗道:好个将军!原来霸气侧漏竟是真的! “他是在说:钱家阿哥在家么。”那中年文士上前翻译道,口音中带着一丝微弱的长洲口音。 “哈!”那年轻的军官不过弱冠,眉宇间与年长那人颇为相似,英气有余,老成不足。他大笑道:“原来江南人把哥叫做姑,差了辈分也就罢了,连男女都不分了。” 那年长的军官扫了一眼钱逸群,道:“你是这山上住户?” 钱逸群瞪大了眼睛,假装听不懂,望向那个文士。那文士将这河北官话翻成了苏白,钱逸群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模样说自己是山下的农户,上来给“钱家哥哥”送野菜的。他操着一口苏州方言,又故意加重了吴县口音,比一般苏白更难听懂,就连那位长洲县的苏州人都听得有些费力。 “马先生,问问他是否知道钱逸群杀人的事。”年长的军官突然道。 那文士自然就是文光祖的西席先生,马怀远。他心中暗道:真是多此一问,这事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四位手下功夫了得,他自然不敢违命,当下将这话翻成了苏州话。 钱逸群心中暗笑:你们一帮人冲上来找我麻烦,竟然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下太大,果然到处都有参不透“自作孽不可活”的笨蛋啊! ==== 下周强推,看看能否一举上架,请诸位君子多多照顾。 另外,推荐一本朋友的书:[bookid=2610724,bookname=《逆青》] ; 第二十九章 痴呆蒙童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那个年长的军官正是曹文用。他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 ――连他们这两个外地人都知道蔡家夫妇被杀的事,身为山下村民没有理由不知道。知道钱逸群是杀人犯,还敢这么神情自若地来送野菜,要么是跟蔡家有仇,要么就是钱道士的铁杆忠狗。 曹文用盯着这个连官话都听懂的懵懂少年,努力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蔡家人不是钱家阿哥杀的。”钱逸群本想装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不过内心中却难起波澜,索性连面子上的装模作样也省了。 这句淡淡的辩驳却让人听上去颇为坚定,反倒不去疑心他跟钱逸群的关系。 曹文用眼睑微微一挑,心道:看这少年不像是作伪,虽然有些痴呆木讷,但是灵气不弱。 “小哥,你能跟我们说说,钱逸群什么穿戴?长相模样又是如何?”曹文用知道马怀远没见过钱逸群之后就十分痛苦,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队友。文家仆从之中见过钱逸群的人不止一个,偏偏跟来个压根就没见过的! “穿戴嘛,就是那样,不好不坏。长相嘛,就是那样,不丑不俊。”钱逸群摸着下巴,突然发现想临时编一套瞎话难度很大啊。 “这人是傻子,还是只能从这老鬼身上落手。”那边持剑的年轻人叫嚷道。 曹文用没有理他,心道:乡下人没读过书,哪知道如何状物?因道:“小哥,他是喜欢戴个圆圆的帽子呢,还是扎个发髻垂两条带子?” 圆圆的帽子是指混元巾,道士春秋天戴得较多。这巾前低后高,表示超脱,中间一圈留空,正好露出道髻来。不过年轻道士更喜欢拿布包了发髻,垂下两条脚带,拖到背上。这在宋代庶人之中十分流行,唤作花顶头巾或者荷叶巾。眼下许多年轻道士爱它的潇洒缥缈,所以用得也多。 钱逸群听他这么一问,心中一乐:这都是道士的头巾,他这么问出来,显然是不知道我没有道服啊! 当日赵监院给过钱逸群道服,不过他“有骨气”,不受“嗟来之衣”,故而一直是俗家服饰。 假意听完翻译,钱逸群故作不耐烦道:“我哪里耐烦去看他戴什么头巾?算了,他不在我便将这菜放下,不过得让那人给我结钱。”他指了指被人用剑架住脖子的钱卫。只要钱卫能够逃脱,等会动手他便不至于投鼠忌器。 “嗯哼,”曹变蛟冷哼一声,“你这乡野少年倒是胆大,看到他们的剑也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钱逸群等马怀远翻译完毕,淡淡道,“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砍了脑袋,钱道士只要嚼个果子涂在他脖子上,他就活了。” 马怀远一惊,心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能让砍了脑袋的人复活?这人莫不是在说大话吧! 曹文用一直在努力听钱逸群讲话,并没有全靠翻译,连蒙带猜也懂了五六分,惊讶问道:“什么果子,如此管用?”为了省去马怀远的翻译,还用了不着调的苏白,听着格外滑稽。 那两个戴家子弟更是着力,巴巴朝钱逸群靠拢两步,剑离开钱卫的脖子都没发现。 钱逸群也“听懂”了,从篮子里取出两枚鲜巴豆,托在手上:“就是这个,我吃过的,它反倒咬了我的舌头,喝了好多水才压下去。” 曹文用上前取了巴豆,凑近鼻头,轻轻捏了捏,顿时一股辛气冲鼻而入。曹变蛟也凑上来看了看,微微摇头。曹文用又递给了马怀远,问道:“贵境这种果子叫做什么?” 马怀远虽然博学广识,也看过医书,却没有实践经验,摇头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别说他一个西席门客,现在许多自学成才的医生,直接买的别家药房的药物,同样不曾见过新鲜巴豆。 五人传看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钱逸群道:“这是什么果子?” “是钱道士让我看到便采来,他愿意花十两银子一颗果子收呢。”钱逸群狮子大开口道,“我当时不信,后来亲眼见了他救活这个老汉,真是神仙手段。” “他怎么救的?你细细说来。”曹文用身在军中,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对于这传奇般的死而复生丹十分着意。 “就是跟这果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放在嘴里嚼烂,最后涂在他的伤口上。”钱逸群胡诌道。 ――这倒有些祝由术的味道。 曹文用心中暗道,又问:“你知道他说的什么么?” “不知道……”钱逸群摇头道,“不过有时候我也见钱道士什么都不说,只是咬一口果子咽下去,然后发半天呆,好像很好快活的模样。” 马怀远不由脸色一变。 他对于秘法玄术颇有了解,对于茅山术也十分信任。当他上了穹窿山,发现自己的好友不见踪影,而钱逸群却没死,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从往昔的眼报中可以得知,钱逸群的手段左右不过御剑与暗器,上山这些日子就已经能够对抗玄门高道,可见进益极大。 ――莫非,就是因为吃了这些果子? 马怀远心中暗道。 钱逸群见五人面色各异,不由加了一把火,道:“今天午饭时钱道士还说,他早上打跑了一个茅山妖道,有些不济,让我多采些这果子回来好好补补。谁知道他人竟然不在……哎,老汉,你能给我银子么?我这就要下山吃饭了。” “我买了!”曹文用大手一挥,决定不管这果子到底有什么妙用,先拿回去找人看看。如果这能炼制成药,这可是天下行伍之士的福音。 钱逸群摇头道:“我答应过卖给钱道士就不能卖给旁人。做人要有信用,就是乡里的孩童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么?”钱逸群现学现卖,直接盗版了华安的原话,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小哥,我只要你一颗。”曹文用道。 “一颗都不行。”钱逸群摇头道。 “我出二十两足银!” “我只卖十两。”钱逸群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曹文用心道;这人是个傻子,跟他多说无益,只有取巧了。他转向戴家子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卫,道:“戴家兄弟,这人能否借我一用?” 钱逸群心中暗道:他倒不用强抢,看来还是有些节操的。话说我是何时得罪过这种人物?北方口音,又不带民兵弓手,不像是巡检司的官儿呀。若说是张家请来的帮手,不至于连个见过我的仆从都找不到吧? 他哪里能想到,张文晋和文光祖两人都在自己为这驱狼吞虎之计得售而暗自高兴!压根没想到这五人中没一个见过钱逸群。在他们的臆想之中,这四个高手上了穹窿山,钱逸群就该像山里乞食的猴子一样跳出来,自报姓名,然后被打扁在地。 ; 第三十章 有心无心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喂,去买了他的果子来!”持剑青年用剑尖刺了刺钱卫,神情颇为自得。 钱卫站起身,缓缓舒展了筋骨,一步步走向钱逸群。他步履沉重,只恨自己成了少爷的累赘。若不是顾虑他的安危,少爷也不用装疯卖傻在这里与他们周旋。 钱逸群看着钱卫一步步走来,渐渐脱离了那剑锋所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钱卫。钱卫却没有接,身形一晃遁入阴影之中。钱逸群此刻感官越发灵敏,依稀能够从光线扭曲中看出一团虚影,方才知道这百媚图的神通,未必就能逃过高手的肉眼。 “咦?人呢?”钱逸群装样叫道,“他去了哪里?” 戴家子大笑道:“这老鬼记吃不记打,还想故技重施么!”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木盒,淡定打开。 钱逸群倒是认得这木盒,正是从戴世铭身上找到的寻鬼司南。他心中道:是了,钱卫也是阴质多过阳性的人,在这寻鬼司南上就是个红点,这两人必然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看来我只有落雷先打坏那司南,可这两个军官也不好对付…… “咦!” 手持司南的戴家子突然惊疑道:“怎么没了!” 另一个也凑了过去,见水墨地图上果然只有一个红点,应该是自己手中这宝剑和命主骨的反应。他跟着惊疑道:“这、这……哎呀!刚才就该先刺他一剑!”他怪起自家兄弟来。 另一个不服道:“可不是你说,要让他带路找钱逸群去么!现在又来怪我!” 那人年轻气盛,被呛得无言以对,见马怀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迁怒道:“我们来了这么久,你家主人怎地还不派人来指认罪魁!” 马怀远心中不悦。他是文府的西席,属于雇佣关系。又不是仆人,哪里来的主人? 曹变蛟看了一眼曹文用,见叔父微微点头,上前道:“小哥,咱俩年纪相近,必定好说话。刚才笑话你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说着,深深打了个躬。马怀远心中不爽,便只对钱逸群道:“他向你赔不是。” 钱逸群登时眉开眼笑:“不妨碍,不妨碍。” “小哥,”曹变蛟又道,“我们来找钱道士,只是想让他为国效力。他今日不见我们也无妨,我们可以再来,三顾茅棚这也是我们的本分。” 马怀远听了心中暗暗冷笑:这丘八倒会哄人。因道:“他说他们还会再来。” 曹变蛟见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马怀远只翻译一两句,心中不悦,按捺下来也不发作,只道:“不过我们也不能白跑一趟,小哥不如先将这果子卖些我们,日后我们亲自与钱公子解说。” 钱逸群见戴家子弟持剑走动,又在地上指指点点,插入杏黄小旗,只道他们是在布阵。这种与阴鬼打交道的家族十分神秘,手段不为外人所知,钱逸群心中颇为担心他们找出钱卫。他听马怀远译道:“他们还是要买你果子。”便道:“我卖你你也没用。钱道士说,一定得在这山上吃了才能有用。” “钱道士有没有说过,会有什么用?”曹文用抢先问道,倒像是已经能听吴县土话了一样。 钱逸群暗惊此人天资,仍旧等马怀远翻译了,方才道:“说是精神抖擞,可以整晚整晚坐着不睡觉。我才不信他呢。” 曹变蛟又看了看叔父,从腰间摸出两锭小银锭,掂了掂,约莫有十来两,上前硬塞在钱逸群手里,道:“只要一颗,让我尝尝。” 钱逸群知道自己手上没有茧子,怕被他发现,不敢推脱,便顺水推舟收了银子,让他自取了一颗巴豆。 曹变蛟仔细看了看这巴豆,在袖子上擦了,放进嘴里就要咬。曹文用哎了一声,警示道:“小口。” 曹变蛟已经张大了嘴,听到叔父发话,只是浅浅咬开一层果皮,眉头紧皱,舌头打直,哭丧道:“好苦!又辛又辣!” 曹文用道:“良药苦口,你且咽下去试试。” 钱逸群一边关注那两个在地上布阵的戴家子,一边看曹变蛟反应。 曹变蛟硬是咽下嘴里的巴豆,细细感觉,皱眉道:“好像没什么知觉,我再尝些。”他这一口就咬得大了,足足有半颗巴豆。 这半颗巴豆若是炮制成巴豆霜,足以寻常小药铺用上一个月的。此刻新鲜果子,压根不能算药,正印了药书上的批语:“有大毒!” 《神农本草经》上说巴豆能破症瘕结聚坚积,留饮痰癖,大腹水肿。荡练五脏六腑,开通闭塞,利水谷道。去恶肉。 老农们说得更为直接:吃了巴豆,拉穿肠肚。 不一会儿功夫,曹变蛟脸色微变,说道:“三叔,我觉得腹中疼痛!” 曹文用上前按住侄子的肩膀,问道:“如何痛法?” “好像肚子里开了水陆道场,咕噜噜直叫……不好,我要拉出来了!”曹变蛟咬紧牙关,提收谷道,大腿紧并,小腿螺旋,也来不及找茅厕,一头扎进林子里去了。 曹文用刚追上两步,只听到林中传来屁响如雷,从这时间上看,也不知道小曹将军有没有来得及脱裤子。曹文用脸上却轻松了许多,但凡烂肠的毒药是不会让人腹泻的,否则药力进去还怎么害人?反倒是许多仙丹灵药吃了会有排除体内毒素的作用,待拉上几回,自然洗经涤髓。 钱逸群心中大定,这半颗巴豆足够他拉得腿脚发软了吧。他又将目光投向马怀远,心中暗道:这人看似一个狗头军师,不过这里两拨人都不听他的。他是什么来路?此人灵气平平,看起来不像是会玄术的。只看他站姿,腰软无力,也不是练武之人,应该最好打发。 马怀远被钱逸群盯得心头发毛,暗道:这小伙子双目精光外射,不像是寻常农夫,见官不怕,也丝毫不怯场,莫不是钱逸群的帮手吧? 他们都只道钱逸群是上山修行的道士,必然要穿道装,却想不到钱逸群只是一身寻常粗布衣服,头戴网巾,和道士没有一点关系。 钱逸群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杏黄小旗旁边,用脚踢了踢,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两个戴家子弟一声暴喝:“不许碰!” 钱逸群见钱卫已经跑出了竹林幽径,想他一定会去山上找师兄来帮忙,一脚踢开了那杏黄小旗,大笑道:“这东西是抓鬼的么?” “你混蛋!”戴家子见自己苦心布好的阵图被钱逸群破去,大声骂道。他们浑然没有发现,钱逸群这句官话却说得有模有样,口音极淡。 钱逸群选在此刻发难却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此时曹文用正走到林边去看侄儿的状况,那两个戴氏子也因为布阵两厢拉开,三个战力正好是一个大大的三角形,难以互相支援。至于马怀远,就在钱逸群身边五六步的距离,身形软绵无力,只需要飞起一脚就能解决。 “你是……”马怀远大约猜到了钱逸群的身份,惊叫道。 “雷来!” 钱逸群暴喝一声,手中电球凝结,只是呼吸之间便已经甩了出去。这次他内含中气,怒气爆发,这掌心雷足足有蹴鞠那么大,转眼之间就冲到了最近那个戴家子弟面门,砰地一声将他击飞一丈来远。 钱逸群向前疾跑两步,手中御剑诀捏动,剑指一指那人掉落在地的佩剑,哐当一声宝剑出鞘,如同一条银蛇冲向马怀远。 马怀远大惊失色,哎呦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银蛇稳稳停在马怀远脑门前。 “小可不才,钱逸群是也。”钱逸群大笑一声,眼睛盯着曹文用。 那边另一个戴氏子已经扑向自家兄弟,将他扶坐起来,塞了一粒药丸入口,双眼怒视钱逸群。 “好胆魄!”曹文用爽朗大笑一声,“竟然被你骗过了。” “好说好说。”钱逸群淡淡道,“你们太蠢,骗了你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你以有心算无心,当然……哎呦呦……”曹变蛟听到外面有变,提了裤子出来,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他刚说了一句话,腹内又是一阵翻腾,急忙又缩回林子里。 “你们自己来找我麻烦,蠢得连个认识我的人都不带,还说我以有心算无心?”钱逸群冷笑道,“你们且先自报家门!” “某家曹文用,那个被你算计的是小侄曹变蛟。”曹文用微笑道,“我们确实不是来找阁下麻烦,所来只为两件事。” 钱逸群心中一动,曹变蛟这个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哪怕十九年没听,一样记忆深刻。 这位少年将军在明末的地位,完全不逊于岳飞之子岳云在《说岳全传》里的地位。他少年从军,在叔父曹文诏麾下效力。小小年纪久经战阵,屡次打败王嘉胤、高迎祥、皇太极,深得崇祯帝的器重。时人将他与叔父曹文诏并称,为大小曹将军。曹文诏可是被誉为大明良将第一,可见世人对曹变蛟的评价之高。 此时,小曹将军正蹲在林中,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扶着树,七窍五官统统挤成一团…… 钱逸群记得曹变蛟战死于崇祯十五年的松锦之战,从年龄上看可谓英年早逝,最多不过三十出头,不由为他惋惜。不过再想到自己半粒巴豆就放倒了大明名将,这个故事值得传送千古啊! “我等前来,只为两件事。”曹文用出声道,“请道长出山效力,另外便是为了研山。” 钱逸群听到“研山”两字,心头一颤。 ; 第三十二章 人多有理?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曹文用见钱逸群稚气未退,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揉成了一团,打开展平……又揉了一遍!他道:“道长固然是方外之人,但既然身在尘世,多少还得讲些尘世的规矩。” 钱逸群误会了曹文用,双眼一眯:“你是在威胁我?” “倒不是威胁。”曹文用收起长刀,一脸淡定,“好教你得知,这世上有玄修士如道长者,也有武修士如我辈。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钱道长也能挥手之间横扫五岳,但眼下恐怕还不行。”他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在明示钱逸群,如果真要刀枪相见,他也不怕玄修士。 钱逸群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比较糟糕,如果这将军身上带着什么抵抗雷击的法宝,自己恐怕还要丢丑。 “话不投机,将军请回。”钱逸群侧行一步,让出了竹林幽径的通道。 “既然如此,”曹文用叹了口气,“还请道长将研山赐回。” “我没有拿过什么研山,怎么赐回?”钱逸群皱了皱眉头,“道人在山上修行,也不知多少日子没下山了,哪里惹来的这等是非?” 曹文用见钱逸群说得不似作伪,心中暗道:莫非这回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被那张家的小子忽悠了? “三叔,我们人多,先擒下他!”曹变蛟一脸惨白,从林子里钻出来,脚下已是彻底无力了。他不说自己缺心眼,随便什么东西往嘴里送,只是心中恨极钱逸群,更恨南人狡诈。在北方哪有这么坏的人,竟然骗人吃下毒果子! 曹变蛟此言一出,戴氏兄弟却颇受鼓舞,只等两位曹将军上前冲锋,他们在后面掠阵。 钱逸群自然心生警惕,耳中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正是有人踩在竹林幽径满地落叶上的声音。 “人多就有道理么?”一声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 众人放眼看去,一个身高八尺的英伟男子从竹林幽径中信步走出。他一身纯白道袍,腰间系着月白绸腰带,头顶一方荷叶巾,咧嘴朝众人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学生李岩,见过曹将军。”李岩抱拳行礼,又朝钱逸群打了一躬:“道兄别来无恙。” 李岩身后,一个身高丈余的大铁柱也走了出来,哼了一哼,正是刘宗敏。 在刘宗敏的影子里,红娘子探出身形,仍旧是那身火红紧身衣,手持一条软鞭,头上包着花巾,颇似江湖卖艺人。 “现在,好像是我们人多了。”李岩笑了笑,展开手臂比了个“请看”。竹林幽径里顿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排刀牌手出现在红娘子身后,大约十人,各个手持等身高的盾牌,显然是训练有素。 刀牌手之后又走出一排杂色服装的民兵,各个手持弓箭,从盾牌的间隙中伸出亮光闪闪的箭簇。弓箭威力巨大,一向是朝廷管制武器。不过李岩可是杀官造反的人物,自然不会遵循这等禁令。 钱逸群从这些人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心中暗道:这才多久,李岩竟然就将散漫的水盗编练成如此模样。这列队上不逊于大学生军训,而杀气上尤为骇人,显然各个都有命案在手。 “那么,道理恐怕就在我们这边了吧。”李岩微笑道。 一时间,茅蓬坞里唯有风声穿林振叶,没有一个人说话。 “道长,道长……”马怀远跪在地上,悄悄挪到钱逸群腿边,低声道,“道长若是帮这些人,无非是锦上添花,若是帮曹将军则是雪中送炭。” 马怀远是何等谋算,一眼看出这新来的三人每一个好相与的。再加上那一排弓箭手,哪怕功夫再高,这一阵乱箭射出去也得变成刺猬。 从李岩出现的刹那,这里就变成他说了算。 钱逸群眉间渐渐锁紧,心中暗道:我已经都控制住了局面,你跑来摘果子,这是高老师帮你掐准了时辰么?难道我就硬吞了这个哑巴亏?不对不对!高老师明明说过一念之差便是另开天地,我干嘛要退让! “李先生,这里是道人修行的地方,你不好好呆在岛上,来这里作甚?”钱逸群没好气道。 “正是为了曹将军而来。”李岩抽出笛子,敲了敲手心,道,“令兄曹文诏拜了延绥东路副总兵官,学生正要祝贺。” “不敢当贺,为国效力而已。”曹文用淡淡道。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怕他不知道时事闹出误会,解释道:“曹文诏将军此番领了关宁铁骑入关,一柄宝刀却用来屠戮可怜百姓,学生深以为不值啊。正想请曹三将军与小曹将军去山西做做客,交交朋友,顺便也劝劝曹二将军……” “我呸!”曹变蛟大声骂道,“你等这帮乱民,**掳掠比之建奴都狠!我曹家世代军户,清白人家,你算个鸟,跟我家交朋论友……”曹变蛟骂着骂着声音渐轻,中气难续,一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也不顾其他便往林子里钻。 太湖水盗的军训颇为有效,一排箭镞齐刷刷咬住了曹变蛟的身影。 曹文用朝前一跃,抽刀在手:“白衣秀士,好大的名头!曹某今日就来试试,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见钱逸群没有反对的意思,举起横笛,重重挥下。 刀牌手齐齐下蹲,露出后面的弓箭手。 弓弦齐响,箭矢破空。 曹文用双眼怒视,手中长刀舞得飞快。 金木交鸣之中,十余支箭矢大半被扫落在地。 将军怕乱箭,剩下的那一半仍旧刺入曹文用身上。 曹文用虽然穿的将官服,里面却没有套甲。箭矢刺破外面的罩衣,即将刺破肌肤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哈呼!”曹文用力发出吐纳之声,身子一胀一缩,无形气罩护住周身肌肉。 箭矢刺在肉身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好似射在了铜钟上一般。 钱逸群看了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贸然动作,没想到他竟然练得刀枪不入!看来李岩这帮人今天要吃瘪了。 嘣! 弦声再起。 一杆漆成黑色的铁箭刺破空气,宛如一道黑流星,刺入曹文用的左胸。 曹文用刚举起刀,却没来得及劈下这支冷箭,木然地低下头,看着犹自颤抖的箭羽。 ; 第三十三章 一念一世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刘宗敏放下手中黝黑的铁胎弓,面无表情,瓮声瓮气道:“这就是威武不能屈么?” 威武不能屈是一门流传颇广的玄术,靠激发血气与灵蕴混合,外放成罡气,笼罩周身,宛如一件精良的盔甲。这法术易学难精,能像曹文用这般练到“凝气成金”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学个吐纳法子,让肌肉更加坚韧一些罢了。 曹文用久经战阵,又不是第一次中箭,身形晃了晃,任由这箭留在身体里,举刀立了个门户。 钱逸群不懂刀法,只见李岩他们不敢上前,便知道这曹文用即便受了伤,威慑仍在,未露破绽。 曹变蛟在林子里听到外面乱箭齐发,又听到一张重弓后发,还有刘宗敏那震得山谷回响的大嗓门,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恨不得当即挥刀与乱贼决一雌雄。正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他腹内绞痛,双腿发软,任由牙齿磨成粉,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带他走。”李岩挥了挥手。 刘宗敏刚踏出一步,便听到一声干咳,硬生生收住了脚。 “貌似我才是这里的主人。”钱逸群盯着刘宗敏,手掌虚托,让人以为他随时都会扔个闪电球出来。 李岩朝钱逸群打了个躬,道:“我出发时,高老师说:‘若是钱逸群出手阻你,只问一句:还念传术之情否?’钱兄,敢问一句,还念否?” “如果我还念这情,是否就要让你们带走曹文用、曹变蛟叔侄?”钱逸群反问。 “正是。”李岩说得斩钉截铁,“曹家这两员虎将落在我们义军手里,无疑是断了曹文诏一条臂膀。若是钱兄还念旧情,便请一旁冷观罢。” 钱逸群微笑道:“虽然高老师传我小**诀是因为我讨来天命丹救他,不过我还是承他教导之情。” 李岩松了口气。 钱逸群大大喘口了气,继续道:“不过,曹家这两人你不能带走。” “为何!”李岩刚吐出去的气又吸回肺里,叫道,“我记得钱兄也说过,不愿做朱明的孝子贤孙,何必逆天下大势而行呢!” “我一个道人管什么天下大势?只因曹氏子弟在关东抵御建奴有功,我不能看着你们断了我汉家天下的栋梁。”钱逸群正义凛然道。 李岩脸上阴晴翻转,突然笑道:“钱兄过虑了。想建奴不过鼠辈而已?之所以为患日久,实在是边兵怯战,望风而逃。只要我义军得了天下,覆灭建奴不过是反手之间的易事!” 钱逸群微微摇头,心道:十四年后李自成兵败一片石,这可是历史证据。更就眼前看,曹文诏带着关宁铁骑入关剿匪,农民军如此紧张,可见现在也不是边军的对手。 “秀才,时辰不多了。”红娘子整了整手里的软鞭,低声提醒李岩道。 李岩点了点头,朗声道:“钱兄,既然念情,夫复多言?” “我更念高老师解惑之情。”钱逸群敛容道,“当日我问老师,天命可违可变否?高老师说:交关之前,一念摇摆便是一个新天地。道人不才,总算还记得老师教诲。刚才小小犹豫了一下,所以在另一个天地中已然让你带走了曹家二人,也算我还了高老师的情。至于这个天地,你们还是自己走吧。” 李岩在义军之中是第二号的智囊,若论口才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听了钱逸群这番诡辩,他却是彻底无语。姑且不说是否有另一个新天地应交关感念而生,就算真的生了,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可偏偏钱逸群又说得如此坚定,让他不能辩驳。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李岩往后退了一步,“抓了他回去!” 红娘子软鞭出手,如同蛇信一般飞向曹文用。 曹文用刀面一转,啪地一声打开软鞭,脚下一错,不退返进,朝刘宗敏劈去。 “雷来!”钱逸群暴喝。 手中电球应声而出,轰向李岩身后的刀牌手。李岩知道这些藤木盾牌挡不住这个电球,手中折扇一挥,荡起一层灵力,挡在电球之前。 电球破开灵蕴,爆出一层层灵力涟漪,最终消散在无相丝织成的扇面上。 “我们走!”李岩大喊一声道。 钱逸群心中好奇,自己这招貌似对他没有造成什么麻烦,怎么这就要走?刚才不是你要打的么?不过既然已经开打了,总得有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哪怕是输的一方说两句场面话,也要比这个“我们走”要好看的多。 “雷来!”钱逸群甩出一个电球,扔向李岩身后的刘宗敏。 刘宗敏本已经要退走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电击打得瘫倒在地。他到底皮厚肉糙,只是略一抽搐,勉强能够站立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只是被这电球打中之后,头发焦黄直竖,满脸焦黑,万分狼狈。 “你个小贼!”刘宗敏大怒,从后腰抽出两柄长刀,便要朝钱逸群砍去。 “宗敏快走!不可耽搁!”李岩急忙叫道。 刘宗敏双目赤红,哪里肯听,叫道:“先杀了这小贼不迟!” 钱逸群不会武功,身法步型与常人无异,却有个优势:身形敏捷。 他御剑虚晃一下,人已经滑步溜了出去,暗中腹诽:你这傻大个儿竟然敢对道爷我动粗,看来是饶不得你!这嗔念一起,怒气自然勃发,口中吼道:“雷来!” 更大的电球浮在钱逸群手中,吓得刘宗敏左右晃动,如同游蛇,要追上钱逸群自然更慢了。 “走你!”钱逸群扔出电球,却被刘宗敏侥幸让开,直落在他身后,将地面炸出一个坑。 李岩又喊了一声,见刘宗敏不肯回来,只得道:“上去帮忙!” 红娘子的审美观很坚定,只喜欢李岩这样的白面小生俊伟郎君,对于刘宗敏这样的黑铁巨汉没有丝毫好感,当下道:“你忘了高老师的话么?他不走是他自己的事。” “既然一同出来,自然要一同回去!”李岩眉头一蹙,抽出竹笛,贴近嘴唇,一连窜高亢的音符随风扬起,将李岩的灵蕴传到刘宗敏身上。 红娘子暗咬银牙,心中恨恨道:平日也不见你这般迂腐,今日偏偏跟这傻汉讲起义气来了。她钟情李岩极深,虽然深信高仁说的“久留必败”的谶语,却还是挥鞭跟进,想去将刘宗敏拖出战圈。 曹文用不知道为什么钱逸群要留下这些水盗,但是钱逸群肯为曹家说话,足见此人公义。如果自己不拔刀相助,岂不是成了无义小人!他顾不上自己身上伤势,长刀封住了红娘子的前路,两人缠斗一起。 ; 第三十四章 人多就是有理!【求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这个战场上,钱逸群有着天然优势,脚下哪里有坑哪里不平,了然于胸。刘宗敏为了躲开闪电球,不能追走直线,明明几步可以追上一刀劈死,却不得不左右闪避,白白费力。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被钱逸群实实在在轰了两记,若不是李岩的灵蕴加持,恐怕早就倒地难起了。 地上那两个戴家子本来恨钱逸群至极,巴不得这阴狠毒辣的伪道士死在刘宗敏手里。然而转念一想,这钱逸群好歹说了不杀他们,若是没了钱道士的庇护,这帮贼人肯定要对自己下手。戴家忠心王事,早就被那干造反的泥腿子恨之入骨了!因此上,他们又都心中期盼钱逸群不要输。 这天人交战可谓纠结之至,让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傻愣愣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只要再披块灰布便可以假装山石泥垒。 “雷来!”钱逸群瞅准时机,又是一枚电球出手。 刘宗敏正是旧气吐尽新气未吸之时,避无可避,被电球打了个正着。皮肉顿时黑成一片,散出一片烤肉焦香。刘宗敏耳中轰鸣,模模糊糊听到身后李岩高喊“不可恋战”,心中一冷:我这好大的怒气是哪里来的!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方才舒心?仿佛刚才举刀狂砍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我们输了!快走!”李岩放下笛子,体内灵蕴耗竭在即,心中哀叹:人与人哪里就有如此天差地别……钱逸群虽然反复只会一招,却能活活耗死我们! 钱逸群却是找到了战斗的节奏,心中大爽,却也因此没了怒气,电球的威力略减。 “当我这里是大街么?你们要来便便来,要走便走!”钱逸群跳后两步,大声喝道。他见刘宗敏没有追上来,知道这回李岩铁了心要走,不由琢磨如何将他们留下。 那边红娘子见刘宗敏退了回来,心中恼怒,一股脑发泄在曹文用身上。曹文用受了伤,攻势不足,守势有余,防御得滴水不漏,让红娘子更是心火难泄。 李岩心中暗道:今天真是邪门,怎么刘宗敏刚好,红娘子却又疯了……莫非有高手暗中布阵,我们不知不觉已然入彀? 想到这里,李岩后背发冷,再也顾不上其他,上前扇子一甩,一团灵蕴金沙朝曹文用面孔扑去。曹文用遽然一惊,撤步后退。 李岩顺势一揽,搂住红娘子腰肢,低声喝道:“有埋伏!快走!” 红娘子激战之中突然被人碰触如此私密的部位,差点一鞭子抽上去。只是因为暗恋李岩到了极致,心里反倒生出一股甜蜜,腰肢一软,竟靠在了李岩身上。她心中既羞且喜,暗道:若是换个时候,他也能这般搂着我却好。 刘宗敏也正好赶来,为两人断后。 那边水盗早就想走,因摄于李岩等人淫威而不敢逃脱,此刻见主将发令,顿时一哄而散朝竹林幽径外跑去。 钱逸群追了过来,只看到李岩的背影。 李岩只觉得一道犀利目光钉在自己背上,知道是钱逸群,头也不回,高声喊道:“钱兄!青山不改,绿水……”他本想说两句场面话,谁知眼前突然一片紫色霓裳翩翩浮动,耳中仙乐骤起,整条竹林幽径里顿时香氛飘散,让人迷离。 绿水长流,自然也因此成了绿水断流。 钱逸群也听到这弦乐,脑中登时想起归家院的九音惊弦阵,心中却有些疑惑:李岩等人前来,那九成九是高仁老师帮他们卜算的结果。徐佛他们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的?上山之前还与她们通讯,相约学成之后共参“剑器浑脱”经义,怎么今天这么赶巧就来了? “花月凌风!”这呼喝,硬将千回百转酥到骨子里的苏白喊出了金石之声。 不是李贞丽又是何人! 顿时杀声暴起,尽是女子声线,可见来人不少。 钱逸群追上两步,只见一片紫云翻腾,姑娘们的长剑已经蒙上了血光,只是几个回合,水盗杂兵已经被砍翻在地,或伤或死。 刘宗敏顶在最前,感受最深,心中惊恐:同样的阵法,这些女娃怎么就用得如此犀利!短短时日,哪里来的如此进益? 他哪里知道,这些紫衣姑娘是九霄中的紫霄部,乃是李贞丽的亲兵,各个都是李贞丽从小调教出来,深得忆盈楼真传――虽然剩下的不多。 绮红小筑摊子铺开大,九霄各有分职,另外还有专攻曲艺、声色、清文……负责赚钱的,眼前这些女子名为妓女,实则与女兵没有区别,各个养得一身杀气。反观归家院的姑娘们,一边要努力练功修行,一边又要与客人虚与委蛇,赚些脂粉钱,顿时就被同门姐妹比下去了。 “全都住手!”李岩高声呼喝,“钱兄,我们认栽了!” 李贞丽听到李岩搬出钱逸群的名号,方才喝道:“且住了!听钱公子交代!” 紫霄部的姑娘们结阵而退,有条不紊,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李岩那边的太湖水盗尚能站着的却也不多,一个个缩回本阵,哆哆嗦嗦,双腿发软。 “呦,一不小心,好像我这边人多了。”钱逸群见果然是李贞丽与徐佛赶来,心中大定,抚掌笑道。 李岩一头土灰,强挺着腰,道:“今日是我栽了,请钱兄发落。只是这些弟兄都是苦命人,还求钱道长大发慈悲,留他们一条性命。”他让“钱兄”发落自己,又让“钱道长”发落这些水盗,显然是从私情、道义双管齐下,也难为他瞬时之间便从失败中走出来,说出如此漂亮的话。 钱逸群若是个傻子,他这漂亮的媚眼可就抛给瞎子看了。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钱逸群不置可否,“你们都交了兵器,让姑娘们押去里面,咱们一并发落。” 曹文用站在钱逸群身边,心中一个疙瘩:难道你还要发落我们? 他见姑娘们只是收缴了太湖水盗的武器,用长剑控住了李岩、红娘子、刘宗敏,并没有对他施加一眼,这才心中好受些。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曹文用以为自己与钱逸群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殊不知钱逸群暂不发作只是因为竹林幽径不便于剑阵展开。一旦到了茅蓬坞里,天地广阔,徐佛、李贞丽带来的这百多女将便是如鱼得水,谁都奈何不了她们。 ========= 这些天忙家里装修的事,就连强推都不能爆发,实在有愧诸位君子。小汤只有厚着脸皮卖个萌了:亲,今天你投票了么?么么哒~ ; 第三十五章 公审大会【大章节,求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志得意满回到坞里,站在茅棚之前,先让徐佛等人为曹文用割开箭创,取出带着倒刺的箭镞。 曹文用到底是大将之姿,硬是连呻吟都没有一声。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两个为他取箭簇的姑娘并没有立时归队,而是手持三尺青锋站在他身后,隐隐将他一并监控起来。 “尊主!”一个紫衣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与她身高极不相符的曹变蛟。她声音尖细,看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正在变声的稚嫩女子。紫衣女子报道:“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曹变蛟两手提着裤子,佝头缩颈,脸色惨白,嘴唇青紫,脚下漂浮。 “这是我侄儿。”曹文用刚要站起身,两只玉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头。 “扔在一起看住。”李贞丽随口说了一句,便与徐佛分立钱逸群左右。 钱逸群扫视一周,见忆盈楼的姑娘们已经彻底将这块地围得水泄不通,方才道:“既然大家都来齐了,咱们可以慢慢说了。先从简单的开始吧。”他看了一眼戴氏兄弟,后者旋即打了个冷颤。 “你们两个,对我刚才的决定满意否?”钱逸群冷冷问道。 两人点头如捣蒜:“钱道长公平正义,在下兄弟年轻无知,该当受罚。” 见他们这般知趣,钱逸群挥了挥手,示意撤去他们脖子上的长剑,说道:“请李妈妈找人去打造两付脚铐,坠上重物,防止他们逃脱。” 李贞丽点了点头,身边一个紫衣女子飞身而去,姿态曼妙,宛如仙女。不一时她便又回来了,原来这次上山的姐妹太多,便在上山途中三五成群,守住了山道,此时只需传话下去便是。 戴氏兄弟如蒙大赦,知道性命无忧,身上的寒栗算是止住了。 “你……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钱逸群指了指马怀远,一时不记得是否问过他的姓名。 马怀远正要编造个身份,只听李贞丽绣口一吐:“此人马怀远,乃是文家西席,负责教授文光祖制艺。”所谓制艺便是八股文写作,钱逸群看了看马怀远的方巾,知道他是个生员,倒也没起疑心。 “实际上,此人却是个掮客,帮文光祖联络江湖草莽中人,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李贞丽继续道。 钱逸群了然,寒声道:“我与你家文蕴和友善,为何你家少爷还要杀人嫁祸于我!” 马怀远被揭穿身份,一颗心已经如同死灰。被钱逸群这么一问,却又活络起来,他暗道道:看来这钱道人不知道我家少爷与文蕴和不合,正好借了文蕴和的人情脱身。 打定了主意,这狗头军师作出一脸哭丧脸:“钱道长容秉。其实我家少爷只是不忿自己的心腹仆从被您杀了,想弄得您狼狈一些,然后大家冰释前嫌……谁知道这、这、这竟然弄巧成拙了!今天正是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寻机道歉,孰料突生异变啊!” 钱逸群心道:原来还是我一时莽撞杀人的事,这个场子他们倒是找得有理。可偏偏杀了蔡家夫妇,这等滥杀无辜却不能放纵。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钱逸群问道。 “钱?”马怀远一愣,旋即想到这是钱逸群在开赎金了,心中暗道:这人是道士还是强盗?难道真要文少爷来赎我不成? “我、我、我不值钱……请钱道长……” “不值钱就埋了做花肥。”李贞丽杀气腾腾补了一句。 “开价一千两,我家少爷肯定舍得。”马怀远利索道。 “要的就是他肉痛。”钱逸群笑道,“一千两给蔡家当抚恤。再拿一千两出来给上真观当香火钱,难道你们叨扰一晚就这么算了?还要拿一千两出来给我师父压惊,你们扰得他通宵难免。最后我这里嘛,倒是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九百九十九两,让你家少爷略表诚意便是。” 马怀远心中一盘,这四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文光祖再挥金如土,平均下来一个月也不过开销三五百两。这笔赎金几乎接近他一年的花销,怎么可能让他不肉痛?文光祖那人刻薄寡恩,真肯拿出这笔巨款么? 钱逸群不管马怀远心中纠结,转向李岩等人。 “李兄,你是聪明人,还需要我多说么?”钱逸群笑道。 “钱兄,你是聪明人,还要我说自己没钱么?”李岩反笑道。 “我知道义军不会有钱,所以我也没指望你拿钱赎身。”钱逸群微笑道,“这样,你我都是爽快人,也不要讨价还价了。诸位的兵器我都笑纳了。” 红娘子与刘宗敏还好,虽然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兵刃,到底都是有价之物,可以再去置办。李岩却苦恼非常,他的扇子是无相丝织成的扇面,千年铁木打磨的扇骨,又有高人以灵蕴绘以“金粉世家阵”,看似金光闪闪颇为恶俗,却能当暗器使用,伤人于不备。 只是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若是不低头,日后恐怕也没头可低了。 李岩口中发苦,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既然钱兄喜欢,小弟早该奉上。不过那支笛子是小弟家严所制,二十五年来从未离身,还请赐还。” “这个好说。”钱逸群点了点头,又道:“再有一层,我觉得你那手灵蕴外施的手段很有意思,不如教给我吧。” 这回李岩倒是很爽快说道:“好。” 钱逸群见惯了市井赖皮,自己也多少有些讨价还价的恶习,没想到李岩这么爽快,心中反而有些犯疑。李岩见钱逸群不接话,猜到几分,便开口道:“小弟在家中时不过是读书养气,普普通通一个儒生罢了。加入圣教之后方才习得一些法术。我教视天下人为兄弟姐妹,并无什么分别,钱兄要学我自然不敢有瞒。” 白莲教的起源可以上溯到东晋高僧慧远。他于庐山创建白莲社,精修念佛三昧,祈愿往生西方净土,是佛门的一支。南宋初年,茅子元以未来佛弥勒为偶像,倡导百姓念佛修行,是为白莲宗。因为教徒谨葱乳,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 到了元世祖至元十八年。都昌县人杜万一,正式以白莲教为名,举事反元,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号。 元顺宗时,栾城韩山童、韩林儿父子,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创设白莲会,依托佛教,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于至正十一年揭竿起义,虽然俱被处死,却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运动。此即为蒙元朝廷所谓“红巾贼。” 到了国朝大明,太祖、英宗都曾反复禁过白莲。然而白莲教真正成为邪教,却是从正德以后。因受罗教的影响,吸取“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的思想,教徒奉无生老母为创世主,宣称无生老母派弥勒等神佛下凡,将迷失红尘中之皇胎儿女收回真空家乡。此后教派林立,名目繁多,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教主独揽大权,父死子继,等级森严。 教徒入教时举行一定仪式,交纳钱财,定期集会,烧香礼拜,宣讲经卷,教习拳棒。到了神宗万历年间,徐鸿儒、王森又以白莲教起事,旋即被剿灭,却将白莲之火烧得更热了。 如今王嘉胤起事,在山陕设官任职,宛如皇帝,其麾下主力不乏白莲中人。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巨头挑起白莲宗的大旗,教内各派互不臣服,故而没有直截了当举白莲起事。 白莲各支派为了扩大影响,吸收教众,对于术法的传授极其简单。只要纳粮入教,第一次集会便有教派中前辈根据个人资质传以术法,并不考察人品来历。所传也都是真货,资质若是高些如李岩者,学成之后威力颇为不俗。只不过也因此被许多歹人学去,为祸一方,更加重了白莲邪教的恶名。 “学经以致用,习法为度世。”李岩道,“藏藏掖掖的实在有违祖师创法真意。我这白莲法螺易学难精,乃是诀中上品。请君参详。”说罢他果然当着众人的面,将白莲法螺的灵蕴流转娓娓道来,各种关节一一点透,自己的体会心得一并附赠,真正没有丝毫藏私。 钱逸群听了这白莲法螺的术法,心中暗暗记忆搬运,倒是觉得与避尘诀有三分相似,核心都在于灵蕴外放。只是因为加持他人所需要的灵蕴量与外放距离都远胜避尘诀,人力终有不及,故而在密宗用**螺,在白莲则化为各种乐器。 李贞丽属下九霄虽然勤学苦练,不过领悟灵蕴而用之却是人生一道关口,在场之中不过十数人迈过此关。至于灵蕴外放,更涉及到个人资质悟性与灵蕴多寡。听了李岩口授便心有所感的,左右也不过两三人。 这两三人之中,徐佛却是想到了九音惊弦阵。九音惊弦阵以攻敌为要,若是能够在攻敌之余加持花月凌风阵,无疑是一阵两用,威力更大。 “此术有个弊端,”李岩又道,“若是受持之人对加持之人心存疑忌,这放出去灵蕴便是浪费了。绝进不了那人身中一丝一缕。” 血液尚且要分了血型才能交融,何况灵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蕴,护卫身体这座家宅,哪里容得外来人随意进入?钱逸群闻言颇觉鸡肋,不过再一想,自己学这个本来就是给互相信任的朋友施用,若是受持之人不信自己,何必拿热脸贴人冷臀呢! ; 第三十六章 一个都不能少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看了周围一圈人,也不知谁才是真正信自己的,不敢贸然试验。他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李岩,望向红娘子,道:“该你了。” “我?你想要什么?”红娘子到底是女人,见钱逸群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好像剥光了自己一身的衣服,心中发寒,往后躲了躲。 “你那个易容的幻阵。”钱逸群简洁明了。 红娘子的易容阵可不是寻常江湖易容术。固然有资质高绝者将易容术用得神出鬼没,让至亲之人都瞧不出破绽,但是对于资质要求高,下得功夫更高。易容阵与之相比实在简单许多,只要按图索骥,便能施行,而且就连身外的衣物都能随心显化出来。 “易容阵是我家不传之秘,不能传你!”红娘子断然拒绝。 这家传阵法历来是传媳不传女的。因为媳妇是娶进来的人,生了孩子还是自家人。女儿却是嫁出去的人,一旦传了女儿,便会带到夫家。只因为红娘子双亲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为了不让家传绝技失传,这才传了她。她爹最后一口气时,一定要她发誓招赘一个男人,否则死都不安宁。 这样的家族绝技,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传给外人。 “你就是杀了我剐了我,我也不传!”红娘子银牙咬碎。 “我杀你一个没有反手之力的女人干嘛?”钱逸群想起当日在船上,红娘子为了李岩跪地磕头干练果断,微微一笑:“我杀了你身边这位李秀才呢?” 红娘子不自觉望向李岩,只见李岩也怔怔望着她。她心中一痛,看着情郎的双眸却又想起了慈父临终前的泪光,两相交杂,竟然冲淡了对钱逸群的憎恨。她到底是女中豪杰,这一望之间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甩过头,决然道:“你杀了他吧。我必然随他自尽,到时候我们在黄泉路上也是结伴同行。” 李岩却恍如不闻,心中暗道:我只以为她与我投契,浑没料到竟然是对我有情。我这一心都只在义军大业上,你这又是何苦? “你错了,我不杀他。”钱逸群微笑道。 李岩松了口气,不用无谓做一回恶人。若是钱逸群不说这句话,他差点表明立场,自己还有大业未成,不能牵扯到这种儿女私情之中。 钱逸群幽幽说道:“我会割了个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足经脉,让他只能看着义军大业覆灭,却不能建一言,出一策。我想你那时候一定会很乐意在他身边伺候,享受他充满怨愤的目光,对吧?” 李岩吸了口凉气,五脏六腑全都冻住了。他强笑道:“钱兄玩笑了。” 钱逸群置若罔闻,只是盯着红娘子道:“共患难,这是何等有情有义的事啊。唔,对了,为了防止你给他留个种子,我还会先阉割了他。这样也省了你很多麻烦。” 红娘子用力抿着嘴唇,浑身颤抖,一颗心就像是放在万丈悬崖一般,随时都会摔下去碎成粉末。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钱逸群描绘的情形,微微闭上了眼睛,准备一头撞死当场,也免得拖累心上人。 “你要是现在死了,他可就没人照顾了。”钱逸群哪里会看不出她心存死志,笃悠悠道。 “你这人面兽心地东西!”红娘子啐了一口,“你先放他走,我才抄阵图给你!” “你以为我是傻子?”钱逸群冷笑一声,“而且你也没资格跟我讲条件,来人,斩下李岩左手!” “钱逸群!你住手!”红娘子见李岩身后的紫衣女子果真动手,丝毫没有犹豫,带着哭腔叫道,“我给你!” 钱逸群这才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了李岩。李岩被紫霄部姐妹牢牢制住,一只左手已经是青筋暴涨,颤抖不已,见钱逸群挥手放行,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圈冷汗。他心道:这钱逸群看着温文尔雅,却比北方的山贼强盗还要霸道狠绝,他若是与义军为敌,恐怕不妙。 红娘子双眼含泪,让人取了纸墨,先画了个人形,以墨点表示阵中节点。这阵法巧妙非常,却不是十分繁杂,只需要用所幻之人的一缕头发便能作为阵眼。只是所借这人却必须活着,若是死了,这个阵法也就破了。这也是当日红娘子留下杨爱性命的缘故。 钱逸群取了阵图,仔细读了红娘子在纸上写下的口诀,深感阵法一道才是真正高端的东西。别看咒术威力巨大,阵法却能点石成金,真正化腐朽为神奇。非但有虚实之分,更有内外之别。竟然又人能用灵蕴在身体里布阵,真是匪夷所思! 钱逸群满意地收了阵图,看了眼刘宗敏,颇有些鸡肋的感觉。 “你能干吗?”钱逸群问道。 刘宗敏颇为挫败地垂下头,声如闷钟:“吃饭。” “饭桶在道人这里得先打五十大板!”钱逸群虚言恐吓道。 “我是天生如此,从未习过玄术秘法,要不就把这套血战八方的刀术给你。”刘宗敏耍横道,“再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吧。” “血战八方……嗤!”曹变蛟一旁不屑道,“你若是不会,倒还稀罕一些。” 钱逸群听曹变蛟这么一说,猜这刀法大概早已经是烂大街的大众货了。他正要考虑让刘宗敏付些银子,却听曹文用出声道:“刚才他射我的那箭,明显是落日弓的手法。”此时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用钱逸群多问,就有人将刘宗敏扯光了。 刘宗敏一脸沮丧,道:“左右不过是本烂书,要是能换我性命也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封面的书册,让紫衣女子递给钱逸群。 钱逸群接过书册一看,封面上果然写着“落日弓”三个字。打开内页却没几个字,大多都是画影图形,好像是教人开弓射箭的寻常教科书,不过另有打熬力气的窍门,大概与寻常弓手有些不同。 曹文用远远瞟了一眼,道:“果然是落日弓。” 钱逸群合拢书册,道:“这落日弓可有讲究?” “也无甚讲究,传说是当年中山王徐达北伐时为了对付蒙古骑兵而传下的法门。”曹文用淡淡道,“虽然多半是假托,不过军中材力之士还是以练成落日弓为傲的。” 钱逸群收起《落日弓》,道:“算了,你与这《落日弓》堪堪相配,便饶过你这回。” 刘宗敏如蒙大赦,道:“日后你我手里,只要拿得出东西来赎,我也饶你一回。” 钱逸群没理会他的浑话,对李岩道:“李岩,今日我再放你一马。你且记住了,凡是打建奴的人,道人我都给三分颜面。凡是争权夺利内战不休的,道人一个都不待见!”说着,又朝曹文用看了一眼。 李岩落得个灰头土脸,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便要带人下山。 “慢着。”李贞丽突然出声道。 =============== 抱歉抱歉,今天搬家,晚上再补一章。求大家还是将推荐票给小汤,权当乔迁之礼嘛,谢啦~哈哈哈~~~ ; 第三十七章 我都道人好几个月了【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好奇地望向李贞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些水盗尚未赎其罪过。”李贞丽指了指在场尚有口气的太湖水盗,略一点算还有十四人。 水盗们登时跪倒一片,大声求饶,诸如“七十岁老母十来岁儿女”,凡是能撬动人们恻隐之心的话语一股脑喊了出来。 “你们三个可以走,这些人必须留下。”李贞丽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水盗们登时转向李岩,呼天抢地喊着“大王救命”。 李岩扫了一眼这些自己苦练出来的杂兵,微微叹了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求尊驾留他们一条命吧。”说罢转头便走,没有丝毫迟疑。 “伪善。”李贞丽清楚地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来。 钱逸群深感赞同,心道:你带着他们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要真是念兄弟情谊,至于走得这么快么? “我要在这里大兴土木,这些人正好有用。”李贞丽对钱逸群道。 “大兴土木?”钱逸群好奇道,“你要在这里开分店么?怕是没什么人来。”而且这山上的土地是上真观的庙产,你说用就用? 李贞丽微微蹙眉的,道:“我今日可以帮你一回,未必下次也赶得及。我看这里地形极佳,易守难攻。只要在竹林幽径前起一道月门,即美观好看,又有个御敌的地方。” “然后在后面起一座道观,也不至于被人直冲屋里抓人了。”曹变蛟吃了绮红小筑的灵药,总算解了巴豆的毒性,肚子仍然有些疼,但已经止住了水泻。 曹文用横了侄儿一眼,心中暗道:这傻小子,咱们现在还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你就这么快帮着人家出谋划策了? 钱逸群却出声赞同道:“不错不错,是个好想法,我去问问师父的意思。这里就交给两位了。”钱逸群冲徐佛和李贞丽点了点头。 李贞丽已经部署人手在各条小径,同时琢磨如何设立岗哨。这对于曹变蛟来说驾轻就熟,将门子弟很早就要学安营扎寨之法,军营的安保级别可远高于道观。 徐佛追上了钱逸群,提声笑道:“钱公子,山上修行可还受得了么?” 钱逸群等了她一步,见她自然落后半步跟着自己,自然也不多说,只是道:“山上清苦,不过道人也习惯了。” 徐佛媚眼如丝,道:“你这自称‘道人’倒是显得老气横秋了,真出家了么?见了这满山的美女也不起凡心么?” “烦!天天烦心!”钱逸群旁顾左右而言他,道,“本来还想好好修行两年,你看这才多久,有事没事的都来找我麻烦。” “这回的确是吓着令尊大人了。”徐佛知道钱逸群尴尬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山下钱大通求救,陈象明闭门不出,周正卿避重就轻的事细细说了个透彻。 钱逸群听完之后心中动荡良久。 当初发心求仙的目的就是为了家人平安,现在建奴没打进来,闯贼没成气候,倒先惹来了这等麻烦!虽然周正卿看似有些不够意思,但是能想到保护钱家老少,也算是做得到位了。 ――真正的道人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旁人哪怕做了任何一点微末的小事,也足以心怀感恩。 钱逸群叹道:“我这儿子做得差劲,连累家里了。” 徐佛踢了踢地上的竹叶,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钱逸群脑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要么偷偷杀了文光祖,以绝后患;要么就只有隐姓埋名让父母隐居他乡……他道:“有许多法子可以解决眼下,要想杜绝日后的麻烦恐怕就有些费思量了。” “有甚好思量的。”徐佛道,“你年方弱冠,出去历练几年,回来容貌身材必然大变,再取个别号,谁能想到是你?” 钱逸群点了点头。 “再者说,”徐佛声音里带出了一丝不悦,“你我几番往来,莫不成还当我们是外人么?贵府的事,我们忆盈楼怎会袖手旁观!” “徐妈妈定有教我。”钱逸群听徐佛话里有话,似乎没有说尽,咧嘴笑道。 “仍在苏州买座大宅子,让尊亲住进去,广蓄仆役,暗插好手,背靠浙江钱氏,看谁还敢动。”徐佛流畅说道,好似早就有了腹稿。 钱逸群抿嘴不语。他不同于那些爹娘死绝的人可以任由着性子做事,但他又生具了一个大胆妄为,一旦冲动起来便很少顾虑后果的个性。钱逸群想起《清静经》的最后一段,从来都是被他当做废话,此刻想来却十分有理。 ――正一真人曰:人家有此经,悟解之者,灾障不干,众圣护门。 若是能够了悟清静妙道,因形取势,逆来顺受,当然不会有什么灾障。故而老子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我做不到常清常静、不惹是非,只有寻些别的方法了。”钱逸群略略苦恼道,“若说买宅子,我恐怕也没那么许多银钱……” “阿堵之物何足道哉!”徐佛这次真的生气道,“你就不肯当我是朋友么?” “你当然是我朋友……” “朋友有通财之义!夫复何言?”徐佛一双秀目紧盯着钱逸群,好像只等他再推托一下,就扑上去将他吞掉一般。 钱逸群尴尬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即便如此,若是文家上门骚扰,我家人也未必能挡住。当初文蕴和说什么联宗的事,现在看来到底与浙江钱氏太远,所谓背靠宗族云云,实在是虚得很。” “呵呵,文公子只是牵条线,如何捆绑还是得靠你自己啊!”徐佛一笑起来,整个幽径恍若吹过一股春风。她道:“你觉得文蕴和、周正卿在其本族地位如何?” 钱逸群略想了想,道:“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貌似挺高的。” “与其说高,不如说是超然。”徐佛道,“周正卿是周相公的嫡孙,自不去说他。你可知道,文蕴和其实根本不是衡山文氏。其祖上与文征明的血脉就已经淡得难以考据了,他不过是叫文震孟一声族叔而已。” “唔,难怪他字伯温却不是排行老大。”钱逸群恍然大悟。 “但他在文家可比文光祖那个嫡出的大少爷还要说一不二。”徐佛继续道,“为的便是他在醉花庵门下。”徐佛见钱逸群面露讶色,惊讶道:“你莫非不知道么?” “文伯温的师承一直都挺神秘的,我也没追问。”钱逸群道。 “他虽然是醉花庵门下,算是陈象明的师弟,但他没有登堂入室,只是个外门生罢了。知道的人怕刺激他,故而一般不多提这事。”徐佛解释一句,“即便如此,他也颇受器重。” “你是让我也钱家本宗占个一席之地?”钱逸群有些犹豫,自己虽然比周、文那两个口水货强,但自己见识开了之后,真心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强大。 “哎?你莫非是修道修傻了?”徐佛玩笑道,“有道是缺什么补什么。周、文两家多的是进士,却的是修士,故而物以稀为贵。你家有你这样的高手坐镇,只需要再弄两个举人,就足以成为苏州一方之伯了。” 钱逸群重重垂了下头,道:“是我脑子没转过这个弯来。不过举人哪里是那么好弄的?尤其在咱们这文化昌盛之地。” 大明开国取士之初,是个进士里有八个是南方人,盖因南方是国家经济重心所在,受到战火破坏较小,故而大族豪门林立,读书人的水平的确较高。 太祖皇帝为了避免南人独大,便强分了地域名额,扶持北地文教。二百多年下来,北方文教非但没有被扶持起来,南方的士子却因为竞争激烈,水平越来越高。尤其苏州、绍兴,都是进士之乡,状元也是常有的事。 “你放了曹文用,正好让他还你的情。”徐佛指点道。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通过考试移民来博取出头的机会。许多江南士子的水准其实并不差,只因为对手太强劲,所以要取得个生员资格都要熬白头发。如果把这些人放到北地去,说不定足以横扫一片,高歌猛进直上琼林宴当个正牌子的二榜进士。 大明虽然衰败了,户籍制度却仍旧卡得很严。这种考试移民所走的渠道基本就是军户。虽然眼下武人的地位比许多文臣的奴仆都还低,但奴仆不能参加科举,军户却可以。 “你选中了人,过继给令尊大人,让曹家在北边给他们入籍,到时候就在当地科举。这些人出仕当了官,便是你钱家的子侄,岂不安全?”徐佛笑道,“甚至连姓钱与否都没关系。” 钱逸群暗道:原来游戏还可以这么个玩法!我对大明还是有些搞不定。不过像我这个层面的确也看不到这些,看来还得往上走走。 “一客不烦二主,这选人的事,也劳烦徐姐姐帮个忙。”钱逸群打蛇上棍,丝毫不觉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徐佛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一阵激动,暗道:钱公子手段了得,却能慈心下气,果然是有大根性的人。既然他如此拜托我,我焉能不尽死力! “我觉得,”钱逸群见徐佛答应下来,便开出了条件,“年纪太小的怕等不及,年纪大的怕白眼狼。最好还是钱氏族人,也不存在改姓易宗的事,未必要与我父亲做儿子,和文蕴和那般认个族叔伯也是可以的。日后他发达了,我们肯定也不会高攀什么,只要肯照拂家人平安就行了。” 徐佛点了点头,道:“公子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样的人倒未必难找,关键还是得能考得过三场。” “人言考场不论文章,这我知道。”钱逸群爽朗道,“只要人厚道肯学,一次两次落榜也不算什么,我不在乎那点银子。” 徐佛赞赏地看了钱逸群一眼:“你这性子出家当道士真是暴殄天物,哪怕开个商行都不逊于陶朱、白圭之流了。” 钱逸群挺了挺胸,咧嘴一笑,心中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我都道人好几个月了,怎还去做那些事? ======== 都说小汤是2k党,其实3k的章节也挺多的嘛~~求推荐票~~! ; 第三十八章 阿牛有心事【求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两人又走了几步,钱逸群突然顿住了脚步,脸上浮出一丝遗憾,道:“恐怕要坏事。” 徐佛跟着一惊,问道:“怎么?” “我这么勒索文光祖,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钱逸群道,“还有那个茅山黄元霸,被我打跑之后肯定会卷土重来。只有一日捉贼,哪能千日防贼?徐姐姐的法子太慢,太慢了。” 徐佛一想的确有理,颇为不安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她这话问出口,心中才打了个搁楞,暗呼道:钱逸群打跑了茅山黄元霸! 茅山黄元霸! 那人身祧三茅真传的强人啊! 眼下龙虎山嗣汉天师府里流出来当代张天师的真符不过作价足银一千两,这位黄真人的符却能卖到一千五百两!姑且不说个人修行,但看这市价行情就能知道此人的地位有多高。 徐佛心中一则惊疑文光祖竟然请得动黄元霸,一则更惊叹钱逸群已经有了如此手段,能够毫发无伤地将黄元霸打跑!想到这里,徐佛脚下错乱,左脚差点被右脚绊倒。 钱逸群浑然无觉,缓缓踱步,暗道:我若是行险,或许还能暗中干掉文光祖。只是这个世道又不是法治最高的时代,别人就算没证据,也一样迁怒我家人。至于黄元霸更是无处寻他,只有守株待兔。 ――是了!当年王重阳为了骗欧阳锋现身,直接装死。我有样学样,黄元霸即便不现身,也只能作罢,再没有寻到我家里去的道理。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铁杖道人一回来,哥哥我也就算熬出头了。 钱逸群叹了口气,突然又有想到了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客人了。机械地重复每一天,让人觉得没有激情,但是也养成了巨大的生活惯性。如果现在让他不去藏经阁抄经,或者让他躺着睡觉,他都会觉得十分不舒服,乃至浑身别扭。 ――就算等来了铁杖道人又如何呢?他还能带我去另外拜个师父么? ――背师另投可是重罪。 钱逸群心中杂乱。 ――我这师父虽然只说五句话,不过对我很好啊!而且他也是个高人,我何必心怀贰志? 钱逸群想通了这些关节,深吸了口气,道:“装死逃避太过懦弱!我觉得还是修观自保比较好。” 徐佛微微皱眉,心道:谁说过要装死? “徐姐姐,上次咱们说过要学猿公剑法的。”钱逸群道,“不如这次多盖一间别院,留几位姐妹,我好方便向她们讨教。” 徐佛点头道:“正是如此。”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却见迎面走来三个人影,因为背光看不清面孔。直到三人走近了,钱逸群才看出是柳和尚和他女儿,以及阿牛。阿牛身边还有一团与周围光线不相融的空白,正是前去报信的钱卫。 “大叔,你们才来啊,黄花菜都凉了。”钱逸群上前笑道,“这位是我红尘好友,徐佛徐小姐。” 两边人纷纷见礼,柳和尚只是多看两眼就听到柳定定在一边干咳。徐佛吃不准这和尚美女的搭配是怎么回事,直听到钱逸群说:“这位乃是宁邦寺柳大师,这是他女儿。”徐佛这才福了福,暗道现在和尚都能结婚生孩子了,这姑娘万幸长得不像她爹。只看女儿如此,想必母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竹林幽径的光线不好,徐佛也是职业病犯了,看美女看得十分仔细。柳定定倒是不怕她看,只是觉得徐佛这人有些失礼,越靠越近,几乎要凑到她面门上了。 “你做什么!”柳定定终于忍不住喊道。 徐佛恍如初醒,尴尬得说不出句整话,只道:“在下孟浪了,虽然见过美女,却未见过长如妹妹这般标志的美女。” 钱逸群哈哈大笑道:“是我师兄的福气。”说罢又道:“几位,救人如救火啊,今天幸好徐姐姐她们来了,否则咱们可是白白里被人打了一巴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柳和尚摸了摸脑袋:“你这孩子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我们哪里来晚了?我们来得正好,若是早来一步,岂不是让你偷懒么?” “我刚才孤立无援……”钱逸群叫道。 “我们早就在峭壁上看着,你若真不行,我会出手的。”柳和尚不耐烦道,“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哪里需要帮忙。” ――打黄元霸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钱逸群无奈摇头,道:“那大师现在前来敝处,只为蹭饭的么?” 徐佛听了一惊:这和尚的修为不低,钱公子如此不客气,不会得罪人吧? “哪有那般好命!”柳和尚拉了女儿就往前走,边走边道,“一个乱七八糟的惑心阵放在门口,你无所谓,我看着却闹心。” 钱逸群心中咦了一声,旋即想到戴家那两个熊孩子当时的确用杏黄小旗在地上布阵。他还假意上前踢掉了一面小旗,本以为破坏了阵法,没想到竟然仍然有效。 钱逸群追了上去,请教道:“大叔,阵是怎么破的?” “看你这问的外行话。一旦成阵,就只有破去阵眼方能破阵。”柳和尚貌似心情不好,不耐烦道,“真的高手布阵,以天地为阵图,以山川为阵型,借日月星三光为阵眼,念头之间毁天灭地,谁能破?” “你说的不是高手,”钱逸群一脸窘相,“是圣人吧!我见过一个高人跟苦尘和尚对决,那高人用阵,苦尘用咒,最后高人只是险胜一筹。” ――还是因为有我帮忙。 钱逸群在心中补了一句。 “苦尘?”柳和尚脚下停了停,貌若无意地吐了口痰,继续往前走去。 钱逸群不知道苦尘和尚和柳和尚有什么关系,不过从这态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阿牛正好上前解围道:“师弟,你是要去请师父么?” “正是,师兄有事?” “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阿牛略显局促道,“我正好有事找师父。” 钱逸群正想去看柳和尚破阵,也不与阿牛谦让。刚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到阿牛的背影,心道:他们从宁邦寺下来,应该先路过藏经阁的,怎么不直接去找师父? 实际上,阿牛在藏经阁门前上上下下何止十回,每每要迈出脚步,最终却还是缩了回来。原因无他,只因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吐出口。 ======= 诸位君子明鉴,小汤的推荐票实在少得可怜,求推荐票,求求推荐票……^-^ ; 第三十九章 考校【继续求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戴氏兄弟的阵法只是略知皮毛。两人合力布下的惑心阵虽然成型发动,但在效果上却是时灵时不灵。正是这个半吊子的惑心阵,让李岩心性变幻,让红娘子一反常态,让刘宗敏……唔,从刘宗敏身上倒是很难辨别是否受了阵法的影响。 柳和尚在阵眼上随意吐了口痰,一股山风拂过,这惑心阵就算是破了。 破阵之后的柳和尚并没有走,而是走到茅棚前,左右看了看,边看边摇头。他见钱逸群跟了上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钱逸群疑道:“不就是个山坞么?” “茅蓬坞。”柳和尚感慨道,“这里可是当年孙武子隐居写兵法的地方。” 钱逸群噢了一声:“原来孙武子也在这里住过,幸甚,幸甚。” “朱买臣也在这里住过。”柳和尚又道,“差不多在你们那个灶台的位置,就是当年朱买臣的读书台。你知道朱买臣吧?”钱逸群双眼一翻。这个时代文盲太多,他这样的半文盲经常会被误会成文盲。 朱买臣也是苏州人,在汉武帝时任过会稽太守,五十岁时才发迹,是大器晚成的典型。此人最著名的事就是马前泼水,羞辱了前妻。钱逸群不知道柳和尚为什么跳过孙武,说起朱买臣,反正只是点点头而已。 “所以说啊,人生际遇难测,他老婆跟着他卖柴熬到四十多岁,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最后落得马前一盆水,留下个覆水难收的典故。”柳和尚微微仰着头,一腔感慨,十分文青。 钱逸群恨不得给他两片脑残片,直接问道:“大叔,您今天怎么了?” “我想起我女儿了。”柳和尚双眼空濛道。 钱逸群看了看柳定定,就跟在柳和尚身后。 柳定定轻咳一声:“我要与你师兄成亲。” “唔……这么突然?”钱逸群问完之后颇为自责,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在明朝这个大环境里,定亲之后能够偷偷摸摸见见面就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两人还是自由恋爱。难道和四百年以后一样,试婚不结婚,八年马拉松? “你也这么觉得吧!”柳和尚突然振奋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这和尚突然发癫,引起周围美女们围观。她们看着一个留着短短发茬的和尚大呼小叫,颇为好奇。 坐在茅棚墙下的曹文用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纠结郁闷,暗道:你们一个秃驴一个小牛鼻子,算什么英雄! “爹!”柳定定叫了一声,“不管他有没有出息,我就是要嫁他!非嫁不可!非他不嫁!” 柳和尚的热情如火瞬间被熄灭了,一双大手摩挲着脑袋上的发渣,无奈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爹这不是来见他师父了么?” 曹文用听了,心中好奇也被勾了起来,暗说道:这姑娘倒是有气魄。如此英气的闺女,不知道看上的是何等英雄少年。又不知道她这和尚老爹,为何会如此勉强。 柳和尚又在茅蓬坞转了转,边转边摇头。开始钱逸群以为他是对这个地方不满意,后来一想:这和尚修为这么高,肯定不会因为环境而这幅模样,多半是在挑师兄的刺。果然,柳和尚对每一处留下阿牛师兄生活轨迹的地方都表示不爽,就像是某只犬科动物在自己的领地上嗅到了同类留下的味道。 不一会儿功夫,一老一少两个人影便从竹林幽径中缓步出来。那老者身形佝偻,一把年纪,看起来都能当柳和尚的爷爷了,自然不可能是少女的良婿。 曹文用将目光投在那个年轻的,长得如同一块方砖的年轻人身上。 他旋即将目光移开,心道:果然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钱逸群却暗道:看来这位柳和尚不是很看得上师兄啊,还好跟我没关系,旁边看戏就行了。 钱逸群上去迎了师父,李贞丽与徐佛自然上来行礼。 木道人自然是一脸微笑地“好好好”。 李、徐二人下意识地将钱逸群突飞猛进的功劳归于这位师父,却没想到世外高人如此随和,让不知就里二人深感荣幸和愉悦。 “师父,要遣开闲人么?”阿牛上前道。 “好好好。”木道人往堂上一座,面朝大门。 阿牛的声音洪亮,几乎整个茅蓬坞都能听到。姑娘们自觉散开,就连曹文用都一并带走了。柳和尚上前毕恭毕敬地磕了头,口称道:“老师慈悲。” 木道人起身下跪回礼,没说什么。 柳和尚也不谦让,在木道人下手趺足而坐,道:“老师,今日学生前来,是为了小女的婚事。” 木道人微微颌首,没有言语。阿牛站在师父身边,神情尴尬,轻轻玩弄着衣角,就像是个羞涩的大家闺秀一般。 木道人仍旧无语。 柳和尚见道人不说话了,当下拜了拜,起身拉了拉女儿。 柳定定不知道两人这算什么意思,到底是允还是不允呢?便站着不肯动。柳和尚见女儿不动,只得低声道:“他们师徒有事商量,咱们回头再来。”柳定定这才看了看阿牛,心有不甘地跟着爹爹走了。 钱逸群看她那脸幽怨,心中暗道:这世间还真有这般痴情的女子,一见钟情就铁了心要跟个弱智过一辈子,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病啊? 等柳和尚父女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钱逸群突然听到一声长叹。 这长叹苍老而悠长,浑厚而磅礴。一叹三转,有遗憾之情却无一丝怨念。 这是木道人的一叹。 “阿牛。”木道人竟然吐出了五句之外的两个字,而且看那阵势还要继续说下去。 “弟子在。”阿牛跪倒在前,低低垂头。 “逸群。”木道人又唤道。 这一声叫,仿佛洪钟大吕,好似天雷滚滚,心神震慑,百骸微颤,让钱逸群好不敬畏。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伏身恭敬道:“弟子在。” “你二人入我门下,所得几何?今日当做个考校。”木道人的声音好像直说道两人心中一般,飘飘邈邈,字字印心,果然是金仙之姿,道德高士。 ; 第四十章 说欲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时间,茅棚内光明大作,四处白茫茫一片。在这白光之中,渐渐浮出一个金色光点。须臾之后,金色光点由远而近,猛然炸出万千道金光。金光之中端坐白发花衣老神仙,目帘三分开,七分闭,说不出的慈祥,道不透的玄机。 这老神仙法相随和,仪态威严,令人心生敬畏。从一人高矮,渐行渐大。仿佛顶天立地,好似提携日月。 钱逸群仰头而视,心中虚凉,只见这金身没入云中,只在滚滚祥雾之中露出一双悲悯世人的双眼,正低垂俯视下来,罩在身上带来无穷暖意。这一瞬间,无穷自信由心底而生。 ――大道漫漫,十方无界,八千里上下求索,九万年辗转沉沦,我却终究能够登达清静圣地! 钱逸群垂下头,恍恍惚惚。身中凝成的尸狗一魄,银光收敛,在天顶一束金光之中显得无比惬意,缓缓升腾。原本与钱逸群一模一样的面容,渐渐变得细腻起来,露出一抹童真,就像是年轻了几岁。 不知过了多久,钱逸群方才从这玄妙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身上微微发冷,膝盖生疼。原来外面天色已经全暗,远处有几点火把留着照明。徐佛李贞丽等人,连带曹家叔侄、戴氏兄弟,全都不见了。 “可言说各自所见。”木道人出声道。 钱逸群心想,这事总是师兄说在前面。谁知一看阿牛,只见方方大大一块砖,竟然泪流满面,双眼如同泉眼,仍在不住往外涌眼泪水。 ――这孩子看到什么东西了! 钱逸群回忆刚才的感觉,虽然的确有感动的成分,但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啊。 阿牛紧咬嘴唇,喉头滚动,发出压抑的呜呜声。 木道人慈爱地看着弟子,柔声道:“好啦,不哭了,说说吧。” “师父,师父!”阿牛死死噙着眼泪,拼命摇头,只是不住叫着“师父”,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木道人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要娶柳姑娘么?” 阿牛伏在地上,从呜咽中吐出一个“嗯”字。 “你去吧。”木道人微微颌首,就像是平日一般。 钱逸群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貌似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应该不同,所以师兄才会那么激动。自己所见那么玄幻,这到底怎么算成绩呢?他这边正思量着,只听那边砰砰砰三声,正是阿牛给师父磕头作别。 钱逸群一惊:难道本门禁婚姻?要想娶妻就得破出门墙?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 “照顾好师父。”阿牛对钱逸群说了一句,快步朝外面跑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嚎从外面传来,吓呆了夜行的走兽,惊坏了栖息的飞鸟。 钱逸群扭着头,看着方砖……阿牛融入黑幕之中。 “逸群。” 听到师父招呼,钱逸群连忙回过头,叩首顿地,道:“弟子在。” “你所见如何?” “是一尊神像。”钱逸群抬起头,就着外面散射进来的星月微光,他突然发现师父的容貌如此熟悉,却与刚才幻境中所见明显不是一个人。之前一直以为见到的是师父,此刻却有些迟疑。 听完钱逸群细细描述了那尊“神像”,木道人道:“你所见的,并不是为师。”刚才他只是随意使出了个阵法,让两个徒儿见到了内心中最为纠结的一面。实际上这个阵法并不能让布阵者读心,更不可能深入其中。 ――这阵法貌似还没有高仁的那个高明。 钱逸群心中闪过一念。他见识了师父呼吸之间便能坐地成局,不经意间布下阵法,自然不会怀疑师父的能力。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让他寒栗的理由: ――师父根本不屑于知道。 ――让你看便看了,看到什么,如何去做,都是你的事。说不说也在你,说了给你点建议,不说就自己去走。 ――肯定是我想多了……师父绝对不会如此冷漠的! 钱逸群内里心猿攀爬,意马由缰,脸上神色变幻,煞是精彩。 “弗要多想了。”木道人一声道出,登时天地间一个震颤,把钱逸群从滚滚念头之中扯了出来。 “师父,我刚才所见,到底是什么意思?”钱逸群问道。 木道人微微闭目,方才道:“欲。” “呃?”钱逸群喉头一凝,“这是什么欲?” “非但是欲,”木道人微微颌首,“已经是凡人不会有的大欲了。天下大欲,莫过于此。” 钱逸群听得莫名其妙,如此法相庄严的神像,跟欲有什么关系?木道人见他一脸迷茫,嘴唇微微一动,道:“你以为,何谓欲?” 告子曰:食、色,性也。 人身大欲,莫过于食、色。 食欲乃是人生存之基,没了食欲则命必丧矣。 **乃是人类之基,若是没有了**之欲,人丁不兴,家国不存。 其他各种**,无不是根植于这二者。故而告子说,这二者是人的天性,不能磨灭。 然而一尊不知名的神像,代表着自己什么样的**? “你当日对赵监院说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么?”木道人提示道。 ――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 钱逸群心中一个霹雳,想起当日的对答。 “成仙入圣,便是你的欲。”木道人道。 “师父,”钱逸群磕头道,“弟子以为,这是道心……没想到错在这里。” 木道人摇了摇头,道:“阿牛以前也说过这类似的话,可他那是道心,你这是欲。” “为什么!”钱逸群心中不甘。 “欲者,狱也。”木道人道,“乃是一个时时刻刻囚禁你心的牢笼。若是我跟你说,你此生求道无望,修行徒然,到了也难见大道毫毛……” 这几句话像是重锤一般砸在钱逸群心头,将他一颗七窍玲珑心碾成砸成玻璃粉! “看,就是如此。你入了这心狱,便时刻受其折磨,再走不出去了。”木道人轻轻一句话,就像是点破了一层薄纸,又将钱逸群从万丈深渊拉了起来。 钱逸群这才发现自己一颗心忽上忽下,累得吐了口气。 “道心是不同的,”木道人又道,“守而不执才是真道理。一颗道心能助你破灭魔境,怡然自得。若是失守,便坠入狱中。若是执着,一般坠入狱中。其中火候掌握,正是祖师们要红尘炼心的缘故。” ; 第四十一章 流铃八冲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恍然大悟,道:“多谢师父指引愚痴。” 木道人停了停,又道:“你现在可是在想,如何灭欲?” 钱逸群诚恳道:“正是。弟子正想如何发奋用功,将这欲灭了。” “痴儿,灭欲之欲莫非就不是欲么?”木道人摇了摇头,又道,“若是光靠臆想就能寻到门径,祖师们何必留下浩瀚经海?” “求师父指引。”钱逸群一头磕了下去。 木道人缓了口气,道:“你师祖吴大真人,当年曾有一首求道诗,你当牢记。” 钱逸群正襟危坐,毕恭毕敬,等师父口授。 木道人似乎在脑中回忆了片刻,方才张口吐字道:“心神牵绕落烦尘,浊辱淘尽始得真。……” 钱逸群心中默念两遍,将这十四字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未有多少感悟,却好歹得了玩味。 不过…… ——师父,您老人家停顿的时间挺长了吧。 钱逸群久久等不来后面的句子,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师父。 “后面两句忘了。”木道人淡定道。 钱逸群听到自己颈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脑袋都差点掉下来。 ——师祖的诗词,就这么忘记也没关系么?不是应当牢记的么!难怪世上绝学失传的那么多!原来都是让不靠谱的师父忘记了呀! 钱逸群心中念头又翻滚起来。 “其实都是废话。”木道人说道,“那么多仙真,那么多祖师,说来说去不过那些轱辘话,该不懂的还是不懂。”说着,木道人又是一声长叹。这声叹息中却包含了诸多沧桑和疲惫,似乎又有些怀念和牵挂,耐人寻味 “逸群啊。”木道人叫了一声。 “师父,您说。”钱逸群连忙凑了上去。 “出家是镣铐,在家是樊笼,我问道人哪里去?”木道人突然正声问道。 钱逸群脑袋一蒙,自己过往身世,积年阅历,登时一一浮现眼前。 生活在红尘之中,人人都觉得世道艰难,浑不自在。想科举晋身的,偏偏场中乏运;爱纵情江湖的,总是功名牵连;一朝七篇得入金榜,穿上官服还有各种潜规则真律令约束着,即便是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红尘岂不是个大樊笼? 至于出家,难道真的跳出红尘?一样有各种门径,各种祖令,各种打磨,各种钻营……所谓率性而为终究是愚人借口,也没见那些花街柳巷的逍遥道士哪个就登真成仙。真正修行之路步步为营,谨慎守持,一步不慎即坠魔狱。这不是镣铐又是什么? “我在中间跳!”钱逸群灵光闪现,出口对道,“道人以在家之心行出家之路,秉出家之诚守在家之身。” 这便是他山中修行的明悟。 此言一出口,钱逸群自己都吓了一跳,越琢磨越有味道。在山中不就是如此么?每日里名为修行,实际就是生活,而生活又是时时都在修行。人说:人生一世,修行一场,不就是如此么? 正教师尊并非为考而考,只是借考校之意,引导弟子自己总结出当前修行所得。故而不会有什么对错,只有弟子各人领悟深浅而已。 木道人以红尘、方外设问,正是因为钱逸群身在山中心留红尘,一朝让他自己说出口,自然身心合一,一重障碍登时消散。 钱逸群看着师父,怔怔发呆,精神内守,突然见灵蕴海上尸狗一魄貌似又小了几岁,竟是十来岁模样,头扎总角,隐隐有躁动挣脱之意。 “一个浊鬼有什么看头。”木道人对钱逸群的答案不置可否,一语将他从静定之中扯了出来。 “师父,这个是浊鬼?”钱逸群奇道,“不是灵蕴所生么?” “七魄乃是身中浊鬼,即便是三魂也是修行之磨石,不可关注。”