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又在逼我治愈炮灰男配》 第1章 系统又在逼我治愈炮灰男配 作者:成酌文案:#论得罪脑残粉的悲惨后果#只因说了句上司的爱豆当红小生傅玉笙是个小白脸,陆矶当场被开,紧接着遭遇车祸一命呜呼,不仅穿了书,还被绑定一个“治愈炮灰男配”的坑爹系统! 系统:只要你对男配无微不至,帮他走上人生巅峰,你就可以重获新生!陆矶: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于是系统将他带到了任务对象沈知微面前。陆矶盯着这张和傅玉笙一模一样的小白脸定定看了三秒——“又是你这个小白脸!我最讨厌小白脸!还指望我对你好,想都别想!任务不做了,同归于尽吧!”(╯‵□′)╯︵┻━┻“宿主你干嘛!等等把棍子放下!”小剧场:“是男人就站起来。”陆矶低头,看着一脸病容的沈知微,“瞧你这样儿,哥哥我手稍微重点儿,你怕是后半辈子都下不了床。”沈知微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苍白的脸颊微染红晕,闻言忽勾起嘴角,依言站起了身。陆·矮半头·矶:…………“你……你还是坐着吧。”沈知微忽然抵住他:“那么,到底是谁下不了床?”第一章 a市,晚八点,下班高峰。夜幕降临,霓虹渐起,点点灯火汇成星海,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都市沉浮。高楼下,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正上方悬挂一个巨型银幕。屏幕里快门闪烁,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正迎着无数镜头,神情冷峻地走下红毯。巨幕下的广场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路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齐齐抬头,仰望屏幕中的男人。“傅玉笙,是傅玉笙!”“颁奖还未结束,他怎么提前走了?”“他要出来了?走走走我们去演播厅楼下!”屏幕外的人声鼎沸丝毫影响不到屏幕中的男人,他从容步下楼梯,忽然如有所感一般,转向镜头,微微一顿。修长手指缓缓抬起,取下了墨镜。人群忽然集体沉寂,下一瞬,齐齐爆发出如山崩海啸的阵阵狂呼——世上有的人,合该生来便受瞩目荣光,引万人空巷,如傅玉笙。他就像一根线,牵动着所有人的情绪,而此刻这根线牢牢绷紧,声嘶力竭的粉丝们为他而疯狂,有人举着“盛世美颜傅玉笙”的灯牌高高踮脚,这一刻,他就是他们的神。“滚!你被开除了!”街边一扇车门砰地关闭,被推出的瘦高青年踉跄两下,险些没撞上路边围栏。黑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老板,老板——”青年跳着脚追了两步,眼瞅着它汇入车流,懊丧地拍了下脑门,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草!”“傅玉笙,傅玉笙——”陆矶黑着脸,回过头,撞见一堆狂热粉丝,顿时气恼,他抓了抓头发,记忆回到五分钟之前。身为a市著名房地产集团总裁——的司机,陆矶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一直以来,始终本持着老板问东绝不说西,老板要1绝不找0的金科玉律——虽然他一直无比好奇,傅玉笙这么个看起来小白脸一样的流量小生,哪里像1了,值得老板这么喜欢。但这不是重点。“就剩半个小时,你能不能快一点?”梳着骚包飞机头的眼镜老板语气不耐。陆矶实话实说:“老板,堵车了。”“堵车?”老板皱眉,从车后座往窗外望去,顿时仿佛被打了鸡血,整个人贴到了车窗上,张了张口,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陆矶对老板的爱好早已了若指掌,见怪不怪地继续把着方向盘,瘫着脸看前方拥堵的路况,和聚拢的越来越多的人群。手机叮咚作响,陆矶不用低头,都知道是房东发来的催租短信。时年二十三岁的陆矶,没爹没娘,孤儿院长大,打小就是惹是生非的皮孩子,五年前调剂念了个末流大学的兽医专业,上课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倒是热衷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四年下来混成x大一道招牌风景线。只是上学的时候,陆矶还能靠金玉其外掩盖一下败絮其中,一毕业,就像曾经当红的小生一朝爆冷跌落神坛,从此人人喊打一般,混的比普通人还不如。这一年他换过无数工作,本专业他干不了,健身教练被骚扰,端过盘子搓过澡,卖过奶茶还掌过勺。没错,陆矶除了打篮球,还有一样自小跟吴老爷子学来的好厨艺。只可惜这活儿他只干了三天,就因为撞破一中年油腻男客户对服务员小妹上下其手,没忍住把人给揍了而被炒了鱿鱼。好容易捡到一个给总裁开车的活儿,陆矶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昨天老板才说,陆矶做的不错,过了这个月就给他加薪。陆矶吐了口气,心想也许过了今天,交上房租,生活就会一天天好起来吧。他正神游天外,忽然听见老板兴冲冲叫他:“小陆啊,你说傅玉笙是不是很帅?”陆矶眨了眨眼,本着老板问东绝不说西的敬业原则,再次确认道:“老板,你要听实话?”“那当然。”飞机头老板点点头,眼睛仍黏在屏幕上。陆矶明悟:“老板,我没看出他哪里帅。”正看着窗外的老板僵了一瞬,一双眼幽幽看过来:“为什么?”陆矶一脸“很明显啊”的表情:“身板太弱了,整个一小白脸,一点不爷们儿,哪里帅了?” 第3章 陆矶立刻加紧油门,在岔路口拐进车流较少的一条路,岔路前方,一辆红色超跑出现在视线里。陆矶跟在它身后片刻,车主忽然渐渐靠近,仿佛在刻意放缓速度,与他并行。车窗摇下一半,陆矶眼角一撇,还没看清是谁,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后视镜里,花臂男面色狰狞,竟又准确无误地跟了上来。陆矶无暇他顾,正想不顾生死,直接将油门开到最大,身侧的红色超跑忽然刹车,猛地甩头,插到黑色轿车身前,“嘭”“嘭”巨响间,两车不断相撞。陆矶惊愕不已,怔愣间,前方传来警车的鸣笛声,一瞬间,陆矶险些热泪盈眶。后视镜里,红色超跑的驾驶位恰恰是视觉死角,陆矶看不到司机的脸。警报响起后,黑车却像没听到一样,彻底陷入疯狂,花臂男摇下车窗,对陆矶疯狂叫嚣。但红色超跑始终挡在二人中间,无论黑车如何屡次用力顶撞。警车的轮廓越发清晰,有扩音器开始不停喊话,陆矶心头的石头渐渐放下,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就在这时,黑车猛打方向,趁红车往左阻拦时迅速向右,突然加速,直直越过它撞向陆矶!红车迅速反应,却仍阻拦不及,两辆车发出尖锐的响声,陆矶只觉车身重重一震,而后身体一轻,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陆矶内心无比卧槽。这辈子实在太倒霉,看在他也算见义勇为的份上——能不能给他下辈子投个好胎!第二章 陆矶猛然睁眼,下意识坐起身,忍不住“嘶”了一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不像是只后背挨了一闷棍,倒像是全部骨头都被打碎又接起来一般。头皮微痛,陆矶低下头,只见手下压了一绺漆黑长发,他愕然,立刻举起双手,在眼前看了又看。手指修长,略带薄茧,和他的手很像。但是这雪白的里衣袖口,绝不是他的衣服。杯盘落地的清脆响声忽然传来,陆矶转头,门口立了一名青衣小厮,见鬼似的盯着他,忽然夺门而出,边跑边喊:“王爷、王爷醒了!林伯,王爷醒了!”“等等……”陆矶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嘶哑,如烧红的烙铁般干痛难当。他只得自己掀开被褥下了床,落脚是柔软的地毯,几步外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茶壶和几个倒扣的茶杯。陆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杯水下肚,陆矶也将这间装潢繁复的房屋打量了遍。床是梨花木,垂着白纱帐,窗边摆着软塌,兽首香炉中袅袅冒着烟,陆矶细嗅半晌,也没闻出这是什么香,想到方才小厮的呼喊,陆矶心头有点奇异。莫非老天爷听到他临死前的愿望了?“王爷!”一把苍老的嗓音含着激动的喜悦,陆矶还没回头,已被人握住了手,他挑了挑眉,转过头立刻愣在当场,脱口道:“老爷子?!”此人一身对襟黑色长褂,神色忧虑,虽脸上皱纹少了许多,可五官相貌,活脱脱就是吴余的翻版。陆矶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面色一苦,酷似吴老爷子的人立刻紧张得不行,将他按回了床上。陆矶靠在床头,满头雾水,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当真穿成了什么王爷。看着床边几人灼灼的目光,陆矶额角抽痛,下意识去上衣口袋摸烟,却摸了个空,顿时十分失落,也懒得绕弯了,直接道:“我这是怎么了?”“吴老爷子”闻言一顿,小心翼翼看他:“王爷忘了?你随沈大人去后山跑马,不慎跌进深沟里,王府上下寻了你三日,昨日才将你寻回。”陆矶眨了眨眼,仔细回忆印象中的穿越剧,用十分纯洁的语气问了句:“你是谁?”“吴老爷子”身形晃了两晃。“林伯,你怎么了!林伯你醒醒!”掐人中,拍后背,一阵鸡飞狗跳,小厮声嘶力竭的无助呼喊响彻云霄。湖上波光粼粼,四周静谧祥和,岁月静好。太湖石假山上一只小雀儿转着小脑袋,黑珠子似的眼睛瞅着对面临湖凉亭,忽然一粒石子飞来,打得小雀儿翅膀一乍,扑棱棱飞走了。“王爷,您喝茶。”青衣小厮双手奉上一盏碧螺春,打眼缝儿里向上偷觑着陆矶。陆矶半眯着眼,惬意地舒了口气,抬手又一颗黑棋子打了出去:“看什么呢。”青衣小厮,唤作阿五的,立刻点头哈腰:“不敢,不敢,王爷……您可还有什么吩咐?”陆矶斜躺在竹榻上,一身天青色长衫好似要与竹榻融为一体,披散的长发却是漆黑如藻,衣襟袖口上绣的是山水云纹,本是一身儒雅装扮,穿在他身上,领口微敞,袖边上卷,三分文雅也变作了十分的落拓不羁,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倒像个随时拔剑而起路助不平的侠客。竹榻边的石桌上,冰着一碗翠绿水嫩的大颗提子,剔透的冰碴儿还挂在上头。据吴老爷子说,如今三伏天,冰块儿稀缺的很,这翠提还是藩王进贡,便是当今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丞相爷,也不过分得一盘罢了,他这个没实权的便宜王爷能得两盘,足可见圣上恩宠。陆矶不置可否,挑起一颗往嘴里一丢,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临湖小风一吹,身上的痛都去了个七分,闻言随意摆了摆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哎对了……”陆矶叫住告退的阿五,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你们这,有烟么?”阿五挠了挠头:“烟、烟是啥……”陆矶撇撇嘴,颇为扫兴地让他下去了,阿五走之前又偷瞧了他几眼,活像是拿他当了国宝大熊猫。也对,大雍好好一个王爷,虽是异姓王,也没啥实权,到底沾了皇室的边儿,出去跑马摔进沟里已经很丢脸了,竟还摔坏了脑子,京城里怕是不传个一年半载,这话题度是下不去了。陆矶搜刮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也没找出哪个朝代叫大雍,只能当自己是穿到了哪个平行时空,此时没有烟也说的过去。倒不是陆矶戒不得烟,只是如今身上疼得厉害,陆矶醒后就再也睡不过去,只好百无聊赖来湖边吹风,聊作慰藉。 第5章 只见它抬爪在空中一划,空气如水波轻荡,渐渐凝实之处,如镜面般映出一个人影来。“宿主,这就是沈知微,你的任务对象。”陆矶随意抬眼一瞥,忽然顿住,豁然坐起了身。镜中人一身白衣,正坐在窗边,握着一卷书垂眸细看,时不时抬手置于唇边撕心裂肺地咳上一阵。面容苍白,颊上透露出不正常的红晕,怎么看都是个弱不胜衣的病弱美男子。但即使他头发长了,也换了身衣服,陆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病弱版小白脸,分明就是傅玉笙!这家伙是和他一起穿来了?胸中仿佛有火山爆发,陆矶忍不住爆粗,去他奶奶的,老子活着的时候因为他丢了工作,死后穿越还得拿傅玉笙当大爷,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猫丝毫不觉,像卖房子的售楼小哥一样,滔滔不绝,十分热络。“年前大雍与匈奴交战,领兵的正是他爹老秦国公沈青云,安杜河一役,大雍中伏,全军覆没,老国公战死,沈知微侥幸从死人堆里被挖了出来,却自此落下个体弱的毛病。”沈家世代为将,皆为忠良,虽然打了败仗,皇帝也奈何不得,而沈知微如今虽是在京中养病,可北疆兵权仍是牢牢握在沈氏手里。原主便是借此机会接近沈知微,开始屡屡示好,沈知微却渐渐对他情根深种,酿下以后的祸端。“这都不重要!宿主你看,这个人帅不帅?是不是一表人才?你和他朝夕相处,绝对十分养眼!”养眼?陆矶磨了磨牙:“的、确、养、眼。”“他在哪?”黑猫闻言,忽然有些犹豫:“按剧情,沈知微如今是该在国公府的……”但是前些日子,沈知微忽然说府中查出了巫蛊厌胜之事,此乃大忌,皇帝当即震怒,下令彻查。沈知微找来法师一通作法乱搜,却是无果,只说再住下去却是不安心。“所以原主就顺势把沈知微接进了府中,沈知微现在,就在王府东院……”这却是与剧情不太一样了。陆矶狰狞一笑:“好得很。”陆矶倏然转身,迎面就撞上阿五,立刻不耐烦道:“让开!”“王爷?”阿五呆呆地愣了片刻,举着伞追了上去,“王爷打把伞啊,下着雨呢!”才走两步,陆矶又转过身,一把揪住他:“带路,去东院!”黑猫追在后头,不住地“喵”个不停,陆矶理都不理。别人见义勇为穿越之后就是走上人生巅峰,偏偏他还是如此憋屈,还要给傅玉笙当牛做马?管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还是劳什子系统,他不干了!陆矶埋头疾走,经过一间屋子时,忽然有人惊讶道:“王爷?”陆矶转过头,只见林伯打着赤膊站在门前,只穿了一条短裤,灰白头发利落束起,拄着一杆长棍望过来,好似是在练武。雨水顺着林伯健美的胸膛滚落,古铜的肤色彰显着肌肉蕴藏的力量,陆矶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赞。不愧是老王爷曾经的副将,什么叫真男人,这才是真男人!热爱健身的陆矶,素来对好身材有着疯魔般的热情,这一热情,没注意视线就过于热烈了些,停留的时间也久了些,再回神时,只见阿五和林伯都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林伯更是已经穿上了衣衫。陆矶有些懵:“系统,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一旁的黑猫优雅地蹲在阿五伞下,幽幽道:“他们也许怀疑你是断袖,宿主。”陆矶一怔,片刻后恼羞成怒,怒道:“小爷我明明是直男!”“喵。”黑猫悠哉悠哉地舔舔爪子,陆矶耳朵边还回荡着自己的怒吼,再转头就见阿五和林伯看他的眼神越发沉痛,像是觉得他不仅摔坏了脑子,连性取向好像都一起摔歪了,顿时抽了抽嘴角。他就算搞基,也不会找林伯好吧,他都能给他当爹了!再说对着吴老爷子这么一张脸,他下得去手吗?陆矶胸口憋闷,深呼吸几口,抬脚就往东院走,身后阿五和黑猫你呼我喊地追赶,听得陆矶越发头大。他现在只想找人干一架!黑猫仿佛听出了他心中所想,警惕道:“宿主,伤害任务对象会导致任务失败的!你会被抹杀!”陆矶冷笑,失败就失败,抹杀就抹杀,劳什子的王爷他不想当了,他巴不得早点去投胎!随着黑猫一声变了调儿的叫声,陆矶气势汹汹迈进了东院。小院中,一个小厮正端着托盘从卧房出来,见他冷着脸走近,立刻战战兢兢跪倒在地,陆矶停步,冷冷道:“沈知微在里头?”小厮头磕在地上,颤巍巍道:“沈、沈大人在里面,小的一直遵循王爷吩咐,请的都是醉香楼最好的厨子……”“在就行。”陆矶说罢,“砰”一脚踢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屋外雨声潺潺,屋内光线昏暗。男人靠坐在窗边,灯烛早已熄灭,那卷书也搁在一旁,案几上乌沉沉的兽首香炉袅袅冒着烟,他的一身白衣,就是这昏沉中唯一的亮色。轩窗半开,沈知微本是侧首望着窗外不知何处,闻声转过头来。视线相对。 第7章 “主动让任务对象坐下,体贴+1。” “任务系统激活——” “任务完成度0.03%——” “宿主陆矶,欢迎使用炮灰男配治愈系统103号。” 陆矶险些一口老血,这特么是什么霸王系统啊,有没有搞错,这就激活了,怎么不看是谁让他坐起来的啊! 眼看着被他叫起来的沈知微装模作样道了句“谢王爷”,而后拢好衣襟,施施然坐回去,陆矶顿时更加郁闷。 沈知微倒是一派怡然自得,重又拾起那本书,就着灯光看了起来,只是唇角十分可疑地勾着。 呆了半晌,沈知微也没再说话,摆明了送客的意思,但是这明明是他的地盘吧? 陆矶磨了磨牙,直觉今日出师不利,在个头上就矮了人一截,待明日重整旗鼓,势必要再来挫一挫他的锐气。 若重活一次要他任人驱使伏低做小为代价,他宁可直接去投胎,这劳什子系统,要他顺着来,绝不可能! 想到这,陆矶甩袖转身,忿忿道:“阿五,跟上!” 阿五手忙脚乱:“王爷慢点儿,王爷你又没打伞——” 一步迈出,天色已暮,急雨暂歇,却仍有几丝凉雨飘入伞下。 阿五自东院提了一个灯笼,打在前方引路,朦胧的光晕在青石路上氤氲出薄薄的雾气,湿润的泥土花香沁入心脾,陆矶焦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宿主。” 陆矶微微一顿,四下一望,黑猫声音又响起:“宿主,我没有具象化,你看不到我。” 怪不得方才没有见到它,陆矶冷冷道:“什么事?” 阿五突地停步,瞪大眼:“王爷,你在和谁说话?” 陆矶脸色微僵,咳了两下:“无事,带你的路。” 阿五“哦”了声,偷偷看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幽幽一叹。 陆矶毫无波动,不用想都知道他在叹什么气。 系统默了默:“宿主,你可以通过意念与我交流,不用说出来的。” 陆矶没好气:“你想干嘛?” “宿主,你已激活系统,接下来我将为你发布任务——” “你发你的,”陆矶面无表情,“反正我一个也不会做。” 系统顿了顿:“宿主,你已经做了一个了。” 陆矶额角抽痛,十分想按着黑猫一顿胖揍。 系统无奈:“宿主,你到底为什么如此抗拒?” 陆矶才迈进卧房,立刻呼啦啦涌上来一堆丫鬟小厮,拆发冠脱衣服放热水一气呵成。 陆矶将人都赶出去,独自一人泡在水里,系统化作黑猫,轻盈跳上浴桶边上搁皂角的矮架,金色竖瞳光彩熠熠。 陆矶和它对视两秒,平板板道:“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讨厌这种被人逼迫的感觉,再加上,任务对象我很讨厌。” 黑猫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沈知微和宿主你好像没仇吧?” “他没有,傅玉笙有。” 黑猫抬起左前爪,顿了片刻:“宿主,你以为沈知微是傅玉笙?” 陆矶道:“不是吗?” 黑猫似乎欲又止:“并不是,宿主,沈知微只是沈知微,他不是傅玉笙。” 陆矶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林伯和吴老爷子长得一样,他没有怀疑吴老爷子跟着他穿越,但却如此肯定沈知微是装的? 他这是无理由迁怒了…… 但陆矶很不明白。 他低头望进水中,水波轻荡,光影扭曲,即使如此,也依旧能毫不费力地认出,这具皮囊与他上辈子的容貌一模一样。 沈知微不是傅玉笙,林伯也不是吴余,他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陆矶。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会以这种样子出现在这个世界? 黑猫甩甩尾巴:“穿书世界的人物形象是随机生成,也许是因为宿主你太想念他们了也说不定~” 陆矶抽了抽嘴角,懒得理它,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身,披上里衣,草草擦了擦头发,直挺挺往床上一倒。 黑猫轻盈一跃,盘到他枕边,尾巴扫了扫陆矶的鼻尖:“宿主,你头发没有干,很容易着凉的。” 陆矶双手交叉在脑后,仰着头看床顶,闻言一动不动。 他还不习惯这一头沉甸甸的长发,若是没有人帮他束发打理,他怕是能日日顶着一个鸡窝头出门见人。 陆矶忽然闷闷道:“所以,是我错怪他了。” 黑猫刷地直起身,目光炯炯:“所以宿主,你改变主意,要执行任务了吗?” 第9章 那人一身浅绿襦裙,看身形不过十六七岁,长发披散,争执中,钗坠簪颓,十分蓬乱。 陆矶一瞬不瞬瞅着这几人的动作,身后阿五气喘吁吁跟上来,迭声唤着“王爷”。 像是听见了这声唤,几个婆子齐齐停下动作,回身望来。 被拉扯的少女也转过头,陆矶瞪大双眼,顿时狠狠一掐大腿! “嘶——” 不是做梦。 但这个人,分明就是他那天晚上救下的女生! “停什么?继续。”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却都透露着一股子骄矜。 陆矶循声望去,撷芳苑侧门里,迈出一只玄色绣云纹的登云靴,而后一抹朱红身影,显露眼前。 他头束玉冠,身形颀长,见众人纷纷望着一处,便也跟着望了过来,明显一怔,接着喜色蔓上眉梢,唤道:“停舟!” 陆矶半晌没反应,一旁阿五却是面色骤惊,立刻高声道:“参见二殿下!” 二殿下? 姬容玉? 卧槽! 陆矶面如菜色,这、这就是和原主有一腿的那个……青梅竹马?!第五章 陆矶脚底抹油,当下就要溜,身子才转过去,又急急刹住,满脸笑容地转过了身,正对上姬容玉惊愕的神情。他不能跑,跑了不更穿帮?陆矶面上堆笑:“二殿下……”姬容玉眉头皱起:“停舟,你怎么了,为何与我如此生分?”他走近想来拉陆矶的手,陆矶一个激灵,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这一犹豫,就被他握住了手,顿时汗毛直竖。更别提姬容玉还用手轻轻摩擦他的掌心!靠,老子是直男啊!陆矶面色扭曲,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姬容玉立刻露出受伤的神情,配着他那副貌若潘安的脸,当真是迷惑性十足。“停舟,你可是怪我这几日未曾去看你,我知晓你日前摔落山下,又一直不醒,本是想去看你的……”陆矶心中默默翻白眼,说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身为人家的老情人,连人快死了都没去看望过,还说什么喜欢。姬容玉低低道:“但是舅舅说这几日父皇身体欠安,要我多在他跟前儿晃一晃,你的病他们都说是失魂,大雍治不好,要想治只有去求塞外巫族。”未开府的皇子不得随意离京,可我想要是父皇开心了,指不定便能允我去塞外为你寻药……”你认真的吗兄弟?陆矶忍不住默默腹诽,看着挺精明一个人,为什么如此好骗?这也太天真了吧!姬容玉还在解释:“我日前听说你醒了,本打算今日就去看你,可舅舅又临时差我来为他寻一个人。”陆矶这才想起,那边还有几个人。那几个老嬷嬷见姬容玉与他温声细语地攀谈起来,想来是以为他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也不敢怠慢,虽仍不敢放了那少女,却也不敢再将她往轿子里拖去。三人立在轿前,齐刷刷望着这边,场景一时也算的有趣。陆矶偏头越过姬容玉,正看着那边情况,眼前视线一遮,姬容玉面色不愉:“停舟在看谁?”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那个人是谁?姬容玉听他问的如此直接,眉头蹙得更紧:“她已经是舅舅看上的人,你要不得,再说,停舟你有我,还不够吗?”陆矶被这话弄出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又退后两步,这下,姬容玉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终于有了几分系统曾告诉他的“为人多疑阴狠、自私霸道”的反派味道。陆矶把心一横,干脆不装了:“实话同殿下你说了吧,我确实是得了失魂之症,前尘往事已如云烟,我悉数记不得了,你同我讲旧情,怕是没有什么用处。”姬容玉愣愣立在那里,显然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息后立刻上前一步:“你说什么?”伸手握住陆矶的双肩,眉眼里全是焦急,“这不可能,停舟,你骗我的……”陆矶挣开他,撸起袖子,不耐地喊道:“阿五。”趁阿五迎着姬容玉足以杀人的眼神上前去同他解释的时机,陆矶几步走到老嬷嬷身前,两人顿时一凛,把少女挡在了身后。陆矶皱眉:“为何喊救命?”问的却是那绿裙少女。少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向陆矶抻着胳膊:“哥哥救救我!我不过是迷了路,他们就把我骗到这里,还要把我卖给别人!救救我!”陆矶打量这个面容熟悉的姑娘,容貌与日前那个一般无二,只是仿佛同林伯和沈知微一样,都是没有之前记忆的。此事古怪,但陆矶一时也想不明白。陆矶伸手去拉她,还未触碰到人,姬容玉忽然闪身挡在面前,冷冷道:“停舟,你想做什么?”陆矶收回手,直觉这个二皇子十分让人头疼,他现在很想来一根烟。陆矶:“我要救她。” 第11章 陆矶揉了揉额角,才转过身。“叮——”陆矶眉毛一跳,心中顿感不妙,消停了一天的系统,这个时候蹦出来,能有什么好事?!“当前系统任务:给沈知微煎药。”“请宿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任务。”陆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当他打算无视系统,带着新认下的妹妹去吃顿饱饭时,忽然,前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怪道王爷大清早便不见了人影,却原来是有美人相约,迫不及待了。”陆矶身形一僵,脖子生锈一般缓缓地转过去。那几步外披着月白外衫,唇色苍白,周身气质却依旧清贵无比的,可不正是刚刚醒过来,本该在床上躺着的沈知微?第六章 陆矶嘴角抽了抽。所以说你一个病号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里来吃什么飞醋?越晴波拽了拽陆矶的袖子,悄声道:“停舟哥哥,这是谁?”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停舟哥哥?”“这是秦国公沈大人,”又瞟了眼沈知微,“越晴波,我新认下的妹子。”沈知微“哦”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了然而轻蔑的神色,看的陆矶顿时一梗。他这是什么表情,都说了是妹子,妹子!