木道人摇了摇头道,“你在山上修行颇有进益,再留也没用处,可再入凡尘历练一番。” “啊?”钱逸群以为师父要赶他走,不由心中失落,委屈道,“师父,我没动凡心。” 木道人微微一笑,道了声:“呵呵。” 钱逸群脸上摆出一个囧字,心中暗道:这声呵呵实在可恶,听起来是“呵呵”,细细一嚼就像是“傻哔”了! “师父,求您指条路。”钱逸群知道师父这样的高人说一不二,自己讨价还价也是枉然,索性硬着头皮往下走。 “你不是要在中间跳么?”木道人反问道。 “那,弟子是该恢复俗身,还是道装行走?” “痴儿,既然悟了,就要去行;既然行了,就要恒持。”木道人微微摇头,“你悟了不行,终究是中士之姿。”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正是说得钱逸群这种,行持功夫不足。 钱逸群正觉懊恼,只听师父又道:“你去将灶台上的那口钟取来。” 灶台上哪里有钟? 钱逸群心中一奇,以为是师父大显神通变了一个出来。他点起灯往灶台上一看,仍旧是平素的模样,哪里来的什么钟? 若是钱道士转身跟师父说“没见钟”,大道修行也就因此而绝。盖因钟者终也,不见终,自然是不至尽头的意思。即便是凡夫俗子,让这等口谶落在身上,此身也是休矣!更别提钱逸群天赋言灵,这乌鸦嘴十分厉害! 也该是钱逸群宿缘所在。 一豆灯光之中,钱逸群刚要转身,突然被个“油瓶”吸引了目光。 这“油瓶”仔细一看却压根不是“油瓶”。只见此物一掌来高,顶上是一个山字型的铜件。钱逸群伸手去拿,木柄上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油污尘垢,又黏又腻。他轻轻将此物提起,却见木柄下面果然是一口钟。钟面上隐约有纹,膛内有个铜打的小舌。 钟口下平,比钱逸群的掌心略大一线。钱逸群便用左掌托了这钟,右手轻托左腕,毕恭毕敬呈给师父。 木道人没有接过,只说道:“这口帝钟便给了你吧。” 钱逸群拜道:“多谢师父赏赐。” “不忙谢,”木道人口中轻吐,“为师再传你一套流铃八冲。” 钱逸群听说有法术相传,比刚才道行精进更为巴结,不用人催就一个头磕了下去,已经养成了习惯。 帝钟又名三清铃、法铃。因为迎请诸圣时必须以此为引,故而名为帝钟。其顶端上的山字叉唤作“剑”,用以象征三清。一般只有道德高士,法坛高功才能用这帝钟。故而有道是:“法铃常振,神鬼相钦。”是法事科仪中必不可少的法器。 在这穹窿山上,茅蓬坞自然不说了,就连上真观都没正儿八经做过什么法事。虽然早晚功课时也要用到帝钟,不过钱逸群一个外人不能随意观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印象。如今拿了这帝钟在手,右手持柄,钟口朝下,倒是没有拿反。 “帝钟易学难精,你且记下了。”木道人说道。 钱逸群怕他又来一次“我忘了”,连忙凝神屏气,两只耳朵用力前倾,不肯漏了一个字。 “以钟身为经单,”木道人年轻时打得多了,倒是没有回忆太久,爽利说道,“钟在经单之左名为琳。在右边称为琅,左右摇晃便是琳琅响彻。我这套流铃八冲,说到底不过就是这一个动作,既不打圆,也无其他花哨。” 钱逸群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这帝钟上覆了如此厚重一层油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响。 木道人发出一声喉音,开始吟诵《流铃八冲》的口诀。他从总纲诵起,犹唱经韵,将每一冲的要点、咒语、诀法传给钱逸群。 钱逸群初时还担心自己记性不好,遗漏了师父的真言,最后得到个残次品。两句过后,他才发现师父的这法术是直接刻印在他心中的。他曾有过一次口传转心授的经历,这回正好就轻驾熟,直接沉寂在灵蕴海中,细细琢磨这天际之音。 原来这流铃八冲不是寻常法术,乃是配合清心钟使用的一门集法、术于一身的高深功夫。所谓流铃,一者是帝钟的别名,一者又是特有所指的节奏。寻常道士在呤咏提纲、举天尊等处用“风吹铃子”,在诵经、礼诰、朝忏等处用“滴水铃子”。而木道人这套功夫,通篇只用流水铃子,故称流铃。 八冲却是取了八风穴的别名。这八风穴与医家的足下八风穴同名而异实,乃是灵蕴在人身中流转的八个窍门。在这八处,原本如水的灵蕴会被卡住,以至于如风吹隙方能通过。一旦打通了八风穴,灵蕴便能如决堤之水一般涌入清心钟,激发这钟上的阵法。 据说八窍尽通之后,这钟甚至能使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木道人双目空茫,双唇机械翕张,就连声调都变了许多,像是被人附体一般。这正是心授的标志,无论功法口诀传了多少代人,只要心心相印,就总能听到首位传功祖师的声音。 “此法乃天人所习,不著文字。上士得知,升为天官;中士得知,游行三界;下士得之,在世常年。你当仔细修真,谨慎持守,不可轻忽。”木道人长吸一口气,算是结束了今夜的传授。 山间晨雀试啼,天色如幕,却已经快亮了。 与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仿佛,木道人的身子也发出淡淡的毫光,越来越虚幻起来。 钱逸群从得授秘法的喜悦中挣扎出来,扑到木道人膝下,惊呼道:“师父是要弃我而去么!” “痴儿,相逢必有相别,何至于此。”木道人音色依旧,人却几乎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师父,好歹告诉弟子未来怎么走啊?”钱逸群急道,“再去哪里能找到师父?” “为师给你一条路,你便只有一条路走。为师若是不给你路,你便有无穷的路走,这都看不透么!”木道人眉毛一挑,又叹道:“也罢,为师再扶你一程。且听分明!” “老子是师不是神, 真神惟有一心存。 万般理法无真义, 识破便是得道人。” 木道人口占一偈,彻底消失在天光之中,好似从未来过。 钱逸群看着面前空空如也,连空气都不曾有一丝波动,恍如发梦,难以自明,呆呆坐在地上。 第四十二章 厚道人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木道人就这么走了,一如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穹窿山。 他甚至连个道号都没有留下,所谓的“木道人”,其实是吴语迟钝呆笨的绰号。 钱逸群迷茫了整整一天,他很难分清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到底是飞虹羽化,还是用什么高端传送术去了别的地方。这种痴痴呆呆的状态直到阿牛来找他告别,才暂停了一会。 师兄阿牛也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和尚一家要离开穹窿山,而且死活不肯说明缘由。这就让阿牛只能从留在山上修行和心爱的女孩之间做个抉择。显然,这位智力有些硬伤的师兄选择了后者。他决定跟着柳和尚他们走,开始一段幸福美满没羞没臊的生活。 “师父是不世高真,跟着他学,我们都有登临天界的一天,你就为了个……女孩,放弃这大好道缘?”钱逸群十分不解。他前世听得最多的话是:好好读书,好好找工作,有钱有姑娘,没钱空撸管……套用在这个乱世,只要修行有成,钱财地位不是唾手可得么?柳定定那样的姑娘又不是倾国倾城,归家院就有很多姐妹长得跟她一类啊! “你不懂。”阿牛脸上浮现出痛并快乐着的神情,“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就该在一起。昨晚师父让我看到了……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你打算以后过活?”钱逸群略带担忧道,“你看柳和尚把冬衣都翻出来放在上面的箱子里,肯定是要往北走啊。” “听说北面地更多,我有力气怕什么。”阿牛不屑道。 “北面有地震,有大旱,有鞑靼,有建奴,有杀良冒功的官兵,还有寸草不留的乱民……你就长个心眼吧!去了北边连他们说话都听懂!”钱逸群恨铁不成钢,多少也有些将师父离去的责任迁怒在了这个师兄头上。 一旦心里有了这么个苗头,便又觉得师父偏心。因为阿牛退道,师父便连多呆一天都等不住,急急忙忙上完课就闪人,自己这个徒弟还真是没地位。 “我听得懂官话,我不怕。”阿牛一副二愣子模样,“只要跟定定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钱逸群重重叹了口气,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要走就走吧。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阿牛不解地看着钱逸群。 在钱逸群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钱卫。在钱卫长剑可及的地方就是脚镣加身的戴氏兄弟,他们正在翻一块地,将地里的石块挖出来,好为新楼打下地基。戴氏兄弟还算好的,太湖水盗们在忆盈楼女侠们的青锋和长鞭之下干着苦力,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鞭子。 曹文用和曹变蛟享受了客人的待遇,钱逸群也允许他们离开,但是两人目光幽怨,好像认准了研山就在钱逸群手里,死活不肯走。 整个茅蓬坞只是一早上的功夫就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跟“只有一个人”的凄凉状况完全套不进一个圈里。 “钱公子,您的道袍和头巾。”一个娇弱的声音凑了上来。 钱逸群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原来还是旧相识,正是归家院的杨爱。他笑着接过衣巾,道:“你怎么也来了?” “昨晚就上山了,跟姐妹们忙着给你赶这道袍呢。”杨爱脸上略显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 钱逸群摸着手上松江棉布织就的道袍,一股淡淡的新衣香气微微刺激着的鼻腔。他本想道谢,却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没有意思,便只是点了点头。 杨爱有些失望,叮咛道:“公子最好早些试试,大小不合的地方还能修改。到底没有亲自比过尺头,难免有些出入。” “我送走了师兄就试。”钱逸群笑着将衣巾抱在怀里,目送杨爱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他对阿牛道:“师兄,这里永远都是你家,若是可以,就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吧。” 阿牛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场面,忧虑道:“只怕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你认识我就行了。”钱逸群笑道。 “只怕你换了道袍,就成了赵监院那样的人物。”阿牛有些畏缩道,“我可就认不得你了。” 钱逸群呵呵两声,岔开话头道:“这里就叫五三观,这三个字你都认识,不会走错的。师父留下的棚子,有我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 “好好,”阿牛喝彩道,“果然都是我认识的字,不过为啥叫这个名呢?” ――因为他们叫师父五句道士,又叫他木道人。所谓天三生木,各取一个数字而已。 钱逸群只是在心中一闪,却凛然振声道:“五行三界,在此一观!” 阿牛摸了摸发髻,干笑一声:“师弟果然有气势。师弟呀,我这就要走了,你有什么送给我的?” “我身无长物,要不送点银子?”钱逸群没想到师兄会开这个口,颇有些准备不及。 “不用银子,”阿牛道,“我是练体入道,不同于你炼意入手,不如就将那张铁胎弓和《落日弓》的小册子给我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柳和尚说的……”钱逸群嘀咕一声。 “咦!”阿牛惊疑道,“师父还传了你推衍之术么?竟然猜得这么准。” 钱逸群微微摇头,让钱卫找人扛来了刘宗敏的铁胎弓。这弓重达八十多斤,通体黝黑,乃是传说中的星铁打造。弓弦据说是用的东海巨鲸的骨筋,即便是大力士也难拉开十之二三。昨日刘宗敏以这弓一箭射破了曹文用的“威武不能屈”,穿筋刺骨,一则是借了利器,二则也的确是他天生神力。 阿牛不舍得用同样是黑铁打造出来的箭矢,只用寻常竹木箭矢,呼喝一声,开了半弓。即便如此也已经让那干水盗惊惧不已,将阿牛视作刘宗敏一样的怪胎。 嘣! 箭矢离弦而去,凌空爆裂。 这是弓力太强,箭矢承受不住的结果。 阿牛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弓,道:“果然是好弓。” 钱逸群试着掂了一下,铁胎弓很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 “以后学会了弓术,能远战就别近身,刀剑无眼,站得远些安全。”钱逸群拍了拍阿牛的臂膀,心中寂寞如烟,袅袅升腾。 从今而后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神像前彻夜用功。 从今而后的白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藏经阁奋笔抄经。 从今而后……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将上路回到红尘去历练摔打。那时候身边也就只有钱卫会跟着吧。 钱逸群脸上堆笑送走了阿牛,远远朝柳和尚招了招手算是告别。倒不是他不念当日开导之情,只是现在人家妻女都在,贸然上前太过失礼。虽然明知柳和尚是不在乎这俗礼的,但他身边的那位妇人可是用白纱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显然不想让陌生男子唐突骚扰。 怀着浓浓的落寞之情,钱逸群回到茅蓬坞,找来一块木板,取出笔墨在上面写了“五三观”三个大字。他自我感觉还不错,往门外墙边一靠,便算是给这茅棚赐了名字。李贞丽正好路过,指着匾额笑道:“这也好挂出来么?还是回头求眉公给你写一副吧。” “哪位眉公?”钱逸群淡淡问道,斜着头看自己的字。他觉得这字还算不错,这些日子的苦修、抄经让字也沉寂下来,不像刚来时那么张扬跳脱。 “就是佘山乞花场的那位陈眉公。”李贞丽不耐道,“天下莫非还有第二个眉公么?” 钱逸群被勾起了兴趣,问道:“就是那个‘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的陈眉公?” “自然是他。”李贞丽见钱逸群也知道张岱幼年时调侃陈继儒陈眉公的句子,不由嘴角微抿。 “李妈妈若是认识,能否替我引荐么?”钱逸群道,“我也将不日下山,索性便去佘山拜访这位糜公。” “你要下山?”李贞丽不由一惊,“你要下山!” “是啊,家师临走前说,我留在山上也没什么进益了,还是该回到红尘里炼心。”钱逸群老老实实道。 “那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在干什么!”李贞丽银牙暗咬,后槽牙打磨,心中不由恼怒。 “你们不是在造道观么?”钱逸群明知故问道。 “你都要走了,我们还造道观干嘛!” “你们造你们的,关我何事?”钱逸群横了一眼李贞丽,心中闪过一丝调戏成功的快意。他道:“李妈妈,明日开始请人教我猿公剑法吧。” 李贞丽刚腾起的火苗顿时被扑灭了大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剑器浑脱的剑意而来。虽名传授,其实却是学习,这其中关节却不能马虎。 钱逸群回茅棚里扫视一周,信步朝山上走去。虽然今天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走,不过该抄的经文还是要抄的。每日的功课已经成了习惯,坚持习惯便得自然。在路过钱卫身边的时候,钱逸群低声道:“明日学剑,你一起来。” 钱卫知道钱逸群是让他有报仇的资本,不至于成为一个累赘,心中感念,用力握了握揣着女儿命主骨的锦囊,沉声道:“是,少爷。” “我一个道人还少哪家的爷呀。”钱逸群咧嘴一笑,“以后,就叫我厚道人吧。” 后道人?钱卫心中迷惑:这算是什么别号啊? 第四十三章 三茅峰顶香氛浓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老君曰: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 硬作翻说,便是劝人脚踏实地地占足便宜,不能无根无本地图个表面光鲜。 钱逸群原本只想起个别号,不让人成天把他姓名挂在嘴上。虽然有心人总能从鸡毛蒜皮蛛丝马迹里找出隐藏极深的本尊,但披件马甲总是多一些掩护,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力无处使。 之所以想到了“厚道人”这么个雅号,纯粹是与自家姓氏的同音字——“前”相对。 将这别号与老君联起来解读的,还是陆小苗。 这孩子对于经典可说是过目不忘,而且天生灵气,总能在不经意间甩出几句应景的来。上真观的道人们对于木道人离开云游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有赵监院有些失落。 钱逸群每日仍旧去藏经阁抄写经文,直到有一天,上真观的甄道士来找他,对他道:“师兄,明日起你不用来抄经了。吴县有个大财主,把茅蓬坞的地买了下来,说是舍给你家盖道观了。” “抄经与那地有什么关系?”钱逸群好奇道。 “你弗晓得哉?你师父用抄经来换那边的地租,因为是道门一脉,同样吃祖师爷的饭,也就不拘多少让他住了。”甄道士是上真观的客寮,属于高级管理人员,在此挂单修行十余年,对于道观的典故信手拈来。 钱逸群哦了一声,笑道:“左右没事,我就继续抄着呗。” 甄道人笑了笑,又问道:“你们那个观为什么叫五三观?” “呵呵。”钱逸群一笑,心道:若是说什么“五行三界”之语,怕是要吓到他,反倒让他以为我狂妄。不过从师父的绰号里取观名也有不妥,索性装傻吧。 甄道人见钱逸群不说,自己却脑补道:“依洛书来说,五乃大成之数,原本不生不长。后面跟个三,却能化生万物,的确好名字。只是叫作‘观’却有些不妥。” 钱逸群虚心问道:“请教大师,为何叫‘观’就不妥了?” “照古礼,能观星拜斗的道院才能叫‘观’。”甄道人摇头晃脑道,“虽然现在也无所谓了,只是能取出‘五三’的高人,竟然将个道院僭作‘观’,美玉有瑕呀。” 钱逸群在心里念道:五三观,五三观道院……好像后者名字更好听些。尤其在穹窿山上,已经有上真观珠玉在前,自己一栋茅舍的小庙也称观,徒惹人笑。 “甄爷,其实我们那庙原本就叫五三观道院,以讹传讹就成了五三观。”钱逸群顺手采纳了甄道人的建议,心情舒畅。 “唔,”甄道人一愣,又道,“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以不生不长之大成为始,继而万物并作,终于观其复本……这又是三个字,应了三生三清三台……玄妙!玄妙啊!”甄道人嘴里不住念叨,转身往自己丹房里去了,连告辞的礼数都忘了。直走了老远,还听到他在嘴里念叨着:五三观,悟三观…… 钱逸群目送甄道人出了月门,手指划过一旁水盆,点了两点水在砚台里,运腕磨匀,继续抄经。等一篇“清静经”抄毕,砚台里的墨也正好用完。一直隐身侍立一旁的钱卫熟练地接过毛笔,出声道:“老爷,该去习剑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少爷这个称呼,但是钱卫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对恩主的尊敬。因为道观之中地位较高的道士都被称作“老爷”,所以便讨了个巧,跟着如此称呼。 想想五三观道院只有钱逸群一名道士,既没有冠过巾,也没有授过箓,从监院到杂洒一人全兼,称谓上自然也可以从大师、老爷,一直叫到钱哥儿、小道。 “这些天你学得如何?”钱逸群问道。 “差一步就能随心所欲了。”钱卫老老实实答道。 猿公剑法在忆盈楼本门都不是人人能学,徐佛、李贞丽自然不肯让不相关的人旁观学习。钱逸群却有心压榨钱卫的生产价值,能多学会一套剑法自然更加有用,哪怕留在家里看门也好。 何况钱卫学这猿公剑法十分省力,只需要印在脑子里便是。 当日戴世铭驱动卫秀娘的鬼灵使剑,用的还是秘法。如今这鬼剑与命主骨都在钱卫手中,又有父女之情牵绊融通,以心御剑的水准比之戴世铭更高一筹。钱逸群让钱卫心中学会猿公剑法,自然能够假卫秀娘的鬼灵施展出来。只要钱卫注意隐身藏匿,旁人只以为是钱逸群的御剑诀。 李贞丽与徐佛传授这套剑法十五日,赞叹钱逸群天资过人,却没想到其中另有玄机。 不过钱逸群也没有偷懒,虽然猿公剑法的修持上还有些青涩,但是灵猿腾挪身法却练得有模有样。 创始祖师从灵猿在林中穿梭中受到启发,借助体术加以模仿,经过历代传人的努力修补,眼下已经成了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轻身提纵法门。只是因为耗力良多,故而只能速战速决,也算是它的短板。 钱逸群却自发研究出用灵蕴滋养身体的法门,虽然实战效果不佳,但是足以让身体以冲刺速度维持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跟江湖二流高手媲美。徐佛、李贞丽对此羡慕不已,厚着脸皮想学过去。钱逸群倒是不藏私,点破关节一一传授。二女一试之下却差点灵蕴耗竭而亡,实在是天赋差异太大的缘故。 须知,灵蕴和人的智商相似,常人之间相差个十几二十分并看不出什么。然而一旦突破了常人的临界线,那么天才和白痴就会被人一眼发现。 钱逸群对此只能表示遗憾,并且承诺日后找到解决办法了一定传授二人。徐佛和李贞丽却已经心满意足,这些日子眼看着钱逸群的剑法一日日娴熟,剑器浑脱的剑意越发显现出来。 想当日钱逸群只是咀嚼了祝枝山的笔意,就已经让二人耳目一新,深受震撼。 如今钱逸群自己天天抄经,一笔王体字日益飘逸俊秀。又受了师父潜移默化的引领,道心萌发,与魏华阳传授的剑意更加契合。一旦招式使出,果然是剑意弥漫,侵人心神,看得二人感悟良多,自觉受教颇深。 看着到了日常时间,钱逸群与钱卫一前一后步行上山。 三茅峰是太湖七十二峰的最高峰,虽然只是略高一线,并不能俯览众山小,却足以令人心旷神怡,见太湖而发浩荡情思。 此刻峰顶上站了四个人,其中两个自然是徐佛与李贞丽。另外两人却是不知哪里来的女郎,一长一幼,服色相近,都提着长剑。四人像是故识,又像是的有仇,言语之间已经交锋了数个回合。 钱逸群正要登顶,见羊肠小道上站了两个忆盈楼女子,其中一个正是杨爱。这在往日却是从未见过,所有站岗放哨的弟子都远在三茅峰下,从未上过顶台。 “钱道长。”杨爱总觉得叫钱逸群“厚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叫“道长”却总会有种淡淡的悲凉感。 “两位姐姐怎么站在这里?”钱逸群笑道,“今日有变化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从南京来了两位同门。”杨爱飞快回头看了一眼,下面只能看到顶上人影,不能真切。 钱逸群运起双目,如同带了一副望远镜,目光在李贞丽和徐佛身上一扫而过,落在那一大一小两个美女身上。尤其是那位小美女,一双眼珠荡漾得就如要漫溢出来的水潭,勾人心魄。 两人同时感应到了有人偷窥,齐齐朝下一望。 “啧啧,看来是两个高手呢。”钱逸群叹道。 “不知道什么来头。”杨爱道。 另一个女子插嘴道:“那小女郎名叫顾媚娘,与我同年。” 这女子声音清脆,如黄莺轻啼,眉眼带着天真稚气,最是一双红嫩口唇,微微上翘,显得俏皮可人。杨爱这才想起来一般,介绍道:“道长,这位是李妈**女儿,李香君。” 钱逸群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秦楼义气姬李香君,《桃花扇》里的女主角。原来如今才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上面那位南京来的顾媚娘莫非就是一品夫人顾横波? 李香君见钱逸群若有所思,毫不客气道:“是我的名字不好听么?道长在想什么呐?” “贫道在想,既以香君为号,为何没有香气呢?”钱逸群笑着抽动了两下鼻翼,好像是在闻空气里的味道。李香君年纪还轻,是被当做紫霄种子培养的小姐,从未见识过如此放浪的人,登时有些尴尬胆怯。 “香气才来,香气才来。”钱逸群笑道,“是贫道错了,李小姐切莫生气。” 李香君红着脸,道:“我不生气的。” 杨爱不知怎地有些吃味,道:“那是,我这妹妹性子最好,从不来知道什么叫生气。道长还不上去么?” 钱逸群举足欲行,心中叹道:表面上性子好的人,内在里往往刚强。谁能想到现在一个性子最好的弱质女孩,将来竟成了血染香扇的贞烈女郎。 “喂!那个穿黄衣服的,你家妈妈唤你上来。”上面传来女孩脆硬的呼声,正是那个顾媚娘。 三人之中,钱逸群身穿暗青道袍,李香君身穿紫服,唯有杨爱穿着月牙黄的襦裙。 杨爱嘟囔一声:“真是没有家教。”却只能朝钱逸群施了一礼,转身朝峰顶走去。 第四十四章试剑横波骖龙翔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杨爱上了三茅峰顶,朝徐佛和李贞丽福了福,道:“妈妈,道长来了。” 钱逸群已经跟着上了峰顶,未语先笑,但见顾媚娘和她妈妈两个美女果然国色天香,烟视媚行。他对徐佛笑道:“不成想今日有客人。” 徐佛没有心思玩笑,只是淡淡介绍道:“这位是金陵顾大姐,也算忆盈楼同门。” 钱逸群知道忆盈楼分脉极广,不过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只收风尘女子。他望向顾大姐,正好与那女郎目光相撞。两人谁都没有避让,直看得如胶似漆,又看得恬不知耻,竟看得李贞丽都看不下去了。 “咳咳。”李贞丽干咳一声,“顾大姐来此,是为了一桩陈年赌约,要夺了我的绮红小筑呢。” 钱逸群无所谓地站到一旁,道:“既然是赌约,那快些赌完便散了吧。”言谈间实在不将顾家大小美女放在眼里。 顾大姐不动声色,一脸媚笑,道:“道长想来是方外高人,不如做个见证。” “很好,怎么个规则?”钱逸群一口答应下来,十分爽利。 “陈年往事多说无益,道长只需见证今日斗剑谁赢谁输。”顾大姐道,“若是我赢了,那绮红小筑便要改名换姓,归于我的名下。若是她们赢了,我的媚香楼自然归了她们。” “好。”钱逸群见徐佛和李贞丽都没有反对,自然也不会反对。不过他却见李贞丽脸色发白,想必其中另有缘故。 李贞丽只是懊恼,怎么被这姓顾的女人挤兑了几句,便将自己和徐佛绑在了一起?现在她们点名要让徐佛的弟子出战,明显是挑软柿子捏。她看了一眼杨爱,心中腾起一股悲愤,这小妮子虽然长得可爱,但是灵蕴平平,身子沉重,显然是没习练过上等功夫。 徐佛也暗叫不好。杨爱是她喜爱的女儿之一,但是归家院的姑娘们一向不专心武事,杨爱的手段在归家院也是中庸。若是让绮红小筑的小香君出战,胜率或许还能大些。可这顾媚娘偏偏挑中了杨爱。 钱逸群对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没有兴趣,却看出杨爱的畏惧,以及顾媚娘的得意。 “你的眉毛竟然长得跟我一样,罪不可恕。”顾媚娘挺剑而出。 钱逸群不由往两人眉毛上看了一眼,果然有**分相似。常言道,美女大多是一样的美,丑女却有千姿百态的丑。两个美女别说眉毛长得相像,就连面孔相像都是常有的事。因为相像便成罪过,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出个道理。 ――莫非后世美女以撞衫为耻,就是这种心态? 钱逸群心中暗暗揣测。他见顾媚娘杀气腾腾,开口问道:“这斗剑,莫非是生死台?” “刀剑无眼,死伤有命。”顾大姐笑道,“若是怕了,现在投降也行。” “唔……还有其他限制么?”钱逸群见杨爱退了一步,便踏上一步,将她的场子镇住,不让她露怯泄气。 “我等家长自然不能出手相帮。”顾大姐笑道,“道长莫非钟情这小女子?” “她的确与贫道有缘。”钱逸群笑道,“为报赐衣之恩,我得先教她一手保命之计。请宽限些时候。” “反正日落之前她们若不应战便是个输,你要教快些。”顾大姐倒是爽快,朗声笑道。 “足矣。”钱逸群暗笑。他当着众人的面,对杨爱道:“我只教你一个御剑诀,你用这柄白虹剑去与她斗。” 杨爱一愣,接过钱逸群递上的宝剑,心中暗道:原来他这般关切我,若是我今日死在顾媚娘的剑下,不知他是否会伤心…… 这姑娘情窦初开,哪里还有心学习御剑诀。钱逸群虽然说得仔细,却如对牛弹琴,一丝半点都没被人记在心里。徐佛更是暗中摇头,盖因杨爱连自己的灵蕴都不能激发,学了这诀也断不能运用。 钱逸群却对此毫不在意。他将戴世铭的佩剑起了个名字交给杨爱,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御剑制敌。他只想看看钱卫的猿公剑法到了什么程度,至于杨爱的安危,他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到底人家大人就站在场边,断无看着自家孩子被杀的道理。 李贞丽见钱逸群这般认真,轻扶额头,心道:罢了罢了,见钱公子如此义气,今日输了也值得了。还好绮红小筑的资产早就分得差不多了,左右一座院子,便让姓顾的妖女取了去罢! “记住!剑指一定要跟着剑走!”钱逸群最后交代一句,推了推杨爱的后背,让她上前。他道:“有我在,勿用怕。” 杨爱如同受了极大的鼓舞,怀抱白虹剑走进战圈,怒视顾媚娘,道:“你若本事不济,便别怪我一毛不拔。” “好口舌!看剑!”顾媚娘高呼一声,唰唰抖了个剑花,挺剑便刺,溢出浓浓的自得自满之意。 这一招钱逸群却是熟识,乃是颇得剑意三味的“名动四方”。 杨爱到底还是被顾媚娘的气势折服,以灵猿腾挪身法避开这一剑,反手送出一招“江海凝光”。当日水榭之中,她对钱逸群的这一剑印象极深,现在自己使将出来,却毫无江海之阔达,更无日月光华凝聚之辉煌。 顾媚娘一搭手便知道自己选对了人,心中大喜,呼喝一声,举剑下压,剑微动,意断流,一招“天地低昂”直取杨爱中门。 钱逸群皱眉,心中不悦:这姑娘实在太霸道,杨爱十有**是接不住这招的,若不是自己有所布置,岂不是要被她从中劈成两半? 徐佛也跟着惊呼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心口,恨不得自己上前替女儿斗剑。只是碍于当年盟约,只能站在场边空焦虑。 李贞丽已经做好了必输的准备,也不想让自己师姐的女儿白白送死,一只玉手已经按住了剑柄,准备破约救人,大不了将绮红小筑送人而已。 三人的眼光都很准,杨爱的确接不住这招。 只是钱逸群知道,这场斗剑的主角并不是杨爱。 而是钱卫。 白虹剑嗡嗡颤鸣,震得杨爱手心发麻,不禁松了手。让她心中惊恐的却是白虹剑没有落地,反倒如一道白虹朝顾媚娘小腹刺去。 一时间,白虹剑呼啸龙吟,剑气迸发,就如刚刚被吵醒的巨龙。 帝骖龙翔! 钱卫出手了。 武学的关键在于身心合一。许多精妙的招式在心中可以随意施展,一旦到了手上就会变形走样,这就是心里明白和身体明白的区别。武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非就是将心里明白的事变成身体明白,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做出最自然的反应。 钱卫跳过了这段苦练,因为真正持剑的是他的女儿――卫秀娘。 要做到心里明白很容易,这就是眼高手低者遍布天下的缘故。钱卫虽然年纪大了,悟性也不佳,但是无论心里明白什么,卫秀娘都能忠实地执行出来,这就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哪怕钱卫明白得再少,演绎出来却也十分惊人。 李贞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吓了一跳,握着剑柄的手迟迟没有松开。徐佛当然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斤两,望向钱逸群,心中喜悦,暗道:定是钱公子出手帮忙了。只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杨爱这才明白刚才钱逸群让她剑指随剑走的用意,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心道:钱公子就是出了家,还是记得我的……我可不能让他失望,便是唱戏也要唱好这一出。 一念及此,杨爱以灵猿腾挪身法游走场中,剑指却一直跟着白虹剑,没有须臾离开。 钱卫听多了钱逸群对于剑意的阐释,虽然似懂不懂,总能明白剑招的名称往往是剑意的总结。他在心中虚拟出场景,自然有所感悟,卫秀娘鬼灵所持的剑招之中自然会流露出相应的剑意。 顾大姐看着突然碾压自己女儿的杨爱,心中疑惑,暗道:刚才看看不过是个未入门的莽撞丫头,怎地突然之间就成了个剑术大师?这手段,这剑意……便是徐佛李贞丽亲自下场也不过如此吧!她们欺我太甚!慢着,是那个道士么? 顾大姐望向钱逸群,细细打量。只见这道人头戴浩然巾,软噗噗的护住了整个脑袋,垂下绒面的披巾在肩头。身上一袭剪裁得体的暗青道袍,一尘不染。虽然年纪尚轻,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镇定的大家风范。 ――这道人会御剑诀,肯定不是上真观里那些只会背书磕头的全真道士。看他装扮又不像是茅山或者是龙虎山下来的高人弟子。可恨刚才没有问他名号。 顾大姐心中暗恼,又想道:莫非……其实是他在搞鬼? 世间玄术秘法千千万万,归根结底却逃不出咒、诀、符、阵四门功课。眼下钱逸群口唇紧闭,面色淡然,肯定不是在施诀咒。手中无笔空中无纸,当然也不会是符法。至于阵法……若是如此年轻就能在无形中布阵,旁人岂不是都白活了! ――莫非是神通? 顾大姐心乱如麻,看着场上白虹宝剑几乎是在戏弄自己的女儿,她终于决定出手相救。 一股青烟从顾大姐袖中腾起。这股青烟千扭百转,不肯消散,像是认准了人一般,随着山风飘向钱逸群。 第四十五章 春色烟,九阴风,清心一念破诸迷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湖风带着水腥气掠过三茅峰,送来一阵寒意。钱逸群不由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鼻尖微微发痒,伸手揉了揉。刚要放下手,恍然之间却是身子一僵,眼前景象虚虚颤抖,渐渐浮现出一个夹杂碧绿流彩的黑洞来。 百媚图? 钱逸群心中感应,暗道:好奇怪,莫非是中行悦已经能够出来串门了? 他略等了等,那黑洞上的碧绿流彩旋转不停,却不见中行悦从洞里出来。 ――他既然不出来,那道人就进去看看! 钱逸群神思一动,踏进了百媚图那巨大的黑洞大门。眼前顿时一晃,道人已经站在了那间屋舍之中。不过这次却多了一个人,正是身穿汉家常服纱衣的中行悦。这位面目白净的受刑者,此刻正坐在外间八仙桌上悠然喝茶,见了钱逸群,方才站起身道:“道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钱逸群见中行悦已经换了衣服,不再被那天地链锁困住,心中隐隐腾起一股不妥。不过相较于突然降临的百媚图大门,这种不妥很快就被疑惑取代了。 “莫名其妙就看到门开了,进来看看。”钱逸群踱步到桌前,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汤明黄清亮,是明人很喜欢的绿茶。他问道:“你是汉朝人,喝得惯么?” “除了坐在凳子上不习惯,其他都还不错。”中行悦微微一笑,“看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钱逸群笑道:“华夏第一个汉奸,大名鼎鼎的中行悦,怎会不知道?我只是懒得点透罢了。” 中行悦垂下头看着茶汤:“我早就跟皇帝说过,若是将我发配匈奴,必会成为大汉的祸害。他自己不听,怨得谁来?” 钱逸群对于千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不感兴趣,反正这中行悦在历史长河里激起的水花实在太小。他问道:“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么?今天完全没有滴血。” “春色烟。”中行悦想都没想,直接了当道,“上一任图主怕疼,炼化了百媚图之后,便以春色烟为引,所以除了血,便只有春色烟入图一条路径。” “唔,这个我倒是听说过。”钱逸群若有所思。难怪当日自己从洞里出来,狐狸就说他身上有春色烟的气味。至于炼化百媚图成为图主,中行悦还是第一次说起,看来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还有很多。 “如何炼化百媚图?”钱逸群问道。 中行悦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十分爽快,道:“取三百六十个天葵未至的少女元阴之血,让百媚图吸了便是,十分简单。”他口中说着十分简单,嘴角却微微上扬,显然是不相信钱逸群能做到。 钱逸群的确暗吸一口凉气,道:“炼化之后又能如何?” “炼化之后便有三百六十个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神通异士,足以平定天下了。”中行悦充满诱惑道。 “上一任图主是谁?”钱逸群不以为然。他仍旧相信以力取天下者霸,以德取天下者王。前者看似显赫一时,终究是为真王者做嫁衣,注定是个配角。 “宇文化及。”中行悦道。 “呵呵,”钱逸群轻笑道,“看,他不就是个反面例子么?” 宇文化及杀了隋炀帝之后,自称大丞相,率军北归,却被李密击败,退走魏县。他自立为帝,建国号为“许”,年号“天寿”。只是天不借寿于他,立国只有半年就被窦建德擒杀。 “呵呵,”中行悦皮笑肉不笑道,“那是你看到的史书,我看到的史书却不如此。”钱逸群一愣,只听中行悦继续道:“天命之大,岂是人力能揣测的?你知道一念一交关,交关变天地,却没想过,有人能够突破交关,游行三界各个天地吗?” 钱逸群收敛轻浮,问道:“确实是我坐井观天了,请教足下:突破交关,游行三界是要到何等境界?” “脱凡入圣便是。”中行悦道,“便如尊师那般,绰绰有余。” 钱逸群旋即想到百媚图一直随身,中行悦一样能够知道自己的所见所闻。作为一个初入道门的小童,钱逸群仰望师尊就如仰望泰山一样,只知道高山仰止,却很难知道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中行悦并非一无所有。他有千年见识积累,自然能够从不可见中得见。也正因为亲见木道人化有身入虚无,一时悟到了有无顺逆之理,这才挣脱了百媚图中的枷锁,登堂入室宽坐喝茶。 “阁下还不出去报仇么?”中行悦孤寂久了,不愿见人,即便是钱逸群也不例外。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直言了当下逐客令罢了。 “报仇?” “那个顾妖女以春色烟偷袭你,就这么放过么?”中行悦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道。 “我怎么可能去报这种仇?你实在是小看道人了!”钱逸群不屑道,“莫非蚂蚁咬了你一口,你就要回咬她一口?” “不,我会在蚁穴里灌水。”中行悦认真道。 “所以你被困在这里,”钱逸群微微一笑,“而我得以为正教门徒,三清法裔。”说罢,他神念一转,出了百媚图。 图中一日,外间一瞬。 钱逸群回到身中,又看了片刻,那边胜局方定。 杨爱剑指顾媚娘的眉间,冷笑道:“我也不喜欢别人眉毛与我一样,是你自己剔去,还是我来剃?” ――这小姑娘倒是不藏隔夜之仇。 钱逸群置身事外,倒是无所谓。何况顾媚娘那般霸道,终究得有人教训她。想起顾媚娘后来嫁了江左大家龚鼎孳,这对夫妇情投意合,闯王来了降闯,满清来了降清,钱逸群就对这等贰臣毫无好感。尤其是顾媚娘,以秦楼出身嫁人做妾,最终得到一品夫人的封诰,期间不知道为家斗文写手提供了多少心狠手辣的素材。 顾媚娘半躺地上,将头撇向一边,冷冷哼了一声。 “今日有高人出手,我认栽了。”顾大姐一脸寒霜,“随二位姐妹方便,来金陵取媚香楼的地契便是。我们走。”说罢挥袖上前,一股劲风朝杨爱冲去。 事发突然,杨爱避无可避,只觉得风声大作,心中惊悚。徐佛、李贞丽卷身而起,跃入场中,长剑直刺那团劲风。 顾大姐暗笑一声:你们以为这是流云袖么! 她们三人师出同门,各种功夫大同小异,最多只是偏重不同而已。流云袖是忆盈楼的基本功之一,大家都会。而顾大姐此刻却掺杂了阴山法术里的九阴风。 曾有江湖歌谣说这这九阴风,曰:“一吹使人痴,再吹断人魂。三吹四吹鬼门游,五吹六吹酆都囚。七风吹得尸骨臭,八风九风佛也愁。” 流云袖本也有劲风偷袭的意思,威力却极小,最多推个跟斗罢了。徐佛李贞丽眼看这风势大,不敢掉以轻心,同时用上了近日来体悟的剑意,一个使出江海凝光,一个招呼天地低昂,顿时风生水起,水天一色,硬生生要将这阴风镇压下来。 “自然之力,毁天灭地,吾咒所向,诸煞退避!”顾大姐口中喃喃诵咒,默诵押咒令曰:“吾奉吾奉至本大帝急急如律令!” 阴风大作,从天地一色之中劈出通道,直扑徐佛李贞丽。二人手中青锋颤动,不能手持,被这阴风推倒在地。连带杨爱也一并受到波及,恍惚间好像万丈高山从头压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徐佛和李贞丽都是觉醒灵蕴之人,被这阴风吹得灵蕴海波浪滔天,股股灵蕴冲天散漫,难以约束自已。李贞丽见识更广,心中暗骂:这妖女竟然学了邪门法术来对付自家姐妹!真是无耻之尤!眼下也只有看钱公子出手相救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钱逸群在徐佛、李贞丽的心中的地位已经渐渐步入了高手一流。碰到了危险,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钱公子,好像钱公子家里是开救火队的,什么场子都能救上一救。 叮! 一声铃响,初时渺不可闻,继而余音袭来,如荡起的水波涟漪,圈圈层层荡漾开去。 钱逸群手持师父赐下的清心钟,手腕又是一转,钟舌击在钟壁上,金属交鸣,叮当之声接连响起,正是师父传授的流水铃子。他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要苦练流铃八冲,进展不大,却有个意外之得。 白莲法螺原本就是借乐器转递灵蕴,对乐器本身的要求不高,左右不过是声波即可。钱逸群悟性超绝,思维活泛,不曾受过约束,竟将这白莲法螺化入流铃之中。 徐佛、李贞丽、杨爱三人正耳中发蒙,好似被剥夺了听觉。这清脆的铃声却刺破重重障碍,直入她们脑中。与这声音同时来的,更是一股磅礴精纯的灵蕴,从顶门百会穴入体,游走四肢百骸,最终归于暴*之中的灵蕴海。 说来也怪,这外来灵蕴一旦入体便成了自己的灵蕴。徐佛、李贞丽连忙驾驭这支生力军,硬生生将灵蕴海中的滔天巨*压服下去。 杨爱却随着这股时而发暖,时而阴凉的奇怪“真气”游走全身,恍惚间到了一个空阔无比的巨大空间。天上是灰蒙蒙的天,脚下是一方湖泊。那些“真气”如同下雨一般落在湖泊上,心中的惊恐和哀叹全数消融。 第四十六章 小香君遭厄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徐佛、李贞丽二人受到钱逸群的支援,翻身而起。两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朝顾大姐攻去。顾大姐心下一慌,暗道:这道人什么来路!这一手帝钟竟然有如斯用处,怎在江湖上却不为人知? 若点破这是白莲法螺,顾大姐必然认识。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本需要漫长音乐作为引子的法术,竟然被钱逸群改成了简短的铃子,施放更快,效用更强。 钱逸群的这一手流铃振得二人战力大涨,转眼之间就将场面控制下来。 顾大姐随手甩出长袖,裹住顾媚娘往后一拉,跳出战圈,媚眼如丝,幽怨道:“姐妹们便要假外人之手屠戮同门么?”她不说自己在本门之中掺杂了多少外门功夫,只挑徐佛和李贞丽的错。 二人本没有斩尽杀绝的心思,到底同门学艺,多少有一分香火之情。只是想到刚才自己吃了暗亏,若不是钱逸群相助恐怕就要命丧当场,心中气愤难消。 钱逸群第一次施用流铃传导灵蕴,经验不足,自身灵蕴空了大半,颇有些虚亏之感。因心道:这顾妖女正面手段有限得很,若论阴狠毒辣、偷袭设套却是好手。不能在实力上碾压她,便没有必胜的把握。 “福生无量天尊!同门之间下狠手多没必要。”钱逸群上前单掌竖在胸前,口称天尊圣号,笑道,“有道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依道人看,大家各让一步吧。” 顾大姐见钱逸群表态,心中一松,暗道:这道士中了我的春色烟竟然如没事人一般,可见修为在我之上良多。与其跟他死斗,不如全身而退。 “道长好文采,”顾大姐媚笑道,“既然有道长说项,妾是不愿与她们撕破脸皮死斗不休的。说起来都是一个祖师爷赐饭,何苦为难自家人呢?” 徐佛和李贞丽见钱逸群不愿帮手,自然也不敢逼迫太紧。今日这一合之下,她们已经发现这位顾师姐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若是再加个顾媚娘,恐怕吃亏更甚。 钱逸群竖掌稽首,比了个有请移步的手势,站到一旁,让出下山的石阶。 顾大姐轻移莲步,脸上笑吟吟,边走边问道:“道长怎么称呼?日后也好款待。” “俗姓贱名不足挂齿,蒙朋友们不弃,唤我一声厚道人。”钱逸群微笑以对,时刻防范,若是顾大姐再出阴招便抽身而退。钱卫见这两个妖女与钱逸群站得近了,也是紧张兮兮,一柄白虹剑直指顾大姐后心。 顾大姐脸上笑容不断,额角却已经挂了冷汗,生怕对方使诈,只是心中安慰自己:这道人是个修道修傻了的,必定不会行些阴暗手段。 她却不知道钱逸群并非不愿,实为不能,否则也不会如此好声好气就走了。 下得三茅峰,顾大姐见路边还站着一个紫衣少女,脚下一滞,笑道:“这姐儿倒是俊俏,叫作什么名儿?” “我叫李香君。”李香君才十二岁,毫无阅历,虽然提防甚严却不觉得报个名字有什么关系。 “嘻,”顾大姐自顾自走路,就像是急着回去一般,“好名儿,和我媚香楼正好有缘呢!” 跟在顾大姐身后的李贞丽顿时心生警兆,快步冲上前去。 顾大姐手下再不迟延,甩出袖子一把裹住李香君周身,脚尖轻点,人已经朝前飞去。空中传来一声娇笑:“这香君妹妹先随我回去小住几日,待你来金陵收取媚香楼时定当送还。” 李贞丽对李香君期望极高,两人相差不过九岁,名为师徒母女实为闺房姐妹,当下发足狂奔就要追她回来。徐佛不能让李贞丽独自赴险,也急追上去。 钱逸群本想跟上,奈何疾行身法只会灵猿腾挪之术,却又是个吃灵蕴的大户,只追了几丈便后续乏力。 不一时,李贞丽与徐佛也都无功而返,两人神情甚是郁郁。 李贞丽银牙咬碎,暗恼钱逸群不肯出手相助,气得不与钱逸群说话。 “我刚才灵蕴耗竭,实在出手不得。”钱逸群解释了一句,却又有些无趣。男子汉大丈夫,彪悍人生何须解释?不过转念一想,友情也是需要经营的,多说一句话又不会累死。至于面子……我一个道人,还在乎什么脸面。 徐佛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已经要多谢道长相助了。” “三年不见,那妖女竟然厉害到了这等地步!”李贞丽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人家乐意帮你是人家的客气,不能当做自己福气。 钱逸群道:“她们怕是不会那么快回到南京,不如找到她们落脚之处,将香君妹妹抢回来。” “正是,若是让她们回到南京,于我们也是不利。”徐佛点头道。 那边杨爱轻轻走到自己妈妈身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钱逸群。她今日突然开启了一个新的境界,只觉得一切都变得鲜明有趣,在原来的救命之恩上,更生出一份对钱逸群的好感来。 钱逸群反正也要下山历练,如今猿公剑法也已经学完了,正好将这事了结掉。不说今日自己眼睁睁看着,就算不在现场,想想忆盈楼对钱家的照拂也不能袖手旁观。 李贞丽心中焦虑,只道了声“好”便下山安排人手去了。徐佛和杨爱跟在后面,两人悄悄耳语,正是杨爱将刚才的奇怪感受讲给妈妈知道。徐佛得知爱女竟然激发灵蕴,从此步入一个全新境界,心中大喜,竟冲淡了因李香君被掳而生的郁结。 此正如吴歌所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钱逸群拖步走在最后,悄悄对身边钱卫道:“咱们还是太过心软了。” 钱卫暗道:是老爷您心软,我可不手软。 “老爷,她们说穿了还是一家人,您贸然插进去终究不妥。”钱卫自觉老成,出言劝道,“若不是您心地慈悲,我一剑了账了那个小妖女,说不定这二位妈妈一样要反过来埋怨您呢。” 钱逸群虽然觉得徐佛和李贞丽不会这么混账,却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且随她们走一遭,将小李姑娘救回来。不过这妖女手段诡谲,与我往日之敌都大不相同。” “何不问问曹将军呢?”钱卫出主意道。 钱逸群心中一愣,这些日子曹文用曹变蛟叔侄就住在上真观的西园客房,每日里瞅着自己,生怕自己会跑路一般。这两人都是打架杀人的专业人士,的确有必要咨询一番。他当下加快了脚步,下了三茅峰,捡了一条小路,脚下轻快,不一时便到了西园。 “你这招【啸西风】刚烈有余,阴柔不足。” 两人刚踏进西园,便听到曹文用中气十足地指点侄子曹家枪法。见了钱逸群,曹文用也不避讳,继续道:“西方属金,西风便是金风,乃是天下最锐力之风。祖宗却为何用了个‘啸’字?诗曰:其啸也歌。又有啸傲一说。乃是指旷达悠远,随心所欲之意。若像你这般刚烈,只能聚成一束直来直去,力尽则死,不能变通。唯有加入阴柔之力,上下贯通左右逢源,方能成就这个‘啸’字。” 曹变蛟额上汗珠在光中闪烁,毕恭毕敬道:“多谢三叔指教。” 钱逸群安静在一旁听了,心道:这位曹将军倒是儒将。想想也是,若只是武夫之家,曹文诏也不会被誉为大明第一良将了。 曹文用让曹变蛟好生体悟,走向钱逸群,拱手抱拳作礼,笑道:“道长此来有何教我?” “将军客气,”钱逸群打躬回礼,“贫道此来特为求教。” 曹文用道:“不敢称教,愿为道长参详一二。” 钱逸群隐去了忆盈楼的故事,只说自己受朋友之托要去别人地盘救一个晚辈。那人出手阴辣,诡谲多变,特来求一个条陈。 曹文用请钱逸群进了堂屋,两人分坐,沉声道:“圣人以‘一’贯通大道,故而可知诸邪不如一正。道长大可以煌煌之阵,强攻宵小,何必担忧?” 钱逸群心道:你这种说法都是有理,所谓强大的力量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玩笑。问题在于得有碾压的实力才行,看顾妖女显露的两手,体、意双修,绝非庸手啊。 “其次便是知己知彼了。”曹文用继续道,“敢问道长一句,对自己的手段可有尽知么?” 钱逸群在心中略一梳理,知道自己的天赋是个主动加成技能,还得傻乎乎地喊出来。至于草木之心的御木,在实战中除了出其不意,别无用处。 咒法中只会掌心雷,胜在速度快,亏在威力不大。 剑术嘛,有一套猿公剑法进攻,另外还有一套灵猿腾挪身法保命。这两者正好发挥西河剑的锋利。 其他法宝有百媚图、清心钟、无相扇、寻鬼司南……怎么看都是标准的鸡肋,浑然派不上用场。 曹文用见钱逸群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又见钱逸群苦笑摇头,知道钱逸群还是战斗经验不足,出声提醒道:“上次见了道长对阵,有谋有断,大可以扬长避短。” 钱逸群咦了一声,心下豁然开朗,深受启发。 ――我是被这将军的正邪之论带到沟里去了!顾妖女诡谲难测,难道本道人就是好测的么? 钱逸群想通了这节,哈哈大笑一声,起身告辞。 第四十七章 天涯何处能识君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穹窿山道,一匹瘦马驮着个胖道人,一步步踩在石阶上往下走。这胖道人头发花白,一脸横肉,眼圈发黑,一看就不是什么高真大德之辈。偶然路过的几个山民却对这道人恭谨得很,远远便立住让他的马儿先过去。 因为他们非但认得这个道士,家里还租了这道士的好几亩良田。 这道士便是穹窿山上真观的监院老爷,人称赵大师的便是。 真的赵监院自然不会轻易离开观里,这位赵监院却是个西贝货。 钱逸群将红娘子贡献来的易容阵反复研究,多加琢磨,总算习了个皮毛。如今他只能变幻身形,至于声音、神情这等高档要求,都带着浓浓的钱氏烙印,无法做到惟肖惟妙。而且也只能勉强变得老些,要想变成小童或者女人,更是力不能及。 好在顾大姐不认识赵监院,所以其他方面像是不像,问题也不甚大。钱逸群幻成赵监院的身形方才知道天下最轻松的事,莫过于看人挑担。看着红娘子变来变去十分轻松,真的轮到自己就知道了其中苦恼。 一旦幻化,身体一样会产生各种变化,就与阵眼所借之人一般无二。这赵监院明显过于肥胖,走几步路胸口就有些透不过气来,更别提肥肉堆积,走动时一晃三抖,刚刚变成时差点累垮了钱逸群。真心佩服他能够拖着这么一副躯壳在山上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早知如此,就该借随风的头发。 钱逸群心中暗自懊悔,不该贪图省事,直接取了赵监院铰头时留下的残发。不过真要去借随风的头发,人家也未必肯借。身体发肤不能轻毁,若不是长发过腰,谁会铰它? 自从昨日的李香君被顾妖女掳走,穹窿山上就喧闹不停,往来尽是缙霄部传递消息的姐妹。钱逸群下山的时候碰到了几拨,只是因为赵监院的容貌方才没有被认出来。否则徐佛和李贞丽恐怕早就追下来了。 以这两个女子的智力,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幻化作赵监院。只有下山之后,换个容貌出去,这才算是彻底瞒过她们。 “老爷,带上她们两个做帮手不是更好?”钱卫对钱逸群这种单刀赴会的魄力十分难以理解。 “我是要趁其不备,一击搏杀,若是带上她们两个,岂不坏事?”钱逸群无奈道,“你只管跟着,不必多问。” 钱卫唯唯诺诺,只是在前面牵马。不一时两人路过一个柴棚,见有个庄稼汉在里面干活。钱卫偷偷过去割了人家一束头发,拿回来交给钱逸群。钱逸群变作那汉子的模样,仍旧穿着道袍,坐在马上往城里去了。 这边才走到灵岩山下,钱逸群的马头便被人拦住了。 拦路那人穿着倒是眼熟,正是青衣小帽,文家下人的标准服饰。当头那人先仔细瞅了瞅钱逸群的脸,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细细比对。半晌方才道:“道人从哪里来?” “道人从道上来。”钱逸群没好气道,“你们是官府么?竟然胆敢拦路!” “我们虽然不是官府,却比官府还要势大几分。”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傲然道,“我们是姑苏文家!” “唔!”钱逸群装作惊讶,“你们便是衡山文氏,姑苏文家?” “自然!”那管事胸膛挺得老高。 “那你可认识上怀下远马先生?”钱逸群问道。 那管事一惊,腰顿时弯了几分:“道长是马先生的故友么?” “正是。”钱逸群摸着脸上的胡渣,觉得痒痒的,“贫道半月前收到马先生的传书,正愁找不到地方呢,速速带路。” 文府管事一脸悲切:“道长且随我来,不过要见马先生,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说着,便将马怀远上山找贼道钱逸群麻烦的事一一说了,其中自然添油加醋,将钱逸群说得罪大恶极天地难容。 钱逸群心中冷笑,轻轻捅了捅隐身的钱卫,嘟囔一句:“看来不给些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管事以为钱逸群说的是“钱逸群”,连声附和道:“正是,道长得好好教训教训……哎呦!” 钱卫隐在暗中使了个绊子,让他跌了个狗啃泥,直摔掉了两颗门牙,满脸血污。钱逸群大声叹道:“苏州这地界真邪性,你刚骂了人,就有报应了。” 那管事愁眉苦脸,吐了两口血沫,不敢说话了。 钱卫却仍不肯放过他,走两步便绊他一跤。五六跤跌过,这管事也撑不住了,对钱逸群道:“道长,小人去办点私事。”他掉了门牙满口漏风,好不容易才说清楚。 钱逸群自然放他去,只见他走到路边,朝着穹窿山方向撮起三堆土,磕头喃喃道:“钱神仙大慈大悲,小人嘴贱已经得了教训,求求钱神仙放过小人吧。”连连磕了十七八个头,他这才肯站起来。 钱卫见他如此道歉,便也不去绊他了。管事的走了两步,见不再摔跤,心中暗道:这钱逸群果然是天上神仙下凡,这都能知道!看来这个道人也是凶多吉少,我何必奉承他?他这般想着,接下去的路上再无一言,正好让钱逸群落个清静。 这回钱逸群走的是张府正门,果然是豪富人家!门口上马石下马石罗列,拴马柱饮马槽分布。三重门当,四应有尽有,好不气派。 文光祖与张文晋气味相投,便留在了张府养伤。现在伤口的结疤都掉了,两人还是成日搅在一起,不说回家的话。听说有位外地道士是马怀远请来的奥援,这文光祖与张文晋自然倒履出迎,甚是尊崇。 钱逸群心中暗笑,正好也走得累了,想想回家还有好几里路,不免在这里打顿秋风,顺便探探虚实。再看他们如此殷切,暗道:我若是不使唤他们做点事,实在对他们不起。 一行人进了花厅,自有下人安排茶点。 “敢请教道长仙姓?”张文晋好声好气问道。 “江湖人称厚道人。”钱逸群淡淡说道,坐了主宾的位置。 文光祖也坐了,直言问道:“那钱贼倒是有几分本事,不知厚道长有何绝技?” 钱逸群心道:索性使点小术,让他们信服。因说道:“我叫那杯子,那杯子便会飞来。” 文光祖和张文晋瞪大了眼睛,只等这位厚道人验证所言不虚。 “来,飞来!”钱逸群指着文光祖手边的茶盏,叫道。 钱卫自然过去将茶盏取了,平平稳稳送到钱逸群手边。钱逸群挥了挥手,这回连说话都省了,直接让钱卫端回原处。 文光祖和张文晋都是有些见识的,心中暗道:这道人既不用诀咒,也没有符纸阵法,只是口中一念便能有这般威力!必然是个有神通的高人!再看他面目黝黑,皮肤粗糙,必然是个在山中苦修行的隐士!这回马怀远倒算是立了一功。 两人对视一眼,张文晋微微摇头,文光祖略略点头,却是想到一块去了。张文晋的意思是不可放走此人,文光祖是道:正有此意。 钱逸群见自己伪装高人成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贫道此番出山所为两件事。” “道长请说,若是有在下兄弟能够效劳之处,敢不从命!”张文晋是商贾之家出身,毫无障碍地表示忠心。反倒是文光祖还有官宦子弟的矜持,只是出声附和。 “其一,是见见我那故友马先生。”钱逸群道,“其二嘛,听说南京媚香楼的顾妈妈就在苏州,想请她来见一面。” 文光祖当下道:“好教道长知晓,马先生被那贼道钱逸群掳去了,勒索四千两足银,还请道长救他一救!” “四千两很多么?”钱逸群装作无知,“给他便是了。” 文光祖咬牙道:“银钱事小,面子事大!若是我们与那贼道妥协,天知道日后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这事不忙。”钱逸群摸了摸胡渣,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又道:“等找到了顾妈妈,对付那贼道就更有把握了。”他旋即吹捧了一番顾妖女的神通广大,术数通玄,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又因为二人有旧,故而此番是必定要见一面的。 张文晋心中暗道:看来这道人是在山里憋久了,今晚便舍两个美婢与他,也好做一场功德。 “其实请顾妈妈前来,倒比四千两银子更好办些。”文光祖笑道,“莫说她眼下人在苏州,就算是在南京也能给您请来。” “那便最好。”钱逸群懒得再跟两人啰唣,便道,“道人的辟谷丹吃完了,烦请两位善福寿备些粗茶淡饭。” 善福寿是道士对俗家的敬称,眼下也就只有恪守古律的道士还用这词。张文晋一听这道人用词专业,心里更信了几分,笑道:“敢问仙长可有忌口?” “道人修心不修口,有什么上什么便是!”钱逸群说着,食欲大起,口中津液分泌,连忙喝了口茶以作掩饰。 张文晋得了这个准话,自然吩咐厨子拿出一身的手段,好好款待这位山野隐修的高道真人。不多时,整个张府都热闹起来,鲜活刚宰的鸡鸭鱼猪陆续进了厨房,被烹制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最好来一只烤羊。”钱逸群站在窗口,突然说道。 第四十八章 天上掉下个大宝贝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这个张府,钱逸群可不止有人类熟人,还有一个披毛带尾的老朋友。 正是此生转世为狐狸的白泽。 做事出人意料,却绝不解释,这是高人的标准模版。钱逸群现在身为高人,自然要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比如说吃饭的时候与狐狸同桌进食。 狐狸进来之后便发现这位客人有些奇怪,明显用了阵法幻化容貌,不过真容本尊却模模糊糊看不清,可见的确是个高手。后来它见到钱卫,钱逸群的身份方才呼之欲出。 “来,狐兄,请随意。”钱逸群借花献佛,大块的羊腿肉放在狐狸面前。 狐狸扮演萌宠已经成了习惯,当然不会说什么“谢谢”,大不客气地啃食起来。一人一狐一对久违的老友,此刻吃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钱逸群实在是有日子没吃如此精致甘美的食物了,终于明白孔老夫子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确是饿过肚子之后才能有的人生感悟。 一通胡吃海喝饕餮盛宴落幕,钱逸群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美婢送来的茶水,漱了口。狐狸也吃得过瘾,盘在钱逸群脚下,愉快地眯起了眼睛。自从张文晋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它的待遇便每况愈下,现在沦落到与家里獒犬同等吃食的地步。 张文晋见钱逸群这么喜欢这只五百两银子买来的狐狸,心中道:莫非这狐狸真是什么异种?那为何上次害我输了五百两银子! “道长与这狐狸颇有缘分啊。”文光祖见识了钱逸群的吃相,心中认定钱逸群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道人,愈发有了招揽之心。见他喜欢狐狸,便有心从张文晋这里买来送给钱逸群作礼。 “这可不是狐狸。”钱逸群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狐狸耳朵一抖,心道:你小子又要玩什么花样? “那是……”张文晋也凑了上来,一脸求教。 “这种异兽看着像是狐狸,其实却有个别名,叫做青兽。”钱逸群信口胡诌道,“道书有云:青兽生于大荒之东三万里,寿两万八百岁。幼兽与狐无异,长而能人言,毛转青,是以名焉。” 两人听了一愣,心中愈加佩服,猜想这是高人从哪本不传世的道家珍本里看来的。张文晋想起这狐狸早前还能玩玩识字游戏,暗道:它这灵性的确不是野兽能够比拟的。 “那养它无碍么?”张文晋又想起家里关于狐仙的说法,再细细想来,自从买了这狐狸之后家宅一直没有安宁过,又是遭贼又是火灾。最可怕的是,这狐狸的前任主人――戴世铭,竟然莫名其妙被个乳臭味干的贼道钱逸群杀死了。 “它能替人家挡灾。”钱逸群道,“凡三灾厉害,只要遇着它,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文晋听了大叫不信,一腔苦水汩汩喷涌,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无非就是自己家里如何倒霉。钱逸群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笑道:“若是没有这青兽,你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道长,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家怎会家破人亡?”张文晋不悦道。 “别的不说,你身上就有一个怨咒,是人临死前印上去的。”钱逸群随手指了指张文晋身后,好像真能看到什么东西。他叹道:“啧啧,这还是个姑娘。啧啧啧,原来是被奸杀的啊!呼,这个怨咒可厉害了,若不是这青兽,你怎么可能还见得到贫道?” 张文晋奸杀卫秀娘的事自以为做得隐秘,除了“逃逸”的卫老狗之外再无人知道。没想到今日被钱逸群点破,一颗心脏不由砰砰乱跳,双腿发软,脖子僵硬,只觉得脑后阴风惨惨,连头都不敢回。 “呀?你也有?唔,是一对夫妇。”钱逸群盯着文光祖身后,目光空灵。 文光祖闻声滑倒在地,双腿彻底没了知觉,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来。 “求神仙救命!”张文晋反应快些,跪在钱逸群面前,额头都要贴到钱逸群的脚背了,不住磕头。 文光祖总算反应过来,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今天夜了,明日帮你们找个地方起坛做法吧。”钱逸群打了个哈欠,“这青兽今晚便与我睡,再叫厨房送一份鱼肺汤、糖醋里脊、清蒸白鱼、烤羊腿,三白酒到我房里。” 张文晋怕自己记不住,当下就让三个婢子一同去厨房传菜,生怕漏了哪样惹得高人不高兴。又让管事去将晏清阁收拾出来,作高人下榻之所。钱逸群闻言道:“床褥就不用了,给我找个棕丝蒲团便是。” 张文晋一听这位神仙晚上竟然不睡觉,心中更加敬畏,同时又心痒难耐,暗道:若是能拜得他为师,学来一手随心御物的本事,既不用守什么规矩,也不用吃什么苦头,岂不妙哉?哎呀呀,不好不好!若是没有床铺,我这儿的美婢怎么送出去呢?他因此吩咐管事:“去找个上好的棕丝蒲团来,床铺也要备妥。” 钱逸群随他折腾,只是坐在椅上静养。不一会功夫,那边客房已经收拾出来,厨房的饭菜也流水一般送到屋里。张文晋文光祖躬身侍立,请神仙老师歇息,钱逸群这才做足了戏码,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进入屋中。 狐狸耳朵鼻子灵,确定周围没有人,方才开口道:“你倒真是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老话,今日怎地想起来找我了?” 钱逸群暗道一声惭愧,却不是来找你的……他将李香君被掳走的事解说一番,方才道:“忆盈楼的徐佛李贞丽对我家照拂颇多,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倒是热心肠。”狐狸眯起眼睛,又细细打量钱逸群一番,心道:倒是凝成了一魄,果然是个玄门种子。我且再试他一试,若真是个重情谊的人,便给了他也罢。 狐狸道:“你于这事拿不到半分好处,平白惹个劲敌,真是愚蠢至极!” 钱逸群一噎,脑中转了转方才道:“人也不能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再者说,那顾妖女早就对我暗下阴手,便是我想与她交友,她也视我为敌了,还怕什么?” 狐狸心中明亮,咧嘴笑道:“你倒不全是个市侩小人。也罢,我送你一件宝贝。” 钱逸群忍不住咧嘴笑道:“早知道狐兄宝贝最多,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是金刚珠么?” 狐狸瞟了钱逸群一眼,暗骂一声“眼界浅,没见识”,言道:“此物可非同寻常,哪怕你了悟道通,步入圣人境界,都得好生维持。”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钱逸群吓了一跳。 狐狸又侧耳倾听,确定附近没有旁人,这才张口一吐。 宝贝从狐口中飞出,初时如同一粒药丸,见风而涨,最终变成一座长宽不过二尺的小山,浮在空中。 狐狸如人一般坐了起来,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捧了这山,严肃道:“这可是往圣的宝物,给你之前却得说说清楚!” 钱逸群正要伸手去接,见狐狸如此郑重,连忙正襟危坐,聆听教训。 “你可曾想过,传说中那么多神仙洞府,为何尘世间一座都见不到?”狐狸先以设问开篇,牢牢盯着钱逸群的眼睛,下定决心只要这厮有一丝不耐便绝不给他。 钱逸群这些日子在山上炼性,耐心极好,微微摇头,心道:因为是传说,自然找不到。 “因为修到极致,便能开天辟地,成就一方仙境。”狐狸后背的被毛突然竖立起来,显出它内心中的激动。 钱逸群也吓了一跳,能让这千年老妖怪想想就激动的事,会是什么惊天秘密。 狐狸见钱逸群还算懂事,扯着公鸭嗓子,细细说道:“那境界与你太远,你只需知道:所谓三十三天,洞天福地,都是修士自己炼化的变成了。要想炼化出一方属于自己的仙境,自然就需要材质。” 有道是铁杵磨成针,木杵只能磨成牙签。要想炼化出那么高端的东西,材质当然不能用烂大街的俗物。 在这天地之间,有一种石头乃是混沌初开时便有的。它因吸收山川精魄,一旦炼化,自然成型,乃是最佳的材质。 这石头曾因品相极佳而被宋人列为天下第一品,深受皇族爱戴。蒙古鞑靼不识货,只喜欢金玉,反倒忽略这天材异宝。国朝太祖又是贫苦出身,带着一干同样苦出身的兄弟打下江山,哪里知道这些风雅之物?直到万历三十七年,御史张鸿从古籍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才前往安徽寻石,开启寻石热潮。 这便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灵璧石! “灵璧石已然是世间罕见,蕴藏了山川精魄的灵璧石,更是灵璧石中万里无一的奇珍。”狐狸郑重道,“像这块灵璧石,经往圣炼化之后竟然流落尘世,嘻,恐怕寰宇之中,八极之内,亿万劫里……都不会再有第二块。” 钱逸群听得毛骨悚然,心道:哎呀呀,这宝贝果然太过宝贝,光是听听就觉得烫手。 “这宇内至宝,你敢拿否?”狐狸尖声喝问道。 钱逸群看着狐狸手中的灵璧石,就像是在看一座远处的高山峻岭。这山参差不齐,高矮七峰,前后相错,中间有池,似是蓄墨用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方山形墨砚。若不是狐狸点透,恐怕谁都会以为这是文房玩物,绝对想不到是往圣的洞天福地。 钱逸群看着中间最高峰前面的那根石柱,依稀见上面刻了犹自,凑近了些看,果然有两个汉隶,几乎被青苔遮蔽。他轻轻读道: “翠……峦……” 登时一道白光当头照下,将钱逸群收拢进去。 第四十九章 道人安时而处顺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已经被这种法宝拉来拉去拉成习惯了,坦然受之。 当然,这是玩笑话。 其实是钱逸群道心明悟,对于何谓道,何谓道人,何谓真道人有了个朦胧的了解。一个能够开辟如此祥和安宁世界的圣人,绝无可能布下重重机关,设置夺命陷阱。因为哪怕他有半点这样的杀心、机心,其清静之道便破了。 反而言之,也别指望这样的圣人留下什么法宝秘籍,提点后学。对于这种踩在阴阳鱼中线上的太上之人而言,万物都有自己的轨迹,任何干预都是失德非道。 钱逸群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天,天上日月齐辉,果然是另一处乾坤。低头看地,脚边是油油青草,夹杂着不知名的小花,漫溢清香。在他面前是七座雄奇的山峰,因为已经从外面看到过这处仙境全貌,故而只一眼就认出了中间那座瘦削较矮的山峰。 正是翠峦。 在外面看时,这翠峦上布满了青苔。到了面前,方知这座百丈高的山峰上全是茂密森林。 硕大无朋的两个汉隶大字,早已被时光打磨得圆润无棱,边角处爬着青藤。钱逸群从青草芳华之间踩出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只绕到山阴,便见有溪流淙淙,又有山洞,大可通人。钱逸群童心大发,往山洞里钻了进去。 洞口虽小,内里却是乾坤广阔,比之三茅峰顶台更大些。这洞壁上荧光闪烁,自然发光,水润阴凉,另外有条穴径盘旋而上。 钱逸群信步踏了上去,随着这洞内小路摸索前行。这一路上行良久,过了三道转折,眼前光明大作,原来是到了石洞尽头。 这里已经极高,距离地面十来丈,洞口外是一块五十步见方的平台,一样的青草绿树,空气如洗。 从这里便能看到“峦”字的山脚了,再往上却无通路。 钱逸群做了两个深呼吸,仰着脖子望向山顶,暗道:是了,到了圣人的境界,要想上山未必需要走路。不过……谁说眼前无路呢?他上前扯了扯缠绕山体的藤蔓,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牢不可破。钱逸群运起灵蕴,伸手握住老藤,以灵猿腾挪身法在这几乎垂直的岩壁上攀爬起来。 灵猿腾挪身法本来就是效仿猿猴攀爬,在平地上只能看出转折遁形的敏捷,只有到了山林之间才算回归本色,一路上去竟然比如履平地。 较之平地更胜一筹的是,攀爬时耳旁风声猎猎,身上每一块肌肉骨骼都活动开来,每一缕肌腱韧带都交替张弛,好像这藤蔓就是为了供人运动方才长成这般。 钱逸群爬到翠峦峰顶,一边是天光茫茫,一边是另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峰。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平复呼吸,只觉得体内灵蕴滋生恢复速度极快,不一时便恢复如初。原本他以为天地灵气只是个虚无概论,如今方信了果然有灵气所钟的洞天福地。 钱逸群站起身,再望向入云高峰,却是一座全是石头的奇峰,偶尔有两从小草不甘心地在石缝中钻出来随风摇摆。他走到峰顶周边,绕了一圈,低头看下面景色。果然在月升方向看到一处干涸的湖床。从外面看,这个池子不过几毫深度,亲临圣境才能看出这竟是个既深且阔的大湖。 ――不知道我从外面加点水,这里会不会满出来。 钱逸群心中暗道,不能理解这里独成天地的原理。不过,他很快便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他眼前。 如何出去。 当时叫一声翠峦就能够进来,但是无论他再如何叫都没有丝毫反应,还真是单向通行的典范。 钱逸群知道这回自己是糟了,想想身上什么都没有,若是被困在这里恐怕日子十分艰难。唯一的好处就是刚刚吃饱,还有一天的功夫去找食物。 他在穹窿山上有了生活经验,知道但凡青山便是一座宝库,总有能吃的东西。又因为有曹变蛟的前车之鉴,他对于不认识的果子也不敢轻易染指。 从翠峦峰顶下来,钱逸群先在山溪里喝了点水,补充水分,旋即开始了孤山求生之旅。 论说起来,只要在这个大千世界,即便是圣人也得有个身体。若是没有了身体,那也不必要这座宝山了。钱逸群见翠峦山洞里没有丝毫人类生活的遗迹,便决定探寻一样其他六座山峰。 然而山中无甲子,却一样有日月轮转。 日头落尽,皓月当空,天青如幕,乌云凝结,很快便淅淅沥沥下了雨。 钱逸群总算是有先见之明,提前结束了探寻活动,赶回翠峦峰下的山洞里过夜,正好躲开了这场夜雨。 他用掌心雷轰击树木,取得火种,只可惜西河剑和白虹剑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包好了放在外面。眼下只能砸石做斧,用来砍柴。因为山上草木丰茂,一时也找不到枯枝,因火生烟,若不是有个天然烟道,恐怕钱逸群会被自己点的火熏死。 孤寂的山洞中火舌舞动,映在钱逸群脸上。钱逸群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却发现一向随身携带的百媚图竟然留在了外面竹箧里,这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钱逸群看了看面前放着的清心钟,以及钟旁那枚看似普通的破财落宝铜钱。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钱逸群脑海中突然响起师父的声音。这是《养生主》里的句子,师父从未与他讲过这话,却分明是师父的声音。钱逸群只以为这是自己太思念师父的缘故,倒也释然。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这空荡荡的山洞喊道:“道人安时而处顺,啥都不怕!” “啥都不怕……” “都不怕……” “不怕……” 吼! 恍如天雷的呼啸声,湮没了山洞中的回音。 钱逸群一个激灵站起身,心中惊骇莫名。他从入山以来从未见过动物,甚至连昆虫都没见过一只。 难道是有守山怪兽在夜间出没? 钱逸群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右手虚托,左手持铃,贴着山壁挪到暗处,静静盯着两个入口。 这叫声如狮吼,如虎啸,却又都有所不同,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悲愤。 钱逸群听了片刻,见那声音似乎是从湖泊方向传来的,久久也没有靠近,心中略略放心。若不是外面雨大,他倒是很想去看一看。也不得不夸他一声道心坚定,很快就能脱了衣服在篝火边安然打坐,丝毫不在意那吼声如雷。 等钱逸群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晴空万里,太阳悬在中空,不烈不弱,温暖宜人。钱逸群伸了个懒腰,只穿了中单内衣便往西方走去,继续探寻这个圣境的秘密。 圣境之中没有鸟兽昆虫,好在西方矮峰脚下布满了竹林,一夜霖雨正好让竹笋冒尖。 钱逸群凿木为锅碗,用掌心雷取火,取溪水炖了嫩笋,虽然没有一丝半点的调味品,却是鲜甜甘美。他又从巨峰下的松林里找到了松果,权当零食。从干湖岸边找到了略带辛辣的小红果,碾磨成浆可当调味。口味上略嫌清淡,却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而且这圣境灵气充沛,不曾有过一丝人烟污染,所食山珍也都深藏灵蕴。 有了饮食住宿,钱逸群很快便安定下来。每日清早起来喝水啃笋,爬山砍柴,探访秘境。到了中午便回洞中,或是临溪洗漱,或是摇铃自娱。晚上在洞里打坐修养,一觉天明。 在钱逸群初来乍到的几日里,每日都排出体内恶臭杂质。他还是经过洗筋伐髓的人,只大半年功夫就又积存下如此之多的肮脏物,可见“五浊末世”不是白叫的。故而此间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清静,离开这里的念头越来越淡。 住得久了,圣境的气候规律也让钱逸群摸了个透。这里五日一风,十日一雨,夜湿昼晴,颇似儒家书里所写上古圣王治世时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漫天星斗,永远都是一轮皓月当空。这皓月同样有阴晴圆缺,二十八日一个循环,每月三天月圆。说来也怪,每到月圆之夜便必定大雨如注,湖泊里吼声如雷。钱逸群几次想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总是心生畏惧,没有成行。 这一日,钱逸群算算时日,又到了月圆暴雨之夜。他这回早有准备,在翠峦峰顶寻了个平坦地方,搭好避雨棚子,置备饮食,就守在这里,下定决心要会会这位神秘邻居。 到了晚上,月光洒落湖中,如同水凝。 钱逸群端坐棚中,只见山风渐起,空中乌云缓缓聚拢,围着月亮一圈,却不遮蔽,如同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故意布置。不一时,瓢泼大雨从乌云中落下,打得山石噼啪作响,空中登时弥漫起一股水汽。 那干涸的湖泊之中,渐渐积起了水。钱逸群颇为奇怪,这雨虽大,却不至于大到如此程度。细细一看,原来那水并非雨水,倒像是地下水渗透出来的。 湖泊的深度不过两丈,底下都是干燥的碎石。钱逸群曾经走过一圈,并不见有泉眼水源,实在想不出这水是从哪里出来的。 水很快就涨到湖边。湖面上波翻浪涌,与大海相比都不遑多让。 吼! 一声长啸,拖着震撼神魂的颤鸣,从湖泊处传来。 钱逸群精神一振,顾不上风雨,探出大半个身子望了过去。 第三十章 大明寺前争佛道,雪花庵里起机谋(三)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你信不过钱卫?”狐狸眯起了眼睛。 “虽然我知道他应该是可信的,因为一言咒……” “你就是信不过钱卫!”狐狸嘎嘎笑了起来,“即便有一言咒,你还是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事。如果不是一言咒,你压根不会让他留在身边。” “好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能否认。”钱逸群叹了口气,“可能是八字不合,我总觉得他这人机心太深了。” “嗯,因为他是锦衣卫……”狐狸爆料道。 “锦衣卫!” “……的逃兵”狐狸笑道,“咱可是给他施下一言咒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咱掌握之中。” “你自称人,没关系么……” 狐狸没理会钱逸群的吐槽,只是道:“钱卫对你还算是忠心的,一旦他有贰心,直接就魂飞魄散了。这便是一言咒的威能。” 钱逸群略微放心了些,道:“你倒是很果断啊。” “一言咒那么高绝的咒术,难得用一次,自然不能马虎。”狐狸道,“你怎么想起来要带人去翠峦山?” “因为我打算带个两脚书橱进去读佛经。”钱逸群将李一泉的事与狐狸说了。他怕到时候翠峦山不接纳除他之外的客人,故而先要试试,免得到时候出丑。 狐狸对此表示赞同,也劝钱逸群多读点经典。它道:“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只要学玄术就好了,读那些书干嘛?”钱逸群不解道。 “读书能增缘分。”狐狸解说道,“什么叫缘分?两个完全无关的人与事被一条线牵在一起,这线便是缘分。缘分有深有浅,或是延绵千年,或是一触即分,但总得有个由头。你在琅嬛别院里,除了与《百媚图》有丁点缘分,再和其他仙真高人无缘,正是缺了这根线。” “读书就能成就这根线?”钱逸群却是有些不信。 “自然。”狐狸说得斩钉截铁,“譬如你读了王文卿的书,对他所言所作颇为契合,你与他自然就有了共鸣之音,参同之意,这岂非缘分?” ——若是这么说起来,我和百媚图有缘,乃因为我收藏了很多春宫画册? 钱逸群心中暗道:早知道就该多读点仙真传记了,天知道能结多少缘分。机会果然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的呀。 “说起来,我自入道以来,也读了不少书了,你何不打开琅嬛别院,让我进去试试手气?”钱逸群笑道。 “总得等你论难之后再说了。”狐狸倒是没有一口拒绝,只是去一次琅嬛别府,出来就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次是三天,这次若是三年怎么办?圣真们不以日月为虑,等闲光阴,凡人放不下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伸手拉开褡裢,道:“你看这个。” 狐狸凑了过来,往褡裢里望去。它突然脖颈后面的毛皮一紧,却是钱逸群劈手捏住。 “翠峦。” 白光席卷,一人一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个刹那,钱逸群与狐狸再次出现在了屋子里。 钱逸群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身子微微倾斜,裤子上沾了血迹。 狐狸一溜烟钻进了床下,瑟瑟发抖,无论怎么叫唤都不肯出来。这也是它运气不好,刚进入翠峦圣境就赶上了满月之夜。应龙早就脱离了月光湖水的束缚,在圣境中漫天悠游。它见钱逸群进来,自然要下来打个招呼…… 于是,受到极度惊吓的狐狸,一口咬在了钱逸群小腿上。 钱逸群很多时候都把狐狸当狗看,这也正好说明全科动物咬人都差不多。 “靠!万一有狂犬病怎么办!”钱逸群苦着脸,在床上坐下,除去鞋袜,卷起裤脚。被狐狸咬伤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留下两排深浅不一的牙印。 狐狸在床下狺狺作响,生钱逸群的气,不肯说话。 钱逸群自己打了水,清洗一番,想想狐狸又不是狂犬,自己也不会那么倒霉,这才瘸着腿回观里,去养症堂领了内服外用之药,以免感染。 钱逸群回到丹房,轻轻抚着腿上的净布,暗道:若是我放任这伤口自己愈合,今晚的计划恐怕就只有搁浅了…… 照钱逸群的想法,明天带李一泉进翠峦山,好好读个几个月的佛经也没什么关系,等出来时用佛经里的话打和尚的脸,非但要把慧光踩在脚下,更要烧掉和尚几部经典才算解恨。 然而市面书坊里卖的佛经很少有大部头,要从信佛的居士手里收罗,岂是易事?若想以最快速度搞到足够多的佛经,只有一个办法——偷经! 看看玉皇阁就知道了。 佛道经典只有文化、宗教、政治上的意义,并没有秘法修行上的用处。只要关系理顺,所有经书都是可以借阅抄录的。晚上最多留个小辈防火防盗,断没有留下高手防范的可能。 钱逸群不是体术入手,靠着灵猿腾挪身法却也能飞檐走壁。只要偷偷潜入大明寺的藏经阁,金鳞篓一开,千年古刹的藏书岂不是尽入我手?至于李一泉看完之后是否归还大明寺,到时候再看心情而定。 ——少不得再回翠峦山中,修养些日子! 钱逸群叹了口气,检查门窗,取下褡裢,放在柜子里,然后才轻唤“翠峦”,进入圣境之中。 刚在圣境之中站住脚,却见地上闪耀着一颗珠子。那珠子拳头一般大,氤氤氲氲,散发着蓬蓬水汽。 钱逸群往来翠峦圣境都是在这里落脚,从未见过有这种珠子,心中疑惑,隐约猜到与应龙有关。刚才他被狐狸弄得手忙脚乱,话都没来得及说就退了出去,可能是应龙老兄怕等不及下次再见,故意留在这里的。 钱逸群收起这光溜滑腻的珠子,拖着腿进了洞里。 虽然又是不知多久没来,此地却胜似自己家中。铺盖蒲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钱逸群在蒲团上坐了,取出珠子放在手里把玩。玩了一会便随手放在座前,取出清心钟,打铃入静,不妨碍灵蕴滋养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钱逸群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人皓首白须,鹤发童颜,额角高耸,就像是长了角一般。 “钱家小友,钱家小友。”那老者轻声唤道。 钱逸群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那老者,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钱?” “呵呵,小友想必认不出我了。”那老者抚须笑道,“那**与孙姑娘在茅屋中说话,我便在外面等你……” “应龙老兄!”钱逸群跳了起来,“你能变作人形?