沈知微低头笑了笑:“微臣只是新奇,殿下身份尊贵,认亲也如同儿戏,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么?”陆矶冷笑道:“沈大人提点的有理,我这可不就往家里领了个大麻烦么?”越晴波一怔,还当陆矶是在说她,但顺着陆矶的目光看去……他看的却是沈知微。陆矶:“沈大人也呆够了吧,不如早些回国公府?景王府庙小,恐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是吗?”沈知微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微臣觉得,景王府风水宝地,却是养病的好去处,更何况当初殿下将我领回来,只说要我住到病愈,殿下的好意,微臣自然不能不心领。”陆矶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暗骂沈知微是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当下也懒得管系统的任务提醒,拉着越晴波就走,正与站在原地的沈知微擦肩而过。陆矶走后,沈知微仍在原地站了片刻。林伯送走陈太医,方绕过府门前的照壁,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身单衣,独立庭前的沈知微,忙上前急匆匆道:“沈大人病还未愈,衣衫单薄站在此处,当心又受了凉。”“无妨,”沈知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我本也是才醒,左右无事,便出来走走。”“病去如抽丝,不可儿戏,沈大人还是快随老奴回去吧。”沈知微却是一拉不动:“林伯,你这样叫我,倒显得生分了。”林伯一僵,看着沈知微的眼神颤了颤,忽然哽咽一声,抬袖擦了擦眼角。他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礼不可废,小公爷如今袭了爵位,又领着兵部的职,不可同日而语啦,只是老奴这心里,实也总记挂着老王爷和老国公,当年一同在北疆杀蛮子的事儿,那时小公爷才十四,已经是骁勇善战的小将了,可……”林伯说着呜咽起来,不住地拿袖子揩眼角,口中道:“老奴失态了,小公爷莫怪……”沈知微低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谁料林伯竟越哭越凶了。林伯未尽之话他如何不知。沈知微出身国公府,老国公只他一个独子,却从未惯出他一点骄纵的毛病,沈知微年少时些许的骄矜,都被疆场磨得一干二净。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父北上,便在交战中三擒匈奴小儿子伊屠,后又独守燕燧城三日不破,北疆两地谁人不知晓,骠骑将军公沈青云,有个骁勇善战的独子。秦国公府历代为将的赫赫威名,总算他也不曾辜负。彼时匈奴部族给他起了个绰号唤作“巴图尔”,赞他为不怕死的勇士,却是与如今的小单于伊屠同样的称呼。可十年后的今日,大雍惨败,沈青云战死,他虽侥幸留得一命,却是苟延残喘,哪里还找的回当初的一丝威风?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不如早日去死……但是不,沈知微眼神一凛,他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林伯又揩了揩眼角:“可怜老王爷去的早,这些年你常随国公爷戍边,老奴也没得个机会再见见小公爷你……”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语重心长道:“昨日王爷同你说的那些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哎……说来也是我对不住老王爷王妃,老奴有罪……”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沈知微耐心宽慰,趁势道:“陆……王爷他到底怎么了?”林伯霎时止住了哭,神神秘秘地四处看了几眼,这才一边拉着沈知微往卧房走,一边同他道:“王爷醒的那日,我就寻人来瞧过了,那人说王爷乃是得了失魂之症。”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失魂之症?”林伯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那高人说王爷这是一半魂被人拘了去,这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沈知微眼底晦暗不明。林伯眼看着把他送到了卧房前,却正望见一个蓝衫的小厮在门前打转,见了沈知微忙三两步凑上前,迭声道:“小公爷,你上哪儿去了,可让小的好找!”老国公死后,按理说沈知微承了爵,该喊一声国公爷了,可众人见了他这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再加上府上众人喊小公爷喊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却也改不过来。 第13章 第七章 陆矶心头如被重锤一击,忍不住踉跄后退两步。他胸膛起伏,急促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白皙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就是这双手的主人,曾下令给沈知微下药,将一个本该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害得终生缠绵病榻。可他不是“陆矶”……即使他们同名同姓同相貌,但他不是原主,就算他不想顺从系统去对沈知微多么好,可他也绝对不会做这种背地里害人的事!他和原主不一样!陆矶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再睁开眼时周身气势一凛,仿佛换了个人,他盯着不住磕头的婢女:“这件事,你若敢说去半个字……”“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婢女忙不住磕头,语带哭腔。陆矶冷冷道:“以后给沈知微煎药的事,你不必再假手了。”婢女战战兢兢,微微抬头,颤声道:“是,可、可是这药……”陆矶闭了闭眼。“倒掉吧。”炉火熊熊,暖橙色的火舌仿佛要舔上陆矶的侧脸,映红了发呆的人半边脸颊。“王爷。”陆矶一怔,这才醒神,涩然一笑:“宋伯。”宋祁笑呵呵:“王爷是来学着煎药的,怎么竟走神了,这药都要让你煎糊了。”陆矶干干笑了笑,忙起身去端药。“嘶——”才碰到那炉药,手立时如被蝎子蜇了一般刺烫,陆矶迅速抽回手。眼看药炉又要摔碎,宋祁忽然伸出裹着蓝布的双手眼明手快的接住了。他将那炉药小心地搁到一边,无奈摇头:“王爷这是有心事啊。”陆矶忍不住苦笑:“宋伯可是觉得我装模作样?”“不知着人给沈大人下了几日药了,今日又来惺惺作态,简直是……”“王爷,”宋伯打断道,“老朽相信王爷,并非这种人。”陆矶笑了两声,摇头道:“你不过才见到我,信我什么?那婢女也都说的如此清楚……”宋祁袖手立在一旁:“老朽未入王府见到王爷之前,最常听到的传闻,是说王爷不学无术,目中无人,骄矜纨绔,可今日一见,却发现王爷并非如此,可见传言不实,既如此,那婢女的话又如何一定做的了数?”陆矶有些愣,宋祁和蔼一笑:“老朽只信眼中所见。”陆矶心头微暖,心情也松快了些:“小王与宋伯也是一见如故,既如此,沈大人的病,以后还要多劳烦宋伯,这王府中空房甚多,宋伯不如就在王府中住下吧。”宋伯躬身一揖:“老朽却之不恭。”月桂西斜,树影斑驳,更漏声声,从远方传来。陆矶着人送走宋祁,又看着丫鬟小厮伶俐地端起两碗熬好的药,行过礼后纷纷退出,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任务‘煎药’完成,完成度:100%,任务总进度:0.5%。”“恭喜宿主。”陆矶气的冷笑连连:“你还知道出来。”系统的声音依旧公事公办:“宿主,我没有理由不出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知微的药中被人动了手脚?”系统陷入沉默,许久才道:“宿主抱歉,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此书多采用第三人称视角,我只知道原主找了陈太医让他给沈知微开药,别的也是一概不知。”陆矶气笑了,偏偏系统又不怕死:“宿主,接下来其实还有个刷好感的机会,你可以给沈知微喂药……”“喂你大爷,给我滚!”系统果真闭了嘴,陆矶的头却是突突地疼,他揉了揉额角,眼前却不知为何浮现出昨日所见一脸病容的沈知微。倒真是个可怜人。陆矶叹了口气,往卧房走去。沈知微倚在榻上,细细听着陈三儿的话,忽然外面有人通报,一名小厮端了碗漆黑的药汁迈进屋中。“沈大人,药来了。”陈三儿点头道:“先放那儿吧。”“是。”小厮躬身要退出,沈知微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怎么今日换了你来,往常的那个丫鬟呢?”小厮垂首:“回沈大人话,晚翠今日冲撞了王爷,让王爷打发到别院做洒扫去了,往后沈大人的药,应都是小的来管。”沈知微原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只是点点头,就放他去了。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后,陈三儿忍不住低声道:“小公爷,当真不需要再想别的办法?那日多好的机会,属下也是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去的,只是未曾想为何他躺了几日,竟当真没有死。” 第15章 姬容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笑道:“停舟,我进来了。”他唇角噙着笑,没等陆矶拒绝,手腕一撑,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陆矶看得嘴角直抽,这动作如此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姬容玉才站稳身子,立刻快步走来:“停舟,你可有想我?”“喵。”黑猫舔了舔爪子,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左摇右摆。姬容玉怔了怔,转头去瞧:“你何时养了这样一只猫,倒是可爱。”说着伸手想去摸,黑猫却微微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姬容玉苦笑一下,却是不好再摸了,只得收回手。陆矶隔着一张桌子绕了半圈,离姬容玉远远的,这才道:“我府上又不是没有门,殿下何必翻窗?”“停舟,你可还在怪我?”姬容玉眉间一蹙,面露愁苦,“明明往日,我二人碍于口舌,一直都是这般相见的。”“我晓得,”姬容玉上前半步,“你定是还为你病中我没有去看你而恼怒于我,所以白日里才说这种话来叫我伤心,可是停舟——”姬容玉绕过半圈桌子,急切道:“我晚间才挨了舅舅的训,才出丞相府,立刻就来你这边,给你赔罪了。”陆矶忙又绕了半圈,姬容玉不依不饶,反向继续追逐:“停舟原谅我可好?”原谅你大爷!陆矶在心头冷笑,且不说原主早已经凉得透透,这道歉的话已是一句也听不到,如今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人,这句句言辞恳切,又与他何干?这个二皇子当真是太自作多情了!陆矶咬着牙,围着张桌子和姬容玉你追我赶:“二殿下怎么就不懂,小王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什么昔日旧事,我已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请殿下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不信,要是真的,你为何不敢靠近我?”陆矶一口老血,十分想大喊一声你他娘爱信不信!不想靠近是怕你这个基佬非礼老子啊!两个人就这般绕着桌子团团转,黑猫就蹲坐在桌子中央,倚着那个盒子,闲适地舔爪子。忽然,陆矶被桌子腿一绊,顿时身形不稳向前扑去,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的都是绒毯,倒是没摔伤,只是桌子上那盒子却因这一晃而倾倒,顿时“哗啦”一声,个中的物什洒了满桌,惊得黑猫凄厉一叫,窜出老远。“停舟,你没事吧?”姬容玉急急道,想要绕过来扶起他,余光却看到了那盒子里散落的东西,顿时愣在了原地。陆矶“嘶”了口气,活动着手腕爬起来,就看到姬容玉盯着那堆东西,脸上竟可疑地起了两团红晕,呼吸都急促了些。陆矶奇怪地低头去瞧,桌上几把刻刀,一个木锉,些许木屑,还躺着一块人偶似的木雕。姬容玉拿起那个木雕,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陆矶:“停舟还说忘了我,若是当真不记得了,又怎么会深夜继续为我刻这木雕?”“哈?”陆矶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我给你?刻木雕?”姬容玉面上红晕更重,竟还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我幼时胆子小,常怕些鬼怪之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停舟你记得。”“你年年生辰都为我刻一个钟天师像,说放在床头就能不怕了,如今我卧房中早已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木雕了,我早说让你不要刻,这样太伤手,你竟还是不听。”“不过,”姬容玉眸若秋水,含情脉脉,“停舟刻的,我都喜欢。”陆矶晕晕乎乎,若不是扶着桌子,险些站不稳,怪不得这小王爷手上这么多茧子,原来都是给这位主儿刻木雕弄的?情深义重,情深义重——只是他不想背锅啊!陆矶哭丧着脸,姬容玉已经迫不及待走过来:“停舟,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殿下,”陆矶一脸生无可恋,“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我真的不喜欢你了?”姬容玉面色一僵,抿紧了唇:“我无论如何不会信的。”陆矶一阵头疼,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我要是去和沈知微合伙,你是不是就信我了?”姬容玉疑惑:“我本来不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陆矶双眼无神,做最后的挣扎。“我要是去和沈知微说我喜欢他……”“停舟?”姬容玉双眼一瞬睁大,立刻紧紧握住他的袖子。“何须如此?”他皱起眉,“我们当初只说蓄意接近,博取他的好感便可,哪里需要你这样!““不行,我不准!”第九章陆矶却仿佛看到了曙光,立刻来了精神,暗暗呼叫系统。“原主和沈知微虚情假意,难道不是原来计划好的?怎么他这么激动?”在铜镜前盘成一团躲懒的黑猫打了个哈欠:“宿主,这件事并不是计划好的,姬容玉原本不知晓,所以书中最后骤然得知原主和他睡过了才会那样生气。”黑猫的语气无波无澜,陆矶却听得擦了擦汗,算了,基佬的世界他不懂,他只想快点摆脱这个狗皮膏药二殿下。姬容玉面色阴沉:“就算你这样做了,焉知不是为了我委曲求全,总之我……” 第17章 谁料陆矶脚下还有一级石阶,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踩空,清晰地听到一声脚腕的清脆响声,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停舟!”姬容玉想要拉他,陆矶下意识挣开罪魁祸首,沈知微一愣,忙也伸出手来拉他,然而他久病未愈,又才从昏迷中醒来,哪里能拉的住陆矶,没能拉住他不说,还被陆矶带着双双倒了下去。仿佛只是一瞬,却也好似千万年般漫长,陆矶后背猛地一痛,重重磕在地上,一声痛呼还未出口,唇上蓦然一暖,陆矶愕然睁开眼,正与沈知微微微睁大的眸子直直相对。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嘭”的一声,阿五也晕了过去。陆矶僵硬地躺在沈知微身下,唇上的触感微微温热,还带着清苦的药味,相贴的胸膛却微微发凉,陆矶止不住地想说,应该多穿点再出来。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下一刻,沈知微忽然被人拉了起来,陆矶这才醒神,当即面色爆红,转过头止不住的干呕起来,不住的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那种柔软的触感却好似依旧残留在唇上。陆矶满心慌乱,“老子被一个男的亲了怎么办我不会变基佬吧我不我要大胸细腰长腿的妹子啊”几个大字在脑海中疯狂刷屏,一时间,脆弱的直男心摇摇欲坠,理智恍然崩塌。却忽然听到一声闷哼,陆矶愣了愣转过头,只见姬容玉提着沈知微的衣领,拳头高高扬起,而沈知微头偏向一边,唇角染血。眼看着姬容玉还要打,陆矶立刻窜了起来,一把推开姬容玉,挡在沈知微面前,怒目而视姬容玉,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你干什么!”姬容玉双眼通红,本也是俊朗的容颜此刻扭曲得好似厉鬼:“他该死!”陆矶心中冷笑连连,去你大爷,这好歹是老子的任务对象,他虽然天天念叨着弄死他直接去投胎,什么时候动过他一点毫毛!他都还没动,哪里轮得到你个渣男打他的人!熊熊怒火燃烧,陆矶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挡在混混跟前儿替校花揍人的光辉时刻,唇角挑起一抹笑,当即一个右勾拳,一拳打在了姬容玉那张俊脸上!可怜姬容玉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顿时踉跄两步,险些没摔倒,陆矶还要再打,忽然被人扯住了衣袖。陆矶回头,却见沈知微蹙眉看着他,满脸写着不赞同,好似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脸色一沉,松开了他的手。陆矶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沈知微虽然不是校花,但这个变脸似翻书的劲儿可和当年的校花一模一样。被他一阻,陆矶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些,这才觉出些后怕来。到底姬容玉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他不过是个没实权的异姓王,竟然上头把皇帝的儿子给打了!陆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边姬容玉扶着院中一棵树将将站稳,擦了擦唇角,也是破了皮,他看着手上的血痕,神色阴沉地可怕,久久不语。陆矶忍不住后退一步,可耻的怂了,姬容玉却抬起了头,第一眼看的,却还是沈知微。“你很好。”姬容玉点点头,却勾起一个狞厉的笑。他又看向陆矶,眼中的厉色顿时如潮水般褪去,咬了咬唇,好似还是那个方及弱冠年岁的小皇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停舟。”“你等我。”他说完,又恨恨看了沈知微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直似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了。庭院寂寂,桂枝摇落。圆月升起,惊起树梢栖息的倦鸟,振翅的响声响在夜色中,陆矶这才回过神。原来他已和沈知微在原地站了许久。第十章陆矶这才觉出些尴尬来,摸了摸鼻子:“沈大人,方才我是……”“不用解释,”沈知微转头不知望向何处,“方才的事,下官就全当没有发生过,王爷也不必介怀。”陆矶明显松了口气,却总觉得胸中郁结,十分想要将这几日的苦水倒一倒。以前陆矶也不是没有烦心的时候,那时他怎么做的?陆矶瞧着有些熟悉的夜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学时候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彼时一帮大佬爷们儿打完球,呼前唤后,勾肩搭背地往回走,头顶昏黄的路灯悠悠照着路,清爽的夜晚舒脱脱吹着风,夜跑的姑娘经过身边时,那甩动的长发,浮动的香气和一个回眸,这一天的疲倦劳累也就烟消云散了。夜色令人熟悉,熟悉让人感怀,陆矶忍不住想家了。只不过,他好像是没有家的。陆矶见沈知微直挺挺杵在一旁,忍不住想揽下他的肩膀,两个同样悲催的兄弟一起点一根烟,看一下树梢的月亮,感怀一下这命不由人的苦逼人生。然而他忘了自己比沈知微矮上半个头……陆矶的手有些尴尬地顿在了空中,沈知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陆矶“哈哈”干笑两声,手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却不料沈知微立刻捂着嘴咳嗽起来,陆矶吓了一跳,忙给他顺着后背。这特么,他一点力气都没使啊,这也太夸张了吧!陆矶抽了抽嘴角,还是道:“沈大人,天凉露重,你又才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沈知微苍白的脸上又咳出来一朵红晕,就着月色倒是十分好看,竟也不输当年偶遇的夜跑姑娘。陆矶咂摸着,傅玉笙能火,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沈知微却忽然推开了他的手,轻飘飘往旁边一站:“下官无事,只是有两句话,却是不得不同王爷说清楚。”陆矶见他一句三咳嗽,无奈脱下外衫,想给他披上,沈知微却又后退两步,话语中皆是冷漠疏离。“今夜之事下官可以不在乎,但望王爷别再有下次,不管王爷与二殿下如何情深意笃,拌嘴玩闹,却无论如何不应将旁人平白扯进去,供你二人玩乐!”沈知微说罢,甩袖便走,陆矶愣了愣,忙叫道:“喂,什么情深意笃,我哪里和他情深意笃了!你说清楚!”“没打招呼就同你说那些话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我又不是断袖!” 第19章 陆矶哈哈一笑:“前两日救下个姑娘,觉得甚为投缘,想认来做个妹子,这不是得和太后老人家说一声?”老宦官白面馒头似的脸笑起了褶子:“王爷心善,大病初遇,又救了旁人,如此菩萨心肠,太后定十分宽慰。”陆矶干笑两声。宽慰?太后若不是个护短的也就罢了,要真心疼宝贝孙子,不给他脸色看都谢天谢地了。一时间陆矶和老宦官都无话可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陆矶忍不住咳嗽两声当先转过头,在这前厅中四处乱瞟起来。待到他将门边摆的青瓷落地瓶上纹的花数到第三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停舟哥哥!”陆矶闻声转头,只见越晴波欢欢喜喜地提着裙摆跑来,轻盈越过门槛,像只小雀一般朝他扑了过来。陆矶慌忙接住她,然而越晴波圆圆润润的,可不是小雀一般的重量,当下不由得被她扑得往后踉跄两步。“哎哟,越姑娘你可慢着点,王爷身子才好。”阿五急忙上前来扶,却没想陆矶揽着人才站稳,那边忽然传来老宦官惊喜的声音。“哎哟,沈大人,您怎么来了?”白面馒头登时笑成大雏菊,看着倒似比对他这个挂名的王爷还热络两分。沈知微今日穿了一袭白色圆领袍,满绣精巧的银色暗纹,发束玉冠,周身一派风流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许又因他身量颇高,自幼驰骋沙场已久,这矜贵中又有些冷肃的气势。只是脸色仍比衣衫白上三分,还未开口又先咳嗽起来,倒是稍减几分凛然,多了些柔和之态。那宦官十分关切:“沈大人身子可好些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这不,老奴来请王爷,陛下还特意给大人赐了些药材,方才都让下人搁起来了。”沈知微轻笑道:“劳烦公公替微臣谢过陛下,陛下太后如此关照,微臣已是见好,想来再过些许时日,便能重为陛下效力了。”说罢,却转头幽幽瞟了一眼陆矶,陆矶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瞧,忙抽开手扶正越晴波,干咳两声,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转念一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心虚个什么劲?顿时底气十足地瞪了回去。沈知微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那宦官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倒是越晴波眨眨眼,有些好奇似的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戳了戳陆矶的腰。陆矶看过去,越晴波悄悄附耳:“停舟哥哥,这是谁呀?”陆矶正要开口,沈知微又似有似无地看了过来,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忽然心生一念,嘿嘿一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末了叮嘱道:“这可是你哥哥我的最好的兄弟,记住,要喊得亲切,越亲切越好!”越晴波似懂非懂,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哥哥的好兄弟,我一定也对他好!”陆矶满意了,抬头见沈知微垂着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老宦官弓着腰,正絮叨着说些什么。“陛下说了,大人不必如此着急重归御前,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左右大人在兵部挂的也是闲差,北疆还有程大将军镇着,这……”“总之大人近日,还是养好身体才是正经,日后也能更好为陛下效力,您说是不是?沈大人,这都是陛下对您的恩宠呐。”沈知微唇边浮起一个笑:“陛下关怀,臣铭感于心。”老宦官赔着笑,忽然醒神一般,忙道:“王爷,时辰不早了,且换了衣裳随老奴进宫吧。”陆矶翻了个白眼,可算他还能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挂名的王爷在一边等着了。那宦官又细细打量几眼越晴波,笑眯眯道:“这位姑娘生的倒是十分面善,瞧这相貌,定就是个有福气的人。”越晴波颇有些局促,半晌慌乱不知如何作答,陆矶正要开口,却听沈知微轻笑道:“承公公吉言。”陆矶忍不住愣了愣,转过头,沈知微却没有看他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待到二人一同下去换衣裳,越晴波这才蹙眉,苦恼道:“我什么都不懂,怕是要给哥哥添许多麻烦……”陆矶瞧着她沮丧的小模样,心头一角忽然柔软,忍不住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他曾经如此渴望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去为之麻烦。那好歹是个活法,是个盼头,让人无论如何辛苦,总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牵挂,还有个在等他需要变得更好的人,那便也心甘情愿受些委屈,咬牙再战。而他也能肆无忌惮地麻烦他。他可以心情崩溃一通电话把人约出来,深夜在烧烤摊前就着烟熏火燎的烟气大口喝酒,喝醉了哭成傻逼,反正有人会送他回去,而不是在24小时自动贩卖机前拍打半天,也等不来那罐蓝皮哈啤,反倒要对路过的清洁工大爷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干笑两声,把今日工资的几分之一抛在身后,强作无事地走回家。连家都没有。他还可以在生病时肆无忌惮地躲懒,什么都不干,反正有人会替他买药煮饭,而不是自己打开门同跑腿小哥短促会师,转身拖着步子去煮面,呕出来后蹲在阳台,看着万家灯火不要命似的抽烟。但他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去麻烦。他现在终于有了牵挂。陆矶眼眶微微湿润,他笑了笑。“多好。”待到陆矶给一群人簇拥着七手八脚换上亲王仪制,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了几分。王服是大红色,又束了珊瑚冠,陆矶佩玉挂绶地往沈知微身边一站,跟一身雅素的沈知微比起来,活像是赶着成亲的乡绅暴发户。陆矶抽了抽嘴角,且这王服上绣的却不是什么蛟龙什么云,反倒团花簇锦的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得亏他长相是帅气款的,否则这如此脂粉气的衣裳换个人来穿,指不定娘成什么样。想到这,陆矶忍不住往沈知微瞟去,忽然一声“宿主”,吓得陆矶嗖地转过了头。“宿主,本朝就一个异姓王,这服制是专门另做的,所以没有龙。据说老景王为了不穿这身衣裳,才宁可常年呆在北疆。”神出鬼没的系统又出现了。陆矶翻了个白眼:“你不装死了?” 第21章 心立刻一揪,陆矶忙脚乱爬起身,扶着沈知微坐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事?”才说完,陆矶忍不住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问的什么废话,这不是明摆着吗?可沈知微如今是这么个小身板,那马儿发起狂来阿五和林伯都不敢轻易近身,他怎么……陆矶看了眼如今垂着脑袋甩尾巴的红鬃马,心头还隐隐有余悸。手忽然一暖,陆矶微怔,转过头,沈知微握住他的手,眼神是陆矶未曾见过的温柔和清澈。他还在咳血,却竭力放缓了声音:“没事了。”陆矶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在微微发着抖。他摊开沈知微的手,几道红痕横亘手心,陆矶喉头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何必……”沈知微面色苍白,忽然又呕出一口血来,陆矶惊慌失措,高喊:“快来人,扶沈大人进去,去找郎中!”沈知微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陆矶凑近,沈知微半阖了眼,眼底的光芒却依旧温柔似情人间的眼波。“我没事,你不用急……叫陈太医,他是治惯了的,我很快,”他忽然喘了口气,握得陆矶手生疼,眼神却好似空茫起来。“你别急,我很快就会好的,我、我也可以陪你去踏青,去庙会,看折子戏……不止是他,我也可以的——”陆矶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忽然开口:“沈大人,你在喊谁?”沈知微一怔,瞳孔聚焦,忽然浑身一僵。陆矶站起身,吐出口气,说不出哪里憋屈。阿五颠颠儿凑过来:“王爷,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不喊陈太医?”陆矶看也不看沈知微:“我无事,找人喊宋伯来,不用陈太医。”阿五瞟了一眼旁边,陆矶冷冷一瞪,阿五缩了缩脖子,连声应是,小跑着去了。陆矶转过身,越晴波红着眼守在一边,见他看来,眼泪顿时落得更凶了。她拽着陆矶一角袖口不肯撒手,抽抽噎噎:“方才,方才吓死我了……”“我没事,别哭了。”见毫无作用,陆矶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哭妆都花了。”越晴波这才猛地一梗,呛咳两声,却果真不哭了,只拿一双兔子眼瞪着陆矶。府门前恢复了寂静,下人们抬来一顶新轿子。陆矶看着越晴波坐回去,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下耳朵,往常,这里也许会有一根烟。“王爷,请吧。”老宦官躬身。陆矶掸掸衣袖,振衣而入。沈知微靠在床边,宋祁凝眉细细诊着脉。半晌,宋祁捋着胡须:“大人伤在心脉,本就元气大伤,又亏损日久,亟需静心调养,万不可再这样动作,伤上加伤。”沈知微点点头,宋祁又嘱咐几句,转身出去开方子。陈三儿犹豫半晌,凑上来:“小公爷,那温景瑜,还见不见?”沈知微看着虚空不知哪处,忽然问:“你觉得,景王和之前有什么变化?”陈三儿“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变化……要说有,却好像也没有,无非就是对着您不那么殷勤了,哦还有,口味变了,今儿早上我去小厨房拿饭,还听到李师傅抱怨王爷吩咐他下回做咸辣菜,这可为难他了,李师傅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总之这王爷醒来后,当真就想起来一出是一出。”“不过,”陈三儿嘿嘿笑了两声,“就是害怕骑马这个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沈知微倏然阖眼:“今日不去了,去回了他罢。”望江楼一处临窗的雅座上,一个青衫的书生正局促地坐着,面前几案上摆了几道时兴小菜,温着一壶清酒,两只小盏他一会儿望望上楼的楼梯,一会儿探头瞧瞧街上来往的行人,瞧着酒凉了,又倒掉换了一杯新的。倒酒时露出一截打了补丁的衣袖,他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立刻将那截袖口藏了进去,又抚了抚鬓发,正襟危坐,勾起一个端正的笑。那转角才露出一片衣角,他立刻站起身:“沈——”陈三儿一身赭色袍子,笑呵呵拱了拱手:“对不住,温公子,我家大人今日抱恙,怕是来不了了。”那书生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又立刻摆手:“无妨,无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小心地递过去。“这是小生从蕲州家中带来的山参,补身体是极好的,还望大人、大人不嫌弃。”几句话说罢,温景瑜脸上都红了一片。陈三儿面上笑着接过:“在下便替大人谢过公子了,公子住得远,还是早些回去吧,大人说来日得空,再与公子相约。”温景瑜讷讷点头应了,瞧见陈三儿好似在打量他,下意识藏了藏袖子。陈三儿笑了笑,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温景瑜连连回礼,直到陈三儿下楼走远了,还时时张望。陈三儿出了望江楼,就把那包药材扔给了身旁跟着的一个小厮。小厮眨巴着眼:“这是……” 第23章 笑够了,又觉得太''安静,轿子晃晃悠悠,外头已经是长长的宫道,按理说,他在宫门外头就该下轿,可皇帝太后说是念他大病初愈,特许乘轿入宫。陆矶只觉得这轿子好似乌龟爬,宫道长得无穷尽,正昏昏欲睡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招呼。“王爷。”“停轿。”宦官抬手,绕到轿子边上,“王爷,是陈太医。”陆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几步下了轿,果然看到那日给沈知微开药的白胡子老头,陈太医拱手一礼:“王爷千岁。”陆矶笑问:“陈太医这是往哪儿去?”“老臣方从二皇子宫中出来,正要回太医院。”陆矶一阵心虚:“二皇子怎么了?”陈太医忙道:“无碍,只是不慎磕碰,微臣已经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他有那么用力吗?陆矶瞧了瞧他的手,明明沈知微被打一下也没他那么娇气,还内服外敷。陆矶在心中啧啧两声,对姬容玉的小白脸认知程度又拔高一截,有他这么一衬托,沈知微竟然显得更像个汉子了??陈太医忽然走近两步,又是一礼,低声道:“微臣等下还要去给沈大人请脉,先行告退了。”陆矶点点头:“嗯,去……等等你去哪?”陆矶顿时一个激灵,抓住陈太医的手。陈太医抬头看他,眼神中幽微的光分明是在说“明知故问”。陆矶忙道:“今日就不必去了……哦不,以后都不用去了,陈老太医,你年岁也高了,来来回回地跑,也不方便,就歇着吧。”“可……”陈太医瞬间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王爷,你……”陆矶咳嗽两声:“本王还急着去见太后,沈大人的病另有他人来看。”“陈太医记得,不必再去了。”陈太医看他良久,到底深深一揖:“微臣,谨遵。”陆矶坐回轿子,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好容易将沈知微的药换回来,可不能让陈太医继续添乱了,只是不知道他出尔反尔,陈太医会不会起疑?“宿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系统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你说的话,他只会听,绝不会有任何异议。”陆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为什么?”“因为原主的生母,淳醴长公主,对他有恩。淳醴在时,他是长公主的心腹,淳醴死后,他就是你的心腹。”这是陆矶第二次听到淳醴公主的名字,不由得好奇:“淳醴公主,到底是什么人?”系统道:“其实当今皇帝,并非太后亲子,淳醴长公主,才是太后嫡女。”淳醴自幼颇受宠爱,七岁即封长公主,所受宠爱,可见一斑。地位尊贵,容貌姝丽,淳醴可谓是彼时京城公子哥们的首选成亲对象。当时众人凑在一起,常以比较自己今日又送了长公主何等奇珍表露心意,互为攀比,蔚然成风。却不料淳醴十五岁那年,忽然扬言此生不嫁,只愿睡遍天下美男,此等惊世骇俗之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虽碍于长公主身份不敢妄议,也仍有许多诟病流言传出。一时间,本来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的长公主驸马之位,顿时从香饽饽变成了臭豆腐。京城公子哥儿们再凑到一处,顿时改了问候,从“李兄今日又准备了什么送给长公主”“我送了南海东珠一颗”,变为“陈兄准备送长公主什么”答曰“不敢,不敢”。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公主为堵太后的催婚之口,决心选一仁兄成为天下皆知的绿帽王,而这个人又好巧不巧,落在自己头上。谁料两年后,淳醴却忽然昭告天下,她要嫁人了。上到王孙公族,下至百姓贩夫,个个都抻长了脖子,准备看看谁是这天字第一号的倒霉蛋。“这个倒霉蛋,就是宿主你的生父,老景王陆勉。”系统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笑不止的陆矶瞬间脸色一僵,转脸惊恐:“那原主到底是谁的种?!”别是有狗血大戏吧!系统默了默:“没有……原主陆矶,的确是老景王和淳醴的亲生子。”只是,谁也没想到淳醴会想嫁给刚从北疆归来的景王陆勉。老景王人不是不帅,彼时也不是没有实权的落魄王爷,而是功勋卓著,几可与秦国公齐名的北疆悍将。但问题是,老景王陆勉,是已经娶过正妻的人了。即使那人早亡无子,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若是淳醴嫁去,即使依旧为嫡妻,也到底担了续弦的名头。太后和皇帝当然不答应。且陆勉归朝时,业已过而立,比淳醴大了一旬还有余,在大雍,给淳醴当爹都不足为奇。可淳醴偏要嫁。曾有人问她为何,可是陆勉送了他什么合心意的小玩意儿。那时淳醴站在花园里,指着一簇新放的白牡丹,说道:“他归朝那日,我正捧着一枝白牡丹站在牌楼下。”“人人都说他与沈国公并称双壁,乃我大雍神将。我听说他与秦国公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秦国公我早已见过,他却独独常驻北疆。”“他得胜归来,骑在马上,夹道都是祝颂的百姓。昔日潘郎掷果盈车,他却是掷花满街,我原不过是想看一眼便罢,可他从我面前经过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把那枝花抛了出去。”“——掷花的人那么多,他却只看见了我。”“然后呢?”陆矶见听故事听得入迷,见系统忽然沉默,忍不住催促。轿帘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唤,是宦官尖细的声腔。 第25章 又拉着陆矶叙了一套话,无外乎是要他注意身体,缺什么药材悉数问宫里要,得空常来看看她云云,倒是真的疼爱外孙。陆矶陪着两个女人说话说得头疼,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到了,陆矶耐着性子听完太后的又一番别再骑马的叮嘱,正要开口告退。德妃忽然插嘴:“多说也是无用,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这不是,容玉昨儿个不知道又去哪里惹事,回来嘴角都破了皮,一看就是让人打了,还非说自己是磕的,可是把嫔妾气得一宿没睡好。”陆矶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好家伙,在这儿等着他呢。太后眉头一皱:“竟有此事,容玉乃皇子龙孙,谁敢打他?”德妃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这么一瞟,陆矶心中冷笑。“这嫔妾哪里知晓,想来就是有那么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个麻雀,给点抬举就当自己是凤凰,便也敢仗着那么一两分好言好语,给主子脸色瞧了,想必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陆矶一口老血,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他呢?不过是给了他儿子一拳,这心眼也太小了!谁料德妃见他不语,又道:“算起来容玉也加冠两年有余,却至今连个侍妾都没有,太后体恤,便帮嫔妾物色一二好人家的小姐,择日给容玉送去吧,也免得那些个不知廉耻的人,日日想些歪门邪道!”陆矶霍然起身,太后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要走?”陆矶利落一个拱手,笑道:“日头也高了,进宫也有些时辰,是该走了。”“再待些时候,刚好在宫中用了午膳,等皇帝下了朝,也好叫他来看看你……”陆矶几番推辞,太后才允了,末了还说要越晴波往后常来宫里看她,这才放了人,德妃却说要送送二人,跟着一起出了凉阁。“王爷何必走这样急,正好这会儿容玉也在宫里,我叫他来看看你如何?你与他不是最要好?”德妃停步太后宫前,眼角眉梢俱是嘲讽。陆矶真是气笑了。他说德妃为何对他不依不饶,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头。可现在是他根本不想和姬容玉扯上一点关系,是他硬要凑上来自己搞基,以为他愿意吗?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骂他,有这个功夫,不如去管教一下自己儿子!陆矶笑呵呵:“不必了,德妃娘娘如有闲暇,还是早些给二皇子寻个大家闺秀早日成婚,也免得他日日叨扰那些无意于他的不相干之人,白白凑上来惹人厌烦。”他忽然凑近两步,低声道:“好歹是一国皇子,何苦这般低三下四?”“你——”德妃气的胸脯起伏不定,瞪着一双化了浓妆的凤眼看他。陆矶施施然站直身子:“走,回家。”越晴波和侍立在外的阿五等人立刻跟了上来。陆矶心情大爽,连轿子都不想坐了,带着越晴波在宫道上昂首阔步,脚下生风。越晴波见他开心,也跟着笑,下一刻转头向前,却忽然握紧了陆矶的手。陆矶疑惑,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只见前方一顶轿子缓缓而来,随从甚众,井然有序。一串碧绿佛珠从轿帘中露出头来,半边垂在轿帘外。那领路的宦官见了他们,轻轻向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轿夫一停,便落了轿。略显苍白的手掀开半边轿帘。越晴波骤然后退半步,陆矶下意识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一个身穿绛紫官服,腰佩金鱼袋的男人下了来,手里握着一串碧绿佛珠,看样貌也就三十许,脸色却有些苍白,眼尾略略下垂,看人,都像自上而下的俯视。他现身后,四周俱都变得安静无比,随从轿夫俱是垂首而立,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那人手中把玩着碧绿佛珠,看了看陆矶,眼角又一扫他身后,良久,才微微欠身。“臣,穆恒,见过王爷。”第十五章唷嗬,熟人。陆矶颇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扬唇一笑。“穆相,久仰了。”“王爷不是第一回见臣下,何以久仰?”陆矶袖着手,闲闲地想:是,没见过,但是您老这弄死原主搞死外甥一窝端了皇帝全家的光荣事迹,他没法装不知道啊。穆恒忽然挥挥手,随从们十分乖觉退下,他举步走近。陆矶扬了扬眉毛,也让越晴波和阿五退后,自己迎了上去。两人站定,穆恒微微向前倾身。“昨日,王爷打了二皇子?”陆矶咧咧嘴:“穆相消息倒是灵通。”穆恒垂着眼皮,转了转那串碧绿佛珠:“王爷若是一时同二皇子置气,还是不要再说什么忘却前事之话,此话……轻易可是说不得的。”他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身上隐藏威压。陆矶丝毫不惧,反倒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负手望天。“说不说得,本王也做不了主啊,这脑子它不听使唤,本王能怎么办?穆相足智多谋,要不你想个法子,让本王想一想,到底忘了些什么?” 第27章 但是他很确定自己问不出来。他揉揉额头:“算了,书中可有写为什么原主会和大皇子有龃龉?”系统立刻来了精神:“宿主,这个我知道。”陆矶边听边点头,恍然大悟。德妃穆璇,乃前吏部尚书之女,右相穆恒之妹,入宫早于孝文皇后,却一直不得子。而孝文皇后入宫即是妃位,后来更是位居中宫,独享盛宠,很快生下了长子姬容衡。姬容玉七岁以前,几乎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活的还不如他这个异姓王世子。德妃常怒他不够机敏,讨不得皇帝欢心,动辄打骂,长跪挨饿都是小事,更甚者让他做过冬日里卧冰求鲤的傻事,只愿凭此博得皇帝的一二注目。若不是淳醴常带陆矶入宫,让姬容玉同陆矶相识相交,到了开蒙的年纪,怕是姬容玉连入太学的机会都没有。那时,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孝文和姬容衡的身上,为此冷落后宫,甚至要立姬容衡为储,却被彼时的吏部尚书以“陛下春秋鼎盛,储位不急于一时”屡屡挡了回去。如果姬容玉七岁那年,孝文没有死,如果两年后,穆恒不是穆相,德妃没有复宠,姬容玉许仍旧是那个在结冰的御河上,险些冻成人棍的皇子。原主幼时是姬容玉的好友,少时是姬容玉的伴读,加冠后是姬容玉的情人。如此,如果他还不恨姬容衡,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陆矶在心里这么一咂摸,想象原来的陆矶见了姬容衡时的场景,再和自己今日一对比,可不是冰火两重天?只是就算如此,穆恒就当真会信他吗?陆矶这边正头疼,外头阿五已经唤他下轿了,林伯也急急忙忙地迎出来,还记挂着他险些摔了马的事,要他下轿后快去瞧郎中。陆矶身心俱疲,才踩实景王府院子里的地,就想直奔回卧房,才迈了一步,却忽然顿住了步子。林伯急的不行,见他不动,忙问:“王爷,你这是看什么呢?”陆矶盯着王府水廊下几只扑腾的绿鸭子:“林伯,你看那只脖子有白毛儿的,是不是受伤了?”一只通体青碧的鸭子长唳一声,一翅膀扇到了另一只脖子带白毛的鸭子头上,那白毛鸭子好像是受了伤,一边翅膀动都不动,被动挨打。陆矶叹息:“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能好。”林伯一脸茫然:“像是,老奴等下就让人来看看。”面色一凝,“王爷,不要当老奴傻,你还是得去瞧郎中。”陆矶背负双手,又望向凉亭上,淡淡忧伤:“你看那只鸽子,是不是身体虚弱?”一只白色鸽子蹲在飞檐上,像是脚腕受了伤,站了半晌没站起来。“也不知它多久能站起来。”林伯踮脚抻脖子,才将将看到:“好像是……”又立刻醒神,吹起胡子,“王爷,你得去瞧郎中!”陆矶又低头看向草丛里一只瘸了腿的蛐蛐:“你看这蛐蛐……”“王爷!”林伯抖着胡须,面色惶然,怕是以为他又傻了。陆矶长叹一声,正想作罢,一旁的越晴波忽然眨了眨眼:“林伯,我猜哥哥是想问……”“那个受伤的美人哥哥,现在好了吗?”第十六章陆矶顿时一阵猛咳,乖乖,他怎么给忘了这茬儿!林伯一脸找不着北:“美人哥哥是——”“无事,无事,林伯,我去瞧郎中!”陆矶立刻出声阻止,却快不过越晴波。“就是沈大人呀,哥哥让我这么喊的。”陆矶瞬间生无可恋——他就这么被卖了!一旁的阿五的眼神立刻微妙起来,陆矶抽了抽嘴角,才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但是现在解释还有用吗?他用力抹了把脸,面无表情。越晴波不解道:“哥哥,我喊错了?”陆矶露出一个笑:“没有。”阿五耿直道:“王爷,你别笑了,跟哭似的。”陆矶一秒变脸,瘫着脸转向林伯:“沈大人如何了?”林伯张口结舌,忽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老奴就知道,王爷心里还是记挂沈大人的,日前肯定都是误会一场,看见你们还是小时候那么要好,老奴就放心了……”陆矶无语,不忍心打断他,但是为什么林伯说他小时候和沈知微要好?那不应该是姬容玉的戏份?林伯擦擦眼泪:“宋郎中来瞧过了,沈大人没有大碍,不过想来若是沈大人知道王爷你记挂他,定是更加欢喜。”陆矶正想说“知道就不用了他既然好好的我就回去歇着了”,林伯一昂头,期待地看着他:“老奴这就带王爷去看沈大人。”陆矶浑身汗毛一炸,一句“不用了”才说出口,越晴波顿时拍起手来,大声道:“好呀好呀,我也想看看美人哥哥!”陆矶的声音十分微弱地被盖了过去,林伯和越晴波一边一个,不由分说带着他就往东院走去,陆矶就像被巨浪裹挟的一叶小舟,白着脸被扥到了沈知微面前。沈知微应是才喝过药,除下了早上那一身绣工繁复的锦衣,照旧同初见那日穿了件白色单衣,倚在床头翻看着几张纸,屋中没有旁人,倒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听见声响,沈知微抬起头,很是怔愣了一下,陆矶还没见他这么呆过,顿时觉得被拉过来看他也十分赚了,这波不亏。再说了,当初既然敢说,那就敢当,他陆矶是什么人?怎么能怂呢? 第29章 封号一事看上去虽小,却能彰显圣意圣心,皇子封王,便如同世家子弟行加冠之礼,寓意已成年,可顺理成章入朝掌事,得了封号,便迈出了靠近权力中心的第一步。如今姬容玉封王,姬容衡却仍旧只担着大皇子的名头,可想而知,朝中定又要一番风波。只是不知这其中,穆恒又做了多少推波助澜之举。一时间,花厅中两人都沉默下来。姬容衡看他一眼:“二弟封王,到时免不得朝中诸人都要登门恭贺,你我二人也自然不能除外,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寻些上好的贺礼,你与穆相二弟本就有旧,他日投诚,想来也容易……”陆矶捏了捏鼻梁,干脆把话说亮:“王兄,你大可不必试探,我若是想投诚穆相,一早又何苦惹他猜忌……”“也许,”姬容衡目光一利,“你正是同穆相有了什么私下的商议。”陆矶一个头两个大,长叹道:“王兄要如何才肯信我?”姬容衡忽然沉默,不疾不徐地展开了那把空白的折扇,扇了两扇,一字一句:“沈知微。”陆矶瞬间抬头,姬容衡叹了口气:“如今朝中不外乎分为两党,一者逢迎圣意,拥护二弟,又尤以右相穆恒为首。”“我幼年即师从左相,老师未亡前,朝中以他为首尚有一批谨遵太`祖遗训的老臣,坚持立嫡不以贤,可自从老师遇刺暴亡,左相一派群龙无首,我又不得父皇喜爱,这些人都被穆恒找尽缘由,悉数发落了,如今左相之位空悬已久,这大雍朝堂,几可称他穆恒的一言堂!”姬容衡转头盯住他:“可有一人,仍未表态。”陆矶喉头干涩,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姬容衡接道:“秦国公世代为将,乃太`祖时的老臣,说起来,与同样因功而封爵的老景王却是同辈,百年驻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沈知微承了国公爵,其人虽在京城,却仍牢牢把控着北疆,若得他助力……”姬容衡手指点了点桌案:“事半功倍。”“可他为何要答应?”陆矶忍不住道。姬容衡轻声道:“日前老国公战死北疆,沈知微也险些丧命,彼时北疆动荡,京城多少日人人自危,想必你都忘了,国公府是护国悍将,可也是随时可能伤人的猛虎,如今父皇将沈知微扣在京城,又只让他领兵部闲职,分明已是忌惮。”“穆相和二弟自然也想拉拢于他,但穆相为人疑心颇重,沈知微若是从他,未尝不是另一种受制于人,秦国公府已是功高震主,若再无人为其在朝中斡旋,便是岌岌可危”姬容衡啪地将折扇一合,定定看向陆矶:“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自然信你。”话说到这份上,却是不必再说的更明白了。只是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陆矶忽然一阵无奈。闹了半天,他要做的,还是和原主一样的活儿。“如今这朝中不乏想要独善其身之人,可大势所趋之下,不争不择,未必好过。”姬容衡站起身,“话已至此,余下的,王弟……再想想罢。”屋外一声惊雷滚落,大雨倾盆,有银河倒悬之势。朱窗外雨打芭蕉,落雨声清脆。一双手伸出,阖上了窗扇。陈三儿回身点上灯:“小公爷,落雨了,天昏云暗的,莫再看了,当心毁眼。”