怎不早点变化呢!让我一个人在这圣境之中好生寂寞。” “呵呵,”应龙笑道,“若非小龙罪愆灭尽,应运灭度,怎能以人形见君?” “应运灭度?”钱逸群呆了一呆,大奇道,“我听说应龙乃是龙中之仙,怎么也要灭度?” “除非与道合真,否则就是仙人也一样要灭度的。”应龙解释道,“只是不同人间纪元罢了。” “那……老兄灭度之后又去哪里呢?”钱逸群颇有些不舍。 “无穷大千世界,天知道会托生何方。”应龙笑道,“故而我在此苦苦等候小友多年,就是想请小友将这枚龙珠带出去。遇上胎灵未至的产妇,我便可以寄身其胎,转世为人了。到时候还要请钱家小友收纳小龙,开悟引路,证得道果。” 钱逸群大为欣喜,道:“这对我来说也是极好消息,本还想着打破圣境将你救出去呢。” “哈哈哈,”应龙仰头大笑道,“我也不曾想到,这万劫以来,勇猛精进,修为进展如此之快。” “到时候应龙老兄还能有此生记忆么?” “自然不会有。”应龙道,“不过我身虽异,真性常同,小友不用执着。” “好吧,希望你性子爽朗些,却不要如刚见面那般暴躁。”钱逸群笑道。 应龙也随之大笑,道:“我这中阴身不能持续太久,小友……唔,该改口师尊了。哈,师尊且等下回月圆之夜,潜入湖水中央,在水底有一颗镇水珠。那是我的龙身遗蜕所化。师尊收了,日后舟船颠簸再无所惧。” “你还有什么法术,也一并传给我吧,日后我再传你。”钱逸群笑道。 “这个,小龙倒是真的不会。”应龙解释道,“我天生是龙,算来也是畜生道,一切率性自然,从未想过学法术。” 钱逸群略感失望。 应龙问道:“那日孙姑娘不是请你去云台山么?她随圣人最久,资质又最差,肯定有许多落于文字的东西存世。” “说起那位孙姑娘……”原来神仙姐姐姓孙啊,钱逸群一叹,“她家到底是在哪个云台山?” “唔,这我也不知道……”应龙苦思冥想,细细思索,突然叫道:“对了,有一回我听他们说起就近去开封探望故人,想来应该离开封不远。现在还有开封么?” 钱逸群心下了然,暗道:这倒是顺路可以去查访一番。他道:“有,再过五百年都有。” 应龙嘿嘿一笑:“当年差点被我淹掉。”它招了招手,身影缓缓变淡,化作一缕清白雾气复归那枚珠子上了。 钱逸群魂魄震动,这才睁开眼睛,刚才所遇,竟然是做了一个梦。 第三十一章 大明寺前争佛道,雪花庵里起机谋(四)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真人无梦。 钱逸群自从坐丹以来,便不曾再做过梦。这次梦到应龙,自然不是意外。他在洞中耐心养伤,只等满月之夜入水一滩。还好他是江南水乡长大,换了在内陆山区的孩子,谁敢去那恐怖的湖中一探? 多半是因为应龙灭度的关系,这次的月圆晴空万里,湖水不波。钱逸群轻松潜入湖水中央,见到西瓜一样大小的龙身遗蜕――镇水珠。这珠子不能劈开水,却能令周围数丈的水面平整如镜,果然是放在船上保证平安的好东西。 钱逸群收了珠子,直接从水中喊了一声如意回到单房。 此时圣境中已经过去了十余日,伤口早就好了。他寻了布巾擦了身子和头发,换上道袍,清清爽爽准备晚上去盗经书。不过为了防止正好有哪位高僧大德驻锡大明寺,钱逸群还是先去了陈监院处打探。 虽然道观与寺院没什么往来,不过扬州城就这么大点,信众又多有交集,所以无论发生点什么事,彼此间都能得到消息。 陈监院不明白钱逸群此问的由来,只是告知:“听说智旭大师就在大明寺,而且还可能与慧光一同登台论难。” “好了,没事了。”钱逸群转身欲走。 细数钱逸群前世就有印象的高僧,那么明末四大高僧之中便占了两位。前一位净土八祖莲池和尚,已经圆寂十五年。第二位便是智旭和尚。也是钱逸群的同乡,吴县木渎人。 钱逸群对智旭和尚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净土宗第九祖,综学法相、禅、律、华严、天台、净土诸宗教义,尤重天台宗,并主张佛、道、儒三教一致,终归于净土。他所著四十八卷《阅藏知津》,也是目录学上有名的作品。 而且这位高僧二十岁时丧父,因《地藏菩萨本愿经》而萌发出世之心,一生赞叹地藏菩萨。这个细小的知识点之所以在钱逸群脑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乃是因为另一个修习地藏法门的和尚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 苦尘和尚。 有苦尘**力震撼在前,又有智旭高僧大成就记忆在前世,钱逸群对于跟地藏菩萨沾边的和尚都存了一份敬畏之心。 “陈爷,”钱逸群转过身,“哪里能买到大乘三藏经典的?” “买?”陈致和皱了皱眉头,“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经典啊。” “那么,哪里能‘借’到?除了大明寺。” “雪花庵,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淮扬一带年代久远的古刹,藏书之富更在大明寺之上。”陈监院道,“你要借经?” “雪花庵有什么名僧大德么?”钱逸群这回倒是没有莽撞,问得清楚。 “近些年那庵里不知弄些什么,尽招惹附近泼皮,连香火都快没了,哪里还有高僧大德驻锡。”陈监院说着,又劝道:“你还是多看本教经典吧,佛经浩如烟海,哪里那么容易看完。而且名相繁复,不得人解终究是些枯字。” 钱逸群笑道:“不要紧,有时间。” 陈监院见劝不听,也不多说,只是希望钱逸群能给他个惊喜。这些年来佛道看似平缓,主要是因为泰西天主教涌入,许多官绅都信了西教。一旦佛教与西教决出胜负,道教的日子恐怕也没这么好过了。 若是此番琼花观胜出……陈监院不由陷入虚幻的愉悦之中。 钱逸群径自从琼花观侧门离开,在观巷子里找了个隐蔽处,换上俗装。 当初在张家,钱逸群收罗了好多人的头发,编成标本册子。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取出一缕张文晋的头发,用易容阵变幻身形模样,大大方方前往雪花庵。 雪花庵在瘦西湖东南岸,与大明寺隔湖相望。 钱逸群足下有黄元霸的风行阵,走起路来轻快非常,步速极快。饶是如此,赶到雪花庵时天也已经暗了。他见庵门紧闭,门前却又车马不断,好像是往侧门去的,心中不由犯疑。 ――想着庵子是尼姑修行的地方,别说晚上,就是白天都没什么客人。为何此时反倒如此热闹? 钱逸群手持无相扇,缓步走到正门口,用扇柄砰砰敲门。 稍倾,侧门开了一道小窗,露出一张水灵灵的粉嫩面孔,只把凤眼一挑,打量了钱逸群一番,道:“你这狂生好没规矩,哪有夜敲庵门的道理?” “我见……” 那凤眼一转,压低声音道:“西行二十步,三长两短为号。”说罢,啪地关了小窗,里面传来碎步快行之声。 钱逸群心中暗道:传说许多尼姑都客串私娼,莫非这雪花庵也是如此?难怪陈监院那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循着那姑子说的,沿着黄墙走了二十来步,果然见到一扇小门。细细检视,这门口车辙繁杂,脚印散乱,可见是入夜之后的正门。 钱逸群刚敲完三长两短五声记号,小门应声而开,里面站着个身穿俗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双凤眼滴溜溜直转,却正是刚才指路那位。 这女子容貌姣好,瓜子脸,丹凤眼,樱桃小嘴,正是勾魂。虽然身上披着斗篷,**却仍旧露出挺拔之形,煞是可观。她见钱逸群愣在门口,娇嗔道:“还不进来?便要站一夜么?” 钱逸群吸口气,踏步进去,捧扇道:“这里是雪花庵吧?” “不是雪花庵又是哪里?”凤眼女子一口扬州口音,娇滴滴,直勾人魂魄。她见钱逸群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又道:“见你面容俊朗,不想是个大仔鹅子。” “我……是怕唐突美人啊!”钱逸群大笑一声,伸手朝女子的腰间摸去。 这女子腰肢纤细,被钱逸群一把搂住,心中暗笑:还当你是风月场上老客,花柳巷中熟人,没想到却是个雏儿。 钱逸群还真没有碰过女人,此刻手臂环着水蛇细腰,手掌贴着美女臀胯,看似风流老手,实则微微发颤,被那女子看破伪装。 “你不曾来过,是谁介绍来的?”那女子却不把钱逸群往里带,先要在门口问个清楚。 “我是听郑家公子说的。”钱逸群想都不用多想,直接将郑翰学抛了出来。他记得郑公子早前也是风月场上常客,不知道报他名号是不是有用。 “是哪个郑公子?” “郑翰学郑公子。”钱逸群道。 那女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暗道:郑家公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不过他若是听旁人说起,却未必不可能。且先探探这人的底子再说。 “我们这里可不是外面花街柳巷,乃是肉身布施的佛门净地,香火钱可不低。”女子挨着钱逸群,只把胸前那对雄伟山峰轻轻一撞,露出无边春色。 钱逸群早就有所准备,从腰后鱼篓中摸出一块金子,放在女子手中:“我向来敬重三宝,香火钱是从来不肯吝啬的。” 女子触手便知这金子成色极好,顿时眉开眼笑,将他领入院中。 这院子门口倒是两个中年健妇把门,都带着帽子,想来白天是以比丘尼显相。 钱逸群迈过月门进了后院,只见三栋小楼相围,中间是个天井小院,种着几株梅花。 楼上灯火绰绰,都是痴男怨女交颈搂抱的影子。 “到底是佛门清净地,这般人多,竟然听不见什么声音。”钱逸群赞叹道。 女子在钱逸群腰间一捏,媚眼如丝,道:“你当我们会吞了施主的香火钱?这些门帏、窗纸,都是古法秘制的,等闲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妙极!这香火钱实在是用在了刀刃上。”钱逸群已经镇定下来,轻轻一拍女郎的翘臀,“你要带我去哪一间?” 那女子适才开小窗本是要回绝生客,只是见钱逸群长得眉清目秀,面貌柔和,若是女子必当是个美人,因此上便动了春心,指引钱逸群进来。此时被钱逸群轻轻一拍,颇有些动情,她只觉得下身像是有物事流出一般,双腿一绞,咬唇道:“随我来。” 钱逸群见天光全收,心道:我两世都没碰到这样娇媚的女子,如此遭遇岂非缘分?反正师父没说过不能破身,今天不如先乐呵一番,然后再去看经。 一念落定,钱逸群紧随那女郎身后,只见她穿着月白棉纱暖裤,紧紧包着臀腿,每每抬脚上楼便左右晃动。钱逸群见左右没人,色心大起,伸手便好好摸上一把,权当讨回点利息。 “嗯哼。”一个沧桑老妇正巧从楼上下来,喉间干咳,正止住了钱逸群的禄山之爪。 “师父。”那女子叫了一声,还不如杨爱她们叫“妈妈”叫得尊敬。 钱逸群抬头看那老尼,正好撞见这老尼也在看他。那老尼咦了一声,道:“郎君所来何事?” “参禅问佛,老师太可有指教?”钱逸群怀疑她看出了自己的易容阵,刚刚还沸腾的血气便冷了下来。 “小徒最擅观音法,你们可以好好参讨。”老尼笑道,从钱逸群身边走过,往钱逸群下身扫了一眼。 “咱们上楼吧。”女郎转身拉起钱逸群的手,“我师父最喜欢你这样的俊俏小郎君,怕是垂涎你哩。” 钱逸群捏着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可惜我不喜欢老太太,我只喜欢你。” “油口滑舌,还装嫩雏儿,差点哄了我。”女郎嘴角一抿,转过楼角推开一扇木格清漆房门,里面传出阵阵异香,早就点得灯火通明了。 第三十二章 大明寺前争佛道,雪花庵里起机谋(五)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每个人都有兴奋点。 比如有人喜欢高耸的胸部,有人喜欢滚圆的臀部,还有人喜欢修长的大腿。 每个人也有兴趣消失点。 比如有人受不了笑场,有人受不了中断,有人受不了……没头发。 钱逸群将这妖媚女郎扔在床榻上的时候,已经动手解开了自己外袍的纽扣……突然间像被施了定身术,脸上表情凝固,一动都不动了。 女郎的假发落在一片,露出光洁溜溜的头皮。 列位看官,钱逸群对于女子的挑剔,几乎堪比孔圣人对饮食的挑剔。他这身份,迟迟不肯破身,哪里是什么道心清静的缘故?纯粹是嫌弃私娼土气,杨爱她们太小,徐佛、李贞丽交往颇深更似伙伴……好不容易碰到个适口的,却没有头发! 一腔yu火转瞬熄灭。 女郎见钱逸群凝滞不动,连忙拉起头套,不喜道:“你既不爱这头皮,何必来这里?” 钱逸群缓缓纽上衣服,正了正头巾,寻了鼓凳落座,失落道:“小可是来参禅问佛的。” “少拿这话哄鬼!”女郎已经到了情动之处,钱逸群却打了退堂鼓,不由心中恼怒。 钱逸群随手抛出一锭银子,道:“带我庵里走走罢。” 女郎听到银子落在床上砰第一声想,出手如电握在掌心,微微一掂,足足有十两重!这分量足够让她转怒为喜,一脸媚笑贴了过来,娇声道:“公子有此雅兴,奴家怎能不从?”她当下收好了银子,整理衣衫,领着钱逸群往外走去。 两人走在庵子里,钱逸群当寒风中摇起无相扇,拖长声调诵道:“寒庵云水无聊,明月梅花与我。真真有诗意啊!” 女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一轮残月昏昏糊糊,看上去脏兮兮破烂烂。她问道:“哪里有梅花?” “你不便是么?哈哈哈!”钱逸群用扇头一点女郎鼻尖,笑了起来。 女郎陪着呵呵一笑,心里加了个注脚:呆吧喽吼。 钱逸群边走边问两旁建筑,那女郎虽然不耐烦,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要一一解说。钱逸群有备而来,细细记在心里。又走了一路,他道:“好姐姐,我还是舍不得你。” “小郎君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守着不给。”女郎一听又来了兴致,与钱逸群**道。 “你且先上楼,我去趟茅厕便来。”钱逸群轻轻捏了捏女郎的小手,无尽柔情说道。 女郎信以为真,故作娇羞道:“小郎君快些。”说罢便过月门往楼上去了。 钱逸群见她过了月门,转身疾走,一路到了藏经阁下。他见门上了硕大的铜锁,便抽出古剑,刺入门板,就如刺豆腐一般,直接将锁环挖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并无一点声音。 藏经阁里一片霉味,显然也是多日不曾有人打扫了。 钱逸群推门而入,宝剑一劈一拉,书橱锁头立即废掉。果然是只防君子,防不得盗士。 身在黑暗之中,钱逸群也不管什么经书,纷纷往金鳞篓里拨拉。就如银行劫匪抢钱一般,几个呼吸之间,一柜子经书一本不剩。雪花庵到了晚间便改行成了ji院,连个巡夜的婆子都没有,正好方便钱逸群一个个搜罗过去。 这藏经阁上下两层,钱逸群由下而上,很快就连二楼的藏书一并席卷。眼看剩下寥寥几个书橱,钱逸群手下动作更快。 忽然,几卷发黄的宣纸却没有落入金鳞篓中,散落一地。 钱逸群一奇,弯腰收起地上的宣纸,对着外面昏昏月光,见上面写着扭曲怪异的文字,绝非中土所有。他卷起折叠宣纸,试着朝金鳞篓里塞了塞,竟然触底,果然是收不进去。 ――连这金鳞篓都收不了,必然是好宝贝。 钱逸群精神大振,将这叠经文收入怀中,继续自己的“借”书工作。剩下的书中却再没有这种际遇,可见这经文绝非凡品。 收好了经文,钱逸群自然不愿在雪花庵流连,从二楼窗户跃了出去,准准落在围墙顶上。身子一蹲一弹,人已经翻了出去。刚刚落地,钱逸群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隐没在围墙拐角。 虽然昏暗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个身影却在钱逸群脑中印象极深。 正是那日在玉钩洞天中与钱逸群斗法的白眉老祖! ――原来那老家伙逃出洞天之后,仍然逗留扬州城。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也是来嫖尼姑的? 钱逸群明知道这个世上有各种奇异的性癖,远非正常人能够理解,但他仍旧怀疑这老妖来此处并非为了找个光头发泄一番。多想无益,钱逸群快步跟了上去,贴在墙角偷看,正见那白眉老祖三长两短敲开门,抬腿往里走。 钱逸群用文光祖面孔换掉了张文晋,上前跟着敲开了门。 “公子可有相熟的姐儿?”门口的健妇觉得这人衣着面熟,面容却绝无一丝相似,只以为撞衫,好声好气问道。 钱逸群摸了两分银子给她,道:“我约好了的,自己进去就行。” 那健妇接了银子,福身让开一边。 钱逸群踩着白眉老祖的影子,一前一后走着。白眉老祖怀里搂着个窑姐,一路上只传出放肆的笑声,浑然没有井下吃瘪的阴影。 玄修之士感应灵敏,若是被人盯着,必然会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钱逸群怕他知觉,一路上只盯着他的脚,也不敢跟他上楼,退到小楼另一侧,记住了他进了哪扇门。 钱逸群见那扇门左边屋子只有灯火,没有人影,猜想主人或许在前面等客人,索性疾步上去,大咧咧推门而入,就算被人抓到了,就说自己走错了房间。为了备下后路说辞,一进屋子他便换回了张文晋的模样,不怕别人起疑。 二楼是顶层,上面必然有房梁想通。钱逸群趴在墙上听了片刻,没有听到一星半点的声音,便将主意打到了房梁上。待他要踩着床架子上梁,只听到吱呀一声,门却开了。 “你是谁?”进来一个面色枯黄的尼姑,身穿宽大缁衣,头上戴着暖帽,露出刮得清洁溜溜的鬓角。 “恩客。”钱逸群吐出两字。 “奴家今日身子不爽利,见不得客。”那姑子转身比了个“请君离去”的手势。 “那见银子么?”钱逸群随手摸出一锭,啪地拍在桌子上。 “奴家却学得一口好箫,郎君何不试试?”尼姑缁衣大袖一甩,将银锭收了。 钱逸群看着那头皮便没有丝毫兴趣,真难理解光头控的世界。他道:“我有个怪癖……” “小郎君……奴是肉身布施,可不是那种女人。”尼姑脸上一怔。 啪! 钱逸群又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阿弥陀佛,”尼姑欢天喜地抓过银子,“奴今夜便是你的人,随便郎君玩什么都奉陪到底。” “其实我是来偷学功夫的。”钱逸群灵机一动,指了指隔壁,“我师父刚进去,恐怕是与你姐妹研练阴阳双修之术!我不想惊动他,你可有门路让我看上一看?” “这怎么好呢……”尼姑扭捏道,“若是让别的客人知道,我们这儿名声可就坏了……” 钱逸群直接摸出一锭金闪闪的金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过郎君求学心切,奴怎么也得帮上一帮!”尼姑坚定道。 钱逸群本以为这尼姑也是想走梁上君子的路数,谁知雪花庵里另有机关。小尼姑转动床柱上的暗格,只听到咔哒一声响动,床后的墙面便往里缩了两寸。她跪在床上,翘着屁股,双手一撑,只听哗哗铁链震动,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矮洞。 钱逸群少见多怪,没想到雪花庵非但兼职ji院,还有密道!这不是集寺院、ji院、山寨于一身了么?他哪里知道,这天下密道最多的地方,恐怕就是僧院。 不知道有多少去寺里上香的**,只因为长得标致,堂头和尚便转动机关,光天化日之下蒲团一翻,落入yin僧网中,家人再也寻不得。 又不知道有多少以求子闻名的寺院,专为前来求子的信女备下净室,以做法事之名留宿旬日。半夜却有和尚从暗门进去,与那信女欢好。往往那信女的饭菜茶水里早下了**,恍恍惚惚只以为是*梦一场,待得求子的法事做完,回到家里自然就有孕在身。 列位看官,小汤可不敢毁谤三宝。然而五浊末世,邪魔以比丘相蛊惑人心却也是有的。远的且不说,本朝四九建国之后,各地都有不少枪毙的yin僧邪魔,恶行累累,罪证确凿。有兴趣的看官大可寻访当地故事,**不会离十。 书归正传~却说钱逸群从密道钻了进去,见里面悬着油灯,正是一人宽窄的通路,从头到尾纵观无碍。 尼姑也钻了进来,推了推钱逸群肩膀,低声道:“呶,就是前面。” 钱逸群走了过去,见有一个砖台,大约与床一般高。他上了台子,与眼持平的地方正有一个暗格。挪开遮盖,望出去却是个斜坡,那一头是网状笼罩,正好居高临下看到床上全景。 钱逸群不由赞叹:这等设计真是精妙。一来现在只流行男上女下,故而客人等闲看不到这个格网的。二来就算客人仰天躺着,这格网也必然粉得和墙一个颜色,不容易被发现。 唯一的问题便是,这偷窥孔只能看到床上,看不到床下。 而床上却空无一人。 第三十三章 大明寺前争佛道,雪花庵里起机谋(六)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初十日,我激怒他,他打我,我杀他,假的受伤。”一个腔调诡异,吐字含糊,造句不畅的声音从窥孔里传了出来。 钱逸群心下自然联想到了初十的论难。只是不知道这激怒、打杀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以为自己多心,只听到白眉老祖的声音响起。他道:“到时候我便命人赶来马车,送上人回宝刹疗伤。女人自然就在车里,随上人一同回去。咱们这笔买卖可做得过么?” ――上人?原来是密教的喇嘛。 钱逸群心中暗道:看来今晚倒是撞破一桩好买卖,却是用女色买凶杀人。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杀什么人。 本着敌人要做的事,必然破坏的原则,钱逸群很想知道这白眉老祖要杀谁。到时候少不得过去帮点忙,若是能顺便逆袭,把这白眉祸害干掉,也是一桩善事。 “好好好,”那喇嘛道,“还加她的男人,还要快些。” ――喇嘛好重口味!男女通吃啊? 钱逸群不由摇头。 “她那男人倒是有些难缠,我也做不得准,反正不会赖你便是了。”白眉道。 “快的快的,要快的。”喇嘛急急道。 “你总先帮我杀了那贼道,老祖我答应的事,绝不食言。”白眉双拳捏紧,后槽牙磨得格格作响。他忿忿道:“那贼道害我收不到今年的阴魂,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着,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唔,原来说的是我呀! 钱逸群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白眉竟然如此没出息,自己不敢冒头,找了个乌斯藏和尚来杀他。 只听那喇嘛又嚷道:“报仇我的事。你只管抓得登巴,得登巴。” 钱逸群听不懂藏语,反正推测是某个重要的人或者物。 “肯定给你抓来。”老祖道,“这事便这么敲定了,我却还有一桩买卖,上人可有兴趣?” “什么?”藏僧的这两个字倒是吐得字正腔圆。 “琼花观玉钩井中有天人留下的宝物,老夫正好有去那洞天的法子,上人愿不愿意一起走一遭啊?”白眉老祖笑道。 “天人?宝贝?”上人显然动心了。 “**力法宝。”白眉蛊惑道。 “先得登巴。”上人道,“然后我去,帮你。” 白眉哈哈一笑,道:“这是我与你结个善缘。在这事上,老夫还不缺人手。” 上人没多说什么,好像喝了杯酒,接着便是僧袍摩擦声响:“我走了。你,得登巴要紧!” “上人走好。”白眉老祖阴测测道,“送客。” ――他们说这事,也不回避这里的尼姑,看来都是一伙的。 钱逸群猜想不错,尼姑送了客回来,转身合上门,径直跑到白眉怀里坐了,娇媚喊了一声:“师尊呀,您老人家好些日子不来看奴家了。” “这不是来给你传功了么!”白眉一脸yin笑,伸出鸡爪似的干枯手掌,在这丰腴女体上又揉又捏。 尼姑喘气道:“师尊,那贼道坏您好事,为何不召集本门弟子去杀了他呢?反倒还要与这番僧应酬。” “这你就不懂了。”白眉老祖手上停了停,“洞天福地之中,生死凭命,这是规矩。若是出了洞天还图谋报复,恐怕引来天师府报复。”说到天师府,白眉老祖一腔恨意之中却夹杂了畏惧,显然是不敢招惹那个庞然大物。 ――原来还有这规矩? 钱逸群心中暗道:我还当是张大师道德高真,转头就把那老妖忘了呢! 女尼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贼道若是死在番僧手里,便与我们无关了。” “哈,佛道论难,一怒杀人,谁能说什么?”白眉得意笑道。 “师尊,番僧说的得登巴是什么东西?”女尼问道。 “亏你还是比丘尼!”白眉在女徒弟脸上一捏,道,“哈哈哈,得登巴不是东西!” 得登巴是人,是藏语中取得了伏藏的人。 相传莲花生大士到藏地宣扬佛法,发现藏地百姓的资质暂时不足以传授密法,便先将密藏法门埋藏了起来,便叫伏藏。 伏藏有天、神、人三种。人所埋藏的叫做人大伏藏;鬼神所守的叫做神藏,也作地藏;诸天守护的叫做天伏藏。若是按照所藏宝物分类,又有书藏,即经文;有圣物藏,即法器、高僧遗物。 最神奇的是识藏,乃是藏在人的神识之中,非大禅定不能开启。 所有这些伏藏都是因为机缘不成熟,所以暂时蛰伏。等因缘成熟,自然有人将这些伏藏挖掘出来,广为散布。 这种人便是――得登巴。 钱逸群听了白眉老祖时而**时而认真的解说,心中也难免道一声:这老妖怪懂得倒是不少。 “师尊,那这种人岂不是很厉害?”女尼担忧道。 “厉害倒是未必,这种事讲究因缘。在乌斯藏,很多十来岁的小牧童,一觉起来便能诵持十万言的经文、史诗,这都是伏藏之力。”白眉老祖道,“这拉须嘎巴达瓦也是藏地有名的上师,他看重的伏藏多半不是等闲之物。” “这名字好生奇怪。”女尼道。 “拉须是地名,只有地位高的藏人才有资格在姓名前冠上籍贯。”白眉道,“怎么,你看上他了?刚才我便见你们两个眉来眼去,莫非想当他的明妃?” 女尼一声娇嗔,就连躲在墙后的钱逸群都酥麻了半边身子。 “他要抓的那个得登巴十分滑头。嘎巴达瓦是藏人,在大明多有不便,故而一直抓不到。我阴山法脉弟子众多,散布极广,要抓那人便如瓮中抓鳖。”白眉大笑道,“更何况我们已经抓了他的女儿,只需守株,自然能够待兔。” 钱逸群心道:若是能知道那姑娘被关在哪里,我倒是乐意做件好事。多半在这老妖怪的落脚处,却不知道在哪里。 那边白眉老祖已经动了春情,一只手上摸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女尼哼哼唧唧,一时间屋中气氛yin靡,春意盎然。 钱逸群以为他们要办正事了,没兴趣偷看,便想抽身。突然那女尼长哼一声,开口道:“师尊,那四个逆徒你就不打发了么?” 白眉老祖停下手,冷声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且饶他们一命,以观后效。怎么?你想看他们身首异处?” “徒儿心里为师尊气不过嘛。”女尼娇声道。 “哈,你这点伎俩何必在我面前卖弄。”白眉老祖冷笑道,“你们不都是指望我那十卷《阴山正宗》么?他们死了,便只有传给你了吧。” “师尊这话好伤人。”女尼说哭就哭,立时哽咽起来,“徒儿这心都碎了!” 钱逸群心中暗道:原来邪派传承便是如此钩心斗角,果然还是拜入正门好些。 “这回咱们是踢上铁板了,原来那人还不是天师八将,乃是正一天师!”白眉叹道,“所以我也不打算罚他们。人一辈子能遇上几次天师?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说得自己好似悲天悯人的大修行,让钱逸群出了一身寒栗。 “师尊,这事说起来还不怪竹青子么?她总说自己多么耳聪目明,结果呢?天师在琼花观里住了小半个月,她却知都不知道。”女尼扇阴风点鬼火道,“师尊呀,你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哼哼,”白眉老祖莫名阴笑起来,说道,“她自告奋勇看守人质,不肯跟我下井,我便有些疑她。” “师尊呀,你说她会不会自己用那人质去换了伏藏的秘密?”女尼惊诧问道。 钱逸群心道:学阴山法门的人要伏藏干嘛?会不会藏文暂且不说,为了一个八字没一撇的伏藏,断了自己的师门上进之路,这不是白痴么? 这本是正常人的想法,然而邪道之所以为邪道,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利欲蒙蔽了本心,一切都以最坏、最险恶、最自私自利的方向去思考问题。白眉道人拍案而起,连给徒儿传功都顾不上了,道:“我得回去看看,免得那贱人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 那女尼半真半假地挽留了一番,送白眉出了门。 钱逸群正要返身去追踪白眉落脚之处,突然听到那女尼道了一声:“出来吧。” ――咦,难道屋里还藏了人?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白眉老祖真是枉称高手,跟旁人在屋里共处这么久,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我说你呢,墙后之人。”女尼走到床前。 钱逸群一惊,一只玉手已经按在他肩上,却是之前那个身穿缁衣的尼姑。 她说道:“我们自己人自然知道是不是有人窥看。照规矩,被你看了的姐妹也得得一份赏钱呢。” 钱逸群伸手在她腰间一捏,见她既没有运劲,也没有逃避,看来不是个修法之人,这才放心了些。因问道:“我怎么答她?” 尼姑在机关上一按,登时露出一个与之前同样大小的暗门。钱逸群准备好了金刚珠,也不怕她偷袭,窜身出了暗门。 “阿弥陀佛!”钱逸群进去先宣了佛号,笑道,“没看到好戏也要给赏钱么?” “不用不用,小尼还要好生谢你呢。”那尼姑身材丰腴,举手间自有一番媚态。 “哦?”钱逸群心道:这算是江湖黑话么? “你不就是想救那个女子么?若是你成了,小尼怎么能不谢你?”说着,尼姑已经柔身贴了上来,轻轻吐出一股香气,**钱逸群的鼻腔。 “很好,”钱逸群笑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帮你?”女尼替钱逸群问了出来。 “不。”钱逸群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要救那个女子?” 第三十四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尼姑笑了笑,挥手先关了后面的暗门。 钱逸群摸不透这些邪门弟子是怎么想法,也不多问,只是盯着她的答案。若是这女尼给的答案不能令他满意,钱逸群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往人家圈套里钻。 “你无非是怀疑我师父已经知道你要去救人,跟我故意演戏,骗你入彀,然否?”女尼倒是坦率,直截了当道。 “小师太所言甚是。”钱逸群也不跟她客套。 “我之所以知道你为救人而来,是因为你目光清澈,不是一般的偷窥浪子。”女尼翻出手中暗扣的一柄飞刀,“你若只是yin色偷窥之人,我这飞刀早就了结你的性命,哪里容你听得本门机密去。” “也就是说,你一门心思在找人暗害你师父?”钱逸群冷声道。 “错!你若是个敢动我师父一根汗毛,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女尼眼中射出两点寒星,转而又柔和下来,笑道:“我总是想帮师父清理门户罢了。你也看到了,师尊他老人家有时候太过心慈手软。” “你这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果真厉害。”钱逸群微微摇头,“我直说了吧,我只是路过,不打算救人,而且以你的本事也未必杀得了我。” 女尼笑了笑,转身去开了门,走去隔壁敲了敲,柔声道:“师妹,你来,我与你说话。” 不一时,两个女尼一同进了屋子。 那身穿缁衣的女尼道:“你们自耍子,叫我作甚?” 这阴山女尼回手关了门,道:“师妹,刚才你听到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那女尼一手轻轻护住胸口,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从来就没听到过什么。” “这位公子却信不过你呢。”阴山女尼笑道。 缁衣女尼猛地转向钱逸群,叫道:“公子,我们这里从来都是自家管自家,绝对听不到一句不该听的……啊……” 阴山女尼手中的飞刀已经扎入了缁衣尼姑的颈侧,脸上犹自带着笑容。 钱逸群眼睛不由一瞪,心中凉了几度,暗道:这种可杀可不杀之人,我是能不杀则不杀,而邪道之人却是能杀则杀……修法不同,人心果然也不同了。 “好了,再没人知道你的行藏,还不放心么?”女尼拔出飞刀,任由地上的尸体汩汩涌血。 “不得不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小心谨慎。”钱逸群叹道,“更没想过要杀她灭口。” “一个贱人,不值得什么。你到底去不去救不救人?”阴山女尼板起面孔。 “我狭义道中人,既然知道有这事存在,便不能袖手旁观。”钱逸群道貌岸然,说道,“说吧,人在哪里?” “瘦西湖中小金山,有一处观梅院,便是师父他们落脚之处。”那女尼道,“那女子也在院里。” “那院里有多少人?”钱逸群问道。 “那是渭南王家的家庙,平日只有两三个野道士在那里维持。师父他们一来,便将他们赶走了。”女尼道。 “陕西人?怎么在扬州建家庙?”钱逸群一奇。 “公子还真是外地客呢。”女尼道,“扬州城里有一半的巨商大贾都是秦晋人,不知道买下了多少地皮,建个家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钱逸群微微颌首,暗道:这些妖道跟有钱人往来也是题中之义,看来这女子倒是没有骗我。 “你最好不要惊动我师父,他法术高强,你肯定不是他对手。”女尼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借刀之际得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成功救了人,到时候金银珠宝,美女法器,要什么有什么。” 钱逸群笑了笑,往门口走去。路过外间餐桌时,他停下脚步,两指夹起一支筷子,道:“年轻人,不要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比如我,金银珠宝美女法器,完全收买不了我,我为什么要去冒险呢?” “你不是侠义道么?路见不平就这么袖手而过么?”女尼面带嘲讽。 “你说的对。”钱逸群笑了笑,“你算是认准了,我必定要去救人,是吧?” “别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女尼冷冷道。 “其实我很介意的是那句话……”钱逸群顿了顿,“你说,我若是动你师父一根汗毛,你死也不放过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女尼认真道,突然又笑了,“不过你想伤我师父,怕是难啊!” ——你这是自己作死啊!我何止动了他的汗毛…… “白眉老妖从洞天出来,伤得不重么?”钱逸群突然问道。 女尼顿时满脸惊恐。 ——这人刚才一直在墙后,怎么看到师尊的脸面?师尊对自己受伤忌讳甚深,自己也只是因为床上服侍才感觉出蛛丝马迹…… “你是天师府的人!”女尼惊叫道。 “不是。”钱逸群摇了摇头,草木之心发动,肝炁一涨一收,射出了手中的木筷。 女尼惊恐之中挥手格挡,木筷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入了她的眉心,破骨入脑。 ——做人要谦逊些,真心讨厌你这种把人吃得死死的模样啊! 钱逸群摇了摇头,大步往外走去,顺手关上了门。 等他走到楼下,方才想起自己在杀女尼的时候没来得及考虑“能否不杀”的问题。不过这女尼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是心狠手辣的典型,也算得上是死有余辜。 这个问题只是极其短暂的在钱逸群脑中转了一转,转而变成了上哪里找人划船去小金山呢? …… 小金山是一个湖心岛,在原本就以“瘦”为名的湖中,更显得娇小玲珑。 山陕豪商并不是没文化的爆发户,相反,他们之中颇有子弟在朝,甚至入阁为相。 譬如万历朝的首辅小张相公张四维,便是山西盐商之子,家里是蒲州巨贾。他舅舅王崇古也官居兵部尚书、陕西总督,是晋商在朝中的代言人。 论说起来,大明自万历之后所谓的党争,多是边商与内商之间的争斗。常有人感慨大明奢靡,祖宗规矩尽废,连商人都穿起了绫罗绸缎……等看清楚这些商人手中掌控着内阁辅臣、六部堂官、科廊御史,也就没有丝毫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了。 这些人所选中的地方,所造的园林,放在后世都是四a以上的旅游景区,无不代表一时的文明璀璨。 家庙虽然不像自家人住的别墅庄园,却也是主人家踏青散步,游冶陶情的地方。风景好不说,交通也必然方便。王家本就有别院在瘦西湖边上,从自家码头就能去小金山礼拜,简直将瘦西湖当作了自家池塘。 钱逸群在湖边连问了几户水上人家,无不摇头摆手,表示挣不上这银子。 寻常人家哪里敢盗用王氏的私家码头? 就在钱逸群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又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出现在瘦西湖倒是应景得很,因为这里本就是扬州最大的销金窟,整个玉珠坊里都是秦楼楚馆,烟柳繁华。 实际上,若是此处见不到这位公子,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这位公子便是有点金之术的郑翰学郑公子。 钱逸群眼看郑公子进了一间青楼,见他周转自如,呼朋引伴,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他这副模样,钱逸群不由心中一喜: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不让郑翰学想想办法? 钱逸群撤了易容阵,跟着进了那间青楼,十分低调地要了一间雅间,也不要女郎服侍,只让鸨母去请郑公子过来。 “只消说媚幽斋中人有请,他必然来的。”钱逸群见鸨母迟疑,扔出一块银角子。 鸨母接了银子,眼儿眯成了一条缝:“自然自然,公子一看就是清贵人家,肯定与郑公子友善。” 钱逸群十分享受这种挥金如土的快感,浑身舒泰。突然又想起了山中清苦,心中暗自警觉:难怪都说红尘炼心,不小心便陷入物欲之中了。不过师父又说灭欲之欲乃是大欲,貌似也不该刻意约束……算了,参禅问道这种事不是我的专长,留给随风那类人去吧。 郑翰学过完年便要与钱逸群北上,一出了初五便与过往友人夜夜笙歌,算是做个了结。不同于过往沉迷女色声乐,现在的郑公子更多了应酬的味道,也算是为自己未来的人脉铺些路数。 鸨母瞅了个席间上的空,低声转告郑翰学,有人在雅间等他,乃是媚幽斋中人云云。 郑翰学闻言,刚送到嘴边的一杯酒差点洒了一桌,暗道:厚道长果然厉害!竟然能猜到我在这里!唔,也或许是他去过影园,寻不着我吧。 不管怎么说,郑翰学都不敢让钱逸群久等,向众人道了声“告罪”,便随那鸨母往雅间走去。鸨母摸着袖里的银子,心道:果然是跟郑大官人往来的豪客,得好好巴结才是。 郑翰学进了雅间,见钱逸群一身俗装,知道不能叫道长,上前打躬道:“侯兄,小弟来迟了!” 钱逸群起身回了个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贤弟何须多礼?且入座。”他又转对鸨母道:“妈妈,我与郑公子有要事相商,不要让人进来扰了我们。” 鸨母一甩手帕子,道:“看公子说的,奴家哪是那般不懂理的人?二位公子且坐着,有什么要服侍的,招呼一声便是。”说罢便退了出来,轻轻合拢木门。 第三十五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郑翰学又对钱逸群行了一礼,道:“道长可是有事?” “有。”钱逸群简单明了,开门见山,“我要去小金山,劳你帮忙送我过湖。” 郑翰学面色一秉,道:“道长可是为了寒家的事?翰学自然责无旁贷!” ——唔?什么叫为了你家的事? 钱逸群虽然心中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用一副“继续说下去”的表情看着郑翰学。 郑翰学果然受到了鼓舞,忿忿道:“边商实在太过分,竟然与绿林勾结!真是无耻之尤!” “你都知道了?”钱逸群早猜到上次毁影园之事有秦晋商人在幕后推手,今天也算得到了确切消息。 “嗯,父亲都告诉我了。”郑翰学咬牙道,“等日后我掌了权柄,必要他们好看!” “你这样倒是让我颇为担忧啊。”钱逸群摇了摇头,“既然你以国家为念,就得秉持一颗公心。如果只是为了一家私利,或者是一乡一党的私情,便滥用公器,则与边商、党棍何异?” 郑翰学脸上登时腾起一股红云,抱拳道:“是小弟我见识太浅,多谢道长指点。” “你有心社稷,知道覆巢之下不得完卵,这见识已经不浅了。只是你见闻太少,许多事考虑不周罢了。”钱逸群打了一棍子,便立刻塞了一颗甜枣过去,“若是你以这等见闻执掌天策卫,恐怕难逃袁崇焕的覆辙——因人成事而因人废。” “请教道长,那该如何呢?”郑翰学虚心求教道。 钱逸群笑道:“便从跟着贫道增长见闻开始吧。” 平心而论,钱逸群的见闻到底有多广……实在值得商榷。不过他却有颗包容的心,适应能力远远超过大多数人。故而同样是首次遇到的事,钱逸群总比寻常人更快的反应过来,并且能寻找其中规则,加以利用。 这肯定也是一种天赋,只是不如言灵那般为人注意。 事实上成就大事的人,他们本身的天赋都在于众所周知、毫无奇异的领域,诸如:坚毅,宽容,果决……这些天赋十分寻常,又可以通过后天训练,但却罕见有人培养出来。 钱逸群将郑翰学套入彀中,道:“从今日开始,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江湖。你也可以看看,你所想象中的天策卫,将来都会是些什么人,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敌人。” “多谢道长!”郑翰学认真道,“我们怎么上小金山?”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你既然有心掌事,难道只会问别人的看法么?”钱逸群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 郑翰学恍如醍醐灌顶,心道:道长说得对!我既然想自己掌事,岂能没有谋断? 他想了想,道:“我们可以租一艘画舫,假意游湖,寻处僻静地方然后偷偷上岸。” 钱逸群笑了笑:“你去安排船吧,然后听我吩咐。” 郑翰学心道:道长莫非对我的计划不满意?也罢,看看这位道长有什么高明手段。 画舫很容易安排,沿湖的大ji院都有自己的舫舟。只要给足银子,一切都服侍得惬惬意意。 钱逸群和郑翰学上了船,叫了姑娘,一路吹拉弹唱,就如寻常游湖一般无二。等船行到了小金山王家码头,酒也喝了两巡,正是半酣劲头。钱逸群拉着郑翰学上了甲板,对船家道:“那里灯火明亮,是何去处?” 船家只以为钱逸群一口苏州口音是个外地人,便道:“那里是王大官人家的家庙,名作观梅院。” “走,咱们上去看看。”钱逸群道。 “恐怕不妥……这是王家的码头,等闲不能……”船家话到中途,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便在他眼前缓缓晃动。 那银子打了个圈,又落回了钱逸群的鱼篓里。 钱逸群摆出一副醉相,道:“这银子本是给你的,可知道为何它又飞走了?” 船家摇了摇头。 “因为你话多,把它吓跑了。”钱逸群又掏出银子,吹了口气,醉笑道:“银子银子,你这回又要飞去哪里呀?喔!原来是要上小金山呀。” 船头分开水浪,哗哗作响,直冲王家码头去了。 船家划得极快,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自己多嘴又吓跑了银子。他脑子里一转,心中暗道:就算冒犯了王家,人家也是寻这有钱公子的事,哪里有空来找个划船的苦力?再退一万步说来,有了那锭银子,为何还要给ji院划船呢?上好的田地都能买上几分。 郑翰学看了,不由心中钦佩,暗道:银子谁都会用,能用得这般得心应手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位道长了。听说道长也是苏州巨贾的公子,竟能出家求道,视富贵如粪土,果然是宿缘了得。 钱逸群不知道郑翰学的心思,将银子扔在了甲板上,一个跨步就跃上了木板铺成的私家码头。 码头上悬着灯笼,岸基上有一栋小屋,却是漆黑一片,没有人影。 观梅院就在小金山顶上,离码头不过半里,灯火分明,绝不会走错路。 钱逸群回头对郑翰学道:“你在这等我,若是打起来我顾不上你。” “道长,日后我若是组建天策卫,能免去江湖厮杀否?”郑翰学认真问道。 “怎么可能?你必然双手血腥,怎么都洗不净的。”钱逸群据实相告。 “那便从今日开始吧。”郑翰学吸了口气,“跟着道长,我安心些。再说,生死有命……” “江湖第一忌讳。”钱逸群打断郑翰学的初阵演讲。 “敢请教……” “废话多!”钱逸群吐出三个字,手中流铃一打,人已经发足朝山上奔去。 郑翰学没有钱逸群的风行履,又没学过灵猿腾挪身法,在起步上已经慢了钱逸群两拍。等他冲到了体能极限,肺里空气抽尽,更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腰扶膝喘气。 钱逸群一曲铃子打完,清心钟上震卦发动,身形更快。配合灵猿身法,就像是山野中狂奔的一头猿猴。几个起落之间,钱逸群已经冲到了观梅院门口。 白眉老祖自有小船接应,早早回到观梅院中。他正提审自己的逆徒竹青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帝钟声响,心中一惊:此时此刻,突然有这种法器之声传来,多半是来者不善。 白眉老祖狠狠瞪了跪地受训的徒儿,道:“不知是何方神圣,速去召集弟子,准备应对。” 竹青子颇为庆幸这不速之客,连忙退下去召集师兄弟,各自取了法器,列阵以待。 钱逸群没有踢门而入,仗着灵敏身法和极快的速度,双脚在墙上一踏,就如跑酷的弄潮儿一般,翻过了不到一丈高的围墙。他在空中一个翻腾,正看到白眉老祖带着一干弟子涌了出来,人人手中一杆血魂幡,十分统一。 “来者何人!”白眉老祖厉声喝道,手中血魂幡驻地轻摇,做好了防备。 钱逸群在奔走上山时,脑中便已经重放了玉钩洞天中的战斗实况,知道这老妖怪无非三个本领:幡吐黑雾、红莲业鬼、百鬼夜行。从声势上看,百鬼夜行貌似最厉害,不过当日自己如同开了外挂,请得元始天尊附身,一道金光符便尽数解决,没让群鬼发威。 真正有威胁的是红莲业鬼,一旦沾染半分鬼气,身子就冻得麻木不能动弹。幸亏那时有九凤火狱符,总算借到了阳气。今日没了这灵符,绝不能中他那阴招。 电光火石之间,钱逸群积累的战斗经验终于由量变而产生了质变,脑中竟然浮出了一套针对白眉老妖的战术…… “金光速现!”钱逸群高喝一声。一道金光顿时笼罩全身,正是金刚珠发动。 白眉老祖看了肝胆一颤,放声喊道:“徒儿们!给我杀!” 他在洞天之中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凡是跟金光有关的法术,都视作天敌。虽然没有认清钱逸群的容貌,却也知道就是这天师走狗将自己打伤,坏了好事。 “江海凝光!” 钱逸群高喊一声,探手抽出西河剑。 木炁自然振动,与灵蕴相互缠绕,涌入剑身。 西河剑发出一声颤鸣,似乎对自己久未试锋感到不满,卷起灵蕴大潮,鼓舞澎湃如同海浪,劈头盖脸朝白眉老祖攻去。 白眉老祖心中一时大骇,从袖中招出自己的红莲花,正要举起抵御,只听钱逸群又是一声暴怒之喝:“雷来!” 旋即一团电球袭来,正中那团红莲花上。 白眉老祖被震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后退三步,本想撞在弟子身上好借力站稳,谁知一回头却见弟子们早就四散逃走了,顿时心中绝望,一屁股坐在地上。 钱逸群攻出三招,人已经冲到了白眉老祖面前。 “慢着!我有话说!”白眉伸出一只枯瘦的鸡爪手,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钱逸群伸手抓住西河剑的剑柄…… 蹂身而上,整个人都撞进了白眉妖怪的怀里。 西河剑贯穿胸肺,透体而出。 白眉老祖缓缓垂下头,看着胸口上的剑柄,肺里空气丝丝抽出,喉间忍不住哈哈作响,终于两眼一翻挺在地上,眼眸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华。 “下辈子再说吧。”钱逸群上前拔出西河剑,退后两步,避开了白眉涌出的鲜血。 待他立定平复呼吸,身上的金光方才消散。 至始至终,不过十息。 第三十六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三)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郑翰学赶到观梅院的时候,大局已定,地上只有一具老人的尸体。这让郑公子心中不忍,暗想:不知道这老人有什么罪过,竟然这把年纪不得善终,真是可怜。 他浑然不知道白眉老妖怪手上有多少无辜之血,更难想到有多少孤魂受尽这老妖的折磨,死都不得安息。 郑翰学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钱逸群。 因为钱逸群还有别的事。他用不着抓很多阴山弟子,但起码要抓住一个。 竹青子不知道今天是否真的背运,先是无缘无故被师父一顿教训,后来又被这疯子盯上,在四五个逃散的师兄弟中独独抓住了她。此刻只好蜷缩墙角,全身肌肉骨骼难以抑制地瑟瑟抖动,浑然不知能否留得一条性命。 其实万事皆有因。 她被骂,是因为有人挑拨离间。 她被抓,是因为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她是女的。 长发飘飘,乌黑亮丽,细腰翘臀,修长大腿,跑起来风姿绰约……对于受了一晚上光头刺激的钱逸群而言,不抓她抓谁? 而且钱逸群从女尼与老妖的对话中知道,看守那姑娘的人是个女子。这时候无论从潜意识还是表层意识,自然一致投票选她呀! 钱逸群甩了甩剑上的残血,斜着头打量她。 说起来这女人只是长得不丑,与之前那个尼姑比起来眼睛小了点,眉毛平了点,下巴圆了点……不过鼻梁倒是直挺挺的,嘴巴也大小适中,就如邻家女孩那般清秀。 “你让我挺意外的。”钱逸群悠然道。 “啊?”竹青子似乎更加意外。她亲眼看到钱逸群过来直接刺死了师父,就连师父最后的妥协都没让他手中的剑缓上一缓。尤其是最后那句“下辈子再说吧”……实在是太吓人了! 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竟然跟她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两人以前可是素不相识啊! “是这样,”钱逸群道,“我一直相信,修习的术法会影响人的气息情志,不过你给我一种和……清新的感觉。这是为什么?” “或许,”竹青子听了夸赞,心中紧张渐消,大胆答道,“是因为我没习术法。” “咦,你不是白眉老妖的徒弟么?”钱逸群颇为好奇。如果是一个没有修法的弟子,那女尼何必要说她坏话?这样的人对她完全没有威胁吧。 “因为……”竹青子抬眼看了一眼钱逸群,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迎着钱逸群的目光望了过去,说道:“因为师尊要我配合他练《姹女种丹**》。” 钱逸群听了这名词,倒是颇为好奇。 姹女最早的意思是美女,少女,美*女。到了《参同契》,方才将姹女隐喻为丹砂、水银。后来这个词一直为外丹家沿用,常与“婴儿”相接,表示铅汞相合,阴阳抟结。 再后来,有蠢人妄自揣测,将之误解为童女初潮经血,甚至是童女的命血,给这个词抹上了深深一层血腥气。 至于种丹,却是第一次听说。 “若是丹能种,那老婆更能种了。春天种下去一个老婆,秋天收获一地的老婆。”钱逸群忍不住吐槽道。 竹青子忍俊不禁,见了钱逸群手中的长剑,这才硬生生收敛了笑容。 “这种一听就十分荒谬的邪功,练了有什么好处?”钱逸群问道。 “对女子而言只有坏处,”竹青子垂下头道,“但是师尊说,等他神功大成,便传我《阴山正宗》十卷全本……再说,我是师父养大的,不听他的话,又听谁的呢?” 钱逸群顿时有些荒谬的感觉,问道:“你知道你的一位师兄,雪花庵里的尼姑么?” “你说慧净?”竹青子抬起头,充满了畏惧地看着钱逸群,生怕钱逸群与慧净有旧。 “她入门多久了?” “四、五个月吧。” “你跟了老妖多久?” “从三岁起……十六年了……”竹青子琢磨不透钱逸群到底什么意思,越发恐惧起来。 “人家入门四五个月就把师父哄得团团转,你跟了老妖十六年,还会被个新人挑拨离间。你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脑子有问题?”钱逸群忍不住一口气说道,转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好吧,是我脑子有问题……这特么的跟我有个毛线关系!我问你,老妖怪抓回来的那个姑娘在哪里?” “在地窖里……”竹青子觉得自己的脑子的确卡住了,怯怯地指了指地面。 在竹青子的帮助下,钱逸群很容易地找到了通往地窖的暗门。钱逸群让竹青子下去将那姑娘带出来,免得有什么机关。至于竹青子将那姑娘劫持为人质……钱逸群完全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竹青子就是狼窝里的一只兔子,胆小到了没有胆的地步。哪怕太阳从西边升起,她也绝不敢挟持人质跟钱逸群讨价还价。 被抓的姑娘很快就从地窖里出来了,身上还有绳索留下的痕迹,但看她龙行虎步,一蹦三跳,可见身体状况十分好。 “咦!是你?!” 姑娘与钱逸群同时惊咦一声,异口同声说道。 “哈,我们果然是一家人呢。”姑娘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得如此阳光灿烂,好像压根没有发生被人劫持的事。 “这个……”钱逸群一时语噎,心中暗道一声:姑娘好心性!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必问的问题被姑娘先问出来了。 钱逸群微微摇了摇头。 他从未想过被抓的姑娘是谁。 大明一亿人口,有五千万是女性,其中“姑娘”起码有三千万。这三千万人中谁都有可能被白眉老妖抓住当人质,想也不可能想得到。 但是!如果要在钱逸群心里排一张“不可能被劫持”名单,那么必然有一位姑娘是位居榜首的,那就是—— 柳定定! …… 结果,恰恰就是她。 “你怎么会被这老妖怪抓住呢?你爹妈呢?我师兄呢?”钱逸群好像被人狠狠打了脸。 柳和尚从来没显露过自己的功夫,不过看他心性修为以及对阵法的了如指掌,还有堪称导师级别的战斗理论和犀利眼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绝对牛人啊! 至于阿牛师兄,光是他要走的《落日弓》和铁胎弓,就足以在远距离上对敌人造成极大威胁!更何况这家伙天生神力,谁能从他身边完好无损将柳姑娘夺走? 而且…… “你爹就是得登巴?”钱逸群心道:莫非柳和尚是显密双修?所以可以娶妻生女? “他们这么说,不过我真不知道。”柳定定无奈道,“喔,先跟你说一句,这里坏人都可以杀,惟独这个妹妹不要为难她。” 钱逸群看了眼躲在柳定定身后的竹青子,想起她自告奋勇看守柳定定,猜到了个大概。无非是胆小的从贼佳人,善待了英气的囚犯。囚犯咸鱼翻身,感恩图报……若是两者不是同性,往往还会有以身相许、没羞没臊地度过余生之类的故事上演。 “我一个道士,你跟我说打打杀杀的事,多瘆人?”钱逸群咧了咧嘴道,“看来你爹妈和我师兄都没事吧。” “嗯,他们应该没事。”柳定定道,“我是不小心被抓住的。” “这是你小心就能避免的么?” “当时我们坐船北上,那些人在后面跟踪我们。”柳定定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说道:“爹爹说他们鬼鬼祟祟必然不是好人,不过只以为他们是河盗,便没有多加在意。 “后来船进了高邮湖,突然遇到了风浪。我不小心落水,爹爹、娘娘、阿牛都不会水,便催那艄公下水救我。那艄公跟爹娘讨价还价,我便被后面那船人救走……唔,现在想想应该是劫走了。” 钱逸群觉得有些事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问道:“你是说,你落水之后你爹妈在花多少银子救你这个问题上还与艄公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姑娘,你确定你是亲生的么?” 柳定定挥了挥手,不悦道:“哎呀,我们当时的确已经身无分文了,又不是我爹妈不舍得银钱。” “呃,抱歉,我没想到还有没钱这档子事。”钱逸群自从洗劫了张家的宝库之后,对银钱已经彻底没概念了。 “你是有钱人家少爷,当然不知道。”柳定定道,“我们可是一向贫苦。” 钱逸群想起宁邦寺里的金星紫檀,名贵家什,对此持怀疑态度。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柳定定被劫持之后,柳和尚他们肯定会就近靠岸下船,然后返头寻找柳姑娘。 高邮湖是江苏仅次于太湖、洪泽湖的第三大湖,连接高邮、天长等地。柳和尚肯定不知道女儿被劫到了扬州,多半得从高邮州找起。而且以他的江湖经验,由明转暗乃是必然之势,这也使得阴山门人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等柳姑娘讲完了前因后果,钱逸群心中疑惑尽解,对于这种误打误撞救了自家嫂嫂的意外,深感欣慰。两人叙旧片刻,郑公子总算找了进来。 “才来啊?”钱逸群看着面色煞白的郑翰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对着尸体看得太久,心里有些不舒服。”郑翰学解释一句,看了看这里竟然有两个美女,一坐一立,各有风情,忍不住道:“在下郑……” “郑公子,到处留名会欠很多风流债的。”钱逸群既然不打算杀竹青子,自然不愿让郑翰学暴露身份。 郑翰学心头一凛,暗道:差点忘了眼下是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啊! 开个单章求月票、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双倍月票的时间要到了,还是没能冲进前一百名。 还有朋友手里握着月票没投么? 书已经五十万字,可以开杀了吧。 最近有点冷清呢~ 小汤可是每天一万两千字更新坚持了一周了……大家的支援在哪里啊? 现在推荐票一周才一千多,难道强推时每天一千票是编辑帮我刷的数据么?这些票票蒸发去了哪里呢?小汤怎么觉得这比丹经话头还让人疑惑? 昨天群里有朋友说自己支持力度有限。 在这个问题上,小汤的看法是“力有大小,心无分别”。 只要点进来,便是对小汤的支持,小汤十分感谢。 如果你看了觉得不错,请劳驾投下推荐票,这是对小汤的认可,也是自己享受精神产品应该付出的反馈。 ――人是社会动物,从社会中所接受到的任何有形无形的受益,都有义务反馈。这样别人才有机会再反馈给你,社会才能如流水一般活起来,否则就是死水一潭。 如果你刚好还有个vip号,订阅一下本书也花不了几块钱。说起来咱们以文字为交心之通道,多少可以算是朋友了吧。这几块钱连买瓶可乐都不够,用来作为支持朋友的事业,不多吧? 如果你有很多vip号,当然不用每个都订阅一遍,但是希望能用有粉丝值的那个号在《百媚图》书评区里留点足迹,这也算是帮小汤建立口碑,吸引后来者了。当然,这个要求可能有些非分,小汤只能说:你这么做了是情分,小汤会记着的。 说开一句:很多读者朋友以代入主角为爽点。其实很多时候,不需要多大的付出,就可以在现实中成为跟主角一样强大的人。 只是每天的一个小习惯――投票。 以及对世界的简单认识――所受必回馈,所得必回报。 如此而已。 不多说了,大家书里见~~小汤码字去了。 第三十七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四)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刘老四很激动。昨天才接了财神爷,今天就摊上这么大的买卖。虽然盗用王家的码头让他心中不安,所以放下两位公子爷便逃开岸边,但又实在架不住银子的诱惑。 家里嗷嗷待哺的六张嘴,没银子怎么过? 都说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自己出身水上人家,除了撑船打渔什么都不会,如今有了这些银子,躺着吃一辈子都够了! 刘老四还没庆幸完,岸上已经有人在喊:“船家!送我过湖,有重赏!” 喊声惊动了船舱里的ji女,纷纷走出甲板,十分奇怪为什么两位豪客上岸之后到现在还没下来,反倒有几个道士模样的人突然冒出来要船靠岸。 “这船包了,不能载客。”刘老四冲岸上喊道。 “我们给银子!”岸上一个道士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朝画舫掷去。 岸船隔得不远,但那道士显然准头太差,用力过猛,白花花的银子飞过画舫,咕咚一声砸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刘老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可是银子啊! “老刘,我们便撑过去送他们一程,又有什么妨碍?”ji女们没有拿到赏银,金主却不见了,嫌弃老刘独吞银子,太不上路。眼看现在又有新的金主,真是拿银子打水漂的主,便起了接私活的念头。 老刘不肯,道:“既然是人家两位公子包了船,就不该载旁人。这是规矩。” 船在刘老四的控制之下,这些ji女自然强不过他。只得心里骂上两句,回去舱里。 谁能想到,正是刘老四这一时坚守规矩,不为钱财所动,躲过了一场性命之灾。 那些道人正是白眉老妖的弟子,见钱逸群杀人干净利索,知道师父的仇家找上门来,纷纷逃跑,最终聚在这码头上。他们看到湖上有船,自然欣喜万分,只求过了湖摆脱那个仇家。 一群被吓破了胆的邪道,一旦到了对岸,难道还会放任刘老四回小金山接人么?少不得取了一船人性命,不让那仇家追上。 他们见画舫不肯靠岸,扔了银子都没用,索性扔起石头,破口大骂。更有人放出团团黑雾,想用秘法了结艄公,却因为船划开远了,未能得逞。 钱逸群站在半山一块石头上,拉着身边的郑翰学,手指码头:“看到他们在干嘛了么?” “是在威胁艄公?”郑翰学只听到他们在那边叫嚷。 “你看不见那一团团黑雾么?”钱逸群横了郑翰学一眼。 郑翰学心中无比失落,因为他的确看不到。 灵蕴的自我觉悟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一道鸿沟,却不是屏障。有许多未觉悟的道人,严格按照祖师传下来的法术、科仪、符箓、印玺,一样能够起到真实不虚的效用。但是他们却看不见看不见灵光,看不见自己努力之后的效果。 也有人因为灵蕴丰厚,即便没有觉醒也能在惊鸿一瞥之中看到灵光,但终究是少数,而且也不稳定。 显然郑翰学还不是这种人。 “为什么同样都是异能之士,还有这等分别?”郑翰学心中很难过。他就像是捡到了一枚鸡蛋,幻想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又生蛋,蛋又孵出小鸡……结果现在鸡蛋却打碎了。 ——因为你是捡来的。 钱逸群心中暗道,嘴上却说得颇为婉转:“好生修行,也有觉悟的一天。” “我的天策卫……”郑翰学顿时觉得天地失光——嗯,虽然的确是在晚上。 “没觉悟一样能走你想走的路。”钱逸群道。 “怎么走!我连别人在干嘛都不知道。”郑翰学微微激动起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看呢?”钱逸群拍了拍郑翰学的肩膀,“你看,既然天策卫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自然可以让别人当你的眼睛、耳朵、手足……你只需要有脑子就行了。而且你非但有脑子,还有钱。我让你知道你的缺陷,不是为了打击你,而是让你懂得扬长避短的道理。” 郑翰学黑暗的人生中突然点亮了一盏明灯,心道:难怪道长之前让我看他是怎么做的,原来从船上收买艄公开始,他便在给我演绎“各尽其职,各展所长”的道理!可惜我太愚鲁了,差点误解了道长的意思。 “明白了?”钱逸群见郑翰学脸上溢出醒悟的光彩,低声问道。 “明白了!多谢道长!”郑翰学郑重道,“小弟必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嗯,很好,”钱逸群点了点头,“我们上船吧!对了,明天要是有空,送点钱到琼花观,我最近开销比较大。” 郑翰学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他见钱逸群花钱如流水,生怕送这种阿堵之物显得俗气,引起道长的不悦。 “这种愿望可以想到就做。到底你是施主,我是出家人。打赏布施这种事,正合你我身份。”钱逸群正色道:“何谓有德?各安本分而已。我出智慧,你出钱财,各取所需,自然世事顺推,再无滞碍。” 郑翰学暗道:的确如此,目明者为人双目,耳聪者为人双耳,我既然有点金之术,为人做财布施乃是正理啊。今天来ji院,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 柳定定和竹青子站在二人身后,各有计较。 柳定定心说:小师弟不知道哪里找上这么个冤大头,说话真真假假,倒说得他拿银子出来这般痛快。是了,看他现在老得那么厉害,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瞎猫总能碰上死耗子的。 竹青子却心头茫然,心中暗道:这些话虽然不很明白,但感觉上颇有些厉害呀。 钱逸群见郑翰学一点就通,张开双臂纵身跃下,如同大鹏鸟一般从天而降。那群邪道亲眼见自己师父都死于此人剑下,早被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与钱逸群一较长短的勇气,如鸟兽一般四处逃散。 “真是树倒猢狲散。”钱逸群拔剑四顾心茫然,摇头无语。 刘老四认出了钱逸群,连忙将船摇了过来,道:“公子,可是要回去么?” 钱逸群收起剑,让他将船靠过来。不一时郑翰学和柳定定、竹青子也赶了过来,跳上画舫。 众ji见这两位公子上了岸,却带回一个道姑一个村姑,心中大为不平,纷纷放开手段要夺回君心。 钱逸群嫌她们聒噪,一锭银子尽数打发出去,留下个清静舱室,方便说话。他对柳定定道:“嫂嫂,我如今在琼花观挂单。你是愿意去我这位兄弟家里,与他姐妹住些日子,还是在琼花观里暂居?” 琼花观是大丛林,除了给道士挂单的住处之外,还有为香客们准备的静室。这些静室每日都有人打扫,比之客栈不差,开销自然也要昂贵些。钱逸群本想让柳定定住客栈,有钱卫保护,转念想想却觉得对不起自己跟阿牛的师门情谊,这才提出让她住观里。 “我住观里吧。”柳定定大大方方道,“何必去打扰人家。” 郑翰学连忙道:“这倒不至于。” 柳定定摇了摇头,道:“我想学些秘法,师弟,就你来教我吧。” 钱逸群哈哈干笑一声,道:“嫂嫂,大叔好像不愿你学这个吧?” “反正他不在。”柳定定道,“我也不求多么高明,只要有你这样的手段,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钱逸群喉头滚动了一下。 ——什么叫“不求多么高明”“只要”有我这样的手段!道人我的手段很稀松平常么!凝成两魄的修士已经遍地走了么?瞬发掌心雷的道士已经多如狗了么?流铃八冲是谁都会的么?猿公剑法那也是魏夫人所传好不好! 钱逸群摸了摸额角,并没有冷汗,错开话题道:“嫂嫂,这事不着急,你先休养几天再说。那谁,你住哪里?” “我也住琼花观吧。”竹青子懦懦道。 “唔?”钱逸群很快反应过来,“哦,对,你对观里很熟。” “我在那里挂过单。”竹青子道。 “你怎么能挂单?”钱逸群更奇怪了。 挂单的繁杂不是一星半点,非但要背诵经文,宗派字谱,还要考察三代祖师,要想蒙混绝非易事。尤其大明朝廷只认全真、正一两派,像阴山法脉这种连基本教团组织都欠奉的邪教,怎么可能在琼花观这样的大丛林挂单? “我是全真龙门第十代冠巾弟子,道名清竹,竹青子就是道名反过来。”竹青子弱弱道。 “你不是阴山一脉么?怎么会拜入龙门?”钱逸群更加奇怪了。 “阴山宗很早就四分五裂了,为了方便在江湖上行走,便随缘拜入别的宗派。”竹青子道,“有张道牒就没人查问了,又能天下云游……” 晚明末世,世俗繁华早就侵蚀了玄门清静。许多道人只要得了银子,就肯贩卖度牒名额。因为道士不用服役,又能四处游走,还能得个隐士高逸的名头,故而很受屡试不第的所谓才子青睐。 当然,有钱人家直接找朝廷买生员身份了,说不定还能轮个官做。 与竹青子比较起来,钱逸群的道士身份,反而经不起推敲。 正应了钱道士“出家在家两不沾,我在中间跳”之谶语。 第三十八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五)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郑翰学对于柳定定是厚道长“嫂嫂”这件事颇为介怀。 如此容貌美丽、性格开朗、言谈有趣的姑娘,竟然已经有了夫婿,这岂不是人间惨事? 唔,为何有了夫婿还是姑娘妆扮?是还没成亲吧!郑翰学心中暗道。 “他们已经私定终身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钱逸群看出郑翰学目光焦点总在柳定定身上打转,心中替阿牛不爽,下船的时候忍不住提醒他一声。 “是啊,我非阿牛哥不嫁的。”柳定定大大方方说道。 郑翰学极力自辩,表示绝无非分之想。 就连竹青子都看出他心中有伪。 钱逸群也不多说,反正点破即可,此时的人还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没结婚就代表有机会”的话。 辞别了郑翰学,柳定定便问起了钱逸群这些日子的经历。 钱逸群的话瘾已经治愈,也懒得多说,只简单说了自己离开山上的经过。因为有个竹青子在,山名、观名自然也都一律隐去。 “师弟,你现在算是隐姓埋名了么?”柳定定除了眼光之外,其他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发现钱逸群自始至终不带地名人名,便猜到了**不离十。 “算是吧,”钱逸群解释道,“免得歹人谋算我不成,害我家人。” “有家人真好……”一直沉默假装不存在的竹青子突然幽幽叹声。 柳定定过去握住了竹青子的手,替她说道:“她三岁便被那老妖怪收养了。” “家里穷?”时下因为贫困卖儿鬻女的人家不少,不过卖给道士的却不多,大多是卖到青楼里。扬州这带尤其有名,扬州瘦马可说是驰誉全国。 “师父说我是捡来的孤儿。”竹青子仍旧改不了口,“我却总疑心家里遭了师父‘斩俗缘’。” 斩俗缘顾名思义便是与俗缘了断。许多出家人也都会说自己斩断俗缘,表示道心坚固。然而邪道所谓的斩俗缘却十分血腥,乃是将自己看中的苗子偷走,然后将这户人家满门杀尽,活生生造一个孤儿出来。 因为这孤儿往往年纪幼小,还不记事,所以并不会知道自己的“师父”竟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相反,他只会以为师父对他有重生养育之恩,对师父忠心耿耿。 这本来是很难被揭穿的事,因为邪道之所以为邪道,首先抛弃的便是良知。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纠结,更不会良心发现坦白事实。许多邪道昨晚杀人,今早就忘了,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弟子自然无法从言谈之中发现事实真相。 问题在于,这种事并非做一次就能罢手的。 若是哪天突然发现有幼童根骨好、资质佳、生辰八字对自己大有助益,自然免不了再斩一次俗缘。 那时候年纪大些的弟子便会看在眼里,其中有一部分人更会心中起疑:师父也说我是孤苦无依捡来的,莫非…… 竹青子就是这种。 钱逸群毫无不顾忌道:“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白眉老妖肯定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看上你了。” 竹青子沉默不语。她的确在很小时候便被教授了许多柔体之术,为的就是时机成熟之后配合师父修炼《姹女种丹**》。 “师弟,你真不厚道。”柳定定瞪了钱逸群一眼,轻轻捏了捏竹青子的手。 竹青子登时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这些年来,只有人对她呼来喝去,却从未有人如柳姑娘这般对她好过。所谓人善人欺,在白眉门下似乎更加明显。而且众人知道竹青子是《阴山正宗》的内定传人,自然不会与她真心友善,即便笑脸相迎,腹中也另有主意。 “话说,我杀了白眉老妖,有哪些人会来找我报仇的?”钱逸群问道。 竹青子摇了摇头,道:“我们都只知道师父法力无边,如今被你杀了,谁还敢找你麻烦?” “老妖怪有没有师兄弟之类的?”钱逸群追问道。 “阴山一脉传得太开,便不修谱系了。”竹青子道,“我早年倒是随师父去参加过几次法会,不过近些年师父也不太去了。” 钱逸群想想,无论是江南的顾大姐,还是远在关外的范文程,都学过阴山法。阴山法简直成了江湖普及课程,只要觉悟了灵蕴,都能学上两手阴山法。 “不过……也许有人会以为你取了《阴山正宗》,所以来找你麻烦。”竹青子低声道。 《阴山正宗》是阴山法脉的根本经典,早就失传不可考究。白眉老妖耗费数十年之力,收集到了十卷,从编排字号上看,全套的《阴山正宗》该有百卷之多。 仅凭着这十卷阴山法,白眉老妖便有了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结交权贵的资本,等闲人等谁敢惹他? “谁知道是我?”钱逸群哼了一声,“你多少放聪明些,以后有人知道我杀了白眉老妖,你也讨不得好去。” 竹青子受到了惊吓,连连点头。 …… 街上还飘散着爆竹烟花所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钱逸群先送两人去客栈里住宿,明日天明琼花观开了门方才能去办理暂住、挂单手续。他反正是只要有个蒲团便能过夜,当天便在钱卫的房间里坐了一宿。 狐狸受到了应龙的惊吓,还是躲在床下不肯出来,就连羊腿都得送到床下才吃。它听了钱逸群讲述应龙灭度的故事,心里很想发表一通高论,却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慨,硬是忍住没有说话。 钱逸群对此也无可奈何,自己当时的确有童心未泯的意思,偏偏这个玩笑开过了头,只好说尽好话之后回观里去了。 谁承想,到了观里就被陈监院请去了,先是婉转批评他不该彻夜不归,然后又道:“你可认识紫蓉道长的弟子李一泉?” “认识啊,李一清的妹妹。”钱逸群道,“紫蓉道长还让她来助我准备论难的。” “是,原本是我的意思。”陈致和道,“只是你说要她跟你一同上台论难,这恐怕有些不妥。” “莫非是有什么规矩么?”钱逸群见自己计划被打乱,颇为不爽。 “主要是一泉她实在过不了自己的心关。”陈致和无奈解释道。 有些人天生无法面对大场面,三五人面前可以侃侃而谈,一旦站在大众面前,便支支吾吾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李一泉从小就内向,容易害羞,别说到时候登台论难,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在单房抖抖瑟瑟迈不出门了。 钱逸群听陈监院这么一说,心道:罢了,昨晚白白帮雪花庵搬家了!道爷我心情极度不爽,这些经书可别指望我还回去!不过救了柳定定倒是意外之喜,还得想法子联络上柳大叔和阿牛师兄。 “厚道长意下如何?”陈监院见钱逸群不出声,只得追问道。 “唔,实在如此也没办法,总不能强人所难。”钱逸群道。 “道长昨晚去借书,可借到了?”陈致和又问。 “差不多吧。”钱逸群打了个哈哈,“我还要去准备论难,先告辞了。” “有劳。”陈监院拱了拱手。 钱逸群辞别陈监院,想想初十日的论难便有些烦躁。他回到玉皇阁,见李一清迎候在门口,双眼一翻,快步从他身边掠过,懒得跟他啰嗦。 李一清不知道钱逸群不待见他,只以为道长是生妹妹的气,还追上解释了半天,让钱逸群一早上就有种疲惫欲睡的感觉。 好不容易打发了李一清,钱逸群取出昨晚的战利品,那叠收不进金鳞篓里的经文。虽然上面的文字仍旧是一个都不认识,也猜不出是蒙文还是藏文,抑或是梵文之类,但总算发现这经文不是手写,不是版印,而是拓印的。 有人先在石头上刻好了经文,然后用纸一张张拓下来。如此一来,纸上所带的圣力竟然超过了金鳞篓能够收纳的范围,真不知道原始石刻到底是何方神圣。 钱逸群拿着一叠佛教经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索性找了个半空的木函,将这叠佛经放了进去,上面再用道经压住。他怕日后万一有用找不着,又在木函上刻了个小小的万字图形,放归原处。 办完了这事,钱逸群总算有时间考虑一下初十日的论难了。他已经知道有个乌斯藏僧人要当众发难,干掉他来换取得登巴的女儿,却不清楚这位藏僧是否会得到白眉老祖毙命的消息。若是他在论难之前便得到了消息,恐怕也就不会轻易动手了吧。 …… 就在钱逸群为论难而头痛的时候,扬州城里的一间黝黯的房间之中,两个男人正沉默对峙着。 这是一家暗娼ji馆,不曾在官府备注,只是私下里接待一些老客。住在这里未必舒适,却十分安全,正适合一些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 谢宣跟了白眉老祖三年,也得授了三五个阴山法术,寻常驱邪骗钱看风水十分胜任。他本以为自己命旺,无论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谁知跟着师父下了一趟玉钩洞天之后,整个人生都变了。 想起昨晚那个宛如恶鬼一样的杀手,谢宣就无法抑制自己内心中的惊恐。师父白眉老祖是他见过人中最厉害的人物,竟然被一击秒杀,连讨饶的机会没有。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这里! 谢宣手背上的青筋跳动,吃不准是跟他说话,还是出手试试这人的斤两。 第三十九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六)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旦有了任务,时光就跑得飞快。 初十日很快就到了,也就是钱逸群登台论难的日子。鉴于和尚总是不肯吃亏,陈监院自然也不肯让钱逸群独自一人上台受秃贼诘难。不论是否能帮上忙,起码要在气势上压倒那帮和尚,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也! 钱逸群却不这么想。 这场论难明显是输多赢少,自己若是孤身一人,输了也能混一个“虽败犹荣”。若是祖师庇佑,自己竟然胜了,那更是舌战群僧,说不定还能为日后扬州的旅游业增添一个人文素材。 “所以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诸位经师就在下面为小道压阵吧。”钱逸群坚定道。 陈致和很快想通了这个道理,便也不再坚持。一时间打起诸真宝幡,率领众道士大张旗鼓往大明寺去了。 钱逸群等郑家人送来了大角鹿,这才骑着这头四不像单独赶往大明寺山门牌坊前的论难方台。 此时已近辰时,僧道信众早就将论场围得水泄不通。更有扬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盛装出席,作为裁判。 因为郑家影园之事,秦晋边商与淮南内商之间矛盾直接激化,使得这两个商帮并不以自己的真实信仰为区分,只是单纯因为郑元勋支持钱逸群,内商便集体站在了琼花观一边。边商自然抱团,对大明寺多为奥援。 实际上大明朝的宗教格局有南僧北道之说。北人多信道,南人多信佛,此时却正好反了过来,可见无论佛道,碰上意气、钱财之事,终究得乖乖让路。 钱逸群跨鹿而来,当即便有郑家隐在人群之中的帮闲清客大声叫好。这个喊一声“神仙”,那个叫一个“高真”,将钱逸群的出场烘托得无比热闹。 大明寺那边众僧侣早早登台,此刻只好看着钱逸群独自出尽风头。有些个年轻气盛的和尚,见钱逸群如此做派,受尽礼遇,自己却枯坐在台上吃风,心头无名之火已经熊熊燃烧,准备等会狠狠杀一杀钱逸群的气焰。 钱逸群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论难比街头谩骂其实高明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两帮人打嘴仗。真理到底为何物,并不是论难的重点。 重点在于谁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说得火冒三丈,说得自毁形象……这点上,钱逸群倒是颇有些自信。 缓缓走过通道,钱逸群在诸真宝幡中间下了麋鹿,抬步上了台上,转身向裁判们鞠躬致敬,口称:“无量寿福。” 扬州府尊是钱逸群的旧识,又与郑元勋交好,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得罪晋商,但心中多少有些偏向。他纵容钱逸群摆足了架子,这才出声道:“本次佛道论难,乃是辩真伪,启智慧的一场盛事。本府考究史册,决定沿用轮流发难之旧规。凡有精辟论答者可留台上,学识不精者谢师下去。尔等可有异议?” 大明寺那边以慧光法师为首,合什道:“贫僧等遵明府之命,不敢异议。” “老爷容秉,”钱逸群略略打了个躬,“他们有三十二人,我只有一个,这不公平。” “当日我们并未限制人数,只要你们有人上来,便是三百二十个我们也认了!”和尚那边纷纷啰唣起来。 钱逸群等他们嚷完了,对府尊笑道:“老爷,小道只想提…,若是他们同意,便比。若是不敢答应,则小道也不强求他们论难。” “你且说来听听。”扬州府一本正经,看似铁面无私。 “其一。”钱逸群竖起食指,“只能一问一答,所答荒谬或者结口难言者,自己下去,不得耍赖。” “题中之义。”扬州府看了一眼慧光和尚,先应承下来。和尚那边觉得这和旧规区别不大,便也不做声了。 “其二。非问答之人,不可出声提示,不可交头接耳。违规者逐出。”钱逸群道。 “这也是旧例。”扬州府通判已经摸到了上官的脉搏,抢先说道,以此证明府尊公允。 慧光想了想,觉得也算公正,微微点头。 “其三,小道得问三十二问才能赢。他们只需问一个偏冷的题目便能胜了。这不公平。”钱逸群道。 和尚们登时有鼓噪起来,叫嚷着让钱逸群也去找人来。 “老爷,刚才他们可是允我找三百二十人的。”钱逸群抓住那些和尚的话头,“现在小道只要三十次免答牌,省得他们净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戏弄大众。这二者,请他们择其一吧。” 之前规则没有完善,和尚们知道琼花观找不到那么多道士,自然可以信口卖乖。现在钱逸群细致了规则,一人只有一条命,答不出来就要下去,若真的让道士来上三百二十人,那还论什么? 慧光和尚与身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僧人交谈几句,起身道:“府尊明鉴,我等愿意饶他三十张免答牌。” “我还要先发问。”钱逸群追了一句道。 慧光想想三十张免答牌都已经给了,先发问也没什么关系,便应允下来。 那通判也是聪明,从大明寺附近的酒楼里要了十五双竹筷,权当免答牌,与两边清点完毕,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回到琼花观一边,扫视下面观众,意外地竟然看到许多马车,那是大家女郎不愿抛头露面才用的法子。 ——她们也真无聊,无论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这种事也要凑热闹? 钱逸群清了清喉咙,盯住了坐在后排的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头戴黑绒棉的暖帽,在寒风中冻得口鼻通红,瑟瑟发抖。 钱逸群数出他的排数座号,道:“大师,请指教。” 那和尚自己又暗自数了一遍,确定是自己,这才站起身,打躬道:“小僧慧法,请指教。” “大师,请问上一次佛道论难,是什么时候?”钱逸群问道。 “是、是、宋理宗年间,开平府论难。”那和尚嘴唇打颤,“对否?” “对。”钱逸群微微一笑,进展比自己想象得要快啊。 那和尚如释重负,合什一礼,坐回座去。 钱逸群见慧光要起来发问,却抢先喊了另一个年轻和尚,问道:“开平府论难,两家分别有多少人出席?” “府尊老爷!”慧光抢身起立,“依照规矩,是他一直问下去不成?” “不是啊,是一问一答。”钱逸群解释道,“道士问,和尚答。然后和尚问,道士答。这才叫一问一答。” “那为何道士连连发问?”慧光怒道。 “哈哈哈,大师谬矣。”钱逸群道,“道士问上回论难者何。和尚答开平府论难。然后和尚问对否。道士答:对。现在道士再问,有何不妥?” 慧光一噎,登时嘴角抽搐,指向钱逸群道:“你、你、你胡搅蛮缠!” “大师,修行人谨言慎行,字字斟酌,既然你问了我答了,便有人神共鉴,岂能随意否认耶?”钱逸群转向府尊五泉公,道,“老爷,小道读书,曾见‘明者慎微’之说,可应于眼前否?” 五泉公与左右同知、通判低语两声,朗声道:“轻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道士所言乃是。和尚且当慎重。此轮该当道士问,和尚答。” 慧光欲要再辩,他身后那中年和尚却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坐下。他欲语还休,也只得坐下。其他和尚自然愤愤不平,怒视钱逸群。刚才那个慧法和尚自觉犯了大错,低头不语。 见钱逸群旗开得胜,场下众清客纷纷鼓噪:“好道士!好机智!” 一时欢呼如潮,让和尚那边越发羞怒起来。 那年轻和尚也是熟读经论的,既然被选拔来参加问难,自然对于上次问难不会一无所知,当即道:“两家各以十七人为代表,而旁听者多于数百。”他吸取了教训,不敢问“对否”,只是看着钱逸群,等他公布答案。 “请大师发问。”钱逸群不置可否,直接让他发问。 那人一愣,正要推脱,却见慧光给他使眼色,让他发问,免得那道士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请问道士,何谓性相两空。”那僧人虽然有所准备,但因为辈分低微,却没准备过发问,不自觉中抛出了个十分基础的知识。他自己问完便有些懊悔,觉得问得太浅了。 “不知道。”钱逸群很爽快地扔出一支筷子,当即反问道,“何谓玄珠?” 众和尚见钱逸群连“性相两空”都不知道,正要庆幸欢呼。谁知嘴刚张开,声犹未发,却听钱逸群已经问出了一个道门术语。 道门颇多隐喻,这玄珠之说历来便有多种解法,若是说漏一种,自然就会被钱逸群驳斥,这却如何答复? 慧光站起身,道:“道长若是这么互问,有违论难之原旨。” “和尚可以问道士佛家性理,道士就不能问和尚道门奥秘么?”钱逸群冷笑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下面的后援团纷纷叫嚷起来。 慧光无奈,望向裁判席上。 “给我捡起来吧。”钱逸群得理饶人,朝地上的筷子呶了呶嘴。 慧光见府尊大人也是点头示意,只得上前捡起筷子,放回钱逸群面前的案上。 下面自然是颂扬道士宽宏大量之声。 这声音落在陈致和耳中,分外得意,感叹今天的论难就算最后败了也不亏什么。 