四下无人时,陈三儿还是惯了这样唤。沈知微翻看着那几张纸,淡淡道:“无妨,他这几日如何?”陈三儿道:“上回小公爷没去醉香楼,那温生就一直盼着能再见您一面,我日前去拿他的诗稿,小公爷不知,这人可是高兴坏了。”沈知微不置可否,陈三儿见他反应,想起那包被他扔掉的药材,到底试探了句:“小公爷,此人,还见吗?”沈知微将那叠诗稿撂在桌上,扶着额头,闭了闭眼:“见。”这话本是陈三儿问的,可听了这回答,他又忍不住皱眉:“小的是看不出他这诗文写的好不好,但恕小的鲁莽,小公爷为何要举荐他入朝?”外头的大雨淅淅沥沥,像是落在人心里,沈知微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一时有些放空。“小公爷?”陈三儿轻声叫了几句,沈知微这才醒过神,眉目间却染上几分疲惫。“为何?”他低低道。“孤臣易折,孤将必亡。”“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几日后,陆矶还在为姬容衡的话发着愁,一个更为棘手的麻烦又找上了门。陆矶从阿五手中接过那张烫金请柬,待看到上面的“立府设宴,邀景王叙”,和落款闪闪发亮的“魏王”二字,顿时一阵苦笑。这一望便知的鸿门宴,他是去,还是不去?靠!陆矶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像个被点了的炮仗一般弹了起来,恨不得离沈知微远出二里地。他这是被调戏了?昨日夜里那个乌龙的吻又窜进了陆矶脑海,一个惊恐的猜测浮现。总不会就是亲了一口,沈知微就断袖了吧?!他来之前沈知微也不过将将住进景王府,他穿来后更是连殷勤都省了,难道就这样,沈知微还能喜欢上他?他是什么爱好?!陆矶看沈知微的眼神都不对了。沈知微忽然道:“怎么,王爷不喜欢这个称呼?”废话!他喜欢才怪了!陆矶抽了抽嘴角,也不怪沈知微恼,他也不喜欢这个小白脸似的称呼啊! 第31章 话说到这份上,却是不必再说的更明白了。只是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陆矶忽然一阵无奈。闹了半天,他要做的,还是和原主一样的活儿。“如今这朝中不乏想要独善其身之人,可大势所趋之下,不争不择,未必好过。”姬容衡站起身,“话已至此,余下的,王弟……再想想罢。”屋外一声惊雷滚落,大雨倾盆,有银河倒悬之势。朱窗外雨打芭蕉,落雨声清脆。一双手伸出,阖上了窗扇。陈三儿回身点上灯:“小公爷,落雨了,天昏云暗的,莫再看了,当心毁眼。”四下无人时,陈三儿还是惯了这样唤。沈知微翻看着那几张纸,淡淡道:“无妨,他这几日如何?”陈三儿道:“上回小公爷没去醉香楼,那温生就一直盼着能再见您一面,我日前去拿他的诗稿,小公爷不知,这人可是高兴坏了。”沈知微不置可否,陈三儿见他反应,想起那包被他扔掉的药材,到底试探了句:“小公爷,此人,还见吗?”沈知微将那叠诗稿撂在桌上,扶着额头,闭了闭眼:“见。”这话本是陈三儿问的,可听了这回答,他又忍不住皱眉:“小的是看不出他这诗文写的好不好,但恕小的鲁莽,小公爷为何要举荐他入朝?”外头的大雨淅淅沥沥,像是落在人心里,沈知微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一时有些放空。“小公爷?”陈三儿轻声叫了几句,沈知微这才醒过神,眉目间却染上几分疲惫。“为何?”他低低道。“孤臣易折,孤将必亡。”“错过一次,便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几日后,陆矶还在为姬容衡的话发着愁,一个更为棘手的麻烦又找上了门。陆矶从阿五手中接过那张烫金请柬,待看到上面的“立府设宴,邀景王叙”,和落款闪闪发亮的“魏王”二字,顿时一阵苦笑。这一望便知的鸿门宴,他是去,还是不去?第十八章彼时陆矶正坐在厅中喝茶,茶是好茶,喝到嘴里却也没了味道。他端着茶杯,唉声叹气,一旁的阿五挠了挠头:“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自家王爷和二皇子从小交好,就算忘了幼时情谊,好歹曾相交一场,又是挂名的兄弟,总不至于人家立府,王爷连个面子都不想给?陆矶瞅着门外树杈上那只眼熟无比的,不知为何又站不起来的鸽子,幽幽道:“鸿门宴呐,鸿门宴听说过吗?”阿五十分惭愧:“王爷,小的没念过几年书,这什么宴、宴……小的不知,您要去的是魏王宴,和它有啥关系?”陆矶早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干脆把人赶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待得厅中只剩他一人,却更加忧愁。瞧着案上静静躺着的大红请柬,陆矶眼前浮现出姬容玉深情款款,还带点委屈的小眼神,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才甩掉姬容玉,穆恒冰块似的脸又跳了出来。他颓然往桌子上一趴,此刻无比期盼能有个红粉佳人忽然出现,给他揉揉额角捏捏肩。然而红粉知己没有,系统倒是又出来了。“宿主,你不想去?”陆矶有气无力:“明知故问,我又不傻。”说是鸿门宴,可刘皇叔逃跑还能骑个马,他连马都不会骑,上赶着去岂不是找死?系统难得好心帮他分析:“但你今日不去,只会坐实穆恒关于你反水的猜测,他肯定不会放过宿主你。”可他若是去,虚与委蛇曲意逢迎,穆恒又岂是那么好糊弄?陆矶就像一张被翻来覆去两面摊的煎饼,如何都不得安生。“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姬容衡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陆矶用力抹了把脸,算是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叹了口气走出房门,阿五迈着小步子跟了上来,陆矶摆摆手:“我去看看沈大人,你不用跟着。”阿五露出了然而欠揍的神情,陆矶忍了忍,这才没一脚踹上去,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王爷,还有何事?”陆矶木着脸,抬手一指:“给我把那只鸽子弄下来。”阿五眨眨眼:“那瘸了腿的蛐蛐和鸭子……”“不用!”陆矶脑壳一阵疼,脚步跺得震天响,头也不回地走了。路上绞尽脑汁,盘算如何才能让沈知微答应陪他走这么一趟。穆恒权势滔天,拿捏一个混吃等死的闲王自然易如反掌,可若是加上个沈知微,必然忌惮三分。算盘本是打的噼啪响,可陆矶没想到,他竟然连沈知微的面都没见到。“你再说一遍?”陆矶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小厮正是日前新拨来给沈知微送药的,恭恭敬敬低着头:“沈大人方用过午膳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第33章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退的道理,陆矶一掀衣袍,当先上了楼。二楼四面当风,白纱款摆,四角搁了数个冰盆,确实凉爽。陆矶也不客气,往唯一一张桌子前一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还没喝进口中,就听穆恒缓缓道:“王爷不怕臣在其中下毒?”这杯茶顿时喝不进去了,陆矶放下茶杯,往椅子上一靠:“穆相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吧。”穆恒坐在他对面,姬容玉犹豫了一下,挨着穆恒坐下,眼睛却还时不时看向陆矶。穆恒为自己斟了杯茶,迎着陆矶的视线一饮而尽。“王爷爽快,微臣只问王爷一句,王爷与微臣和魏王殿下的约定,可想起来了?”“没有。”陆矶答得干脆。开玩笑,这个时候要说那天是骗他,那更是坐实了反复无常的可疑,话既已出口,不如一口咬定到底。反正他是想明白了,穆恒根本不会信他,只是不知会用什么手段解决他?果不其然,穆恒也没再问,拍了拍手,一旁小厮躬身上前,捧上一个红木托盘。笔墨纸砚依次排开,整整齐齐。陆矶微眯双眼:“穆相何意?”穆恒示意小厮将那托盘捧到陆矶面前,靠在椅背上:“王爷之前答应的约定,对于微臣和魏王殿下来说,十分重要。”“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二人也不能任由王爷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穆相直说吧,你想怎样?”陆矶站起身,凝视着他。穆恒面无表情:“太`祖陵在京城东郊,风水宝地,龙气汇集,是个好去处。”此话一出,姬容玉顿时瞪大眼睛看他:“舅舅?!”陆矶笑了:“你让我去守陵?”穆恒才点头,“哗啦”一声嘈杂乱响,陆矶一把掀翻了眼前的桌子!穆恒躲避不及,一身锦衣溅了茶水,碎瓷洒落脚下,却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那捧着托盘的小厮也是丝毫不慌,倒是姬容玉急急忙忙起身:“舅舅,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我不能答应,停舟怎么能去守陵!那地方荒凉的很,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景王殿下深慕太`祖风仪,感怀圣恩,自请永守皇陵,至死不出。”穆恒淡淡开口。姬容玉倏然挡在陆矶面前:“我不准!”穆恒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陆矶:“王爷不愿?”陆矶用手背抹了把侧脸,擦去溅洒在脸上的水渍,眼神却直直和他对视:“我愿意……”姬容玉不可置信回头,却见陆矶挑起一边唇角:“你是做梦!”语罢骤然扯住姬容玉的后领往后一拉,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陆矶已迅速掏出方才藏在袖口的碎瓷抵在了姬容玉的喉间!侍卫们顿时如临大敌,长刀出鞘,陆矶收紧了手,眼神凶狠:“别动!”侍卫们面面相觑,齐齐看向穆恒。姬容玉被他挟制,微微仰着头,却没有一点慌乱之色,陆矶看向仍旧稳稳端坐的穆恒,唇角嗤笑:“我陆矶这辈子,别的都能忍,最烦的就是被人威胁,穆相要是同我好说好商量,指不定这事儿还有戏,你二话不说让我守一辈子皇陵,未免欺人太甚了吧!”穆恒垂眸转了转手中的碧绿佛珠,站起身,步步走近。陆矶顿时用力按紧碎瓷,微微后退:“你不怕我杀了他?”穆恒语气淡淡,却仍旧不停靠近:“王爷为什么觉得,拿魏王殿下威胁臣,臣会害怕?”陆矶愣了愣,穆恒又往前一步:“是因为王爷想起了什么,没有魏王殿下做不成的事?”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陆矶傻在当场。他只记得穆恒一直需要姬容玉当幌子,姬容玉也是最后才死的,所以挟持姬容玉肯定能让穆恒让步,却没有想过,一个真的忘记了前事的陆矶,怎么会知道要挟姬容玉最管用?陆矶顿时心情复杂,手下使力,碎瓷划出浅浅血痕,自暴自弃起来:“总之你再过来一步,我立刻杀了他!”穆恒停步,身后的侍卫们缩小包围,个个虎视眈眈。“王爷还是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就算臣今天放你离开,又能如何呢?王爷怕是不知道,左相何老,是怎么死的。”语气十分平淡。陆矶咬了咬牙,却也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今天就算出得了魏王府,可穆恒已经不会信任他,这件事依旧无解,穆恒还是有各种法子拿捏他。归根到底,不过就是他势单力薄,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闲王罢了!陆矶额头出了层细汗,可他仍旧不后悔。要是不说失忆,难道要他继续和大晚上翻窗户进来的姬容玉你情我愿不成?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直男可以死,绝对不搞基!可就这么去守陵,越晴波怎么办?任务呢,是不是就算失败了?思绪一团乱麻,穆恒却勾起唇角,抬了抬手,身后一直捧着托盘的小厮立刻上前两步。姬容玉顿时叫道:“不可以!让他走!”陆矶复杂地看了姬容玉一眼,没看出来,姬容玉也不是个只会听穆恒话的傀儡小白脸,他对原主还当真有几分真心,只可惜原来的陆矶,却是看不到了。心中感慨,陆矶好心地拿开了些碎瓷片。穆恒却冷冷一扫他:“魏王莫不是忘了,这魏王府今天的一切,是如何得来的,若是腻了,大可同臣说明。”姬容玉忽然一顿,浑身僵硬,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声音嘶哑:“停舟,我会经常去看你的——”什么?陆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姬容玉忽然后仰脱开他的钳制,几乎刹那,侍卫一拥而上,长剑出鞘,密密麻麻架在了陆矶的脖子上! 第35章 陆矶无奈,只得呵呵笑着坐了回去,心中却不停骂娘:“实不相瞒,小王的确没有忘记,日前那般说辞,确是生了毁约的心思……”眼看穆恒眼睛危险眯起,陆矶忙道:“但是现在小王一想,如今朝中只有大皇子和魏王殿下两位皇子,大皇子又素来不得圣宠,魏王殿下有穆相您护持,储君之位定已是囊中之物,小王真是被猪油蒙了眼,一时糊涂,穆相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如宽宥小王这一回?”穆恒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这说辞太没道理,王爷不是蠢笨之人,怎么之前会不懂呢?”陆矶再作沉痛状:“这事说来实在话长,实不相瞒,是因为小王日前……移情别恋了!”此话一出,穆恒和姬容玉俱都一怔,姬容玉的脸肉眼可见白了三分。穆恒意味不明打量他:“此话怎讲?”陆矶欲言又止,眼神左右一瞟,穆恒淡淡道:“王爷尽管开口,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说不得的。”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行吧,既然不走,等会儿老子说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们可别吓丢了魂儿!他装模作样长叹一声:“小王记得,穆相和魏王殿下让小王接近沈知微,为的是他手中的兵权,秦国公历来忠君,虽一直未曾表态,但想来还是以太`祖旧训为上,朝中半数兵权在他手里,若不能取为己用,到底是个祸根,小王说的可对?”穆恒似笑非笑:“王爷记得倒是清楚。”陆矶仰头望天,调动起十二分的情绪,满面悲戚:“可小王万万没想到,本来是假戏真做的殷勤,不知怎的,小王竟对沈知微动了真心!”“停舟——”姬容玉蹭地窜起身,脸色煞白,陆矶截住他话头,快速说道:“这件事是小王不对,可情之一字实难自抑,小王对他情根深种,实在不忍继续抱着目的接近算计于他,却也不愿再负穆相和魏王殿下,只好出此下策,以失忆诓骗之,只求无愧于心罢了!”“可你才同他相处不到半月!”姬容玉几乎歇斯底里,“我二人在一起多久了,停舟,你觉得这话可信?”陆矶心中冷笑,面上却万分沉痛:“我知魏王殿下定觉此事荒唐,可那日我就已同殿下说过,只殿下不信,以为我是同你赌气,可世上有日久生情,未闻无一见钟情之事,我一见他,才觉前半生皆是枉活,再无第二人能使我心动如此!”“不!我不信!”姬容玉疯了似的,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侍卫拉住,仍旧挣扎不休,“放开我!舅舅,放开我!我不信,他骗我,我要问清楚!”凉阁中只听见姬容玉的喊声,穆恒却只是盯着陆矶,陆矶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这一番肉麻兮兮的话说下来,弄的他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对沈知微情根深种了,忍不住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穆恒道:“王爷既然对沈知微如此钟情,又为何改变主意,出尔反尔?”陆矶把早已经想好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穆相说的对,小王确实不能对他绝情。但此事魏王殿下应当也知晓,我那日难忍情谊,向沈知微剖白心绪,可他对我却无意,不仅拒绝了小王,还说我有悖人伦,令人作呕。穆相若有心爱之人,当懂得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他如此说我,小王实难再忍!”穆恒听到“心爱之人”四个字,眼神微眯,陆矶再接再厉,作出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他如此伤我,我只恨自己狠不下心,忘不了他,既然如此,不如便折了他的羽翼,管他到底拥立何人,只要他将来属于我一人,如何处置,不还是由我说了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愤懑非常!太赞了!陆矶暗中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这是多么栩栩如生的受了情伤由爱转恨的霸道总裁式宣言,让傅玉笙来演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入戏!这世界欠他一个小金人!姬容玉已经白着脸,摇摇欲坠,陆矶正为自己的演技洋洋得意,穆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让王爷签字。”“啊?”陆矶吓了一跳,为什么!是他的演技不够服众,感情不够真切,还是穆恒知道他一直在扯谎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去守陵!穆恒满面寒霜,眸光如利刃,似要把陆矶身上扎穿:“王爷若是扯谎,自然要签字,王爷说的若是真的……”他声音蓦然一沉:“却是不知微臣平生最恨的,便是王爷这种三心二意,屡次背弃诺言之人,既已能屡次反水,又何必谈深情!”“还愣着作甚?”“是!”侍卫应声而上,按着陆矶就要去画押,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一阵骚乱,乒乒乓乓的倒地声不绝于耳。穆恒眉头一蹙,一句话未出口,一声哀嚎骤然响起:“大人,大人,不好了!”楼梯处忽然扑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领着陆矶上楼的管事狼狈摔倒在地,向前爬了两步。“大人!有、有人闹事!”“何人?”穆恒语气阴沉。那管事正要回答,忽然惨叫一声,一双白色绣云纹的锦靴踩在他左手上,狠狠一碾,就像脚下踩的不过就是几根萝卜条。管事的满头冷汗,叫了两声,头一歪,晕过去了。姬容玉咬牙切齿,最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沈知微!谁给你的胆子来魏王府闹事!”沈知微一身白衣不染尘,只发髻微乱,抬手丢地上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丁,眼睛一扫,盯住了陆矶:“你果然在这儿。”他往前买了一步,怔愣的侍卫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刀来严阵以待,却没有敢贸然上前的。陆矶目瞪口呆,看着沈知微,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满心不可思议:“沈知微?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了看沈知微空空的手,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不是体弱多病吗,这是开什么挂了,一路打过来的?这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沈知微像是有些难受,揉了揉额角,微微蹙眉:“头疼……”语罢往前迈了一步,侍卫们顿时要挺刀冲上去。“慢着。”穆恒却忽然沉声开口,“都退下,秦国公沈大人都认不出来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对沈大人动武?”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收手退回穆恒身后,只有押着陆矶的侍卫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知微看了他一眼,举步靠近,侍卫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退了回去,换成陆矶满头雾水地看着他。离得近了,沈知微身上清冽的酒香弥散开来,陆矶这才发现,沈知微虽然外表无异,眼神却有些朦胧,一看就是醉的狠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想这得是喝了多少啊,才能狂妄到不要命一般就冲进了魏王府?有背景就能为所欲为吗?!沈知微又皱了皱眉,忽然伸出手,陆矶愣了愣,低头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不明所以。 第37章 手指才挨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下一刻陆矶眼前景色一乱,再定神已坐在了马上,来不及惊慌,身后的沈知微忽然握紧缰绳,猛地一夹马腹!陆矶顿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等等等等慢点啊啊啊——”一匹马快如闪电地穿过街角,面对着街道吃馄饨的阿五忽然一顿,放下勺子,面露疑惑。“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声音?”简陋支起的四四方方馄饨摊下,几个轿夫面前各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闻言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听着像是王爷的声音。”阿五皱了皱眉。但,他家王爷此刻应正与魏王爷携手叙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听错了。阿五摇了摇头,抬手招呼:“摊主,再来瓣蒜!”阿五吃的面色红润,陆矶却吓得面色惨白。此刻雨下得久了,街两边早已没什么摊贩,倒是方便沈知微不要命似的纵马。可不就是不要命了!陆矶咬着牙,街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满面风雨兜头袭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沈知微!”陆矶的喊声都被风声盖了过去,只余一丝儿打着旋儿的飘进耳朵里,却让沈知微好像又加快了速度。陆矶吓得一把抓住了马鬃,马儿吃痛,忽然躁动,马鬃从指缝间划过,陆矶瞪大了眼,惊得魂儿都飞了,忽然腰间一紧,沈知微的胳膊把他的魂儿拉回了壳子里。后背陷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一热,沈知微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呼吸间酒香氤氲。“好玩么?”第二十二章好玩你大爷!陆矶几乎要骂娘,有心挣开,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反倒是下意识往沈知微身上贴紧了些,陆矶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抓紧了沈知微的袖子。偏雨又开始落得大了,眼前一片迷蒙不说,浑身也浇得湿透,叫人止不地住打颤,背后的沈知微却像个火炉,连呼吸都热得滚烫。陆矶疑心他是喝酒淋雨后发起了烧,看起来还是高烧,顿时十分心焦,生怕他一个头昏控不住马,他二人直接连人带马撞到墙上。如果真的撞墙……陆矶悲催地想,看在沈知微给他解围的份上,他可以忍痛牺牲自己这张俊脸。只要别撞断脖子,一切都好说。等陆矶把自己可能的死法想到第十七种,马速却忽然慢下来,陆矶愣了愣,颤巍巍地睁开眼一只眼睛,下一瞬立刻瞪大双眼。“这是哪?!”马蹄溅起长街的水花,一踏即过,石板路上响声哒哒,沈知微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御马。可即使凭借陆矶对自家王府的那点子印象,他也十分清楚,这宽阔的青石板路,两侧高大的红墙白瓦,绝对不是守着闹市区建的景王府!一惊过后,陆矶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随他去吧,反正他还能跳下去不成?跳下去也是死,不跳说不定还能等沈知微清醒一点,带他下去。他陆矶已经见过太多风浪,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正想着,揽在腰上的手忽然一紧,沈知微骤然勒紧缰绳,马儿瞬间高高扬起前蹄,一阵狂躁!“啊啊啊!”陆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吓得晕过去,下意识侧身,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了沈知微!干嚎了半晌,才发觉身边除了大雨冲刷的哗啦啦响声,一片寂静。陆矶抖抖索索睁开眼,只见马儿已经停下,正原地无聊地踏着蹄子,惊魂未定吐了口气,陆矶像抹一把被雨水糊住的眼睫,忽然发现自己还紧紧抱着沈知微的腰。陆矶愣了愣,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腰挺细,摸起来柔韧感不错,很有力量的样子。等等,为什么要考虑这个啊!陆矶抽了抽嘴角,松开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腰上一双手臂紧紧揽着他,头顶微沉,沈知微居然还把下巴搁他头顶了……陆矶脸黑了黑,再次为身高而心碎。“沈大人?”陆矶试着掰了掰他的手没有掰动,唤了一声,半晌也没听到回答,沈知微好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陆矶动不了,只好看着眼前沈知微的脖颈发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的弧度流下,像溪流一般汩汩汇入衣领中,一身白衣几乎要被雨水淋成透明,皮肤却透着红,离得近了,陆矶几乎觉得能看到水蒸气。“沈大人,”陆矶无奈又叫了一遍,就这这个十分难受的姿势,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去够沈知微的额头,“你好像起热了。”啪地一声,手拍在沈知微脑门上,陆矶恍惚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张热乎的烙饼子,再翻个面儿就能熟了……雨还在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陆矶皱了皱眉,竭力伏低身子,从沈知微的下巴下绕出来,总算解放了头顶,与沈知微面对面了。