第四十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广陵郡道士扬名(七)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明寺对面的酒楼被徽、淮商人包了场。 那里视野高,能俯览论难台。离得又近,只要双方声音大些,便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主要是遮风取暖,比只府尊大人所在的裁判台更加惬意。 许是扬州府的吏员们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很快便给上官们搭起了暖棚,用厚厚的羊毛毡子围了四面,又点上炉火,这才让几位高官心中平衡了些。 “这道人口舌真利。”有徽商感叹道,“可惜格局小了些。” “他手段更厉害,”郑元勋回头见这徽商面生,便不客气道,“至于格局,眼下言之恐怕过早。” “只会抖些小机灵,恐怕成就有限,不是高真大德的风范。”那商人不认识郑元勋,见他反对,自然跟着反驳。 郑元勋正要上前通报姓名,好好跟他辩论一番,只觉得手臂一沉,原来是儿子按住了他。郑翰学道:“还是先看看吧。和尚三十余人对他一个,这份气魄就不小了。” “这么半天都还没辩下去一个……”那商人嘟囔道。 这却是事实,钱逸群问了两轮,一个和尚都没被他送下去。 此时正是扬州知府判和尚先问佛理,属于犯规,剥夺了和尚此轮的发问权,又轮到钱逸群发问了。 钱逸群看着对面慧光身后的那个中年僧侣,没有喊座位,直接点名道:“智旭法师,敢请教。” 慧光顿觉不妙,本能回头。 那僧侣眉间轻轻一皱,站起身来,合什作礼,道:“阿弥陀佛,道长请指教。” 他正是智旭法师。 智旭法师在崇祯元年的时候朝觐南海洛伽山,在龙居驻锡,第二次全览律藏。正是这年冬天,他在龙居刺舌血书写大乘经律,最终落下了病根――语速必须极缓方能把字咬准,否则便会舌头打转,含糊不清。 钱逸群却没有被他的小残疾而感动,使出杀手锏,道:“适才那位和尚说的,双方各有十七人与会辩论,敢问其名。” 智旭和尚反倒落下心来,合什缓缓道:“阿弥陀佛,小僧读书不精,甘愿认败。” 钱逸群松了口气,欠了欠身:“法师谦逊自抑,有古德之风。” “小僧下台之前,可否问一声,这题目与佛道论难,有何意义?”智旭虽然认输,却不甘心。自他年过而立,性相二空透彻,一切禅机公案,无不一语中的,启人深思。 智旭本以为道家那边会出一个悟道高真,正好琢磨一番,没想到竟然儿戏一般就被人废掉了。他此时将这问题问出来,哪怕钱逸群自己不肯回答,别的和尚还是会替他追问的。 钱逸群却要比他想的大方许多,答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些人都是参与论难之人,知晓他们的姓名乃至所学,于当日佛家何以获胜,道家缘何落败,必然有更清晰的认识。” 智旭摇了摇头,一抖袈裟,往台下去了。 慧光见钱逸群一举废掉了佛门大德,心中一慌。 钱逸群压根不担心那些脑子发热的年轻和尚,他们能问什么有深度的问题?还不是得靠智旭这样的学问僧?如今精通三教,深名佛理的莲宗九祖被迫下台,钱逸群胜算大增。更重要的是,和尚们已经一步步踏进陷阱,再难自拔。 底下信徒不少都听说过智旭的大名,见他一合落败,顿时鼓噪非常。叫好者自然是内商这边的人,叫骂者却多山陕口音。 “你仗着自己有三十枚免答牌,便问出这等刁钻题目,我若是与你单论,你可够胆!”慧光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喝道。 “单论?”钱逸群微微一笑,暗道:看你方寸大失,显然已经踏入我彀中,只等我完成最后一击,正好让你死得瞑目。 “正是!我问你一道题目,你若是答得出来,便算我败。若是答不出来,你便认输,如何!” “只是你败?岂不是又成了车轮之战?”钱逸群冷笑。 “好!你若是答得出来,变算我大明寺败了!”慧光豪气冲天,掷地有声,周围一片静寂,“我慧光便破墙而出,去琼花观当道士!” “这个恐怕不行。”钱逸群摇了摇头,“道士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这样,你若是输了,就老老实实修个闭口禅吧。道人实在受不了你那鬼话连篇。” 慧光气得鼻孔喷烟,差点一个“好”字吐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否则岂不是承认自己一向都是“鬼话连篇”?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慧光磨着后槽牙,“开平府论难,前去听众的姓名,你能一一报出否!” “拾人牙慧!” “无耻!” “黔驴技穷!” …… 下面顿时骂声一片,只是口音切换,来了个颠倒。 酒楼之上,那徽商摇头晃脑,啧啧感叹:“这道长作茧自缚,却没想过人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这和尚好狡诈!”郑翰学也愤愤不平,“先狡言废了厚道长的免答牌,却让道长背出数百人的名字!” “不慌。”郑元勋也满面寒霜,“厚道长问那三十四人名姓,还有说法。这和尚却是实实在在无理取闹!五泉公也会秉公判他无理的。” 听了慧光这题目,不少人家的小厮纷纷朝外跑去,将问题传回主人身边。 尤其是那些马车中人,多是官宦富家的主母、小姐,也是寺庙宫观的主要金主,对这次论难格外关注。她们并没有什么佛道深悟,只是希望自己所信的宗门能够获胜,好让她们对茫然的未来感到心定。 其中有几辆车并在一起的,便是郑家女眷。 听了慧光这问题,郑老夫人气得差点扔了手中的暖炉,骂道:“秃贼太过无耻!” “老夫人不着急,厚道长岂会让他得逞?”老夫人身旁一女郎轻笑道。 这一笑,顿时车里宛如春来,将几个妙龄女子的容颜都尽数比了下去。 “可这题目岂是凡人能答上来的?”老夫人犹自含气,重重捏了捏手炉。 “厚道人可不是凡人,必有法子。”那女郎说得无比坚定。 杨爱虽然爱听这话,却仍旧不能彻底放心。顾媚娘和李香君也眉头紧锁,暗自寻思钱逸群能有何种巧妙的解法。 唯有这言之凿凿的女郎,端起一盏茶水,心中暗道:这场论难,从开篇便是钱逸群给和尚们下套,让和尚步步跟他跳进开平府论难的深坑,一个道学问题都没能问出来。既然他有心安排了问名之难除去智旭法师,必然不会留下那么大的漏洞给人。呵呵,这无非就是卖了个破绽,故意引人来攻嘛! 这女郎似乎对钱逸群已经看到了骨子了,镇定得手都没有丝毫颤抖。 她的确有资格如此确定,因为她是徐佛。 …… 慧光和尚站在台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钱逸群可以无耻,但他一个佛门子弟怎么可以跟着无耻?尤其这无耻还是抄袭来的,在被咒骂的同时更多了无数的嘲讽。这一刻,他以为自己陷入了十八层地狱之中。 只是,只是以为…… 慧光和尚很快便发现原来十八层地狱并非底层,还有地下室…… 钱逸群在人潮过后,用坚定的语调,清晰的吐字,开始背诵人名了。 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名从钱逸群口中吐了出来。 先是全真道士的名字,大多是“志”字或者“道”字辈,很快便是“德”字辈居多,间或也有“通”字辈。“道德通玄静”是龙门字派,接下去还有遇仙、随山、南无、华山、嵛山、清静等派的字辈名号。 在场的僧道都知道上次论难主要是佛门密宗与道教全真之间的交锋,所以道教这边都是全真法裔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令人奇怪的是,哪位书记官竟然有闲情将旁听者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钱逸群却没有功夫解答众人的疑惑,依旧以固定的频率,缓慢而坚定地报出一个个名字。由全真教弟子扩展到其他门派的道士,继而开始佛教旁观众的姓名,几乎都是蒙人、藏人、畏兀儿人。 终于,钱逸群长吸一口气,结束了报人名节目。 “故而道教方面一共参与论难者二百三十七人,佛教参与者三百四十三人。”钱逸群总结一句,静静望着慧光。 慧光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踉跄上前两步,突然抬起头,咆哮道:“你胡扯!都是你编出来的!一定是你编出来的!” “你这和尚真是输不起,问我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家却不知道答案么?”钱逸群摇头无奈道,“莫非你不知道宋濂大学士翻译编撰的《北元宫廷老档》,《杂稿第二十八》,《开平府佛道论难名册全录》么?”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慧光吼了起来,僧帽落地。正月寒风之中,滚圆的光头冒出缕缕热气。 “那次论难可是蒙哥和忽必烈都亲临的,以蒙古人的习惯,肯定都要记下来都有哪些人见过这二位大汗呀。”钱逸群言之凿凿,不容置疑,让人不由信了五分。 至于蒙古族那个连文字都取材于藏文的民族,为何会有如此严谨的记录习惯,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想的。 钱逸群好整以暇地看着慧光头上冒烟,又道:“好吧,为了让你死心,我可以给你们看一份当年手稿的誊抄件。不过这稿子距今已经二百六十余年,意义非凡,请大明寺派个高僧出来,与府尊老爷同堪。” 此言一出,大明寺那边顿时哀声一片,大感败局已定。 第四十一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信步走到裁判们面前,见大明寺那边也走来一个老僧人。 那老僧头上有寸许发茬,雪白一片。两条寿眉,眉尾下垂,几乎垂到眼睛。虽然不苟言笑,却是和蔼非常,让人心生亲近。 面对这样的道德僧人,钱逸群也不会放肆,上前合什作礼。合什本就是道人礼数,后来和尚用得多了,道士反倒不太常用。钱逸群此时用合什礼,表示自己对老修行的尊重。 “阿弥陀佛。”那老僧回了全礼,又转向五泉公行了一礼。 钱逸群从腰后鱼篓里掏出一个红檀木木函。他抹开木函的滑盖,露出里面一叠焦黄纸面,怎么看都是承载岁月沉积的纸张。 这叠手稿上先写了译者序,乃是国朝初年宋濂大学士的口吻,说自己领命整理北元档案,一应文字皆当归藏,故而这份名录也不能遗漏,只是因此文不阐佛法道理,故而归于杂部云云。接着便是正文,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了人物姓名,干净整齐。最后还有誊抄者的官职名款。 席上三位都是进士出身,学问能在大明排进百位之前。看了这手稿,心中却任是将信将疑。 首要的疑惑便是宋濂自称受命整理北元故档。他身为大学士,肯定受的是皇命,既然是皇命,这文档怎么可能流落江湖?不过也不排除后来有翰林晚辈抄了带出,这并不违制,但是谁又会无聊地去抄五百多个人名呢?只为了帮两百年后的某个道士打赢嘴仗? “这纸墨,倒的确是封存了两百年的古物,不是作伪。”扬州府同知素有藏书大家的名声,此语一出,便是权威认证,再没人能从真伪上做题目。 老僧人睁眼细看,用手捻了捻,平声道:“大明寺败了。” 他这里说得云淡风轻。下面那些徒子徒孙却如丧考妣。 当时便有内商清客大声将老僧的话传播开去,真是一石落水,千重涟漪,荡漾开去。 一时间欢喜者有之,悲戚者有之,就如开了个水陆道场,热闹喧嚣。 郑家的马车内,老夫人转忧为喜。抚掌笑道:“不枉老身跑这么远的路,厚道长果然不是凡人。” 徐佛掩口而笑,又见杨爱患得患失的模样,悄悄握了握女儿的手。 杨爱情窦初开,却看上了钱逸群这么个妖孽,整日介痴心玄术,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浪漫情怀。此时听到郑老夫人说他不是“凡人”,心中既有自豪,又有失落――她一个凡俗女子,怎么能高攀仙真呢。 李香君、顾媚娘年纪还小。只知道道长老师赢了,自然是兴高采烈。至于之中代表的含义却不甚了了。 钱逸群见这老僧宣布己方败北,心却没有放下来。今天论难台上没见番僧,但绝不意味着他不会出来。既然那个番僧已经决心要杀了钱逸群,说不定也会来个突然袭击。 老僧朝钱逸群合什一礼,转身退了回去。 慧光连忙迎上前,羞愧道:“师父……” “烦恼总由意气生,”老僧摇了摇头。“你精研佛理,却难悟佛理,可知为何么?” “求大和尚指破。”慧光合什躬身。 “你存一颗凡俗之心。却求出尘之相,故而痴迷难悟啊。”老僧微微摇头,“从今而后闭口修禅,再无是非,于你也是好事。” 慧光满面羞红,合什而退。 钱逸群远远看着,收起了这份伪造的手稿。有翠峦山的帮忙,别说两百年的手稿,就是两万年的手稿也用不了什么工夫。实际上时间越长,反倒越容易做。在这份正品诞生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份手稿犹豫时间过长,一下子就风化了,害得钱逸群抄这些名字抄了一天。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百媚图,脑中暗道:“中行悦,这回辛苦你了。” “你我互助,也算不得什么。”中行悦倒是没有居功。 这五百多人的名单,钱逸群是断然不肯自己去背的,那样简直就是浪费大脑空间。中行悦却没有这个压力,他连身体都没有。于是钱逸群便让中行悦来背,又许他进入自己的识海留下神念沟通,就如当初一般。 只不过如今钱逸群的功力已经可以自由切断中行悦的神念,再不似当初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中行悦在百媚图中永劫受难,能够出来透气就如放风一般,自然也是极其乐意。何况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佛门,现在配合钱逸群欺负一下这些奇异装扮的人也是一番乐趣。 “阿弥陀佛,道士请留步。”一声咆哮,如同狮吼,卷起劲风涌向钱逸群。 这声狮子吼功力非凡,非但声如洪钟,灵蕴之气也无比充沛,显然是精修佛门法术的高僧大德。更难得的是,吼声中毫无暴戾之气,震撼人心却不伤人身,远非当日琼花观门口那声狮吼能比。 钱逸群身形一怔,就听到中行悦在他脑中急道:“不可与他力敌。” ――转身就逃岂不是很没面子? 钱逸群回转身子,朗声道:“大和尚有何指教?” “敢问道士,道无物不包,可含恶毒?” “秃驴,论难已毕,你们还为难神仙作甚!” 钱逸群还没说话,下面已经有信徒高声喊道。今天的论难营养之低,绝难写进佛典、道书之中。然而没有高深道理,正合广大信众的口味。他们只看到台上道士机锋隐现,脑力过人,把和尚气得火冒三丈,仪态大失。就如看了一场好戏,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怎不过瘾? 至于以少敌多这种事,本就容易引起民众的同情。再加之钱逸群竟然胜了,正如戏本之中受欺压的正义角色战胜邪恶,让人心生痛快。这一场论难下来竟为钱逸群培养出了一众粉丝。 “秃驴无耻!”有人喊道。 这回却不是清客们挑唆的,而是信众自发呼喊,一时声浪潮涌。 “此非论难!”那和尚又作一声狮吼,硬将众人的呼声压了下去。他在狮吼中掺杂了金刚法力,顿时将呼喊之人威压得心惊胆战,再不敢做声。 和尚登上论难台,众人才看到原来是个五短身材,浑身上下看似没有二两肉的瘦小和尚。如此精致微缩的身材,竟然能发出雄狮之吼,果然佛门有秘法,不向愚众开迷花。 “老衲只是请教道义,绝非论难!”那和尚扬手压住周场,转对钱逸群道,“老衲法号雪岭,憨山门下弟子,请教高真大道至理。” “万两黄金不卖道。”钱逸群笑道,“这事道人帮不了和尚,还请见谅。” 他脸上虽然挂着微笑,手中持了清心钟,心里预备金刚珠,只等对方发难,直接震铃一打,远遁人群。除非这“小”和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伤及无辜,否则断没有抓到他的可能。 “老衲愿与道长结这个缘。”和尚说罢,从腰间囊袋之中摸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珠子。他用拇指和中指按住珠子两头,迎光高举,珠子登时散发出七彩祥光,欢欢相套。 “这是鸠摩罗什**师所传下的佛门至宝,僧娑洛珠。”雪岭法师高声道。 大明寺那边顿时发出一阵惊叹,显然和尚们大多听说过这个珠子。 钱逸群却无动于衷。 首先,他很反感现在的和尚动不动就用汉话说梵语!这种低级别的装逼还到处得瑟,有本事你一口梵语别打愣! 其次,钱逸群不知道什么叫僧娑洛。 最后,大道至理是那么容易卖的么?自己一个专修玄术的小道士,想卖也卖不了啊! 一个敌对阵营的高级人物,拿着一个你不知道到底派什么用处的东西,要买你压根就没有的货物……这是做买卖么?这是在消遣人! 之前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上了台子,朝雪岭法师一礼,对钱逸群也是一礼,先自我介绍道:“老衲大明寺住持,也是憨山师的弟子,法号法证。” 法证紧接着便解说道:“僧娑洛乃是梵语中轮回之意。这僧娑洛珠可以助六道有情众生,得脱恶趣,俱在珠光之中同沾利益,升入人天之境,闻佛正法,终得解脱。鸠摩罗什大师西来,除了所带诸多佛经之外,便以此为第一宝。” 鸠摩罗什是译经大家,出身显赫,其家族数代为龟兹国相。他七岁出家,初学小乘,后遍习大乘,尤善般若,并精通汉文。 鸠摩罗什率弟子八百人,译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佛说阿弥陀经》、《金刚经》等经,以及《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和《大智度论》等论,共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 佛教三论宗、成实师、天台宗,都是因他所译经典而打下基础。可以说汉传佛教因此僧而面目一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鸠摩罗什预期坐化,死前立誓:若我所译经典没有一丝错误,便请留下我这舌头,不要在火中烧毁。 待他圆寂之后,在逍遥宫依佛制焚身,火灭身碎,惟有舌头结成舍利,完好无损。由此说他是佛门准圣,毫不过分。 而现在,这颗准圣带来的西方至宝,正在雪岭法师手中,熠熠生辉,挑拨着钱逸群的心弦。 第四十二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请进一步说话!”雪岭见钱逸群不言不语,以为钱逸群不肯,上前道。 能拿出这等宝物的和尚,肯定不屑使用什么诈术。 钱逸群大胆上前,微微颌首。 雪岭道:“真人肯定知道轮回之秘吧。” “我虽然死过,但还不甚明了。”钱逸群说的真话,语态诚实,没有丝毫作伪。 “真人果然是乘愿再来。”雪岭露出庆幸貌,又道,“其实我佛说众生以因果业力,轮回六道,其实只是为了鼓励众生解脱,却还有一重没有说。” “哦?敢问其详。”钱逸群好奇问道。 “灰飞烟灭!”雪岭道,“并非人人都有这业力转世轮回,更有人业力甚重,连轮回都没机会了。” “唔,老话说人死七日如灯灭,原来佛家也有这说法。”钱逸群附和一句,心里却道:你们既然知道这样,还说所有众生尽归轮回,这不是打虚假广告么? “我佛慈悲,故而有这轮回珠度世。只要身死七日之内,得此珠宝光照耀,便能化去业力,转生人天。” “不是说神通再大,难敌业力么?”钱逸群眉头一皱。 “是的,”雪岭肯定道,“此珠自然不能消去业力,只是用本身功德化去恶业而已,这是以善化恶之法。” 钱逸群看着这轮回珠,心中暗道:这听上去倒是有点用,所谓除死无大事,能解决生后事的法宝还是可以留在身边。只是,大道至理,这东西我上哪里给你弄去? “法师,”钱逸群问道,“小道修行浅薄,你怎么认定我就知道大道至理呢?” 雪岭法师咧开嘴,笑问道:“真人以为自己是何面目?” “我?就是这样,长相不帅不丑,还算讨人喜欢。”钱逸群道。 “在我眼中,真人却不是这般模样。”雪岭严肃道,“我只见真人身有三重,五炁备身,灵海澎湃。又有庄严法钟长响,顶上天光一片,乃是真灵下盼之故。能具备如此法相,可见真人乃是有大修行之人。” 钱逸群听了暗自咋舌。他细细对应:这身有三重该是本身、尸狗、伏尸三重。肝区之中木炁活泼,该是五炁备身的意思。灵海澎湃,那更是司空见惯的事。至于法钟长响,莫非他能听到我灵海上的清心钟敲响的声音? 唯一难解的便是“真灵下盼”的意思。 憨山和智旭祖孙占了明末四大高僧的两席。雪岭法师是憨山的弟子,智旭的师父,夹在中间却鲜为人知。此时憨山已经圆寂,雪岭隐居遁世,智旭刚刚开始弘法传教,转动**。如今看来,果然名师出高徒,高徒有明师,雪岭这承上启下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 钱逸群打躬下去,道:“敢请教真灵下盼的真意。” 雪岭略略吃惊,道:“那是你道门的话,用我教说法,称作‘达摩波罗’,乃是指四大天王、二十诸天、韦陀珈蓝等护法神,以其佛性真灵,授记看护。更有佛缘深厚者,可以得佛菩萨的护持——那往往都是乘愿再来的菩萨行大德。” 钱逸群恍然大悟。 难怪“真灵下盼”如此耳熟,原来出自祝香咒中。 咒云: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 香爇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 今臣关告,径达九天。” 祝香咒是道士每天上香必须要诵持的咒文,原来内中竟有如此玄机! 钱逸群平日早课是轮不到上香的,但这咒文却是要跟着默诵。想起当日在玉钩洞天之中,天师借浮影之口,命他归止圣真。当时他心念涌动,最终落在那“元始天尊”像上,恰合“心存帝前”之要务。 正因此一心沟通,自然感应勃发,天尊真灵护持其身,这才打出了那记惊艳绝伦的掌心雷。 简单来说,天尊看了一眼,顿时功力大增啊! 而这一眼余光,竟然还化作天光浮于顶上,这是何等壮阔! “感谢老师说法。”钱逸群道,“至于这大道至理嘛。我道门有《阴符》三百字,《道德》五千言,小道怎敢置喙。” “真人出口是禅,老衲只求一参。”雪岭盯着钱逸群。 禅宗在佛门之中地位超然,乃是九乘佛法之外第十乘,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始于迦叶笑花,盛于六祖破空。 唐宋以后,禅宗又融合儒、道,在这佛门之中,凭空多了孔、颜心斋,南华逍遥。禅师们的眼里,万般佛法皆为虚幻,世间种种同归一途,故而禅宗又称佛心宗,摄持一切乘。 禅师们以参禅为务,要“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以何物来指? 有人以话头为“指”。所谓话头,乃言者无心,闻者恍然。只要机缘到了,只言片语便能度人超凡入圣。这话头不拘是谁人说的,也不拘说了什么,但总是以高真大德所立更有指向,领人见性。 雪岭法师修行以来,拜访同修高真,碰的就是这机缘。看似有守株待兔,瞎碰乱撞之嫌,却是禅门正宗法径。说不定哪天突然来个牧童,寥寥三两字,便成就一代宗主呢! 他法眼如炬,见了钱逸群的异相,知道这道士绝非卖弄小聪明,投机倒把之徒,发愿上前求教。至于那轮回珠,在旁人看来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在他眼中不过是随缘聚散的过客而已。 这便是高僧与凡人的区别。 “中行悦,何谓道?”钱逸群心中一动,默问号称“道家门徒”的中行悦。 “一即是道,道即是一。”中行悦道。 钱逸群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不就是有物先天地而生的老话么?说起来,关于何谓佛,何谓道,千年来不知道被人问了多少次,答案无论怎么都逃不出老子的名言,庄子的譬喻。如果只是拿这些出来充货,这位雪岭法师多半只能失望地收起轮回珠,留待机缘成熟。 “答大和尚问,”钱逸群略一沉思道,“阴阳分立而有天地,有动静,有清浊,有善恶。贫道由此可知,道含善恶而无善恶。” 雪岭微微颌首,若有所思。 钱逸群却知道这不是开悟的表现,可见这个道理雪岭法师早就明白了,只是现在才被自己点破而已。 “道与佛,异名而同实,敢问道!”雪岭问道。 钱逸群默然无语。 雪岭一笑:“真人也只能以行示道么?” 中唐之后,禅门大兴,问佛的风气十分盛行。那时候的士大夫听多了“一言醍醐,灌顶清凉”的故事,都以为只要高僧点上一句,自己就能肉身成佛,故而满天下地找高僧去问。引出了各种狂禅不说,真的悟了的人却也不多。 所以曹洞宗的禅师们说:“一说即错。”以沉默应对这些问佛之人。然而同样是沉默,凡人的沉默是“不知道”。高僧的沉默却是“以行示佛”,属于开悟的一种,所谓不作为之作为。 雪岭虽然相信钱逸群不同俗流,但是在开悟之法上,却恐怕难以创新。他这一笑,并非嘲笑钱逸群,更多的是自己的无奈。 钱逸群摇了摇头,竖起食指。 雪岭这回真是只有苦笑了,无奈问道:“一指禅?” 一指禅的故事源自唐朝的俱胝禅师。 俱胝禅师刚出家住庵的时候,有位女尼法名“实际”,头戴斗笠绕着他走了三圈,说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便摘下斗笠。”俱胝禅师说不出来,沉默以对,十分遗憾。 女尼见此,便要离去。 禅师说:“天色晚了,还是留这儿住一宿吧。” 女尼又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就留下。” 俱胝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女尼离去。 因为这件事,俱胝禅师发了大勇猛精进心,立志要参访明师,见性成佛。正巧天龙禅师来看他,他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跟天龙说了。 天龙禅师一言不发,竖起一指。 俱胝禅师恍然大悟,瞬间见性。他后来也常常用这“一指”来开示群迷,并且在圆寂之前对众人说:“吾得天龙一指禅,一生用不尽。”这句话说完,他就入灭了。 故而后学称为“俱胝一指”,或是“指头禅”、“一指禅”。 一指禅看似简单,颇有一针见效的味道,不过内中玄机却非简单一竖就能行得通。否则佛家也不用什么寺庙、仪轨,只要一群和尚每天举着手指在街上走就行了。 钱逸群嘴唇微微翕张,竖起的食指左右轻摇,皱眉道:“我是让你闭嘴!我在想那个东西是怎么做来着……唔……想起来了!”钱逸群高声叫道:“取纸来!” 他只要纸,下面和尚却连笔墨砚台一并送了上来。 钱逸群突然挚出宝剑,吓得周围和尚齐齐后退一步,惟独雪岭、法证两位老僧神色自若。 宝剑在雪白的宣纸上飞快划过,归鞘入篓,一气呵成。 钱逸群拿起桌上现裁出的纸条,拎起两个角,对雪岭道:“正面。”说罢,两手一错,展示了另一面,道:“反面。” 雪岭微微颌首,道:“真人的意思是,大道正反一体,并无区别么?” “若是仅限于此,我怎好意思拿你的轮回珠呢!” 第四十三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三)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扬起嘴角,在纸条的短边上唾了口唾沫。捏着纸角的手腕轻微一转,搭了上去。他两指一捏,薄薄的宣纸就被黏成了一个纸环。 雪岭法师接过钱逸群递上来的纸环,面露疑惑之色。他细细看着这个微微有些奇怪的纸环,目光在纸面上游走……在走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的原点。 “这就是道!”雪岭涌起一阵清凉,从头到脚,彻底浸透。 在他身中,久久沉寂的灵蕴奔腾起来,渗入四肢百骸,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舒爽。灵海上的七魄灵光显现,如宝珠,如明月,光辉四射。心炁更是奔流不息,无间喜悦勃然而发,难以自抑。 这个纸环,便是数学中的魔比斯环。 只是一个小动作,三维度的纸环就会变成一个二维的纸带。在这个纸环上,没有正面,没有反面。取任何一点,都可以一笔回到起点,不会有边沿阻碍。 正是冥冥之中,钱逸群想到了这个小道具。 这个纸环的确有“道”的特征:无始终,无正反,无高下,有区别。 如果说俱胝一指蕴含了万法归一、万物归一,那这个纸环本身就是一。 但是…… ——这个纸环真是一么? 钱逸群心中突然一怔,浑身麻痒,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要喷涌而出,却好似被一层纱布蒙着。隐约可见其形状,却难以看个透彻。 “这是道么?”钱逸群微微侧着头,问雪岭。 “是!”雪岭激动着,同时也在体会身体中的激荡,他很快就在静定世界遨游,用这个证悟去检视自己的世界,以及外部的世界。 境界就如眼镜。一旦境界变了,就如换了新的眼镜,所见所感再也不同以前那样了。 “这不是道。”钱逸群突然劈手扯过那个魔比斯环,十指发力,瞬息间将它撕得粉碎。他扬手一撒,碎纸如雪花般飘落,被正月的寒风吹向了茫茫天地,转眼便不能寻得一片。 “这才是道!” 钱逸群掷地有声地吐出四个字。 灵海上的帝钟发出声声震响,就如木道人敲出来的一般无二。 钱逸群目光空灵,好像四周一切都变得平静起来。 伏矢魄原本一脸忿怒,此刻如同重塑,眉间舒展,双目微睁,唇关微合,整个儿都放松下来。 雪岭听到天际钟响,接连成片,目光随着碎纸飞向了天边,继而又回到这个论台上。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向钱逸群表达感激之心。 钱逸群从窥道而产生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雪岭老禅师,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老禅师双手捧珠,道:“多谢真人,此珠该当与真人有缘。” “道人得了此珠,当以此随缘救助,不负如来。”钱逸群郑重答道。 “阿弥陀佛,真人慈悲。”雪岭道。 钱逸群接过珠子,试着投入金鳞篓,没想到这轮回珠倒是很轻松就被纳入了。不过此时钱逸群正在窥道之喜中,心无分别,万物如一,浑然没有得失之感。 法证看似比雪岭要老,却称道:“师兄,何不入静室参禅?” “佛在天地间,何必将自己关起来呢?”雪岭推开法证,颤颤巍巍步下问难台,口中有辞,只赞叹因缘际会,一朝得悟。 法证看着师兄的背影,随口道:“关在屋里便不见佛了么?” 钱逸群闻言一笑:“雪岭和尚心悟了,大和尚嘴悟了,皆当恭喜。” 法证一怔,眼帘下垂,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钱逸群站在台上,四周一片静寂。 观众们很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不见钱逸群的小动作,也不知道魔比斯环的奥妙,只以为钱逸群黏了个纸环,便让一代高僧心悦诚服,恍然大悟。 不过他们并不需要过程,他们只需要一个偶像。 一个可以膜拜、依赖的偶像。 最先有一个人跪在了地上,继而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一片隐含癫狂的气氛之中,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纷纷磕起头来。 想一朵非正常开放的琼花都能让人膜拜,何况一个疑似神仙的道士呢! 在场的出家人却尴尬了。 他们不可能顶礼膜拜一个年轻后学,即便他可能真的含德有道,但“我执”“我慢”永远会在凡人心头留有一席之地。正是这一席之缺,使得他们难以破开“吾身”,得见“真我”,难以如雪岭那样向晚学俯首。 陈致和站在幡下,努力不让眉头皱起来,心中暗道:这厚道人丝毫不见厚道,就这么让人拜着,你想当教主么?还不下来! 钱逸群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在等人 呜呜~~~ 又过了片刻,只听远处传来声声号响。 钱逸群转向号角声处,之间四个头戴红色僧帽,身穿大红僧袍的喇嘛,两两一排,吹着**螺往论难台走来。 这**螺硕大无朋,足足有一丈长,故而这四个喇嘛长得前矮后高,法螺便架在前面那人肩膀上,由后面那喇嘛来吹。 法螺过后便见一个大喇嘛,皮肤黝黑粗糙,身上的僧袍斜穿,大正月里袒露出一边臂膀。他也带着红色僧帽,手持两丈长的金刚伏魔杵,踏着法螺号声往前走来。 “这是嘎巴仁波切。”法证站到钱逸群身边,低声介绍道,“他驻锡准提寺,不知今日为何来这里。” 此时汉传佛教对于密教一向有些不冷不热,密教因为语言问题,也很少愿意跟显宗往来。实际上两教同源,显密二宗的实质差别并不是很大,密宗一样有显学,显宗一样有秘传。而且破和合僧乃是下阿鼻地狱的大罪,故而即便宗派不同,也不会发生佛教内讧的事。 “拉须嘎巴达瓦。”钱逸群淡淡道,“他是来找我麻烦的。” 法证喔了一声,道:“不知真人与他有什么误会?可需要小僧做个调停?” “上次我助张天师打退了阴山邪道,那邪道怀恨在心,又怕天师府报复,便找他出头。”钱逸群简单明了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大师还是另作准备吧。” “唔,我只修佛法,未证神通,要不要追回我师兄?”法证说道。 “求之不得。”钱逸群没有丝毫客气。 第四十七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七)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趁着震铃的加持效果没有散去,冲向台面,手中长剑直取嘎巴双目。 嘎巴随手一挡,却发现钱逸群原来是个虚招,真正的目标却是李一清的衣服后领。 衣领嘶啦一声裂开,李一清重重落在台上。几乎在落地的瞬间,李一清已经手足并用,蹭蹭蹭爬开了数步。 嘎巴抡起一脚想踩死他,却踏了个空。 钱逸群刚用了震铃,体内灵蕴亏空严重,救了李一清便跳开旁边,高声喊道:“这番僧疯了!快锁了他!” 众人原本还想看一场神仙降妖,制伏外道的戏码,见钱逸群逃跑,心头便有一丝不祥。此刻见钱逸群大声求援,才知道刚才神仙道长并不是使了个“拖刀计”,乃是那番僧的确难以对付。 酒楼上的郑元勋也是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对郑翰学耳语几句,让他去找府尊出面,锁了那番僧。 郑翰学撒腿就跑,正好见扬州府几位官员并没有回府衙,而是正往酒楼前来。他连忙过去打了招呼,将父亲的托付说了,也少不得随手塞点金子给左右师爷、吏员,让他们多加帮衬。 府尊同样被那不请自来的番僧激怒,听了左右的建议,当即发下令牌,让府衙三班差役带着铁链来抓人。 府尊在府衙差役就得跟到哪里,这是规矩。很快就有捕头带着弟兄们赶来,手里提着手臂粗细的粗大链子,跑起来哐啷直响。 钱逸群这才松了口气,见那些小喇嘛想阻碍办差,又怕官差挡不住,大声朝杨爱叫道:“下去助差役一臂之力!” 杨爱发现自己三姐妹原来成了累赘,心中憋了一肚子火,闻言便朝那些小喇嘛攻去,尽情宣泄内中郁闷。差役们见有了帮手,还是三个娇滴滴的美*女,手中铁尺越发有劲,捡着机会朝那些小喇嘛身上抽去。 台上台下打成一片,热闹非常。 嘎巴大怒,下手更快。可惜丢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拳脚功夫实在不甚拿手,总是差一步抓住钱逸群那贼道。他心中无名之火大炽,怒气冲顶,暗想:这贼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滑溜,好像算准了我的动作。 钱逸群当然不可能步步推衍。他只是用草木之心的强大视力笼罩嘎巴周身,那一块肌肉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便可知道他下一步是要左还是右,是要扑还是跳。加上强大的心算神通,钱逸群便可以清楚判断自己该何时向何方转进。 与此同时,钱逸群一遍又一遍地掐起小**诀,锁住坎卦,呼喊:“水风井!” 下坎上巽,是为水风井卦! 这是钱逸群给新学咒语设定的快捷方式,不用一次次诵持咒言,大大提高施咒速度。这种犹如开挂的感觉,让钱逸群十分享受,谋算着早就该让中行悦把《金光咒》换成心授印在他脑海中。 尤其是自己竟然浪费了一个无为之心的机会,将掌心雷绑在了尸狗魄上。 ――实际上完全可以用心授的方式解决咒语太长的问题。 钱逸群决定此战之后必要让中行悦干这个苦力活,想办法将尸狗魄解放出来。 这也是他天生乐观,哪怕战局不利也坚信自己最终能够转危为安。 那边嘎巴却没读过六十四卦,自然不知道“水风井”是其中卦名,只以为钱逸群用土话骂他,手下更加凌厉。 也多亏钱逸群运气好,眼看灵蕴便要不支,一声“水风井”刚落,滚滚黑雾从身上喷涌而出。这黑雾迅速填满钱逸群十步之内的空间,足足扬起两丈多高,彻底将台上两人吞没其中。 作为施咒者,钱逸群自然不会跟他嘎巴一样耳聋眼瞎。他在这个灰色的空间中看得很清楚,只是有些失去色彩的异样感觉。他仍旧能够听到嘎巴的咒骂,看着他陷入癫狂之中。 嘎巴并没有失明。 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东西”,但那东西只是一团团黑雾。这些黑雾如同澎湃的云海,翻滚着撞入他的眼帘,遮蔽了世间所有物体。他也很清楚听到了声音,那是风的语言,呼呼作响,连他自己的嘶喊也一并吞没。 钱逸群手持古剑,在嘎巴身边游走。每走几步,便在台上用力划上一剑。他走完一圈,循着地上的剑痕,再次出剑,让这剑痕变得更深。 咒力持续时间不长,对于嘎巴来说却像是百年之久,在黑雾之中几乎失心抓狂。 突然之间,天地一变,明亮的日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钱逸群翻身离开,御剑飞出,完成了最后一剑。 嘎巴扭头看着地上插着的古剑,伸手要去抓住。 喀嚓! 一声声脆响接连响起,嘎巴蓦然发现自己脚下的木板裂成了一个圆。 这个圆足够让他整个人都落下去。 台高五尺,嘎巴身高八尺七寸。虽然他很稳健地站在了地上,但是露出来的三尺身躯却是有力使不上。 “铁链!”钱逸群高声喊道。 钱卫一直隐遁身形,听到钱逸群呼喊,连忙跑去抓起铁链一头,扔上台去。 众差役以为钱逸群喊一声铁链就飞了,吓得连忙脱手,生怕妨碍神仙办事。 钱逸群拖着铁链,绕着嘎巴跑了两圈,自己拽住一头,喊道:“拉住!” 钱卫双脚蹭地,挽住铁链朝后仰去。 钱逸群也是一般动作,就像是两个人正在拔河,而中间的坠点却是大喇嘛的胸口和脖子。 嘎巴惊恐之间,双手一错,扯住铁链两端,免得被活活绞死。他力大无比,几乎将钱逸群和钱卫一起拉到身边。 “来帮忙!”钱逸群憋红了脸,更加倾斜了身子,将体重施诸一点,勉强止住了被拉过去的速度。 差役们见神仙道长已经锁住了那个番僧,又见番僧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心中惊骇。不过他们都是吃公门饭的,自有一股煞气。这煞气升腾,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让路。 几个差役冲上台去,跟钱逸群扯住一头,另一头自然也有差役帮忙,集合十数人之力,这才勉强胜过嘎巴番僧一头。 嘎巴发出一声惨呼,他的徒子徒孙们遥遥呼应,却被杨爱三人用剑阵拖住,难以抽身帮忙。 这花开四季剑阵本就是脱胎于花月凌风阵,徐佛虽然没练过,只是看看便知道该如何策应。她见大番僧受缚,小番僧发急,怕三个女孩吃不住,连忙拔剑上前,与三人又凑齐了花开四季剑阵,彻底封死了小番僧的救援之路。 第四十八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八)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嘎巴达瓦眼看着铁链在自己喉间收紧,一丝丝挤压着肺中的空气,心中腾起极大的愤怒与不甘。 ——自己累世修行,虔诚佛法,竟然落得被小人欺辱的地步! ——那些佛门子弟,非但不帮他殄灭外道,竟还帮着外道与他作对! ——这些外道不知诸佛菩萨苦心,一味在苦海中沉沦,竟然毁伤僧宝,造下大罪! ——我要这些贼人,灭度! “复有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名最上增益大吉祥,断三界生死,消除一切恶趣,能灭一切灾害,作一切事皆得安乐,寂静如现在见佛,此妙吉祥菩萨,宣布最上秘密真言相。为一切众生,若有忆念一切所愿皆得圆满。若有持诵之者,所有五逆重罪皆得清净。” 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嘎巴脑中响起。 嘎巴双目充血,淌下两道血泪。 “道长!他要死了!”有个年轻的差役喊道。 “别停!”钱逸群喊道,“他不死我们就死了!他入魔了!” 差役们闻言大恐,手下更加用力。 嘎巴仍旧听着脑中的声音,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是谁在与他说话,是谁在为他背诵《大方广菩萨藏文殊师利根本仪轨经》…… “即说真言曰:唵、阿、尾、啰、吽、佉、左、洛。” 文殊师利菩萨最胜威德心咒! ——菩萨终究不舍弃弟子! “唵!阿!尾!……”嘎巴胀红了面孔狰狞扭曲,暴喝出一个个秘字法咒。 “他在喊什么!”差役惊恐莫名,大声问道。 “抓紧,勒死他!”钱逸群咬着牙,人已经已经躺在了地上。 “……啰!吽!佉!……” “道长,想想办法!神仙!”年轻的差役觉得腿肚子酸软无力,这一声声咒音就像是催命的魔鬼。他恨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如此境地,如往常那样偷懒耍奸不就没事了么? “少废话,多使劲!”钱逸群吼了一声,脚下却无法抑制地朝嘎巴摩擦过去。 嘎巴的力量,越来越大。 “……左!洛!” 几乎爆炸一样的声音从嘎巴的口中吐出,全身肌肉膨胀。他毫不费力就一拉,将铁链两边的人拉倒在地。随手一旋,竟将这十三四个男人尽数甩了出去! 钱逸群落地时脑袋一震,眯眼望去,一个妖怪正从坑中爬了出来。 那妖怪长着九个脑袋,中间黑色,右面三头为红青黄,左面三头为灰白黑。居中头上还有个红头,呲牙咧嘴,就像是要吃人,无比恐怖。 最顶上那头却是黄色的佛像,戴着华丽的珠宝冠,慈善平和。只是与其他八个带着骷髅冠的恶鬼头颅放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诡谲奇异。 钱逸群以为自己眼花,定睛再看,中间那个黑头竟不是人脸。它长着一对水牛角,赫然是个牛头。红发上指,露出无比忿恨模样。 这妖怪浑身靛青,就像是冻死的死尸,散发着浓浓的恐惧气息。 钱逸群自以为胆大包天,看到这恐怖骇人的一幕,仍旧难抑心中生出的畏惧,心脏跳得飞快。 “大威德明王……”被搀扶下去的雪岭突然道,“大威德明王!”他无比惊诧地喊了起来:“是文殊师利菩萨!” 大威德明王是文殊菩萨的忿怒相化身,乃是密教里的根本本尊之一。 钱逸群对密宗了解不多,文殊菩萨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他很难理解眼前看到的景象,这是文殊他老人家受不了弟子被欺负直接附身?还是这家伙竟然就是文殊菩萨转世?文殊菩萨转世的人不是格鲁派的宗师——宗客巴么!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似乎这个恐怖的形象只有自己和雪岭能看到。 其他所有人在看嘎巴达瓦的时候,的确面露惊惧,但远没有他们两人这般……夸张。 无论这是大威德明王也好,牛头怪也罢,反正嘎巴已经从铁链中的毛毛虫蜕变成了蝴蝶。钱逸群自己就经历过这种生死关头蜕变翻盘的事,故而实在无力吐槽别人的战斗中升级。 ——你妹! 钱逸群见这牛头怪直直冲向自己,顿时心中一凉,想跑也来不及了。 嘎巴的速度如电一般,若不是木台震动证明他的确是一步步跑动,否则还真以为他是飞去的。他到了钱逸群面前,伸出蒲扇一样巨大的手掌,抓向钱逸群胸口。面目狰狞,就像是要将钱逸群的心脏掏出来一般。 钱逸群根本无从抵抗这种力量,整个人如同被撕裂一般,痛得他仰天长嚎。 这种痛苦的叫声更加刺激了嘎巴的凶性,似乎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尖锐的手指一步步刺入钱逸群胸口,粗厚而布满黏液的舌头兴奋地在嘴边打了个转,像是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美食。 钱逸群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颈椎再难支撑高昂着的头颅,缓缓垂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长满黑毛的巨爪,伸进了自己身体之中。 的确是身体之中! 那只黑爪,不仅仅刺入了血肉之躯,更伸入了灵蕴之海。 黑爪一把攥住了已经凝炼成浑圆宝珠一般的尸狗魄,用力一扯,尸狗拖曳出一条银色光尘的尾巴,被拽了出去。 嘎巴狞笑着摊开手掌:“好吃的。” 钱逸群一时呆了。他一直以为灵蕴海、大帝钟、尸狗伏矢……这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是穿过了玄关之后,到达的另一方宇宙。 而如今,嘎巴竟然打通了两个世界! 他真是文殊菩萨! 嘎巴将手中的尸狗拍进嘴里,吞了下去。 钱逸群顿时如同火烧全身,眼前浮现出深红色的火焰,冥冥之中有种认知:这是尸狗眼下所在的地方。 嘎巴再次将手刺入钱逸群身中,笑道:“我还要。” 钱逸群振起右手,握住长满粗毛的手腕,左手用力将三清剑扎了过去。 三清剑,名为剑,其实只是一件摆设。 这是帝钟柄端的装饰品,象征一气三清,归根于一。 钱逸群以它刺破手指,已经费了极大的功夫。 然而,要想以之刺入刀枪不入的嘎巴,简直就如同用石子打落火星。 然而,钱逸群手里只有这个。 然而…… 石子或许真的能打落火星。 因为,三清剑竟然插进去了! 嘎巴的惊讶并不比钱逸群少。他缓缓抽出手,竖起手肘,看着扎在自己身体中的三清剑。 血流了出来,落在帝钟上,粘稠得像条蠕动的虫子。 “出佛身血,”嘎巴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五!逆!大!罪!你要阿鼻地狱,无间受苦!” “我去过。”钱逸群嘿嘿笑道,“而且……” “什么?”嘎巴好奇问道。 钱逸群缓缓闭上眼睛,双眼流下两行清泪。 “三界之上,梵炁弥罗。上极无上,天中之天。郁罗萧台,玉山上京。渺渺金阙,森罗净泓。玄元一炁,混沌之先,宝珠之中玄之又玄。开明三景,化生诸天。亿万天真,无鞅数众。旋斗历箕,回度五常。巍巍大范,万道之宗。大罗玉清,虚无自然。至真妙道,元始天尊!” ——师父其实什么都讲了,是我惑障蒙蔽,不闻不见! 钱逸群脑中回响起木道人传法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传到了自己心中。 墙壁上的霉斑渐渐清晰起来,放出如丝毫光。在这毫光之中,原本的绿霉变成了鲜艳的玉,原本的黑斑变成了飘渺的云黛。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 钱逸群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茅蓬坞里的茅棚前。就如师父施下的那个阵法一般,这茅棚在刹那间生出了雕梁画栋,红砖白墙,三层飞檐,瑞兽九重。他自己再不是一个身穿棉纱道袍的道士,而是身披法袍的道官。 法袍之上,金丝银线。左金乌,右七星,八卦在襟,山河表里。他头戴玉冠,手持象牙笏板,伏惟殿前,高声称颂。 “今臣关告,迳达九天!” 钱逸群一咒诵毕,眼前殿宇楼阁尽去,无边光明之中,一尊真神独坐。那真神恍恍惚惚,渺渺冥冥,难见形象,只能通感。 “我今授你玉清天雷一道,你当以大慈悲历世,大毅力恒守,常侍天尊,不落邪见。” 神音振振,如雷贯耳。 钱逸群伏惟拜道:“臣领法旨。” 此言一出,光消云散,虚空一片。 钱逸群只觉身子一轻,登时坠落。 直不知下落多久,忽地眼前一亮,四周景象纷纷显现。最为醒目的,赫然是那口黝黑的帝钟。 帝钟之上,一道玉符缓缓旋转。玉符表面纹理繁复,变化万端,随着钱逸群的想象而变化。那些起伏斗折的线条,一旦觉得它是高山峻岭,它便生出无穷厚重之势。一旦认为那是天上星斗连绵,它便顿时浩瀚无垠,令人敬畏。 钱逸群的神识轻触这玉符,便被吸了进去,无从抵抗,只能顺应。 玉符之中天地更是广阔,一条条电蛇飞舞,耳中只有轰轰雷声。 ——这些便是玉清天雷! 钱逸群念一动,却被玉符踢了出来,越过灵蕴海,直接出了玄关,回归自身。 这一番神游,像是过了许久。 钱逸群却感觉到脸上两道冰凉,原来还是那两行清泪,刚刚淌过面颊。 第四十九章 大威德金刚怒目,玉清天真灵下盼(九)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嘎巴拔下帝钟,扔在地上,抬脚便踩。 突然之间,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抬起的脚放不下去了。 不仅仅是脚,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钱逸群身上散发出来,同时又夹杂着一股同样强大的斥力。 这一吸一斥同时作用,将人悬浮在虚空,没有一处能够借力。 “哥也是有老大的。”钱逸群悠然地以只有两人能够听闻的声音说道,脸上浮出一丝安静、自信的笑容。 “什么的说?”嘎巴一惊,眼中的钱逸群变得高大起来。褴褛的衣衫被浮云缝补,宛如天衣。在他的头顶,一朵庆云高悬,如光如雾,洒下光尘,照耀道人周身。 “我家老大刚才看了我一眼。”钱逸群微微笑道:“是不是很给力?” 嘎巴无法动弹,恐惧在内心中滋生。而这毒草一旦滋生,很快便会以不可抗拒之力席卷身心,将人拖入无间地狱。 “玉清天雷!” 钱逸群捕捉着玉符转动的频率,感受中天地之间炁息的变化,人与天地丝丝契合,终于吼出符命。 一时间,天地变色,天空中涌出团团乌云,登时遮蔽天光。正月的寒风吹动大地,却无法吹散这些乌云。 风云搏击,雷声沉闷如鼓。 “快逃啊!” 有个差役再难承受这天地之间的威压,惊恐大叫,连滚带爬逃下台去。其他人受了感染,无不惊骇,纷纷逃散。 那些喇嘛见状,纷纷坐在地上,也不管徐佛等人宝剑加身,齐声高诵藏密经文。 咔嚓嚓! 一道水桶粗的霹雳天雷从天而降,直击论难台并非无形束缚的嘎巴。 嘎巴暴喝一声,如狮吼,如牛号,被雷劈了个正着。 空气中充满静电,就连钱逸群都不得不后退两步。 这道天雷不知蓄满了多少电量,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如同闪亮的铁索,源源不断地将阴阳余气打进嘎巴的身体之中。 九头之中,左面三头尽数爆裂。 很快,右面三头也依次爆炸开来。 嘎巴身上的靛蓝变成了焦黑,旋即又褪尽墨色,展现出原本黝黑的皮肤本色。 “啊!”嘎巴怒吼一声,最顶金色佛头应声而爆。 钱逸群轻轻挪步,一板一眼在台上踏罡步斗。 这正是张天师所传的龙虎山秘法:天罡九星步。 行此罡步,能够收拢灵蕴,凝练魂魄,是正一派上乘秘法。钱逸群踏出罡步,体内灵蕴纷纷归流灵蕴之海。伏矢魄得到祭炼,脸上忿恨渐消,也让钱逸群心中清静。 他手中掐起小**诀,默诵十六字掌心雷咒,蓄起一个大大的电球,朝嘎巴的血盆大口掷去。 这电球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嘎巴剩下的两头击得粉碎。 从天降落的玉清天雷终于消散,留下空气中淡淡清新气息。 这就是天威。 嘎巴身上的僧袍被雷击得变成了焦炭,化作粉尘,露出灼烧后的身躯。他迈出步,盯着钱逸群,徐徐前倾,最终轰然倒地。 小喇嘛们停下诵经,冲上论台,脱下自己的僧袍裹住嘎巴,两两搭手,做成一张人肉担架,将他抬起了起来。 钱逸群没有丝毫动作。此时的他,只感觉浑身力竭,就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 一个小小的银色圆珠,从嘎巴身上升腾起来,静静伏在空中。 尸狗。 喇嘛们视而不见,旋即穿身而过。它不动不摇,不受丝毫影响。 果然是另一方天地的东西。 钱逸群凝视圆珠,心中升起一股对视的感觉。 ——尸狗回来? 钱逸群心念一动,尸狗一闪,朝钱逸群飞来,没身而入。 就在尸狗****的刹那,玉清天雷之符表面泛起一层冰霜,越结越厚,最终被冻成了一块冰雪丰碑,再也不旋动了。 “道长,你没事吧?”徐佛带着三个女孩上了木台,护住钱逸群。 钱逸群又站了片刻,身上方才有了力气。他微微摇头道:“有。” “能抬你回去么?”徐佛问道。 “能。”钱逸群道。 徐佛和几个女孩自然承担不起这个重任,只得将目光投向周围尚未散开的众人。 围观群众早就已经退避三尺,躲在门窗之后偷窥。差役们早就逃出了好几条街,要走回来恐怕不容易。那些和尚呆若木鸡,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光头堆在山门殿前,就像是一笼刚出锅的馒头。 就在徐佛将目光投向道士们身上的时候,一个中年道士突然高声道:“欲求无上道,大众转天尊!” 这道人自然就是陈致和。他提举天尊板,三称圣号。 随同而来的经师道士,闻之精神一振,阴阳顿挫,齐声传唱:“雷声普化天尊,雷声普化天尊,雷声普化天尊。……”当下钟鼓齐鸣,经师分列两队。 陈致和两边揖让,有鼓师上前敲鼓引道,绕着论难台走了三圈。 这本是玄门常做的功课,此时掐头去尾做出来,倒也显得庄重威仪,远比一群人蜂拥而上要好看许多。 来观摩论难的道门信众见做起了法事,连忙从各自藏匿处跑过来,齐声诵唱天尊圣号,跟着道士们“转天尊”。 信众越来越多,就连不是信众的人也跟了进来,很快就转出了七八层圆环,犹有新人加入。 陈致和带着经师上台,看着底下信众层层叠叠,比之过往做法事壮观数倍,心中激荡。他走近钱逸群,以这位厚道人为中心,缓缓绕着,低声问道:“能行么?” “不能。”钱逸群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恢复的力气还不没到腰间,恐怕再站一会都要摔倒了。 “扶你回去。”陈致和见钱逸群说话干脆,吐字清晰,中气不亏,并不是受伤之象。他道:“机会难得,这场法事做了就走。” “靠。”钱逸群浑身乏力,只能吐出这一个字。 “不客气。”陈致和以为钱逸群是想说“靠你了”,连忙谦虚道。 ——你妹! 钱逸群闭上眼睛,保养元气,没再说话。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玉符会突然被冰封起来,难道天尊大人觉得这个东西太破坏平衡,用了一次就削弱了?就算削弱,也不能直接冰封呀。 还有那尸狗,被夺之后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适……魂魄到底是干嘛的? 当然,最最让钱逸群迷茫的,却还是那个问题: 何谓神! 今天所见,真的是神么? “道无鬼神,独来独往。” “真神唯有一心村。” …… 这些不都是对神的否认么?为什么我今天如此清晰地接触到了“神”? 钱逸群思绪一多,顿时心神涣散,心脏突然绞痛。 这突然其来的绞痛让钱逸群站立不稳,一头栽倒。 还好身边有不少道士围着,两个眼疾手快的道人下意识一扯,将钱逸群拉住起来。陈致和当然不能让道门高真就这么直挺挺放倒,连忙让年轻侍者两两握住手腕,搭出一个“口”字架,将钱逸群双腿送入臂环之中,抬起边便走。 “放空心识,你心炁太弱了!”中行悦在神念之中大声疾呼。 钱逸群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数通归于心炁,我只要动心计算,便是在消耗心炁。只是不同于草木之心那般消耗巨大,所以不知不觉就中招了……还以为我年纪轻轻得了心脏病呢!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钱逸群默诵《清静经》,总算心痛之感有所缓和。 众人见道长们回观,纷纷跟进,不管曾经信什么,眼下去烧柱香总是没错。 大明寺旁酒楼之中,众官员和豪商们分坐几桌,上面摆满了酒菜,丝毫不避讳对面的佛门黄墙。 府尊老爷先领引一巡,说了两句废话,朝郑元勋一望:“郑惠东可得谢谢本府啊!若不是本府居中,你怎么会与那位神仙道长结缘。” 郑元勋举起酒杯,笑道:“一杯薄酒,多谢明公。”说罢,仰起头一饮而尽。 五泉小抿一口,又道:“神仙的那个鱼篓,不知能装多少东西。” 郑元勋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等宝贝无论谁看了都难免眼红。他道:“以往只当这是厚道长的装饰,从未想到竟然有这等威力。” 一旁末座的徽商突然插嘴道:“那个法术小可倒是听说过。” 五泉公放眼望去,见是生人,便不咸不淡道:“敢问其详。” 那徽商朝扬州府尊拱了拱手,道:“那法术有个名堂,叫做‘壶里乾坤’。是要先做一件大物事,然后用法术一点点炼小。譬如烧一口大缸,最后练成一个酒杯。这酒杯虽然看似能盛酒无数,但终究不能超过那口缸子的大小。” 众人纷纷点头,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 郑元勋知道这徽商之前跟他一样惊叹,如今却说得头头是道,想必是刚才从哪里请教过了明白人。 他不喜欢这陌生商人之前贬低厚道长,又见不是熟人,年齿也在自己之下,所以不用给什么面子,出声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小可姓白。” 第五十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郑元勋在脑中略一搜索,想不起来苏皖之地的豪商中有姓白氏的,估计不是什么大家族。他道:“白先生必有高人指点,何不让他出来一聚呢?” 白氏也不推辞,笑道:“高人谈不上,却是小侄。”他对左右仆从道:“去请堂少爷过来见客。”两边仆从果然应声而出。 不一时,一个身形俊朗的年轻公子大步流星踏进雅间,朝众人团团作揖,道:“晚生白沙,字弥子,见过诸位先生。” 郑元勋打量着这位白弥子,见他神情淡然,目光清澈,说话声音不大,却响彻整间屋子,因问道:“白弥子可是修行之士?” “不敢当,”白沙道,“小可只是对此道略有耳闻,自己却没什么修行。” 府尊见郑元勋比自己说得还多,隐隐有种喧宾夺主的味道,心中不悦。他抢道:“白弥子是哪里俊杰?” 白沙头戴方巾,显然有功名在身。 五泉公作为一府府尊,主持院试,扬州府所有秀才都见了他都称“治下学生某”。白沙谦称小可,便可知不是扬州人。 “学生绩溪人。”白沙恭敬答道。 “唔,你一个读书人,如何与修行之人有所瓜葛的?”五泉公只是个读书晋身的普通进士,并不知道秘法传承并非只有释道两家。在他看来,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儒家读书人是绝不会跟这些江湖异人搭上关系的。 “明公,天下异事颇多,学生不过是愿意四处走走,亲眼见见。与异人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些交情了。”白沙微笑道。 “这种事倒是能时常见到的?”郑元勋想起自己影园被攻,那时候所有人身子不能动弹,也是一桩异闻,只是说出去没人信而已。 时人经常有些志怪野史刊行,只是仿唐宋人笔意,将耳闻之事写得如同亲身经历,故而这种故事多不被人当真。 “要看是什么人。”白沙对郑元勋微微笑道,“常人所见不过是两个莽汉打架,在下却能看到别的一些东西。” “哦?敢问其详。”郑元勋到底是豪商巨贾,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太久。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扫除了刚才对那徽商的不满。 白沙道:“诚如刚才,诸位老爷所见恐怕不过是一僧一道性命相搏,粗俗野蛮,未必有什么意思。” 在做众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他们眼中,道士会用剑,和尚会铁布衫金钟罩,无非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游侠儿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道行修为。 白沙道:“然而在小可眼中,却不尽然。那番僧已经习得《大威德金刚密法》第二层,能够幻化出九头牛王金刚,文殊忿怒相。那位道长也能够沟通玉清天,感应天尊,引得真灵下盼。论说起来,虽然道长胜了,在修为上却是番僧更高。” 众人听了不觉莞尔。 五泉大笑道:“现在诸位便知道那些传奇、话本是如何来了的吧?”众人跟着哈哈大笑。 白沙微微垂下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所言皆是自己亲眼所见,却也习惯了就被人当做说书先生。这也是他自小就有的悲哀,每每与人说些自己看到的事,便被当做是小孩子吹牛。 在座诸君只有两人没有笑。 郑元勋和郑翰学。 郑翰学本身就异于常人,哪怕这人说钱逸群是天尊下凡他都不会惊讶。 郑元勋却知道人间自有异术,绝非俗人所见那般单调。对白沙说的故事,只有三分存疑。那三分归根到底一句话:你怎么能看见? 不过这个问题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问出来,郑元勋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目说道:去与他结交一番。 郑翰学有心匡扶社稷,无论什么样的异能之士都想结交,当然会意。正好白沙告辞而出,郑翰学自然也跟着出去,直追白沙。 “弥子兄!”郑翰学出了雅间,见白沙的身影转过回廊,连忙出声叫道。 白沙停下脚步,朝郑翰学行礼,“不知道阁下叫我,所为何事?” 郑翰学连忙回礼,道:“在下郑翰学,字绍远,想请弥子兄坐饮一杯。” 白沙性格开朗,乐于结交各色人等,尤其是郑翰学这样的大家公子,如果有个过得去的交情,日后会有很多便利。 两人在沿街的窗口要了张桌子,看着下面收拾残局的和尚们纷纷劳碌,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终究还是白沙老成些,笑道:“绍远兄欲语还休,到底是什么事堵塞胸襟啊?” 郑翰学道:“刚才弥子兄所言之事,在下十分着意,只不知道弥子兄是如何看见的?” 白沙略一沉吟,道:“兄台可知道有所谓五通之说。” 郑翰学微微摇头。 白沙因此便将妖、报、依、神、道五通细细与郑翰学说了。虽然与狐狸所解略有差异,却是大旨相近。白沙说完,又道:“小可父母、祖父母、曾祖父,都是一心向佛,受了菩萨戒的居士。当年小可出生时,家慈梦见谛听送子,便知我与佛门有缘,很小就舍入寺院了。” 郑翰学仍旧点头,没有打断,心道:你倒是没有剃度出家。 “唔,虽然是舍入寺院,却只是挂个名字,称佛前弟子,并不住庙。”白沙知道风俗不同,解释一句,又道,“我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所见不同,往往能见到一些奇怪的景象。这种因果报业之通,着实烦恼了小可许久,直到成年之后皈依三宝,得见憨山法师点破,方才知道,原来小可天生便有摩诃萨天眼。” 郑翰学不学佛,听了这个名字却是赞叹道:“果然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恭喜弥子兄。” 白沙微微一笑,早已不将此事挂怀了,再无欣喜烦恼。他道:“以佛眼看这世间,自然所见不同。” “唔,的确如此。”郑翰学却更关心的这个摩诃萨天眼到底能有什么殊胜的地方,再有便是此人能否收为自己助力。他道:“弥子兄,小可读书不多,请教这摩诃萨天眼到底有何殊胜之处?” 白沙想了想,答道:“《法集经》云:菩萨摩诃萨入十种法行,六通、三明、八解脱、八胜处、十一切入、十自在、十谛、九次第定、三摩拔提、十力、十智。我这摩诃萨天眼,便是六通中的天眼通。但因为我不是修行得来的神通,只是累世所报的报通,故而不能看透一切众生,威能很小。” 郑翰学略有所失,突然警醒,心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原本我一人孤独孑然,后来碰到道长已经十分庆幸。如今能碰到这样的异人,这是天大的进展啊!而且他说用处不大,其实以他为耳目,正好寻得更多的同道之人。 “弥子兄可还是专心举业?”郑翰学见白沙头戴方巾,是个秀才,不敢贸然拉拢,更别说透露自己的点金术了。 “小可已经不寄望举业了!”白沙突然容光焕发,“上月我族弟前来寻我,告诉我一个消息。原来是修撰《三言》的墨憨斋先生,正要寻人做一本《墨憨斋志异》,专门收录这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小可去见了墨憨斋主人,如今正在为此书奔走,收拢素材,定期刊行。” “唔!这书有人信么?”郑翰学十分怀疑此书的销量。 “正因为都是难以明说的奇异故事,所以才用了‘志异’一词。”白沙道,“有缘者得其真,无缘者得其趣,各取所需。” 郑翰学只是不好学,但绝不是傻蛋,略听得这大旨,心中已经明了,拍案叫绝:“果然是奇思异想,不知小可能否入股?” 白沙笑道:“小可只是一介跑腿打杂,入股之事,绍远兄还是得去姑苏找墨憨斋先生。” “啊?小可年后便要动身京师,便是与刚才斗法的厚道长一道,恐怕来不及了。”郑翰学纠结道,“能否请弥子兄代为传书,表明小可诚意呢?”说着,郑翰学从袖中摸出一块正正方方的金块,放在桌上:“这是小可的一点心意,只是祝贺《墨憨斋志异》刊行之礼,请君收下。” 白沙本不想收他重礼,但是看他神情恳切,果然像是热衷此事,而且书坊新开,日出斗金,只靠苏州几个财主的确有些捉襟见肘。族弟跑来找他,无非也是想借助徽商的财力物力罢了。 ――他终究是徽商中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个善缘可是要结。 白沙主意打定,道:“若此便却之不恭了!我会尽快修书坊主,探讨入股之事,到时候该如何与绍远兄联络?” “这个嘛……”郑翰学想起当日钱逸群说要带他见识江湖,便道,“我要与厚道长行走江湖,增加阅历,恐怕行踪飘忽。弥子兄若是有什么消息,就送到扬州郑家吧。我会常与家人通信,告知所在。” “如此甚好!”白沙收起金子,喝了一盏便告辞走了。 郑翰学没有挽留,只是邀请他去影园小住,更答应为他引荐厚道人,便宾主尽欢而散。 白弥子回到租赁的小院,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薄如蝉翼的宣纸,舔了舔鼠须细笔,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他将蝉翼纸吹干,小心翼翼卷了起来,纳入竹管,用蜡封好。 院子里早有一笼笼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翱翔蓝天。 白弥子将竹管系在一只鸽子脚上,双手一托一送,鸽子便直冲而上,朝南方飞去。他想了想又回到屋里,在纸上写下六个略大的字,却正是:“厚道人在扬州。” 第五十一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回到琼花观,自然有专人看护。徐佛本想劝他去影园住着,方便照料。钱逸群却因为要准备下玉钩洞天,不想挪窝。只是观里小道士的照顾肯定不能跟杨爱她们相比,钱逸群虽然能吃苦,但不代表喜欢吃苦。 最后的结果便是钱逸群搬到居士们借宿的别院,徐佛等人也搬来女信士住的小院。如此只相隔一个主殿,往来自然方便许多。 其实钱逸群的身体受伤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魂魄震动。 尸狗魄回归体内之后,一直不安,颇有进化成人形的趋势。所谓“顺成人,逆则仙”,正是此意,一旦让它长开,无疑是钱逸群修为退步。 只是,尸狗魄彻底洗白了。 所谓洗白的意思,就是…… 小**诀与掌心雷咒再不能偷懒了。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中行悦很轻松就将掌心雷咒言转为心传。钱逸群花了一点点时间,给这个心传咒言加了个快捷方式的,熟练之后倒是不比尸狗瞬发慢多少。 更主要的是,钱逸群不用再为了自己当初的浅见烦恼,现在尸狗和伏矢两魄十分干净地浮在灵蕴海上空,可以凝练两种无为之心。 然后,该凝练什么呢? 钱逸群倒是想凝练一个真灵下盼,那无疑有极大的助力,但是这种事就像打电话借钱。你拨过去,人家未必肯接。即便接了,也未必肯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元始天尊不介意,但是谁知道天尊老人家的电话号码么? 钱逸群在压力之下可以做到“心存帝前”,要是压力不那么大,这份诚心就要打折扣了。 说到底,他并不是真正信仰神归止神的道教徒。 他只是个立志求得玄术的术士罢了。要让他一辈子青灯黄卷,摒弃一切娱乐,务心清静……钱逸群绝对会考虑骗钱出海,带着家人远离这个是非窝。 不过,要是真能抱上大腿,稍微付出点人生乐趣作为代价,也不是不行。 …… “师兄,你能回转过来救我,实在让我感动莫名!日后你我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我们同甘共苦,并肩携手……” 钱逸群的思路被李一清打散了,没好气地手指门口,吐出两个字:“出去。” 见钱逸群逐客,杨爱当然不会让李一清继续留在这里。她脚下一绊,肩头一拿,正是标准的擒拿手法,将高出她两个头的李道士一推,“送”出门去。 李一清在门口高声喊道:“厚师兄!你好好休息,放心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钱逸群伸出手,捂住了脸:这尼玛是让我闹心呢吧! “道长,你这两天恢复得如何了?”因为没有外伤,只有比内伤更内的玄伤,这让杨爱也十分没底,轻声问道。 钱逸群吸了口气,换了个心情:“基本快好了。”只要尸狗魄安定下来,自己这种浑身乏力的症状大概就会消退吧。 “如果你给我唱个曲子,或许我好得会更快。”钱逸群看着杨爱,这两天都是她在照顾自己,连手上的皮都粗糙了。 杨爱大大方方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唱吧,我就是闷了。”钱逸群道。 杨爱略微回忆了一下词韵,退后一步,张口唱道;“峨眉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钱逸群听了这首句,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我唱错了么?”杨爱一头雾水。 “非也非也。”钱逸群笑道,“我想起了第一次在归家院,我也是让你姐妹随便挑着唱,她们便选了这《白蛇传》。你们忆盈楼难道跟白娘子有什么渊源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杨爱酝酿好的情愫被钱逸群这一笑顿时打散,红唇秀口微微嘟起,解说道:“那时候正流行《义妖传》。我们归家院姐妹们唱的可是冯老先生改过的本子,当然要常拿出来招待贵客。” 钱逸群抚着胸口笑了笑,道:“算了,别唱这个,想想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下二十年,太悲剧了。” “耶?他们不是一家人升天做神仙了么?”杨爱好奇道。 “唔,这样啊……”钱逸群干咳一声,“我还是想听你唱那首药材歌。” “咳咳。” 一声干咳在门前想起,不用看就听得出是徐佛的声音。 杨爱迎了上去,叫了声“妈妈”。 钱逸群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身体不行,无法行礼。徐佛上前在床边坐了,玉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按,道:“道长不用多礼。” 钱逸群笑了笑:“又劳累姐姐来看我了。” “看来道长今日气色不错。”徐佛笑道,“论难之前就想找你说话,今日总算不用拖下去了。” “哦?可有什么事?” “有三桩事。”徐佛道,“你可知道胥口的澄园?” 钱逸群回忆了一下,道:“唔,好像听说过,要过了灵岩山再往西山走,好像是有个大园子。” “我与贞丽本想把拙政园买下来的,不过那里实在年久失修,荒芜遍地,一时住不得人。再者是王玄珠公抢先一步,已经买了东园,改叫归田园居。我想你大约不想让父母与他们做邻居,便作罢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其实我不介意跟王心一做邻居,我是真想让拙政园姓钱啊! “澄园也是修得极好,屋舍都是现成的,搬去打扫一番就能住了。”徐佛道,“只是离城有些远,不过离太湖很近,倒是个休闲养生之处。我们还找风水先生看过,那条一箭河正好可以带财运贵,若是在那里安家,两代间必改换门庭,成就高门。” “这么好,人家为什么要卖呢?”钱逸群问道。 “澄园本是会稽沈公修了给他家大少爷读书用的,谁知他家那位大少爷不知道发什么疯,偏要凑钱下海。你也知道,海商固然利润大,风险却也不小,沈家老爷怎么同意?便掐断了沈公子的银钱。沈公子也是狠心,直接先斩后奏连园子都卖了,仍要凑钱出海,还说海外有遍地黄金的仙岛,叫什么亚美利嘉的。整日疯疯癫癫,以前还是个好人呢……” 钱逸群没想到徐佛一下子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她憋了多久。不过澄园的确不错,依山傍水,临太湖不近不远大约四里路,既不受潮,又能随时享用太湖风光。 而且这个沈公子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以自己读过的历史书来说,明朝还没人能远航美洲大陆,看来这位沈公子前景不妙啊。 不过…… “虽然我与这位沈公子素不相识,但是听姐姐这么说来,他却是个行出于众的妙人呢。”钱逸群道。 “啊?”徐佛干笑道,“他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都说他若是安心举业,明年春闱势必能中进士的。十八岁的少进士,何等前途?他却偏偏要去找个千万里之外的大岛。” “华夏多的是进士,却少这般勇士。”钱逸群叹道,“他若是要图财,跑船去日本朝鲜就够了,何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可见此人颇有胸襟。话说……”钱逸群从身边金鳞篓里摸出一枚氤氤氲氲的珠子,交给徐佛。 “这是?” “镇水珠,”钱逸群道,“应龙遗蜕所化,能平息波浪,正好送与那位沈兄。”钱逸群道。 “应龙……这!一定十分珍贵吧!”徐佛眼界并不小,却还从未见过镇水珠这样的稀世珍宝。这珠子放在手心上,就如托着一团温热的水球,能感觉到其中的晃动。 “应龙老兄若是知道我让它的遗蜕重归大海,必然会十分愉快的。”钱逸群想起应龙,又想到了那位老兄转世的事。不由心中盘算:再过十三四年天下就要易主了,是早些让他转世,还是等天下大定之后让他生于太平天下呢? “我都不舍得了……”徐佛盯着珠子,痴痴道。 钱逸群大笑:“物尽其用,这珠子可不是送给美人的。” 徐佛摇了摇头,把眼睛从珠子里拔了出来,道:“且说第二桩事。” “小弟洗耳恭听。” “令尊为令妹定了一桩亲事,是你们族里一位显赫人物牵的红线。”徐佛道。 钱逸群听了登时惊喜交加,妹妹十八岁了,也算是大龄剩女。之前因为父亲的吏员身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如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些日子,终生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谁家子弟?”钱逸群问道。 “是松江董氏子弟,董玄宰的侄孙。”徐佛笑道。 “哦……”钱逸群微微皱眉。 “你不喜欢?”徐佛惊讶问道。 “董家门庭太高,我家何必去高攀呢。”钱逸群道。 董其昌官至尚书,画坛宗师,家中豪富。在这个世道,势家与寒门有着天然的阻隔,从小所见所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钱逸群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自卑,但他前后两世,对于非对称婚姻的了解更胜旁人。 “也不算高攀太多……”徐佛见钱逸群不悦,下面的话也不太好意思说了。 因为钱小小是去给人做继室的。 第五十五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六)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我是否将他们放在眼里,关你屁事?”钱逸群望向这人,感觉他周身灵蕴如死水一般,可知此人并没有觉悟灵能。钱逸群并没有屠戮这种凡夫的**,说到底他对道士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归属感的,同时也因为铁杖道人,所以对于正派道士颇有好感。 那人却不知道钱逸群肯这么问一句,是给他下台阶的机会,被那个“屁”字崩得心中无名火起,道:“阁下未免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是否尊重人,关你屁事?”钱逸群立了个门户,诚如小说中说的——周身尽是破绽。 “如此狂悖少年,不替你家长辈教训你一番,枉费我大侠的名头!”那人说话间,手腕一抖,一点寒星急速飞来。 噹! 一声脆响,杨爱已经拔剑站在了钱逸群面前。 钱逸群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点程度的威胁……钱逸群完全可以吐槽一下这暗器的形状不利于飞行,然后侧身躲过。仅凭着钱逸群的半吊子体术,就已经足以蔑视这些人了。 他也曾想过,为何在众人面前最先出头的总是一些小虾米货色,现在总算知道,凡是在一个行当中略有成就的人,心性一定很坚定,不会连基本情况都没搞清楚,就盲目出手。 “我本来不想与你们为难。”钱逸群看了看地上那男子。 那男子心头一紧,连忙摆手道:“我跟他不认识!”他怕自己辩解不利,饱含怨念地看了一眼那个长得颇为帅气的男子,心中骂道:我本来只是丢脸,现在你在这里一搅和,岂不是要我丢命! “你想怎地!”那男子见自己的必杀一击竟然被个小婢女就这么挡住了,大为惊恐,连忙叫道:“我兄长便是江南大侠张玉堂!” “教你个乖,以后出门丢了脸悄悄回家洗洗睡觉,没人知道。若是扯出家人名头来,凭白连家族脸面都丢尽了。”钱逸群摇了摇头,“好在我不是江湖中人,不像你们那么野蛮。这样,我这里罚你们十记板子,每记一百两银子,你们自赎吧。” 一千两银子,若是有人能拿得出来,岂会在这里被钱逸群欺负? 拿不出来就简单了…… “你们三个,谁去替他们大人教训他们一下。”钱逸群对三个女孩道。 李香君和顾媚娘才十二三岁,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李香君修习冰心诀,多少还矜持一些。顾媚娘却毫无顾忌,当即就拔出剑,道:“我替你们家里大人教训你们,你们可不能怨我。” “你、你、你拔剑作甚?”地上那男子惊恐叫道。 “当然是用来打板子的!”顾媚娘笑道,“你是自己转过身让我打屁股,还是就这么打?先要说清楚哦,若是不小心割了你的子孙根,别怪我。” “媚娘,”钱逸群微微摇了摇头,“先打那个嘴硬的。” “是,先生!”顾媚娘娇声一喝,人已经冲了上去。 钱逸群望向门口,一团雾状的人影已经站在了大门旁边,正是隐身了的钱卫。自从钱逸群凝炼成伏矢魄,钱卫的隐身术在他眼里就更加清晰了。 那个自称张玉堂弟弟的人,想走也来不及了。 顾媚娘提剑而上,毫不迟疑地朝那人大腿扎去。这招倒不是她想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只是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与一个成年人之间的确存在不小的身高差距。 那男子见顾媚娘冲了上来,手中甩出两点寒芒,丝毫不敢轻视小女孩的三尺青锋。 顾媚娘随手甩过剑锋,一一刺落,心中暗道:咦,此人怎地如此不济?江湖中人都这么弱么?比之李香君和杨姐姐都大大不如。 她一直与李香君争“姐姐”的名额,故意不肯承认李香君的剑术比她胜出一筹。 钱逸群见顾媚娘剑术上足以压制那人,缓步走到地上那男子跟前,蹲下身,好言问道:“这江南大侠的弟弟只会扔暗器?” “据我所知,江南大侠张玉堂是独子。”那男子退到墙边,眼睛盯着顾媚娘的剑术,随口答道。 “唔,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钱逸群摇了摇头,“你能看出他的来路么?” 那男子这才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是那个正邪难分的富家公子,连连点头道:“刚才他那一手叫做鹞子十八翻,明显是昆山徐家的传家手法。他八成是一点寒芒徐英国的亲戚。” “唔,原来江湖也这么丰富多彩,还有世家啊。”钱逸群感叹道。 “算什么世家,不过是有两块地的富农罢了。”那男子不屑说道。 所谓穷文富武,穷人家首先考虑的是出人头地,靠每天一锅粥换来金榜题名。要想大鱼大肉补充营养,每天举石锁推磨盘打熬力气,或者千里奔走拜师学艺……那是富家子弟才有的机会。 故而江湖之中穷人极少,即便有,八成也是因为习武导致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钱逸群听这男子细细说完,连连点头道:“我一直好奇,那些大侠不事生产,出手动不动就几两银子,原来他们都是富家子啊!” “那是自然。”那男子把话说开了,觉得钱逸群挺好讲话的,不由谈性大起,说了不少江南武林的典故,还有一些真正的世家。不过这些世家也不是以武立足,只是因为家中子弟习武,数代下来略有私藏罢了。 钱逸群对这个世界的江湖不由失望,不过想想自己说来也不过是处在一个更高层次上的江湖,心头不由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多出一层感想。恐怕只有到了师父那个层面,才能真正地自由无拘吧。 “不好!他要来鹞尾翻了!”男子惊呼道,转而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大声喊道:“小姑……” 钱逸群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用扇子。 男子只觉得牙关被震得发麻,口中呜呜叫着,心中暗道:他好快的手!这扇子却是哪里来的? 钱逸群望向场中,那徐家子弟果然卖了个破绽,手掌一翻,如同鹞子在空中转折,弹射出三枚长钉。 顾媚娘离那男子太近,转眼就见这长钉飞到面门,再怎么也来不及避开了。 “哎呀!”顾媚娘惊呼一声,抱头蹲身,一气呵成。 长钉落在了她脚下。 钱逸群站起身,走向蹲在地上的顾媚娘,轻轻拍了拍肩膀:“起来了。” 顾媚娘把头埋得更深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已经输了……其实是“死”了! 如果不是这位贪财懒惰的老师出手的话…… 此刻她周身金光笼罩,长钉虽然打在面门,自己却毫发无损,这除了手段通玄的老师,还会是谁? 钱逸群在顾媚娘的辫子上轻轻拉了拉,笑道:“吓傻了?” “我杀了你!”顾媚娘羞愤交加,蓦然挺剑弹身,刺向那徐氏子。 那徐氏子见钱逸群过来,便已经退后拉开了距离,正是怕钱逸群突然出手,也方便自己逃跑。 钱逸群将顾媚娘拦腰抱住,转了个身卸去余劲,放在身后。他对那徐氏子笑道:“徐兄,得罪了,您可以走了。唔,还有您。”后面那句却是对地上那人说的。 “先生!就这么放过他们么!”顾媚娘满脸怒气,面颊上腾起两朵红云。 钱逸群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两位江湖侠客。他回到位子上,道:“如果你们只是想跟这种人纠缠不休,那当然可以追上去杀了他。哥哥我也曾一怒拔剑,滥杀无辜。不过是几条人命嘛,算个什么事?” ——他这又是在反讽我们暴戾了。 三女心中暗道,回到席上,只以为钱逸群是在教训她们,浑然没想到那是钱逸群的肺腑之言。 “你们若是想对得起你们妈妈给的学费,那今天这事,就值得好好反思了。”钱逸群夹起一筷子青菜,在清水里涮了涮,放进嘴里。 杨爱打破沉默,道:“先生,我们……不该如此暴戾。” “重点不是暴戾。”钱逸群悠然道,“而是有句老话,你们恐怕都听得出茧子了。” “什么?”顾媚娘委屈道。 “胜人者力,自胜者强。”钱逸群道,“是做个力士,还是做个强者,你们想过么?你们妈妈送你们来我身边为奴为婢,任打任骂,是希望你们成为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力士,还是一个屹立不倒,为姐妹们能遮风挡雨的强者?” 三女齐齐低下了头。 “所以,今天我借这二位的手,就是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自胜’。”钱逸群放下筷子,转头对顾媚娘道:“今天为了你又折了我四十九天的阳寿,你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折半。” “嗯……”顾媚娘垂着头,落下两滴眼泪。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零用钱,还是对自己输给了自己而感到懊悔。 徐氏子见自己被人戏耍,心中怒火冲天,却碍于钱逸群不显山不露水的威慑,只是蠕动嘴唇,道了一声:“青山不改……” “你不能走。”钱逸群打断了他的告别辞,厉声喝道,“给我滚过来!” 钱卫从阴影中现出身形,重重一脚踢在那人臀上。 徐氏子被吓得腰腿发软,真个是滚到了钱逸群桌边。 第五十六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七)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看了看地上的徐氏子,问道:“你谎报家门,那就是在戏弄我,我要留下你的性命,你怎么说?” “公子饶命啊!”那人跪地求饶,再没有之前狠硬。 钱逸群抽出长剑,一剑刺向那人面门。 酒楼里众人眼见有人要命丧当场,不由惊呼。 长剑穿过徐氏子鬓发,稳稳停住。 徐氏子已经吓得宛若木鸡。 “好了,你耍我一次,我也耍你一次,咱们扯平了。”钱逸群微微笑着收起了剑。 徐氏子捂着自己的心脏,木木道了声谢,缓缓往外走去,沿途从裤脚滴下点点水迹。 席间的气氛却好了许多。三女见了这场景,转眼就忘记了刚才被钱逸群教训的沉闷,各自偷笑。 等她们吃完,钱逸群便叫了小二结账。他走的时候故意摆弄了一下腰间的金鳞篓,引起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声。等钱卫牵来了大角麋鹿,眼尖嘴快的人已经低声惊呼:“厚道人!” 钱逸群朝那人投以鼓励地一笑,在一片惊恐的回视中,飘飘然上了鹿鞍,继续往南赶路。 “先生,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在酒楼里惹人注意呢?”李香君踢马上前,与钱逸群并行。 “唔,因为我要种个种子。”钱逸群道。 “什么种子?” “敬畏。”钱逸群解释道,“这个世上,我或者嘎巴那样的修士并不多,真正多的是刚才那些所谓的游侠。原本呢,他们跟我们是一天一地,毫无交集,但是如今乱世将至,道人我还要做点事,所以即便不能收他们为用,也得让他们知道我后有所收敛。” “一群蝼蚁样的人,若是敢碍手碍脚,直接打杀就是了。”顾媚娘今天露了怯,心中极不舒服,一路上都嘟着嘴。 钱逸群摇了摇头,暗道:若是真的成百上千人朝你涌来,能保得小命就不错了! 此时正是刚过午饭时候,官道上往来商旅并不多。钱逸群渐渐加快了麋鹿行进的步速,最终让它和后面的四匹马小跑起来。 钱逸群这次返回苏州并没有特意宣扬,对于监院陈致和也只是说要出去访友,暂离数日。他原本以为让徐佛修书回苏州表明自己的立场已经足够了,但是小小的终身幸福让他实在难以放下,最终决定亲自跑一趟。 上回从苏州到扬州如同旅游,走了五六日。如今取了最近的路,几乎是一条直线,才三日功夫便已经看到了苏州府界。 这一路赶来可是让三女受够了罪,不过看着钱逸群不苟言笑,好像怀有心事,又不敢多嘴询问,心中难免幽怨。 原本钱逸群并不想带这几个累赘,转念一想,这也是好好磨砺几个女孩的好机会,没必要放开。自己住观里的时候,这些姑娘没有人磨砺,功课已经落下不少了。 ――磨砺就是功课。 这是钱逸群对于教徒弟的看法,其中自然是受到了赵监院与师父木道人的影响。他总是想起师父说的:“给你一条路,你便只有一条路走。不给你路,你便有无数条路走。”故而他也不愿意给三女画下条条框框,各种出路,只是有意无意地用事情去磨她们。 “先生,今晚我们在哪里过夜?”杨爱上前问道。 “绮红小筑。”钱逸群还要从李贞丽那儿问问家里的事,自然得先去那边落脚。 绮红小筑就在阊门之外,眼看天色已经黑了,要想进城也不方便。钱卫快马加鞭先行一步,给李贞丽打个招呼,看安排这几人从哪扇门进出。现在是绮红小筑的高峰时候,钱逸群可不想让人围观。 不一时,四人便见绮红小筑方向亮起了数盏灯笼,高高悬起,像是路标。又有人提着气死风灯出来的迎接,待得走近才发现是李贞丽亲自出迎。 钱逸群翻身下鹿,把缰绳给绮红小筑的健妇牵了,上前打了个躬,叫道:“李姐姐,何劳亲迎。” 李贞丽并未因为多日不见而有所欣然,仍旧冷口冷面道:“因为道长你面子大。”这话说得不知道算是讽刺还是真心,只能让钱逸群哈哈一笑,算是给自己解围。 “道长这次回来,可有什么要事?” 回到绮红小筑,李贞丽屏退左右,钱逸群也让三女前去梳洗休息,两人便在静室中说话。 “是这样,家里出了点事。”钱逸群想想既然徐佛知道,那么李贞丽肯定也知道,便也不隐瞒,道:“是我妹妹的亲事。” “道长是不愿意?”李贞丽问道。 “自然不愿意。”钱逸群坚定道,“所以我才回来劝阻严慈,宁可给妹妹选个小户人家,只要家庭和美不比什么都强么?” “小小有你这样的兄长,真是幸事!”李贞丽一拍桌子,显然是替小小不平,“若是个有才貌人品的,小小与他两情相悦,那也在乎什么继室。偏偏是个年纪一大把,又常在外面寻花问,学问本事一概欠奉的老鳏夫,这种人怎么能托付终身!” 钱逸群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牙齿也磨了起来。如果不是当初自己孟浪,家里怎么会需要与大族联宗续谱?如果不联宗续谱,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族里人为小小说亲……说不定这还是钱氏与董氏的大族联姻,小小只是因为适龄便被抓了壮丁! 想到这里钱逸群更是气愤难耐,恨不得当即就飞回家去。 “这事你回去也难说什么,”李贞丽道,“陈象明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京了,新来的县官是浙江人,听说这边也有亲戚。令尊的典史之位有些松动,故而这回与董氏联姻,他是千肯万肯的。” 钱逸群微微摇头,道:“父亲就算做得再久,也不过十年二十年,妹妹的一辈子却要毁在这里,太不划算。” “你家里老人却觉得董家有财有势,嫁过去是桩好事呢!”李贞丽道。 钱逸群腾然而起,道:“今晚我就回去,这事肯定不行!” “你家已经搬到了胥口澄园,你可认识路?”李贞丽跟着起身,问道。 “告诉我怎么走便是了。”钱逸群没想到家里搬得这么快,对于澄园的概念又有些模糊,便问道。 李贞丽当即取了笔墨给钱逸群画了路线图,原来澄园与穹窿山只是一道岔路,分隔南北,左右不过十来里地。钱逸群已经将路都记熟在了脑子里,收起路线图,道:“我就不骑鹿了,你叫老卫明日早间去我家找我吧。三个姑娘让她们在你这里好好休息一番。” “好。”李贞丽应道。 钱逸群也不要李贞丽相送,步履生风出了绮红小筑,抬头望星,辨准方向,一路朝澄园狂奔而去。他归家心切,选了一条直路,使出灵猿腾挪身法,一到无人之处便用了震铃,身法更是加快许多,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上穿梭。 这一程跑下来,累得钱逸群肌肉酸痛,灵蕴空乏,就如同跟强手又打了一场似的。 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只有认了。 沈氏的澄园原本也是个大园子,从门前照壁来看,他家还是三代之内出过进士的官宦门第。 时值月半,一轮饱满的圆月洒下清亮的光辉,正好看得出白墙黑瓦,十分清爽。 钱逸群走到正门,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匾额高悬:一箭河山庄。 这一箭河却有个典故。 当年西施住在灵岩山的馆娃宫中,为了开辟一条运河供她采花,吴王夫差便让她射出一箭,沿着箭行轨迹开出河道。这条河便是一箭河。 钱逸群心道:以父亲的学识,多半是想不到这个典故的。再一看落款是佘山陈继儒,他便知道自己上山之后,徐佛她们的确在为家里尽心奔走,否则哪里能要到陈眉公的字。 看看家中灯火已经灭了,钱逸群也没有惊动门人,双脚一蹭,在墙上踏出两个黑黑的脚印,人已经翻过了这一丈多高的院墙。他不曾来过澄园,进去之后方才发现这个院子超乎自己想象地大! 沈家多半喜欢树木,四处种树,反倒是挖出来的水池小河成了点缀。一切楼阁屋舍,也都隐在树林之中,颇有澄心涤虑之感,难怪叫做澄园。 钱逸群循着院中小径,想想女子闺阁一般都在西面兑位,便摸了过去。突然之间脚下一绊,夜空中传出一声清脆的铃声。 ――我家竟然也装了安保系统! 钱逸群心中一惊,心道这回可是惹出了误会,第一时间先将易容阵撤去,免得到时候惊吓父母。 旋即他便听到四周传出呼喝声,指令清晰明了,比之巡检司的官兵都丝毫不为逊色! 几个呼吸之间,火把尽举,将钱逸群团团围住。火光之中,映射出点点寒芒,都是磨得光亮的精铁箭簇。 “呃,我大概走错了。”钱逸群眼见这阵势,自己也不是很自信了。 买了园子要改名,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看到一箭河山庄,又有陈眉公的题款,钱逸群并没有想过可能是别人家府邸。不过自己家绝对不会有这种阵势,除非是藩王府邸,否则谁敢私藏弓箭这类管制兵器?一旦查出来可是谋反的重罪! 唯一的解释便是:走错了。 第五十七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八)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抱歉抱歉,贫道深夜赶路,没认清门户。”钱逸群当下站稳,朗声言道。他本来就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有必要鬼鬼祟祟,徒增误会。 “道人?”暗影之中走出一个女子的,身着劲装,勾勒出丰满胸部与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钱逸群听着这声音耳熟,只是时光遥远,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动辄在翠峦山里过上一两月,不知比常人多过了多少日子,若不是记性底子好,恐怕早就忘光红尘之事了。 “是厚道人么?”那女子更上前一步,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 “你是……”钱逸群眯眼细观,目力笼罩此女面容,好像就在身前一尺。终于,他略有吃惊叫道:“红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怕了你!”红娘子幽怨说了一声,挥了挥手,对左右道:“是误会,自己人,都撤了吧。” 林中的弓箭手转眼便散了个精光,好似从未出来过一样。 “我家人呢?”钱逸群眉头紧锁,手中微微蓄力,脚下缓缓步出天罡九星步,收拢身中灵蕴,准备迎战。 红娘子见钱逸群左右走动,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迹象,连忙道:“老爷夫人都在后面歇息,眼下怕是还没惊动他们。高老师也在此间,道长要不要前去相见?” 钱逸群这才放松了些,调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真的舍了李岩那小白脸。要来嫁我么?” 红娘子啐道:“你别以为自己本事大,便可以轻薄于我!” “好吧,开个玩笑,谁让你们先开我玩笑的?让我以为走错了门。”钱逸群停下脚步,“李岩呢?” “他自然是在太湖。”红娘子上前几步,如同故友一般道,“上次扬州一会,秀才知道道长隐名埋姓就是怕祸及家人,回来之后便派我与宗敏轮班看护,以免江湖宵小惊扰了老爷夫人。” “李岩倒是有心。”钱逸群眯起眼睛笑道。“其实他是怕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迁怒到你们头上吧。” “的确如此,现在看来倒不是李秀才多心。”红娘子不满道。 钱逸群若是不将李岩视作头号嫌犯,怎么可能猜到李岩的担忧?最多只会以为李岩想讨好他罢了。红娘子也是秀外慧中的人物,一语便道破其中关节。 钱逸群嘿嘿一笑,道:“高老师睡了么?不知我现在去拜访他,是否失礼。” “他老人家早在你翻墙进来之时便已经醒了。”红娘子道,“否则你以为这些废柴能反应这么快么?” “唔,原来如此。”钱逸群点了点头。刚走两步又问道:“他们怎么隐住气息的?我如今修为不低,竟然没发现他们!” “林中有高老师布下的阵法。再多藏点人你也发现不了。”红娘子得意道。 钱逸群长舒一口气,笑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可以安心的去了么?”红娘子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哈。”钱逸群权当没听出来其中真味,“高老师住在哪里?我先去拜他。” 红娘子叫了人出来,打起灯笼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踏碎了夜的寂静,在园林小径中转折而行,直到一处小院。钱逸群穿过月门,见院子里是一间四柱开阔的厢房,周边种满了玉竹。 “学生钱逸群,拜见老师。”钱逸群站在门口。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屋里人影晃动,很快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个矮矮胖胖如同冬瓜般的中年人,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高仁高老师。 “你要是想学我隐姓埋名,就彻底把自己的名字忘了。”高仁劈头盖脸便是训斥,言语中却饱含重逢欣喜。 “高老师别来无恙。”钱逸群笑道。“怎会想到来寒舍小住的?” “不欢迎么!”高仁横了一眼,转身回屋。 红娘子不敢跟进去,在门口福身告退。她脸上神色无异,心中却暗暗叹道:这高人将自己一群人视作奴仆。看钱逸群却真像是学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眼光,明明是自己这些人跟他最先认识,而且一直敬若上宾啊! 钱逸群却不知道红娘子的怨念,跟在高仁身后,多少有些敬畏。这便是他说的种子,往往第一印象过于惊骇,日后就很难改掉仰望的毛病了。 “很好!”高仁待钱逸群关了门,莫名其妙来了个两个字。 “老师是说……” “你很好,”高仁颇为满意地看着钱逸群,“修为大进,这些天没有偷懒。不过嘛……” “怎么?”钱逸群知道高仁并不是一个喜欢卖关子的人,不由好奇。 “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然损了七年阳寿?”高仁满脸好奇。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无善无恶的人,所谓“伤天害理”只是个描述,完全不加臧否。 钱逸群苦笑,微微想了想,道:“其实是学生颇有奇遇,被吸入一个圣境之中,外面才一瞬,我在里面已经过了五六年。” “喔!”高仁长吸口气,“好缘法。果然是星未入命之人。” 钱逸群登时想起当日铁杖道人与高仁的对话,连忙抓住机会问道:“老师,这星、命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我在琼花观读了许多道藏,都不曾看到阐述呢?” “因为这不是道门的东西呀。”高仁笑道,“如今的道门,虽已容纳了山医命相卜五术,却仍旧未能全数吸入。你可知道阴阳家?” “唔,听老修行们说,道士所收的俗家弟子,都是阴阳流。” “不搭边。”高仁挥手道,“春秋战国时候,道家十分狭隘,几乎是隐传,只以山术为要。阴阳家则精修五行,钻研堪舆风水、星象命数之术,也就是命、相、卜三术。后来汉朝以黄老为国家根本之学,凡是医家、阴阳家、巫家,尽数都被归于道家之中。” “唔,原来这其中又有这分分合合的故事。”钱逸群道。 “这星命之说,其实是阴阳家中的秘要。”高仁道,“说穿了便是灵胎入体时,与哪颗星感应,便叫做某星入命。这颗星便是此人本命星,掌此人生老病死一生际遇。” “这个靠谱么?”钱逸群对于星座星象从来觉得有些飘渺,都是神棍弄出来糊弄愚人的。见高仁这样的高人竟然说得这么认真,实在有些意外。 “人天自有感应,否则为何独有人生而有灵呢?”高仁一瞪眼,气道,“若是星命之说不可靠,那‘交关’便成虚妄,一切推衍之术都没了根基,阵法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你看老夫难道是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么!” “唔,学生罪过!”钱逸群连忙道歉,“是小子无知,冒犯老师了。” 高仁这才缓了脸色,道:“自己无知,偏要在那边瞎说!老夫忘了说到哪里了!” “正说到学生为何星未入命。”钱逸群满脸赔笑,给高仁倒了一杯茶水。 “唔,是了。”高仁喝了口茶,方才顺了气,说道,“胎儿在母体之中生长十个月,并不一定就是人。有的胎儿三月成型时便有灵胎入体,有的却要等出世之后才有灵胎入体。” “老师,灵胎是什么?”钱逸群惦记这应龙转世的事,顺便一起问了。 “那是修行人乘愿再来转世托生的根本所在,”高仁道,“一般人死后七日如灯灭,魂魄散入太虚。当有人天感应时,大道自然会抟结出一个灵胎,然后送入人体。故而说累世修行绝非虚妄,常人妄自揣测前生来世,却是徒劳。”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么说便是否认佛教的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了。若是细细想想,高老师说的却实在残酷,谁能接受死后归于太虚,再无任何希望的学说?果然还是轮回这个广告打得好。 他又想起雪岭法师也曾这么说过,心中知道即便是和尚都认同此说,那么八成是真实证悟了。 高仁又道:“我与铁杖算你的星命,竟然是星未入命之局。这若是在寻常人身上,多半是痴痴呆呆,早夭不寿,谁知你非但长得壮实,也没有丝毫短命相,这才让人疑惑。” “那我夺人星命……” “你自己没有本命星,便可以任何人之命星为命星。”高仁道,“比如戴世铭。他的本身命格不当早死,而是受封三品高官,八十而亡。你在杀他的时候,自然就将他的星命夺了。” “唔!还有范文程!”钱逸群失声叫道。 范文程原本是一品大学士的命,寿终而逝,享尽人间富贵。钱逸群说杀也杀了。 “不管是谁,星命越旺越难夺去。”高仁道,“若是换个人,即便手段胜过戴世铭许多,敌不过戴世铭的星命,那就无论如何不可能杀得死他。” 钱逸群不由窃喜:难怪我能杀了范文程。从那厮的成就来看,星命应该是很硬的,竟然会死在江南,看来我没有本命星倒是好事。 第五十八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九)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老师,我的本命星还会入命么?”钱逸群问道。 高仁脸上露出古怪,纠结了一番,道:“我与铁杖推算出来的年份……是三百八十三年后,你断然没有活那么久的道理。” 钱逸群心中一颤:高老师跟铁杖道长果然有本事。若说我这条命是重生来的,那么原本的灵胎入体,岂不正是三四百年之后么?看来罩我的那颗星星没跟我一起穿越啊…… “所以你跟我说要改天下大势,我不笑话你。”高仁道,“若是换个人,呵呵,哪怕圣人都未必能行!” 钱逸群心中登时腾起一股信心,道:“老师,此番学生在扬州果然是颇多奇遇,又蒙天师府张真人指点,传我金光符。”钱逸群说着,便将自己的际遇多多少少说了一些,只是隐去了翠峦山的事。 他倒不相信高仁会对翠峦山心生贪念,只是隐约觉得这圣境与自己的**息息相关,自然就没说出口。 高仁耐心听钱逸群讲完,也少不得加以一番肯定、点拨,都是老江湖的忠恳之言。 人便是如此,你待他诚心,他未必会负你。你若是以机心待人,人必定不会与你坦诚相交。高仁与李岩相处时日远较钱逸群为多,却始终不曾像对钱逸群这般指点李岩。原因无他,李岩虽然以礼相待,诚心那面却做得远远不够。 两人论说到三更,高仁面露倦色,却任然掩不住欣喜之情。他道:“见你有今日进益,我也十分欣喜。你休息好了便来找我,我传你一个阵法。” 钱逸群毫不迟疑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叩首拜道:“多谢老师指点。” “不用谢,万般缘法皆自得。我不过是个转手的人罢了。”高仁想起李岩,那也是他十分看好的一时俊杰,却终究还是只能摇头错过。 人心多一点,有求皆败,徒叹奈何。 钱逸群辞别高仁出来,见门口还守着人,上前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守在这里?” 那人见了钱逸群,连忙拜倒,道:“小的是钱府的管事,给道长带路的。” “嗯,既然如此,先带我去小姐那边吧。”钱逸群道,“我有话与她说。” “道长!这个不方便吧!”那管事不曾见过钱逸群,登时提高了声调。 钱逸群心中一醒,自嘲道:“唔,方外之人不知避讳,的确不方便。不好意思。” 那管事的这才平复下来,道了声“请随小的来”,心中腹诽:这道人好不知礼!以为自己是钱府少爷么! 他是周正卿送给钱家管事,倒也算是勤勉。本来他的薪酬是周府给的,钱大通谢他尽心尽力,便从家里又给了一份。故而这管事拿着两份薪金,对钱府也当是自己主家一般看待。 钱家原本只是小门小户小康之家,到了澄园之后怎么安排都不知道,全靠周正卿、文蕴和送来管家、执事一应老手奴仆,这才打理得清清爽爽。 钱逸群一路跟他闲话,已经探问到了家里的近况,心里深感安慰。他走过一栋小楼,鼻中闯进一股腊梅香气,心中暗道:妹妹一定就是住在这里了。 钱小小喜欢梅花,每年冬天都要买来几枝插在瓶里。现在家里地方大了,肯定少不得自己亲自种上两株。 管事将钱逸群送到下榻的客房之后便告辞而去。 钱逸群坐在蒲团上,身上好像长了毛一般痒痒。高仁算他折寿七年,那自然就是七年不曾回家看过家人了。原本在远方还不觉得什么,此刻身在家中,却不能与家人相见,实在憋得心里痒痒。 他索性下座踱步,走了好几圈,心中暗道:小小虽然长大了,但终究是自己妹妹,我便偷偷过去看看她又有什么妨碍?凡俗礼教,岂是为我所设? 一念及此,钱逸群推门而出,见外面没人,便循着梅香摸到了妹妹所居的小院门口。他抬头看去,妹妹的绣楼漆黑一片,没有灯光。 钱逸群没有敲门,脚踏墙边的桂树,三两步便翻到了二楼,真如一头灵敏无比的猿猴。 ――难怪法不能轻传,这要是让歹人学会,不知道要出多少yin贼。 钱逸群抹了一把鼻子,嗅到一股胭脂水粉清香,又见是朝南的正屋,应该是大家小姐的闺房。拔出西河剑,从窗缝里探进去拨开了木锁,轻松愉快地进了妹妹的闺房。 钱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女孩家喜欢的各种香气,有脂粉,有花露,还有少女的幽香。钱逸群揉了揉鼻子,止住打喷嚏的感觉,径自走到床边,挑开床帘。 床上侧卧着一个妙龄少女,似乎因为怕冷,深深缩在锦被中,犹自微微发抖。钱逸群掏出一颗夜明珠,往她脸上一照,果然与记忆中的妹妹没有丝毫异样。只是…… 钱小小眼皮红肿,脸上还带着两条已经干了的泪痕。 ――是因为亲事么? 钱逸群在小小床边轻轻坐下,探出手指轻轻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痕。 ――这丫头,脸比我的手还冷。 钱逸群怜爱地看着小小,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钱小小本来睡得很熟,突然一阵寒气袭来,不由拉了拉被子。紧接着却有个温热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又点又捏,不由惊醒。 “嘘!”钱逸群见小小突然睁开眼睛,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小小被吓了个半死,借着夜明珠的光亮,总算看清了来人的容貌,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汩汩流了出来。 ――糟!吓到她了! 钱逸群心中一乱,更不敢放手,低声道:“我是你哥哥呀,不认识了?” “呜呜。”钱小小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搂住钱逸群的脖子,也不说话,只是呜咽哭泣。 钱逸群猜她憋了一肚子的心事要说,耳中听到外面有人翻身,估计是小小的贴身婢女,扯开褡裢,喊了一声“翠峦”。 白光闪过,笼罩兄妹二人,转眼就人去床空,只余下一条褡裢裹着翠峦山落在床上。 钱小小眼睛刺痛,只见身外花红草绿,芬芳冲鼻。天上太阳正当中天,散发着光热,四周刮来的微风也是暖意洋洋,好似春天。 “哥哥……”钱小小看着钱逸群,用手捏了捏哥哥的脸,“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这个圣境之中过上数年,外面不过才一瞬。”钱逸群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是困在这里五六年。”他抱起钱小小,径自走到溪边,让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笑道:“你梦到了什么?怎么还流眼泪?” “啊?”钱小小惊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果然有哭过的痕迹,连忙探下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清冽的泉水溅到嘴里,钱小小索性喝了两口,咧嘴笑道:“好甜。” “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火炮。”钱逸群嘲笑道。 “哼!”钱小小甩了甩手,“哥,你学成下山了?” 钱逸群摇了摇头,道:“我在扬州听说你的亲事,心中不安,就跑回来了。” 小小垂下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钱逸群知道小小自幼坚强,曾经跟着自己跑去虎丘玩,摔断腿也就才哭了几声便止住了。长大之后更是里里外外都要兼顾,持家上费心费力,比母亲都操劳。唔,实际上母亲更多的心思都在拜神上,家事基本扔给小小。 “我就是回来劝父亲,让你不要嫁给董氏。”钱逸群上前拍着小小的肩膀,“有哥在,没人能强迫你嫁个老废物。” “哥哥,”小小泪眼朦胧地看着钱逸群,“我想嫁他。” 钱逸群吓了一跳,脸上神经全都抽搐不已:“你还在做梦呢?” “不是,哥哥,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嫁他。”钱小小坚定道。 “你都没见过那个大你二十岁,吃喝嫖赌,无所事成的老废柴吧?”钱逸群觉得这实在是自己听说过的最荒谬之事。 “哥哥,你可以为了家出家当道士,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家嫁个男人?”钱小小振振有辞道。 “白痴。”钱逸群实在忍不住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脸上泛起一层寒霜。 ――哥的确是为了这个家才去求仙学法术,但那是哥哥我有这个资质,有这个机缘,并不是强求来的!而且求法之初虽然辛苦,现在却是苦尽甘来,越来越顺风顺水。可见只要掌握了一件事的规律,便没有丝毫勉强。 ――而你自我作践跑去当人继室,看似是为了家族,实际上不过是羊入虎口。以你这等年纪阅历,能改造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废柴么?而且这事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我家不过是被人当了软柿子!至于那个董家废柴,在董氏的地位肯定也高不到哪里去! 钱逸群苦口婆心给小小讲了半天道理,这才说得这个充满了自我牺牲的傻妹妹有点动摇。 “我只要你记住,哥哥我出家没有丝毫勉强,你要学就学彻底,别没事自虐玩!”钱逸群点着钱小小的鼻子,皱起了眉头。 “那、那些人会找爹爹麻烦的。”钱小小咬着嘴唇。 第五十九章 江湖客齐聚广陵,墨憨斋初版刊行(十)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小所谓的那些人,便是钱家宗族的族长、会首。 联宗续谱之后,这些人搭上了浙江钱氏的大船,颇有些将钱大通甩开一边的意思。文蕴和虽然是牵线人,却不能干涉别人家族私事。偏偏钱大通对于宗族总是怀有一份钱逸群难以理解的情愫。 说来钱大通也是自小就住在城里,却将祖宗牌位、家族陵寝之地、年年祭祀先人……看得比天都重要。故而族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十分配合。而且站在他的角度,小小嫁到董氏虽然是继室,那也是正儿八经三媒六娉娶过门的大妻,是有资格接受诰命的! 小小的儿孙也可以在董氏家学启蒙、开笔,参加科举,再不用承受“贱役”的阴影。 所以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小小,钱大通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至于母亲,只是心疼女儿嫁得太远,姑爷年纪大了些,其他倒是没什么。 钱逸群听小小说话,胸中二魄动荡良久,方才渐渐安宁。听着渐起的金光咒和清心钟声,钱逸群深呼吸一口,道:“不管怎么样,不是我家良婿。” “哥哥,我都十八了,总不能在家当老姑娘吧……”钱小小无奈道,“说起来我家出身也不甚好,能去董家当大妇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那你梦里干嘛还哭?”钱逸群一针见血道。 钱小小不说话了,低头搓弄着衣角。 “夫妻之间,能说得到一块去,能够聊些彼此都高兴的话题,这才是正道。你跟个大你二十岁的老废柴聊什么?吃喝嫖赌?你会么!”钱逸群重重在妹妹额头点了一下,恨得后槽牙发痒。 钱小小本想狠狠瞪回去,看到哥哥的目光,顿时又软了,心道:哥哥出家这些日子,倒是没了以前颓废的模样,竟然霸道起来。说起来,谁不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个年轻俊杰,谁不希望嫁个老实听话,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夫婿?只是为了家里,嫁个不称心如意的男人也没什么了不起,许多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我跟你这么说吧!”钱逸群站起身,“现在家里有的,不是谁好心施舍来的,都是我挣来的!你就只管给我好好在闺房里等着,嫁个小康之家,和和美美过日子,别整日胡思乱想!” “哥哥,你在山上出家,怎么挣来这么大的家业?”钱小小好奇道,“莫非你学了点石成金?” 钱逸群当然不能说自己打劫人家密室的事,随口糊弄过去。他见钱小小不再说嫁给董氏的事,这才意识到妹妹只穿了中衣,赤着脚,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连忙拉起妹妹的手,道了一声“如意”,回到屋里。 “哥哥,你才回来,别惹爹娘生气,我其实无所谓的。”小小拉着钱逸群的手,柔声说道。 钱逸群看得出她已经很困了,说话间硬忍着哈欠,眼皮不住打架,看了让人心疼。他安抚好妹妹,收了翠峦山,纵身跃出窗户,还不忘反手拉上了窗门。 看了看现在月亮正当中空,钱逸群索性直接去了高仁下榻的别院,取出个蒲团,直接露天席地打坐等待天亮。 正月夜里的寒风对常人来说如同钢刀刮骨,别说坐一晚上,就是出来上个茅厕都是无比坚信。钱逸群心神守一,心中诵持金光咒,自然有一股别样温暖,周游全身,那彻骨寒风在他身上,就像是吹面不寒的杨柳清风,无比舒畅。 高仁卧在床上,突然隐隐听得钟响,引人入静,心中疑惑,不免起床探看。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立刻便被看到钱逸群坐在月门墙根,身上罩着一层金光,更胜明月。 高仁合拢窗门,暗喜道:这小子果然是道缘深厚,只是不知能否继我衣钵,还当再看看。 虽然并未下定传授衣钵的决心,高仁却嘴角含笑,回床上入定去了。 天过五更,鸡鸣三遍,高仁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冲钱逸群吼道:“喂,你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守我门口作甚!” “怕误了与老师约会。”钱逸群连忙爬了起来,疾步上前。 “急什么!”高仁转身往里走,“下座的功课也不做么!” 下座自然也有功课,要按摩足三里、涌泉,叩齿、摩脸,一整套功课下来人才能精神抖擞。若是直接下来就走,时间长了对身体颇有害处。 钱逸群连忙补了功课,跟了进去,笑道:“问老师早安,可要用些什么点心?” 高仁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都是苏州名产,道:“你随便吃些吧。” “学生不敢。”钱逸群连忙道。 高仁也不多劝,道:“这样,那咱们就开始吧。”说着也没有那么对过场,当下将阵法奥秘一一点破,让钱逸群顿时有耳目一新之感。 “我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高仁讲完,又一一细问,不漏过一个关节。 钱逸群心中细细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了疏漏,方才放过。 高仁见钱逸群悟性高,心中自然欢喜,又细细将阵图布置的修行法门,各种取法古阵的素材,一一详述。 最早的阵法可以上溯到伏羲时候。伏羲演八卦,就是最根本的阵法。后来文王被囚羑里,作六十四卦,开创了阵法千变万化的基础。后世阵法家以孙膑为集大成者,收录演绎上古至当时的阵法共一百零八个。 高仁摇头晃脑道:“阵法除了虚实之分,还有内外之分。内阵是以自己灵蕴在体内布阵。我们现在用的虚实之阵,都是外阵。” 钱逸群点头表示明了:红娘子的易容阵便是那种内阵。他又联想到自己的震铃,一经加持便可以让人身轻如燕、敏捷无双,看来也是一种内阵。 一念及此,一丝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钱逸群从金鳞篓里翻出极快碎了的玉片,呈给高仁,道:“老师,当日我在王心一府上遭遇金国的范文程,他布下御虚照影阵,但是学生又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不知是否有关联。” 高仁扫了一眼,道:“这玉符上的确就是御虚照影阵,哪怕修为平平之人,也能触发。这该是茅山黄元霸的东西。” “他也投了金国!”钱逸群一惊,心中暗道:幸好我已经把他干掉了。 “那倒未必,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高仁道,“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卖。不给钱,就算自己老子亲娘求他都没用。此人钻研符阵,的确有些门道,起码找回了许多古符。” “啊?玄术不是应该一代更胜一代的么?”钱逸群觉得即便是如今传承体系比较薄弱,这种东西肯定也是后人比前人更繁杂多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不是简单的谦虚。 “当然不是。”谁知高仁一口便否决道,“玄术一道,有个关节十分诡异。”他在脑中搜罗片刻,道:“我求学时便十分疑惑,至今未解。在唐朝以前,我华夏的玄术大多是极强的霸道之术,清修一脉都是各家隐传,很少拿出来说话。然而唐季之乱,清修之道反而在乱世中大兴!” 钱逸群暗道:果然诡异。若说是乱世,那些霸道的玄术应该更为人所钟意才是。比如我,若是生在太平时候,肯定求清静大道,破碎虚空去了……正因为身在明末乱世,才必须一门心思求法术保家人平安啊。 “这也罢了。”高仁道,“道门皆有天运,我一个凡人也不能妄测。更让我好奇的是,玄术经过唐末之乱,在五代时略有萧条,到了宋代却脱胎换骨一般。” “怎么?”钱逸群好奇道。 “曾经的杀人术渐渐失传,流传在世的都是许多实用术。”高仁轻轻拍着桌子,不自觉中将钱逸群视作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他道:“比如阵法,唐以前的传承基本都在兵家,说穿了就是杀人、用计、设伏,为打仗效力。五代以后,阵法大兴,许多怪阵都冒出来了。” 高仁所说的怪阵,说穿了便是从军阵转为民阵的阵法。有人布阵保存食物新鲜,有人布阵让屋内凉爽,还有人甚至布阵传送消息、货物。 “南宋时的道济和尚,便曾布下阵法,运木材三百根,根根都从井里来,世人以为神仙术,其实便是当时的阵法妙用。”高仁举例说道。 钱逸群听说过济公运木头的事,没想到竟然是阵法,略略吃惊道:“这比杀人术更强啊!我若是有这般能耐,肯定要传布天下,利益众生的。” 一旦此阵传布后世,得饿死多少物流公司! 高仁瞥了他一眼,道:“愿不可乱发。” “求老师传授则个。”钱逸群笑道。 “我不会。”高仁直截了当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宋人正是耽于这等小术,忽略了军国大术,终究难敌北蛮铁蹄。” “唔……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钱逸群辩解一句。 一时话不投机,高仁也不多说了,只道:“如今玄术式微,你若有心从我学,只能以军国之术入手。我今日先传你一个八门混天阵。” 第七十六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十五)【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的确,驯狗。 在眼下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么多人会温情脉脉地将狗视作家庭一份子。对于驯狗人来说,狗就是维生的工具。既然是工具,训练方法自然不会很温柔。 最常见的一种方式,便是将狗饿得浑身无力,然后棍棒狠狠打一顿。待它感觉身处绝境之后,扔块肉或者骨头给它。很快那狗就服服帖帖,对主人忠心耿耿了。 人也是如此。 当人被一个凶狂的杀手绑架,随时要取他的命,人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 时间拖久了,这人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次呼吸,都会觉得是杀手对他的宽忍和慈悲。他的恐惧,会转化为对杀手的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最后下意识地认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 所以说,打一棒子给一粒甜枣能成为朋友。 打很多棒子给一粒甜枣,能驯服人类。 钱逸群并没意识到自己在驯服符玉泽,但符玉泽越来越听话却是事实,而他十分乐于见到这种事实。 符玉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驯服,他只是觉得厚道人还是很好说话的,无论自己要什么,最终都会得到满足。不过就是过程上有些让人难堪……这又算什么呢?道爷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啊!符玉泽心中充满了得意。 “既然要走,我们就速度准备吧。”钱逸群望向白枫,“芥子兄,咱们两个负责带干粮和水吧。” “好。”白芥子没有丝毫犹豫。 “唔,还有换洗的衣裳,这回可能不是一天两天能出来的。”钱逸群从居行波口中知道玉钩洞天也有时差,大约是洞内十天,世间一天的比例。 “那我去多准备一些符!”符玉泽自告奋勇道。 “乖。”钱逸群毫无诚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明天就走吧。” “过两天好像是二月二了。”白沙突然道。 二月二,龙抬头。过完了这天,就算是彻底出了新年。 “我x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二月二怎么了?”钱逸群好奇道。 “江湖传闻,九华山一乐法师要在二月二日来琼花观找道长论说雪花庵血案一事。”白沙一口气说道。他身为新闻从业人员,对于秘法和江湖上的种种传闻无比关切。许多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说不定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钱逸群暗道:这消息传得倒是很快啊,看来是那封失而复得的信果然让有心人看过了。 那些贩卖情报的消息贩子,原本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然而居行波从井底归来之后,阴山法白眉一脉好像蠢蠢欲动,有人自称大师哥,召集同门,要下洞天,声势之大几乎堪比白眉在世。 消息贩子当即联想到了这些人的仇家――琼花观厚道人。 卖消息无非是卖亲友、仇家、竞争对手。 一乐法师要找钱逸群麻烦的消息,以最快地速度送到了大师兄手中,换了五两银子。 鬼面大师兄拿到这个消息,一个绝世妙计不由浮现在脑海之中。 既然符兵难以对付,光借武林人士恐怕不够,那不如拉那位在世金刚下水!唔,还有那位战败了的嘎巴大喇嘛,输了一次还可以再来一次嘛,谁说人一定会在同个地方跌倒两次? ――这其中,还缺一条线,得将他们穿起来。 鬼面大师兄坐在红木交椅上,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打。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竹雕笔筒,竹青子的名号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如果让竹青子把那个女囚抓回来,何愁厚道人不上当?而且厚道人已经中了毒,功力该当大打折扣,如此一来,师父的仇也能报了,十卷阴山法也能追回来了! 一念及此,鬼面大师兄嘴角上扬,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的模样。 …… “既然二月二那和尚要来找我麻烦,我就等他一等。”钱逸群皱眉,心中暗道:若不除了这后患,到时候被他追进洞天难免要坏我大事。 白枫道:“为何还要等?这种事,上门解释清楚不是更好?” ――那是因为人的确是我杀的,经也的确是我盗的。 钱逸群心中暗道,嘴上却说:“人家还没来指证,自己就凑上去解释,岂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件事要拜托弥子兄。” “道长请说。”白沙豪爽道。 “这些日子我事物繁杂,一直没顾上寻我师兄。”钱逸群道,“我师兄大约就在淮扬一带,不知能否拜托弥子兄。” “这事,不难。”白沙答应道,“不知令师兄姓甚名谁,有何特征?” “他……叫阿牛。”钱逸群道,“唔,恐怕他们已经变装易容了,这样,麻烦兄弟散播两句话在江湖上。便说:‘孙膑门人,定观琼花。’” “这样,”白沙点头道,“请道长写出来,以免讹误。” 钱逸群想想也是,当即叫符玉泽取了纸笔,写下这八个字。所谓孙膑门人,乃是孙膑当年在穹窿山茅蓬坞写兵法,同一个大门进出的意思。“定”是指柳定定,观琼花自然是琼花观。 不明底细的外人,多半看不懂,或是想到岔处去。以师兄的智力水准,肯定也是想不到的。不过柳定定她老爹,那位柳和尚却不是吃素的,绝对不会看不出如此明显的暗示。 只要柳和尚找到这里,难道会坐视自己被人欺负么?唔,虽然他也是和尚,但显然是和尚中的异类,大可以争取拉拢。 白沙在扬州立足以来,已经联络到了江湖上几个有名的包打听,消息往来有了自己的渠道。郑翰学的金银支持,更让他如虎添翼,做得风生水起。如今琼花观玉钩洞天是江湖上的大热门,这八个字里又有“琼花”之说,要传播出去绝对不难。 然而…… 钱逸群却注定等不到柳和尚寻过来。 当天夜里,有贼人在琼花观放了一把火! 虽然那些贼人用了硫磺硝石之类的引火之物,但是他们没算到有符玉泽这样的符家能手住在观里。这少年本身有通神的天赋,又是五行强水,当即甩出十来张地六成水符,几乎将琼花观池塘里的水抽干,很快就扑灭了玉皇阁、赏香厅、道士寮舍的火势。 钱逸群当然不相信这些人只是来放一把火。这种火头要想烧死寻常人足够,要是针对他的话……还是太嫩了! 在众人救火的当口,钱逸群已经站在了房顶上,沐浴在月光之下。 狐狸不敢登高,只得蹲在角落里,仰头看着那个月光下的黑影。 终于,另一个黑影冲钱逸群所在方位飞奔过去,手中一竿白幡挥动,射出一团团黑雾。 钱逸群提起茅君笔,一道金光符在空中迅速凝就,轰然打爆了那团黑雾。 那黑影身形一滞,转头就跑。 跑了没多远,他又回来了。 因为钱逸群没有追。 “调虎离山这样低级的伎俩就想骗到我么?”钱逸群放声嘲笑起来。 那黑影颇为无奈,缓缓走到月光之下,在钱逸群飞剑可及之处开口道:“我的确是奉了大师兄之命,前来调虎离山的。” 这声音,赫然正是玉丰楼的小二。 钱逸群好奇地看着他道:“你不怕死?” “怕。”小二道,“我姓罗名奥松,是白眉老祖的二弟子,出了名的怕死。” “那你还不逃?”钱逸群等的是后招。既然有人要调虎离山,肯定是针对观里的某人某物。唔,如果是白眉老祖那边的人做下的,那九成九就是冲着竹青子和柳定定来的了。当日他们抓柳定定是与嘎巴达瓦联盟,如今却是为了什么? “我若是真逃了,才会丧命。”罗奥松道,“道长若是信得过我,请随我来。” “当然信不过你。”钱逸群道,“好让你们去抓人么?” 罗奥松隐藏在面罩之下的颜色变化,过了很久方才道:“道长明察秋毫。大师兄的意思正是要绑了那女子,yin*嘎巴番僧和道长您去玉钩洞天。” “好替你们对付符兵?”钱逸群嘲笑道。 “正是,”罗奥松承认道,“如此一乐和尚也会去,只要你们开通一条路出来,大师兄就好与本门前辈十全老人和圆明和尚一起取了其中宝藏。” “到底是何宝藏?” “这个,我也不知道。”罗奥松苦笑,“我们师兄弟之间,也是要互相提防的。暗害同门之事,从来没有少过。” “比如你这样?”钱逸群笑道。 “我是为了自保。”罗奥松辩解道,“道长今日也看到了我的手段,那化沙之法却不是我修成的秘法……而是夺来的。” “你怎么夺的?”钱逸群好奇问道。 “我阴山法中的夺魂入舍……”罗奥松道,“我是机缘巧合夺来的神魂,若是让我大师兄知道,他必然要杀我夺魂,所以嘛……”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吧?” “正是,在下也是被逼无奈。”罗奥松说得如同真事。 钱逸群却不是白痴:若是真不想被杀,只需要隐瞒不用便是了。莫名其妙说这么多话,无非是为了祸水外延。估计他师兄死了,这位老2能得不少好处。唔,对了,还是得速战速决干掉他,然后去保护柳姑娘。 钱逸群心中一动,手中已经捏起了指诀。 第七十七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十六)【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下早就有弃暗投明之心,还请道长慈悲,度我一场。”罗奥松道。 “要我如何相信你?” “这个,”罗奥松四周一望,道,“道长,其实那位姑娘在放火之前已经被劫走了。我师妹竹青子一直在她身边。” “唔,原来她是卧底。”钱逸群叹了口气,心中颇有挫败感,竟然没有早些看出来。 “放火只是为了阻隔消息,好拖延时间,一旦他们进了洞天,往林子里一钻,未必能找到他们。”罗奥松道,“洞里过个十天,咱们这里才一天。所以即便道长现在追下去,他们也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天路程。” 钱逸群心道:这回倒是真的被坑了,不过本来就打算明天出发,只是需要提前一些罢了。麻烦的是那个嘎巴喇嘛,若是阴魂不散缠在我身后,又是一桩麻烦事。 “师弟、师弟!”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众人的喧哗之中响起,让钱逸群精神为之一振。 是柳定定! 钱逸群翻手一道轻身符,从屋檐上飘落而下,展开双臂护住了柳定定,不让罗奥松偷袭。 罗奥松也认出了这个声音,颇为意外,心中暗道:多半是竹青子那小贱人已经铁了心要反骨,啧啧,可惜落在大师兄手里,死也不是件易事。对啊,我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不管怎么先将番僧骗下去,到时候往鬼脸头上一推便是了。 钱逸群仰头见罗奥松踩着屋顶往外跑去,并不追赶,回头对这位嫂子道:“柳姑娘,你没被抓走?” “你倒是挺失望么?”柳定定没好气道,“是方姑娘替我被抓了。我等药力一过便跑来找你,你快去将方姑娘救回来。” 方姑娘便是竹青子的俗家姓氏,也是她与俗缘的最后一丝联系。 生性懦弱的方姑娘不敢违背大师兄的法旨,却又不愿意背弃柳定定这么个唯一的朋友,索性用药迷倒柳定定,藏了起来,自己换了柳定定的衣服,拿了约定好的记号,服下药躺在床上等着被抓。 十全老人与圆明和尚的如约而至。他俩不认识竹青子,也没见过柳定定,只是因为大师兄知道钱逸群厉害,借口要收拢门人布阵,让这两位“高人”出手。这两位并不畏惧,便按照记号抓人。 他们没见到内应,还以为帮着放火去了,扛起竹青子便往玉钩井跑去。 到了玉钩井,鬼面一眼就认出是竹青子,不由暴怒;“怎么是你!” 竹青子蜷起身子,委屈道:“我被看破了,反中了自己的药。” 鬼面知道这个师妹纯粹就是个鼎炉,脑子也不好使,发生这种事固然让人恼火,却也不算出人意料。他挥了挥手,对两位前辈道:“师伯、师叔,恐怕还得请你们再跑一趟。” 十全老人与圆明和尚还没说话,罗奥松已经按照约定的时辰在观里放火了。一时间人声鼎沸,就连外面的人都被惊动了。这种情况之下要去找个没见过的女子,又没有记号可认,怎么可能找得到? “先下去吧,罗师弟素来聪明,好歹能把那个番僧骗来。”鬼面叹了口气,怒视竹青子,“你的解药呢!” 竹青子怯怯道:“还没配呢。 “谢师弟,扛着她走。”鬼面大师兄一挥手,朝井口一比,道,“师伯师叔,请。” 二老也不客气,等前面探路的弟子下去,便跟着跳下了井中。布在井栏周围的阵图,发出阵阵荧光,每穿过一人,便有一截白骨化作粉末。谢宣等同门都下了井,换了新的白骨,便要将竹青子扔下去。 “师弟,”竹青子哭道,“我最怕那些阴鬼,放过我吧。” 谢宣手下略一迟顿,缓缓道:“我若放了你,大师兄恐怕放不过我呢。”说罢将牙一咬,手上用力,把竹青子抛入井中,旋即跟着跳了下去。 …… “她那师兄最多就是抓她当个烧饭煮水之类的苦力,不会害她的。”钱逸群宽慰嫂嫂道,“这样,让我约齐帮手,明日一早就下去救人,如何?” 柳定定心中担忧,恨不得自己有钱逸群这样的本事。她催促道:“你且快些,她那些师兄弟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伤了她总是不好。” “那是那是,一旦人手到齐,我就下井!”钱逸群信誓旦旦道。 “师兄!”符玉泽从人群中发现了两个游离众人之外的身影,仔细一看果然是钱逸群与个他没见过的女子。 ――身为道士,怎么可以近女色呢! 符玉泽为了钱逸群的戒品节操,匆匆扑灭了大火,便将收尾的工作留给了其他道士,往钱逸群这边跑了过来。 “师兄!”符玉泽跑得气喘吁吁,“这火十分蹊跷!” “嗯,我知道了。”钱逸群转而对柳定定道,“这是我的帮手之一,乃是个用符的高手,明天他也与我一并去。” 柳定定看着这个颇有些女气的年轻道士,开口问道:“你是男是女?” 符玉泽被打击得无言以对,沉默很长时间,方才安慰自己道:等过两年换了声音,便不会再有人这么无礼了! “他是男的,”钱逸群替符玉泽道,“是天师府张真人的师侄。” “没想到年纪这么轻,那除他之外还有谁人跟你一起去?”柳定定问道。 “还要等白氏昆仲,他们乃是我的故旧,尤其是白枫白芥子,一手自反剑承袭先秦服剑术,端的厉害!”钱逸群替白枫吹嘘道。 “厚道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传传来。能够隔开那么远,穿破重重杂音,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可见其人功力不弱。 ――人说:夜不说鬼!怎么我刚说到你自反剑,你就来个自犯贱! 钱逸群神情复杂地看着来人,正是风流倜傥的白氏昆仲。白枫走在前面,手中提剑,还朝钱逸群摇了摇手。 “他就是白芥子?”柳定定一语道破,“看来方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你说得很对……”钱逸群应承着,心中暗道:这是坑我啊!今晚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虽然竹青子的确长得勾人,但是对于钱逸群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钱逸群更喜欢脑子清楚一些的女人,若是带点毒性那就更好了,能让他有种征服的快感。对于竹青子这种傻乎乎的天然呆,厚道人实在提不起兴趣。 “我得到消息,今晚江湖中风波涌动,阴山一脉好像有什么大动作,便赶来与道长报信。”白沙从白枫身后走来,朝柳定定微微点了点头。那模样真是能够迷倒不知多少怀春少女,只是柳定定口味奇特,痴情阿牛,并不被迷惑。 “那些人应该已经进了洞天。”钱逸群道,“我们……” “既然人到齐了,咱们也去吧!”柳定定替钱逸群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这个,水和粮食……” “我备好了,足够二十日的消耗。”白枫道。 “符也都准备妥当了!”符玉泽连忙表功。 ――你们还真是效率很高啊! “我还有个老奴……”钱逸群想起了钱卫。 “留书给他,让他等在外面。”柳定定直接替钱逸群下了决定,:“反正一个老奴也没什么助力吧。” ――比你有用! 钱逸群心中暗道。他四周一望,见狐狸也已经蹲在了旁边,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分明是在说:走! “那就走!”钱逸群吸了口气充满焦臭气味的空气,反正今晚也无法休息了。至于钱卫,就让他留在地面照顾杨爱她们吧。再看随身的东西都还在,当下便带着一群人往玉钩井走去。 …… 玉钩井并不比琼花观冷清。 阴山一脉要下洞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许多江湖人士听说过阴山法的奥妙,纷纷聚拢过来想搭顺风车。钱逸群赶到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排了队往井里条,就如同下饺子一般。偶尔还会发出两声落水的声音,那是阵法失败了。 鬼面大师兄当然不会翻这种低级错误。之所以会有这等惨剧,是因为此刻主持阵法、更换材料的人,是一位被人称作李爷的道士。 李一清。 “师兄,你也要下去?”李一清在火把的照明下看到了钱逸群,兴奋叫道。 ――我是不是该看看黄历? 钱逸群道:“你妹呢!” “将她安顿在客栈里了。”李一清丝毫没想到钱逸群是在爆粗口,犹自笑道,“我与这些江湖上的好朋友,也打算今晚下洞天!” “即便是李爷的朋友,也得排队啊!我们这里人这么多。”后面有人叫道。 “住口!他是大名鼎鼎的鱼篓道人!”李一清吼了一嗓子,好像在这群江湖豪杰之中地位不低。 “让鱼篓道长先下!”一个沉厚的声音压过众人喧哗,上前对钱逸群抱拳道:“在下李柏宽,又见到鱼道长了。” ――尼玛的鱼道长!你quan家都是鱼道长! 钱逸群硬吸了口气,道:“抱歉,赶着救人,插个队。”说罢一挥手,让白氏昆仲下井。 李一清讨好地帮钱逸群换了阵骨,道:“这回绝对不会有问题。” 钱逸群扫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裹着棉被的江湖好汉,硬生生刹住脚步,在鱼篓中一顿乱摸,摸出一张彻地符:“我还是用这个吧。” 狐狸紧紧抱住钱逸群的小腿,等钱逸群用符带它下去。 井那么黑,水那么凉,阵那么烂……它可不敢拿自己的皮毛冒险。 第七十八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十七)【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符光闪过,钱逸群已经带着狐狸到了井口下方,连忙让开一边以免被上面落下来的人砸到。 符光再闪,是白枫白沙兄弟俩,原来他们也没有从那个不牢靠的阵法过来。 “幸好我也买了。”白沙笑道,“果然人生处处皆当有所准备。” “那个小道……” 符光又闪。 “咦,你们都有彻地符啊,我白画了那么多。”符玉泽已经跟着下来了。琼花观的道人用他天师府的彻地符捞钱,这事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目?何况售卖点就在大门口。 与符玉泽一同下来的,却是柳定定。 钱逸群对于这个小队的定位是:精英! 现在有柳定定拖后腿,恐怕连优秀都算不上。 “嫂嫂,你下来干嘛?”钱逸群苦恼道,“我们是去救人的。” “我怕留在上面再被歹人算计。”柳定定倒是大方,爽快道,“是走这边么?”说着便要往洞里钻。 钱逸群连忙拉住这位柳姑娘,从鱼篓里取出一枚珠子,塞在狐狸嘴里:“你走前面。” 虽然明知没有危险,但是狐狸还是走得战战兢兢,心中将钱逸群骂得天厌地弃。 钱逸群又摸出几个夜明珠,以免脚下的路不好走。这手豪阔实在震撼了众人,心甘情愿将他视作领头人了。 “师弟,我们怎么去找到他们?”柳定定问道。 “喏,看到这头狐狸了吧?它跟狗是近亲,鼻子灵得很。只要循着气味,我们便能找到方姑娘了。”钱逸群毫无诚意道。 其他人听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白沙是下来采集新闻素材的,白枫是保护他兄弟。 符玉泽是有地方玩就行了,根本不在乎干什么。 柳定定长长哦了一声,又道:“但是这狐狸怎么知道方姑娘是什么气味呢?” 狐狸心中冷笑:看,让你把别人当傻子吧! 钱逸群也是一头毛汗,支吾道:“唔,因为、因为你啊!” “我?”柳定定大为不解。 “你想,你整天跟方姑娘呆在一起,狐狸闻了你身上的气味,就知道方姑娘的气味了。”钱逸群终于解释出来了,暗中为自己喝彩。 狐狸咧了咧嘴:你还真能瞎掰! “狐狸啊狐狸,方姑娘是个好姑娘,她的性命全靠你了!”柳定定对狐狸说道。 狐狸暗笑:你那师弟将领路的责任扔给我,便是没有救人的心思,你还真当他是菩萨心肠么?那厮可是无利不起早,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 一行人出了山洞,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洞口乒乓作响,原来先下来的江湖豪杰已经伐木造墙,隐约搭了个寨子的模样出来。这情形哪里是来探宝,分明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啊! 见到又有人来,这里的领头人手持一柄巨斧就走了过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想从这里过,得听长乐帮调遣。” “凭什么!”符玉泽跳了出来,一边撩起了袖子。 钱逸群出手如电,拉住了他的后领子,低声道:“这些江湖恶霸都是喜欢这样,不用理会他们。若是碰到个傻子你就要动一次手,累垮了你都走不出去。” “喔,也是。”符玉泽仍旧有些跃跃欲试。小孩子学了法术,总是想找个实验对象看看效果。 “毛贼敢尔!”巨斧壮汉暴喝一声,抡起巨斧就要动手。 钱逸群御起节隐剑,手中诀法捏动,两个呼吸之间已经布下了八门混天阵,将自己这边笼罩其中。 ――还是有点慢了。 钱逸群心中暗道,不过转而又得意了些:已经比之前快了许多。 “要不是他吓傻了,你已经被砍死了。”白枫走上前,抬了抬假剑,对那巨汉道:“这里不是你长乐帮开的,要是再敢做此绿林行径,别怪在下动粗。” “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上去不就行了?”柳定定忍不住喊道。 “不教而罚谓之虐,当以教化为本,教化不得方能行惩罚事。”白枫一本正经对柳定定道。 柳定定一愣,缓缓靠近钱逸群,低声道:“你哪里找来的老夫子?他真是个好帮手么?” 钱逸群没多说什么,收起节隐剑撤了阵法,暗中叹息:看来以后还真的不能冲在前面独领风骚了!若是有能像金刚珠一样强力的护身法宝,却又不用那么麻烦祭炼就好了。 “走啦走啦!”符玉泽一指跑在前面的狐狸,大声叫着,快步追了上去。 巨斧壮汉侧身让路,吓得后背都湿了。传说中的御剑仙人,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他等钱逸群走过,一眼看到钱逸群后腰上的鱼篓,顿时心脏跳得飞快:这人竟然就是鱼篓道人!终究还是将他惊动了!传说在这里有什么宝贝,看来他便是冲宝贝而来的。 还好,还好他是冲宝贝来的。 壮汉抹了一把虚汗,放声大喊:“弟兄们都快些啊!后面的人又要来了!” 长乐帮可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盘,来抢占码头的。 居行波当众描绘了此间的情形,怎能让人不动心?不同的是,有些人因为宝藏而动心,有些人却是因为这里的树木而动心。无论什么时候,木材可都是重要的建材。地面上的木头都是皇帝家的,谁敢乱砍?这里嘛,是神仙家的,先占先得! 玉钩洞天之中一直都是白昼,钱逸群收回了珠子,见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片丛林。居行波说出了洞口就是树林,此时看来,那家伙的地理概念真心很成问题。早知如此,就应该带上坐骑一并下来。 “没想到这里这么大!早知道我该画点神行符!”符玉泽惊叹道。 “我有缩地术。”钱逸群简单明了道。 柳定定颇为羡慕,见钱逸群抱起了狐狸,突然意识到不对。她叫道:“我们用缩地术,这狐狸还能嗅到方姑娘的气味么?” ――姐姐,你用不着这么聪明吧!你这样我师兄怎么活? 钱逸群心中腹诽道。 “没问题,咱是灵狐。”狐狸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脸上不由精彩非常。 钱逸群颇为意外,暗道:这么多外人,你傻了么? 符玉泽十分得意,分明是在说:道爷我早就知道了! 白沙上前细细端详狐狸,道:“竟然真有灵物能作人语,古人诚不予欺!” 唯有白枫面色不变,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狐狸见钱逸群心有疑惑,暗道:今后要取得灵体,靠你一人可是远远不足,咱也得先结下善缘。 它见符玉泽是神仙种子,白枫又迂腐谨言,白沙说出去估计也没什么人信,柳定定聪明却不失淳朴,故而即便道破身份也不用不担心什么。而且这一路上,保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咱老人家开口指点小辈呢?还不如早些认了方便。 “白弥子,你可别什么都往书里写啊。”钱逸群还是提醒了一句。 白沙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在下有分寸的。” “好了,日后再叙,如今嘛,快些赶路吧!”狐狸尖叫一嗓子,对于这个队伍的配置倒还算满意。虽然众人进洞天的目的不同,但没有那种拆台的小人,这才是真正难得的事。 钱逸群诵持完毕,为众人加持缩地之术,一时间步履如风,五人以极快的速度往树林冲去。 这沿途过去,自然看到一排排树木被人滚向营地,再看那些人身上的装备扮相,显然都是有备而来。这些人见了风驰电掣的钱逸群一行,顿时停下脚步,驻足观望,心中默念弥陀,祈祷天尊,凡是能想得到的神佛菩萨统统告了个遍。 因为太阳高悬,众人也无从分出南北,便以洞口为男,一路北上,很快便看到了一片密林。 这密林如同一条玉带,朝东西两侧蔓延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谁都不知道有多么长。好在宽度上却只有五六天路程,有了缩地术加成,只需要几个时辰便能穿过去。 然而…… “走了多久了?怎么一点边际都看不到?”柳定定即便有缩地术加持,也是累得够呛。 众人只得停下来,白枫和钱逸群取了火种和干粮净水,准备开伙。白沙和符玉泽寻了些石块,拿来围出了个小火塘,又去找了些干柴,好让篝火点起来。 狐狸钻进草丛之中,不一会儿便叼了只兔子回来,显然身手不错,没有荒废这副身体的本能。 白枫本着君子远庖厨的古训,远远避开。 “来,放着我来吧。”倒是寺庙出身的柳定定,大大方方拎过兔子,干净利索地打理妥当。 钱逸群心中赞道:柳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 “咱有话说,”狐狸吐了吐嘴里的兔毛,坐到钱逸群身边,认真道,“这里恐怕有不少猛兽。” 白沙好奇问道,“我听人说,这里只有兔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 “咳咳,据道爷我所知,居行波的话靠不住。”符玉泽生怕自己没有存在感,大摇大摆说道。 狐狸瞅了他一眼,继续道:“这附近有野狼的尿味,闻起来比寻常山里的狼恐怕还要大一些。” “这里没有晚上,它们怎么活动?”白枫问道。 “谁说狼只有晚上出来活动?”钱逸群很难理解儒生的僵化脑袋。 似乎为了印证钱逸群的话,密林深处很快就传出了一声狼嚎。 这声狼嚎如同砸入湖面的石子,惊起一圈圈涟漪。只是呼吸之间,众人就好像陷入了群狼的海洋,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第七十九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十八)【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犬科动物有用尿液标识地盘的习惯,野狼也不例外。不同体积年龄的野狼,尿液的气味也不一样。人或许闻不出来,狐狸在这方面却是权威。 事实也证明狐狸所言不虚,就是迟了一些。 钱逸群去过翠峦圣境,知道那里面没有昆虫走兽,可以说除了植物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所以当他听说这里的树林里没有大型猛兽,并没有起疑。如果郭璞不喜欢猛兽,自然不会让它们出现在这个丛林里。 然而钱逸群却忘了铁杖道人何守清说的话:这里是六道口,能通诸界。 所谓六道口,绝不是一个圣人能够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那是道在演化中自然形成的奇特所在。何守清以为钱逸群应该明白,但是钱逸群数倍的时间都泡在翠峦圣境之中,早就将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更何况居行波当日说的话里,有更大的漏洞吸引了钱逸群和狐狸的注意力,以至于这么个小问题竟然被两个智力不弱的家伙忽略了。 “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呆了。”钱逸群起身道。 “仙境里还真有这等猛兽?”白沙惊讶道。 “仙人的口味谁知道呢?”钱逸群一边收着东西,一边准备好了八门混天阵。若是狼群突然冲过来,也不怕它们能冲破阵法。 “说是仙境,左右仍在欲界六天之中。”狐狸道,“和人间相差仿佛。” “什么欲界?”柳定定没有丝毫害怕,镇定问道。 道家所谓三界,乃是指欲界六天:太皇黄曾天、太明玉完天、清明何童天、玄胎平育天、元明文举天、上明七曜摩夷天。这六天之中,有情有色,雌雄**而产子。 跳出欲界便是色界十八天:虚无越衡天、太极蒙翳天、赤明和阳天、玄明恭华天、耀明宗飘天、竺落皇笳天、虚明堂耀天、观明端靖天、玄明恭庆天、太焕极瑶天、元载孔升天、太安黄崖天、显定极风天、始皇孝芒天、太极翁重浮容天、无思江由天、上揲阮乐天、无极昙誓天。 这十八天中,有色而无情,雌雄气感而化生后代。 出了色界便是无色界四天;皓庭霄度天、渊通元洞天、太文翰宠妙成天、太素秀乐禁上天。到了此界,不仅没有**,而且也没有形色。凡人无法看见任何东西,只有真人才能见到。 这便是三界二十八天,加上更上一层的四梵天为三十二天。四梵天之上便是三位天尊所居的三清天,共为三十五天。更上则大罗天包罗这三十五天,传说为太上道祖所居,统辖诸天。由此方是三十六天齐备。 人们常要跳出三界外,许多人却不知道三界是哪三界。仔细说来,人间到底是在欲界哪一天也很值得商榷。若是**成天,又与经典不符,就连许多出家修道之人都说不清楚。 钱逸群听狐狸细数完毕,心道:这也就是闲得蛋疼,统称“异界”不就行了?还起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名字。 说话间,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应事物,各自取出兵器,准备从狼群之中穿越而过。 狼群也很快完成了集结,果然如狐狸所言,比寻常山狼大了不少,隐约可见的几匹狼宛如牛犊,毛色藏青。随着狼王一声长啸,狼群渐渐缩小了包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却是被钱逸群的八门混天阵挡在了外面。 这阵法越大越难控制,好在这些野兽尝试一番之后,发现自己抓不破这无形的罩子,便耐心地守在外面,想要困死钱逸群等人。 “狐哥,去跟它们聊聊,靠你了。”钱逸群拍了拍狐狸的肩膀。 狐狸扭头道:“狼的话你信么?” 钱逸群顿时一噎,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就算交涉成功,这些狡诈猛兽的承诺,可信么?它们只有食肉本能,不修礼义廉耻啊! “这些三眼青狼恐怕不好对付。”白沙突然说道。 众人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的摩诃萨天眼却能清楚看到群狼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相比那双绿色的窄细眼睛,这第三只眼射出红光,更加骇人。 狐狸瞅了白沙一眼,暗道:我还以为是个没什么能耐的书生,原来生就一副摩诃萨天眼,竟认得这是三眼青狼。 “这三眼青狼狡诈残忍,看上的猎物便一定要吃到嘴里,否则死咬不放。”狐狸道,“若想出去,除非将它们杀光。” 钱逸群并非大慈大爱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他对于尊重自然的理解仅限于“互不侵犯”。这帮青狼如此明目张胆地围攻自己,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不过若说将它们杀尽,那居行波一伙人是怎么过去的? “那帮人的战斗力,不可能全员无损地穿过这么密集的狼阵。”钱逸群道,“起码居行波身上就不可能不留点伤痕。” 狐狸眼睛转了两转,道:“你说的有理,或许是这些狼群没有发现他们。” “总之咱们得从这里出去,对吧?”符玉泽上前兴奋道,“看道爷我的手段!”说罢,手中一翻,从袖中取出一把灵符。 那符上隐隐溢出黄色光芒,可见不凡。 符玉泽喝道:“黄中总炁,戊土神兵。镇星伏秽,流炼神庭。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起!” 一把灵符扇形抛开,却是五张。这五张戊土神兵符落在地上,飞快地渗入土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渐渐隆起的小土堆。 这土堆渐渐升高,露出一张雕刻出来的五官。四周的泥土如同泉涌,将这脑袋渐渐抬高,化作肩膀、躯干、双腿。不过片刻,五个泥土为肤,坚石为骨的人形便站在了众人面前。每个人形土偶都有一丈身高,比之刘宗敏、嘎巴达瓦都要高出许多,是常人绝不可能长到这个高度的。 符玉泽全神贯注,手中虚抓,喝道:“上!” 戊土神兵却没有动弹。 钱逸群望向符玉泽:“你掉什么链子了?怎么不动?” “我是让你们上!”符玉泽白皙的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道爷我光阴宝贵,千金不换,难道守在这里等它们杀光这些野狼?咱们坐这土兵身上,自然可以撒开腿狂奔而去,又不违上天好生之德。” “你不错。”钱逸群夸赞一声,感觉这孩子没有自己这般戾气倒是难得。 当场五人,各上了一具土兵。根本没有人操心狐狸,因为它紧紧抱住钱逸群的大腿,根本没有丝毫放松。 钱逸群站在土兵三尺宽肩膀上,诀咒并用,施展出缩地术。法术的灵光笼罩这几个土兵,顿时轰隆声大作,如同十台打桩机一般捶打着大地。柳定定兴奋得哇哇大叫,就像是在玩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白沙紧紧拉着土兵的耳朵,心道:本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更高的世界,没想到人中自有神仙术,竟如此神奇!这五具土兵可不是寻常可得吧,若是用在战阵上,谁扛得住? 底下三眼青狼纷纷跃起,利爪却最多只能抓到土兵的胸口。犬科动物不善跳跃,而且它们的身形尤其庞大,体重也让它们难以跃起捕猎。而原本无坚不摧的利爪,抓在这些土兵身上,却如同刺在石头上一般,磨出一道道白痕,却没有丝毫伤害。 “哇哈哈哈!看道爷我踩死你们!”符玉泽尖声大笑,控制着自己座下土兵,抬起巨大的脚掌,啪叽一声踩死了一头青狼。 ——刚才我看错你了! 钱逸群吸了口冷气,叫道:“喂,这符你会画么?” “这种灵符天下罕见,千金难求,就是师伯一年也就最多画出一两张来,我怎么可能画得出?”符玉泽大声答道,一边又哈哈大笑着踩死了另一头青狼,玩得不亦乐乎。 “喂喂,你这么虐杀就有点变态了!”钱逸群想起那些用放大镜烧蚂蚁的熊孩子,心中泛起一股寒意:人类幼崽真是太可怕了! “好吧好吧,”符玉泽不甘心道,“咱们走。” 众人心中纷纷暗道:看来驯养见效了。 土兵一旦要撤离战场倒是十分简单,在缩地术的加持之下速度远胜狼群。钱逸群站在土兵的肩膀上,看着扑面而来的树木被土兵的大手一拍即倒,也不由心旷神怡。 身后的狼群付出惨重的代价,却追不上这些土兵,只得发出一声声屈辱不甘的长嚎,像是在咒骂这些不肯乖乖当食物的人类。 戊土神兵能持续的时间取决于画符人的功力。这些神兵足足跑了一天,方才的重新归于大地。 “这里是后土之炁旺盛的地方,所以此符威力更大。”符玉泽略略失落,“我曾经也试过,不过非但没画成,差点被招来的神将所伤。” “画符还有这个危险?”钱逸群好奇道。 “当然,一点真灵便是符。这真灵你控它不住,岂不是糟糕?”符玉泽摇了摇头,“师伯说我若是用功,再过个五六年,便能画出来了。” “好好干。”钱逸群拍了拍符玉泽的肩膀,“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符玉泽故作深沉地看着钱逸群,心中欢笑,暗自呐喊道:是要给我松子么?快些吧!别客气!我不会拒绝你的! “你娃真是个败家子!” 若是让钱逸群知道这戊土神兵符如此宝贵,就连张天师都不能量产,他绝不会同意符玉泽一下子扔出来五张充当坐骑! 这种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事,竟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了。 第八十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十九)【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那厚道人怎么还没到?”一个须发全白的干瘦老人不耐烦地在林中踱步。 他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四周却有一道用巨木竖起来的木栅栏,将中间这块空地围成临时的营寨。 这寨子长宽不过二十来步,挤着几个帐篷。帐篷中间有堆篝火,篝火上正用陶锅煮着肉汤。从灰堆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天了。 十来个青壮围坐在篝火四周,无精打采。偶尔抬起头,也是瞄向不远处一个正在打水的少女。 那少女为了做事爽利,用浅色布条束紧了腰,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她双手被井绳勒得通红,奋力从这新开出的土井中提起一桶水。弯下去的小腰好似会被满满的水桶折断,双腿绷紧,撑得圆臀格外地翘。 青壮们咽了口唾沫,再次垂下头去,无精打采地划着地面。 他们可没忘记,上一个敢毛手毛脚的家伙此刻正躺在寨子外面,也不知道被野兽吃剩下几根骨头。 “那厚道人怎么还不到!”须发全白的老人发出与他身材不相应的咆哮,震得树枝直颤,众人胆寒。 这老人拉起篝火旁的一个青壮,大声喝问道:“你这无用的狗才!放出了畜生道里的恶兽我不怪你,但那厚道人为何还没有到此地!为何!是不是你这狗才没将走出无穷木阵的法子告诉他了!” 被拉起的青壮正是居行波。 他面对这干瘦的老者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也难以兴起抵抗之心。就在前日,他亲眼看到这个老者一掌下去,将比他健硕数倍的壮汉打得骨骼尽碎,内脏破裂。如此蛮力,绝非人所能有的,必然有秘法加持。 “我、我、我说了。”居行波撒谎道。 这片树林便是老人说的无穷木阵,若是不得其法,这里便会有无穷无尽的树木,将人活活困杀。然而居行波觉得自己若是将无穷木阵的破解法说出来,肯定会引起钱逸群的猜疑,又相信厚道人的本事不小,即便自己不说,他也多半能找到办法破阵。 谁知……他对厚道人实在心生失望啊! “那他为何还不来!”老人怒气冲冲,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几乎挤到了一起,比山魈更吓人。 “他、他、他多半是忘记了!”居行波觉得有股尿意,咬碎了牙根方才忍了下来。 “那闺女!你来!”老人怒吼一声,恍如虎豹。 井边打水的少女连忙放下水桶,轻轻抬起衣袖擦了鬓角流下的汗珠,碎步上前福了福:“老爷,您叫我。” “你是见过那厚道人的,他多大年纪,记性如何!”老人大声道。 “回老爷……”少女望向居行波,后者一脸哀求,神情可怜。 这少女正是竹青子。当日她那大师兄没舍得当场击杀她,便带了下来当做奴仆丫鬟一般使唤。她一如平素逆来顺受,也没想过让人帮忙。此刻看到居行波无声的哀求,这姑娘心肠一软,低声道:“厚道人大约二十五六年纪,不过记性的确奇差。今日连昨日之事都未必记得。” “哼!”老人听了这话,将居行波重重往地上一摔,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 “十全,戒嗔戒怒啊。”帐篷幕帘一翻,从中走出个满头一寸银发的老僧,红光满面,看似一团和气。 他这出来,却让一干青壮面露惊恐,纷纷退到一旁。如果说得罪了那位十全老人,只是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那么得罪了这位圆明和尚,那便是身不如死、死无全尸、魂魄不宁的结局! 紧随圆明老僧出来的是便戴着鬼面面具的大师兄。他看了一眼师妹竹青子,又见没人死在当场,不由松了口气。 这里的每个青壮都是白眉老祖的弟子传人,死任何一个都是自己的损失。然而这两个老妖怪却不这么看,对于他们来说,白眉一系的人只要利用完了,最好全部死光,省得麻烦。 真正的绝学并不仅仅是威力巨大,更是因为会的人少。如果不能修得更大的威力,那么减少一些会的人口,一样能造出一门绝学。 这些人原本只比钱逸群早了一天的行程,后来听说厚道人竟然还会缩地术,不由格外紧张,生怕被他追到,破了计策。谁知行了两天,厚道人竟然连影子都没出现。当时就让两个老妖怪起了疑心,没想到厚道人还真的被这无穷木阵困住了。 “师伯师叔不用担心,罗师弟办事向来稳当,他肯定会想办法将突破无穷木阵的法子散播出去。”鬼面大师兄上前劝道,“咱们在这儿也不在乎多呆两天。” “就怕那个贼道想回也回不去了!”十全老人恨恨道。 轰隆隆。 “打雷了?”众人纷纷抬头,看着晴空万里,一时没想到这雷是怎么来的。 “那是什么!”有人直指天际一个小黑点。 是小鸟? 是老鹰? 是钱逸群! 厚道人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一行人在缩地术的加持下跑了五天都没见到出路,肯定是这片树林子有问题。对此钱逸群和狐狸十分费解,甚至还去了百媚图里请教阴谋家的祖宗――中行悦。 ――把我扯下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符兵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穿越这片树林的秘法呢? 中行悦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白痴做的事,十万个智者都猜不透。 ――尼玛,难道是想试探道人我的实力么! 钱逸群十分不爽,内心中已经决定在抓到那些阴山邪道之后好生教训一番。 至于如何脱离眼下这个困境,钱逸群想出了一个登高望远的办法。 当然,这里没有高山,树木虽高却还不够。 于是,钱逸群糊了一个孔明灯,在自己身上贴了八张轻身符之后,终于随着孔明灯徐徐升空。他本来指望节隐剑能够在御剑诀的控制下,直接带着他在这个洞天飞一遍,但是御剑诀对外物的牵扯力显然连孔明灯都不如。 升到了极限的钱逸群四面张望,到处都是茂密的丛林,完全没有城池的影子。在这个奖将近五十米的高度,如果真有一座城池,还有高耸的城墙,那绝对没有道理看不见!尤其钱逸群还有草木之心加持的千里眼。 突然,一道并不明显的青烟落入了钱逸群的视网膜。 钱逸群凝视其中,隐约看到了一个木寨子。寨子不大,但是有火有人。只可惜千里眼到了极限,无法看清是些什么人。 有人就好!哪怕那些人是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里,也是可以过去沟通一下。 在这浓密的森林之中,很容易走歪方向,导致迷路。钱逸群捏起指诀,手中掌心雷浮现、凝聚,等它涨大到了极限,便轰隆隆奔向远处的巨树。 巨树应声而倒,牵连了周边一片。 钱逸群在这条笔直指向寨子的线路上,又召唤了两个掌心雷。 密林中顿时多了三个窟窿。 有这三个窟窿做标识,就算走歪了也应该能够很快矫正。 符玉泽仰着头,等钱逸群扯了扯绳子,这才将他拉回地面。 “师兄,找到出路了么?”符玉泽问道。 “暂时没,不过看到个寨子有人做饭,我们先过去看看。咱们被困在这里已经五天了,后面那些江湖客也该跟上来了。”钱逸群抹了把汗,抬头看了一眼正午的烈日。 “那就快走吧。”柳定定道,“也不知道灵狐的鼻子是怎么搞的,竟然能追得迷路。”这姑娘虽然聪明,但是江湖阅历却不高,浑然没想到钱逸群和狐狸压根没有把那位方姑娘放在心上。 狐狸颇为无奈,快步窜到了前面的草丛中,好像打前站似的。其实它那个胆子怎么敢探路,只是躲在草丛里等众人走过,好跟在后面罢了。 白枫的儒雅风度受到了极大打击,数日没有洗脸,多少有些乞丐模样。他持剑走在前面,将拦路的荆棘灌木尽数砍倒,在这密林中开出一条路来。 钱逸群看着白枫脏兮兮的白衣,心道:儒生一旦邋遢就看似失魂落魄,道士邋遢点却是游戏人间。果然还是当道士好! 众人在林间穿梭,总算挨个找到了掌心雷轰出来的坑洞。钱逸群再次浮空确定方向,只是这次已经看不到青烟标记了。寨子里也没有了人影晃动,不知是否因为掌心雷雷声太大,把人吓跑了。 在长达一个时辰的折腾奔驰之下,钱逸群等人终于到了那寨子门下,意外地发现寨子里还是有人的,只是一个个手持棍棒刀剑,如临大敌。 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五人,木寨中领头那人颤声喊道:“这儿是嵩山派所据,来的是哪一路上的好汉?” “小道琼花观厚道人,”钱逸群上前打了个躬,“不小心在这里迷路了,想借个方便。” 那人连忙回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厚道长!”他回头喊道:“弟兄们!不慌了,是厚道长来了。” 下面顿时一片呼声,木门徐徐打开。 钱逸群等人进了寨子,不由对这寨子的颇有些失望。再看寨子里的人,都是一些青壮,彼此之间都十分熟络,果然是一伙的。 “芥子,你怎么看?”钱逸群压后一步,低声问白枫道。 白枫扫视一周,低声回道:“我看这里必有蹊跷。” 第八十一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里的确处处流露着蹊跷。 这些自称嵩山派的人看起来虽然认识,但并非同门学武。他们手中刀剑棍棒齐全,而嵩山不过是以剑派闻名。再看他们的衣着神情,帐篷所扎入泥土的新旧,都可以判断出他们在这里起码呆了数日。 柳定定十分欣喜地发现这里竟然有口井,跑过去打了一桶水上来,洗手洗脸,被地下水冰得咯咯直笑。 钱逸群扫视这些嵩山门人,对于柳定定这样级别的美女,竟然兴趣缺缺,那他们的眼光得有多高? 领头人从木台上下来,上前抱拳笑道:“久仰厚道长大名,今日得见真人,实在三生有幸。不过道长啊,您刚才说迷路?” “正是,怎么都走不出这片林子。”钱逸群淡淡道,好像压根不把迷路放在心上。这倒不是他装样,而是他已经心存戒备,无论这人说什么,都不会尽信,故而才会露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人道:“道长莫非不知道这无穷木阵的走法么?” “哦?原来却是个高明的阵法,不知这走法又是如何?”钱逸群问道。 “道长要往前走,须得寻一株本木。”那人道,“任何一株树都能当做本木。待定好了这本木,便朝前直直抛出一件物事,砸到前面哪棵树,那棵树便是下一棵本木。只要这么走下去,哪怕是走偏了,也能走出这个无穷木阵。” “这是什么原理?”钱逸群眉头一皱。听上去哪里像阵法玄术,更似山野巫婆神汉玩弄的把戏。 如果真的走偏都不要紧,那每走个十来步便敲一敲树不就行了? “好像是木炁移转之说,”那人自嘲笑道,“我们江湖鲁莽人,不懂那么多,反正江湖传闻便是如此。” “你们就留在这里不走了么?”白枫问道。 “正是此意。”那人道,“这个林子里木材丰茂,能当栋梁的好木头到处都是,又无穷无尽开采不完,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城镇呢!我等就是想先占个地利,等本门弟子和道上的朋友来了,开个客栈,让那些伐木客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恐怕还会有猎户要来呢。”符玉泽凑了过来,高兴道,“这里的走兽真是不少。” 那人连声称“是”,总之将他们掌门夸得无比英明。 “中元之后,这里便不再是仙境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白沙也好奇道。 “这位公子,我们这些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哪里还管那么多么?从现在到中元不还有五个多月么?再说地下十日,人间一天,算起来在这里便有四年光阴。老天爷,这可已经是长久买卖啦!” 钱逸群点头道:“这买卖做得过。” “正是呢。”那人眉开眼笑。 “还有件事要请教壮士。”钱逸群抱了抱拳。 那人连称“不敢”。 “罗奥松来了么?”钱逸群问道。 “罗、罗什么松是谁?”那人一脸惊诧地问道,拳头不由攥紧。 “唔,你不知道么?”钱逸群也取出了节隐剑,缓缓浮在空中,“那么你们那个鬼面大师兄,还有十全老人、圆明和尚。他们都已经往前面去了么?” “道长,您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那人退了一步,额头见汗,声音发颤,心中惴惴不安:这道人真是奸滑似鬼!他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你们浑身上下都是白眉老妖的邪气,以为我们是瞎子么?”钱逸群冷笑一声,“说起来,他们既然指望我去开路,那就该是躲在后面吧?你们就没什么法子,把他们叫出来?” “你们把方姑娘怎么了!”柳定定突然高声叫道,手里却拿着一支嵌了珠子的银簪。 