腰上的手依旧紧似铁箍,陆矶只好往后仰,免得直接贴沈知微脸上。眼前,沈知微闭着眼,唇色苍白,脸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悠长,竟像是已经睡过去了。“沈大人?”陆矶不可置信,抬手捧住沈知微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甚至下手拍了拍,“你别睡啊,你睡着了咱俩怎么下去?!”难道就要这样坐在马上淋雨吗!陆矶一个头两个大,直觉今天下的雨都是他心里流的泪。忽然,沈知微眼睫颤了颤,微微张开了一线,陆矶立刻惊喜道:“沈大人,你等会儿再睡,先想个办法把咱俩弄下去怎么样?”沈知微看着他,迟缓地握住陆矶捧着他脸颊的手,弯起眼睛,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慢慢地笑了:“我带你回家啦……” 第39章 想要翻开看看,身后忽然一声响动,似乎有人想要下床,却忽然顿住。“陆……王爷?”陆矶一惊,随手把书揣进了怀里,转过身去。第二十三章“沈大人醒了?”陆矶双眼笑眯眯,“感觉如何,头可还疼?热可退了?”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沈知微有些怔,视线在陆矶穿的衣服上顿了顿,才轻轻摇了摇头道:“已无大碍。”他穿着一身雪白中衣,墨发披散,脸上还带些病态的红晕,衬着久病苍白的脸,怎么看怎么虚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人独闯魏王府、策马狂奔踏长街的飒爽英姿。若不是沈知微躺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模样陆矶亲眼看到过,药还是他亲自熬的,他怕是也不会相信这俩人是同一个。“王爷怎会在此?”沈知微说着咳嗽起来,面上潮红又添了两分。陆矶十分贴心地走过去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上。沈知微顿了顿,捧在手心,却没有喝。陆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拉过凳子,往床边热络一坐:“沈大人忘了?也对,你喝醉了,不记得也正常。”于是他一五一十,将沈知微如何带他出魏王府,又跑回国公府的桩桩件件都说了一遍,只除了府门前的那一吻恍若无事地咽回了肚子。“沈大人又救了我一回,这人情我陆矶都记着,往后沈大人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陆矶伸手,想要豪迈地拍一拍沈知微肩膀,打眼一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手顺势一转,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大腿上。手劲儿还不小。他龇牙咧嘴笑了笑,沈知微却眉头越皱越紧,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开门见山:“容微臣问一句,王爷真的失忆了吗?”陆矶敛了笑。沈知微定定看着他:“可否请王爷告知,为何曾经与穆相和魏王殿下交好,如今却倒戈相向?”“若王爷当真失忆,穆相又何必要对王爷穷追不舍?”陆矶很镇定,沈知微当然不蠢,他既然敢什么都告诉沈知微,自然也不打算再隐瞒。姬容衡要他拉拢沈知微,他没有原主虚与委蛇的本事,那该如何是好?直说便是!陆矶抹了把脸:“沈大人,我接下来的要说的,可能你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所以我得先问一句,你信不信我?”沈知微双眼微眯,熹微的光从长睫透出,晦暗不明。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臣信不信王爷,那要看王爷到底要说什么。”陆矶喉头有点干燥,他看了看沈知微那张和傅玉笙一模一样的脸,欲言又止许多次,终于咬了咬牙:“实话跟你说,我的确不是陆矶。”沈知微的手顿了顿,眸光一利:“此话何意?”陆矶摸了摸鼻子,苦笑不止:“实不相瞒,我是穿来的。”生怕沈知微不能理解什么叫穿越,陆矶决定连说带画,双管齐下。他找来笔墨,在纸上画了两个圈,指着第一个:“我叫陆矶,来自这个圈。”又指着另一个圈,严肃道:“而你们在这里,原来的陆矶也在这里,有一天,他死了。”在圈上画了一个大叉。沈知微低着头,面上看不出表情。“有一天,我也死了,出车祸……你可以理解为被马踩死了。”陆矶又在第一个圈上画了个更粗的叉,然后打了个箭头指向第二个圈。“我来到了这里,替了原本陆矶的壳子,所以,我又活了。”墨水沾多了,陆矶想在纸上再打个勾,却滴了一大坨墨水上去。他讪讪收回手,“我确实还有些他过去的记忆,有的也确实不记得了。”比如和姬容玉的地下恋情,再比如这世界就是本书,这些他都不想说。“呃,总之,大概就是这样。”他慢慢说完,抬头和沈知微对视了片刻,沈知微不眨眼,他也不眨眼,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秒,陆矶忽然把毛笔一撂,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啊啊啊到底该怎么解释,这种说法狗屁不通毫无逻辑天方夜谭小孩子都不会信吧!沈知微怎么可能会信!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陆矶狂躁地放下蹂躏头发的手,灵机一动:“我给你看,我有个随身系统,我喊他出来给你见见,系统,喂?103?!”喊了半天也没有动静,系统再次装死,陆矶就像个无头苍蝇,忽然,他想起怀中还有本邪魅狂狷的霸总小说,顿时眼睛一亮。这玩意儿沈知微肯定没见过,一定可以证明他的清白!正要掏出来,手背上却忽然一凉。沈知微的体温和发烧时判若两人,冰得陆矶忍不住一个哆嗦,愣愣抬起头。沈知微淡淡收回手,低头转了转杯沿:“不必说了……”恍若晴天霹雳,陆矶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沈知微不信他?也对,正常人谁会信,要是他没穿越前,一个人跑来手舞足蹈跟他说来自外星,他十有八九觉得这人脑子有坑,大刘小说看多了,需要一片二向箔清醒一下脑子。可沈知微如果不信他,会不会把他当做妖魔鬼怪,轻者浸猪笼,重者架个火刑台把他活活烧死??陆矶越想越怕,忽然十分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方法有许多种,他为什么要选最没技术含量的一个?!他忍不住白了脸,往后踉跄了一步。沈知微正举杯喝茶,微一抬眼,顿时扔了茶杯,一把拽住他,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41章 默然片刻,头顶忽然传来两个字。“科举。”陆矶愣了两秒,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接着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这我真不会,沈大人,我好歹叫你一声兄弟,你不能坑我啊!”开什么玩笑,他连毛笔字都写不利索,让他做文章考科举,还不如让穆恒自己自首来的更快!等他从劳什子的乡试一路考到进士,怕不是要当第二个范进。到时候指不定国号都已经改完了,他只能在穆恒的登基大典上山呼万岁,接着被当做典型案例一刀咔嚓。那还要他干嘛,不如洗洗回家睡了。陆矶就差把拒绝两个大字直白写脸上,沈知微无奈:“我朝不成文之规,若得三品以上职官举荐,可直入会试,只要你能于殿试面圣,由他为你点官,你既是凭真才实学考入,只这一层,无论旁人如何阻挠,也不能随意将你发落,你也好有个名头,向陛下求个实差。”陆矶脑子如同生了锈,讷讷道:“可我上哪里找这样一个三品官?”闻言,沈知微轻轻理了理衣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下官不才,如今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区区三品兵部侍郎,加袭从一品国公爵罢了。”哈?陆矶反应了一瞬,下一刻几乎要吐血,他怎么忘了眼前就坐着这么一个碾压他的存在,区区三品,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淡语气说这么装逼的话啊朋友!陆矶抽了抽嘴角:“这倒是个法子,可穆恒能由着我明目张胆去考科举?”沈知微淡淡道:“他自然不会,可伪造个身份,送你入考场这等小事,下官还是做得到的。”陆矶无言以对,忍不住用力抹了把脸。为什么沈知微能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出这种话,话说回来,他这样冒用身份去考试,皇帝不会生气吗?!“为何要生气?”沈知微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以亲王之尊,尚且要科举授官,对于推广科举一事有利而无一害,我朝实行科举不过百年,蒙荫察举之陋习尚不能完全废除,只要你不徇私舞弊,陛下嘉奖你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怒。”陆矶被他说服了,但还是觉得这个想法十分空中楼阁:“可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我要怎么考过?”沈知微挑唇:“不会,不能学么?”“可是……找谁学呢?”陆矶苦恼咬指甲,学是能学,可这个人选,当真十分棘手。首先,既是秘考科举,这授业恩师自然不能找穆恒的朋党,但告诉计划之外的任何人,其实都十分容易泄露。其次,此人还必须有足够耐心和功底,不然只怕还没教会他,就先被他气得见了阎王。最后,这人必须还能经常见面,要是跟牛郎织女似的一年见一回,他基本可以选择放弃了。陆矶想了一圈,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沈知微缓缓坐正身体。陆矶看了看他,试探道:“大皇子?”沈知微顿了顿,还未回答,陆矶先自己摇头否认:“不行,大皇子住在宫里,出入不便,不是好人选。”沈知微淡淡“嗯”了一声,陆矶继续皱眉苦思。沈知微几步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斟了杯茶。陆矶挠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嘭”地一拍桌子:“宋伯怎么样?上回我俩唠嗑,宋伯也是念过书的,据说还是当年科试的头名来着!”“嗒”的一声,沈知微用力放下茶杯,似乎想要开口,陆矶却又迅速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宋伯只过了乡试,会试他又没去过,何况现在都过去多久了,指不定这题型都改了……”陆矶几乎要想破脑袋,眼瞅着沈知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似乎茶杯能长出朵花儿来,忍不住道:“我说沈大人,你别顾着喝茶,既然大家同为大皇子做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也替我想想?”“我……”沈知微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陆矶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口中絮絮叨叨:“都说了让你多歇歇,这酒啊以后还是少喝,俗话说……”一句话没说完,沈知微咳嗽得更厉害了,陆矶拍着他的后背,蹙眉道:“我再去叫郎中来看看。”“不用。”一步尚未迈出,袖子忽然一紧,沈知微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还是,想一想人选要紧。”“你真没事?那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陆矶不解。沈知微脸上有些红,几句话却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似的:“夜里风大,有些凉罢了。”“嗨,你不早说,兄弟我在这儿能不给你关窗户吗。”陆矶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转身走去关窗。窗外夜色浓浓,已是掌灯时分,偌大的国公府却十分安静,好似只有沈知微这一处卧房有人一般。但陆矶知道,只要喊一声,准会有下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这好像是国公府下人们独具的特色,不像在景王府,动不动身边呼啦啦围了一群人,想干点啥都不自在。但是一想到景王府,陆矶忽然有些怅惘,国公府位置太过偏僻,虽然安静,却显得有几分冷清。不过半日,他竟已经开始想念王府门口的人声鼎沸,烟火喧嚣。还有林伯阿五和越晴波,若是知道他今日这一遭生死徘徊,指不定又要怎么没完没了地念叨。只是今晚怕是要在国公府过夜了……他仰头看了看暗蓝天幕上灿黄的星子,心里有了几分牵挂,连星星都似乎多了些看头。好在他已给景王府递过信儿,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太过担心。阖上窗户,陆矶转身,正瞧见手边一张案几上放了几本书。蓝色的封皮上,《时务方略》《诗文要辑》几个大字十分醒目。陆矶忽然想起,似乎每每见着沈知微,他都在看书,本以为他看的会是兵法谋略,这书名却不太像。他指了指封皮:“这些书我能看吗?”沈知微一脸平静,微微颔首。陆矶拿起来翻了翻,字体大多他都能认得,只是他的古文一向学的不太好,只能勉强看个大概意思。 第43章 姬容玉咬着牙:“可你难道就说到做到了吗?”穆恒闻言眯起双眼:“你说什么?”姬容玉忽然抬头大喊:“我说,你难道就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之人?当初你如何答应我的,口口声声不会动他,今日却要将他送去守陵,你可曾问过我?!”穆恒嗤地笑了,忽然起身几步走下座位,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身,冰凉的手置于他脖子上,低声道:“姬容玉,今日最后答应此事的人,不是你么?”“我……”姬容玉脸色瞬间一白,穆恒掐住他的脖子,声音低沉,“人也想要,皇位也想要,我的好外甥,你未免过于贪心了。我是说过不动他,那也是在他未反之前,他既毁约,我也不会再顾及往日……陆矶,必须死,而你只需记得,我既然能捧你,便能重新让你一无所有。”姬容玉却并未如往日一般妥协,眼神凶狠与他对视,穆恒眯眼看了他半晌,冷冷一哼,用力甩开他,转身大步离去:“来人。”那沉默的小厮出现在门口,穆恒脚下不停:“叫个郎中,还有……”“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王府一步。”姬容玉眼前被鲜血糊住,忽然大笑起来,眼眶却渐渐湿润,他颤着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木雕,垂眸轻轻摩挲,声音满是痛苦:“停舟,你为什么要骗我呢?”第二日,陆矶早早就醒了,用早膳时,沈知微一见他就愣了片刻:“昨夜没休息好么?”陆矶顶着俩大黑眼圈,眼神看屋顶看门口看桌脚,就是不看沈知微,讪讪一笑:“啊……这个,有点认床。”沈知微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趁着沈知微转身的空当,陆矶偷偷拍了自己一脑门,他到底心虚个什么劲啊!药吃多了还会有耐药性呢,别提他也不是第一次和沈知微碰嘴皮子,就算没有第一回打底,现如今沈知微也是他一条战线的兄弟,都是自己家人,计较这许多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吗?!陆矶唾弃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拍拍脸,跟着往桌子前一坐,提起筷子才发现,桌上的早膳竟与他在景王府的差别不大,一水儿的咸口,几道爱吃的也摆在上头,因此那一碟藕粉桂花糕和甜豆花就异常显眼。眼瞅着沈知微舀了一勺甜豆花送进嘴里,抬眼对上他的神色,微微挑眉:“怎么了,不合口?”陆矶回神,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太合口了……”心里忍不住嘀咕,明明沈知微没和他一道用过几回饭,为何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想他上辈子的几个狐朋狗友,没几个像沈知微这么心细的,不禁一阵唏嘘。动了筷子才发觉国公府的厨子竟意外合他口味,不像景王府做甜成了习惯,竟仿佛是个地道的北方厨子。一顿饭下来,哪怕他心里藏了事,依旧吃的不少。用过膳便准备打道回景王府,陆矶除了来时一身衣裳和系统给他的一本书,十足的两袖清风,倒是沈知微着人从国公府带走了许多书。看着一箱箱书往马车上搬,陆矶忍不住喉咙发紧,艰难开口:“沈大人,这书……”“给你的。”沈知微看着下人们打开箱子挨个查验,确认无误后点头,他每点一次头,陆矶的心就沉了一分。他抹了把脸,万万没想到,曾经逃的语文课,合着都是要到这辈子来还债的。待到一切妥当,二人前后脚上了轿子,如今时日还早,国公府所处的地界也没什么百姓,街上冷冷清清,陆矶掀起帘子看了半晌,十分无趣,只好又放下帘子。从这里到景王府,得穿过小半个京城,陆矶百无聊赖间,忽然灵机一动,掏出了怀里那本休闲读物。上回看的仓促,如今有时间打量,才发现这本书书边有些卷曲,翻开的封皮上还有名字,纤细的笔触写出“于乐乐”三个大字,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竟还是本二手书?陆矶好奇,翻到了第一章,随意扫了两眼,忽然一怔,猛地把书举近,一个字一个字又读了一遍。“a市的天总是这样阴晴不定,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忽然间就下起了雨。那是于乐乐第一次见到傅玉笙。”靠!这特么是啥玩意儿?!傅玉笙的同人文?!第二十六章回王府的路上,陆矶就着渐高的日头和轿帘外熙攘的人声,将这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遭,不仅发现了一张傅玉笙个人写真照,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实打实就是一本以“于乐乐”为虚构女主、傅玉笙为男主的同人文。书中讲述了乐观开朗的女主于乐乐,大学毕业后境遇潦倒,于人生低谷时遇到了当红小生傅玉笙,从此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狗血爱情故事。故事开始,自幼喜欢猛男硬汉如科比,曾对课本上的大胡子鲁滨孙一见钟情的于乐乐,十分不待见傅玉笙这样的小白脸。“这姑娘和我有点像啊?”陆矶一脸懵然。他还记得自己在小学课堂上读到鲁滨孙,深深为他战斗自然的顽强硬汉精神所触动,在语文课上流下一瓢泪水,语文老师一高兴,他就当了两年最讨厌的语文课代表。没想到还有和他一样的角色。陆矶十分感叹。对于乐乐的印象从“无脑霸总女主角”瞬间拔高成“有思想和独到见解”的霸总女主角,并且表扬了一番作者。可他翻把整本书翻了个遍,作者名字也是一片空白,陆矶按下疑惑,继续往下看。第一次见面,于乐乐正奋勇解救一名被小混混围殴的高中少女,力不能及时,傅玉笙横空出现,救下两人。陆矶忍不住再次吐槽,为什么一个忙的不行的大明星会忽然出现在小巷子啊?这也太扯了吧!少女yy也要讲基本法啊!他当时救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怎么没见傅玉笙从天而降?傅玉笙对勇斗混混的于乐乐十分赞赏,表示想和她成为朋友,作为霸总文女主,于乐乐当然不会答应,她坦言了自己对小白脸的不喜,她和傅玉笙不是一路人,留给了傅玉笙一个清纯而不做作的背影。“非常好,”陆矶抽了抽嘴角,“你成功引起了他的主意。”根据少女读物的一般规律,男女主即使曾经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也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次相遇。人们称之为“巧合”。于乐乐果然在一份新的工作中和傅玉笙重逢,并因为爱管“闲事”和低情商遭到了恶毒女配的排挤,傅玉笙替她解了围,却也因此暴露了两个人认识的秘密。之后于乐乐和傅玉笙展开了长达一年的友情互怼、打脸日常,终于有一次来往时被人拍下了刻意曲解的照片,掀起了舆论轩然大波,舆论声讨中,傅玉笙坚定不移站在了于乐乐的立场,并顺势昭告全网表白——陆矶连连赞叹,不愧为少女读物男主的典范,按照一般发展,接下来就该皆大欢喜,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了吧?陆矶往下一瞟,忽然眉头一皱,翻了两下,越看越不对劲儿。书里的傅玉笙表白后,非但没有迎来欢喜大结局,反而声誉一落千丈,昔日粉丝转粉为黑,四面八方发言声讨,似乎一夜之间,人人都想抓住机会踩上一脚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而就在于乐乐将要明白自己感情的时候,忽然,硬汉男二横空出世!这个男二竟比科比还硬,比鲁滨孙胡子还多!什么沙雕!陆矶心里吐着槽,手下却十分诚实地又翻了一页,却发现——没了!这本书到头了!“什么鬼!这算哪门子少女读物啊!卡在这里不是致郁吗!”陆矶不死心又翻了一遍,忽然在封面角落里,看到一个“(上)”,顿时一口老血。正准备叫出系统给他下部看看结局,眼前光线骤然一亮,陆矶下意识挡了挡,却仍从指缝中看到一张和记忆中傅玉笙一般无二的脸。 第45章 陆矶满腔怒火,一脚就踹翻了椅子:“我说我不看了,不背了,不考了!沈大人听不懂?”一口气说完冷冷看着他:“你是铁打的身子骨半仙儿似的人物,我陆矶比不得,还请沈大人放过我!”掀袍绕过桌案往门口去。沈知微僵了片刻,伸手去拉他袖子:“我……”“放开!”陆矶心中有气,一甩没甩开,更觉头重脚轻,强行扯出袖子,疾步离去。沈知微手张开又握紧,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我是不是逼他太紧了?”卧房里,沈知微坐在桌边,垂眸盯着桌角,喃喃自语。陈三儿端来一个檀木托盘,一边搁下上头的瓷碗,一边问询:“大人是说王爷?”沈知微没有回答。陈三儿心中一阵感慨,几个月前,他家小公爷还变着法儿想让这个小王爷归西,这才多久,转眼就上赶着给人当起西席了。陈三儿叹了口气:“要小的说,确实有点儿。这人到底都不是神仙,何况王爷是个养尊处优的,自然比不得大人你打小就在国公爷跟前儿没日没夜练守岗,他哪里受得住?莫要说王爷,就是小的和阿五这几日守夜,也时常困得眼皮子打架。”沈知微抿了抿唇:“是我心急了,可我不过是……”他停住话头,到底没有说出口。乌木窗棂上,一片红叶缓缓飘落,叶脉上染一层细盐似的晨霜。“什么日子了?”沈知微望了望。“九月廿六了。”陈三儿掀开瓷盖,轻声道,“大人先喝药吧,等会儿凉了就不好了。”沈知微看着漆黑的药汁,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不用了。”陈三儿语重心长:“宋郎中说了,再喝半个月,准能大好了。”沈知微摸着碗沿,神色有些怔忪:“只有半个月了么……”陈三儿摸不清他什么意思,只好应下:“自然,宋郎中倒比太医院更顶用些,再过半月,大人肯定能好全……”沈知微收回手:“倒了吧。”“倒时候也能……啊?”陈三儿呆若木鸡,“倒、倒了?”沈知微偏过头不看他,陈三儿心中一噎,彻底明白怎么说也没用,只能无奈应声,端起碗出去。临走到门口,沈知微又来了一句:“日后再来送药,不必过问我。”陈三儿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跺着脚迈出了门槛。日头渐高。阳光在黛瓦白墙上缓缓移动,一束光投在窗边的鸟笼上,穿透了阴影。鸟笼中一只白鸽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珠,歪着头啄了啄那束阳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来,敲了敲笼子。白鸽“咕咕”叫了两声,欢快地扇了扇翅膀,转身一扭一扭跳了过去,行动间左爪似乎有些不便。陆矶换了身寝衣,头发披散在身后,发梢还滴着水,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鸽子喂食。白鸽啄食啄得欢快,不一会儿一把鸽子食就见了底,陆矶正要收回手,白鸽却往前又啄了一嘴,正好啄在陆矶左手背上,陆矶触电般收回手,疼得倒抽凉气。“连你也要来惹我?”陆矶忍不住气结。手背浸了热水,原本的红痕已微微肿起,被这么一啄,就跟直直啄进了心口一般,酸疼不已。偏那鸽子还一副懵懂的模样,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陆矶心中有气,有心攥它出来好好教训一顿,却又下不去手,半晌抓着笼子泄愤一般摇了两摇,忿忿坐回了桌前。没坐多久,陆矶忽然左右望了望,背过身去,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神神秘秘地鼓捣起来。白鸽眨着小黑眼珠安静地瞧他,忽然一偏头,顿时浑身炸毛,扑棱着翅膀惊叫起来。一只黑猫踩着步子跃上了窗户,瞥了它一眼,刻意凑近两分,露出尖尖的牙齿。可怜的白鸽吓得缩在角落僵硬无比,黑猫无奈缩回身子。“宿主。”话音刚落,陆矶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慌忙将一物塞进了怀里:“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黑猫跳上椅子,又跃上桌子,坐在他面前:“宿主,按照任务要求,你不能对任务对象发脾气,最新任务,请你听沈知微的话,并向他道歉。”陆矶几乎脱口道:“不可能!想都别想!”他气呼呼地转过头,一脸拒绝合作的表情。让他去和沈知微道歉?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记就不记,说不考了就是不考了!去道歉算哪门子事?黑猫默了默:“真的吗?”“难不成我骗你?”陆矶撇撇嘴。黑猫低下头,眼神幽幽看向陆矶怀里,陆矶立刻警惕,想要起身却为时已晚,只见黑猫抬了抬爪子,一本书顿忽然从他怀里脱出,“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一片静默。黑猫抬起头:“宿主,你不是说不记了吗——嗷!”顿时撒开爪子窜到了地上,一边跑一边控诉:“宿主,你这是迁怒!”陆矶追在它后面满屋子跑,咬牙切齿:“我今天不逮到你我就不姓陆!”