这是她从井边的泥土中发现的,显然是方清竹故意插在那里的。 这些人数日来唯一的休闲活动便是偷窥竹青子,哪里会不认得这支银簪?见身份暴露,那人撤步立了个门户,失声叫道:“厚道长!” “雷来!”钱逸群一声暴喝,身上气势浑然一变,如同天神下凡,又似雷公莅临。 “饶命啊!”那人就地一跪,双手前伸,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他整张脸都埋在地上,说话间不知道吃进去多少泥土。他哽咽道:“道长明察秋毫!他们的确先走了!留我们在此为的是引道长前去鬼城。” 钱逸群其实连指诀都没掐,纯属吓唬人,当下变得和颜悦色道:“你看,乖乖说了不就好了么?他们走了多久?哪个方向?可有其他埋伏?” “他们是听到晴天打雷才走的,算起来一个时辰上下。”那人伏在地上,“道长啊,那十全老人和圆明和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小的实在猜不出他们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冒犯道长的事啊!” “唔,也是,你不过是被他们是做土鸡瓦狗的小碎催罢了。”钱逸群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道,“怎么说?是追上去干掉他们,还是在这里休息片刻,吃些东西?” “当然是追上去将方姑娘救出来!”柳定定怒道,“都已经追到眼前了,难道还能看着他们逍遥么!”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符玉泽揉了揉肚子,“咱们也好久都没吃东西了吧。” “两个时辰前你刚吃了一只兔子。”柳定定没好气道,“你个小白眼狼,看我以后还给你烤肉吃!” 符玉泽这些天来的确很是激发了柳定定的母性,颇受她照顾,此时被这位大姐一凶,登时就虚软了,躲在钱逸群身后不敢出声。 “那个……几位是在担心竹青子师姐么?”趴在地上的那人抬起头,讨好道,“他们倒不会对竹青子师姐不利。” “为什么?”柳定定将信将疑,却想听些让自己宽心的消息。她对于自己离开了父母丈夫没有丝毫担忧,因为她知道父母和情郎绝不会有危险,但是对于那个才认识没多久、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性格懦弱谁都能踩一脚的“妖女”十分上心。 “竹青子师姐是圆明和尚和十全老人看上的鼎炉,在他们两个商议妥当之前,是不可能伤到她的。”地上那人昂着头,像只伏地的乌龟一般耐心解说道。他已经看出这帮人中只有柳定定是真心关切竹青子,也是最为善良好说话的人,下定决心要在这位女菩萨手里讨条小命。 钱逸群开口道:“好了,既然方姑娘没事,我们不妨休整一下,然后去找那些邪徒,将方姑娘救出来。” 符玉泽最先解放,欢呼一声,上前将那些阴山门人驱鸟一般挥散开来,独霸了火塘。白枫白沙也过去,取水取肉,开始解决午餐。狐狸不用人叫,早就已经不声不响凑过去准备开饭了。 柳定定恨恨看了一眼钱逸群,道:“人民关天,你竟然如此冷漠。”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一个脑残女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肯救她就已经不错了吧。而且这女人到底是真脑残还是城府深,还很难说。 钱逸群的目光落在了那支插在井边的簪子上。竹青子能够猜到自己一行人的到来,不为人知地留下记号,说不定还算准了这记号会最先被柳定定看到。这布局能力丝毫不弱啊! “常将有事做无事,”钱逸群干笑两声道,“对手都是狡诈恶徒,咱们把自己折腾进去倒也罢了,方姑娘那样冰清玉洁善良纯真的女子,却要被个七老八十的邪徒欺压……是可忍孰不可忍!” 柳定定撇了撇嘴:“你当我是傻子,听不出你的言下之意么!” “嫂嫂冤枉,小弟哪里来的言下之意?哈哈,哈哈。”钱逸群自觉调戏了嫂子,心满意足地跑去吃饭了。 白沙正煮开了一锅水,将笋片倒进去。这些极嫩的笋片,入水滚了两滚,便冒出阵阵清香。这种天灵地宝断然是不能加佐料的,符玉泽端着碗,就等白沙大勺一动,给他先盛一碗。 “再滚滚!我只要汤!”钱逸群高声喊道,生怕笋子的鲜美还没溶入汤里,就被这三个饿鬼瓜分完了。 白沙咧嘴笑道:“肯定还……” 三字刚出口,白枫突然出手如电,一脚踢在白沙胸口。 白沙顿时倒飞出去。 围观众人以为这伙人突然内讧,心中诧异莫名。 钱逸群却抬头朝空中望去,一个怪人正无声无息地扑杀下来。 那怪人浑身长满了棕色长毛,嘴鼻极长,竟然是妖异的蓝紫肤色。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白沙适才所站的位置。一只粗糙的手掌毫无停滞地朝陶锅抓去,似乎想抓出里面的笋片。 沸水烫得他缩回了手,一双弹珠大小的圆眼睛迸射凶光,渣渣怪叫一声,伸腿踢翻了锅架。 “食脑山魈!” 狐狸混在人群之中尖叫一声,下一瞬间已经钻进了一顶帐篷之中。 白枫离这山魈最近,当即抽出假剑,朝这似人的怪兽刺了过去。 那山魈渣渣叫着,露出一口尖锐的白牙,伸出爪子就去抓白枫的假剑。它哪里知道这假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器?这血肉之躯撞上剑刃,顿时落得个整齐的切口。 白枫的剑术即便再保守,对付一只野兽也不需要第二招。假剑直接刺穿了山魈的喉咙,转瞬之间一进一出,连血迹都没有沾到。 山魈抽搐着倒在地上,腥血留了一地。 “麻烦大了……” 钱逸群抬眼四周,寨子外面的树冠中传来呼啦啦如同风过的声音。从繁茂的枝叶中,更多的圆眼蓝脸冒了出来,仿佛多得没有尽头。 它们看着自己同族的尸体,无不露出了尖锐的白牙,发出宣战般的咆哮。 第八十二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一)【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些山魈弹跳力惊人,只是几跃之间便跳上了木栅栏。它们也不冲下来,只是蹲坐在栅栏上呲牙咧嘴,嘴角流淌出浊白的垂涎。在它们眼中,这些被围在中间的人类,就像是餐盘上的食物。 众人纷纷拿起了家伙,围成一圈,背靠背对着这些介于野兽与妖兽之间的动物。此时此刻,谁都不在乎修的什么法,习的什么术,是否有血海深仇……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狐狸,你作死啊!”钱逸群眉头一皱,大声吼道。 狐狸躲在帐篷里,听到钱逸群在外面大叫,心中一动:咱真是吓傻了!若是三眼青狼,咱还能混着逃出去,这些食脑山魈只要碰到有脑子的活物就不会放过,咱躲在这里终究难逃一劫! 它连忙蹬动后腿,如同一道红色的箭飞射出去,转眼之间已经抱住了钱逸群的大腿。 钱逸群没养过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对于这种卖萌的行径十分不适应。他不记得一以前狐狸有这个习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抱大腿的! 被一头将近三十斤的狐狸抱住了腿,犬坐在自己脚背上,这还怎么战斗! 钱逸群踢了踢腿,喝道:“放开!” 狐狸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 转眼之间,栅栏上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山魈。它们鼓舞狂嚎,却没有冲下来。 “它们在等什么?”白枫站在了前面,手中假剑出鞘。 钱逸群驾驭节隐剑,布下八门混天阵,道:“估计是要等老大的命令。” 狼群有狼王,猴群有猴王。 只听一声尖锐的嚎叫从林中传来,这些山魈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各个眼睛发红,一举跃下。山魈的利爪如同锋锐短剑,人体肌肉骨骼在这利剑之下就如豆腐一般。几个反应慢些的阴山法术士,只是一合之间便被山魈抓成几块。 受到血腥的刺激,山魈群中越发激荡,数头壮实的大山魈扑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残肢放在嘴里啃噬,发出嘎叽嘎叽的咀嚼声。率先捕获猎物的山魈更是捧起了牺牲者的脑袋,两颗尖锐的犬牙刺入了那颗孤零零的头颅,只是一撬,脑袋的头盖骨整个都被掀了起来。 周围的山魈伸出爪子,从头颅里瓜分豆腐一样的脑子,气得狩猎者喳喳怪叫,捧着头颅送到嘴边,将整个长嘴都塞了进去,舌头一舔就将人脑送进了嘴里。 白枫平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模样,好像完全没有种种情绪,然而此刻却也被恶心得皱起了眉头,出手一剑刺入了那头山魈的心口,同时又撩杀了周围分食残肢的山魈,结束了这场小小的聚会。 然而,惨嚎声相继传来,一场浩大的饕餮盛宴正在展开。 在八门混天阵中受到保护的柳定定努力定下心神,见白沙饶有兴致的模样,心中暗道:这是什么怪人,看到人死成这样还能这副模样! “正一天雷,除妖灭怪,起!”符玉泽高声喝道,手中一张雷蛇符飞了出去,正中一头正要杀人的山魈。 只见一道雷光闪过,电光如蛇缠上了那头山魈,顿时电得它皮肉焦枯,如同烤肉。周围的山魈凑得太近,惊恐地看着同伴倒在地上,不由渣渣乱叫,像是要唤醒它一般。孰料这正一雷蛇符的威能可不止于此。 电光从被电死的山魈身上窜了出去,又缠上了身边最近的那头山魈,在山魈抽搐倒地之后。电蛇再次咬住了第三个目标,只是电流的威力却明显减弱了。如此五次,一道雷蛇符方才耗尽,最后那头山魈虽然没死,却也被电得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符玉泽心中暗喜:这才是我大天师府的本事!震惊了吧!哈哈哈! 他下意识地望向钱逸群,颇想换来一个惊叹赞赏的目光,却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钱逸群目光空灵,站在阵中,充当阵眼,故而不能随意出击。然而他此时却是口中默诵掌心雷咒,嘴唇翕张之间,一团电球便飞了出去,将山魈击飞。这掌心雷的威力还不足以杀死这种皮厚肉糙的山魈,但是却足以让它们在地上抽搐半晌。 雷的威力虽然不大,但是这发射速度却快得让人晃眼,几息功夫便击飞了数头冲过来的大山魈。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符玉泽惊叹。 每每有山魈抓到八门浑天阵上时,钱逸群便变幻指诀,接手阵法。八门流转,将打在护罩上的力量尽数导走。 总有一头刚好碰触护罩的山魈被震飞出去。 借力打力! 钱逸群还做不到高仁那般将力量凌空弹射出去,但对于同样接触阵法护罩的人,却能够给予一击。这种太极手法非但体现了八门混天阵的攻防一体,更能够节省立阵人的灵蕴,可以说几乎没有消耗。 符玉泽虽然年纪轻,阅历浅,但是他身边的人可都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平日里闲聊玩笑积攒下来的见闻便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见到钱逸群如此控阵,符玉泽怎么不惊,心中暗道:上回张师伯说起天下阵家,还唏嘘已经罕见有人能够控阵不懈,移星换斗,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做到,不知道师出哪门。 钱逸群从高仁处学的阵法,虽然听高仁说了一堆的祖师传承,但也没一个有吕纯阳、王重阳那样的名望,听过便忘了。若是符玉泽真要想知道钱逸群的阵法师承,恐怕只有去找高仁了。 钱逸群却不满足这种后发制人的招式,他更喜欢能够攻击力强大的玄术。眼看周围阴山法脉的青壮被杀得支离破碎,钱逸群心中的愤懑渐渐暴涨。 ――真恨不得自己冲上去! 钱逸群看白枫半天都砍不死一只山魈,不由心焦。自反剑遇强则强,遇弱则守,这些山魈纯粹靠本能攻杀,在白枫面前自然是属于弱者。他再看符玉泽,一道道雷蛇符甩得是很起劲,杀伤力也比白枫强许多,但终究有些不够看的感觉。 ――我若是一动,阵法也就破了。掌心雷又不给力,就没个更给力的法子么! 第八十三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二)【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的指诀在掌心雷咒与八门混天阵之间变换,一边抵御山魈的爪击,一边抽空甩出电球。 每一次换诀都需要五指力张,好让灵蕴散去,不影响下一个指诀的效果。这个动作让钱逸群的手掌肌肉不住抽搐。整只左手在数以千计的诀法变动之余,几乎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嘭! 钱逸群的掌心雷打中了一头山魈。 那山魈的体格虽比其它同类更为壮硕,钱逸群的怒气却也较之前更为高涨。这一雷打在它身上,顿时将这个大块头高高抛起。 大块头被电得头晕目眩,砰然落地,旋即弹跳起来。它咧着嘴,露出里面的獠牙,寻找着打飞自己的祸首。终于,它一个转身,看到了白枫。 白枫颇有些以少战多的经验,总是优先解决自己后背的山魈,以免落入四面包围,被利爪撕成碎片。然而,突然飞来的巨大大山魈正好落在了他的背后,而此时如果立刻解决背后的威胁,那势必要打乱节奏。 控制战斗节奏,制敌而不致于敌,这才是自反剑的最高守则,也是这剑法能够以少胜多的秘诀所在。 白枫不由落入了两难之境,回身是死,不回身也是死。 “小白哥!”符玉泽喊了一声,随手一张雷蛇符飞出,口中咒言清晰吐出,也多少有点“诵咒如神”的味道。 “你们怕我死不了么!”白枫再也撑不住颜面,大声喝骂起来。 雷蛇符可不会自己分辩敌我。 大块头第一个被雷蛇符打中,浑身抽搐,口中白沫乱喷,却没有死。 雷蛇符失去了耐心,愉快地跳到了第二头山魈身上。 白枫眼看着身侧的山魈四肢抖动,口沫横飞,终于乱了心神。 ——下一次的跳跃,就会跳到我身上了吧! 白枫觉得手中的剑无比沉重。 “金光速现!” 一声暴喝传来,白枫被莫名而来的金光包裹,几乎晃到了自己的眼睛。 雷蛇符终于跳到了白枫身上,被困在金光之外,无论如何张牙舞爪都穿不过拿到薄薄的金光。 “十息,无敌!”钱逸群紧接着高身喊道。 白枫闻言瞬间改变了剑法,再不是自反剑那样一板一眼,颇有些杀伐凌厉的气势。 漫天的剑气从假剑上散发开来,顿时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他不管不顾冲进了山魈群中,假剑被走过一寸,都必然带来一蓬鲜血。 “靠,只有十息!”钱逸群吼道。 白枫冲了足足五步,一个华丽的转身,朝八门混天阵的护罩冲杀过来,身后留下一片残肢碎肉。他再次转过身,靠在护罩上,正好金光散去,剑法也换回了那一板一眼看得人心焦的自反剑。 “我数着。”白枫不无得意地回了一句。 钱逸群如果会翻白眼,肯定不会吝啬送他一个。 周围的山魈感觉到了这场饕餮盛宴之中不和谐的小点,有五个食物竟然不肯乖乖被吃掉,还杀伤了不少自己的同族,不由朝这个小团伙凑了过来。 白枫顿时压力大增,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抓出了一道血痕。 钱逸群见白枫挂彩,当即用阵法震开几个砸罩子砸得不亦乐乎的山魈,手中取出清心钟,琳琳琅琅摇了起来。 一道淡蓝色的灵光夹裹着钱逸群七成的灵蕴凌空而出,笼罩白枫周身,渗入体内。 白枫惊呼一声,手中脚下竟然快得让他不可思议。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钱逸群已经在他身后暴喝道:“金光速现!” 金光速现! 白枫借着震铃加持,又有金光护身,顿时如鱼化龙,再次使出刚才那种凌厉剑招。这回是纯粹为了杀敌而给予的加持,死在白枫剑下的山魈难以计数,在短短十息之中,便杀出了一片空地。 山魈虽是兽类,也知道畏惧。见到白枫杀了这么多同族,终究还是会肝寒胆颤的。见白枫稳住了战场,外面的山魈却仍旧源源不断涌进来,钱逸群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符玉泽:“这时候不用戊土神兵还等什么!” 符玉泽上次被钱逸群教训了一顿,虽然不怎么服气,还夹杂着青春期的叛逆,但也感觉到了戊土神兵的珍贵。想想前面的路上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的确不该撒豆子一样放开了用。 此刻被钱逸群一喊,符玉泽嘴巴不由上翘,暗自腹诽:不用也是你说,用也是你说,什么都让你说了! “靠!再不用我们就都死在这里了!”钱逸群仿佛听到了符玉泽的腹诽,适时地补了一句。 金刚珠的护体只剩最后一次,哪怕自己战斗中进入翠峦山祭炼珠子,也保不齐有人被山魈瞬间击杀。这时候若是不乘胜追击,一旦让山魈再次涌进来掌握主动,那大家的结果只有成为猿粪。 符玉泽看到钱逸群的怒目,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连忙掏出戊土神兵符,拍在地上,高声喝道:“黄中总炁,戊土神兵。镇星伏秽,流炼神庭。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起!” 地上的泥土如同涌泉一般冲了上来,凝聚起一个巨大的土石神兵。 这土石神兵一出场,顿时打开了一片天地。 巨大的拳头轻易就将山魈轰杀成渣,完全无视它们坚韧的肌肉和强硬的骨骼。 山魈们看着这个庞然大物,胆小的已经逃上了栅栏,胆大的飞身朝土石神兵发起了攻击。 土石神兵虽然有五官,但并不真正需要这些。它完全在符玉泽的操纵之下动作,而其中的联系却不是山魈的智力能够看透的。 有了这个土石神兵挡在前面,白枫即便没有金光护身也开始使用那套凌厉的剑法。显然他在这套剑法上下的功夫远不如自反剑,连钱逸群都看出了许多滞碍不通,转化生硬的地方。 钱逸群不用维持阵法之后,掌心雷的攻击速度和力度都大幅度见长。他更是意外地发现,金光咒竟可以从天地间吸取微弱的道炁,转化为自身的灵蕴。这在这之前是难以想象的,也是震铃消耗太大,这才显露出金光咒的隐藏属性来。 虽然是“微弱的道炁”,但是转化出来的灵蕴却十分可观。尤其重要的是,一旦这条通道被钱逸群掌握,自己的灵蕴就能够无穷无尽!非但能够敞开了用震铃,说不定还能冲开八风穴的其他七穴。 “雷来!”钱逸群不知疲倦地抛出了一个又一个掌心雷,终于将营寨里的山魈赶出了栅栏。 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腥臭味,源自地上那层厚厚的血泥。 幸存者扫视四周,发现整个营寨已经没有陌生人了。 唯一站着的五个人,互相都认识。 自然是钱逸群和他的伙伴。 狐狸从钱逸群脚背上下来,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吐了口口水,道:“它们还没走远。” “你现在知道救人要冒出多大的代价了?”钱逸群望向柳定定。 柳定定真不辜负柳和尚给她起的名字,镇定地看着地上的残尸,抬起头迎向钱逸群的目光,大声道:“即便如此,救人也比贪图宝贝要强!你其实是为了什么东西才来的吧?别把我当傻子,你和你的狐狸压根没有用心找方姑娘。” 钱逸群差点恼羞成怒。 “没什么可以否认的,我和老狐的确是来寻宝的。”钱逸群忍住气道,“我寻宝的目的是为了我的亲戚朋友,一切在乎我和我在乎的人,我的确不会莫名其妙跟一个从小被魔头养大的人打得火热,交心换肺。” “这里有什么宝贝?”符玉泽好奇地插进了话,浑然没发现柳定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知道。”钱逸群坦白道。 “这洞天是郭璞开创的,但六道口却是大道所化的通路。”狐狸是这里最不愿意看到团队分化的“人”了,上前说道:“即便没有先天灵宝,也多半存有郭仙师的遗物。无论是什么,拿出去总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的宝贝,若是落在无德者手中,实在是苍生之祸。” “伪善!”柳定定怒目道,“连身边的人都不想着救,还想着苍生!骗鬼啊!” “柳姑娘,”白枫轻咳一声,“那位方姑娘只是你身边的人吧。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若是同路,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如果不同路,自然也没必要继续走下去。”他倒不是偏向钱逸群,而是儒生讲礼。 礼者,离也。最重视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交浅言深、正邪不辨……柳定定在白枫看来的确是个“非礼”的愚妇。 柳定定没想到老成稳重的白枫都出口教训自己,不由鼻头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哭意道:“好好好,是我连累你们了!我走!” “你走毛!”钱逸群见白枫狐狸都开口了,本来就想这么算了,谁知道柳定定竟然耍大小姐脾气,不由怒上心头。 “既然不同路,我留在这里干嘛!”柳定定也冲钱逸群吼道。 ——你特么就是我那个白痴师兄看上的女人罢了!真要死在这里关我鸟事! “你凶,”钱逸群怒极反笑,“走,我送你出去,走啊!” 柳定定被钱逸群这么一激,顿时倔脾气上来了,大步朝门口走去。 钱逸群紧随其后,好像真的在护送她出去一样。他挚出节隐剑,轻轻一挥,砍断了吊门的绳子,大门应声而倒,露出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正是众人在不久之间进来的路。 柳定定见钱逸群没有留她的意思,心中也气到了极致,硬着头皮就往外闯。 “小心!”狐狸敏锐地发现了空气中的危险,高声尖叫。 一团黑影从树冠丛中扑下,带起一股劲风。 柳定定被风声惊动,抬起头,茫然地看到一个黑影。对于她这种没有接受过体术训练、灵修锤炼的普通人,即便意识到了浓浓的危险,身体也无法做出正确的躲避反应。 就如同一只小白兔意外地正面一头猛虎,猛虎的气势就已经足以让它吓趴在原地,乖乖落入虎口。 柳定定发出一声惨厉地尖叫,蹲在地上。 钱逸群至始至终都看在眼里。在他眼中,分明映射出这头巨型山魈距离柳定定所需要的时间。 谁都没有发现,当钱逸群挥剑砍断绳索的时候,左手已经偷偷捏起了指诀。 他捏得极慢,慢得连自己的灵蕴都忍不住想冲上去完成这个指诀。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巨型山魈以千钧之力压顶而下。 这一刻,节隐剑化身七十二支。 这一刻,支支节隐剑依次插入土中。 一道屏障徒然而生。 山魈看不见这屏障,但是本能中觉察到了危机。然而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它又不可能右脚踩左脚踩回树顶,只能顺从地球引力的拉扯,越来越快地冲向蜷曲一团的弱小食物。 在它的计划中,完全可以赶在不远处那个较为危险的“食物”靠近之前,将这个最温顺的“食物”带走。 起码能够带走头颅,里面有滚热香嫩的脑子。 然而,实际中的危险比预想中的来得更快。 几乎是阵图成型的刹那,这头巨魈已经撞在了八门混天阵形成的屏障上。 ——软软的,没事么? 巨魈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片段,疑惑代替了恐惧。 紧接而来的,却是如同海浪一般的回震之力。 这一波*,一层层,一叠叠……绵绵不绝的力量尽数从屏障上打入巨魈的身体之中。既没有将它震飞,也没有让它砸破阵图,只是被钱逸群分成了三股,如齿轮交替一般引回了巨魈体内。 说来繁杂,其实只是个脑神经树爆发出一点火花的刹那。 刚才与巨魈的短暂战斗,钱逸群的八门混天阵第一次经受实战的考验。即便是在翠峦圣境中演练无数次,也远不如一次这样的真实考验能够让人成长。小钱道士的悟性本来就好,又听说过太极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之类的高深武学理念,虽不能尽悟,也有个概念性方向。 几经琢磨之后,钱逸群已经基本掌握了用灵蕴牵引外力在阵图八门中游走的窍门,再不至于被雷蛇符震得五脏颤动。 而此刻,正是钱逸群这场考试的最终答卷。 绵力。 绵绵不绝,绝不浪费,每一丝阵法上的力量都被牵走,又回向钱逸群希望它们去的地方。 巨魈发出一声哀嚎,只是一个短暂的开头,便戛然而止。它如同一条破麻袋,软软地被甩到了一旁,破裂的血管很快就涌出黑红色的血液,将身下土地彻底浸透。 柳定定等了片刻,看到一缕殷红缓缓渗到了自己脚下,发出一声更为激荡的哭声。 钱逸群收起剑法,感觉嘴唇上方微微发痒,伸手一摸,满手鲜红。对于他来说,驾驭这股强大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勉强了。 “没事吧!”符玉泽还是很紧张柳定定的。他从小在道观里长大,以前觉得没有父母有师父也一样,现在才知道有一种温温软软的爱是师父不能给予的。 白枫和白沙也跟了上来,一旦进入战斗被分成两边可不好。 狐狸自然不会独自留在营地,跑得极快,在地上印出一个个梅花桩的爪印。 众人很快就围成了一圈,四面警惕。 钱逸群仰头环视四周树林。 那是因为他留鼻血了…… 这头巨魈一死,十面埋伏蠢蠢欲动的山魈们,纷纷逃散,没有丝毫留下收尸的打算。 “柳姐姐,你没事吧?”符玉泽凑近柳定定,关切问道。 柳定定蹲在地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自按捺住心中激荡,飞快吐出两个字:“没事。” 符玉泽蹲在柳定定身前,轻声安抚道,眉眼间看上去就如女孩一般。他见柳定定仍旧埋着头不肯起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望向旁边白枫白沙和钱逸群。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光看眼神就知道这群不着调的哥哥也没什么靠谱的主意。 “刚才好悬啊!”符玉泽道,“柳姐姐,这道符你留着护身吧!” 众人望向符玉泽是手,只见他正从袖子里取出一快玉牌,乃是上好的白玉,宛如羊脂,表面上刻着符文。 符玉泽将玉牌塞在柳定定手中,道:“这张黄巾力士符是张师伯画的,天下罕见,若是遇到致命之险,它自己就会裂开,你不用管它。到时候黄巾力士附身,谁都伤不了你。” 白沙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极力往柳定定手中的玉牌瞅去,却又要保持男女大防的安全距离,整张脸都扯长了。 白枫也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暗道:原来这就是黄巾力士符,竟然还是自然发动,果然是神符。 钱逸群和狐狸却只是听过便算,连头都没抬。 他正用节隐剑将地上那巨魈尸体剖开,用剑轻轻在这对杂碎中挑拨,从头到尾一丝一点都不放过。如果这不是在找什么东西,那绝对只有“变态”来解释了。 钱逸群当然不是变态,但是这种变态的行径足以让其他人有意识地避开视线。 第八十四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三)【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你说的那个山魂应该是在脑子里吧?”钱逸群心中暗问。 “书里只说过是在身中,却没说是脑子里。”中行悦的太监嗓子旋即回应。 自从上次咨询中行悦如何走出这片森林开始,钱逸群便将百媚图放在了怀中,也允许中行悦保留一个神念交流的通道。 适才山魈围攻的时候,中行悦就点破了有一头山魈之王躲在附近,只要杀了它,其他山魈自然退散。 这种食脑山魈只曾出现在古人传说之中,就连中行悦这西汉初年之人都不曾见过活物。从有限的古书中能够知道,山魈王非但体型巨大,而且死后魂魄会凝聚成一块晶石,食之不惑。 关于这点,钱逸群并不十分相信。 《山海经》里有太多这种记载,几乎每一种奇兽珍草都有个注脚:食之如何。 说得好像华夏先民都吃过一样。 若是那些东西看着能吃也就罢了,偏偏都是些奇形怪状的诡异生物,要是这都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吃下去,属性点全加在吃货等级上了吧! 反正就算找到了,钱逸群也绝不能接受吃这种东西。 “咦!是这个么?”钱逸群终于从巨魈身体之中摸到一块软软凉凉,如同果冻似的东西。这东西意外地留在了巨魈的肺里,并没有染上多少血迹,看上去倒还干净。 众人的目光瞬间涌向钱逸群,以及他手上的果冻。 “这是什么?”白沙凑了过来,好奇地靠近那块晶莹剔透的山魂,“很像皮冻啊。” 钱逸群拿着这个鸡肋,道:“这东西是食脑山魈的魂魄所化,叫做山魂。” “干嘛用的?”白沙问道。 “据说吃了之后可以不惑。”钱逸群简单道。 “这东西如果是魂魄所化,那吃和不吃并没有什么区别。”白枫悠悠道,“如果不是凝成了这块肉冻,而是散入虚空,我们呼吸之间也就吸收了。说不定等到此身灭度,称愿再来的时候,魂魄中还会融上那么一些。” “别说那么恶心的事。”钱逸群摇了摇头,“这样,这东西也不是俗物,大家拍卖吧。谁想要就出钱买。” “这个,我吃的话好像太浪费了。”白沙摇头道,“芥子,你呢?” 白枫摇头不屑道:“儒者自有修养之法,不依赖这些奇诡外物。” “我能吃么?”符玉泽兴高采烈跃跃欲试。 “刚才那个黄巾力士符,拿两张来。”钱逸群道。 符玉泽是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主儿,又想到这一路上若是碰到危险,难道钱逸群就死守着神符不用么?这简直是白送一样的好买卖呀!他当即就从袖子里抽出两块玉符,正要递给钱逸群,突然见到一旁的狐狸猛然一窜,一口吞下了钱逸群手里的山魂。 “你要吃就说嘛,没道理你要我不给你……”钱逸群被吓了一跳。 狐狸猛地扑向钱逸群,长嘴一耸,已经将嘴里的山魂吐进了钱逸群口中。这山魂被狐狸用法术包裹,一旦进了钱逸群口中却是旋即化成一股清气,顺着喉管便往下走,渗入四肢百骸之中,最后走脊柱回归脑髓海。 钱逸群干呕了半天,面色惨白。 “其实你想想就没什么了。你不也吃过牛羊肉?不也吃过鸡鸭禽蛋?猴脑猩唇都有大把的人吃,何况这东西是魂魄所凝,说穿了不过一股阴阳之气,何必如此抗拒呢!”狐狸倒是很耐心地开导钱逸群。 在狐狸眼中,这个团队为自己未来或许大有好处,但是其中更有个须臾都离不开的核心,那就是跟自己联系最为紧密的钱逸群。无论是符玉泽还是白枫,他们若是离开总有人能替代,但是钱逸群对它而言却是无可替代的人物。 对于“不惑”,旁人或许还停留在孔子说的“四十不惑”,但是通达万物的的白泽却很清楚汉朝人的习惯—— 不惑的意思并非是没有疑惑,而是不受蛊惑、魅惑、诱惑。可以说是直接坚定道心的上品天珍,无论是求道还是求术,如果能有这么一块东西,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异宝。 道理虽然如此,但是要就这么生吃下去,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狐狸见钱逸群缺乏这种勇气,只有略略牺牲色相,推他一把。 “这种进食方式我不习惯,”钱逸群简单道,“也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把心定下来,你凑近花花草草和凑近我,并无区别。”狐狸老僧说法一般,随意发挥着万物齐一之论。 钱逸群腹诽道:花花草草的味道跟你嘴里的腥臭是一样的么? 不过这东西终究是个好东西,钱逸群也能明白狐狸的好意,既然吃了也就吃了吧。不去想它的话,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这比那些吃了上吐下泻的灵丹妙药更容易接受。 “我们快走吧,这里真臭。”符玉泽没吃到这山魂,颇为失望,收起了黄巾力士符,嘴巴微微嘟起。 柳定定早就恨不得飞出去了,一则是这里实在太险恶,二则也是因为这个师弟太让她心情郁闷。 钱逸群点了点头,在前面开路。刚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奇怪。这些树木之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力量牵引着自己。这股力量十分弱小,只要钱逸群微微一挣脱,便会扯断。当钱逸群扭动身子往前走的时候,它又会依附过来,黏在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钱逸群依照营地那人说的,选定本木,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敲了敲,直直扔向前面那棵树。他循着石头飞过的轨迹走去,这股微弱的力量却散开了。 ——原来如此!所谓的木炁转移。只是借两点之间的木炁震开了阵法中的牵引力。 钱逸群心中解开了谜团,不由得意,突然之间却想到:阵法内每个节点都能影响阵内灵蕴流转,那岂不是每个点都是阵眼,又都不是阵眼!? 这两棵树被同一块石头敲过之后便没了阵图之力,正是阵眼被移动的缘故。但若是将这些树砍掉,无穷木阵却不会因此而破,可见这些节点有着是与非两种属性,乃是阴阳交替的典范。 一个阵图脱离了五行八卦,升华到了阴阳的境界,可见布阵之人果然不是凡人! 钱逸群很快就想到了郭璞,那人是风水术士的祖师爷,恐怕阵法正是他的拿手本领。狐狸见钱逸群若有所思,心中暗道:看,你还不肯吃那山魂,这不是眼看着就有好处了么! 一行人加持了缩地术,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行进极快。两个时辰之后,林间的树木越来越稀疏,地上露出了坚实的土地,不在是之前落满腐叶的泥路。 众人看到天光,不由高兴,正要加快脚步走出这片看腻味了的林子,却听到一阵人声传来,全是男子粗犷的嗓子。 钱逸群从这阵喧哗中捕捉到了两个格外熟悉的喝斥声。这两个声音,哪怕他在翠峦圣境里呆上几年,也不容易忘记。 一个大喇嘛嘎巴达瓦。 另一个却是师兄阿牛。 前者是将他逼得最无力的对手,后者是他同门受道的兄弟。 钱逸群身形一晃,如同灵猿一般,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脚重重蹬在树干上。轻身符旋即出手,贴在自己身上,顿时身轻如燕,已经撞在了前方树上。他此刻就是那颗撞破阵法之力的石子,在阵眼间飞过。 几个起落之后,钱逸群已经看到了前面围观众人的后脑勺。他们松松围成一个圈,像是压阵又像是在看把戏,手中刀剑出鞘,却都虚虚指着地上,显然只是给自己壮胆而已。 钱逸群正好高高跃起,看到圈子里对战那两人,真是阿牛和嘎巴。柳和尚也在圈子之中,却倒在地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一般。他身后有个女子,面容皎丽,眉眼间和柳定定一模一样,却带着异域风情,多半就是柳和尚的妻子,柳定定的母亲。 也是嘎巴达瓦要找的人吧。 场中阿牛一拳轰在嘎巴身上,嘎巴只是晃了晃,却转手同样是一拳打出。那一拳势如风雷,若是打在人身上必然是骨碎肉烂。阿牛也不知道躲避,怒吼一声就挥拳顶了上去。 钱逸群见阿牛七窍流血,只是凭着超人的体魄在硬抗,也不知道这一拳能不能撑住。正想用金刚珠罩他,却猛然想起今天白枫用了两次,救柳定定用了一次,却因为忙着赶路,没有及时去翠峦山里祭炼。 真是偷不得一点懒啊! 砰! 阿牛的拳头与嘎巴的相撞。 仿佛一道气浪从两人之间迸发荡漾,冲得脚下青草折腰。 围观众人只举得劲风扑面,又是发出一阵呼喝。 “啊!”阿牛只觉得身体里一股气劲横冲直撞,被激出一口逆血,旋即朝后退了五六步,仰天栽倒。 嘎巴怒喝一身,欺身上前,高高抬起一脚,重重踏向阿牛胸口。 喀嚓! 脆裂声响,许多刀头上舔血的江湖客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嘎巴抬起头,警惕地扫视四周。 刚才这志在必得要将阿牛踏杀的一脚,被一层目不可见的屏障硬生生拦了下来。嘎巴知道有人出手,却不知道谁人有这种本事。除了上次与贼道交手时碰到的金光,还没什么东西能挡住自己的宝象之力。 他没有发现,在阿牛身周,有一圈宝剑,直没土中。剑柄在青草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钱逸群看到阿牛与嘎巴拼拳,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祥。虽然阿牛师兄天生神力,但是这嘎巴的力量却是他亲身领教过的,当真是碰着即死,擦着便亡。 没有了金刚珠护体,钱逸群急中生智,浅浅飞出节隐剑,就着阿牛退后的位置先分出七十二分支。当阿牛到底的刹那,八门混天阵的指诀也掐好了。节隐剑依次插入阵图节点之中,立时撑起了一道屏障。 嘎巴冲上来的时候,这道屏障已经可以傲然说一句:老夫等你多时了! “米粒之珠!”钱逸群高声暴喝,飞身冲进战圈,手中无相扇扑出一团灵蕴。八门混天阵无论布在哪里,阵眼永远都是布阵者本人。他这一动,这阵自然也就破了。 嘎巴却也不能再对地上的阿牛施以攻击,见铺面而来的灵蕴之光,他只有退开一步,双臂交叉护住脸面。 钱逸群知道这些灵蕴只是给他的挠痒痒,当即收回节隐剑,守了个门户,心中暗道:这喇嘛就和开了外挂一样,刀枪不入,力大无比,这架可不好打啊!除非我能召出玉清天雷,否则断然没有赢他的机会。 他在沉入灵蕴海一看,拿到玉清天雷凝在身体中的玉符,仍旧被冰层厚厚封着,没有丝毫解封的迹象。 “又是你!”嘎巴放下手,双足生根,怒目呲牙,声若洪钟。 “呦,还记得道人我么?”钱逸群堆起一个虚情假意的笑脸,“还想被天雷轰上一回么?啧啧,你的那些个小喇嘛呢?这回谁抬你回去?” 嘎巴自从修成《大威德金刚密法》第一层之后,便再没有受过伤。那天他以第二层的功境,召唤大威德金刚法身影子附体,竟然被钱逸群召来天雷轰得几乎死去,心中难免存下了一丝惧意。 “今天喇嘛找到了明妃,不跟你打。”嘎巴大声道。 “你能不能专一点啊?”钱逸群嘲笑道,“你上个明妃还在道人我手里呢!” “那个假的,这个真的。”嘎巴伸出食指,指向阿牛的岳母。 钱逸群心道:果然是她。 “唔,那我就不搅合你的好事了。”钱逸群诚恳地露出了八颗牙齿,笑道,“说起来上回跟你打架,我也很辛苦啊。” 嘎巴暗道:这道人还有些眼水。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汉家人的宝贝不要也罢,只带了我的明妃便回青海去。 阿牛刚才憋过气去,正好转醒,隐约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声音格外耳熟。他正要脱口而出一声“师弟”,钱逸群已经抢先一步,踏在他身上,硬生生让他把那两个字又憋了回去。 “不过,道人想跟你做笔买卖。”钱逸群笑道,“你上回还有根棒槌在我手里呢,敢问一句,喇嘛打算出多少钱赎买回去?” 嘎巴大奇:我那金刚伏魔杵有藏地五百仁波切的佛法加持,乃是用圣山星铁混了云铜打造而成,当得上除妖伏魔一大利器,如此宝贝他竟然肯还给我? “你那棒槌太重,卖给铁匠又熔不掉,索性你出个价钱,我吃些亏,物归原主罢了。”钱逸群见嘎巴眼中充满疑色,随口解释了一句。 嘎巴这才放下心,暗道:是了,这道人的大腿还没我的伏魔杵粗,想他也拿不动。 “我没钱。”嘎巴道,“你若是随我去藏地,我就给你五百头牛,五百头羊,五百个能生养的女奴。” “此话当真?”钱逸群眉头一挑。 “出家人从不骗人!”嘎巴傲然道。 钱逸群上前两步走到圈中,从鱼篓中先丢出了翠峦山,然后才得以拉出一个缀满了宝石的杵头。 嘎巴当日就觉得惊奇,此刻再见钱逸群使出手段,心中暗道:待我拿回伏魔杵,回手便将你打成肉泥,你这宝贝便也是我的了! “哎呦呦,好重好重!喇嘛快来帮忙!”钱逸群扯出杵头之后,好像撑不住力道,一松手便将那头砸在地上。他弓步挺腰,浑身骨架连带着一起哆嗦,好像真是重得连鱼篓都拿不住了。 “哈哈哈!我的金刚伏魔杵有两百三十斤重,你个尕娃还是不行啊!”嘎巴见自己趁手的兵器回来,心中暗道:都说汉人刁钻精明,却让我碰上个傻的,真是佛菩萨保佑!哈,此番没有白来。 嘎巴信步上前,一把就抓起了地上的伏魔杵,正要往外扯,只见钱逸群突然趴倒在地,像是彻底吃不住力了。 “哈……” “翠峦!” 白光闪过。 …… 钱逸群倒地是假,只是好方便抓住这喇嘛的脚踝。一旦肢体接触,钱逸群便对着地上的翠峦山喊出了口令。翠峦山毫无延迟地吐出白光,将两人包裹起来,拉入圣境之中。 眼前白光尚未散去,只闻到地上青草飘香,钱逸群立刻松开了手,就地一滚,以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说出“如意”两字,旋即又被送出了圣境。 在场众人只看到好像有道白光闪过,然后…… 然后…… 喇嘛不见了。 只有道士躺在地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钱逸群从地上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安然收起了鱼篓和地上的翠峦山。略一查探,金刚伏魔杵仍旧在鱼篓中,大约是嘎巴不小心松了手,又滑了进去吧。 “大叔,你没事吧?”钱逸群一扫现场,阿牛已经自己坐起身,傻乎乎地看着他,便走到了柳和尚身边。对柳定定的母亲点了点头,叫了声“婶婶”。 柳和尚伸出手,拉住钱逸群衣袖,气若游丝:“我、我、我怕是不行了……你、去找、找定定……” 钱逸群反手一把握住,道:“定定一早就被我救出来了,马上就到!你别说话了,用灵蕴滋养身体要紧。” “他的灵蕴已经耗竭,只是硬撑着一口气想见女儿罢了。”身边的柳婶幽幽说道,果然不是江南语调。 “放心,有我在!”钱逸群取出清心钟,随手打起了流水铃子。 “爹!爹!女儿来了!” 白枫等人见钱逸群突然加速离开,知道前面有事,却要照顾柳定定,不敢跑得太快,故而晚到了一步。柳定定刚出林子,就从人群间隙中看到了自己父亲倒在母亲怀里,不容乐观。 “滚开!我爹还没死!不要你来超度!”柳定定扑向柳和尚,冲钱逸群大声哭喊道。 钱逸群没有理会这个傻婆娘,手中清心钟摇动,运起白莲法螺秘法,要将自己身中灵蕴度给柳和尚。 柳和尚摸到了女儿的头发,心中心愿已了,正要长松一口气,与世长辞沉眠不醒,突然一股清凉纯净的灵蕴冲入体内。诚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柳和尚全身一颤,又吸回了一口气,说话都有了力气。 他的目光越过女儿,落在钱逸群身上,道:“别为我续命了,这身子已经不是灵蕴能够修补的了。” “柳叔刚才被那喇嘛打了十几拳。”阿牛走到钱逸群身边低声解释,眼中含泪,“都怪我没用。” 钱逸群不言不语,这白莲法螺对灵蕴的消耗极高,想要靠这个续命的确有些不现实。 柳婶将丈夫和女儿团团抱在身前,低声道:“好歹我们又在一起了。” “我走之后,你要孝敬好你母亲。”柳和尚嘴角竟然露出一个微笑,深情地看着爱妻的眼睛,“这一世剩下的路,只有你独自走了。” “下一世,我们还在一起。”柳婶握着丈夫的手,轻轻唱起了歌谣。 歌声空灵悠扬,音域之高,绝非汉地的乐曲。这歌声中漫溢着对亲人的深情厚爱,带着对未来重聚的期盼和喜悦,却没有一丝不舍。 “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者不悔其始之……”柳和尚出声打断了妻子的歌唱,诵完长长一段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钱逸群站在一旁,如同醍醐灌顶。 当日在茅蓬坞,师父传下流铃八冲,用的也是一个迥然不同的声音。 这是心传。 柳和尚将自己师门代代心传的真言在此刻传给了钱逸群。 ——生命的长短,难道是可以强求的么? ——我哪里知道,贪生不是旅途迷误? ——我哪里知道,怕死不是近乡情怯? ——我哪里知道,我死后是否会因为曾经的贪生而懊悔…… 每一个音都在钱逸群心中回荡。 灵蕴海上的那口黝黑大钟,铛铛作响,将金光咒的咒音压得渺不可闻。 钟面上,裂纹横生,哔啵之声不绝于耳。 片刻之间,裂纹中射出比之钟身更为黝黯的黑光。 钱逸群腰间一麻,一股凉意从两肾喷涌而出,沿着脊柱汹涌而上。到达头顶百会,顿时化作甘霖洒落,舔舐周身,回归命门。 八风穴.坎水之炁,冲破! 第八十五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四)【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清心钟到底是何来历没人知道。 就连白泽和中行悦都是第一次见识。 总之,金鳞篓这种圣人出品的宝物都收不了它,可见它的来头之大。 冲破了八风穴之后,钱逸群得以激发坎水之炁,然而真正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清心钟上的坎卦解封了。当他心有灵犀似的摇出了坎铃,一股水炁夹裹着灵蕴在铃声中澎湃不已。钱逸群只是一念引领,这股灵蕴连同水炁,瞬间涌向了正在圆寂边缘的柳和尚。 柳和尚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念:痴子,为何还要强行为我续命?你自己的身体就不要了么? 一念及此,眼角渗出豆粒般大的泪珠,落在妻女手上。 ——咦!这不是刚才的灵蕴! 柳和尚心中一奇,紧接着更是奇怪自己怎么反而离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远。 白莲法螺是将自己的灵蕴送与他人,一旦进入他人身体,便成了那人的灵蕴。而这股灵蕴却不一样,它在身体中奔流,修补四肢百骸内外伤损,填充干涸的灵蕴海——当然,可能也没多少人能够称之为“海”。 柳和尚感觉到了身体肌肉再次恢复了弹性,碎裂的骨骼块块修复,就连错位的筋骨也被这灵蕴轻柔地正位,没有丝毫痛楚。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水中一般,只需要放松全身,便能获得无尽的舒畅。 钱逸群一遍遍地摇动坎铃,身中的灵蕴与肾水之炁源源不断地涌入柳和尚体内。他能够感知到这股灵炁,甚至引领这股灵炁前往最需要修补的地方。而且不同于震铃的一锤定音,坎铃对于灵蕴的消耗并不大,只是略比自身的恢复速度快些。 这也是八风穴冲开第二重的福利,身体与天地愈发紧密,天地之炁转为自身灵蕴的速度也得以提升。 柳和尚很快就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女,一家人再次抱在了一起。 钱逸群停下了铃子,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师弟好手段!”阿牛也不因为自己被人排除在外而苦恼,只是对着钱逸群呵呵傻笑。 钱逸群这才无奈地看着这位师兄,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怪他……若不是他执迷不悟地要跟着柳家离开穹窿山,师父也就不会匆匆离去。 ——唉,若不是师父离去,自己恐怕仍旧在穹窿山上修道。或许百年之后会成为一名得道高真,但是想改变天下大势却断难为力。自己家人恐怕也会在女真人的屠刀下身首异处…… 隐隐之中果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生民啊! 钱逸群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与柳叔柳婶在高邮的时候听说:‘孙膑门人,定观琼花。’柳叔说这是你在传话,要我们去琼花观。等我们连夜赶到琼花观,却发现琼花观着火了。后来好不容易等人扑灭了火,才听说有人挟持着一个姑娘下了井。我们混在这些江湖人中下了井,一路追到这里,却没想到你在我们后面。”阿牛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完,看起来这些日子的磨砺,让他脑子清楚了不少。 ——我让白沙帮忙传话当天就起火了,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钱逸群望向白沙。 白沙站在一旁,见钱逸群看他,笑道:“我得了道长委派,敢不尽力?回去便用飞鸽传书各地同伴,散播风声。” 高邮紧邻扬州,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十分通畅,难怪柳和尚能够这么快追来。只是要想将一条消息传播出去却不那么简单,在没有微博微信的时代,只能靠口口相传。看来白沙背后的网络可是不小。 “师弟,你什么时候成了孙膑门人的?”阿牛不满地瞅着钱逸群,“我们不是师父的门人么!” “以你的智力很难理解。”钱逸群别过头,“对了,你老婆没少给我惹事,以后看紧些。” 阿牛连忙应了,上前去拍柳定定的后背,让她不要哭得那么大声。 钱逸群也被这哭声哭得心烦,心中暗道:人死了哭哭也就罢了,人都活过来了,还哭得这么伤心,是遗憾你爹没死么! “嘘嘘,”狐狸低声唤钱逸群,“跟我来。” 钱逸群也没跟众人打招呼,跟着狐狸便走向林中。他们自然不会深入,只是绕到了一株参天大树背后,避开了众人的耳目。 “你将那个喇嘛扔进翠峦山?”狐狸在江湖客的议论之中,大约知道了个梗概。 钱逸群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他从里面把这圣境毁了?”狐狸紧张道。 钱逸群取出翠峦山,翻看一番,道:“从外面看到是没什么问题,我进去看看。” “慢着!”狐狸叫了起来,“他死了没?” “咱们在外面这么久,里面怎么都得有一百年了。”钱逸群道,“他就算金刚不坏,还能熬过天命么?” 狐狸知道哪怕圣人都不可能超越天命长驻世间,那喇嘛在圣境里不饿死就不错了,更别说超凡入圣,与道合真。 钱逸群进入圣境,白光之后人已经站在了草坪上。入目所见,一片草木葳蕤景色,并没有丝毫变化,不由让他放了大半的心。 厚道人也没见嘎巴的骸骨,心道:他也不是傻子,被困在这里肯定也要想办法寻路逃出去。我且去洞里看看。 翠峦峰下斗折山洞就像这个圣境的招待所,只要不是瞎子,都会找到这里。钱逸群脚下生风,很快就到了洞中。打眼一看,自己留在洞里的锅具果然被人用坏了,看来嘎巴大举在这里生活了着实有一段时间。 “喂。” 一声娇嫩的呼喝,吓得钱逸群一跳。 钱逸群回过身,当即堆满了笑意:“神仙姐姐!您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你还真当这里是你家了?”孙姑娘的投影满面寒霜,想必她若是真身能够过来,早就动手打人了。 “这个,缘分嘛。”钱逸群暗道:这位姑奶奶是不是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怎么不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模样? 孙姑娘的确很生气。 她对这片圣境的感情远非常人能比。某天来巡视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花园里竟然冒出个奇怪的和尚,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四处开山伐树,动辄冒出恐怖的吼声……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孙姑娘能够容忍钱逸群留在这里,一者他是道士,二者他比较安静。但是一个番僧……若不是投影不能出手,恐怕这位孙姑娘早就动手解决了! “对不起,我错了。”钱逸群当机立断,诚恳道歉,心中却道:看来这个办法还真是不错,以后打不过的人只要阴进来就能老死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么!”孙姑娘可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看穿了钱逸群的小九九。她道:“我已经决定灭度,便转世去你身边,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知道……神仙姐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钱逸群心中一惊:这姐姐说死就死,还能自己控制转世的时间地点,修为得到何等程度?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圣人门前得是什么级别? “生生死死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孙姑娘双眉一横,“等我转世过去,你就将翠峦山还给我!否则,哼哼!” 钱逸群很明白这“哼哼”的意思,暗道:看来这回是真的惹怒了这位孙姑娘,否则她也不至于自己灭度来取翠峦山。 “神仙姐姐,小弟知错了!日后小弟再不敢让一个坏人踏足圣境!”钱逸群连忙打躬道歉。 “那是必须的!”孙姑娘喝道。 “所以……转世的事,就算了吧……” “我意已决!” 钱逸群心中无奈,知道老女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断然没有做不成的道理。他只好赔笑道:“姐姐打算如何相认呢?小弟身为地主,也好帮衬一番。” “不必了,”孙姑娘断然拒绝道,“你只要藏好翠峦山别让旁人偷去!我降生之后三年,宿慧定会开启。等我修行到了,自然来找你取这翠峦山!” 钱逸群心中暗道:哎呀呀,这位神仙姐姐显然不信任我啊,生怕我做下撒加刺杀雅典娜的事来…… “你别肚子里嘀咕了!速去将那番僧的遗骸收拾了出去!凭的留在这里污秽地方!”孙姑娘恨恨道。 钱逸群连忙打躬道歉,请神仙姐姐带路。孙姑娘一路将钱逸群带到了竹林,原来嘎巴达瓦就是在竹林之中坐化。 这个嘎巴达瓦在藏地也是有名的喇嘛,人们多少要尊称一声仁波切。此时此刻,只是一具孩童大小的硬身像,怎么都不能让人相信是嘎巴达举的遗骸。 “这是密教的大圆满法,中土称作火光三昧。”孙姑娘解释道,“这和尚的功夫还差一些,所以留下这三尺遗身。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虹身无法突破圣境,只能留在这里。” 钱逸群走上前,轻轻敲了敲这遗体,发出梆梆声响,就与金木所造的佛像无二。他伸手捏住这硬身像的肩膀,轻轻一提,正要收入鱼篓之中,突然之间整个人恍然一跌…… 跌进了硬身像之中。 第八十六章 玉钩洞群雄夺宝,游仙书择主出世(廿五)【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刹那之间,嘎巴达瓦累世修行所经历的一切往事,丝毫不落地涌进了钱逸群的神识。 说起来嘎巴达瓦也是累世修行的人宝,在最后关头终究还是放下了怨念,可惜心毒太深,还是没能彻底圆满,化虹而去,被困在了这个圣境之中。他索性将自己的一切记忆修法存在遗体之中,做成了一个伏藏,等待有缘人前来开启。 如果考究嘎巴达瓦的本心,这位开启伏藏的得登巴,必须是个喇嘛,起码也是个和尚,反正第一顺位排除的就是道士,尤其是名叫厚道人的那个。为了保证这最后的执着,嘎巴达瓦甚至用命血写下了开启者的星命,也就是藏地活佛圆寂之后的大预言。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他哪里知道钱逸群竟然是个星未入命的家伙,任何星命在这位厚道人面前统统让路,根本起不到半分保障。 钱逸群这么一跌,跌出一份伏藏来。他心神一紧,又回到了自己身体之中,累世修行的精神秘宝便全都留在了神识之中。 ——唔,说起来这家伙修行十八世,只修了四个法门。大圆满法是宁玛巴的必修功课、根本**。他只修成了六次,看来这法门鸡肋得厉害。 ——大威德金刚密法,这个就是变身牛头人的秘法。才第二层就这么逆天,若是修到圆满,岂不是纵横三界改名龙傲天? ——乐空双运法门……唔,只有跟本命明妃双修才能大成就,难怪要满天下找老婆。这个可以传给柳和尚和阿牛师兄,让他们夫妻双双修行去。 ——大灌顶……靠,辛苦修习出来的法门,只要摸摸头顶就能给别人,这不就是网友里的经验球的么!可以卖个好价钱! 钱逸群一点点检视嘎巴达瓦留下的伏藏,将这些纯知识性的东西梳理了一遍。至于嘎巴达瓦生生世世的生活过程,钱逸群实在没有兴趣。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先在家吃苦,后出家享乐,要么就是先在家享乐,后出家吃苦。别说信息量,就连语言量都少得可怜。 直到嘎巴达瓦此生来到汉地。 汉地的荣华富贵让这位番僧大动凡心,在成都时差点放弃了修行。好不容易从成都的温柔乡里逃出来,又扎进了扬州这个销金窟,遇到了白眉老妖。 钱逸群此时用第一视角看着白眉老妖种种丑态。见他与这位番僧互相利用,其中自然包括雪花庵的那夜。不过最让钱逸群瞩目的,还是白眉老妖将玉钩洞天里的宝贝告诉了嘎巴达瓦。 那是一本郭璞写的游仙书。 所谓游仙书,更像是一把钥匙。 只要按照书中秘法记载修行不退,便能神游仙境。世上的游仙书并不止一本,所能达到的仙境也并不只有一个。三千婆娑,种种不同,凡人耗尽毕生精力,能游两三个已经属于异数了。 而郭璞到底不愧是术数大家,他的这本游仙书里,竟然游历了十二处仙境,都在欲界六天上游。 这种神游仙境,在钱逸群看来更像是函授教程。因为只是神游,所有这个世界的东西带不过去,那个世界的东西也带不回来。神识游走仙境的目的,无非是增广眼界阅历。若是有缘碰到仙真,两相神交,说不定还能学到这个世界难以企及的高深道法和玄术。 这样的好东西,已经超出了法宝的界限,应该算是仙器了! 虽然不能立竿见影地作用,但是未来的成长空间却无形中被扩大了无数倍。 ——道人我现在身上的技艺不足,若是能得这游仙书修炼,撞上了某位仙真传点秘法,改变天下大势的成功率自然更高,家人也更加安全。 钱逸群心中暗道,却又想起了道书中关于神识的解说。 神识分阴阳两种。阳神的门槛之高,几乎等于修成小半个圣人。然而阴神却十分简单,许多从未修炼过的人都能够阴神出游,只是去不了仙天,最多在人间游走,甚至还有去地狱的。可以说,如果他们得到了游仙书,说不定去仙境的速度比钱逸群更快。 因为钱逸群可不愿意为了去仙境走一圈,故意凝炼出阴神。照紫阳真人张伯端的说法:阴神之神,不过浊鬼。即便练出来也是大伤身体的。 不管怎么说,这游仙书绝对是低门槛,高回报的好东西。 只是刹那的功夫,钱逸群便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的神仙姐姐,连忙将这具遗骸收入鱼篓之中。虽然不知道这遗骸能干吗,反正这鱼篓也不是第一次当垃圾桶了。 钱逸群满脸堆笑道:“神仙姐姐若是不定下相认的暗号,小弟我怎么知道该把翠峦山交给谁呢?” “你是想避开我吧!”孙姑娘毫不客气地揭穿了钱逸群的阴谋。她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要去取便是了,难道你还挡得住我?” 钱逸群心中暗道:她若是现在转世,无论如何也得十六岁年后才能来找我,我好歹还有十六年的使用权。唉,说起来这样的宝贝十六年也用不够啊!看来这十六年里得刻苦一些,即便打不过这位姑奶奶,好歹得逃得过。 “嘿嘿,小弟开恭候姐姐法驾。”钱逸群真诚笑道。 孙姑娘冷哼一声,消散不见,空中只留下一串钱逸群难以明白的咒言。 钱逸群恭送孙姑娘离去,这才回到人间世,对随手一捞,尚未落地的翠峦山便回到了自己手中。 狐狸看着钱逸群,尖声道:“你去了很久啊。” “嘎巴死了,我还拿到了他的伏藏。”钱逸群简单道,“不过得罪了神仙姐姐,她说要灭度转世来收回翠峦山。” 狐狸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咱倒不怕她收回翠峦山,一者时间还早,二者你可以趁她宿慧未开时施恩于她。再说嘛,到时候你拿着翠峦山去琅嬛别院开辟个小天地,咱就不信她拿得到。” “狐兄此言果然是机智多谋啊!”钱逸群由衷感叹道。他自己只是想到了逃远些,墨下这宝贝。到了狐狸这里,眼珠子一转就三个主意。总算它没说出宿慧未开之前杀了……那就实在有违天和了。 钱逸群又将伏藏的内容和游仙书的事告诉了狐狸,狐狸听过之后却是十分惊讶。 “原来这里还藏了游仙书?”狐狸惊讶道。 “你到底是冲什么来的?”钱逸群反问。 “咱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过神仙嘛,多少都有些共同的习惯,扒拉一下总有好东西。”狐狸解释道,“若是郭璞的话,他的《青囊中书》虽然烧了,但是五色笔却是铁定被藏起来的。” “五色笔又是什么?”钱逸群突然一拍脑袋,“你是说,那支郭璞送给江淹,害得江淹被嘲讽千年的五色笔!” “不错,就是因为郭璞收回了五色笔,所以才有江郎才尽的故事。”狐狸点头道,“只是到底在不在这里却不好说。再退一万步,就算没有五色笔,你也是稳赚不赔的。” “何出此言?”钱逸群好奇道。 “你且看咱帮你运作,好生学着些吧,少年人!”狐狸得意地跑了,四肢脚爪恨不得同时弹跳起来,就像只盛装舞步的表演马。 钱逸群不知道这事还能怎么运作,难道能凭空运作出宝贝来?不过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急匆匆回去找他师兄了。 众所周知,阿牛师兄是位智障人士。如果有人套近乎问他:“那位道长是你师弟么?”他有八成的可能性会说:“是啊,我们在穹窿山学道。”如此一来,钱逸群苦心掩盖的身份,恐怕就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钱逸群跑回去的时候,果然见到有不怀好意的人在阿牛身边徘徊。还好阿牛并不是热情没有戒心的人,他被赵监院骂了那么久,对人都有些排斥。可见赵监院的骂人之法,在面对上智如木道人,下愚如阿牛,都没什么作用。 “师兄,借一步说话。”钱逸群上前,人群自然分开,这边是声名的威力。 阿牛拍了拍柳定定,跟着钱逸群走到人群之外。钱逸群本想带着阿牛进入翠峦圣境,那里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一切事都说清楚,谁知白光之后钱逸群孤零零站在翠峦山前。 阿牛没能进去。 现在钱逸群总算知道神仙姐姐临走时的那段咒文是什么意思了,总算这位姐姐还给了几分面子,没将他一并拉入黑名单。 “师弟,刚才有那么刹那之间,你去了哪里?”阿牛好奇地看着钱逸群。 “不要关注这些细节,”钱逸群道,“有件事你得牢牢记住啊,我现在是厚道人,没名没姓。咱们在哪里修行,师父是谁,都不能跟外人说。” “放心吧,柳叔交代过的。”阿牛认真道,“他说:行走江湖最忌讳跟人多说话。” “你也千万不能说:‘我才不告诉你厚道人就是钱逸群,是在穹窿山出家修行的。’明白么?”钱逸群生怕这师兄无辜卖萌,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没见他有过这种前科。 “你看我像是傻子么?”阿牛不屑道。 ——你不是像,你完全就是啊! 第一零一章 十全老灭团夺宝,厚道人大开福门(十五)【求各种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看看身后。 白枫白沙不为所动,符玉泽满脸义愤,方清竹微微卑怯,阿牛如往素无二,照样一脸痴呆。至于狐狸嘛……钱逸群没低头看桌下,故而以为它又逃到哪里躲了起来。 倒是李一清李一泉兄妹,仍旧站在原地,并未离去。 钱逸群想想当日与嘎巴达瓦对战,李一清也是奋不顾身冲上台子……虽然瞬间就被杨爱几个踩倒在地,不过这人倒还有些热肠热血。 ——好吧,若是过了一乐这关,日后我对你也不那般刻薄了。 钱逸群心中暗道一声,打起精神面对一乐和尚,说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受了那慧光贼僧的挑唆来找我麻烦。我一个道人怕什么?多说无益,放马过来吧!” 慧光见钱逸群点名骂他,正要出言反击,突然想道:我还是得做出一副服软懦弱的模样,否则这位在世金刚未必就肯出手。 一乐果然眉头紧蹙,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别怪小僧用强了。” 钱逸群见他双手合什,知道这是引动天龙电蛇的动作,当即放出节隐剑,布下八门混天阵。 一乐见钱逸群布下防御阵法,要与自己硬拼,不由鼻尖端白,加大咒力。 外间天雷受到感召,喀喇作响,寻常壮汉大腿粗细的电流,如同一条巨蟒,从外涌了进来,越过众人头顶,凌空朝钱逸群劈落下去。 钱逸群早有准备双手上顶,口中呵气。电龙撞向阵法屏障的刹那,只见他身子一沉,就像是被重锤砸下去了一般。他知道这股巨力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连忙转动阵图,将这电龙转推出去。 一乐手中多出一柄三环锡杖,哗啦啦一摇,纵身跃起便要当头砸向钱逸群。他人在半空,却见到钱逸群将电龙引向了徐英国那边,心中暗叫不好:这道人好生残忍,那些江湖人哪里能抗得住这般咒力! 钱逸群虽然转走大部分咒力,自己也免不得五脏振荡,暗道:这和尚法力果然了得,不该跟他硬撞。 一乐浮空悬停,张开双臂,身上大红袈裟鼓风而长,竟然直追那到电龙,保护底下惊惶失措的江湖游侠。 这些江湖客之前只见钱逸群半天都没消灭的符兵被这和尚一击碾碎,以为这和尚法力超出鱼道人太多。谁知那般惊天动地的法术,竟然殄灭不了这道人,反倒被那道**水外延,真真殃及池鱼。 正当哀嚎迭起之时,忽地红光遮空,原来却是一乐出手救了他们。哪怕是之前起哄过的人,此刻也不禁泪盈双眶,大声赞颂起一乐法师功德无量来。 钱逸群却没不理会那么许多。他深知一旦交手,断然没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道理,非得双方竭尽全力,分个胜负不可。思念之间,脚下鬼步暴起,高喝一声:“轻身符!”斜上半空。 符玉泽年轻敏捷,随手掏出一张符已经打了出去,正中钱逸群后背。 钱逸群节隐剑幻现十支,正排成一列刺向一乐,突然后背一麻,登时周身痉挛,硬生生被一股巨力扯落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 符玉泽在飞出符纸的刹那便发现不对,轻身符可不会自燃。 这是一道雷蛇符。 有小天雷之称的正一雷蛇符! 好在这符还有个特性,借物移转。虽然轰在钱逸群身上,却仍有大半符力扑向一乐。 一乐见钱逸群突然被自己人用符打下去,心中正是疑惑,转眼间电蛇狂舞已经飞到面前。他连忙甩出另一只袖子,登时灵光涌现,爆出梵文,将这电蛇接了下来。人却不得不落在地上,朝后踉跄退了两步。 钱逸群摇动清心钟,坎铃作响,自愈自身,满脸焦枯地占了起来。 ——大敌当前,先不跟你计较! 钱逸群暗磨臼齿,伸手抹去嘴角被电出来的口水,朗声对一乐道:“知道你不济,这是让你一招!” 一乐面无表情,手中锡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单掌竖在胸口:“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但为大圆智境,脱离六道轮转,灭却三~途~苦!” 这正是的《三途苦》的咒法! 钱逸群瞬息之间只想起狐狸说过:“……会《三途苦》的和尚没一个正常的。” 随着一乐念诵咒文,一道似有若无的黑气越发明显起来,渐渐在空中打旋,凝成一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三途苦**,是将人抛入地狱和阿修罗界的大门,绝非虚阵之中的斗心游戏。 钱逸群当然不甘坐以待毙,脚下鬼步飞出,一手捏诀,一手虚张,暴喝一声:“雷来!” 一乐只得再次挥起衣袖,挡下这一击。 钱逸群要的就是和尚衣袖遮面!他正好从鬼步虚空中现身,近了一乐身边的三尺。 若是换柄长剑,此时已经可以刺出剑花了。 节隐剑虽然短了,却又有短小的好处,那便是更为灵便。配合灵猿腾挪身法,使出猿公剑法,便真如一头成了精的老猿。一时间处处是剑影,杀得一乐身形晃动,只得放开手印,挥动锡杖与之对抗。 一乐也是少有的法、体双修之人。他幼年出家,先是打柴挑水当个苦工沙弥,等到长成才有资格持铁棒护院,做了个护法僧。在二十八岁头上,眼看步入而立之年,灵蕴方才觉醒,得以传授秘法。 谁知他却是大器晚成,进展远胜于其他法力僧。几番除妖伏魔之后,名声渐响。终于成就了“在世金刚”的威名。 常人只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却不知高手肉搏,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能以兵器长短论,只能看各自的打法。 一乐和尚秉持殄灭之道,大开大阖,自然希望拉开身距。钱逸群却长在灵活多变,怎能让他轻易逃脱? 眼看着三途苦召唤出的黑门渐渐消散,一乐和尚突然左手呈爪,口中暴喝“吒”字,朝钱逸群虚抓过来。 钱逸群一个鬼步斜刺,突然之间仿佛受到了无穷吸力,硬生生被扯出虚空,眼前晃动,原来自己的身子竟然凌空被一乐抓了过去。 这正是佛门秘法龙爪功中的“捉影式”。 凡是中招者,无人能逃,都将被抓到施法者贴身。 一乐待钱逸群脚未着地,又是暴喝一声:“咄!”连带着钱逸群,直冲屋顶。 众人见一乐抓住了鱼道人,纷纷喝彩。 符玉泽想帮忙,却又怕再误伤钱逸群,急得抓耳挠腮。他见阿牛呆立一旁,只是看着,急道:“你不去帮你师弟么!” “我这会儿上去只是添乱。”阿牛瓮声瓮气道。他虽然智力不高,却也分得出别人对他是否友善,早就觉得这像女孩似的小道童很不顺眼。 “厚道长心定神聚,未露败象。”白枫沉声说道。他双手交叉胸前,抱着宝剑,扫视场中人等,又道:“反倒是要留心他们这些。” 符玉泽这才定下心神,握着茅君笔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 哗! 众人突起喧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空中那两人身上。 钱逸群身体反弓,四肢后撤,像是被扯住了衣领,根本无从抵御一乐的庞大力量。 一乐身上冒出团团金色火焰,真如灭罪金刚。 只听一乐高声喝了个“哋”字,两人又以极快地身形朝下坠落。 一乐左腿绷直,脚尖朝下,右膝微弯,背在左腿内侧,整个人就如锥子一般,刺破空气,以极高的速度坠落下来。 佛门密法.千斤坠! 钱逸群被一乐的龙爪颠倒过来,脑袋朝下,若是这击被他坠实,断然没有生还之理。 “雷来!”钱逸群人在空中,无从借力,手指却是可以掐出指诀。电球尚未凝成,已经被他一掌拍向身边的一乐和尚。 一乐和尚口中“嗡”地一喝,顿时一道红光环生,硬生生将这击电掌化解无形。 钱逸群感觉拍到了一团棉花,知道这也是佛门之中的护体秘术。想想金刚珠本就是佛门的法宝,一乐会这等秘术也不足为奇。 “金钟罩!”众人看到钱逸群偷袭失败,高声喊出这武学名称,好像真个认识一般,格外地异口同声。 “傻子!这是佛宗无相诀!”狐狸尖声怪叫一声,心跳非常,实在为钱逸群担心。 钱逸群却没有那么狐狸那样绝望。佛门的东西从来都是用一次少一次,事后还得画经历去补。 譬如金刚珠。 “雷来!”钱逸群又是一掌打了上去。 这回一乐果然没能再用那无相诀,必定受到了限制。只是此时与地面只不过相差分毫。他硬生生接了这一掌,面如忿怒明王,呲牙怒目,重重将钱逸群轰入地板。 “金光速现!” 钱逸群感觉到身上巨力袭来,瞬间召出金刚珠,就地一滚,鬼步发动,消失不见。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江湖众人痴痴呆呆,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厚道人若是赢了,我们可就惨了! 一乐压下身中五脏六腑的颤动,心中骇然:这道人竟然能从我这佛法之中挣脱!看来今日必不能善罢了! 千斤坠之所以是秘法,也是因为一旦运用此招,身边无论何人,皆为法力束缚,挣脱不能。像钱逸群这等能够攻出两招的已经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脱离此等约束。 廿八章 群狼恶虎何足惧,我命由我不由天(五)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杀戮是场盛宴,随着这枚焰火的爆裂,总算开始上到了正餐。 身为开胃菜的黄元霸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厚道人能够将堂堂正正的法术,用得如此诡谲难测,如同邪术。看着身边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三个人,黄元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 ——最后三个了。 钱逸群扫了一眼背靠背缩成一团的三个人。 他们必须活着,活着将恐惧传递下去。 只有这样,“厚道人”这个名字才会让人畏惧。 这并不是钱逸群的心理变态,而是他处于极端冷静和理性的状态下,得出的结论。 畏惧会让人失去判断,降低抵抗力,甚至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只有这样,厚道人才能更从容、更安全地在这片血腥场上游走。 如果等那些和尚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么他们的愤怒就会取代恐惧,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比如同归于尽之类的。 这可不是钱逸群所希望看到的。 ——来了! 钱逸群听见了脚步声。 在这片荆棘密布的丛林之中,那人走得十分辛苦,很快就传来了粗重的喘息。 冷正奇的狗很快就叫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折腾,这些雄壮的獒犬也失去了锐气,叫声中流露出疲倦。 “是谁!”林佳德弹跳起来,紧紧握着剑柄,惊恐叫道。 “嗣汉天师府。缪建木。”喘息声停了,传来一丝不苟的自我介绍。 黄元霸手里捏着符。喝道:“站住!” 林佳德想起之前黄元霸与天师府的争执,出声道:“眼下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等出去了……” “你且说说,如何证明是你本人!”黄元霸没有理会林佳德,只是出声问道。 黄元霸不同于林佳德,他知道江湖上有人可以用玄术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自然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缪建木停了片刻,道:“不能。”他又道:“以黄道长的修为,还不足以辨别出是否本尊么?” “若是那妖道的道行高过我,看不出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黄元霸所谓的道行,便是凝成的魄数。 缪建木迈步上前。道:“原来道长只凝成了一魄。” 黄元霸颇有些尴尬,只是在黑暗之中没人看出来。他无力道:“我是修符法的,道行深浅有什么妨碍。” 缪建木走上前,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之中,看了一眼对他狂吠的獒犬,道:“我一路过来,见到不少尸体。” “那妖道丧心病狂!”林佳德带着哭腔,发泄似地将一切发生过的惨事倒了出来。 钱逸群安然地坐在荆棘丛中,倾听着“受害人”的控诉。发现事情换个角度去看,就变得格外有趣了。 ——“妖道”最大的罪过,并非杀人,而是阻止除妖! 钱逸群心中一讪:妖与人的区别就在于。妖永远都是妖,人有时候比妖更妖。 “你对他用符了?”缪建木指了指冷正奇。 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以一个符家高手的身份。缪建木很清楚地捕捉到了冷正奇异常的冷静。那是一种略带呆滞的冷静。 “清静符。”黄元霸道。 清静符是许多道人喜欢用的符,能够帮助自己更深地入定。不过对于那些没有准备的人。清静符的威力就有些过大了。 缪建木微微摇头,却没有动手。这种呆滞过个几天就好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四人在林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捡来干枝,点起一团小小的篝火。黄元霸从纳物锦囊中取出食物和水,分给三人,好像放开了生死,哪怕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那妖道也没吃东西吧……会不会……刺激他?”林佳德小心翼翼地嚼着嘴里的干饼。 ——谢谢关心,哥晚饭吃的是鲜笋汤。 钱逸群心中暗笑。 “那边好像有火。”缪建木站了起来。 狗儿很快就叫了起来。 一条火龙从远而近,人数大约在二三十人。林间传来的声声佛号,正是永瑢法师带领的九华山法力僧众与九仙宫众人。 林佳德见到这么多人,总算放下了心,道:“那妖道胆子再大,也不敢……” “小心!”缪建木打断了林掌门,因为他看到一道白光在林佳德身后闪现。 “不敢……”林佳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节隐剑已经刺头了他的后胸,透体而出。 “我敢的。”钱逸群在林佳德耳边轻声说道,旋即鬼步而出。 一道灵符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上,轰然炸开。 钱逸群感觉到了余波振荡,哈哈一笑,摇起坎铃,遁入密林之中。 夜幕是最好的掩护,钱逸群再次消失在密林深处,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就连钱逸群都不知道。 永瑢和尚好不容易在荆棘丛中绕过来的时候,林佳德的尸体都已经冷透了。 和尚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好端端的僧袍袈裟被荆棘勾划得支离破碎。地上还总是有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得人魂飞魄散。 “这妖道作孽多端,看来是不能留他了。”永瑢一直想度化厚道人这样的高手,一旦成功,佛门中自然也就多了一尊护法金刚。然而度化失败,那就只有从**上抹去了。 再加上龙魂被灭,永瑢表面上仍旧是老僧祥和的模样,内心里却是痛到了极点。他甚至对王家都存了怨念,懊悔自己竟然被他们蛊惑。千里迢迢跑来葬送了一件师传宝物。 “之前我们势单力薄,如今有法师在。定然不会让那妖道逃脱。”黄元霸上前道,“我想布下一个符阵。还请法师相助。” “责无旁贷!”永瑢法师双掌合什,沉声应道。 黄元霸虽然以售符闻名,但是钱逸群却尝试过他弟弟用的那个古符符阵,着实知道这天下第一符师的厉害。 见黄元霸要布下符阵,钱逸群当然不会等在旁边观摩。他直接鬼步跃出,在黑夜之中果然如同鬼魅一般,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一个和尚的性命。 “抓住他!”众人高声喊了起来,声音之中带着惊惶。 正是钱逸群之前所预料的结果。 杀人不是目的,杀得人怕才是手段。 “孽障!”永瑢数十年来不曾爆发出来的嗔怒混入锡杖之中。当头砸下,一股脑倾泻出来。 ——浑身都是破绽啊! 钱逸群心中暗暗吐槽,却没有趁势攻杀,以免被拖入泥淖之中不能脱身。他之所以只对小虾米出手,并非欺软怕硬,而是他知道黄元霸、永瑢这样的人,肯定随手会有一两件随身法宝,要想靠偷袭,必须经过严密的设计和反复试探才有可能成功。 既然如此。现在自己明暗两面的目的都已经达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永瑢的锡杖一击落空,重重砸在地上,带起蓬蓬泥土。 钱逸群化入白光之中。再次现身时已经是在十步开外了。 夜晚的密林之中,十步就是两个世界。 那是个连火光都无法穿透的世界。 “虚德,你带领师兄们将阵法布开。一旦看到白光或是鬼影,便合力击杀。”永瑢直起腰身。平复呼吸,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高僧形象。 “大师不可!”黄元霸连忙出声阻止道。“切切不可分散人手。之前我们变这样被各个击杀的……” 黄元霸与林佳德当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们也发现了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范围大约就在是十步,于是放宽了警戒线。谁知钱逸群根本不是为了袭击营地,只要碰到人就杀,故而分散之后更加危险。 永瑢听了黄元霸的解释,正要从善如流,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又一个和尚被钱逸群神出鬼没的身法刺死,留下嘶嘶喷血的创口。 站在受害者身边的和尚茫然无措,直到鲜血射到他脸上,方才心有余悸地补叫一声,吓瘫在地。 这些小和尚都是永瑢带出来历练的徒孙辈,原本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但眼看着他们被人如此欺凌屠戮,永瑢心中的愤怒之火几乎要将他那具枯瘦的身体都烧了起来。 钱逸群成功的激怒了这些和尚,同时也在这群人的营地附近撒下了藤蔓的种子。黄元霸的符阵虽然厉害,但终究是阵。只要是人为之阵,必然会被人破去。 黄元霸并不知道钱逸群暗中坐下的手脚,从袖中一一取出各种形制的玉牌玉尊,让人围拢一圈,面外背里,说是怕被钱逸群偷看到阵眼的安排。 缪建木却知道他防的并非钱逸群,而是在场这些人,尤其是他——天师府的符术比所谓的茅山上清要强许多,却难保没有觊觎之心。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屑,暗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天师府那么多符法我都尚未精通,哪里会窥测你的本事。 黄元霸见缪建木自觉地背身走开,这才放心地开始在地上埋设阵眼。 他是真心没有防备钱逸群。 谁能想到呢,钱逸群竟然可以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隔开数十步距离,将这些玉件的位置和顺序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也是黄元霸自作孽。他若是不声不响埋了,钱逸群未必就能注意。他偏偏要弄一圈人围着,这岂不是告诉钱逸群:我这里的动作是符阵关键! 主人这么客气,钱逸群怎么会跟他见外呢? 等黄元霸埋好了阵眼,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方才选了方位,种下玉符。不等他这边备好,空灵的帝钟声再次叮当响起。 冷正奇浑身颤栗地蜷缩一团。跟他的獒犬挤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黑暗里那头猛兽。 “大家小心!他每次出来之前都要打铃!”黄元霸叫道。 永瑢老僧闻言皱眉。心中暗道:我怎地总是想起八百年前五台山清心钟的事来。 ——若清心钟真的落在了妖人手中,那天下苍生恐怕就要遭难了。 永瑢心中悲叹。低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上面已经长出了老人斑。他又想想自己这一脉的壮年弟子十之**死于妖道剑下,传世的龙魂也被破了,更是悲从中来,双手颤抖,无从抵御即将到来的威胁。 众人各持兵器,紧张兮兮,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倒霉鬼。 铃声就如催魂一般,让所有人都惊恐万分。 钱逸群却一直都没有出现。因为他打的是坎铃。 流水铃子的打发与寻常帝钟不同,外人见识少的,修为低的,根本分不出八卦铃之间的区别。 钱逸群用坎铃让植物的根系在地下游走,一时间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将那些玉件纷纷缠住。 这些根虽然没有什么力量,却可将震动阵眼。越是精妙的阵法,对阵眼的稳定性也就越高。从这点上说来,八门混天阵其实也是极高明的阵法。因为它已经不能用死物列阵,必须要布阵者随时调整,否则很快就会被人破去。 “他怎么还不出来?”虚德低声问身边的僧侣。 那僧侣吓得满头大汗,手中一支木鱼也不知道空了多久。想起来方才一阵急敲。 “那妖道怎么还不出来?”黄元霸也忍不住问永瑢和尚。 “因为还少个了人。”缪建木突然插嘴道。 “谁?”黄元霸腾起一股希望,“谁还在外面?” “我师弟,符玉泽。”缪建木极端信任符玉泽。认为之前援手钱逸群是他不小心犯错。这个小师弟绝不会做出正邪不辨,助纣为虐的事来。照这个逻辑推论。钱逸群非但与符玉泽有仇,而且还是背后插刀子的血海深仇。 黄元霸和永瑢都不甚以为然。 符玉泽当时的表现十分洒脱。大有一副“我就算助纣为虐,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如此这般反应,就算真的助纣为虐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的人精,谁会看不出符玉泽的那点小心思。 “他在等九仙宫诸位长老?”永瑢并不是很信任那些人。 照他们实力,充其量就是江湖中的一方豪强,要想让厚道人专程等他们,恐怕没那么大面子。 其实,按照钱逸群的计划,现在已经应该大开杀戒,诱使黄元霸催动符阵,然后…… 喀嚓,捏碎!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狐狸找来了。 它没有说话,只是咬着钱逸群的袍角往外拖。幸好钱逸群躲得远,否则未必能够瞒过那老僧和黄道士的耳朵。 “九仙宫的九个长老正要放火烧林!”狐狸压低声音道。 “咦,他们不怕死么?”钱逸群虽然只是道听途说,却也知道山火一起,就算大罗神仙都未必能逃得出去。 “他们自然有万全之策。”狐狸道。 “我跟他们没仇,他们干吗下这么大本钱?”钱逸群不解道,“要放火烧死我的,怎么也轮不上这九个人吧?”黄元霸、永瑢,这两个不就是现成的苦主么?就钱逸群的那本帐上,还有谁比他俩更苦大仇深的? “你想多了,他们不是为了杀你。”狐狸道。 “那是……” “杀黄元霸和那些和尚!”狐狸道。 “为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钱逸群大奇。 “听起来好像是有个姓商的向黄元霸买符,被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狐狸道,“还有个姓古的,看不惯那些和尚,尤其是永瑢老秃驴一副正派老大的模样,说是让他作呕。” “就这事?”钱逸群不可思议地看着狐狸,“你和你的朋友没听错吧?” “你没听说过瑕疵必报这话么?”狐狸不屑道,“咱还见过有人为了个馒头引发血案的呢,人类啊人类!” 钱逸群语噎。 如果说要连这九个人一起杀掉,他丁点压力都没有。不过要说峰回路转,过去的敌人突然成了现在敌人的敌人,那自己也要一起杀光了事么? ——我又不是嗜杀的变态。 钱逸群否定了这个念头,道:“就让他们狗咬狗吧。不过我喜欢这片林子,不能轻易让他们烧了!” “你打算怎么做?”狐狸问道。 “隔岸观火呀,还能怎么办?”钱逸群嘿嘿一笑。 这嘿嘿一笑,意味着钱逸群的想法绝非简单局限在“隔岸观火”这四个字。 钱逸群直接送出了两只纸鹤,其中一只写个永瑢法师,告诉他九仙宫众人要放火烧林,而且还给出了大致方位。另一封写个九仙宫商长老,那是钱逸群唯一脑子里还有印象的人。 在商长老的那封信中,钱逸群直言不讳地告诉他,黄元霸和永瑢已经知道了他们即将放火的事,已经从聚集点散开而去。如果不想死,只有跟他们拼命。 纸鹤忠实地将这两封信送到了两拨人手中。 在一个没有即时通讯工具的时代,谁都不知道钱逸群写这封信的目的和时间,这就逼着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采取动作。 终究还是经年伏魔的永瑢法师动作快一步,当下就带着弟子们朝钱逸群标识的方位跑去。 “除魔卫道,在所不辞!”永瑢法师高声喊道。 他身后的佛子们纷纷跟着摇旗呐喊,好像已经凯旋而归了一般。 ps:今天守庚申,有点不在状态,大家原谅则个~~~月票、推荐还是得给小汤的呀。。。 廿九章 群狼恶虎何足惧,我命由我不由天(六)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森林里腾起一大片火光。 九仙宫长老之中,有个脾气十分火爆的夏长老。看了飞鹤传书,夏长老的怒气不可抑止地爆发出来,将身边弟子手中的火把扔向了一大堆引燃物上。 还好他们放火烧林纯属临时起意,引燃物也多大是就地取材,这火势烧得并不大。 山林大火听起来很可怕,实际上在没有人类参与的情况下,每一座山都难免要烧几次。 因为老天爷是要打雷的。 雷霆劈倒大树,引起火灾,又因为落叶之中含有油脂,不容易被雨水浇灭。 然而这种火灾并不会对森林造成极大的危害。 因为火势不大,高大的乔木很容易在火灾中幸存,只有那些低矮的灌木和落叶会被烧掉。烧掉的植物融入土壤,提供营养,使得森林能够很快恢复生机,植物生长得更为茂盛。 反倒是有了人类参与自然活动之后,一见火星便要将之扑灭扼杀。如此这般,地上的枯枝落叶越积越多,灌木更是生生不息,布满森林。 这种情况下,一旦着火,便边是毁灭性的大火。无论是高大的乔木还是低矮的灌木,都无从幸免。 这便是阴符经所谓: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一旦人为,便违自然。貌似救命,实则杀生。 这片山林在春雷初起之士便有过一次小火。地上的枯叶积蓄不多,主要的引火角色——灌木丛还没有生长成势。夏长老这把火又点得急了,所造成的危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它却证明钱逸群的飞鹤传书绝非空穴来风,将九仙宫众人的行径,坐到了实处。 “本来我还想自己放这把火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热情。”钱逸群对狐狸感叹道,“世上蠢人多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嘘!”狐狸发出了一个对于犬科动物而言难度极高的语气词,让钱逸群颇为惊讶。 “和尚们来了!”狐狸伏在地上听了听,以不逊于鬼步的速度窜入了隐蔽位置,显然人间的生活并没有消磨它作为野兽的求生本能。 钱逸群正要躲闪,突然见到一个九仙宫弟子正悄悄闪到一株大树之后。 …… 很快,这位九仙宫弟子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回到人群之中。 再小的人群中也会有派系的存在。钱逸群扫视众人,见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盯着他,脸上充满了笑意,猜想他必是这人的至交好友,便缓步走了过去。 “这么快?”那人果然出口询问道,声音却不似身材那般阳刚,颇有些温柔的味道。 “没货。”钱逸群做出一副苦脸。 那人笑道:“我就说,你这一会儿都尿了七八回了,哪有那么多水让你排。” “别说了。”钱逸群见自己蒙中了,上下一加联系便知道自己这借身是个一紧张就想小便的家伙。 “再说又要去了。”钱逸群补了一句。 “放心好了,这次九位长老聚齐,那些和尚就算统统扑来,也不过是送命秧子。”那人宽慰钱逸群,又补说道:“你看那些和尚,被人剑架在脖子上,只会念佛,能有什么本事。” “但是那个老和尚真是吓人,你就看那条龙。啧啧。”钱逸群装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龙!”那人瞪圆了眼睛,“你能看见!” ——咦!还有人看不见么? 钱逸群这才仔细借着火光打量此人,见他目光涣散,皮肤干枯,果然是个没有觉醒灵蕴的小悲催。刚才下手太快,没注意那个被打晕的家伙是否觉醒了灵蕴……没想到,九仙宫竟然连灵蕴不曾觉醒的弟子都派出来了! “嘘!”钱逸群连忙嘘声,“别让人知道!” 那人见钱逸群如此紧张,以为他是故意藏拙,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模样:“好你个赵宗阳!竟然连我都瞒过了!” ——多谢,总算知道我的名字了。 钱逸群腼腆笑了笑,低声道:“嘘,你莫非没听说过那个故事么?树只有长得歪里吧唧才不会被人砍喽。” “嚯,你还读了《庄子》?果然是藏拙!”那人也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你不见后面又说:公鸡因为不会打鸣,所以被杀了吃肉?” “所以才要介于有用无用之间,比如俺现在这样。”钱逸群从那人口中,已经大致知道自己这借身的地位了。看来九仙宫果然是人才匮乏到了极限,就连《庄子》都不曾读过的人也被抓了差事。 “你这话……”那人面露疑色。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钱逸群内中一紧,手中暗暗掐诀,心道:莫非表现得太高调了?唉,当初真该让红娘子把搜魂术一并教授才是! “这话太有道理了啊!是你自己悟出来的?”那人殷切地看着钱逸群,“宗阳,咱们可是同时入门的,你这么藏私岂不让哥哥我心寒么?快说说你到底什么境界了!” 钱逸群被这目光盯得发毛,索性手指前方,“看,和尚们越来越近了!” “都给我噤声!”前面的师兄回头厉声喝道。 别看这群九仙宫弟子站得散乱,其中一样有三六九等。 地位高的弟子都站在前面,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九位长老,又暗中以九长老的派系分列。虽然无心而立,却暗藏玄机。如钱逸群与这位“哥哥”,因为地位低下,站得十分靠外,已经看不出是属于哪一位长老的弟子。 那位自称哥哥的人,被这一声历喝吓得不敢说话,只是朝钱逸群打眼色。 钱逸群要扮演“赵宗阳”,也只好低头后退,几乎已经站在最外围。 不一时,和尚们面色不善地赶了回来。 永瑢法师站在最前头,左右顾盼,心中黯然心伤:得意弟子尽数被杀,如今能站出来说个场面话的人都没有了。 还好黄元霸知道永瑢法师地位高绝,是这里的主力,扫了一眼冷正奇。他本想让冷正奇上前开场,又见他还有些呆滞,只好清了清喉咙,亲自上前道:“诸位道友,这是何意啊?” “放火烧林!”夏长老怒气冲冲道。 “把那妖道逼出来。”商长老上前打了个圆场,轻轻拂袖,示意师弟退下。 黄元霸原本还担心要火拼,见商长老仍旧要留下一丝余地,便也顺水推舟道:“那妖道残忍好杀,狡诈诡谲,想要抓他的确不易。不过这放火烧林嘛,还不至于,不至于呀。” “哦?黄道长有何高见?”商长老问道。 “金霄门已经被那妖道杀了个干净,就连林掌门都被他一击毙命。”黄元霸突然荡开一笔,通报了林佳德的讣告。 九位长老齐齐变色。有惊讶的,有不信的,有恐惧的,还有暗爽的。 商长老与他们目光交流,出言道:“没想到那妖道竟然如此厉害,我看大家还是一起走为好。” “贫道正有此意。”黄元霸道,“天黑无月,正是那妖道各个击破的好时机。我们只要抱成一团,广布哨卡,大兴火光,到了天亮就没事了。” “正是。”商长老应声道。 “嗯哼!”夏长老不耐烦,出声示意。 商长老知道自己师弟的性子,假装没有在意。 “师兄,”夏长老见商长老不应话,出声道,“我有话说。” ——憋着! 商长老心中怒道,脸上却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师弟有何建言?” “我们是来抓妖道、除妖怪的!怎么反倒像是在被那妖道捉!”夏长老火气冲天。 ——你太诚实了! 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地岔开了目光,这话问得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不说黄元霸和冷正奇,就连九华山的和尚们见了三五步一具尸骸,也颇有些心中发毛。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果然还没有见识妖道的厉害啊! “敢问道长有何妙招?”黄元霸见他道士打扮,故而以“道长”相称。 “当然是放火烧林!”夏长老道,“把他逼出来!” 商长老见师弟如此执着放火的事,心中一转,却回过味来,暗道:夏师弟还真是粗中有细,如此一来,即便那些人得到了信报,也只会以为是妖道的离间计。 果然,永瑢与黄元霸对视一眼,分明是在心中暗道:果然是那妖道的离间之计!还好没让他得售。 钱逸群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暗道:如此看来,那个粗咧咧蠢乎乎的夏长老才是个中高手啊!我就喜欢聪明人!得留着最后杀他。 因为,聪明人常常自作聪明,坑爹卖队友之类的事,远比蠢人做得更漂亮。 “咱们还是先回到之前的宿营地吧。”黄元霸说着,上前与商长老耳语几句,无非就是已经在那里布下了符阵,只等妖道上钩。 永瑢法师也上前出示了纸鹤,说了这借刀杀人的离间计。双方登时冰释前嫌,决定一同前往秘阵所在之地,yin*妖道出来。 钱逸群心中暗喜,这一路上黑影憧憧,有得是可以利用的机会!九仙宫用的是普通长剑,正合钱逸群的胃口。 不过嘛…… “兄弟,跟哥哥我走得近些,小心那妖道偷袭。” “那个……”钱逸群无奈道,“你能不能别抱着我的胳膊发抖?震得我头晕。” 那人干咳两声,松开了钱逸群的手臂,仍旧紧贴在一旁,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刚才不是对九位长老很有信心么?”钱逸群调笑道,“怎地如此害怕那妖道?” “吓!我会怕那妖道?!”那哥哥叫道,旋即压低了声音,“哥哥我只是怕黑罢了。” ——你以为卖个萌我就不杀你了么? 钱逸群很快就给了自己答案:好吧,看来我还不是彻底的冷血杀手。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萌物就留他一条命吧,也算是我借用赵宗阳身体给的利钱。 “大家小心!好像前面林子里有动静!”冷正奇突然示意道。 “放狗去看看!”夏长老紧张道。 冷正奇没有理他,心道:这些狗儿可是我的好兄弟,怎能让它们去送死?你那么多门人,死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不用了,”黄元霸道,“若真是那妖道,等狗过去了也没影了。” 前面的灌木从果然晃动起来,露出一个人影。 ——你妹! 钱逸群心中暗叫不好:这货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易容阵所借之人若是死了,这阵法立即告破。故而钱逸群只是将那赵宗阳打晕过去,又怕他被野兽啃噬,特意藏在一个树洞里,召出藤蔓死死捆住。 谁知这家伙竟然醒了,挣脱了藤蔓,而且还莫名其妙从侧面追了上来! …… 赵宗阳被人突然袭击,旋即人事不醒。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回到原处却发现同门师友都走了。 他远远看到一点火光,自然如同飞蛾一般追了过来,难道还真的独自在这山林之中过夜么? “洪波,带两个人去看看!”商长老出声道。 之前历喝众人噤声的那位师兄站了出来,人群自然分开,生怕被他挑上。他也算光棍,直走到了队尾,方才点名道:“熊乐意,还有那谁谁,跟我来!” 熊乐意的脸上登时充满了痛苦和纠结,腿都迈不开了。 那谁谁……也就是小透明赵宗阳,也就是钱逸群……倒是很磊落地跟了上去,心中暗道:还好点了我的名字,否则毛遂自荐就有些醒目了。 熊乐意见“赵宗阳”如此胆壮,好歹受到了些许鼓励,勉强跟了上去。 三人呈品字朝人影走去。 越来越近。 以钱逸群的目力,已经清楚看到了真赵宗阳的颜面。 “咦?”走在前面的洪波师兄突然惊疑叫了一声,回头望向钱逸群,“你们……” “啊呀!妖道!”钱逸群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喊道,就像是被吓得腿软一般。 洪波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弟,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自己这边的师弟惊慌失措吓瘫在地。他再回头看去,突然见到一柄短剑,凶光粼粼,直刺胸口而来。 御剑诀! 钱操纵着节隐,故意刺中了洪波的大腿,在逼出他一声惨叫之后,方才结果他的性命。 这声惨叫却是让熊乐意听的。 果然,惨叫声让正要冲上前帮忙的熊乐意吓得迈不开腿,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有了这个时间,钱逸群方才得以摇动坎铃,施加草木之心的木炁在藤蔓种子上。 一条手臂粗细的藤蔓破土而出,缠住熊乐意的双腿,用力一扯,将他扯倒在地。 一圈圈的藤蔓飞速绕着熊乐意的身体,很快就缠到了头上,彻底将他的脸蒙了起来。 乘着熊乐意吱呀乱叫的时候,钱逸群已经一剑刺死了洪波,旋即鬼步而出,冲到真赵宗阳的面前。 赵宗阳已经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吓得痴呆,双手紧紧抓住身边的树干,在钱逸群充满笑意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就如一只小鸡子面对一匹大灰狼。 “不杀你,快跑。”钱逸群咧嘴一笑,手朝东面一指。 赵宗阳吓得双腿发软,听到这句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撒开双腿,连滚带爬地顺着钱逸群所指的方向跑了。 钱逸群好整以暇地收起了节隐剑,将翠峦山收在赵宗阳的包袱里,手提鱼篓,活动脸上的肌肉,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朝大部队跑去。 “师,师兄被杀了!”钱逸群高声喊道,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创伤。 黄元霸面无表情,心中暗道:还好,这妖道每次只杀一个人,这回算是有人血祭了。 商长老作色道:“洪波!他竟然杀了洪波!” “你伤什么心?洪波是古师兄的弟子。”长老之中,有人幽幽说道。 因为声音过于“幽幽”,以至于商长老一时都没听出是谁人来。 天地良心! 他派洪波过去查看,真的没有一丝半毫借刀杀人的意思! 只是……反正是古天远的徒弟,死了也不可惜。 “赵宗阳”作为幸存者,理所当然要受到师长们的召见。他手提着空空如也的鱼篓,急促喘息,还故意消耗心炁,让心脏跳速加快,做足了功夫方才走上前去。 “刚才那声‘妖道’是你叫的么?”永瑢和尚上前扫视钱逸群,只觉得这人好像有些不对劲,脸上仿佛蒙了一层薄纱,总是让人难以看清。 钱逸群知道易容阵在高修为的人眼中并没有什么意义,被永瑢打量得浑身炸毛,准备一拼。不过又见这老僧一没有结手印,二没有小动作示警,就连黄元霸都毫无防备地站在旁边,九成九是没看出自己的本尊。 “是,是学生叫的。”钱逸群道。 “当时那个洪波走在最前,为何你比他先认出来是妖道!”永瑢威压迸发,锡杖顿地。 钱逸群反倒放心了。 这老僧正因为没有看出来,所以才会如此做派。估计送他两个胆子让他猜,也最多猜是“内应”,绝想不到“妖道”本尊就站在他面前。 想到这节,钱逸群假意略退一步,道:“任谁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但我却是可以一眼认出来。” “哦?你修习了什么神功异法么?”黄元霸好奇问道,一边望向商长老,想让他验证九仙宫是否有这种相人的秘法。 商长老,以及其他八位长老也是一头雾水,好奇地看着这个名字和容貌都很模糊的门下弟子。 “因为,”钱逸群吸了口气,“那人和我一模一样!” 第卅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衣着,一样的眼耳鼻舌…… “就连说话声音都一样,我都没法说了。”钱逸群“焦虑”道,“除了那妖道,还有谁有这般本事,变出一个我来?” 黄元霸与永瑢对视一眼,双双暗道:原来那道人还有这等易容秘术!真是要小心才是! “你手里提着什么?”缪建木站在永瑢身后,一直不开口说话,突然这么一问,颇有些鬼气森森的意味。 “是个鱼篓,”钱逸群举手提了提,道,“那妖道对我说:‘不杀你,快跑’。然后就将这个鱼篓塞在了我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鱼篓上。 厚道人江湖人称鱼篓道人,可见这鱼篓就是他的身份标志。然而与厚道人交过手的人也都知道,这鱼篓是件纳物法宝,也不知本体有多大,从未见它有穷尽的时候。 无论是身份标识,还是纳物法宝,都没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永瑢法师脑中一闪,道:“拿来我看看。” 钱逸群放心将鱼篓递给永瑢。 各种宝贝的用法不同,并非人人都能使用。其中缘份说不清道不明,非有大智慧者是看不穿的。 永瑢拿着鱼篓摆弄片刻,取不出,也放不进,知道这宝贝鱼篓在自己手中只是个真正的鱼篓。 他正要递给黄元霸看,黄元霸却摇头退开一步,道:“这鱼篓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众人纷纷看着黄元霸,听他继续讲说。 “当日楚国有箭神养由基,百发百中,例无虚发。然而他在战场上的功绩却不显著。”黄元霸顿了顿,又道:“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敌将不肯过多装饰,让他不能分辨出谁是主帅,谁是裨将。” 众人中有脑子反应快的。齐齐哦了一声,表示了然。 黄元霸还是将钱逸群的目的说了个透彻。他道:“那妖道送了这鱼篓宝贝来,就是想看我们之中谁的分量最重,自然会佩戴此物,多半会是他下一个击杀的目标。” “这妖道心思真是缜密恶毒!”商长老长吁一口气,“那眼下这鱼篓怎么处置?” “他给谁,谁就拿着。”黄元霸甩了甩衣袖,“或者你们谁想要。我也不拦着。” 钱逸群的确有过谁拿鱼篓便杀谁的想法,这样可以保证鱼篓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又能给人压力。一旦他们发现“妖道”竟然是在玩一个游戏,精神奔溃速度便会大大加强。 现在被人看穿了倒也不错,这样鱼篓随身带着,更是方便安全许多。 熊乐意很快就被人救了出来,搀扶着来到众位前辈高人面前,面如土色。他见到“赵宗阳”,打了个哆嗦,欲退未退。欲语还休。 “刚才那妖道与你这师弟一模一样?”黄元霸开口问道。 熊乐意定了定神,道:“那妖道的容貌我尚未来得及认清。不过声音确实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说话似的。” “那妖道用了什么手段杀你洪波师兄,又是如何将你捆起来的?”缪建木插嘴问道。 众人固然不满这位天师府俊杰,但也不能阻止他问话。 熊乐意脑中过了一遍,方才缓缓道:“那道人是用御剑术刺死的洪波师兄,那剑看起来也不甚长,大约是柄短剑。我是被脚下藤蔓缠住。直直打了个卷,彻底蒙住了脸面……至于他是如何做的,弟子真是一点都没头绪。” “刚才有一阵铃子响起。多半是那妖道又使出了妖术,役使草木。”黄元霸道。 “对对对!”熊乐意叫了起来:“当时那团藤蔓哪里像是寻常花草,倒像成了精似的!” 黄元霸嫌他不懂规矩,在师长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别过脸去,对商长老和永瑢和尚道:“看来那妖道又要玩新花样了。” 两人想那厚道人竟然有易容的秘法,不由眉头紧锁。黄元霸又道:“如今之计,只有两两互保,不想分离才行。” 众人又是点头认可,显然是将黄元霸视作了出谋划策的军师人物。 钱逸群本以为熊乐意受了惊吓,不肯跟自己在一起,谁知熊乐意转头就对他道:“宗阳兄弟,你看,就是你太没锋芒,本门许多人都叫不出你名字,这才有那妖道冒充你的事。” ——其实只是因为一泡尿而已。 钱逸群微微点头,略有所思:这熊乐意胆小无能,更没觉醒灵蕴,自己真有点什么动作,他也发现不了。不如就与他互保,也方便等会行事。 “不如就咱们互保,免得误会。”熊乐意道。 钱逸群重重点了点头:“还要熊哥哥多多照顾。” “唉,该是你照顾我才对!”熊乐意颇为胸闷。那感觉就像是倒数第一名的学渣突然进了优等生集团,而作为倒数第二名的死党内心感觉被抛弃了一般。 钱逸群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郁闷,宽慰道:“我虽然灵蕴觉醒,不过与常人并无异处,也不会什么法术,还是得靠熊哥。” 熊乐意这才乐意起来,领着钱逸群在队伍里四处走动,有意无意地报出自己和“赵宗阳”的名字,以免因为过于透明被人误会。 钱逸群这一路走下来,方才知道九仙宫的年轻一辈之中,觉醒灵蕴的不过洪波等寥寥数人,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修习了秘法。在修习秘法之前还有两个前置条件:让师父满意,让所有长老都满意。 显然,因为牵涉到长老在九仙宫中的地位,等闲是不会同意与自己不睦的那一系弟子修法的。 没有足够数量和质量的秘法弟子,九仙宫在江湖中只处于二流,这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黄元霸设下符阵的地方。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尸体,九仙宫众诸位长老总算知道了那妖道不是易与之辈。若是之前放火之计的售,多半也会被妖道捡了便宜去。 “还有三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咱们每两个人背靠背而坐,一人休息一人放哨。一旦有什么异动,也好有个照应。”黄元霸安排道。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当下与自己两两互保的搭子靠背而坐,准备休息。 这一整天被折腾得东奔西走,提心吊胆,很少有人能真正睡着的,好不容易开始安定下来,却传来一声惨叫,打破林中静谧。 钱逸群出手了! ps:貌似到月底了,大家手里若是有什么月票啦,月票啦,或者月票啦,请投给小汤吧~~另外,每天的推荐票是给我的吧?对吧?给了吧?一定给了吧? 卅一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二)【求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感觉得到,熊乐意渐渐失去支持的体重,几乎全部落在他身上。 这说明熊乐意师兄已经睡熟了。 黑夜是偷袭者最好的敌人,钱逸群飞出节隐剑,十步之内一击必杀。 他会先轻轻刺醒被杀的人,然后重重一剑了账。这让充满杀戮的游戏充满了恐怖色彩,一声声尖叫足以消解这边众人的意志。 “为什么都是我们的人死!一定是那边和尚干的好事!”九仙宫的夏长老终于喊出了钱逸群的心声。 “阿弥陀佛,或许是九仙宫得罪了那妖道,怎么能赖在我们头上?”和尚之中有人出言反驳。 这反驳却是苍白无力。 围攻妖女的是和尚,与妖道厮杀最狠的也是和尚,九仙宫说穿了只是出来打个酱油捞点好处罢了。 “是妖道为了激起我们内讧干的好事。”缪建木一针见血,道破了钱逸群的想法。他道:“他多半是幻形为九仙宫弟子,这样动手时不会惹人怀疑。” 钱逸群听了不由暗自头痛:你这种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推理,很搞人脑子啊!万一他们想偏了怎么办? “我倒以为,”商长老站出来道,“他多半是幻化成了和尚,这样才能激发我们双方火拼。” “说不定就是和尚想杀咱们呢……”一个细若蚊吟的尖锐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谁!谁在胡言乱语!”黄元霸冲着九仙宫众人怒喝道。 “黄道长,慎言。”商长老怒道,“我九仙宫弟子,轮不到你来呵斥!” 黄元霸是真心把这里众人视作一条船上的人,不愿看到内部被一个拙劣的离间计搞得支离破碎。然而他却低估了人性的偏执。 很多看似愚昧的决策往往会被聪明人做出来,原因何在? 因为应景。 所谓应景,就是拨动了人们心中最想看到,或是最不想看到的那根弦! 钱逸群听出那句诛心之言是狐狸说的,心中暗道:这老兄果然有几分用处,可惜托身狐狸了……哎呀呀,这话可不能在以琳面前说出来。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安全到家了…… “我九华山的僧人持斋念佛,大悲大行,只除魔,不杀人。”永瑢宣了一声佛号,“再者说,我们与九仙宫有何仇怨,要杀你们弟子?” 九仙宫诸位长老可是一致想杀光和尚,灭了黄元霸,好摸些宝贝。而且在日后的征讨狐妖之战中,失去了这两支强力劲敌,自己的功勋岂非更加卓著?获取的好处岂非更多?否则极可能只是给人当了垫脚石,白做嫁衣送旁个。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肯定会觉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和尚们断然是卑鄙小人,佛口蛇心。一旦认准了这种念头,便又陷入了疑人偷斧的怪圈,越看越像,越像越有证据。 其实九华山是否有心在狐妖山上谋取好处不谈,光是以他们的实力,直接可以无视九仙宫。别看现在永瑢老僧身边青黄不接,整座九华山三万僧众,要再派百十个壮年法力僧过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是千年道场的底蕴。 就连钱逸群都不免联想到庄子的那则寓言:猫头鹰见凤凰飞过,以为凤凰要抢它嘴里的死老鼠,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所以说,正常人是难以理解小人的想法……以后碰到了直接打倒在地踩上一脚就行了。 钱逸群暗中告诫自己,算是增长了一层人生阅历。 被这两边人一吵,谁都没心思睡觉了,众人纷纷醒转过来。 熊乐意睡眼惺忪地问身边的钱逸群:“怎么吵起来了?” “和尚暗害了我们的人。”钱逸群简单明了道。 熊乐意打了个激灵,果然看到有师兄弟们再也站不起来了。 对于钱逸群来说,这些人只是一个个必须被拿掉的棋子,如此才能活棋。然而对于熊乐意来说,这些人却是跟他一口锅里吃了好几年饭的兄弟! 就算之前只是点头之交,哪怕有过节,那也是自家兄弟! “要是现在拔剑上去砍了秃贼,不知道会不会被长老们赏识……”钱逸群压低声音。 熊乐意不由神驰物外,暗忖:听说长老那边有一种灵丹,吃了可以激发人的灵蕴。如今连赵宗阳都已开启灵蕴了,我怎么也得拼上一拼!哥哥我怎么也是跟妖道对过脸的人物啊! 钱逸群见熊乐意的手颤抖着摸向剑柄,不由喜出望外。 ——自己原本只想利用熊乐意传递这个消息,没想到熊乐意自己要往上冲。 钱逸群心中暗道:恐怕他的本事太过稀松,我得助他一臂之力。 震铃虽然能够有效提高战斗力,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钱逸群可不敢摇铃施法。好在他还有草木之心的木炁可用,抽冷子给一记暗器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必要时给个金光护体,也算是让他多一条命。 “熊哥,回报虽大,风险也大,不值得!”钱逸群按住熊乐意的手,微微摇头。 这手欲擒故纵正成了压垮熊乐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越发羡慕嫉妒恨起来,心道:好你个赵宗阳,自己觉醒了灵蕴,就见不得哥哥我更上一层楼么? 熊乐意又想到赵宗阳有心藏拙,连自己这么个知心道友都不肯说,看来此人城府之深实在令人齿寒! “我意已决!”熊乐意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甩开钱逸群的手,大步流星走了上去,径直来到一具尸体跟前,厉声喝道:“哪个王八蛋杀了我兄弟!是不是你!” 这后面一句却是指着离尸体最近的那个和尚喊的。 钱逸群所杀之人,自然不是随机挑选,总是要挑附近有和尚的人杀,这样才能造成和尚抽冷子杀人的疑云。若是杀自己这边的,摆明了就是妖道厚道人杀的,谁能攀诬到和尚头上? 那和尚怒道:“我好端端地杀他作甚!我又不认得他!”他答完话,方才想起来刚才这人喊的是“王八蛋”,然后又指着他,那岂不是骂他是王八蛋么! 泥菩萨还是三分火气,何况肉身和尚呢! 那和尚一振手中哨棒,立了个门户,道:“你这人有眼无珠,再要啰唣便给你吃一顿棒头烤肉!” 钱逸群悄悄走到熊乐意身后,手中暗扣一枚竹片,以木炁甩了出去,正中那和尚的鼻梁骨。 那和尚嗷地一声扔下哨棒,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大声哀嚎道:“卑鄙无耻!竟然用暗器偷袭我!” 熊乐意一愣:我还没有动手啊! 九仙宫的诸位长老大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门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暗器偷袭之类的事实在太平常不过了。 他们关注的是:两人相聚十来步,这不动声色就将人打伤的手段,颇有些可造之材的味道。 商长老率先站出来护短道:“天知道是不是鸟屎落在你脸上了,就在这么赖我们的人么!” 永瑢也不禁动容,上前道:“虚诚,你可有事?” 虚诚和尚捂着鼻子,鼻血滴滴答答往下流。他瓮声瓮气道:“师叔祖,我的鼻梁骨怕是被打断了。” “过来我看!”永瑢怒道。 “过来我看才是正理!”熊乐意被钱逸群在身后一推,蹬蹬蹬几步冲了上去。 熊乐意这突然发难,看得数位长老心头一喜,暗道:我九仙宫终究还是有不少血性男儿的!待回去之后,总得好好栽培一番。唔,这人是谁的徒弟? 那和尚见熊乐意冲上来,当即捡起地上的哨棒,挥出一声风啸,朝熊乐意打了过去。 熊乐意心中一寒,抽出宝剑就要硬抗。 钱逸群真是忍不住捂脸:这到底是玄修门派还是三流的武林混混?人家棒子那么粗,你用剑能削断么!你当这剑是白枫那柄假剑么! 刹那之间,剑棍已经碰撞在了一起。 只听一声爽利的剑鸣,那哨棒已经被削去了一截。 ——唔,这什么剑?这么厉害! 钱逸群忍不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这是从真赵宗阳身上取来的。他轻轻弹了弹剑背,钢制一般,大约也就是和自己老爹那柄绣春刀是一个级别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削断哨棒呢?莫非熊乐意的那柄剑另有玄机? “他们要以多欺少!布罗汉阵啊!”后面的和尚见自己师兄弟吃亏,又见钱逸群拔剑而弹,以为九仙宫这边要不将规矩以多欺少,纷纷亮出兵器。 “砍你姥爷的腿!”九仙宫这边可不是吃素的,见和尚亮了兵器,纷纷拔剑。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就连熊乐意都不知道是否该退回来。 “大家住手!”黄元霸喊道。 “你拉偏架!”钱逸群气愤喊道,手中长剑一指,“杀我兄弟,不共戴天!” 口号喊完,钱逸群便率先带人朝和尚们奔去。 九仙宫众人早就不耐烦黄元霸在那边充老大,指手画脚,好像一切只有他最英明。见自己人冲了,哪甘落后?纷纷跟着冲了上去。 这下,就算是双方大佬喝令住手,也没人听得见了。 眼看着混战爆发,钱逸群“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一脸坏笑地看着九仙宫众弟子冲入九华山虚字辈弟子组成的罗汉阵中。 一边是缺乏实战经验的小和尚,一边是不曾受过好好指点的三流剑客。这一架打起来,真是花样百出,招式全无,看得永瑢老僧连连摇头,九仙宫长老齐齐皱眉。 “全都给我住手!”一声狮子吼传来,登时压住了全场混战的浪潮。 卅二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三)【求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之所以狮子吼这种功夫会诞生在佛门,是因为和尚们有辩经的传统。 这种活动并不像外人所想象那般温文尔雅,机锋连连,一句话一口茶,悠闲自在。实际上比后世的辩论会更加野蛮粗犷,除了不许动手几乎没有别的规则。 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人发明了狮子吼。 辩不过人家,起码也能在声音和气势上压倒人家。 在修为碾压的状况下,这秘法倒是有点用,往往被吼的一方修为过低,霎时就会像小猫一般伏在地上。但是真碰到这种情形的机会却不多,即便如雪岭法师那般修为,吼嘎巴喇嘛,也只是让他顿一顿罢了。 眼下这声狮子吼,却赶上了一群半吊子械斗,登时呈碾压之势席卷而来,将械斗场上众人震得心肝乱颤,震栗不已。 钱逸群颇有些可惜地看着满地伤员,这都是学艺不精之辈。真正的高手,一触之下便分生死,哪里会像街头混混群殴,打个半天热闹非凡,却死者寥寥。 再加上有人来搅局,这就更是雪上加霜,要想重挑起争端,还得费一番功夫。 最郁闷的是,钱逸群对于来搅局之人连牢骚都不能发。 因为,这声音,分明就是那位方头方脑方块身材的阿牛师兄! 这群人打得太过热闹,就连有人点着火把过来都没人注意。 而且还不是阿牛一个人,随行而来的还有白枫白沙兄弟,钱卫和杨爱、媚娘。这一行六人显然是得到了消息,夤夜赶来为钱逸群助阵。 “我师弟可在这里?”阿牛大咧咧上前,手提着一百二十斤的金刚降魔杖,上面镶嵌的金银珠宝在火光下熠熠发光。 别的不说,九仙宫的好几位长老都因为这根长杖泛起了心思,由衷不乐意阿牛离去。 “你师弟是谁?”商长老问得还算比较客气。因为客观上正是因为阿牛的一声狮子吼,让九仙宫的颜面得以保留——刚才的混战中,和尚占了上风。 “你是厚道人的师兄?”缪建木从符玉泽那边听多了钱逸群这伙人的故事,对于柳定定和那位方砖师兄,颇有印象。 “正是。”阿牛大大方方承认道。 黄元霸冷笑两声,阴恻恻道:“我们也正找他来着。” “喔,那我们再往里边找找去。”阿牛没听出黄元霸言语不善,只当做是寻常说话。 白枫却是智商正常之人,一听这语调就知道不对劲。他站到阿牛身侧,抱剑怀中,低声对阿牛道:“这些人是你师弟的对头。” “噢!师弟今天在王家杀的就是他们啊?”阿牛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叫道。 饶是白枫修学大儒门下,修养功夫做到了一流,仍旧兴起了吐血三升喷他一脸的冲动。 “阿弥陀佛,施主刚才用的是我佛门狮子吼,可是哪位大德的俗家弟子?”永瑢上前合什问道。 他恨钱逸群入骨,但好歹也知道祸不及人的道理,并未迁怒阿牛。这是他作为高僧的修养。而且他还有些好奇:为何同门师兄弟,一个修的是佛法,一个却是妖术。 说到这个修佛法的……感觉有些怪异啊! 不过这一声狮子吼却是纯纯正正的佛宗罡炁,没有半点杂质,做不得假。 永瑢心中疑惑,希望阿牛能够解释清楚。当然,若是能顺便了解那妖道的师承就更好了。 “我师父是道士!”阿牛道,“这大声喊话是我岳父教我的,他是和尚。” 众人哄笑。 和尚当了别人岳父,那可是极有趣的事啊。 “笑什么!谁说出家之前不能生儿育女呢!”和尚们气得辩解。 “我岳父是出家之后遇到我丈母娘,然后生的我老婆。”阿牛大声解释道。 “你是那妖道一伙的!妖孽!谤佛!当下阿鼻地狱!”和尚们恼羞成怒,纷纷骂道。 阿牛凭空被骂,也怒道:“你们这些出家人,真是没有半分涵养!且吃我一杖!” 钱逸群见阿牛冲了过来,微微摇头,却也没有阻拦。他限于体质,不可能跟所有这些人硬拼。但是阿牛师兄可以呀!他身大力不亏,又有趁手的兵器。刚冲上前就有白枫帮他封住了左翼,又有钱卫、杨爱和媚娘在右翼列阵攻杀。 光是这些小字辈,怎么可能挡得住他们! 钱逸群混在人群之中,四周环视,见狐狸朝他招手,连忙连滚带爬混了过去,倒在一个和尚身边,假装受伤不起。虽然他身上一道伤痕都没有,不过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谁会注意这等细节? 狐狸对于这个小团体比钱逸群更加着意,此刻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私物被人耗用一般,心疼莫名。它匍匐到钱逸群身边:“你不出手还等什么!” “这些小儿戏,让师兄他们打发了就好。”钱逸群仰面躺着,调整了一下那个和尚的身体,真当成了靠垫,惬意地欣赏着这一幕混战。 “而且,得让我师兄有点实战经验,免得以后坑自己人,对吧。”钱逸群盯着阿牛,回忆起上次协同作战时候的悲剧,连连摇了摇头。 狐狸语噎。 平心而论,阿牛这段时间修炼得很不错。 柳和尚虽然看似不靠谱,又败在嘎巴手下,实际上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尤其在眼光上,或许比寻常一流高手更一流些。他当年针对钱逸群提出的战斗意见,让钱逸群受益匪浅,如今亲自调教这个女婿,自然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狐狸急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手终究太多了!” 九仙宫与九华山合并起来,将近小一百人的势力,将这片不大的林间空地挤得满满登登。阿牛这边不过六个人,冲入人群之中,就像是浩瀚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时不时被隐没在人群之中。 好在钱卫、杨爱和媚娘三人用的是剑阵,互相照应,不容易被冲开。少了李香君之后,剑阵若有所缺,还好香君负责的是夏部,只是削弱了攻击力,在防御层面上仍旧不是那些小辈弟子们能够冲破的。 几经交手下来,九仙宫和九华山渐渐分成了一左一右两堆,从侧翼攻入,想将众人切开。 这其中自然有阿牛力大无穷,金刚杵横扫威力极大,逼得众人趋吉避凶,让开这尊凶神。同时也有黄元霸在其中调整战术,要将这伙人彻底吞没。 狐狸焦虑道:“看!你还看!再不出手,终究让你懊悔众生!” 钱逸群见杨爱那边压力越发重大,知道剑阵固然威力足够,但那两个姑娘却只是十三五岁的女童,还没长好身子,这种高强度的对战实在太耗体能。 “该我出手了。”钱逸群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倒持节隐剑。他从后面杀入,谁都没有提防,连连刺倒了三个和尚都没被人发现。 依着狐狸的本心,是钱逸群高喊一声“厚道人来也”,将一切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仗着金刚珠无敌护体,外加赤盾珠随心抵御,哪里是那么容易受伤的? 眼看钱逸群这边无声无息,杀人如割草,狐狸真忍不住替他喊了起来。 “我来也!” 声音带着童稚,带着高亢,带着兴奋。 却是符玉泽喊出来的。 以他正在变声期的声带,是很难在这种喧哗的厮杀场上压倒群雄。然而,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以及,轰隆作响的脚步声。 戊土神兵! 符玉泽直接站在戊土神兵的脑袋上,手持茅君笔,迎风而立。身上的道袍大袖被晚风鼓起,飘飘然真有仙人风度。 缪建木见了微微摇头,暗道:符师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戊土神兵符哪能这么个用法? 在他看来,对付这些称不上是高手的人,用一些寻常符咒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动用那么厉害的灵符。 理虽如此,可惜缪建木并不知道符玉泽的真实想法。 戊土神兵冲进人群之中,抬起巨大的坚石脚掌,随着喀喇喇声响,将两个九仙宫弟子踢倒在地,踩碎了周身骨骼。 九仙宫的诸位长老正等着大开眼界,谁知死的却是自己门下弟子,不由大怒。商长老面红耳赤,再无之前智珠在握的模样,怒气冲冲对缪建木吼道:“你天师府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莫非是帮妖人的么!” 缪建木哑然。 如果说之前不小心“失手”一张戊土神兵符还可以死撑,现在人就站在土兵头上,竟然还杀了自己人,这……思来想去只有“故意”这个词能用在符玉泽头上了。 ——看来符师弟已经实实在在被妖道蛊惑了啊! 缪建木心中一冷,脸上顿时腾起悲凉。 符玉泽完全没有“坠入魔道”的自觉,兴奋地控制戊土神兵大肆开杀。 钱逸群退了回去,低声道:“看,有人出手了,我旁边看一会。” “懒!”狐狸撇去一眼,哼了一声。 “其实我是为了他们好。”钱逸群悠哉道,“你看,我杀这些人已经没有任何可取的经验了。不如让他们多积累些实战经验,我来对付厉害的。比如那个老和尚。” 狐狸又哼了一声,虽然心里颇为认可,嘴上却不肯承认钱逸群说得对。 卅三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四)【求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师兄!快跑啊!他们知道了!”符玉泽这边杀人,那边还不忘坑自己的师兄。 缪建木心中一奇:谁知道了什么?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慢着…… ——你害我! 缪建木从未想过跟自己一同长大的符玉泽竟然会阴自己一把。即便脑中已经闪出了这个念头,但情感上仍旧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符玉泽倒不是真的要暗害缪建木。他知道这位师兄的厉害,也不愿意与同门修行的师兄兵戈相见。现在自己这么放声喊一嗓子,挑唆那帮贼人对师兄动手,师兄肯定会从容而退。 这样既去了强敌,也不会伤到师兄,保存了师门情谊。 符玉泽暗自得意:道爷我真是一步一个计谋,堪比武侯诸葛亮呀! 缪建木的思路却不可能跟符玉泽在一条线上。他只觉得符玉泽背叛师门,也背叛了同门兄弟之情。这种情况之下,自己唯有斩断私情,将他捉拿回去听候审罚。缪建木牙关一咬,袖中翻出一张玉符,口中喃喃诵出咒言。 玉符爆出一团青光,空中气流涌动,搏击成雷,轰然若鼓。 “呀!”符玉泽尖声叫道,“师兄!你别想不开!” ——事情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符玉泽认出这是天师府一流强符,乃是将天地木炁根本直接封印在玉符之中。因为没有半点人力导引,这天然木炁一旦用出,威力惊人。 缪建木剑指一比,指向符玉泽的戊土神兵,厉声喝道:“万壑春意绕!” 这一声历喝非咒似诀,正是龙虎山符诀一体的最高表现。缪建木在年轻一辈中堪称佼佼者,已经有了修习这秘法的资本。 这口诀夹带着咒言,激发出玉符的全部力量,青光以不可抵御的威压之势朝符玉泽轰了过去。 不等青光团靠近,戊土神兵身上残留的小草弱藤、残枝败叶,纷纷在强劲的木炁之中重获生肌,蓬然绽放,硬生生将戊土神兵巨大的身形撑裂,因为无法支撑巨大沉重的身体而崩溃。 符玉泽水炁独强,正好被木炁所克,比其他五行均衡之人格外压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光木炁,由身体上的痛苦,渐渐生出心理上的绝望。 ——师兄真的要杀我! 符玉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金光速现!” 一道金光笼罩符玉泽周身,让他所受的木炁压迫顿时消散。 “万木争荣竟葳蕤!”缪建木双目微闭,两眉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却是秘文符字。 在这秘文符字的帮助之下,缪建木清楚地看到了天地之间炁机的变化,看到了那道金光的来源。 ——竟然是那个九仙宫弟子!那个妖道玩得好一首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缪建木爆出口诀,“蕤”字刚落,那团巨大的青光木炁,硬生生止住前行之势,直奔钱逸群而去。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杀符玉泽,只是想以此引出妖道,予以击杀,彻底了掉此间纠缠。 钱逸群顿时感觉到了威压降临,只是他也身中五行强木,与天地间的木炁相呼相应,并没有符玉泽那种被压制的痛苦。然而人中五行都有定数,强弱无妨,关键在于平衡。 这木炁玉符压临其身,正打破了钱逸群身中平衡,木炁得到呼应,顿时暴涨。 肝木强而克脾土,反辱肺金。 钱逸群顿时感觉脾胃刺痛,呼吸不畅,身体沉重,欲逃无路。他总算知道刚才符玉泽那股绝望之气是从何而来的了,换个人一样会被这强大的力量逼得生机断绝。 “金光速现!”钱逸群唤出金光,体内千种痛楚一并消灭。 他却没有丝毫快意。 这木炁青光,整个地将他包了起来,连金光都射不出去。 从外面看,就像是个巨大的虫茧,泛着丝丝青色光华。 狐狸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眯眼打量着这个光茧,暗道:人间的修为是越来越差,这等术法却是越来越强,真是天道消匿!唉,咱该想个办法救他出来啊!唔,这木炁该怎么破才好?用金炁去克?一时半会上哪找去? “师兄!”符玉泽撕心裂肺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叫哪个师兄。 缪建木手掐指诀,感受着钱逸群在光茧中的挣扎抵御,依旧轻松地将符中木炁强行压入,不让这妖道有丝毫可乘之机。 “杀了那道士!”狐狸尖声叫道。 虽然玉符已经发动,就算杀了施符者也没有用处,但是起码能够让钱逸群多熬过一时半刻,总比眼下就灰飞烟灭地好! 阿牛顿时惊醒起来,啊呀呀大叫一声,手中金光伏魔杵抡起一阵罡风,直朝缪建木冲去。 “放开我老师!”杨爱横眉竖目,手中宝剑突然使得如同长刀一般,劈开得毫无章法,只顾着朝缪建木冲杀。 顾媚娘心中暗道不好:这妮子显然是急了眼,这样别说杀人,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呀! 她连忙招呼钱卫,两人从旁护送,不让周围那些弟子伤了杨爱。 白枫白沙若是不跟着同进同退,势必会被人海淹没,只得跟了上去,尽心圆场。 “金光速现!” 钱逸群熬不过玉符木炁,眼见身上金光黯淡,连忙又召唤一道。缪建木所感受到的挣扎抵御,其实都是源于这金光。 以钱逸群凡人之身,怎么可能与如此浓烈的天地木炁相抗? 在金光交替的刹那之间, “道士!我回来了!” 以琳的声音从万千杂音之中被钱逸群自动过滤出来,纳入耳中。 ——傻丫头,你走呀! 钱逸群心中一乱,金光瞬间黯淡一层。 “来了就好!”黄元霸突然放声笑道,“天师府的青府正符果然厉害,且看看我茅山的‘千红一窟’!” 黄元霸笑声刚落,突然见九仙宫商长老目眦欲裂,道:“贼子!你敢暗害我们!” 众人还不明所以,只听黄元霸嘿嘿笑道:“是了,那符阵你也买过的,还好用么?不过,我这个嘛,更厉害些!” “快杀了他!不能让他布阵!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商长老暴喝一声,朝黄元霸出手攻去。 哐当一声。 商长老的长剑被一柄九环锡杖挡了下来,却是永瑢和尚出手了。 四二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一)【月底月初求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红阳教的人来了没有!” 王介推喉咙里喷火。从白天家中被大闹一场开始,他就不停地调动各路英雄豪杰,严守各个路口,层层堵截,大小门口无不布置下了大量人手。即便如此,入夜之后他仍旧不放心,又在墙上屋顶布置暗哨,生怕妖人夜袭。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九仙宫的散兵和九华山的败僧方才带回消息。而这消息对于王介推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噩耗,使得他连夜又掉了红阳教的人前来巡守,甚至不惜开出一人一夜一两银子的天价。 这一刻,他真后悔自己要打出“除妖”的旗帜。其实真正受到这面旗帜感召的,只有九华山的和尚们。事实上,即便是这些和尚,也是因为王家开出了足够高的条件,答应为九华山僧众北上弘法提供足够的资源,否则永瑢和尚也未必肯亲自前来。 而现在“除妖”引来了真正的战斗,而且对方明显有强力奥援,大大破坏了自己的计划。非但如此,还让此间家人陷入了危机之中,实在是得不偿失。 ——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完全没有半点好处。 王介推嘴角很快起了一圈火泡,痛得他时不时咧嘴吸气。 “红阳教的人来了!” 王介推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忙不迭地跑出去,道:“快!快让他们去偏门巡守!千万别让那妖道进来!” 外面人应了一声,传来急促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王介推坐在书案前,看着一尘不染的鸡翅木大案,额头上缓缓渗出一粒粒汗珠。汗珠越蓄越大,终于滚落下来,啪嗒一声打在案上,惊得他一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斗法,虽然看不明白,但也知道那妖道杀人不眨眼,一柄短剑就是收割人命的镰刀。 至于那些和尚,刚开始看上去的确厉害,将那妖怪逼得束手待毙。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一棒子打死这女妖,只是一个劲地绕圈诵经,以至于那妖道前来搭救,逆转了形式。 ——若是那妖道再来,如何是好? 王介推心乱如麻,转念又想:是了,那妖道的朋友的老婆现在在我手里,谅他也不敢乱来。 ——可是,那些成大事的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不在乎,何况朋友的老婆? 王介推心中又没底了。 “少爷!章咖大喇嘛来了!”门外心腹不敢进来,只是用正好让他听见的声音通报了一声。 王介推弹跳起来,这才发现额头上凉飕飕,已经满是油汗。他一抹额头,沉声道:“速速有请。” 很快,一个身穿黄色法衣的喇嘛僧人缓步进来。这位年约三十的精干僧人,见了王介推第一句话便是严厉的斥责:“你坏了王爷的大事!” 王介推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束手侍立,请这喇嘛入座,嘴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钱逸群耳旁生风,一路疾行,赶到王家别院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远远就看见一堆堆的火把。他拍了一张隐匿符,本身却毫无隐匿的觉悟,五色笔与鬼步并用,御风上墙,不等那些巡守之人反应过来,已经窜入了院中,再次隐匿在阴影之中。 “大师兄,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刚赶来的红阳教徒精力尚足,还不曾打瞌睡。 聂天胜望着浓郁的黑暗,疑惑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什么,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没看清。” “是眼花了吧?”有人道。 “或许是早起的鸟儿。”又有人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说法,林间果然传出几声鸟鸣。 鸟儿已经起床,天要大亮了。 钱逸群也赶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混进了王府,心道:刚才那些火把应该是王家的护院吧?也亏得他家有钱,却找了这么多酒囊饭袋。哎,说起来,关老爷子住在哪里?王家这么大,他有是万无一失,若是打定主意不愿见我,岂不是注定我找不到他? 钱逸群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到正道上有人碎步疾走,好像赶着去做什么事。他一时好奇心起,又想抓个舌头问问情况,索性紧贴墙根,跟了上去。 那群人却是去迎接章咖喇嘛的。他们哪里知道,在将贵客喇嘛迎进主人书房的时候,同时也带去了一个妖道。 钱逸群紧跟着这喇嘛到了后院,翻身上墙,掀开瓦片往里偷看。 下面两人说话声音上飘,一字字都落在了钱逸群耳里。 “你坏了王爷的大事!”那喇嘛大声喝道。 钱逸群心中一愣:王爷?哪个王爷? 肯定不是南明的那些藩王。国朝成祖就是藩王起家,所以对藩王们的掌控严格到了极限。非但不能擅自离开封地,更不可能招兵买马。王府上养些清客倒问题不大,但是想养死士,那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了。 再说,国朝的藩王,哪里能跟喇嘛瓜葛上?他们的座上宾不是和尚就是道士,要不就是传教士,怎么可能有喇嘛? “王爷已经知道此事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王介推颤声问道。 “我已经命人去传递消息了。”章咖喇嘛道,“原本只是让你聚拢这些人,谁让你派他们去打打杀杀了!呼伦哈大萨满已经传下了神谕,‘玄风吹起了沙石,龙气飘忽不定’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王介推心道:这是你们神棍们的事,我怎么知道…… 钱逸群听了也是心起疑惑,暗道:那个啥啥大萨满貌似地位很高,而且这神谕倒有些把我也算计进去的意思。我不是星未入命不能推衍么?唔,或许是他们草原的特殊占卜吧。 “死掉的每一个人,对我们大金有多么重要,这你明白么!”章咖喇嘛用力拍着官帽椅的扶手,用明显带着塞外口音的官话大声呵斥道。 ——这王介推也是豪商嫡子,竟然这么被金国的喇嘛骂,真是丢人丢到关外去了! 钱逸群心中不平,转而明白过来:原来是建奴的王爷,可惜我明史不好,不知道是哪个亲王在管这事。 “请大师转告王爷,奴才知错了,奴才一定将功赎罪,助王爷成就大事!”王介推认错干脆,口称奴才,让钱逸群在屋顶上听得更是不爽。 “屋顶有人!” 突然一声暴喝,打破了屋外的静谧。屋里的那喇嘛抬头一看,正好与钱逸群对眼相视。 四三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二)【月票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看得出,喇嘛眼中充满了的畏惧和惊诧,甚至被这一瞥之下的威压镇住无法动弹。人的精神貌似很玄很虚,但有些人就是有足够的威压让旁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产生种种负面情绪。 手握重兵的武将,位高权重的文臣,以及杀人如麻的杀手……都是如此。 钱逸群却是另类:视人命如草芥。 章咖从这目光中看到了平静,然而越是平静越让他心惊胆战。 这就意味着,这双眼睛的主人,能够如同摘花折草一般杀了自己。 他也看到了血气,那是杀人无数之后积攒出来的味道。 然而,却没有杀气。 人在打蚊子的时候,是不会有杀气的。 钱逸群却没空去分析章咖眼中的惊惧,他已经见得太多了。几乎每个死在他手上的人,都会有绝望、惊疑、恐惧。 “天命!”章咖突然叫了一声。 钱逸群正从鬼步之中显出身形,节隐剑上的符光已经被灵蕴激发出来,闪闪发光。 “顺天命!”章咖再次喊出两个字的时候,节隐剑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 钱逸群收住了剑,因为他看到了章咖皮肤中渗出的血珠。这人非但没有玄术加持,连件护体的宝贝都没有。面对一个随时可以夺去的生命,钱逸群反倒不着急杀他了。 “什么天命?”钱逸群好奇问道。 “天命金国当兴!替朱明为天下主!”章咖呼吸急促,语速更促,“神仙若是归于大金,岂不是顺风顺水拿一份从龙之功么!就算神仙不在乎人间富贵,难道连法脉阐发都不放在心上么?”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让章咖内心激荡,甚至腾起了一股诡异的快感。 王介推见钱逸群手中剑略停,脸上浮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心中一动:这章咖果然是王爷手下第一说客,只要让他开口说话,就没有说服不了的人!我还得多学着点啊! “这个听起来倒是不错啊。”钱逸群微笑。 “王爷最钦慕神仙这样的高人,若是肯纡尊降贵随我去见一见王爷,无论是人间富贵还是千古法脉,都是唾手可得!”章咖急急道,“邱神仙见成吉思汗,八思巴见忽必烈,岂不都成了阐教兴宗之祖?” 这话果然是一流说客的言辞。管他什么身份,有愿就许,不用担心兑现不了。而且有理有据,有前人故事,好像如此做了才是践行古人智慧。 章咖说完,脸上浮起一股轻松。只要能让他鼓起这三寸不烂之舌,草原上那些顽固得如同石头的土司,也不得不将他待做上宾。 “神仙啊,无论是大草原上的萨满,还是贵地的推衍高人,都知道明亡清兴三百年!唔,对,大汗已经决意,将改国号为大清,以应天命!”章咖道,“从龙之功啊!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功德!” 王介推顿时联想到了教门所谓:内修三千功,外培八百德……原来这些修士们对于功德看重远比金银财宝更甚。我若是早些知道,何至于让这妖道大发yin威?早就将他软处捏住了……啊! 一股滚烫刺激的热血射了王介推一脸,顿时将他从思索中拉扯出来。 屋外喧哗鼓噪,屋里却只有嘶嘶作响之声。 那是因为颈动脉的切口又细又窄,章咖的心跳又过于有力,使得这血风之声格外刺耳。 王介推瞪大了眼睛,口鼻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连这都不动心么! 章咖也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他终究不能明白,钱逸群可不是草原上的那些土司,也不是利欲熏心的中原商贾。 钱逸群看了一眼节隐剑:果然是杀人不不留血的好剑!他收起了节隐剑,好整以暇地将章咖踢到一边,在鸡翅木的官帽椅上坐下,对王介推道:“说说吧,那位王爷是谁?” 王介推双腿发软,膝盖无力,跪倒在血污之中:“那是,是奴酋努尔哈赤的十四子,唤作多尔衮。前几年他受封墨尔根代青,翻成咱们汉话也就是聪明王。所以僭称王爷。” “什么叫咱们汉话?你还是汉人么?你不都自称奴才了么?”钱逸群满脸堆笑,即便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这张笑脸之下埋藏的杀意。他又道:“我听说,建奴收汉人做奴才,那是看得起他,是自己人,还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自称奴才的,对吧?” “这个……”王介推支吾难言。 “以你的身份,估计也没资格在聪明王面前自称奴才,我是你王家已经投了聪明王膝下,博了个奴才的爵位吧?”钱逸群的声音越来越冷。 王介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神仙明鉴啊!小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汉苗裔,皇明子民!岂能给建奴野人当奴才?实在是家里老人利令智昏,做出了这等天诛地灭之事!小的忠孝不能两全……呜呜,只能从贼了。” 王介推为了求生,连家里长辈都毫不介意地出卖了。反正他们远在西北,这道人也奈何他们不得。 “也有道理,”钱逸群微微点头,“我听说晋商有八大家,你王家也是其中之一吧。” “是……” “是为首?” “哪里哪里!王家在晋商八家中只是忝陪末座的小角色!”王介推连忙贬低自家,“为首的是范家。” “唔……那你们也是被绑上了贼船。”钱逸群“通情达理”道。 “正是正是!”王介推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钱逸群冷冷看着他:“你找人回去告诉你家里人,晋商没少喝大明的血。若说朱明当灭,晋商也没道理独活!眼下你们这些晋商吃饱喝足了就想投奔新主子,我一个道人都看不惯!” “是是。”王介推心中只道:看来他是要绑我当肉票了!否则为何让我找人回去报信?唉,不去管他,能多活一日也好过横死当场! “咦,你这满脸轻松的表情是以为我会放过你么?”钱逸群突然笑了,“你以为你能揣摩到本道人的心思么?太肤浅了!今天,凡是王家的人,为王家卖命的人,都得死!” 王介推被最后三个字震得瘫坐在地,口唇翕张,良久说不出话来! 钱逸群站起身,身上飞出一粒红色珠子,嗡地一声张开成盾,挡住了从窗外飞进来的一张灵符。 那灵符打在盾上,轰然爆开,炸成一朵蓝光,在这书房里吹起一股强风。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好似是窗外有人与他演练了无数次一般。 “缪建木,我看在张天师面上,放过你一次,你硬要找死就别怪道人我心狠手辣!”钱逸群扬声道。 寻常符上只有内藏的天地之炁,而天师府的府上往往另有一层施符者的灵蕴,这正是因为龙虎山符法更偏重符诀相配的道理。 黄元霸的符张张都能卖钱,而天师府威力巨大的符却很少能够在市面上流通。主要还是因为天师府不愿意将诀法送出去。 钱逸群行走江湖至今,也能在交手之间辨别出这等细微的差别,再难说他是江湖菜鸟了。 缪建木一丝不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长,你既然蒙天师教化,为何还要犯下这等杀孽!” 钱逸群哈哈一笑,心中暗道:我之前要去找以琳,没空搭理你,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这人记仇! “王家投身建奴,死有余辜!今日凡是王家人,或是有心替王家卖命的,道人我一个都不放过!”钱逸群高声喊道。 他虽然不会狮子吼,但是用灵蕴将声音膨胀开去的小窍门却是不难掌握。屋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听到这话,难免各起心思。 崇祯帝连年用兵,别说这些江湖人士,就是乡村庶老都知道大明有辽东建奴、山陕乱贼、各地强梁这三个大敌。谁若是落草为寇,还能说官逼民反、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但是投身关外那群野猪皮,非但名声臭大街,貌似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吧? 当年说野猪皮收买了袁督师,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以袁督师或明或暗的收入,哪里是野猪皮收买得起的? 不过这也可能是他们的成见。辽东的貂皮、人参、大东珠都是珍贵货物,就算不卖往大明,也能从朝鲜日本换取金银。虽然是蛮荒之地,却不是贫瘠得已无所有。八家晋商投靠金人,正是为了用粮食、铁器换取这些珍贵货物,获取暴利。 “王家富可敌国,为何要投靠建奴,你这幌子打得太差。”缪建木不信道。 钱逸群瞪了一眼王介推:“我去杀人了,你自己写好书信,等我回来杀你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王介推浑身软倒,嘴唇青紫,那模样好像不等钱逸群来杀,自己就会心脏不堪负荷而死。 钱逸群用力推开窗格,一眼扫尽院中人物,心中已经算出了具体人数,以及个人站位距离。再过一个瞬间,他便找到了自己需要占据的位置,非但可以攻击到的缪建木,又不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节隐剑划出一道白光,钱逸群鬼步发动,穿入光中。 四四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三)【月票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缪建木警惕十足,见院中有异光浮现,当即甩出三张灵符,呈品字形压了上去。这御符的手段乃是基本功,缪建木的三张符后发先至,先发后至,错落有致,可见基本功十分扎实。 然而这种扎实的基本功却克制不住钱逸群形如鬼魅的飘忽身影。 钱逸群足尖刚一落地,旋即又是一个鬼步,与那灵符传身耳过,随手洒出了一把藤蔓种子,以备不时之需。 “大伙并肩子上啊!”有人喊了一声。 钱逸群嘴角一咧,节隐剑已经朝缪建木刺去。 缪建木经过昨晚一役,知道钱逸群的身法剑术不比玄术弱,可在这方面却是自己的短板。他连忙回身,闪到江湖豪杰身后,心中暗道:这人也是乙字房的高手,你未必就能一招毙命吧! ——只要给我诵出口诀的时间,要想破去你这身法也不是难事! 缪建木取出凝滞符,口中喃喃默诵口诀。这正是昨日里他要留下钱逸群时所用的灵符,一旦被这灵符击中,整个人就如同在另一个时间极慢的时空。其实这符也是中古时代的古符简化而来,黄元霸将之复原出了威力极大的符阵,可惜却成了其弟惨死的导火索。 ——我若是先杀人再杀缪建木,难免要吃他一符。索性…… 钱逸群心中一算,这点时间只够杀一个人,那目标自然只有缪建木了。他鬼步上前,直接在虚空中穿越了那乙字房的江湖客,挤在了缪建木和那游侠儿之间。 这距离几乎就是胸膛相贴,两面相碰,若是谁不小心撅撅嘴就会造成影响一生的心理阴影。 还好钱逸群反应快,膝盖一弯一踢,重重撞击在缪建木的小腹。 论说起来,符诀能够最大限度发挥符和诀的威力,但不好之处便是诀有反噬的危险。一旦反噬,灵蕴逆涌乱行,轻则身体僵直麻痹,重则半身不遂全身瘫痪,故而战斗用诀往往简单,反倒是咒语更冗长一些。 缪建木被钱逸群这么一撞,身体一顿,嘴里心里都读出了破音。体内灵蕴果然乱窜起来,使他四肢抽搐,犹如电击。 “呀哈!”那江湖客终于反应过来,返身便是一刀劈落。 “盾!” 赤盾珠飞起,嗡地一声展开,旋即在铛地一声震响中将那江湖客弹飞出去。 钱逸群明显感觉到身后凉爽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犹在地上抽搐的缪建木,闪过一丝仁慈。 嗯,一闪而过。 旋即一只穿着皂色云履的大脚,重重踏在了缪建木胸口。脚踝一转,又踢在了这道士的侧肋。 “让你不懂事!让你坑我!让你善恶不分!”钱逸群一脚脚踢了下去,边踢边骂,心头顿时爽朗许多。随着这一声声喝骂,他好像看到了阴霾被阳光驱散,乃至到了后来竟然忘了缪建木差点杀了他的事。 是差点忘了。 钱逸群当然不是那么健忘的人。 在缪建木被踢得在地上打滚呻吟之后,钱逸群带着运动过后的快意,躬身拉住他的领子,提了起来,抡圆了一记耳光上去:“你之前要杀我?还杀不杀?杀不杀?你倒是说话啊!” 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缪建木脸上迅速升起了一个馒头,留下两行清泪。 “杀我!有种杀我!”缪建木含糊不清地嚷道。 钱逸群笑道:“嘿嘿,道人我就不让你如愿!”他将缪建木推开两步,节隐剑凌空划下。 就在围观众人以为这下必然开肠破肚的时候,却见缪建木身上道袍从中线分开,袒露出里面瘦可见骨的**。 “住手!”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打断了钱逸群对缪建木的**。 永瑢老僧身着齐整,一手持着锡杖,一手拈着大红袈裟的一角,时刻防备着钱逸群暴起突袭。他原本对于缪建木充满了希望,希望天师府的高徒能够将这妖道逼退,谁知结果却是这样。 作为一代尊者,胜了,不足以彰显威名;败了,却声名扫地。 永瑢不是看不到这样的结局。 然而,让他看着一个妖孽,对着一个卫道士行此**之事,他实在看不过眼。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做派真是只有大大的邪徒才能做出来! ——我若是面对邪徒而退缩,日后还有何脸面说弘法卫道! 永瑢站在众人目光之中,心中充满了悲壮。 钱逸群突然发现自己能够读懂这老和尚的目光,这是一个为了自己信仰愿意付出生命的人。不得不说,真正面对这样的人时,让钱逸群肃然起敬。 ——或许这就是修术与道之间的鸿沟。 钱逸群想起了遁走的黄元霸,心中暗道。 “大师觉得这大明江山,是到了该血洗一下的时候了么?”钱逸群站在原地,挺拔如松。 永瑢没想到妖道会停下来问出这么“宏大”的问题,本心答道:“我佛慈悲,血洗云云,实在骇人听闻。” “不是道人我危言耸听!”钱逸群当然有资格这么说。满清入关之后血案累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是列入史书的,另外诸如江阴县杀剩下不过十余人,广州几乎屠尽……这些事在那场天变中绝非罕见。 为了彻底消弭汉人的抵抗之心,金钱鼠尾也不必说了。乾隆修四库全书,书名中凡是带有“皇明”两字的,不问内容统统烧掉……这纯粹是非但要**消灭,更要精神断绝! “既然大师有此慈悲心,王家今日必须遭屠!”钱逸群斩钉截铁道,“他们私通建奴,觊觎九鼎!道人今日便要杀猴儆猴!” “你可有证据!”有人喝问道。 “建奴墨尔根代青多尔衮麾下说客就躺在这书房里,尸骨未寒,你们何不问问王公子,为何这喇嘛会在他的书房里。”钱逸群负手而立。 “他血口喷人!”王介推从屋里出来,双腿哆嗦,却已经能站起来了,指着钱逸群喝道,“这喇嘛是我们王家在关外的眼线,特来传递建奴消息,好知会朝堂!他才是建奴的走狗!” 四五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四)【月票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真相并非是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一个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另一个是恶名昭彰的妖道,谁的话更可信? 众人听王介推如此声明,顿时当做真理一般握在手中,纷纷朝钱逸群叫嚷起来。 钱逸群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他更喜欢用手中的力量说话。无论是在吴县当公子哥,还是现在身为厚道人,说话只是减少体力消耗,若是言语无法解决,还不如直接动手。 “雷来!”钱逸群暴喝一声,御风上了房顶。 他不等脚下站稳,手中聚拢起来的雷球已经凝成一团,冲王介推飞了出去。 王介推手脚并用朝屋里爬去,只感觉后背刺痒,头皮发麻,像是有一股巨力努力扯着头发。他回头一看,一团青色电球闪烁着雷光,几乎冲到了面门。 “吒!”永瑢快步冲上去,甩出袈裟,朝雷球包了上去。 “雷来!”钱逸群毫不客气地再次招出掌心雷,这回是向永瑢投掷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永瑢心头纠结万分: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个问题啊! 正是这个瞬间,王介推亲眼看着已经闯入左眼视界的大红袈裟微微一顿,旋即以更快的速度抽离自己的面前。 这才是绝望的一瞬。 雷球正中王介推的面门,巨大的电击之力让他连惨叫声都变得异样。很快众人就看到一具飘散着肉焦气的焦炭,比之他活着的时候瘦了一圈。 永瑢本能地抽回了袈裟,一甩一包,挡住了钱逸群扔过来的电球,体内五炁翻腾,血气上涌,连连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脚跟,平复血气,口中宣道:“罪过罪过!” 钱逸群冷哼一声,确认王介推已经死了,再次甩出一个雷球,轰向院中聚集的江湖客们。他现在居高临下,那些江湖客只有挨打的份。就算有几个抛出了暗器,也被赤盾珠轻而易举地挡住身外三尺。 “王家人必杀无赦!”钱逸群猛地吼了一声,无意中用灵蕴送出老远。 紫府之中猛然腾起一股杀意,与钱逸群的心志相合,化作一股冰凉而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游走。这道冰凉的能量最终涌入节隐剑中,引起了节隐剑的共鸣。 钱逸群只觉得节隐剑变得越发锋锐,每每破空时发出的杀气几乎形成实质,让空气都为之扭曲。在屋顶墙上守备的护院、武夫,在这重杀气之下,纷纷骇然倒地,目光呆滞,精神受创,仿佛亲身体验了被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惨状。 ——这诛仙剑果然厉害,一道剑气就已经有这般威力,谁能承受得住! 钱逸群心中暗道,从墙上跳下一座座别院,见人便杀,就如同扫地时不会在乎蝼蚁的性命议案。 在这里,他不用担心杀错人。 王家人若是站在农民起义军那边,钱逸群绝不会如此大开杀戒。但他们站得太远,站到了一头残酷野蛮的凶兽身边,为虎作伥,助这头凶兽进入人间,大肆yin虐,这样的罪行足以堪受全家受戮! 钱逸群只需要在那个道童,以及关顺老爷子面前停下就行了。其实主要是那个道童,至于关顺老爷,他老人家肯定不会立在险地。 当满地的血流到了门外,染红了小径泥土,钱逸群终于看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 两个女子带着一个男童。 说是男童,其实也有十四五岁光景,该算是少年了。 那少年穿着俗装,却梳着道髻,皮肤黝黑,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松松荡荡,并不合身。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了“飞”来的钱逸群,拉住了前方少女的衣袖,道:“小姐!妖道追来了!” 钱逸群一听到“小姐”两字,足尖点在墙上,踏出两点白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冲向下面那三人。 这少年与另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护住了小姐,喘着粗气,在惊恐绝望之中伸开双手,好像真能挡住钱逸群一般。 “小姐快跑!我来拦住他!”少年吼道。 钱逸群在他面前落下脚步,面色如常:“你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道童?” 少年怒视钱逸群,眼睛一眨不眨。 “你不用装做不害怕,”钱逸群轻笑道,“有本事先别尿裤子。”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裤子干干爽爽,并没水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不过他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却是真的,即便想反驳也无从说起,只好色厉内荏道:“莫欺少年穷!我虽然现在本事不如你,将来成就却未可知!” “你这话说的……”钱逸群一时语噎,“是想让我立刻杀死你么?” 那少年也感觉如此挑衅十分不智,一转口风道:“你以大欺小有什么意思!有种我们定下三年之约!等我修行三年,到时候一比高下!” ——这少年脑袋有坑…… 钱逸群鉴定完毕,又想道:往往这种脑袋有坑的人,总能跟一些同样脑袋有坑的高人撞在一起。说不定未来真有什么奇遇,我若是放了他,岂非给自己留个麻烦?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来年爆菊花!绝对留他不得! “正是,”那婢女道,“你只敢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么!算什么好汉!” “我看你们两个一脸奸情的模样,好像已经搞在一起了吧?”钱逸群突然觉得这两人并排站着,颇有些暧昧的味道。 “管你什么事!”少年道人喝道。 “你喜欢他哪一点?”钱逸群却问那婢女。 “不管你事!我心甘情愿跟着他!”那婢女头一昂,傲然答道。 钱逸群心叫不好:看!这已经有个脑袋成坑的少女跟他碰到一起了!算上我那个脑袋略坑的岳母大人,这少年气运非凡啊!按照传统套路,我若是傻哔呵呵地将诛仙剑剑气给他,少不得成了他证道之路上的踏脚石! “少年,我只问你一句,”钱逸群给出了他最后一个机会,“你对狐妖一族恩将仇报,可有丝毫忏悔之心么!” “她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救我的目的是包藏了什么祸心!”少年傲然道,“你若是一个纯纯正正的男人,当知道我俯仰不愧天地!” “可以去死了!” 钱逸群手中节隐剑吐出一道银光,幻化出的剑身从这少年的胸口刺入,后背飞出,流出一个可透光窟窿,眼看就活不成了。 “雷来!”钱逸群又招出一道掌心雷,重重打在这少年道童身上,眼看着他变成焦炭,有用节隐剑将他尸身大卸八块,上前收了其中脑袋和躯干部分,送入金鳞篓。 他犹自不放心,又取出寻鬼司南,仔细查看,确定这里绝无新鬼,方才肯定这道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你、你这妖道!”那婢女瘫坐在地上,看着钱逸群做完这些变态非常的善后事,牙齿打架,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钱逸群脑中一过刚才跟那道童说的话,心道:看来这少年的脑残光环果然厉害,我这么正常的人,都忍不住跟他废话良久。换个人恐怕真让他逃了出去,遗祸万年! “我本来是不想杀毫无抵抗之力的人,”钱逸群对那婢女道,“但是你吃王家的饭,为王家效死,也是义务所在,安心去吧。” 婢女只觉得眼前一旋,好像飞了起来。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躯体坐在地上,腔子里还在朝天喷血,终于明白这是自己最后看这世界的一眼。 钱逸群收起节隐剑,立在原地,微微犯愁。 ——诛仙剑的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进了节隐剑之中,好像唤不出来了。 一团剑丸在节隐剑中流动,好似水银一般。 钱逸群知道这剑丸来历非凡,传说中灵宝天尊的宝贝……的一部分。如今赖定了节隐剑,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那妖道在这里!”身后追兵追至,生怕钱逸群不跑,连忙大声呼喝。 后面跟着的人也十分默契,加重了脚步,缩短了步距,看似卖力,实则跑得更慢了。 “雷来!” 钱逸群正思索着节隐剑和诛仙剑的问题,一时想得出神,懒得应对他们,随随便便召了一道掌心雷,顺手朝后扔去。 后面登时呼声连连,追兵顿时如同鸟兽,呼啦散去,各个都有死里逃生之感。 ——算了,反正这剑丸好像对我没什么妨碍,就先放在节隐剑里。说起来,有这杀气倒也不错,起码帮我省去了解决杂鱼的时间。 钱逸群抚摸着节隐剑,这才真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具半尸体,想起还有一位“小姐”在逃。 那可是正牌子的王家血脉,可能死她一个就足以让王家奴才们心痛良久,当然没有道理放过。 钱逸群运起草木之心,循着地上的蛛丝马迹朝前追去。 这道小径罕有人行,脚印清晰明了。直到出了巷口,这脚印与一群杂乱足迹混杂一起,再难辨别。 钱逸群正心有遗憾,只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道:“道长!故人聂天胜有重礼献上!” 钱逸群循声望去的,原来这人还真的很是面熟,貌似有过一面之缘。直到他注意这人的衣着,方才确认下来,半白半问道:“你是那个红阳教的大师兄?” 四六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五)【月票推荐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聂天胜见钱逸群还记得自己,忧喜交加。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愿意在这个场合与钱逸群相见。 眼看着厚道人展露妖道本色,杀人如割草。聂天胜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贸然上去只是被割的份,人家或许根本都不会记得曾割过他这么一根草。然而不上前,就得带着兄弟们跑路。这来回一趟非但没拿到半分好处,还白白贴了盘缠进去,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至于投降厚道人这一节,聂天胜想都没想过。别说教中兄弟的仇还没有报,光是不辨时务,贸然投节,日后在绿林道上怎么混?他一个妖道,难道真的能屠尽根深蒂固枝叶繁茂的王家么? 听说这妖道还得罪了九华山、九仙宫、玉清宫……反正在豫皖地界上所有那些大人物,他都得罪遍了!眼看着日后他连买个包子都没人敢卖,怎么可能投靠他? 然而一切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聂天胜刚为了避开妖道,特意假装勇猛地带着弟兄们巡防至此,本想着不会有人过来,偏偏碰到了王家大小姐。 这位王大小姐就算不报自己的名字,聂天胜也不会错过――因为她长了张标准的王家脸,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家人。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显性基因,但是很清楚什么叫血亲。再看这位大小姐独自狂奔,脚下一双缠足似小非大,身上锦衣绣服,玉佩金簪……这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么! 聂天胜当即就迎了上去,惊讶道:“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大为吃惊,疑问道:“你认得我?” 深闺女子若是让外面的男人认出来,那岂不是闺门不正,女德有亏么?然而王家小姐绝非俗流女子,想到身后追兵,以及那两个为了她而殿后送死的忠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 “你们是红阳教?”王小姐看着众人头上的红头巾,“快!快把我藏起来!” “小姐……”聂天胜左右顾盼,没见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给我一套你们的衣服!”王小姐大胆叫道,“快些!那妖道就在后面!” 聂天胜顿时身子凉了半截,当即点了几个弟兄的名字,分别出了头巾、上衣、长裤、鞋子……总算凑齐一整套,让王小姐换上。反正红阳教本就有些乌合之众的感觉,服色各异,只是混成一团,所有都只记得他们是红阳教,绝不会挨个辨识。 王小姐是真爽快,臭烘烘脏兮兮的衣服一到手,大庭广众之下便往身上套,没有丝毫扭捏。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扭捏那么一下,估计就只有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快!你们快将地上的脚印踩乱!”王小姐指挥道。 红阳教众齐齐望向聂天胜,等他发话。 聂天胜心中格外满意,心道:平日里的积累人望,果然看出不凡来。这小娘一来就想抢我的话头,不给你显露一手恐怕不知道你聂爷爷也有个三两三! “来几个人,这里踩一下。”聂天胜随手一划拉,顿时有弟兄上前,一阵乱踩。 “你们,还有王小姐,跟我来这边!”聂天胜又道。 王小姐颇有些迟疑:“那边是条死路啊!” “听大师兄的!”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年纪越小的人越容易愚忠,这少年人显然是被聂天胜洗了脑。 聂天胜却正需要这一声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日后倒是可以引为心腹。 王小姐顿时明白这里是谁说了算,连忙道:“对对,听大师兄的。” 聂天胜信步领着一干人等回到小巷子处,果然迎面是堵风火墙,死得不能再死的路。只是这里却有玄机,乃是风火墙下一口大缸。这种水缸足能装下两三个人,是平日里积攒雨水,以备火灾的。 聂天胜道:“把那人捞起来。” 几个教众面露yin邪颜色,上前搭了人梯,果然从缸子里捞出了什么东西。 王小姐定睛一看,原来是条泡得发胀的死人手臂,顿时紧闭双眼,不敢再看。只听到耳边水声哗啦,又有红阳教徒的yin笑不时传来,她身上就像是被万只蚂蚁爬过似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把她头砍下来,当王小姐替身!”聂天胜大声道。 ――原来是个女子,可她怎么会死在这里?那妖道不是从内院往外杀的么? 王小姐心中一紧:是了!一定是这些贼寇,见形势有变,竟然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阿弥陀佛,这伙改不了吃屎的狗才!该让那妖道生吃喽! 她虽然想得不差,却是误会了聂天胜。 聂天胜是带人逃避要到的,哪有这个花花心思?他正巧撞见黑风寨的老朋友韦高峰带着手下弟兄在这里快活,只看到个白花花的身子,便听到那伙土匪喊“晦气”。 原来是那女子不堪**,竟然撞刀尖自戕了。 