一人一猫上蹿下跳绕了五六圈,陆矶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气喘吁吁,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黑猫优哉游哉地甩了甩尾巴,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宿主,你何必这么倔呢,沈知微不也是为了你好,这还是你自己当初答应的……” 第47章 沈知微垂眸缓缓道:“我想了想,这几日确实太过急迫,未曾考虑王爷的感受,确实是我之过,还请王爷宽宥。”他这样正经,陆矶倒浑身不自在起来,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反正我也习惯了……”他的确习惯了,上辈子考试周前临时抱佛脚,他哪回不是和凌晨四点的校园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点难度其实根本难不倒他。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廊换成书房,地中海教授变成沈知微,曾经能吃的苦,他就吃不得了……陆矶挠挠头,咳嗽两声:“大家都是兄弟,这点事儿我转眼也就忘了。”他哈哈一笑,故作大度地在沈知微肩上拍了一巴掌。笼子里的白鸽歪着脑袋眨巴着绿豆眼瞧两人,烛火噼剥一声响,陆矶忽然醒神,慌里慌张揭开了食盒。“这个雪梨枇杷羹特别润喉……”“宋伯说这青玉膏活血消肿很好……”两人双双一怔,陆矶低头看了看沈知微掏出的青色瓷瓶,一阵哑口无言。他抬起头,正对上沈知微看过来的视线,下一刻,两人又十分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靠!陆矶嘴角抽搐,这气氛不对啊,为什么这么尴尬?还能再尴尬一点吗??好在沈知微已经站起了身:“时候不早……这青玉膏,就留在王爷这里罢。”他视线转向食盒,陆矶利落地盖好盖子,递到了他手里。沈知微似乎勾了勾唇角,再看却还是那副样子,淡淡一抬袖:“谢过王爷。”陆矶摸了摸鼻子:“私下里你不用这么叫,叫我陆矶就行的。”沈知微却顿了顿:“下官,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哈?陆矶满头雾水,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什么理由?他名字难听吗?他觉得挺好啊,据吴老爷子说捡到他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写在一张纸上,写的寓意是“中流之石,砺而不怠,毁而不残,坚且韧之”,他一直觉得朗朗上口,好读又好记,十分满意来着。沈知微居然说不喜欢。行吧,不喜欢就不喜欢,愿意喊啥喊啥吧。陆矶瘫着脸想。沈知微却问道:“王爷在……过去可有别的名字?”陆矶大脑还没转过弯,闻言愣愣脱口道:“陆陆啊……”话一脱口顿时仿佛烫了舌头,想收回却也来不及,他仍旧听到了一声低笑,然而抬头去看,沈知微仍旧默然而立,仿佛刚才笑的那个人不是他。“……陆陆?”他顿了顿,缓慢重复了一遍。陆矶脸十分热,这个叫法是孤儿院里那帮小崽子给他起的,每次他一回去,身边都是陆陆哥哥长陆陆哥哥短,小崽子们表面上嘴甜,其实看中的都是他每次回来带的那些小玩意儿。但是他怎么脱口就说出来了!妈的好尴尬啊!陆矶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虽然比沈知微矮,也是一米七五的顶天立地好男儿,顶着这个名字出去像什么样子!太丢人了好吗!沈知微低眉一笑:“王爷歇息吧。”陆矶尴尬的冒烟,点头如捣蒜,盼星星盼月亮巴不得他早走,结果人是走了,可是陆矶这一晚上还是没睡好,难得沈知微没大清早喊他起来,可是他还是鸡鸣三声准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导致他浑浑噩噩去书房时,依旧不敢和沈知微对视,满脑子还是昨晚上的尴尬现场,好在沈知微似乎当真改变了策略,对他可以说是相当温柔,弄的陆矶越发不自在,竟有些怀念冷着脸打他板子的沈大人。半途上许久不见的姬容衡忽然登门,瞧见他一脸虚浮躲躲闪闪的模样,忍不住咂舌摇头:“王弟啊,为兄这几日正好有空,瞧你这不乐意的模样,要不换为兄给你补习两日?”陆矶神游天外,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嗯好好好”来了一串模板式回答,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书房气压猛地下降三个度,安静而清凉。他茫然抬头,只见沈知微似笑非笑请出去了姬容衡,而后转脸一冷,不知从何处又掏出来一个戒尺,外加一摞厚厚的书,啪地全撂在他跟前儿,直挡住他大半张脸。“想来下官还是太过温和,以至于王爷开始怀疑下官的授业水平。”“没有没有。”陆矶摇得好似拨浪鼓,沈知微冷冷一笑,“抄不完,今夜还是别睡了。”书房里又传出阵阵哀嚎。陈三儿和阿五打着哈欠守在门前,对望一眼,一脸复杂抬头望天。秋高气爽。转眼,彤云渐浓,层云密布,万籁俱寂的清晨,整个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大一场雪。景王府的屋檐下垂了几挂冰凌,小厮站在廊下搓着手跺着脚,裹着厚棉衣呵着热气,听见声音,转头向花园望去。后花园中梅树开了大片,枝头点缀着红梅细雪,小径上,也影影绰绰走来一红一白两个人影。陆矶裹了件红色大氅,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毛绒绒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左顾右盼:“今年的雪真是大啊,哎我说,北疆雪是不是比这还大?我看你都不带冷的。”沈知微的确看起来闲庭信步一般从容。他披了件和陆矶同样款式的白氅,连衣裳也是白的,站在雪地里,越发显得眉如墨画,闻言略略勾了勾唇角:“哪日你若得空亲自去看一眼,你就知道了。”陆矶呼了口白气,笼着袖子跺了跺脚,对那廊下行礼的小厮点了点头,随着沈知微往书房慢慢走去。“这几日京城有什么事没有?”陆矶看向沈知微。沈知微略一沉吟:“一则,今科会试主考官已经确定,由礼部尚书竺清担任,想来题目已经定下了。”陆矶竖着耳朵,沈知微又道:“二则,圣上已逾半月未曾上朝,一任朝中事务,皆由穆相把握,日前孝文皇后忌日,陛下似乎有意为大皇子立府,但穆相持政后,此事不了了之。”陆矶皱了皱眉,怪不得这几天姬容衡越发少出宫了,上个月还经常来王府给越晴波带东洋进贡的新鲜玩意儿。 第49章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打!”“是!”拳脚如雨点落下,温景瑜麻木地抱头蜷身,不知过了多久,那锦衣公子终于喊了停,温景瑜却仍旧保持着蜷缩姿势,怔怔看着眼前的雪地。“算了,现在回去换衣裳兴许还来得及,那个卖字画的,”他指指温景瑜,轻蔑道,“给本公子跪下认个错,本公子就不和你计较了。”温景瑜僵硬抬起头,扯了扯唇角,竟依言爬起身,正正跪在他身前。周围顿时一阵哄堂大笑,那公子更是得意大笑,脚下踩着几张“瘦梅傲霜雪”,“凌云一寸心”,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小厮仆从都四散开来。他正跟着转身要走,一直跪着的温景瑜却猛地暴起,一拳打在了他眼窝!那锦衣公子立刻惨叫一声,一群小厮忙慌张涌来,温景瑜抓紧时机,又在他太阳穴砸了几拳,他没练过武,只能专挑这种让人最疼的地方下手,最后一脚踹在他子孙根上,衬着一群小厮惶恐看顾主子的空当,转身撒丫子狂逃!温景瑜在小巷中七拐八绕,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远,终于,他猛地推开一扇破木门,冲进去重重关上。半晌,扶着门大笑起来。这间屋只有一进,他笑了片刻,扯动了脸上的伤口,木然收了笑,取了些清水擦拭起来。寂静的屋中只有落雪声,间或有撩起水花的一二响,温景瑜看着木盆中狼狈的自己,眼圈儿忽然有些红,忽然,门砰砰响起来,温景瑜一惊,只当是那群人追了上来,抄起栓门的粗木杠,小心地在门缝中看了看。待看清了来人,却是猛地一怔,立刻扔掉木杠,抬手理了理鬓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到木盆前对着水整理了仪容,才慌慌忙忙跑去拉开门,低头一礼:“大人。”“我家大人今日有事,没空前来了。”温景瑜愣愣抬起头,只见陈三儿背着手站在门前,一脸不耐,身边一个小跟班倒是对他笑了笑。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温景瑜缓缓放下手直起身,扯了扯嘴角,让开路:“原来是陈兄,外面天冷,陈兄……”“别兄不兄的,我和你很熟吗?”陈三儿揣着袖子,懒洋洋道。温景瑜心中一刺,僵硬一笑:“是,陈……”陈三儿摆摆手,不耐地抬手将一个袋子扔进他怀里,碰撞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拿着。”“大人说,天冷的厉害,怕你没钱买炭火,特意让我又送了些。就是买最好的银丝炭,也够你用到开春儿了,大人还嘱咐让你好生准备,别的不用想,他这几日忙碌,无暇过来。”温景瑜抱紧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大人自从三个月前,就未曾再来过,可否冒昧一问,大人在忙些什么……”陈三儿咳嗽两声,又板起脸:“知道冒昧,就不要问,你只需要好好准备,日后入朝为大人效力便是。”温景瑜涩然一笑,低声道:“是,在下也知道,大人肯帮我,不过是因为我许还能有些用,若我没考不中,怕是大人也不会在我身上费心思……”陈三儿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转身就想走,温景瑜却又出声叫住他:“阁下好像十分不喜我,我知道,我出身微末,自然入不得阁下的眼,又要屡次劳烦阁下来这鄙陋之所……”“停停停,”陈三儿忍不住伸出手,不耐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温景瑜怔了怔,陈三儿在他这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大人救济你,是惜才,不是让你妄自菲薄的,我月月来给你送银两衣食,可你瞧你住的这是什么屋子,得亏了大人没来,不然岂不是要以为这银子都被我陈三儿私吞了,我就问你,你做出这一副自怨自怜的模样,是给谁看?”温景瑜脸色煞白,慌乱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想以此博得大人同情之意……”“我管你是因为什么,但我陈三儿,当真瞧不起你这种人,跟着大人身边的哪几个没过过苦日子,偏就你日日一副凄苦模样,平白看了惹人心烦,我要是大人,我也不愿意来!”陈三儿说完就走,头也没回,温景瑜被这一番话说的浑身冷透,抱着钱袋站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原来大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但他早就想到了,不是吗?温景瑜攥紧了手,用力的手指发白。大丈夫行走于世,不能自力更生,却要受人恩惠,怎能不让人瞧不起?怀里的钱袋仿佛烫手的烙铁,又渐渐融成火浆,在他和沈知微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可逾的天堑,无比明晰地提醒着他,是怎样卑微如蝼蚁的存在。他转过身,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将银袋放了进去。木箱中,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式样相同的钱袋,还有几身新衣。他阖上了木箱,紧紧抿着唇,抚摸着箱子的纹路。有朝一日,等他能与那人平起平坐之时,定会在谈笑之际,将它捧出。一一归还。“三爷,小的有件事不太明白,沈大人为何对这温生如此上心?”陈三儿和那小跟班走出一段路,小跟班挠头问道。陈三儿双手拢在袖中:“这叫上心?你是没见大人更上心的。”“嘿嘿,小的自然不比三爷您常在大人跟前儿,消息灵通。”小跟班笑眯眯地奉承。陈三儿嗤地笑了声:“大人的意思,这温景瑜好像帮过他……可是,嘶……大人之前,并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啊。”“这……”小跟班面露疑惑,“那这事儿怎么算,总不能是上辈子帮过吧?”陈三儿被他逗乐了,挑眉道:“兴许是呢。”两人渐渐走远,化作窄巷中两个小小的黑点,缀在一片银白的天地之间。腊月十九,鸡鸣方过,城东头的贡院外已熙攘攘挤了一群年轻后生。“哎,赵兄,据说今次科举主审乃礼部尚书竺大人,那可是顶天的清官,出了名的严苛,想来这次会试,怕是难有浑水摸鱼之人。”“谁说不是呢,要是被他抓住,肯定不能善了,有这心思的听了竺大人的名头,定然早就知难而退了……”“咦,你看那边,这不是那个温……”温景瑜垂着头,站在人群后头。自他周身一丈,空无一人,许多试子从旁经过,嘻嘻哈哈对他指指点点,所说无外乎“当街卖画”“不知凭什么得了沈大人青睐”云云。温景瑜木着脸,只当没听见,忽然,一个穿天青袍子的人从人群中撞出来,引起一阵骚乱。 第51章 沈知微缓缓收紧,紧握成拳,心中涌上一股悲凉。陆矶坐在灯下,举着手在灯下,百无聊赖地左瞧右看。一边系统化作的黑猫耐心地同他讲述着,见状无奈道:“宿主,你有在听吗?”陆矶“啊”了一声,眼睛却仍在端详自己的手:“听到了,这是沈知微在书中的结局?那真的是很惨了,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也不要让我继续做什么拯救男配的任务了,你就按照他重生后打脸陆矶弄死姬容玉这个进展写成本书,不必现在折腾我强吗?”如果系统有人脸,现在应该是一脸面瘫:“宿主,不要胡说八道了。”陆矶无奈,深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坐在桌旁,支着下巴看着黄梨雕花的轩窗发呆,好似那里能忽然蹦出来一个人似的,黑猫跳上桌子都没引起他的注意。“宿主,你总盯着你的手看干嘛?”“我是好奇,”陆矶手指点了点下巴,“原主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王爷,为什么手上会有茧子?”黑猫“哦”了一声:“宿主你不早说,这很简单。”陆矶眨眨眼,跟着它来到一个柜子前,打开只见柜子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锁的严实的盒子。陆矶将它拿到桌子上,系统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钥匙,叼在嘴里放在他手边。“咔哒”一声,锁扣弹开。陆矶还没看清盒子里装的啥,面前那扇黄梨雕花的轩窗忽然“嘭”地一声被推开,吓得陆矶一个哆嗦。“停舟,是我——”姬容玉一袭黑衣,面色红润,双眼亮晶晶地撑在窗框上,眼看着手一用力,就要翻窗户进来。第八章陆矶右眼皮跳个不停,当下十分干脆的“嘭”一声盖上了盒子。姬容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笑道:“停舟,我进来了。”他唇角噙着笑,没等陆矶拒绝,手腕一撑,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陆矶看得嘴角直抽,这动作如此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姬容玉才站稳身子,立刻快步走来:“停舟,你可有想我?”“喵。”黑猫舔了舔爪子,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左摇右摆。姬容玉怔了怔,转头去瞧:“你何时养了这样一只猫,倒是可爱。”说着伸手想去摸,黑猫却微微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姬容玉苦笑一下,却是不好再摸了,只得收回手。陆矶隔着一张桌子绕了半圈,离姬容玉远远的,这才道:“我府上又不是没有门,殿下何必翻窗?”“停舟,你可还在怪我?”姬容玉眉间一蹙,面露愁苦,“明明往日,我二人碍于口舌,一直都是这般相见的。”“我晓得,”姬容玉上前半步,“你定是还为你病中我没有去看你而恼怒于我,所以白日里才说这种话来叫我伤心,可是停舟——”姬容玉绕过半圈桌子,急切道:“我晚间才挨了舅舅的训,才出丞相府,立刻就来你这边,给你赔罪了。”陆矶忙又绕了半圈,姬容玉不依不饶,反向继续追逐:“停舟原谅我可好?”原谅你大爷!陆矶在心头冷笑,且不说原主早已经凉得透透,这道歉的话已是一句也听不到,如今壳子里早已经换了人,这句句言辞恳切,又与他何干?这个二皇子当真是太自作多情了!陆矶咬着牙,围着张桌子和姬容玉你追我赶:“二殿下怎么就不懂,小王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什么昔日旧事,我已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请殿下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不信,要是真的,你为何不敢靠近我?”陆矶一口老血,十分想大喊一声你他娘爱信不信!不想靠近是怕你这个基佬非礼老子啊!两个人就这般绕着桌子团团转,黑猫就蹲坐在桌子中央,倚着那个盒子,闲适地舔爪子。忽然,陆矶被桌子腿一绊,顿时身形不稳向前扑去,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的都是绒毯,倒是没摔伤,只是桌子上那盒子却因这一晃而倾倒,顿时“哗啦”一声,个中的物什洒了满桌,惊得黑猫凄厉一叫,窜出老远。“停舟,你没事吧?”姬容玉急急道,想要绕过来扶起他,余光却看到了那盒子里散落的东西,顿时愣在了原地。陆矶“嘶”了口气,活动着手腕爬起来,就看到姬容玉盯着那堆东西,脸上竟可疑地起了两团红晕,呼吸都急促了些。陆矶奇怪地低头去瞧,桌上几把刻刀,一个木锉,些许木屑,还躺着一块人偶似的木雕。第三十一章陆矶磨了磨牙:“的、确、养、眼。”“他在哪?”黑猫闻言,忽然有些犹豫:“按剧情,沈知微如今是该在国公府的……”但是前些日子,沈知微忽然说府中查出了巫蛊厌胜之事,此乃大忌,皇帝当即震怒,下令彻查。沈知微找来法师一通作法乱搜,却是无果,只说再住下去却是不安心。“所以原主就顺势把沈知微接进了府中,沈知微现在,就在王府东院……” 第53章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重了,阿五立刻跪了下去:“小的绝无二心!实在是,实在是王爷日前,对沈大人……”声音颤颤巍巍,越来越小。陆矶冷着脸:“对他怎么样?”阿五立刻住了口。沈知微止住咳嗽,低低一笑,接话道:“王爷可知,你本最怕骑马,便是一匹驽马,你都是不敢的……”陆矶在心里默默想,看来原主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骑马有什么可怕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不知道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手上为什么会有薄茧?沈知微娓娓道来:“王爷害怕骑马,这次却去了后山,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他扫了一眼陆矶,“为了陪下官我。”陆矶脸色一僵,吼他:“说这些干什么,早和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管是陪你还是陪谁,那都是以前!”他豁然起身,一步步走到沈知微面前。沈知微方才一阵猛咳,苍白的脸上正红晕一片,加上一身单薄白衣,怎么看怎么弱鸡。陆矶想到年已不惑却依旧身材健美的林伯,更加嗤之以鼻:“瞧你这样儿,本王一拳头下去,你怕是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他低头打量他一圈,“你站得起来么?”沈知微微不可察地一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陆矶听得不耐:“站起来,别跟个大姑娘似的,身体不好不会锻炼么,你看你这样,算什么男人!”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小白脸!沈知微勾了勾唇角:“王爷这是关心下官?”陆矶额角抽痛:“让你站起来就站起来,别磨叽。”沈知微恍若未闻,琥珀色的眼瞳盯着他,却是道:“王爷你呢,现如今还害怕骑马么?”“怕个鬼啊!”陆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本以为定是轻若鸿毛,一拽就起,却不料这一拉,竟然纹丝未动。陆矶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拽着他衣领的手,又用力扯了两下。沈知微只穿了一身单衣,被陆矶拉扯两下,露出一大片苍白胸膛。但是借着暖黄光线,陆矶清楚地看到,沈知微居然是,有胸肌的……手下一动,沈知微忽然站起了身,陆矶眼前一暗,光线顿时被遮了个严严实实。陆矶:“……”沈知微琥珀色的眸子里是陆矶不懂的情绪,他低低一笑:“殿下,你不是让我站起来?”他伸开双手,望着陆矶:“我站起来了,殿下想让我怎么做?”陆矶看着比他高了半头的沈知微,心中一片苦逼。第四章 沈知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像猫爪轻轻在人心上挠了一下,微微的痒。 陆矶莫名耳朵有点热,“蹭蹭蹭”退出三步远,胡乱道:“得了,你还是坐着吧!” “叮——” “主动让任务对象坐下,体贴+1。” “任务系统激活——” “任务完成度0.03%——” “宿主陆矶,欢迎使用炮灰男配治愈系统103号。” 陆矶险些一口老血,这特么是什么霸王系统啊,有没有搞错,这就激活了,怎么不看是谁让他坐起来的啊! 眼看着被他叫起来的沈知微装模作样道了句“谢王爷”,而后拢好衣襟,施施然坐回去,陆矶顿时更加郁闷。 沈知微倒是一派怡然自得,重又拾起那本书,就着灯光看了起来,只是唇角十分可疑地勾着。 呆了半晌,沈知微也没再说话,摆明了送客的意思,但是这明明是他的地盘吧? 陆矶磨了磨牙,直觉今日出师不利,在个头上就矮了人一截,待明日重整旗鼓,势必要再来挫一挫他的锐气。 若重活一次要他任人驱使伏低做小为代价,他宁可直接去投胎,这劳什子系统,要他顺着来,绝不可能! 想到这,陆矶甩袖转身,忿忿道:“阿五,跟上!” 阿五手忙脚乱:“王爷慢点儿,王爷你又没打伞——” 一步迈出,天色已暮,急雨暂歇,却仍有几丝凉雨飘入伞下。 阿五自东院提了一个灯笼,打在前方引路,朦胧的光晕在青石路上氤氲出薄薄的雾气,湿润的泥土花香沁入心脾,陆矶焦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宿主。” 陆矶微微一顿,四下一望,黑猫声音又响起:“宿主,我没有具象化,你看不到我。” 怪不得方才没有见到它,陆矶冷冷道:“什么事?” 阿五突地停步,瞪大眼:“王爷,你在和谁说话?” 陆矶脸色微僵,咳了两下:“无事,带你的路。” 阿五“哦”了声,偷偷看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幽幽一叹。 第55章 会如此说,不过还是他没有足够的权柄。  他的指甲渐渐攥进手心。  若是穆恒,便不会有这么多反对的声音。  他需要的不仅是一个听话的皇子,还需要一个扬名立威的机会。  “嘶……”他忽然微微蹙眉,收回被暖炉烫到的手,举到眼前,白皙的掌心中间,一枚颜色明显突兀的白色圆形伤疤十分明显。  曾经被打断的双腿也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阿加木将他的手又按回被子里,温景瑜从黑暗的回忆里醒过神,对上他十分不赞同的神色,轻轻笑了笑,乖顺地阖上了眼。    新年伊始。  宫廷的政变并没有影响到百姓的安居乐业,除了一些高官在家宴上的叹息,整个雍京城最常听到的还是炮竹声声。  散落的红色碎屑,铺在厚厚的雪地上,像雪白宣纸上画了一幅梅花图。  几只裹得圆溜溜的球从身边嬉笑打闹着经过,身后一直大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垂涎欲滴的是小孩子手里拿的吃食。  热闹的场景中,一个人提着几个小包裹,缓步走在街上,衣摆已沾湿了雪水,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  朱红的大门前,几个小厮各自分工,擦匾额的擦匾额,挂灯笼的挂灯笼,看到来人时,却都像府门两边的挂了红绸的石狮子,瞬间僵住了。  陆矶正裹着毛毯窝在廊下铺了绒绒软垫的椅子上,身边小火炉咕噜噜冒着热气,和着正堂前越晴波和竺之磐贴春联的叽叽喳喳声昏昏欲睡。  阿五来报温景瑜拜访时,他本来是想装作没听见的。  但是身边实在太安静了。  他无奈睁开眼,就见竺之磐和越晴波都眨着眼看他。  只好叹了口气。    他笼着袖子走出府门时,温景瑜正提着东西站在石阶下。  见他出来,温景瑜显然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来。  陆矶脸上没什么表情,吸了吸冷冰冰的空气,随口问:“有事?”  温景瑜扯了扯嘴角:“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府门前已经没有下人,只有一两个调皮的小孩子时不时跑过,扔下一两个炮竹。  陆矶摸了摸有些僵的脸,揣回袖子里,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回答我,再说别的。”  温景瑜抬起头看着他,陆矶和他对视:“当时,如果穆恒没有失去谨慎,你是否做过打算,真的拿晴波去换穆璇?”  温景瑜脸色映着府门前的积雪,毫无血色似的苍白。  陆矶看了他半晌,明白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温景瑜心思深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有一天,这种心思也会同样用到作为朋友的他们身上。  “你为了什么呢?”  他很想问。  但是也没有必要了。  陆矶转身回了府。  朱红大门渐渐阖上,门前又只剩他一个人。  手中提的东西忽然重如千斤起来,温景瑜站了站,正准备离开,身前忽然落下一枚石子,像流星一样落进积雪中,砸出一个浅浅的凹坑。  “怀瑾!”第三十三章大雍开朝百余年,四方商贾往来互市,络绎不绝。虽有宵禁,却并非严防死守。雍京城北,地近天子宫阙,多为达官贵人所居并朝廷官署所在,入夜即息。而城南多为民间百姓买卖居住之所。其中撷芳苑所处长乐巷,最是鱼龙混杂,宵禁所不制之地。青楼赌坊,三教九流,这里应有尽有。若是家财万贯,可去撷芳苑找最美的花魁,或去赌庄一掷千金;若是生活困窘的失意之人,也可花一文钱,在徐三娘的酒馆里买一壶酒,痛饮达旦醉至天明。若还想做些更刺激的事……“晴波说的是这儿吗——”陆矶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才能保证自己的声音不被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声盖住。