聂天胜当时眼看着黑风寨的人将这女子抛入水缸中,一时应景想起来了,便捞出来借头一用,却没想到因此被王小姐误会了。 原本聂天胜也是个工于心计,注重细节的人,只是眼下为了泼天富贵,要斗胆去捋一捋妖道的虎须,心情激荡,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再说这王小姐自己手里,说好听点是保护,说难听了就是肉票!王家势力再大,也得按照绿林规矩办事。 聂天胜又想到了不按规矩办事的妖道厚道人,暗暗诅咒:看你日后买个包子都是实心的! 取了那冤死鬼的脑袋,聂天胜赶回巷口,远远就见有人脚步飘忽,犹如神仙中人,把心一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这一身剐,怎能把妖道骗下马! “道长!故人聂天胜有重礼献上!”聂天胜撸直了舌头,鼓起全身勇气迎了上去,大声叫道。 “你是那个红阳教的大师兄?” “道长好记性!”聂天胜原本还想秉持不卑不亢,平等互利的姿态,只听钱逸群似有若无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万般城府千重心防顿时化作乌有。他贼忒兮兮凑了上去,拱手抱拳道:“道长可是在找什么人么?” 钱逸群暗夸了他一声“凑趣”,道:“有位小姐刚从这里过去,你们可见到了?” “正是要将这份重礼献给道长呢!”聂天胜一脸表功的模样,招了招手,“拎上来!” 教众中有人领着个女人衣服包裹的重物,来到聂天胜身边,放在地上,揭开一看,赫然是一颗人头。 钱逸群目光飘忽了一下,撇嘴不悦,道:“恶心巴拉的,算什么礼物!” 聂天胜说了几句话,觉得这道人也是血肉之躯,不是三眼的马王爷,干笑道:“这就是道长要找的那位小姐吧。” 他咬重了那个“吧”字,也好为被钱逸群揭穿留下一条后路。 一般而言,这种留后路的事,总会用上。 “你们将这女人的头砍下来的时候,她早就死了,那位小姐却是刚刚逃过去,时间对不上。”钱逸群心中已经算出了这女子的死亡时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笑道:“你这般欲盖弥彰,多半是藏了那位小姐吧?” “道长!”聂天胜被钱逸群一语道破,吓得跳了起来,“道长说得哪里话!” “江南官话。”钱逸群狞笑着,目光扫过每个教众的脸庞,只有一人微微侧头,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再看那人的人中、胸口、腰肢、盆骨,铁定是女子无疑! “就是你!”钱逸群一手指向那女子,“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既然你们红阳教铁了心要跟着私通建奴的王家一起死,道人我就成全你们!” “跟他拼了!”聂天胜大喊一声,手中罡气刀旋即打了上去。 赤盾珠嗡地一张一收,这记攻击已经被化作云烟。 众人口诵红阳教刀枪不入神咒,朝钱逸群冲了上去。 钱逸群倾身后撤,口中高喊一声:“雷来!” 令人畏惧的掌心雷滚滚而出,轰入人群。但凡被波及到的,无不聚拢一团,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只有体质极好的,方才没有当场死去。 聂天胜早在第一击之时,便已经寻摸好了逃跑路线。他直冲王小姐,如同游鱼一般在人群中滑溜,几步便已经脱离了战圈。 王小姐也不负所望,发力狂奔,丝毫没有摔倒、回头、哭喊等害人害己的坑人行径。 钱逸群并不介意这些人逃跑,反正今天他一个人在这里大杀四方,肯定会有人逃出去。他倒是很期待逃出去的人宣扬他的“恶名”,甚至包括“建奴走狗”的恶名。因为他坚信清者自清,等他拿了皇太极的项上人头,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会被他打得耳光啪啪作响。 一念及此,钱逸群忍俊不禁,如同修罗道里的阿修罗一般,在腥血之中璀然而笑。 这笑容带去的恐怖,甚至超过了诛仙剑的杀气。 但凡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便如化作了岩石,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够动的。 “师弟救命!” 一个异常响亮的声音传到了钱逸群耳边。 厚道人循着声音望去,在远处的二层小楼上,两个年轻女子被五花大绑,正扯着嗓子朝他喊些什么。 钱逸群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两个女子的容貌,正是柳定定和方清竹。 她们的声音原本传不了这么远,却有几个和尚在她们身边,摆弄着一个阵法。 看来需要才是发明创造的原动力。 世界上第一部玄术扩音器,在此刻宣告诞生。 四七章 国门至今多溃裂,可挡北境风雪无(六)【求票!】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说此刻钱逸群顿时什么都不管不顾,冲上去救那位倒霉的师嫂……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说起他与阿牛的兄弟情谊,那是真正的法脉融通,平淡如水。与这个傻子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让钱逸群第一次知道了平静,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真常清静的幸福感。 ——但你丫动不动就跑出来拖后腿,是老君爷爷故意派下来折腾我的么! 钱逸群随手刺死撞到剑下的教众,心中颇有些不爽,暗道:得好好跟师兄说说啊!这柳姑娘放在后世,绝板是坑爹坑队友的天坑! 虽然作此念想,但要让钱逸群当做没看见,却也实在做不出来。他一步步走向那小楼,这才发现小楼原来是在一座小院里,中间隔了一道矮墙。墙头是满满一排的人,手持强弩,身穿甲胄,似官非兵,却是王家的私人武装。 这也是乱世之象,四境土匪贼寇蜂拥而起,故而大户人家就算违法也很少能得以管制。远的不说,若是放在神宗时候,这私用甲胄、弓弩,便是满门操斩的谋逆之罪。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担心钱逸群暴起杀人,唯恐弓弩还制不住他。王家管事人又让人在后面布下了铁蒺藜、角马、落虎、陷坑,务求妖道一旦双足落地,就会被重重陷阱困住,真是当做大军对阵一般对待。 钱逸群站在墙下,丝毫没有强攻的意思。他仰头道:“嫂嫂,又被抓了?” 方清竹满面羞红,柳定定却坦然道:“阿牛昨晚出去得急,我本想等他到天亮,再与方姑娘离开。” 钱逸群抿了抿嘴。他知道阿牛急匆匆地赶去荒山野岭,纯粹是为了救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又怎能看着阿牛的妻子受人屠戮?不过,若是那老和尚开的条件太离谱,少不得自己杀尽九华山的秃贼为嫂嫂报仇!钱逸群心中暗自在心中划了条底线。 “阿弥陀佛!”永瑢和尚口宣佛号,“施主,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不是立地成佛么?唔,对,我是道士。”钱逸群讪笑道,“你绑架良家妇女,已经犯了大明律,怎地还不回头?” 永瑢知道在口头上休想与这道人扯得清楚,自顾自道:“施主,罢手吧。” “说清楚些,”钱逸群也收敛道,“除了罢手还有什么?” “老衲相信施主也是守信之人。”永瑢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脸红。作为一个被定性为妖道的人,竟然说他守信,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快说。”钱逸群不屑道。他固然不喜欢背信弃义,但首先得考虑清楚信守诺言的成本。 “只要道长允诺接了这两位女施主之后,当即离开王家别院,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永瑢第一次与邪魔外道谈判,经验匮乏,也没有拉拉扯扯,直接报出了双方的条件。 他见钱逸群没有立刻答应,又道:“王家还愿意奉上纹银五百两做道长的川资。” 钱逸群不语。 ——这老和尚肯先放人么? 钱逸群心中暗道。 这两个人质可以说是王家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钱逸群接了人质却又毁约,和尚们大可以彻底抛下脸面离开此地。王家人却没了最后的希望,说不定钱逸群一时兴起,放一把火出来,将这儿烧成白地。 “道长怎么打算?”永瑢心头腾起一股不耐,暗道:我都已经将你从施主抬到了道长,同为出家人,好歹给些颜面呢! “银子就算了,我一个道人,要什么川资?何况还是汉奸的银子,道人我嫌脏!”钱逸群颇有风骨,朗声道,“你放了人,我之前所说杀尽此地所有人的话便罢了。” 永瑢和尚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对左右佛门弟子道:“放了这两人。” 有和尚在方清竹和柳定定身后,出刀割断了绳索,推开一旁,比了个请下楼的手势。楼下院子里的伏兵,当即挪开障碍,清出一条扭扭曲曲,仅供一人通行小路。 钱逸群见两人从月门中走了出来,柳定定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泰然自若。方清竹轻移莲步,颇为羞涩。 “嫂子,这老是被抓不是个事啊,你要不找你爹学点本事?”钱逸群上前虚虚行礼。 柳定定也没想过要还礼,大咧咧道:“我爹就是不肯教我,着实恼人。我见师弟的手段也有些,不如传我两个吧。” ——什么叫“也有些”?…… 钱逸群心中不喜,道:“我这手段,先从挨骂入手。经得住我骂上个几年,方能修学。” 柳定定摇了摇头:“我最受不得闲气,还是罢了。我家阿牛呢?” “还没回来。”钱逸群简单道,“嫂嫂先跟在我身后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师弟还有什么事?”柳定定心道:你不会是要食言而肥吧? “刚才锄奸到了一半,因为救你恐怕只能半途而废了。”钱逸群无奈道,“现在咱们去找个大户打场秋风,也方便赶路。” “哪家大户?”柳定定好奇道。 这里除了王家,还有谁称得上是大户的!? 王家管事本以为送走了瘟神,犹自庆幸。谁知这道人很不讲究,送他川资他不要说是嫌脏,偏偏要自甘强梁自己来取!难道一样的银子,就因为入手不同,成色就不一样了么? 眼看这道人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仍旧是见人就杀。王家管事心如刀割,又找到了永瑢和尚。 永瑢和尚双目一垂,闭口不言。 “大师,现在怎么办啊!那妖道显然是出尔反尔啊!”王家管事痛心疾首道。 永瑢沉默良久,方才道:“这样,你将此地钱财都堆在外面,看他取不取。” 这样一个魔头,杀又杀不过,除了顺着他的意还能如何? 王家管事心中暗骂:你这秃驴白受我家主人香火!这点本事都没有!我王家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若非我身负守宅之责,就是死也不会做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他虽然这么想,不过手下动作缺快。库房里的存粮存银,纷纷抬了出来,放在院中。更有忠仆一心为主,勇敢地承担了为钱逸群带路的工作。 钱逸群到了库房,见一院子的银粮,大手一挥便统统装入金鳞篓里。看得那些“围观”的和尚们眼皮直跳,自从出道以来,还不曾见过如此有容乃大的宝贝!想来这金鳞篓便是天下独家一件的至宝了! 钱逸群收了外面的,又进库房扫荡一番,真个是“粒粒皆辛苦,半点不浪费”。 “王家真是小气,弄些陈年烂谷来应付我!”钱逸群见库房里还有好几间房子堆放着药材,也一并收了。 这里是王家人来度假的地方,并非专门的商业库房,里面的药材也都是王家人自己食用,皆是成色极佳的上品。 又有他们与辽东往来所购买的两尺长野山参,数斗大东珠,都是有钱难买的宝贝,此刻纷纷进了金鳞篓,改名换姓成了钱家人。 “师弟真是发财了!”柳定定一路跟着,惊叹王家豪富,更惊叹师弟这威名显赫。 “我一个道人,发什么财呀。”钱逸群无所谓道,“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道人我这是替天行道。” “虽然听你说得一愣愣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柳定定说道,“这珠子这么大,给我一颗玩玩吧。” “这是贫道拿去赈济灾民的善款,不能妄动。”钱逸群脸色一板,甩袖而出,根本不担心柳定定不跟上来。 他其实更希望柳定定能够不跟上来。 柳定定讨要不成,撅嘴而出,不过很快便忘了这等不悦。 因为阿牛与白枫白沙终于回来了。 钱逸群上前打了个招呼,发现少了几个人。 两个挂名弟子顾媚娘与杨爱,还有钱卫和符玉泽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回来。 “你伤了杨姑娘的心,媚娘与符少追去了,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白沙道。 钱逸群语噎。 杨爱虽然漂亮可爱,曲子也唱得甚合自己胃口,但要说爱慕还差那么一些。当年自己受荷尔蒙的冲动,也的确有揽之入怀的欲念,但是如今多年过去,杨爱在他眼中就显得有些太年轻幼稚了。 唔,这个多年是钱逸群独自走过,而杨爱很悲催地仍停留在“不久前”。 时间果然是拉开两人距离的毒药。 “对了!”钱逸群高叫一声。 “怎么?”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住了目光。 “如今天下不太平,有晋商八家,私通敌国,吃里扒外,卖国求荣,道人我一定要找到证据将他们的丑恶行径报与朝堂。”钱逸群大义凛然道。 ——原来只是岔开话题的小手段,真是让人失望…… 众人心中暗道。 当然,众人之中是不包括阿牛和方清竹的! 阿牛是反应迟钝,对这国家大义完全没有概念! 方清竹嘛,只要是个人,说什么她都信。哪怕跟她说太阳是方的,她都会真的去看一眼。 “你不等他们了?”白枫问道。 “这个嘛,事不宜迟,我还得早日赶去辽东,救北国生民于建奴铁蹄之下,让他们自己追过来吧。”钱逸群心中挂念着冰玉鉴的事,哪里肯过多耽搁。 至于八家晋商通敌的证据……那东西真有必要么?等能够腾出手了,直接杀光就行了。 六八章 见天子演说智慧,祈甘霖大内斗法(十四)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快破了他的法坛!”白枫承受了四个喇嘛的压力,剑法不乱,但却不轻松。他眼见戊土神兵冲在前面扫荡铁棒喇嘛,不由暗恼符玉泽没有轻重缓急的大局观。 符玉泽听他大喊,心中却十分委屈:我难道不知道擒敌先擒王的道理么!这些铁棒喇嘛的力气真大,竟然挡得住我的戊土神兵。 这些铁棒喇嘛在藏地被视作护法神兵,由习武入手,继而修法,身手敏捷与力量之大绝非寻常人所能比拟。虽然他们的武器打在戊土神兵上并不会给符玉泽带来痛楚,但是巨大的击打抵抗之力,却让符玉泽的操纵符力的灵蕴深感滞涩。 ――就像是被困在了泥塘里一样! 符玉泽心中着急,眼看头顶的巨雷就要轰击下来,身后传来宫女太监文臣们的惊恐四号,不由咬牙硬冲,索性靠蛮力冲过了那些铁棒喇嘛的围殴,不顾一切地扑向法坛。 戊土神兵的巨足终于要踏上法坛了…… 一道红光从地上泛起,其中印出了藏文秘字,死死拦住了戊土神兵的大脚。 “法坛有防护!”符玉泽一颗心跌到了谷底,几乎绝望起来。 “小心后面!”白沙叫道。 太监们慌不择路,见这边有道长施展仙术,竟然朝符玉泽这些人冲了过来。他们本意是想寻求庇护,却不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是这些神仙们也挡不住头顶上那个巨大的雷球。 符玉泽旋即转身,手中茅君笔凌空勾划,送进灵蕴,顿时太监们如陷泥淖,只能缓缓挪动,哭喊救命。 “阿弥陀佛!厚道长人呢!”王心一还以为钱逸群身在宫中,犹不死心。 他这声高呼,却感染了那些见识过钱逸群玄术的太监。王承恩也哭道:“陛下,不该放厚道长离去呀。” 崇祯已经满脸煞白,纯粹是天子的尊严让他没有惊惶失措。他带着颤声叹了口气,道:“道长执意要去,谁能拦住。”他顿了顿,看着天上的雷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大明立国三百年,木字辈的天子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原本以为皇兄为我顶了一劫,没想到我却仍旧逃不过去啊! “要阁臣们用心辅佐太子……”崇祯不自觉地想到了遗诏,然而只说了一句却说不下去了。 ――这雷球之下,有多少人能够幸免呢?玄术威力如斯,朕若是真得天佑,必然要将这恶术封杀绝灭! 崇祯心中泛起一丝恨意。 玄术的世界就如动物世界。御前道士们勾勒出龙凤,好看却不存在;钱逸群描绘出牛马,实用且无害;而这番僧却让崇祯看到了虎狼熊罴,种种猛兽。 正是这些猛兽,果然惊吓到了这位大明天子。 伊勒德感受到天空中凝聚的雷电之力,那是一头天龙正在回应他的召唤。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看到了法王的宝座在朝他招手,布满了汗水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声穿破压抑的空间,清脆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是?! 伊勒德的笑容凝固了,作为一个准备充分的僧人,他很清楚这铃声代表的含义。那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而且…… ――他怎么可能一日之间从山海关回来! 伊勒德心中充满了惊讶。 这份惊讶旋即被酝酿成了恐惧。 ――这个道人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杀手锏! 伊勒德心中暗道:好在我有七宝法坛,除非他有毁天灭地的本事,否则休想破了我的坛庭。又或者,这根本是个假货! “厚道长!”同样对这铃子印象深刻的王心一四处寻找着打铃者的身影。 终于,他找到了。 一个小太监,手中拿着一个脏兮兮的摇铃,轻轻摇晃。 这小太监缓缓抬起头,迎着王心一的目光微微一笑。 是钱逸群! 钱逸群很想拽拽地喊一声:“臣来救驾!”诚如影视中的那些忠臣良将。旋即转念暗叫不对:我是天帝的臣子,又不是朱家的臣仆,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啊?而且万一被史官听到了,可是上千年的污点啊! “有我在,慌什么?” 虽然极想喊一句能够震古烁今的名言,到最终吐出口的却是平平淡淡的六个字。甚至连声调都是平平,丝毫没有一点气场。 然而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胜过了世间所有的语言。一瞬间,所有的哭喊声都停了,好像有人按下了“静音”。 刹那之后,人群中又爆出了更为巨大的呼喝声,好像自己的生命已经得到了保证。 钱逸群颇有些失神:道人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声望了? 他忽略了一句老话: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崇祯帝看什么书,看到哪一句,有什么圣训,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应景的时候,圣天子发现你竟然跟他英雄所见略同,而且看书的口味都一样,升官发财岂不是指日可待?最近皇帝在看《墨憨斋志异》,京师士人怎么敢不买本瞅瞅? “道长,陛下在这里!”王承恩欣喜若狂叫道。 “过来,”钱逸群加大声量,“全都到这个圈子里来。” ――哪里来的圈子? 众人纷纷好奇低头,这才发现厚道人果然站在一个由绿草圈出来的圈子里。这草颜色明显偏深,在一片嫩绿之中十分醒目。有几个记性好的官儿,顿时将这归于异术之中:因为他们可以肯定之前绝没有这个草圈。 这一刻,也没有了官职大小,也没有品级高低,除了让皇帝先进去之外,所有人都展现出一幅当仁不让的气势,涌向草圈。 还好这个草圈足够大,能将所有人都包括进去。 “喂喂!可以退回来了。”钱逸群冲白枫等人喊道。 符玉泽连忙撤去了身后的泥淖,画符困住了那些冲过来的喇嘛,与白枫缓缓脱离战斗,撤入草圈之中。 铁棒喇嘛虽然勇猛,但终究是人,一样也怜惜自己的性命。眼看天上的威胁越来越大,他们纷纷撤回法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诵经护法。对于那个巨大的泥石偶人却是视而不见,放任它一圈圈轰击在法坛的红光上。 媚娘退回了圈子,顿时觉得身边人多得让她不舒服。还好圈子核心人并不多,因为天子的龙威和厚道人的神威,让那些看热闹的部堂高官不敢太过靠近。 “老师!”媚娘叫了一声,分开左右人群,在一堆仙鹤锦鸡之间钻了过去。 “一边呆着。”钱逸群低声道,双眼微闭,手中流水铃子稳健打出。 顾媚娘偷看了一眼皇帝,满脸笑意地站在了钱逸群身侧,面露自豪之色。 崇祯也看了一眼顾媚娘,暗道:这位道长的弟子倒是年轻漂亮……他旋即抬起头,发现那雷球越发明亮,而且正在缓缓下坠,好像沉重得悬不住了。 伊勒德心中很是惊奇:那些人聚在一起,是要殉死么? 他听着风中的铃声,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定是厚道人什么厉害的手段,能保住他们。哼哼,大威天龙是何等威力!你这道人太也托大! 钱逸群却不觉得。 江奎喊出了大威天龙阵之后,钱逸群就将它理解为大威天龙咒的完整版。归家院一战最大的福利,便是开拓了他的眼界和胆识。有过置身于大威天龙咒之下的经历,大大削弱了他对于此咒的畏惧感。 虽然钱逸群知道自己不能与高仁比肩,但这番僧也远远不如苦尘和尚啊。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那番僧没看出钱逸群之前用的易容阵,而钱逸群却清楚地看到了隐藏在三丹喇嘛面孔下的另一张脸。 这是修为的高低差异。 虽然并不能直接判断玄术的高低,却也是一个人综合战力重要指标。 ――若不是那个法坛,恐怕那番僧根本就施展不出大威天龙咒吧。 钱逸群感受着的头顶传来的威压,已经能够听到电流轰击的劈啪声作响。 “诛邪!”伊勒德高声喊道。 电球微微膨胀,紧接着便急速收缩起来,在一声龙吟之中发散出耀眼的明光,疾速朝下方的人群冲击下来。 “阵起!”钱逸群高声叫道。 随着这声宣告,钱逸群手中的流水铃子摇身一变,变成了声声钟响,余音震颤,凡是灵蕴觉醒之人,无不恍惚。至于那些不曾觉醒灵蕴之人,更是头晕目眩。体质差者如王心一,索性昏了过去。 伊勒德心中经文自涌,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打乱了节奏,喉头喷出一口逆血。好在这蓄力一击已经完成,雷球准准地轰向了地面的大明君臣。他索性垂下手中法器,放任身体自己修补,放眼欣赏自己杰作。 这位未来的法王却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事。 一株株不起眼的小树苗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者。它们错落有致,快慢有别,很快就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翠绿光罩。 这光罩流光溢彩,无论是曹化淳还是江奎,都面露惊惧。 甚至超过了那团天雷。 晃眼刺目的电光爆闪,让仰头的众人眼前一片雪白。 电球结结实实打在了那张翠绿色的光网上。 三八章 壶中子一救玄门客,青锋剑吓退无明僧(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时值胡天八月,东北之地更是昼短夜长,只是午时度尽,便迎来夕阳西坠,天光收敛。 冷风吹过山坳,却见一排松树嶙峋而立,仍旧是苍绿满身。从天空中鸟瞰下去,这排松树正像是的一道分界线。往外一步,便是皑皑白雪。退来一步,却见山林锦翠。 再往里看,这山坳却不是寻常人间,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 这一众楼台殿阁之中,却有一栋高台,直统统矗立那边,下面不见有门,上面不见楼梯,只有最顶上矗立四根木柱,皆是本色未尝上漆。木柱四周围着白纱挡风,顶上以苍天为盖,仿佛举手便可摘星。 这台子中央是黑白石拼出的阴阳鱼。阴阳鱼之外有两人对坐,中间摆放着棋盘,盘面上黑白咬合,正式难解难分之际。 其中一个中年道士,手持云子长考良久,一只洁净细嫩的大手缓缓落下,旋即又快快抬起,欲放不放,显然已经纠结了许久。 他的对手也是道装打扮,一身藏蓝。这位道长看上去却要比长考道长年轻了十来岁,身后背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那长剑以扭结的松木为剑柄,木芝相合为剑锷,灵气四溢,任凭谁第一眼见了,都不会想到这是一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 “师兄,”长剑道长开口言道,“你这举棋不定,实在让人费解啊。” “唔?贤弟何出此言啊?”那道长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正坐起来,端起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举棋不定,无非是因为怕输,以师兄的修为,莫非还有输赢之别么?”年轻道长眉目含笑,似乎因为捉住了师兄的痛脚而得意。 “哈哈哈,”年长那位笑道,“我只循棋道落子。所考者,唯合于道否。岂知输赢哉?清锋,你的不争输赢,却是以争输赢为耻,故而不争,亦非分别之心耶?” “呵呵,师兄说得是。”清锋轻轻一拍膝盖,长身而起,透过薄纱望向外面。一时间山水朦胧,草木绰约。 “师兄,”清锋吟声道,“这天变之事,谷中可有决议?” 年长道人放下茶盏,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捏起剑指在眼上一一点过,好像在算得失,浑然不理会自家师弟的话。 清锋暗道:这些隐修之士,常年不与人说话,就连脑子都慢一拍。 他正待催问,突然听到师兄长噫一声,缓缓说道:“长生劫。” “哦?”清锋微微一愣,“怎么会?” 围棋之中,下出长生劫的概率是极小的。这局棋中,虽然缠斗激烈,但是这种和棋的形势却没展现出来。 见清锋靠了过来,道人缓缓将棋子压落,道:“看,如何?” “入气送吃了二子,绝妙!”清锋眼前一亮,“这倒让我毫无办法了,不然你提我四子就成活棋了”。他思索一番,方才道:“我只得在这里提你……” 道人面带微笑,落子再提二子。 棋面顿时还原,而且从整盘棋看来,也无处再可开辟,只能同形反复,永无止休。 所谓长生劫也。 “妙,妙哉。”清锋道人轻轻抚须,脑中复盘,有意要记录成谱。他对围棋的爱好虽然不至于成癖,但是这难得的长生劫还是值得一录的。 “你刚才所问之事,便是这局棋了。”那年长的道人也站了起来,指了指棋盘:“世事如棋,胜负难分啊。” “师兄是说,”清锋不由中断了脑子里的棋谱,“云师兄不肯出山么?” “非也非也,”那年长道人笑道,“云中客倒是蠢蠢欲动,似有出山之念。” “将岸君已经下山了,云师兄也有意出山,”清锋轻轻笑道,“莫非是师兄舍不得这龙空谷的美景么?” 年长道人笑道:“愚兄只差最后一步便要圣胎结就了,累世苦修在此一朝,不敢不谨慎。”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所虑者,并非这江山国运。” “喔?”清锋躬身一礼,“还请师兄指教。” 道人踱了两步,缓缓道:“天变之时,我也偷窥了一番,与闻天命。” “天命可有明旨?”清锋上前问道。 “明亡这一定数已然撤了。” “那岂不是正该我辈逆转龙气,再筑江山么?”清锋不由激荡起来,道:“师兄若是得了这扶龙之功,结就的圣胎想必也不简单啊!” “是,若是有扶龙功德备身,日后合道就有了六成定数。”道人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但是……” 清锋登时清静下来,耐心等师兄说下去。 “但是,”道人言道,“我以为这天命,还有未尽之言。” “师兄可直言否?” “你以为那厚道人是什么人?”这道人反问一声。 “我在姑苏时,听何守清说他星未入命,其他便不知道了。”清锋略一思索,突然眼睛一亮:“不过当时我问何守清和赵守德为何不收纳这道人,他二人都说收不下……” “铁杖客是你我的故交了,他收不下的人,该是何等模样?”年长道人循循诱道:“你看这天变、世局,都因为这厚道人而变。星不入命只是给他开的方便之门,却不是根本缘故。根本缘故在于,为何突然冒出来一个星未入命的人来。” “这是为何?”清锋一愣,“古往今来,的确罕闻。” “是闻所未闻!”道士纠正道,“却让我想起了老子出关,留下灵言五千……从当时而言,同样是闻所未闻之道理啊。” “啊!”清锋顿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惊诧道:“难道是从四圣天而来?” “就算不是四圣天,”道人保守地想了想,“起码也是四梵天。” 无论是四圣天还是四梵天,都是三界二十八天之外的圣真,是真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人。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已经不能说是人或是非人,只能说是契合于道的神灵,自然也不可能干涉人间的进程。 除非,文明初开,下界启蒙。如元始天尊以广成子点化黄帝。 或者,蒙昧将尽,临凡指路。如道德天尊以老聃子留言五千。 这两次都是四圣天上的神灵下凡,其结果自然是前者埋下了种子,而后者给这刚破土而出的树苗培土施肥。 那这一次呢? “不会是要灭世重来吧?”清锋突然被自己这年头吓得心头直跳。 “你我修为相差仿佛,你觉得我会知道得更多么?”年长的道人呵呵笑道。 清锋微微摇头,表示不敢当。他知道这位师兄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圣胎境界,自己却连第一魂都还没炼罢。虽然看似两魂之差,在修为心性上的差距却不亚于两重天。 二人看看天空将暗,凉风渐起,便要离去,突然见地上阴阳鱼突然溶溶流转起来。数息之后,一个满身灰土的道人站在了鱼眼上,一扫两人,顿时放声叫道:“二位师兄救命啊!” …… 钱逸群钻进树林的刹那,苦尘的天雷很快就追了上来。他不知道这头顶乌云到底能够覆盖多大的范围,死命往前跑终究不是良策。陡然间,一道灵光在钱逸群脑中闪过,正是当日高仁老师以归家院众人性命为要挟的情景。 ――当日苦尘都不忍心牵连无辜,没有道理这大慈大悲心更倒回去的。 钱逸群心中计较停当,身子一折,几个起落便往沈阳城冲去。他之前来沈阳城,是以幻沙之术潜进去的,此番却顾不上那么多了,掌心雷开路,轰杀了守在城门的守卫。 城头上的士兵见了,高呼关门,却哪里拦得住鬼步无敌的钱逸群? 恰恰是将苦尘和尚拦在了外面。 “有汉人和尚来屠城啦!”钱逸群毫无底线,随手扔着掌心雷,轰击民居,高声造谣。 城里虽然以女真人为主,却也还有汉人残存,登时沈阳城中大乱起来。有胆小怕事的,有琢磨杀人立功的,也有乘火打劫唯恐天下不乱的。 钱逸群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收集了几根头发。这在汉地是随手拈来的事,在这里却十分不易――女真人只留很小一撮老鼠尾巴。 钱逸群横穿沈阳,在一条陋巷里摇身一变,顿时成了女真人。沈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没有手机微博的时代,一南一北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会被人揭穿。 钱逸群心理素质过硬得很,大摇大摆地站在街上随着人流起哄,时不时冒出两句女真语,都是模仿别人喊过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易容阵瞒不过苦尘,变成女真人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混进一处民居,真正换上女真人的服装,戴上厚重的毛皮帽子,连头带脸蒙起来。只要自己不用法术,无论苦尘修为再高,也无法从数万人的大城里找出自己。 正当钱逸群寻找民居的时候,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抓向自己手臂。钱逸群的反应是何等迅捷,当即扭身避开,却见身后是个身穿直筒缎装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冲着钱逸群大声嚷嚷了几句女真话,周围人群登时让开一条路来。那女子也不避讳男女大防,伸手便要拉着钱逸群走。 钱逸群猜她是这身体的姐妹亲戚,索性一客不烦二主,便跟着她去,也免得自己漫无目标地瞎撞。 三九章 壶中子一救玄门客,青锋剑吓退无明僧(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女子虽然凶悍,但却没有恶意,更没有丝毫的杀意,这让敏感的钱逸群十分放心。不过他却只猜中一半,这女子并非这身体的姐妹亲戚,而是上司。 做惯了自由民的钱逸群,浑然没想到自己随便幻了女真人模样,便是个奴才。这奴才是沈阳宫中的杂役,大约是该上班的时候在外面闲浪,正巧被宫中出来采买的侍女抓了个现行,硬是拖进了后宫。 当然,只是后宫的外围,负责转运垃圾。女真人再蛮荒,好歹也知道自己存放女人的库房不该有别的壮汉出没,任谁都不愿意头上顶着“喜当爹”三个字。 钱逸群老老实实地拉起一筐垃圾,自认和旁便的奴才并没有丝毫分别。谁知刚走出两步,就听那侍女突然高声喊了一句,一旁三个着甲侍卫便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就要将钱逸群按倒在地。更有一人直接抽出了鞭子,凌空打了个响。 易容阵只是幻化形貌衣着,本质上挨打的还是钱逸群。身为修行人,钱逸群颇有些自傲俯瞰的自觉,哪里肯让这些蛮族的鞭子抽到身上。 那两个侍卫突然手中一空,正茫然间,却见这大胆的奴才逃过了一抓,不由恼怒,一边怒骂一边再次抓了上来。 钱逸群对于这种货色,浑然不觉得需要自己拔剑杀人,只是腰身一转,跳到侍卫身后,踹起一脚,将这侍卫踢翻在地。 啪! 鞭声响起,准准朝钱逸群抽去。 钱逸群身形一晃,人已经冲入了鞭影之中。捏住了那持鞭侍卫的衣领,一拉一撞。食指节头重重打在那人的喉结下方的软处。那人顿时跪地干咳,涕泪横流。 钱逸群扫了一眼孤零零站着的侍卫。咧嘴一笑。 在那侍卫的愕然之中,钱逸群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老子不干了! 钱逸群一脚踢翻了垃圾筐,便要扬长而去。 那宫女连忙喊了两声,突然口吐汉话:“你是抬了旗的?” 唔,难道这身体不是正宗的女真人啊。 钱逸群脚下一滞,见有更多的人朝这边赶来,怕事情闹得太大招惹来苦尘那和尚。索性站定道:“正是。” 那宫女微微咬牙:“即便是抬了旗的,也该知道主子就是主子!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么?” “你也是主子么?”钱逸群反问道。 那宫女一时语噎。她回家之后,在自家的包衣奴面前自然是主子。然而在这个深宫大院里,她也一样是奴才,只是地位高些的奴才罢了。这里的主子只有八旗亲王和那些福晋侧福晋,一个宫女若是敢自称主子,纯属找死。 “我虽不是主子,但你冲撞了我,就是犯了主子的威仪!”那宫女脑子转得很快。当即理清了地位关系,倒是说得钱逸群无语了。 “俺不干了。”钱逸群撂下一句狠话。 “呦,”那宫女嘲笑一声,“你倒把自己当主子了。这服役的事。是你不干就不干的么?” 呦,这是逼着道人我在这里开杀戒么? 钱逸群扫视赶来的侍卫,不过六个人。加上这个女鞑子,七个人实在是填牙缝都不够。他看了看地上那侍卫的佩刀。正要走过去将之拾来杀人,突然听到一声娇呼:“且停手!” 另一个宫女从仪门出来。只见她将长发梳理整齐后束在头顶上,然后分成两绺再梳成一个横髻,余下的头发梳成一个燕尾形的扁髻,压在颈脖的后面。走路时脖颈不转,看似格外庄重。 三寸高的木底屐踏在地上嘎嘎作响,那宫女上前道:“这人有把子力气,看起来还会功夫,是军功抬旗的么?” “是。”钱逸群不卑不亢,反正演砸了就杀出去,也没甚大不了的。 “这样的壮士,小主一定乐意见见。”那宫女道,“海霍娜,别打他,我去跟小主说说。” “嗻。”海霍娜双膝微微一屈,手扬到了耳边。 那人又看了一眼钱逸群,转身朝里走去。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里是沈阳啊!光顾着问候皇太极他家祖宗了,竟然忘了探望一下他的老婆孩子!哎呀呀,我真是失礼失大了,还好还好,有人带路。 过了片刻,那宫装女官又回来了,淡淡说了一句:“小主召你进去,可别失了礼数。” 钱逸群道了一声:“好。”却没什么礼貌的成分在内。 那女官似乎有些迟疑,终究还是道:“跟我来吧。” 钱逸群大步跟了上去,路过海霍娜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阳的宫殿到底是新修,远不如南北两京那般宏伟壮阔。只是略分了内廷外廷,对于女真人来说也算是迈向了文明的一大步,起码不再住帐篷了。钱逸群只是观摩了几处宫殿,便深感女真人的建筑工艺实在落后,没多大看头,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记路上面。 那女官带着钱逸群穿过了几道仪门,进了一处宫殿,门口站着两个宦官,里面是侍女。宫殿是典型三合院,左右两边算是配殿,比之江南豪富人家的厢房却都不如。钱逸群看到这里,心中暗道:看来哥家里比这儿的生活条件还要高一个档次。 “恩固伦。” 殿内传来一个跳脱的声音,很快便有侍女掀开了厚厚的棉帘子,从中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即便以钱逸群的眼光来看,也算是美少女了。 她扫量了钱逸群一番,道:“恩固伦,这就是那一个打三个的乌真超哈么?” “回主子,正是他。”恩固伦便是那个女官,此刻已经站到了美少女身边,恭顺地低着头。 “还不拜见主子?”恩固伦换了个面孔,呵斥钱逸群道。 “不习惯。”钱逸群淡淡道,又反问道:“你是哲哲还是布木布泰?” 从这容貌上来看,钱逸群很怀疑这位便是号称“蒙满第一美女”,拥有许多秘史的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布木布泰。 当然,此时她还只是皇太极的侧福晋。不过从这年龄上看,似乎又有些大了点,因为布木布泰在钱逸群的印象中,总是个十三四岁的小萝莉,也或许是钱逸群受了某些不良小说的毒害,所以钱逸群又怀疑她是哲哲。 蒙满第二美女。 同时也是皇太极的正妻大福晋。 布木布泰的姑妈。 的确,皇太极的确是收了这对姑侄,完全看不出丝毫节操。(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四一章 壶中子一救玄门客,青锋剑吓退无明僧(四)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道明光闪过,空中浮现出一只凤鸟的幻象。 寻常法宝之中,常常借凤鸟之形来壮大火炁,随着火焰的温度不同,凤鸟的颜色也不一样。一般来说能招出青凤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而这法宝竟然招出的是银白色凤鸟,就连空气都为之模糊起来。 钱逸群咬着果子,颇为惊叹:这法宝值得拥有! 这念头还没过去,一股焦灼的热浪已经滚了过来,再看殿前的广场上,不少术士已经避开一旁,免遭牵连,无意间将那手持凤鸟法宝之人突显出来。 苦尘也是颇为意外,没想到人间竟然还流落有如此厉害的法宝。就如同那句芒杖一般,这样的法宝也必须收回佛门,镇压在塔下,以免有人因之受害。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避开这凤鸟。 苦尘张开双臂,朝后一跃,翩然如同一只大鸟。他手中佛珠转动,口吐真言,身前顿时竖起一道光盾。 凤鸟不依不饶,直直扑向光盾。 白色的烈焰被这光盾分向两旁,顿时苦了那些从后面包抄上来的禁宫侍卫。站得近的,瞬间被烤成了焦炭,站得远些的也被火焰燎光了眉毛胡须。 苦尘眼下境况极遭,不得不用全力维持身前光盾。 那凤鸟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引颈鸣啼,用力煽动翅膀,掀起滚滚热浪。 嘣嘣嘣! 弦声接连而起,禁宫侍卫后撤之后迅速列出了个半月阵,朝苦尘身后放箭。 苦尘力有不逮,根本无从顾及身后铁箭,心中只有做个取舍。他暗道:这凤鸟只是火燎厉害,我内有地藏明火,大约一时也烧不死,反倒是那些铁箭让人心烦。 圣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被这么多铁箭射中,一样是有死无生的事。苦尘计较停当,双手一分,口中高喝一声:“哞嘛哈!” 光盾瞬间薄了许多,分去了大部分保护后背,只听得一阵叮当作响,铁箭纷纷落地,没有伤到苦尘分毫。 只是这瞬间的功夫,白凤尖锐的火喙已经啄向苦尘胸口。 苦尘身上爆出一层红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朝后飞去,重重落在地上。 钱逸群看出他的虚弱,满心期待白凤追上前一口叼死这秃驴,却见白凤在空中猛地一扇翅膀,化作一团明光。旋即轰然炸开,空中只有点点光尘证明它来过此间。 苦尘见去了大地,口中暴出真言,又站了起来。 四周侍卫纷纷后退,生怕遭了这妖僧的邪术。 苦尘缓过一口气,心中暗道:今日真不知撞了什么邪祟,这些人竟然一言不发就动手杀人。原道女真人也知好歹,看来却是我想当然了!且不管那么多,今日先走为妙。 他正要离去,却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心头怒起,无明大炽。 那身影,正是厚道人钱逸群。 钱逸群见这火凤消散,却不肯放过这件宝贝。他从殿后出来,自然站在了这些巫师、萨满、喇嘛身后。那些人虽然见了道士颇为惊异,不过金国朝廷中本就有汉人,多一个汉奸道士又算得了什么? 钱逸群挨个摸了过去,总算找到了一个年轻萨满。那萨满手中捧着一尊白玉凤鸟雕像,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那玉雕上仍旧带着浓郁的火炁,作为双眼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这萨满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分到的这件宝贝竟然有如斯威力,又见白凤消失,此刻捧着凤鸟不知所措。 “你刚才怎么弄的?”钱逸群上前问道。 “摸摸。”那萨满汉语不好,吐出两个字。 “给我看看。”钱逸群一把抓过凤鸟玉雕,拿在手中,只觉得温热,并没有特别感应。 那萨满猝不及防被钱逸群抢了宝贝,心中大为不满,正要动手抢回来,突然耳畔炸开一个响雷: “贼道!纳命来!” 苦尘见了钱逸群,心中怒火难抑,又见他夺了人家手中的宝贝,却以为那本来就是钱逸**给个小萨满来暗算自己的,不由更为愤怒。 钱逸群连忙将玉雕收入金鳞篓中,心中暗道:我一条手臂还麻木没有知觉,此刻跟他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先走一步。 他正要鬼步离去,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清朗高歌,唱道: “剑指望月皓空明, 气贯天宇御风行。 我辈既出肩日月, 敢教避紫青。”(注1) 一个身穿藏青道袍,白面长须的中年道人脚踏剑光,飞临禁城。他诵完报名诗,居高临下,俯瞰下面众生。旁的不说,光是这一手御剑飞行,就已经足以让众人心惊胆战,奉为神人了。 “贫道号青锋,本是山人散修,今日本着公义之心,且来助厚道人一臂之力!”青锋抬高了声音,“凡敢倒行逆施者,贫道不忍心杀你,贫道手中这奔雷剑可忍心得很!” 布木布泰坐在大殿里,听着外面声若洪钟,又听了左右答应的描述,低声对哲哲道:“姑姑,你看,这厚道人果然是得道多助。就连神仙都来帮他。” 哲哲连连点头,手中佛珠转动,嘴里默诵阿弥陀佛圣号。 钱逸群当即一跃而起,鬼步配上了御风,直接跳到了大殿顶上,只低了青锋一线,单手竖掌:“道友,贫道厚道人,多谢道友相助。这邪僧便看道友手段了。” 青锋盯着苦尘,冷声喝道:“这大和尚可威风的紧啊,莫非是你家佛祖让你如此嘚瑟的么!” 苦尘刚想用佛门狮子吼解释两句,突然暗道:我难道傻了么?这道人肯定用了什么邪术骗得金国贵人信奉。眼下这新来的虽然修为不过一魂,看起来手段却是不弱,摆明了是厚道人请来助拳的。我即便说破了天,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想通了这一层,苦尘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落入一个无底深坑。 青锋见和尚不说话,手中捏诀,身后长剑微微一颤,哐当一声飞出剑鞘。在空中抹出一个扇形,道道剑光凝聚。 “疾!”青锋道人剑指一比,漫天剑光闪烁,朝苦尘射去。 苦尘见这剑光之中隐隐有奔雷之声,知道这道人果然是剑修一脉。他知道剑修道士世间罕见,往往师徒单传,要取极有资质的神仙种子,以数十年来细细磨砺,务必要在性学命功上成就非常,方会放下山。 再见到青锋出手,苦尘就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难以在这道人手下胜出。再加上对方还有一个诡异无良的贼道暗中偷袭,说不定连命都要撂在这里。 “雕虫小技!”苦尘大吼一声,身上袈裟朝天一甩,迎风张开,将这漫天剑光收入袈裟之中。 青锋道:“还是有些手段,可以一战!”说罢已经欺身飞近,手中长剑挽花便刺。 奔雷剑刺入袈裟三分,登时雷声如鼓,袈裟旋即破成碎布。 袈裟之下,哪里还有苦尘其人? “逃了?”青锋失声叫道,“他逃什么!这般胆小,竟然还来闯宫么!” 钱逸群听青锋这么呼喊,担心苦尘藏在一旁,更加谨慎。又过了片刻,布木布泰与哲哲双双从大殿里出来,轻启秀口问道:“道长,那妖僧可是退了?” 钱逸群点了点头,仔细感应之下,却是没有发现苦尘的气息,知道他多半是借着什么法宝离开了。 青锋见女真贵族从殿中出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他是辽东人氏,对建奴恨之入骨,因为修行绝了贪嗔痴三毒,这恨意方才不至于酿成无明。然而要让他与这些蛮族屠夫合作,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见厚道人与建奴交谈如同自己人,心上已经不悦了,便叫道:“厚道长,这些算是你的朋友么?” 钱逸群见他神情不悦,大约猜到了几分,爽朗笑道:“道友误会了,这位乃是金国大汗皇太极的大福晋和侧福晋。尤其这位侧福晋布木布泰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旋即将布木布泰未来的儿子和孙子的事说了个透彻,再…明若是没有这位皇太后,顺治当不了皇帝。若是没有这位太皇太后,康熙也站不住脚跟。 青锋听得脸上阴晴变幻。他知道有些道人擅长推衍之道,比如他的师兄壶中子在观摩天象上便有极大的天赋,天下大势无不洞若烛火。 ——莫非这位厚道人也是个推衍高手? 青锋这么想来倒是能够自洽了:难怪能够从个圣人手中逃出,只是他为何与建奴一起呢?将岸不是说他们一同掘了建奴的龙脉么? “道长有今日之功,未来我金国入鼎中原,必然要让贵教香火鼎盛。”布木布泰大大方方道。 “今日之事,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钱逸群大笑道:“不过既然来了,还有些事也得做干净了。” 钱逸群抽出节隐剑,单手握住,送到布木布泰面前:“此剑名为节隐,乃是当年聂政所用。” 女真蒙古的子女从小玩的就是弯刀强弓,根本不惧怕刀剑。布木布泰低头看了看,道:“果然好剑!道长为何给我看这个?” “为了让你死也瞑目呀。”钱逸群笑了笑,手腕翻转,一剑刺向布木布泰胸口。 布木布泰哪里能够躲过如此近距离的刺杀,惊呼一声朝后退去,却仍旧让这匕首重重刺在身上。 钱逸群追了一步,突然见布木布泰身上冒出金色光芒,隐隐有龙吟之声。更让他惊讶的是,上回游仙时做好事所得的光环,竟然从紫府涌入手臂,渗入剑中。那异界之光与布木布泰身上的金光相撞,两厢溶解。 “道长不值得!咱们走!”青锋突然高声叫道,手中奔雷剑刷出一道道剑气,击杀周围的禁宫侍卫,朝钱逸群奔去。 钱逸群听到青锋高呼,顾不上理解其中深意,先撤了剑,鬼步一窜,御风奔向青锋。 两人在中道相遇,一同折道出去,只留下惊疑不定的建奴侍卫。 布木布泰被吓了个半死,缓缓从胸口取出一块石坠子,对哲哲道:“万幸大汗赐了我这护身符,否则岂不是死在那道人手里了?” 哲哲也是惊魂未定:“那道人和那和尚,到底哪个才是好的?若说那道人阻那和尚坏我大金的龙脉,定然是好人,可为何又要行刺于你?” 布木布泰到底是有千古太后的底子,脑中略略分析,便道:“恐怕那道人是帮着我大金的,却不是站在大汗这边。” 哲哲听了心中一惊,暗道:是了!因为他是向着大金的,所以要保护我家祖坟龙脉。但他又是大汗对头的人,所以要杀了布木布泰,好断了大汗孝子贤孙的血脉。只是不知道哪个贝勒这么心狠手辣! “还好你命不该绝,”哲哲低声叹道,“阿弥陀佛。” 布木布泰微微点头,心中却更是疑惑:为何他明明可以避开我的护身符刺进来,却又不下杀手了呢? 在她心中,那个汉人道士突然变得虚渺起来,让她身子有些燥热。 …… 却说钱逸群与青锋轻而易举出了禁宫,两人约定了在城外碰头,各显神通出得城去。 两人再次见面,方才互相行礼,仔细介绍了一番。原来这青锋道人俗姓张,钱逸群便谢道:“此番多谢张道长帮小道击退了那和尚。” “不妨事,”青锋笑道,“适才差点误会了厚道长,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 “不过厚道长为了中原大地不被虏丑蹂躏,竟然甘心用那些功德硬拼她的龙气,如此大公之心,实在让贫道仰慕。”张青锋拱手作礼,看得出真是由衷钦慕。 钱逸群一愣:“功德?”他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些原始人有所求,自己有所为,最后得到的那圈青色光环便是功德! “功德有什么用?”钱逸群好奇问道。 青锋略有些诧异,这些基本常识不是应该由老师传授的么?不过既然厚道人问了,他也不做作,当下答道:“咱们修士修行一世,最后能有什么结果全看生死一线。若是最后证得了三界神仙,终究免不得乘愿再来。若是有幸得住四梵天,那便是天仙一品,不用再来了。 “那功德之力,便是让咱们再死后中阴之中,有所护持。若有三界神仙品秩的修士拥有大功德,很有可能便突破三界,进入四梵天了。若是本来就是天仙种子,靠这功德,进入四圣天成就金仙一等,也并非难事。 “更别说在世之时,圣胎结就,长成元神,合于大道,若是有功德备身,无不是事半功倍,真个是修真有路,进道无魔。”青锋说完,缓了口气,又道:“我听将岸说,你们掘了那虏丑的祖坟,断了他们龙脉?” “不错。”钱逸群还在品味这功德的强大,只是简单应答。 “所以说,”张青锋突然笑了起来,“很快他们成就真龙之世的重要人物便会纷纷夭折,没有了那些从龙之臣的协助,哪里还能成就霸业?” “纷纷夭折?这是怎么回事?”钱逸群好奇问道:“莫非是没人去理会他们,他们便会自己死了?” “就算不死,也差不离。”青锋道,“总之,命中注定越是重要的人物,就越不可能帮得了他们,除非他们那边有**力之人帮着再聚龙气。” “他们有么?”钱逸群紧张问道。 “我没见过。”青锋摇头道。 “还好还好。”钱逸群压抑了多年的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笑道:“只要建虏这心腹大患除去,贫道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至于国内的改朝换代,那就不是我一个道人的责任了。钱逸群心中暗道。 “没这么简单,”青锋摇头道,“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若是扛不住龙气的反噬,他们很可能再结成一条新的龙脉?” “反噬?”钱逸群一愣。 “那是当然,你想啊,因为龙脉断了,那些与这条龙脉息息相关的人纷纷横死,这其中怨气难道该是天地来承担么?你是始作俑者,当然是落在你身上。”张青锋摇头晃脑道,“你若是有功德备身,这反噬也能被挡去几分,这才是我不肯让你消耗功德去杀那女人的缘故。” 钱逸群返观内照,原本的青色光环已经消耗殆尽,看来这功德本来也就不多。他因问道:“这反噬,会是什么?” “喝凉水都塞牙,”张青锋眼中流露出几丝同情,“放屁都会砸了脚后跟。” “这种……”钱逸群颇为无语,“会死么?” “性学命功不过关,当然会死。”张青锋道,“不过看你这修为,横死恐怕也不至于,但还是小心些好。” “什么时候开始?”钱逸群担心问道。 “你会知道的。”张青锋深沉地拍了拍钱逸群的肩膀。 钱逸群颇为无语,忍不住问道:“掘龙脉是将岸与我一同做的,他也会有反噬么?” “他?哦,他不会。” “为什么?”钱逸群颇有些不患贫患不均的劣根性,失声叫道。 “他有冰玉寒铁鉴,这种怨气自然不会近身。”张青锋理所当然道。 钱逸群木然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表示自己复杂的内心:“擦。” 三九章 壶中子一救玄门客,青锋剑吓退无明僧(三)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胆!”恩固伦大声喝道,浑身颤抖,内心中充满了惶恐。<-》她有引荐的责任在身,哪里想到这个乌真超哈是自己要寻死! 钱逸群看都懒得看她,只是盯着这个十七八岁的美*女。 “我就是布木布泰。”未来的孝庄太后果然已经有了母仪天下的影子,不失威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唔,因为你比较重要。”钱逸群咧嘴笑了笑:“你现在应该不知道,不过过两年你会生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会继承皇太极的汗位,带领女真人入关,成为天下之主。” 布木布泰身形微微晃动,显然为这个预言心动,她上前一步道:“你不是乌真超哈,到底是谁?” “你不用管。”钱逸群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继续道:“你儿子会早死,所以你会辅佐你孙子成为一代大帝,彻底在中原站住脚跟,直到四百年后都有人崇拜他的功绩。” 布木布泰听说儿子早死,心中不由一紧,不过再听下去却是孙子更有出息,心中的不甘也就平息了。反正她现在还没生出顺治帝,并没有什么骨血之情。 “这位先生,”布木布泰走下台阶,“请上座,奉茶。” 钱逸群往前走了两步,笑道:“其实你别这么客气,我告诉你这些,是有些私心的。” “哦?”布木布泰疑惑道。 “天命该当女真兴盛,中原上却有些不肯顺应天命。”钱逸群摇身一晃,显露出自己的道士模样来了,让布木布泰等人更加惊诧,目光中充满了敬畏。 钱逸群道:“那些人中有个很厉害的高手,已经把你们的祖陵给捣烂了。” “什么!”布木布泰一惊,“已经?已经毁了我金国兴京陵么?” “唔,反正就是你们六代祖宗的陵。”钱逸群认真地点了点头:“已经毁了。” “可恶!”布木布泰咬牙切齿道。 “现在有个和尚在外面要追杀我,”钱逸群道,“我打不过他,所以想借你的人马。不过干掉他估计不同意,拖住他一时半天也行,我去找帮手来。” “我很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布木布泰虽然年轻,到底不是弱智,“你不会骗我吧?” “骗你有什么好处?骗你能升官发财么?”钱逸群嗤之以鼻,“反正那和尚就在外面,估计一般人也挡不住他,大不了我自己开溜就是了。”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恩固伦嘲笑道。 布木布泰道:“我这就去见我姑姑,看留守贝勒能否调集大军。不过你不用慌张,我大金的内库里,也是有不少宝贝的!” ――哎呀呀!对啊对啊!差点忘了,范文程去江南的时候就带了一串保命佛珠,虽然是消耗品,却也不弱。嗯,差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钱逸群连连点头:“若是有什么阵法,也该先布下来,那和尚已经结成圣胎了。” 布木布泰点了点头,对左右道:“摆驾坤宁宫,传见留守大贝勒。” 钱逸群侧身让过,没有多说什么。他犹自在想:难道是孝庄还没有发育成熟,所以智商这么低?三两句话就哄过来了? “其实是你的修为更加精进了。”中行悦的声音突然响起,显然是上次问计之后,钱逸群没有除去两者联系的神识。 “唔,怎么说来着?”钱逸群问道,“难道修为高的人,撒谎成功率就高么?还是随身带着弱智光环?” **** 钱逸群心中一松,见海霍娜惊恐不能前行,自己快步朝前奔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却见布木布泰与一个更为年长的美女坐在大殿之中,并排还摆着一张椅子,坐着个中年男子,大约便是布木布泰口中的留守贝勒。 ** “ 四二章 壶中子一救玄门客,青锋剑吓退无明僧(五)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青锋道人下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扶助大明重开日月,待得天下安定,只要再有仁宣、弘治那般的治世,便是妥妥的一笔大功德。 直到遇见钱逸群之后,青锋道人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肤浅。 身为一个修士,为了功德打打杀杀,和那些争抢肉骨头的狗才有什么区别?看看这位少年道长,云龄不过数年,已经捉了五魄。连功德是什么都不清楚,就愿意处处与建奴为难,一心要毁了虏丑的根基。 自然,这样的人在辽东并不少。但那是因为自己家人被杀、田产被占,与建奴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怨。而这位厚道人,明明是江南富贵乡里出来的人物,恐怕在到辽东之前连建奴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便有着如此坚定的信念,什么叫慈悲?这就是慈悲啊! 青锋道人深深揖礼:“以道长的威能,必能逢凶化吉,吉人天相。” “承君吉言。”钱逸群却有些苦笑。 ――要是早知道功德这么重要,何必贪图爽利要杀布木布泰呢?反正她这样对龙脉有重大影响的人,总是得死的吧? 钱逸群转念又想:不过我这功德来得容易,只要有游仙书在,未必不能积攒下大大一笔功德。 主意打定,钱逸群便打算等自己精神恢复些了,再去一趟异世界巡游,捞取功德,顺便过过大神的瘾头。 “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青锋道人问道。 “我得先去找个医术高明的老师治好这条手臂。”钱逸群抬了抬失去知觉的小臂,蓦然发现手上的肌肤已经呈现出了紫青色。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恐怕是肌肉坏死的前兆了。 钱逸群试了试坤铃,可惜能够起死回生的法术却不能驱散这种来自阴鬼的诅咒,颇有些无奈。 “道长不如与我同去龙空谷,”青锋道人道,“我师兄壶中子最擅长炼丹制药,救死扶伤。而且听将岸说了与道长交往的事,我等同修无不倾慕。若不是壶中子师兄实在是不擅奔波,恐怕早就赶来与道长相见了。” 钱逸群也听将岸夸赞过壶中子的医术高明,也不推辞,道:“如此有劳了。” “咱们一同步行过去吧。”青锋道人知道自己的御剑飞行速度太快,即便他将速度放到最慢,钱逸群恐怕也跟不上。 钱逸群正要答应,突然心生感应,抬头一望,只见天上一个黑点缓缓靠近,很快便传来一声鹰唳。 女真人喜欢驯化海东青作为自己狩猎的助手,故而天空中常有猎鹰飞过。钱逸群此刻耳聪目明,感应灵敏,从那声鹰唳中却分明听出了小鹰的呼唤。 “张道长,”钱逸群指了指天上的飞鹰,“那是我朋友,能否劳您大驾,引它下来?” 青锋道人道了一声“这有何难”,当即御剑升空,绕着那山鹰转了一圈重又落了回来。 山鹰到底是上古灵种,智商岂是寻常羽类能比?连连鸣啼,给地上的狐狸和老鹿指明方位,自己也落了下来。 钱逸群微微侧了侧头,让山鹰站在自己肩膀上。这一人一鸟亲密无间的模样,让青锋道人颇为羡慕,暗中决定自己也要去找个长毛的伙伴,在这孤寂的修行道路上并肩携手。 不一时,狐狸和老鹿也来了,见有外人在,狐狸保持着沉默,只是让钱逸群去摸了摸它的脖子,算是打过招呼。 “道友,我有鹿兄代步,在这山中的速度也就不满了,您大可御剑引路。”钱逸群道。 青锋道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等钱逸群加持了各种加速法术,翻身上鹿,这才御剑腾空,朝龙空山飞去。 钱逸群乘青锋不注意,却带着老鹿狐狸和山鹰进了翠峦圣境。 这一路赶来,早就将老鹿累得够呛,哪里是当即就能上路的?青锋道人学会的第一个法术便是御剑飞行,从未有过坐骑,自然没有考虑过畜力的持续能力。 “如何了?”狐狸一进翠峦山,便急急问道。 钱逸群嘿嘿一笑:“断了女真人的龙脉,只要熬过反噬,他们就没指望了。不过,你丫怎么不跟我说功德重要性!” “功德?那东西能吃么?”狐狸不屑道。 钱逸群愕然。 无论是狐狸还是中行悦,都不相信“功德”这个舶来品。在他们看来,符合道的要修修行就足够了,其中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根本无需挂心。只有那些天资不足、缘法不深的修士才需要琢磨那些捷径。 以钱逸群炼化五魄的境界,何必在乎? “多个加持总是好的。”钱逸群不能苟同这种败家思维,还是觉得任何一种壮大自己的力量都应当珍惜。他旋即又讲了自己断人龙脉的细节故事,以及在建奴皇宫中的插曲。 “看来你在红尘中的任务进展不慢,这才多久已经除去了心腹大患。”狐狸赞叹道,“对了,小鹰说你拿了它的灵核是怎么回事?” 钱逸群一头雾水。他将自己此行的收货一一盘算之后,终于发现从金鳞篓里掏出一个自己差点忘记的宝贝――玉凤雕像。 山鹰见了这玉雕,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老母鸡抱窝一般孵在玉雕上,一动不动,锐喙翕张,显得十分激动。 狐狸道:“这便是它的灵核,被人雕过了。原本该是一个蛋的。” “灵核是什么?”钱逸群问道。 “是咱们上古灵种死后留下的遗蜕,”狐狸道,“加以修炼,便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塑成灵体,附身其中。” 钱逸群颇有些意外:“我以为这只是一件宝贝。” 狐狸又笑了。 “那玉雕不过是召一头死物白凤出来,有什么用处?”狐狸道,“若是让毕方收了它的灵核,你便能得到一个活着的白凤。唔,虽然开始的时候持续时间比较短。” 这笔买卖谁都知道该怎么做。钱逸群虽然与毕方相识时间较短,但人家是师父直接派来的专员,地位不同。更何况他知道上古灵种对于重塑灵体有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执着,更不愿意断了毕方的重归之路。 “便送给你了。”钱逸群摸了摸毕方的脑袋,心道:等它重塑了灵体,恐怕就不能这么放肆了。 毕方可是为黄帝卫车的神鸟。 此刻的毕方却十分惬意地别过头,任由钱逸群的手指在羽毛中穿梭。 “那你的灵核呢?”钱逸群更关心自己的老朋友,问狐狸道。 “咱的灵核……”狐狸纠结了一下,“等你结成圣胎再说吧,而且法术上也还得再精进些。” “你到底是在哪里浪荡的时候被人干掉了?”钱逸群很好奇狐狸的遗蜕放在了哪里,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到时候再说吧。”狐狸别过头,伏在地上,“咱要休息休息,赶路真累。” 感觉累的不止狐狸一个,老鹿大吃一顿翠峦山中的奇珍异草,喝饱了清澈的溪水,寻了个惬意的地方卧倒休息。山鹰吞食了那块玉雕,佝头缩颈打着盹。 钱逸群无所事事,索性闭目打坐,尝试着用自己的阳气去逼退手上的阴寒。虽然效果不佳,总算比放任不管强了许多。 等人兽们休息好了,钱逸群方才带着小伙伴们离开了翠峦山,重新回到滴水成冰的北国莽原之中。 精力充沛的老鹿很快就追上了青锋,这当然也是因为青锋放慢了速度,踢雪踏冰朝龙空谷跑去。 钱逸群第一次见到迎客松的时候颇为吃惊。 一边是白雪皑皑,另一边却是苍翠欲滴。 只是一步前后,恍若穿越了两个世界。 “道长这边请。”青锋落下剑光,以此间主人的身份在前面带路。 钱逸群也翻身下鹿,紧随其后,享受这北国江南之地。 此时还不流行编撰名胜,钱逸群见路旁景色出尘,异色连连,青锋却是看得习惯了,也没有想到要讲解一二。就此一路行到了谷口,钱逸群只见两道青石圆柱矗立,上面隐隐透射出金光闪闪的图形。 钱逸群定睛细看,却认出原来是一副草书。他站住脚步,仰头读道:“寂寞无尘真寂寞。”再转过头去读了下联:“清虚有道果清虚。” “果然是神仙手笔。”钱逸群赞道。 青锋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我龙空谷的山门了。” 钱逸群好奇道:“谷名龙空,可有典故?” “此地由来便是一个修士闲居,交流道法,结伴清虚的地方。”青锋道人解说道,“因为当年有一位大德自称来自龙空山,于谷中诸人多有教益。众修士感念其道德,便以龙空为谷名。喏,这联句也是他题写的。其中更有一重玄机。” “哦?是何玄机?” “修为不足的人到了此门,总会视而不见,甚至心生各种妄想,速速离去。只有真修行,才能见到这两句对联。”青锋道。 钱逸群再次望向那句“寂寞无尘真寂寞”,口中反复咀嚼,虽然回味甘冽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青锋本来要举步便行,见钱逸群怔怔立住,只得停下等他。欲看真假修行,耐心便是最浅薄的一层。只要性学上有所悟证,绝不会因为一件事急吼吼、慌张张,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故而钱逸群伤了一条手,却毫不放在心上。青锋虽然有俗务要办,却绝不出声催促。二人路径不同,步伐却是一致。 “哎呀!”钱逸群抚掌叹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哦?愿请教。”青锋读了两遍,躬身道,“这联句我从小就读,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寂寞岂非心尘?清虚哪里有道?”钱逸群负手而立,指指点点。 青锋暗暗品读,赞道:“果然有些道理。若是灵台清净无尘,自然怡然自乐,处处融洽,何来寂寞。不过这清虚无道之说,还请道长详解。” “清虚者,道也。人若能守住这二字,便在道中矣,哪里来的道?”钱逸群道。 青锋道人眉头微蹙:“大道至广,包容一切,即便身在火宅,一样是在道中。以此来说入清虚者无道,恐怕不妥。” 钱逸群乍一听之下,觉得青锋说得有理,干笑道:“我也是胡乱说说,不可当真。” 青锋道了一声“谦逊”,二人又要往里走。 钱逸群脚刚离地,突然头脑中仿佛被锤击一般,浑身清凉劲爽,只听得内中经文、钟声,无不殊胜。却是道情大发,心有明悟。 “张道长。”钱逸群又立住了。 “道长请说。”青锋道人也只得站住。 “你得一了么?” 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一者,道也。 凡有人说自己得了“一”,那便绝非得“一”。 因为此人已经有了“一”这概念,又有了“得”这一概念。如此这便是二了。 钱逸群已经随口禅道出了“清虚者,道也”的大前提,而“道者,一也”,若是人在清虚,且又知“道”,那便是“二”,虽然大道无所不包,但心中有二,绝非清虚之境。 适才青锋道人的答辩,将“在清虚”与“在道中”等同起来。实际上,“在清虚”却是“得真道”这个意思。人固然时时都在道中,不可能超出道而存在,却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真道,用心若镜。 “你得一了么?” 钱逸群的问题虽然简单,却让青锋如同被重锤猛击一般。他空寂良久,方才小心翼翼道:“道人若是得了一,便只知道‘一’,断然不知道‘得’了。” 钱逸群咧嘴一笑,顿时浑身舒爽,一股浩然之气由下而上,直冲膻中,盘旋成云,良久不散。他踏出一步,神清气爽。再踏一步,骨散寒琼。第三步踏出,却是身轻无物,飘然若升。 “人言知道实不知啊!”钱逸群喟然而叹,旋即又仿佛在哪里听说过这句话。他脑中渐渐勾勒出一座山坳小庙,其中有师徒三人,皆是静坐入定。中间那白发老道,蓦然间身放光明,身上污浊道袍,化作庄严法衣。 钱逸群心头一颤:其实师尊何尝禁语?这无言之教中另有别传,只是我迷障深厚,身在宝山而不自知罢! 非毒,归位! 仿佛天神呼号,钱逸群顿时浸入紫府之中。一颗圆坨坨光灿灿的珠子在虚空结就,正是七魄之中的第六个,安安静静悬浮其中。 黑色的清心钟上发出卡啦之声,不绝于耳。 钱逸群循声探去,只见兑卦上显露出无数裂纹,宛如龟背,流淌出阵阵金锐之气,只差最后剥落。 这边是顿悟。 由渐悟而来的顿悟。 青锋道人只是略有所得,心中已经欣喜非常。他回过神来,却见厚道人转眼之间已经气息大变,隐隐中有超凡脱俗之气,再细细一观,竟然顷刻之间凝成了第六魄,不由惊喜交加。 惊的是,居然真有人是天生神仙种子,修行到了他手中竟然如此得心应手,进展非常。 喜的是,第六魄可不同于前面五魄,是最为难炼就的。因为到了这一破,之前积累的量变转成了质变,三毒几乎绝迹,身中浊鬼也近乎败亡。此时凝成第六魄,许多修士都会因此得到自己的神通。 神通! 非学非炼非传,无根无缘无耗。 只是一念所感,莫不应从随心。 古今修道人多如牛毛,九成九的人都是冲着这两字而来。 古今得道人凤毛麟角,九成九的人也是止步于此。 青锋正要与他说神通之事,只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钱逸群也放眼看去,一个中年道长从容而来,手持一杆拂尘,往臂弯里轻轻一敲,竖起手掌:“福生无量天尊,道友慈悲。” “天尊怜悯,老爷慈悲。”钱逸群躬身作揖回礼。他在抬头时,细细打量那个道人,只见骨骼清奇,灵蕴清澈,一双细眼仿佛能够阅尽天下之事。 ――他该是一个擅长推衍的高手吧。 钱逸群心中又是一动,道:“道长莫非便是壶中子?” “贫道以壶为号,”那道人笑道,“让道友见笑了。” “壶中乾坤大。”钱逸群笑道。 “梦里日月长。”壶中子对接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 ――这才是青山为我友,风月共往来的清修高真啊! 钱逸群心中暗暗赞叹,再想起当日穹窿山上真观,虽然有道场庄严,却少了道人逍遥,私有不值。 再回头看扬州琼花观,那更是一处世俗宫观,弘道与否都难说得很,更无这般的神仙人物。 “贫道见道友久立门庭,为何不入耶?”壶中子上前扶住钱逸群那只乌黑的手,细细一观,旋即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葫芦。 那葫芦里叮当作响,不知道放的是铜钱还是金币。 壶中子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清香传出,如梅似兰,绝非俗物。 “这阳春丹,正能驱散阴邪。”壶中子说着,将手中丹丸放在钱逸群麻痹的手心中,包着钱逸群的手用力一握。 钱逸群只觉得掌心刺痛,哎呦叫了一声,惊异道:“我这手……有知觉了。” 四三章 女真汗退兵大辽河,大明军重筑广宁城(一)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其实以道友的修为,想化去这阴邪也不是难事。”壶中子并不居功:“只需要些光阴罢了。” 钱逸群眼看着自己一条乌青发黑的手臂,渐渐有了暖意,血流冲撞得经脉发麻发胀。一股股黑气从指尖流淌出来,散入空气之中,带来隐隐恶臭。只是呼吸之间,这条手臂便渐渐恢复了血色,仅剩的略略麻感反倒让人有些舒服的感觉。 钱逸群躬身道:“若非道友灵丹,小道难免多遭折磨,解脱之恩,铭感五内。” “道友指道之恩,方才是让贫道铭感五内的。”壶中子指了指门口的联句,道:“贫道自幼在此山中,这联句看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却从未如此堪过。” “功归大众。”钱逸群谦逊道。 壶中子欠身回礼,一甩拂尘,躬身道:“道友请移尊座谈。” 钱逸群答礼再谢,这才移步进去。他自捉到了第六魄,虽然神通尚未显现,但是心性之学又上了一层,走得气定神闲,怡然自乐。 这龙空谷有数百年高真大德坐镇,内中或隐或现的阵法不可胜数。钱逸群一一观察,只是惊叹古人创造力之强,名为阵法,却无定法,只是牢牢把握天地五行,随境设阵。这般境界真是自己枯学苦背难以企望的。 “道长,”壶中子出声笑道,“我谷中景色若何?” “果真是烟霞凝瑞霭,日月吐祥光。”钱逸群赞叹道:“老柏青青,与山风似秋水长天一色;野卉绯绯,回朝霞如碧桃丹杏齐芳。” 壶中子笑颜眉开:“道长这两句话,说得很有韵味,颇有妙文手笔,可还有后续么?” 钱逸群略一回味,笑道:“小道随口而出,竟然不似平素粗鄙无文,可见真是胜境之功。” 二人纷纷笑和,催着钱逸群再将后文道来。壶中子更是招呼道童前来,着令他好好记着,回头去抄录出来。 钱逸群见这小道童梳着总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摸到了文辞,边走边朗声诵道:“彩色盘旋,尽是道德光华飞紫雾;香烟缥缈,皆从先天无极吐清芬。仙桃仙果,颗颗恍若金丹;绿杨绿柳,条条浑如玉线。时闻黄鹤鸣臬,每见青鸾翔舞;红尘绝迹,无非是仙子仙童来往。玉户常关,不许凡夫凡客闲窥;正是:无上至尊行乐地,其中妙境少人知。” 一赋立成,壶中子与青锋道人抚掌赞叹,让小童回去抄了出来。 钱逸群笑道:“小子多年不曾著文,想以往的才学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哪里想到今日竟然能够行文做赋,实在是意外,意外。” “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壶中子道,“道友捉了六魄,三毒消灭,心中清静,对外景外物自然感应。外有感,内有应,感应之中自然才思泉涌。此正所谓:诸般情意无非清静,万千有为总归无为。” 钱逸群知道壶中子修为极高,恐怕也是修成圣胎之人。这样的人物肯出言指点自己的性学,已经相当于坠崖遇高人的待遇了。厚道人再施一礼,前方已经出现了高楼亭台,宫殿森森,分明巍峨玄都镇,哪似荒野苦修家? 一行人上了摘星楼,将岸已经候在了阴阳鱼外,见了人影浮现,躬身道:“道友,别来无恙否。” 钱逸群笑着回礼:“原来道友早就在此了,甚好甚好。”他这话难免有些敷衍,因为他正被这神奇的传送阵所吸引。这阵法不像狐族的传送阵那般繁琐,上面甚至连个符文都没有。在钱逸群的概念里,越是高端的东西越是让人用起来舒服,看起来迷茫。 就像他小时候用过的电脑,普普通通,只要会用电视机的人就会开机。可是在他穿越之前的时候,电脑机箱就呈现出各种美观设计,有透明的,有科幻的,有夜灯的……反倒是那个开关越藏越好,让人不知道要害在哪里。 如今这传送阵就是如此,朴实无华,门道高的让人彻底看不出来。 与这传送阵一比,将岸便连丁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四人并席而坐,自有道童送来水酒花果。钱逸群本来是不吃外面的东西,不过这些果子却是灵气荡漾,显然也不是凡品,便取了一个尝尝,味道果然鲜美。 “这偌大的谷中,莫非就只有三位道友么?”钱逸群问道。 “这里曾经也是仙家往来的圣地,”将岸休息妥当,“只是这些年来法脉断的断,散的散,这才看起来冷清凄凉。” “还有一位云中客,”青锋道,“他倒有心出谷,只是眼下还在闭关,何时出关还要看他的文章做得如何。” 钱逸群哦了一声,道:“如今天下大势变幻,正是我辈修士积累功德之时。”他虽然才知道功德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要想说动这些不贪慕人间富贵的隐士下山,总得有些诱饵。 青锋知道厚道人这是现买现卖,不过他想劝壶中子出山,自然很高兴听到钱逸群如此说话。 壶中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师兄缘何发笑?”青锋问道。 “随便笑笑。”壶中子卖着关子。 “贫道愿与道长并行入关。”钱逸群拱手道。 壶中子一愣,道:“道友何出此言?贫道并不曾说要出谷下山啊。” “咦?”钱逸群假装惊异,“道长所谓的随便,难道不是随天机之便,笑看红尘么?” 壶中子面带笑意,抬眼道:“道友真是善谑。”又道:“贫道其实颇为如今风气忧虑。” “愿闻其详。”钱逸群道。 “老君爷留下道德灵文五千字,哪说什么神通?你我修道修心,命功只为得行天命,性学方是合道之梯,而如今人人追求小术尘技,恐怕天下大统之争,非但没给我辈修士带来功德,反倒要坏了许多人的慧命呢。”壶中子面带隐忧,对钱逸群道。 四四章 女真汗退兵大辽河,大明军重筑广宁城(二)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钱逸群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自己本来就是的半吊子神职人员,对于“弘道”“传法”“普度众生”之类的事并不上心。然而如今壶中子将这隐患点破,自己也不能装聋作哑。 “道长,小道却有个想法。”钱逸群脑中略一组织,道:“我想变法。” “变法?”壶中子一愣。 青锋也侧目看着厚道人,暗中奇道:修行人中只有张天师领天下道教事,捏着“万法宗坛”的印玺,算是个领袖。这位厚道长却要变什么法? 将岸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钱逸群,短短时光不见,没想到这位道友又精进了。 “如今法不见于黔首,术不上于大夫,小道正想以修法、玄术大行于世。”钱逸群说道。 三人沉默良久,壶中子幽幽道:“如今我总算明白,为何会有道友入世了。” 青锋之前与壶中子讨论过钱逸群的本尊法身到底是位在哪一层天。如今听钱逸群说了要普传弘法的大愿,纷纷展望未来的情形。不过他们不同于钱逸群,他们的立足点是修行人。 假设能够在街坊书肆里购买到修行功法,肯定会有许多人蜂拥而至,如同飞蛾扑火。虽然不得明师是不可能修出什么成就的,但难免会有一两个慧根深厚,资质超人之辈因之踏上修行之路。 至于玄术,却未必是件好事。 三人都知道,许多玄术的门槛极低,尤以符法为表例。那些心没有修,毒没有去的人,贸然得到威力惊人的玄术,谁能保证他不会乱来? 可以说,此门一开,自从黄帝以来的天下秩序,便会被打破。到时候极有可能宪令出自教门,而非朝廷。 那朝廷又会如何应对? 壶中子轻轻捻须:“道友,为何儒、兵皆是秘法显学,如今却是传人聊聊?” 钱逸群也觉得这种状况十分奇怪。既然儒家、兵家的地位最高,生源最广,那他们的门人数量和质量都应该比道门佛门高出许多才是。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儒家的秘法传承泛滥成灾,却没几个有玄术的。兵家最需要玄术来帮忙冲锋陷阵,到了孙承宗手里却只是个兵法策略大师,本人连灵蕴都没有开启。 “这是为何?”钱逸群问道。 “因为他们怕,”壶中子捻须道,“凡人怕。” “怕?”钱逸群一愣。 “道友不曾听说叶公好龙么?”壶中子苦笑道:“凡人都希望能够看到神仙出来救苦救难,但若是你真的现身其前,广施术法,得到的却绝不是亲近。而是畏惧。” “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都会有些害怕。”钱逸群能够理解这种心态,到底一个玄术小成的修士可以轻易将一个凡俗之人抹去,甚至让人无从调查。在法力神通面前,人会觉得自己的命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掌握,从而产生抵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儒家要与天子一同治天下,兵家要万里封侯,觅个身前身后名,都离不开官家。”壶中子道,“官家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亲军护卫在‘仙人’手下如同土鸡瓦狗么?” “所以……” “所以与其说是外界的缘故,不如说是历代儒、兵宗师们,自己选择了一条放弃秘法玄术的路子。”壶中子总结道,“道友,你这要变的不是法,而是天啊!” “如今国事已经到了这等糜烂的境地,官家也需要借力吧。”钱逸群道。 壶中子微微笑道:“道友终究还是对这滚滚红尘所知甚少啊。” “敢请教。”钱逸群对自己的斤两很清楚,说起来两世为人,累加起来也是奔五的人了。然而上辈子只有十九岁,都是在象牙塔里度过的,知道什么人心世事?这辈子总算见识了些,也着实体验过一番,但接触的层面却不高,而且都是蜻蜓点水,毫无深度可言。 这就像是玩游戏,一直玩简单难度的前几关,怎么可能对这个游戏产生有深度的看法? “道友,”青锋也开口道,“官家自然是需要借力的,但是你借给了官家,便是与文官为敌了。自从弘治之后,文官日重,到了嘉靖,内阁已经比之前的宰相都要有权。这是为何?因为他们知道皇帝离不开他们。皇帝要想统治这天下,就得借他们的力。皇帝能杀一个两个,甚至十个二十个,乃至成百上千个……但最后替补上来的,终究还是文官。” “所以,那些文臣是不会允许我们道士去染指这天下权柄的。”将岸也摇其头道:“道友终究想得浅了。” “这个我倒不怕,”钱逸群道,“凡是要与我为敌的,无非打击、分化两种。若是文官本身就有玄术,能修正法,他们未必会抵触吧?” “这也最多就是一代人的事。”壶中子道,“恐怕十年之后,这些受你传法之恩的人,便会先用这法术来反对你了。” “呃?人心险恶不至于此吧。”钱逸群有些吃惊。这位壶中子道友刚才还是一副世外神仙的模样,怎么此刻却变成了阴谋论者。 壶中子却是真正的洞明了世事。他道:“任谁都知道玄术之威,凌冠天下。就算有人不知道,有了厚道人大闹辽东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了。如此利器,若是不能操之己手,君欲若何?” 钱逸群为之语噎。 玄术这柄利刃,可以传给某个人,却不可能传给某一家。 因为灵蕴多寡,纯属天定,没有遗传的可能。 皇位可以代代相传,朱元璋尚且害怕功臣谋叛翻天,广兴大狱为太子扫除荆棘。若是他有玄术,而考虑到自己的子孙很可能连灵蕴都无法觉醒,那他会怎么做? 杀光所有玄修士。――这恐怕是朱皇帝很容易想到并下手的解决办法。 再说文官,看似科举在明代已经十分公平,只要出身清白――不像钱逸群――便能参加考试,层层上进,最终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然而事实上呢?这个巨大的体系一样是代代相传,只不过他们传的不是血脉,而是关系。 从踏上科举之路的时候,士子就有各种恩师、同窗、同年、同乡。在层层关系相套之下,他们很快就能融入士人阶层这个大家族。并且代代相传,照顾同年的子侄,为致仕的老师打保护伞,最终等到自己退休致仕了,自己的学生、自己同年的学生、自己学生的同年……都会来照顾他,帮他善后。 而且这个圈子到了晚明,已经开始封闭。八股文被研究得一丝不挂,书坊里随手可见考试题库,还有人专门靠编写教材为生。这种情况下,寒门士子反倒被豪门子弟甩得更远了。在他们被乱七八糟道听途说的消息折腾得身心疲惫的时候,豪门子弟或许正跟下一科的主考官一起喝茶看戏,坐而论道。 如果在这种稳定的政治生态圈中,突然插入了一股不可控的强大力量,势必会引来其余人的围追堵截。 “我们也有宗门。”钱逸群思索良久,好像找到了出路,却有些不自信:“我们的师徒关系,岂不是远胜他们的座师门徒么?” 儒生们弄了一路的老师,终究还是师徒。 道门的师徒,却是天然堪比父子。 “到了那时,”壶中子摇头道,“宫观之间尽是求术之人,谁还与你情同父子?” “道友,”青锋也觉得厚道人实在异想天开,“道不轻传,法不轻授。我入门十八年才得以闻道,若是照你说的那个世道,去书坊里买本书就能自己修了,谁肯耐烦砍柴挑水十几年?你坏了这个大风气,引得人心浮华堕落,岂非断人慧命么?” “青锋严重了。”将岸见青锋说得痛心疾首,连忙出来打了个哈哈:“道友想弘教自然是好事,但法术还是不能普传轻授,否则后患无穷,对道友自己也绝没好处。” ――莫非我设想的灵性文明压根就没有可行性? 钱逸群心中颇为动摇,一一思索三位道友的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还是肤浅了些。他又想到了《x战警》里的善良变种人,虽然他们在光头教授的带领下很希望与普通人和睦生活,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其他人,但终究还是受到了主流文化的排斥。 可以想见,若是自己真的推广这股强大的社会新力量,最后的结果八成就是内讧连连,再被外部的敌人一一击破。说不定到了最后,自己这一脉里也会出现个“董仲舒”,自我阉割,投入朝廷的怀抱,安心地做一个掌管典乐的道人。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在这个循环中,底线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精神传承会被打断。 “唉,是我异想天开了,”钱逸群叹道,“若是可以,恐怕那么多祖师早就做了。” “话虽如此,”将岸笑道,“但并不妨碍我等取了此番的功德,为将来证道之路多一份保障。壶中子师兄,还是一同去凡间走一走吧!” 壶中子本来在两可之间,想见了厚道人之后再做决断,如今见厚道人的天命似乎有些受挫,却是隐在山中的心思多一些。 “原来如此!”钱逸群突然叫道,“我知道为什么天意要我承祧神宵一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