“我怎么觉得不对啊!”陆矶焦头烂额,在狂欢的人潮中东倒西歪,拽紧沈知微的袖子,“这明明是个——”“杂耍场啊!”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席卷而来,中央莲花高台上,百余个叠罗汉的精壮汉子,正依次将火把抛到最上面,最上面的赤膊汉子点燃了从穹顶垂到面前的银圈,一个空翻从中穿过,稳稳落地,众人散开,手舞火把,开始表演口中喷火的新把戏。“这地方叫做摩罗天,就在长乐巷。主人家据说是个天竺人,不过没人见过。”王府里,越晴波一指点在地图上。“你们不知道也是自然,摩罗天并无固定房舍,不过是在长乐巷空地上起了一座巨大毡房,日落而出,鸡鸣方歇,白日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任谁也寻不到那些人去了哪儿。”“里面都有什么?”竺之磐十分好奇。“摩罗天为梵语三十三极乐天中的一天,既为极乐,自然应有尽有。”越晴波语气神秘,“这里有胡姬……”“这位小哥,我们草原上的羊奶可是一绝,小哥喝过么?”陆矶和沈知微在人群中左躲右闪,忽然旁边一位高鼻深目的姑娘一扯他袖子,媚眼如丝,轻勾红唇。即使沈知微攥着他的手用力到发疼,陆矶还是忍不住怔了怔,磕磕巴巴道:“没、没有……”乖乖,这细腰长腿,身材也太太太……“既然没有,不如随我……”缀满珠串的柔夷轻扯,渐渐靠近半露的酥胸。忽然,沈知微冷着脸一扯陆矶,不由分说将人拽走。重心不稳的胡姬一声娇呼险些摔倒,忿忿顿足道,“没见过这么抢人的!”“有赌徒地痞……”越晴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站住!不许走!那个穿白衣服的油头粉面小白脸,敢不敢上来和大爷我打一场!”沈知微气势汹汹扯着陆矶闷头直走,忽然被人叫住,抬头望去,微眯起眼。“你叫……我?”四方木台上,围了一圈绳索做栏杆,膘肥体壮的大汉打着赤膊站在上头,络腮胡上汗珠一抖一抖:“就是你,怎么样,赢一赔三,敢不敢打?嘿嘿,你要是怕了,趁早回去找丫鬟婆娘暖被窝,这地方不该你来!”周遭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沈知微一哂,松开陆矶,开始慢条斯理挽袖子:“既然如此,那我自然要奉——”话音戛然而止,被陆矶拉着往前踉跄而去。“不好意思,钱没带够,下回再来,下回再来……”陆矶赔着笑,夹着沈知微的胳膊,一溜烟往前跑。身后沈知微闷闷一哼,陆矶脑仁突突地疼。“还有斗兽场,杂耍班子,各种市面上买不到的番邦玩意,也有商贾摆卖……据说还有暗桩生意,不过那要去找他们东家。” 第57章 陆矶心中警铃大作!没想到,这个什么老妖怪居然不仅认得小王爷,还认识姬容玉!听起来似乎还很熟!他们不会就是一伙的吧?难道姬容玉还没把他俩拆伙的事儿说出去?等等不管说没说,沈知微在这里都很危险啊!“咦,这人是谁?”帷幔后走出一个穿紫衣的阴柔青年,此刻凤眼圆睁,呆呆地看着陆矶。陆矶别扭地搂着沈知微,将他按在自己肩头,一边干笑,一边把他身上刚脱下的白纱外袍在头上一盖,硬着头皮哈哈一笑。“这是……那个,拙荆!”第三十五章陆矶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没有听清,那小将军却自己摇了摇头:“不对,虽然你很好看,但也是男的,怎么能当我嫂子,不对不对……但是我哥为什么要抱你啊,你受伤了吗?”  陆矶听着他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越听额角跳得越厉害,干脆起身拍了拍手:“你精神好的很嘛,我本来还想给你求个情,现在看来好像用不着,你接着跪吧……”    “哎哎!”那小将军立刻伸手扯住陆矶的衣袖,左右望了望,悄声道,“你,你能说动我哥吗?  陆矶仰头看天,小将军打量他,面露狐疑:“不能吧,我哥虽然看上去脾气好,其实可坏了。”悄咪咪又嘟囔了一句“尤其是训我的时候”。  陆矶面无表情,抽了抽自己的衣袖:“你既然这么想,还拉着我干嘛?”  小将军立即眨巴起眼睛,乖巧地看着他:“不过我很久没见我哥和谁这么亲近了,你和我哥关系肯定不一般,好哥哥,你帮我求个情吧?”  陆矶被他那句“好哥哥”雷得浑身一抖,无奈撇撇嘴:“行了,我去试试,你老实呆着。”  小将军拼命点头。  陆矶转身进了营帐。    不远处,刚才去求情被踢出来的几个士兵聚在一起探头探脑。  “下个注?”  “赌啥?”  “赌这个小白脸什么时候被提出来?”  “行啊,我压一根羊腿,赌一炷香!”  “那太久了,我赌五个数!”  “把我娘给我寄来的特产赌上,他马上就会被踢出来!”  “我赌他不会被踢出来。”一人忽然道。  众人齐刷刷盯住他,那个士兵愣了愣:“看什么?”  “嘿,我说老石头,你还真是块石头,沈大人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那人哼了一声,掏掏耳朵,吹了吹指甲,悠然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沈大人什么脾气,才敢这么说,你见过沈大人对谁这么好?今儿下午刚来那会儿整个人烧得迷糊,你们没见沈大人多急?”  “沈大人急吗?”几人面面相觑,“我看沈大人没啥变化?”  唤作老石头的士兵哼哼一笑:“所以说,你们不了解沈大人。”  “你了解,不还是连沈大人的亲兵营都进不去?装什么装?”有人酸他。  老石头瞪眼,一拍大腿:“行啊,那咱就赌个大的,看我说的对不对!谁输了,明天脱了裤子在营里跑三圈,敢不敢!”  “谁不敢谁是孙子!”  众人七嘴八舌,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也凑过来,蹲在一起,齐齐盯住了沈知微的营帐,生怕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小将军还在那里跪着数星星。  一盏茶过去,没有动静。  “看吧,我就说要一炷香。”有几个赌输的士兵立刻苦着脸。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还是没有动静。  “我就说吧,要一个时辰!”几名士兵得意洋洋,更多的人面如菜色。    众人正要再等,忽然一人掀开帘帐,走了出来,正是陆矶。  “嘿!我赌对了!你看这不是出……”那人一蹦三尺高,话还没说完,猛地一僵,张大了嘴。  他们缓缓转头,看向老石头。  老石头叼着草叶,眉飞色舞。  他忽然伸出手,咧嘴一笑:“交钱的交钱,交东西的交东西吧,弟兄们?”    营帐前,陆矶对跪着的少少年道:“走吧,跟我进去。”  小将军立刻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说动我哥的?你真没骗我?!”  “爱进不进啊。”陆矶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打着哈欠转身走了进去。  小将军一脸震惊,一咕噜爬起来,忙跟着进了营帐里。    沈知微已经除下甲胄,正坐在案后看军情奏报,听见声响头也不抬。  陆矶径直走到榻前,倒头重新躺了下去,扯过薄毯翻了个身。  小将军瞪眼看着他,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冲击,直到沈知微叫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跑过去,殷勤谄媚地在沈知微身后转来转去,给他捏肩捶背。  “嘿嘿,哥,消气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罚我那么久……”  “我舍得。”沈知微目不斜视,依旧低着头,一句话便堵得他说不出话。  “哥……”小将军委屈巴巴唤道。  沈知微瞥了他一眼:“错哪了?”  小将军垂下脑袋,不情不愿:“不该贸贸然带着几个人就去抢人……”  沈知微点点头,却听他继续道:“应该多带点。”  一声闷笑传来,小将军顿时怔了怔,循声望了过去。  陆矶咳嗽两声,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没事,你们继续。”    小将军木木呆呆地收回视线,看到沈知微唇角的笑意后更是晴天霹雳。  他浑浑噩噩,小声道:“哥,他是谁啊?”  沈知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即使许久未见也很了解自家哥哥的身小将军立刻明悟,闭上嘴巴,拼命点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再问不该问的事。  沈知微待要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倨傲的声音:“沈将军可睡下了?程将军传你过去问话。”    虽然蒙着头但还没睡着的陆矶拉下薄毯,皱了皱眉。  沈小将军却是立刻呸了好几声:“程斐这个老狐狸!当初哥你没走之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不过现在得了点便宜,传话的都这么不客气,哥,你别去!”  沈知微放下笔,淡淡道:“无妨,他现在军衔比我高,如此也没什么不妥。”  沈小将军鼓着脸,就像只怒气冲冲的河豚,见拦不住沈知微,只好去取披风。  “夜里凉,哥你穿上这个。”  沈知微系好披风系带,外头传话的已经又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被沈小将军吼了一嗓子才安静。。    沈知微正要走,忽然转头又看了眼陆矶,同样正看着他的陆矶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愣了愣。  “热可退了?”沈知微走过来,手背在陆矶额上探了探,神色放松了些许,点了点头,嘱咐他好好休息,他很快就回来。  听着沈知微温柔低缓的声音,陆矶情不自禁地就点了点头,待见到他身后沈小将军古怪的神色,顿觉才下去的热度似乎又上来了,头一缩继续蒙在毯子里当乌龟。  偏偏沈知微又念了几句这样不好云云,又耽搁了许久才离去。  沈小将军双眼发直,飘飘忽忽地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营帐中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静静燃烧。  陆矶终于松了口气,看着营帐顶的木棱发愣,方才的酒意渐渐浮起,眼皮沉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本以为是幻听,那道声音却越发清晰起来,就像是直接响在脑海里一般。  万分熟悉。  陆矶忽然睁开眼:“系统?!” 第59章 “进来吧。”里面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声。  沈知微重又掀帘而入。    “你今天方到北疆,便奇袭小胜了匈奴,本将本该嘉奖于你,但是你事先并未禀报我,自作主张出兵,犯了军法大忌,两相功过相抵,此事就算揭过罢。”  他看了眼沈知微,眼睛眯起:“怎么,你不服?”  沈知微毫无波动:“并未。”  程斐将他看了又看,半晌才冷哼一声:“此事就算你运气好,但接下来这件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本将解释。”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沉声如雷:“沈知微,私会敌军王子,通敌卖国,你可知罪!”  沈知微终于看了他一眼:“不知此话怎讲?”  程斐怒气冲冲:“怎么,连你弟弟都见到你从伊屠的营帐中出来,你还想狡辩不成!”    沈知微面色如常:“我确实去见了伊屠,但我事先便着人将此事告知了将军,怎能算私会。”  “你何时告知了本将!”  “我曾遣人将那封信送与将军,不知将军可曾见到?”  “本将未准,况且此事你应当同本将当面商议!”  “我适才就想说,并非末将出兵时故意不告知将军,乃是我屡次求见将军,将军都借故推脱不愿见我,怎能说是我不来与将军面议?”  程斐脸色通红:“你——”  沈知微继续道:“通敌叛国之事,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我初来乍到于现行布防军务皆一知半解,如今也并无军机泄露匈奴袭营之事,若是他日真有证据,将军再来定我的罪不迟。”  程斐轰然踹倒了桌案,大喝道:“沈知微,你莫要太狂妄,如今的北疆是本将说了算!”  沈知微语气无波:“自然是将军说了算。”  程斐一口气堵在喉咙口,狠狠瞪着他。  半晌,一声怒吼响彻营帐内外:“给老夫滚!”    沈知微走出主帐,身后程斐唤道:“童炳,进来!”  童副将冷着脸看他一眼,擦肩而过走了进去。  “嘿嘿,哥,干得漂亮!我早就看那个老匹夫不顺眼了,气死他才好!”沈见川笑嘻嘻地凑在沈知微身边,一路走一路给他讲这一年多的经历。  末了,沈知微忽然问了句:“姑姑身体可好?”  沈见川微顿,挠了挠头:“好得很,哥你还不知道吗,现在还能挥着鞭子抽我十个来回不喘气,我从兴州调回来她本来也跟着来了,年初那会儿听说你……就又回去了。”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知微的表情。  沈知微面色如常,没有再问此事,又问了些别的,就让他回去歇着。  沈见川正要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顿,左右看了看,悄悄凑上前:“哥,我、我就问一次,你告诉我呗……”  沈知微抬眼看向他,他扭扭捏捏,脸色微红:“你营帐里那人,是不是我嫂子啊?”  沈知微眼神扫来,他立刻缩了缩脖子,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没想到沈知微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这个叫法挺好。”轻挥衣袖,披风如浪,往前走远了。  留下沈见川呆滞地站在原地,喃喃道:“还真是啊……”    夜深了,白日里厮杀了一场的士兵们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巡夜的士兵时不时从身边经过,行礼后再次走远。  沈知微一路点头,终于可远远见到自己的营帐,也不知里面的人睡了没有,只能看到昏黄的灯火映在帘帐上。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正要加快脚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沈将军留步。”  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恍惚生出不真实之感。  他怔怔转过头,只见一名面容苍老慈祥的老人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老旧长袍,正含笑看着他。  半晌,沈知微眯起双眼:“阿布罗……”    ……    “不知送去将军营帐中的药可还管用?”阿布罗坐在桌案后,抬手倒了杯葡萄酒,递给沈知微。  “原来那个军医是你。”沈知微挑了挑眉,“甚好,只是让突厥百余年来最伟大的巫师做一名小小的随军郎中,未免大材小用了。”  阿布罗捋了捋胡子,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笑道:“不是你让沈小将军把我找来的?再说神的旨意每个人都能听到,我不过是比别人耳朵更灵敏一些……”  他忽然缓缓叹了口气,“至于别的,突厥已经不在了,自然也没有了所谓的大巫……”  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下杯沿。  二人一同仰头喝下。  阿布罗放下酒杯,凝视着沈知微,摇曳的火光,给他布满皱纹的苍老容貌添了几分幽远的神秘。  “我曾说等你来北疆时,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沈知微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了些。  阿布罗转过头,穿过卷起的帘帐,望向浩瀚的星河天幕。  “你给了我那人的生辰八字,问我他的灵魂是否完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的。”  “他的灵魂很完整,并不存在本魂缺失的现象,那么他会失忆,自然只能是别的原因。”  沈知微紧攥的手蓦地松开,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我已经知道了。”他笑了笑。  阿布罗的神色却陡然凝重,缓缓转头,看向了他。  “但……你不是。”  沈知微愕然。    ……    陆矶第二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  营帐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声音此起彼伏,十分嘈杂。  他环顾了一圈,没有见到沈知微,一切都与昨夜他离开时一般无二,似乎他一夜未归。    外头天光大盛,陆矶走出营帐时,不由得抬手挡了挡。  只见外头一群打着赤膊的士兵,数十人围成一个大圈,大声叫着好。  圈子里,两人正在摔跤,一人身材矫健,阳光下汗水爬满了脊背,顺着肌肉的线条流淌,待他转过身来,赫然便是王骁。  另一人身材魁梧壮硕,如同一坐小山,两人不分上下,正战在一处,十分胶着。    陆矶看得入了神,正想凑近点再看看,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嘿嘿,嫂子醒啦!”  他转过头,一张朝气蓬勃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正是沈知微的表弟。  “你叫我什么?”陆矶刚起床就听见这么一句,心头火蹭蹭往外冒,一把攥住了少年的领子。  “再叫一遍。”他眯起眼,语气冷飕飕。  少年眨了眨眼,十分乖巧:“嫂子。”  陆矶:“……”  可以不这么实在吗?    他没好气地撒开手,掸了掸衣袖,忽然想起一件事:“看见你哥了没有?”  少年立刻瞪大眼:“什么,我哥一夜未归?啊……对,对!他去我那儿了,没错!我俩许久没见喝了顿酒,你也知道我哥三杯倒,没喝多少就醉了,我就让他在我那儿睡了!句句真实,绝无谎言!”  见陆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忙又道:“真的,嫂子!你不信我哥,你还不信我?我这种性格,从来不会说谎,一说谎我就脸红,你看看我脸红了没?”  他指了指左脸又换右脸,接着开始历数沈知微从小到大的种种事迹,把沈知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沈知微十分老实,从不拈花惹草。    陆矶越听越头大,被他一声声嫂子叫得眼冒金星,心想沈知微这么个持重的性子,为什么他弟弟一点都没学到?  瞅准他说话的间隙,陆矶立刻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少年似乎这才想起此行目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来是想给嫂子你送个东西。”  陆矶已经对这两个字免疫了,木着脸道:“什么东西?”  他脸上忽然起了两片红晕,扭捏捏捏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嗫嚅道:“这、这个给你,等你和我哥,那什么……之后……哎算了,我哥肯定知道!”他拉过陆矶的手,将那件物事不由分说塞进了他手心。    “这是什么?”陆矶看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金色细环,好奇地拿起来。  看了两遍他才发现,这他娘不就是个金色的耳环吗!  “给我这个干什么?”陆矶脸黑了黑,他看起来是会戴这种东西的男人吗?这根本和他期望的硬汉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好吗?    小将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口中敷衍地应着:“啊,这个,嫂子你留着就是了,回来肯定有用……”  陆矶实在想不通他在想啥,干脆不想,随手把耳环收了起来。 第61章 “程斐。”好容易有个答得上来的,年轻人答得飞快。  何远点点头:“此人心胸狭窄,朝廷若要换将,他只会比我们更急。”  “爹的意思是,让他替我们杀了沈知微?可……我听闻这个程斐胆小如鼠,为人又多疑,他敢么?”  “他自然不敢,杀沈知微的另有其人。”何远阴冷一笑,“你可知,其实安杜河一役,沈知微为何会输得那般惨烈?”  见年轻人一脸茫然,何远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半晌,年轻人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竟,竟是如此……爹的意思难道是,要效仿穆穆……”  窗外,惊雷穿空,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何远看了看天色,眼神深沉。第三十七章上林苑在城北芒山下,方圆二十里皆属皇家猎场,此处水草丰美,风景怡人,楼阁蜿蜒,除春秋围猎之用外,天热时避暑也是好去处,此时正值初秋,上林苑中秋芍遍开,更添几分景致。按照惯例,围猎开始前,先要于林外设宴,再由皇帝赐酒众人,说几番勉励之辞,才算正式开始。靺鞨人皆擅骑射,靖初帝邀靺鞨使团狩猎,本为共赏秋景,因着昨日宴上不欢而散,如今便带了些一较高下的味道,故而礼部更加不敢懈怠。禀报赐酒事宜的小吏拱手退下,温景瑜面色不变,只看着眼前为筹备酒宴忙碌不停的各司部官员出神。一旁的方有涯端起茶润了润喉咙,搁下杯子轻啧道:“我是真的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看了看身边,见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这里,低声道,“他于你有引荐之恩,坊间皆传你仰慕其人,再说此事穆相似乎并不知晓,你为何要如此?”温景瑜指尖拈起案上的一只茶盏,垂眸注视着浮沉的叶片,答非所问:“这个时节的铁观音确实成色最好,我的家乡,这种茶叶漫山遍野,万分寻常,偏京城中人拿它当做贡茶,一钱便要七八两银子……在民间,这已可抵普通人半年生计。”方有涯看着他,没有说话,温景瑜却问道:“这茶你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喝了,这次的味道可与上回一样?”方有涯自然摇头:“就算茶类相同,水温采摘乃至烹调手法都可能不同,味道自然也不会次次一样。”温景瑜转着杯沿,神色叹息:“茶尚会变,何况于人?”方有涯挑了挑眉,温景瑜放下茶杯:“这铁观音,在我家乡本是寻常之物,到了京城便身价飞涨,可惜人不能只凭置换地方,便一飞冲天。”方有涯低声道:“当日你与我说那些话,我本以为,你只为自保。”温景瑜显然一愣,继而笑道:“不然呢?方大人以为?”方有涯定定看了他几眼,嗤地一笑,自嘲般摇了摇头:“是我错了,你如何本也与我无关,只是,还望温大人莫要忘了。”他眸色深深,唇角却仍勾着笑,“我与温大人的约定,仅止于右相,其余我不想参与,在下虽是个惫懒的人,却不代表我喜欢被人算计做讨厌的事。”“什么讨厌的事?”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方有涯一怔,温景瑜回过头,立时见礼。只见姬容衡一身黑色劲装,在二人身边勒马停下,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方有涯立刻满脸堆笑:“啊,表兄……”姬容衡垂首看他,语气带了几分嘲讽:“方大人竟还记得我这个表兄,多少年没见你看过我一回,无论几时去寻你也是吃闭门羹,若不是大理寺卿一直没换人,我倒是要以为你早已经死了。”温景瑜有些惊讶,他虽与姬容衡相交不多,但印象里姬容衡是个随和亲切的性子,说出这种话,已是有些重了。但略一思索,也觉得姬容衡会生气并不假。方有涯与其生母情同母子,二人幼时想必也关系非常,可方有涯为了扮好他胸无大志的纨绔壳子,当真多少年都没再与姬容衡来往过,在姬容衡看来,与那些见他失势便敬而远之的人有何区别?只怕是还要更可恶些。姬容衡果然已话里带讽将方有涯数落了一个遍,方有涯虽不反驳,却在姬容玉经过时,热络万分地上去见礼,姬容衡脸色一黑跳下马来,温景瑜几乎要担心他要不管不顾地给方有涯一顿老拳,幸好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拉着马到一旁去检查去了。温景瑜松了口气,抬头对上姬容玉询问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躬身一揖。再抬头时,眼神却是一顿。不远处,一身绛红官服的沈知微四处张望着,忽然像是找到了什么人,举步走了过去。陆矶打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今早起来忙到这会儿都没见着沈知微,心里不知为何更乱,躁得时不时就要扯住一两个人问问看没看到沈知微。连续得到十二次没看到之后,陆矶正要进行第十三次询问,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在找我?”顿时吓了一跳。沈知微打量他目瞪口呆的神色,忍不住轻轻一笑,陆矶有些尴尬,想要问他去哪里的话也问不出了,沈知微却自己道:“昭阳说想在上林苑转转,非要我一起去,这才有些耽搁,你这里可都还好?”陆矶正要回答,见他一身红色官服,忙扯住他袖子:“你穿这身……今天不去围猎么?”沈知微却问:“你去吗?”陆矶愣了愣:“我怎么会去!”开玩笑,他一个将将克服骑马恐惧的青铜选手,不说离马尽量远点就罢了,打高端局不是送死么?沈知微眉眼舒展:“那我为何要去?我如今是文官,若是陛下不要求,我自然也可不用去的。”第三十八章陆矶只听见他说不去,莫名焦躁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欢欢喜喜地拉着人往宴席上去,一边小声道因为怕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空手而归,礼部准备了几只猎物,他悄悄藏了两只兔子,等会儿人都去围猎了,可以叫上李修明几个悄悄去烤兔子,这般絮絮叨叨着走远了。乌兰朵今日也换了一身火红骑装,细小发辫高高束成马尾,更添几分干练。宴上酒过三巡,靖初帝面色也红润许多,正准备吩咐赐酒,拓跋烈却忽然站起了身,拱手道:“皇帝陛下,您是如此英明神武的一个天子,了解越深,我便越为您的风采折服,我为我昨天的鲁莽致歉,还望陛下能原谅我的无礼。”靖初帝自然眉开眼笑,连说好几句无妨,拓跋烈以手抚胸,又道:“我还听说,陛下治理下的大雍子民,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如此难得机会,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大雍的勇士与我相互切磋,一较高下?”陆矶正撑着下巴在侧席上昏昏欲睡,闻言立刻一震,乌兰朵也与沈知微遥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警惕。靖初帝醉眼熏熏:“哦?你想见识什么?”陆矶越发不安,生怕他还要找茬沈知微,几次想起身,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止。拓跋烈鹰眼一扫,朗声道:“我们靺鞨男儿,自小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马射箭最擅长,大雍的勇士自然非比寻常,既然要切磋,我也不敢托大,便比试射箭,陛下觉得怎么样?”靖初帝眯了眯眼,大笑起来:“朕觉得甚好!既然如此,众位爱卿,可有人愿代我大雍,出列一战?”席间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却半晌没有人起身,靖初帝面色有些阴沉起来,沈知微蹙了蹙眉,正要起身,却见对面的陆矶正拼命冲他摇头摆手使眼色,愣了一愣,失笑不已,便重又坐好。转头时,恰好看到拓跋烈挑衅的眼神。正在这时,靖初帝忽然沉声道:“魏王,你去。”姬容玉不知为何,面色正难看,闻言半晌才回过神,靖初帝面色已是黑如锅底,让他把已到嘴边的推据之辞都咽了回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拓跋烈也有些发愣,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姬容玉先冷了脸:“请教了。”说罢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弓箭,走到一旁站定。拓跋烈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沈知微,沈知微却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拓跋烈一阵气闷,抢过弓箭大步离去。 第63章 靖初帝面色不愉,冷冷一哼,众人噤声,靺鞨士兵们却个个面露得色,看得众人越发窝火。“你不担心他会输?”陆矶一怔,忽然发现乌兰朵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转头看向皇帝,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河边两人,并未注意这边,才哼了一声,“公主问我做什么,他赢还是输,我为什么要担心?”乌兰朵挑了挑眉,却道:“你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吗?”陆矶一怔,心里莫名有点空虚,下意识摇了摇头,乌兰朵望着河边站立的两人,勾了勾唇角:“你要是见过,就会知道,他永远不会输。”沈知微接过那支只有半指细的箭,拒绝了想要为他换一张重弓的侍卫,道:“这张就够了,太沉,会伤到。”拓跋烈嗤笑一声,扬眉道:“沈知微啊,你真是在这温柔乡销金窟磨平了锋芒,你可要考虑清楚,这张三石弓配铁箭,能不能射远另说,只怕你才一用力,它就四分五裂了。”沈知微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搭箭,上弦,而后双臂伸展,拉满弓。似有一阵清风拂过衣角,吹动河边芳草依依,秋芍俯首,而后倏然藏入密林深处,再无声响。等了许久,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一箭似乎射空了。但沈知微放下手时,那张弓已经崩弦断脊,彻底坏了,而铁箭也已无影踪。拓跋烈定了定神,面露讥讽,正要开口,对岸忽然颤巍巍走来一名侍卫,手里捧着一株粉白的芍药花。“怎么样,怎么样你说话啊!”一名急性子的官员从席上冲过来摇晃着他。那侍卫直着眼:“五百一十步,穿心而过,没、没……”“几寸?几寸?”那侍卫忽然举起那株芍药花,抖抖索索道:“没有射入树干中……”官员面色一垮,却听侍卫紧接着颤声道:“我去时,那支铁箭就将这株秋芍钉在树干上,箭簇正中花枝,花瓣……分毫未伤……”拓跋烈面色惨白,浑身僵硬,抖着唇,断断续续道:“不可能,三石弓……不可能,射穿了树,不伤花枝……这不可能!”沈知微将坏掉的弓一扔,重新理好袖子,又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二人回到席上,拓跋烈眼神幽深,沈知微仍是去时模样。靖初帝龙颜大悦,朗声道:“这场比试,沈爱卿,你赢了,朕答应可以允你一件事,说罢,你想要什么?”沈知微拱手道:“承蒙陛下厚爱,微臣别无他想,只想要那一株被微臣射中的芍药。”不光靖初帝,在场众人都目露惊诧,靖初帝再三确认了两遍,沈知微始终如一,靖初帝只好道:“这本就是你射下来的,你既想要,就拿去罢。”沈知微接过那只芍药花,谢过恩,转身却没回自己的位置,却朝着另一边走去。看着他去的方向,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连靖初帝也眯起眼,了然般一笑。陆矶看着沈知微拿着那株芍药花朝这边走来,初始尚且不明所以,待想起身边的乌兰朵,顿时五味交杂,眼瞅着沈知微越走越近,竟然想不管不顾地起身躲得远远。然而到底晚了一步,沈知微已经站在了面前,陆矶正低下头打算装鸵鸟,忽然听见沈知微声音带笑。“听闻陆大人乃是今科探花,我看这株花与大人正合适,不知陆大人可愿收下?”第三十九章陆矶衣衫褴褛的亮相方式着实引起王府中一阵不小的骚乱,幸好林伯还未回府,越晴波只是多念叨了几句,没有哭天抹泪仿佛他已经归了西。“我怎么瞧着你闷闷不乐的?”洗过澡后,陆矶坐在一旁,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看着越晴波给他整理床铺。越晴波手中动作顿时一停,继而转身如飞鸟投林般一头撞进陆矶怀里,嚎啕大哭。“哥!我的小黑丢了!”陆矶嘴角一抽,小黑……难道是……“它还是一只那么小的猫,找不到回家的路该怎么办?”越晴波拽起陆矶的袖子抹了一顿眼泪,攥住他袖口,眼神惊恐,“哥,小黑它……会不会被人抓去吃掉了?!”陆矶看着越晴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十分心虚,咳嗽两声不知从何作答。越晴波见他吞吞吐吐,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欢了。陆矶唉声叹气,拍着背好一阵安抚,几乎想把系统叫出来继续扮宠物猫。奈何系统也不知是故意装死,还是又旷工了,陆矶叫了几遍都没有回应。“不哭了啊,哥回来再给你买只新的,比这只更可爱,好不好?你要白的黄的还是花的……”陆矶耐心地拿出哄小孩儿的架势,安慰道。“我只喜欢它……”谁料越晴波丝毫不吃这一套,轻轻推开他,小脸上满是受伤,摇头道,“谁都不是小黑,我不会再要的!”转身冲了出去,陆矶怎么喊都喊不住,末了只隔窗飘来一句,“哥你就不要白费心思了——”这个台词,为什么仿佛苦情剧里的女主……要不要戏这么多啊!“没想到你们人类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个体。”矮榻上忽然现出一只黑猫,尾巴一甩,望向越晴波消失的地方。陆矶太阳穴忍不住跳了跳,此情此景,他忽然十分想蹲在门口抽根烟。孩子叛逆,当真令人头疼。第二日,头疼的陆矶一个不小心又睡过卯,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正心急火燎地准备赶去醉香楼,却有下人来报,说沈知微和竺之磐已经在府上了。陆矶急匆匆赶到前厅时,老远只见竺之磐和越晴波正站在廊下,头挨头肩碰肩,双双摆弄着越晴波怀里的一只黑猫。越晴波时不时抿嘴一笑,脸上十分阳光。陆矶肩膀突然一沉,黑猫站在肩上,万般幽怨:“我看错了,人类果然还是薄情寡义见异思迁!”陆矶一阵头疼,抓来阿五:“这是怎么回事?”阿五还未答,身后脚步声停,有人接道:“我二人来时,晴波说她丢了猫。竺小少爷如临大敌,自告奋勇去买了只新的,现下不过才回来。”阿五泥鳅一般,趁陆矶愣神的空档逃之夭夭,沈知微上前两步,站到他身旁,微微一笑,风姿俊秀。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衫,外披同色纱袍,银冠束发,玉带收腰,若是再拿把扇子,妥妥的就是话本子里侧帽风流的王孙公子。但陆矶印象里,许是在北疆穿惯了,沈知微最喜欢穿的常服乃是圆领袍,箭袖窄腰,式样又简洁,衬得人清清爽爽,确实适合他。但穿儒衫居,居然也好看。 第65章 沈知微和竺之磐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林伯。林伯趴在黄木棺材旁边,正哭天喊地抹泪。自打一把火烧了刑部大牢,三人又在京城等了一日。纵火之事做的十分干净,刑部果然查不出,只能对外称作天干物燥,不慎走水。温景瑜协同一众囚犯,皆被送进了大理寺牢房。虽然禁军守卫十分森严,但温景瑜只要呆在牢中呆上一日,想动手的人自然便多一日机会,这并非万全之策。故而三人丝毫不敢耽搁,第二日就潜出京城,赶到了上泉村。却不料他们紧赶慢赶,仍旧晚了一步。前不久还给林伯送过东西的那个里正侄子,居然已经死了。年轻妇人披麻戴孝,双眼红肿如桃,在林伯身边不停拭泪。她腰侧站着一个十余岁的男童,额上缠了一圈白布,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陆矶三人。年轻妇人道:“怕您老伤心,本想过几日再差人去京城告信,哪料想您老今日可就来了……”林伯拍着棺材板:“瞒我作甚?!我活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就得了这么一个侄儿,他不来看我,我早晚也要知道,你还拦着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妇人低头垂泪,默默不言。竺之磐适时问道:“夫人,容在下冒昧,敢问令夫是何时亡故?”年轻妇人擦了擦眼角:“就在前日。我晨起煮饭那会儿他还在熟睡,我惯常做了朝饭再去唤他起身,谁料昨日再去时,连唤几声他都不醒,我才发现,他已经……”又哽咽起来。竺之磐道:“令夫之前可曾身有旧疾?”年轻妇人还未答,林伯已经叫道:“大郎身体好的很,怎会身有旧疾!”竺之磐“哦”了一声,看向她:“既无旧疾,为何忽然殒命?夫人可知晓其中原因?”那妇人垂下眼,缓缓道:“大郎身子骨确实一直很好,可不知为何,忽然就染了急病,请来的郎中都说是急病缠身,药石无效。这病来的蹊跷,也叫不出个名字……大郎,你去的这样突然,是要我们母子怎么过?你好狠的心!”说着,忽然抱住男童,揽在怀里,哭了起来。男童在她怀里侧过脸,睁大眼看着几人。一双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衬着灵堂的一片惨白,倒有几分阴森意味。恍惚间,陆矶后背一阵发凉。竺之磐冷冷道:“夫人想必还不知道站在我身边的是谁。景王殿下,夫人可曾听过?”陆矶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声,对于竺之磐用这种方式说出他的名头颇感羞耻。那年轻妇人却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携着男童就要跪。陆矶将她扶起,她缴紧手帕道:“不知是王爷,还请恕罪……王爷我自是知道的,大郎几日前,还去王府上看望姑夫,此事我是晓得的……”竺之磐打断她:“你既然晓得,就该知道,在王爷面前说谎,会是什么下场。”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不止:“王爷明鉴,民女没有说谎,民女说的,当真句句属实!”第四十一章竺之磐嗤之以鼻:“还嘴硬,好,我问你,这棺材中,当真有尸首吗?!”“什么?!”林伯惊道。不仅林伯,陆矶和沈知微也十分惊愕,齐齐转头,看向摆在堂中的那个木棺。这里头,竟是空的?林伯看了看棺材,又看了看妇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年轻妇人急忙道:“大人何出此言,难不成,民女还要伪造夫君身亡之事?这对民女有什么好处!”竺之磐道:“你确实没有伪造你夫君的死,但你早已将尸首下葬了,这棺材摆在这里停灵,根本就是掩人耳目!”那妇人浑身发抖:“敢问大人,我为何要如此做!”“你这么做,自然因为他根本不是急病而亡!话已至此,是真是假,开棺一看便知!”闻言那妇人立刻扑到棺材前,哭喊起来:“民女所说,绝无虚妄!几位大人来此,不曾奠念亡夫也罢,竟还要打扰已逝之人的安宁不成!”哭声响亮,不多时,左邻右舍乡亲皆被引至,对陆矶等人指指点点。那妇人哭的更厉害了,林伯也有些犹豫。不得不上前安抚。竺之磐却依旧不依不饶,斗鸡似的还往前去。陆矶无奈,和沈知微一人一只袖子,强把人拽走了。“拽我干什么?!放开我!”僻静处,竺之磐挣开两人,愤懑不已,“那女人分明就在说谎,你们信她还是信我?”陆矶叹了口气:“当然信你。”沈知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竺之磐冷哼一声:“这还不简单。”他伸出手,比了个“一”:“那黄木棺,用的是桐木,是市面上卖的最便宜的一种,棺板轻薄,如今天气正热,若其中当真有死逾三日的尸首,不可能没有一点异味。就算我们闻不到,也不会连一只飞蝇都没有,你们不觉得,屋里太干净了吗?”沈知微思索片刻,点头道:“确实如此。”竺之磐接着比出一个“二”:“院子里有停灵痕迹,东南角砖墙发黑,有黄纸灰烬,证明此前分明已经出殡下葬过一次,自然不可能再有另一具装了尸首的棺材。”陆矶举手:“那为什么其他乡亲不知道?”竺之磐鄙夷地看着他:“自然因为这是她背着人私下去做的。”陆矶摸了摸鼻子,算了,看在还要指望他查案的份上,就不计较他的态度了。竺之磐道:“她手上有许多划痕,仓促下葬,肯定不能告诉旁人,很可能,连出殡埋棺,都是她自己做的。所以,院子里的青石板,才会有几道无比清晰的辙印,俱都都是下葬时拉车的痕迹。”陆矶咂咂嘴,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就进去这么一会儿,他居然已经想了这么多。“第三,”竺之磐竖起第三根手指,“那个男童,年龄应在十二岁上下,这么大的年纪,生父去世,他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不是冷静的可怕,就是那个棺材里躺的,根本就不是他爹。我认为后者更有可能。”想起那个有些鬼气森森的男童,陆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此人死的时间如此蹊跷,其中定有内情。京城旧俗,停灵三日,按理说,过了今夜,就该下葬了,若想确认,只有找出下葬之处,开棺验尸。”听见“开棺验尸”四个字,陆矶立刻一个哆嗦,下意识往旁边一抓,攥住身旁之人的手臂。只听一声低笑,陆矶僵了僵,倏地放开手,却反被沈知微握住了,没等他挣脱,沈知微已经松开。他轻声道:“你若是害怕,就不必去了,不要担心。” 第67章 白日里的那个男童,正一身孝衣,仰头望来。漆黑的瞳孔倒影着一豆烛火,唇角忽然勾起一个笑。“你吓到他了。”屋中,三人围坐在一起,男童站在中间,陆矶犹自惊魂未定。沈知微看了男童一眼,神色有些冷淡,“说罢,有何事。”男童先是瞧了瞧晕在一旁的年轻妇人,沈知微道:“放心,她没事。”男童这才转过身,眼瞳黑亮:“我知道几位大人在找什么,我可以带你们去我爹亲下葬的地方。”陆矶一顿,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竺之磐望向他:“为什么要说与我们?”男童脆声道:“因为我爹亲,没有得病。娘亲说了谎,他是被歹人杀死的。”陆矶一惊,竺之磐更是直接窜起:“我就说此事定然有鬼,事不宜迟,立刻开棺验尸才是正经,”“不要,几位大人,不要开棺,民女求过几位大人!”一旁晕过去的妇人却不知为何忽然转醒,连滚带爬冲了过来,扒住竺之磐衣角,声泪俱下。陆矶和竺之磐立刻转头,同时看向沈知微。沈知微一顿,看了看自己的手,抬起头云淡风轻:“……下手轻了。”竺之磐干脆道:“没事,再补一下。”那妇人立时哭道:“民女愿将所知悉数说出,发誓绝对再无一丝欺瞒!只请几位大人莫要去开棺打扰大郎安宁!”竺之磐又抬头和陆矶对视一眼,笑了笑:“成交。”村落夜深,不闻更漏声,只有草虫鸣。“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屋中人未换,只换了座次,年轻妇人坐在竺之磐体贴搬来的椅子上,陆矶三人将她围在中央,男童站在妇人旁边,伸出手帕给她拭着泪。妇人似乎欲言又止,沈知微皱眉:“你夫君乃是死于非命,若不能查明真凶,如何告慰其灵。”竺之磐跟着道:“且此事背后蹊跷,说不定那人回头后了悔,连你们母子二人也想一并杀个干净,你以为瞒着就能万世太平?你这儿子反倒比你更懂事些。”男童用小手握住妇人,唤了句:“娘亲。”妇人犹豫再三,终于道:“实不相瞒几位大人,民女当日正是担忧会如此,这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叹了口气,“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她面容一肃:“我夫君,确实是被歹人所害。”她说道:“小女姓林,家夫李逢,乃上泉村里正,平日里常要做些到各户查验人口,收缴赋税之事。近来到了收麦的日子,按理又免不了要缴粮税,大郎这几日早出晚归,常在村子各处奔波。三日前,他去村东验税,回来的晚了些,我不放心,便去寻他。”上泉村与草帽村一样,俱都临傍西山。却又与草帽村有些不同。草帽村地势低洼,较为平坦,上泉村却在山中。乃是因山泉众多,如引天水名之为上泉。其中又有二河,就中流淌而过,将上泉村一分为二。东边地形较高,西边地形则缓。其中一条干涸已久,只余一道河沟,另一条却仍水流不息。过了这道沟,便是李逢家。“那日天色昏暗,民女远远见他走来,正要过那沟上的石桥,未曾开口招呼,就见道旁忽然窜出一人,身手利落,十分不凡,大郎几乎没有挣扎,便被那人一刀封喉,推入了桥下……”李林氏泣不成声,“民女吓得不敢出声,躲在林丛中许久,才大着胆子,去寻大郎的尸首……”男童垂下眼,竺之磐叹息:“你手上的几道旧伤,便是那时去寻尸首时落下的?”李林氏点点头,哽咽道:“民女不知大郎得罪了何人,但唯恐那人再来寻仇,不敢声张,幸好夜深,乡里们早已睡下,无人发觉,民女便将尸首带回了家中。”“具体是在何处,可能带我等去看一看?”李林氏红着眼,点了点头,带着几人出了门,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那处干涸的河沟前,到真的不算远。李林氏低头一指沟下某处:“那里便是……”月隐层云,陆矶本欲再看仔细些,向前两步,却没留心脚下,只听耳旁一声急切的“小心”,跟着袖口一紧,被人往后用力扯了回去。脚下几颗碎石滚落。竺之磐见沈知微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一哂:“沈大人也太过小心了。”看向沟底,“这河沟只有二人深浅,又干涸已久,早已遍生杂草,怕是最多一人多深。如陆大人这么个成年男子,便是掉下去,顶多蹭破个皮,磕个脑袋都算重的。沈大人还担心陆大人会摔的一命呜呼不成。”陆矶也觉得沈知微反应有些过大,却也知晓他是好意,待要抽出袖子,却发现抽不动了,不禁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月出中天,借着清辉,只见沈知微面色惨白,便连握着他的手,都在微微地抖。“沈大人?”陆矶愕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沈知微空洞的眼神聚焦,却像是不敢看他般,立时垂下眼,松了手。“你怎么了?”陆矶皱起眉。沈知微神色微苦,扯了扯嘴角:“无事……”竺之磐又插科打诨:“也许沈大人是怕陆大人你再摔坏脑子,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又变一个人。”陆矶一僵,下意识去看沈知微。见他越发苍白的脸,便忽然失了舌头,一时再也说不出话。好在竺之磐很快转回了正题:“这沟显是摔不死人的,但丢尸在此,定有蛛丝马迹可寻,今日太晚,看不分明,白日再来一看,便可知你是否说谎。”却是对李林氏所说。李林氏低首:“民女不敢再欺瞒,只求几位大人,找出真凶。”竺之磐伸了个懒腰:“真凶之事,明日再说罢,赶了这一天路,我是得寻个住处好好睡一觉。”李林氏忙道:“几位大人若不嫌弃,民女家中倒还有两间厢房,大人们或可暂且委屈一晚……”竺之磐摆摆手连道无妨,跟着李林氏走了几步,回头见陆矶二人还愣着,忍不住招呼:“陆大人,沈大人,你们二人都不乏吗?”陆矶恍然回神,沈知微也低声道:“去休息吧。”陆矶喉头微梗,闷头转身跟上了竺之磐。一路回到门口,已经睡下的林伯却迎了出来,将说要守夜的李林氏也赶回了房:“小宝半大的孩子,哪能经得住熬,你且带他去睡,我这会儿精神的很,守灵就交给我。”又转向陆矶,满面愧色,“怕是要委屈王爷,老奴已将这间厢房打扫干净,王爷且在这间将就睡上一夜罢。”竺之磐已经打着哈欠走向左手边的另一间:“陆大人睡那间,我就睡这间了,沈大人你要是不嫌弃,和我挤一挤?”陆矶看向沈知微,沈知微却没看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矶顿觉一阵无趣,进屋阖上了房门。躺在床上,陆矶翻来覆去睡不着。竺之磐许是无意,却让他想起了殿试那天穆恒遇到他时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沈知微和大皇子,就这么值得信任?” 第69章 入城时正值日中,宝丰粮行门前车马来往,许多赤膊汉子扛着大小粮袋,进进出出。竺之磐开门见山,嚷嚷着让伙计喊掌柜出来,不多时,出来个身型微胖的中年男人,未语先笑迎步上前:“这位小兄弟有何指教?”“这张字据你可认得?”竺之磐取出纸张,递给了他。掌柜接过,上下一看,点头:“认得,这正是敝行开的票据,看这款识,几位是李逢友人?”眼神微转,不落痕迹打量几人,在陆矶身上微微一顿。陆矶一惊,忍不住去摸唇上一绺髭须,清清嗓子负手站定。好在掌柜很快移开眼,陆矶松了口气,心说他扮成这个样子,林伯都不一定认得出他,此人能认得出就有鬼了。想到这里,思绪忍不住回到一炷香前。马车停在街角,陆矶掀起帘子望了望,宝丰粮行门前热热闹闹。“宝丰粮行掌柜刘宝丰,京城人士,因生意做得大,同户部也有些交集,但其人是否参与挪用户银尚不知晓。”陆矶放下轿帘,转头就见竺之磐眼神闪烁,顿时心中警惕,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竺之磐嘿嘿一笑:“所以,未免多生事端,我们不能就这么进去……”“所以你就让我穿成这样?”陆矶眼皮跳了两下,看看自己足足胖了三圈儿的腰,再看看竺之磐清清爽爽一袭长褂,一时拳痒。“哎呀,陆大人,”竺之磐拍拍他,语重心长,“时局所迫,我等自然要顾虑大局,你与沈大人都是游过朱雀街的名人,保险起见,自然要乔装得彻底些。”陆矶眼神如刀,竺之磐视若无睹,作谦虚状:“我不过是朝廷泱泱大员中一名小吏,微如蝼蚁之躯,自然无人在意。”陆矶磨了磨牙,余光瞥见沈知微,见他也同自己穿了一般无二的臃肿长袍。但沈知微身量高,这衣裳穿在他身上,依旧能看出几分潇洒,如此一来,他倒是成了三人中最辣眼睛的一个。陆矶忿忿拽了拽衣襟,耳听到竺之磐回答道:“正是,这几日新收了几担粮食,想问问掌柜的还要不要。”刘掌柜面露讶色:“李兄弟竟还有货?”竺之磐不语,刘掌柜搓了搓手,伸出手向里一引:“还请几位随我进茶阁一叙。”茶烟袅袅,沉香馥郁。刘掌柜客气地邀请几人入座,自己却再三不肯坐下,亲自奉上新茶,这才压低了声,问道:“几位……其实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李兄弟的粮食,到底是从何处来的?”竺之磐微顿,同陆矶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刘掌柜是吃不下了,还是信不过我们?”竺之磐淡淡道。掌柜立刻摆摆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只是……”无奈叹气,“想必小兄弟也懂得,这做生意,尤其是做我们这行当,难处颇多。要数最怕的,便是惹祸上身了。”“刘掌柜此言差矣。宝丰行分号开遍四海三江,雍京城更是刘掌柜你一家的买卖,若是连刘掌柜你都哭难,那天下开粮行的商贾,怕是活不下去了。”刘掌柜苦笑:“正是做到如此地步,才更怕麻烦。世人皆称我宝丰行乃半个皇商,可与天家做买卖,哪里能少的了麻烦。这不是,我日躲夜避,景王爷不还是站在了鄙人面前么?”陆矶一口茶还没喝进口里,就险些喷了出去,一阵呛咳,沈知微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你早就认出了我?”陆矶也无暇顾及旁人,他此刻万分惊恐,他穿成这样,这人都能认出?!“王爷乔装十分严密,鄙人开始并未察觉。只是,王爷换了衣帽面饰,却唯独忘了换一双新靴。”“鄙人有幸结识云锦阁的东家,王爷的衣履,泰半出自云锦阁之手,个中款式,独一无二,故而鄙人得以认出。”刘掌柜一揖到底,“还望王爷恕草民怠慢之过。”陆矶托住他的手肘,再三要求才让人好生入座,哪知刘掌柜知晓了竺之磐与沈知微的身份,椅子还没焐热又窜了起来,待四人分别落座,陆矶折腾出一身热汗。刘掌柜搽搽额头:“王爷来此,看来草民还是惹上了麻烦,王爷欲知何事,草民定然知无不言。”陆矶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咳嗽两声转过头:“咳,竺大人啊,还是你来吧。”竺之磐整了整衣襟,坐直身板,十分得意,若是有尾巴,此刻定已翘上了天。陆矶再次拳痒。“我且问你,过去几月里,粮行可有异常进账?李逢与你,又有何交易?”刘掌柜思索片刻,娓娓道来。第四十四章陆矶脚底抹油,当下就要溜,身子才转过去,又急急刹住,满脸笑容地转过了身,正对上姬容玉惊愕的神情。他不能跑,跑了不更穿帮?陆矶面上堆笑:“二殿下……”姬容玉眉头皱起:“停舟,你怎么了,为何与我如此生分?”他走近想来拉陆矶的手,陆矶一个激灵,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这一犹豫,就被他握住了手,顿时汗毛直竖。更别提姬容玉还用手轻轻摩擦他的掌心!靠,老子是直男啊!陆矶面色扭曲,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姬容玉立刻露出受伤的神情,配着他那副貌若潘安的脸,当真是迷惑性十足。“停舟,你可是怪我这几日未曾去看你,我知晓你日前摔落山下,又一直不醒,本是想去看你的……”陆矶心中默默翻白眼,说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身为人家的老情人,连人快死了都没去看望过,还说什么喜欢。姬容玉低低道:“但是舅舅说这几日父皇身体欠安,要我多在他跟前儿晃一晃,你的病他们都说是失魂,大雍治不好,要想治只有去求塞外巫族。”未开府的皇子不得随意离京,可我想要是父皇开心了,指不定便能允我去塞外为你寻药……”你认真的吗兄弟?陆矶忍不住默默腹诽,看着挺精明一个人,为什么如此好骗?这也太天真了吧! 第71章 “你说什么?”陆矶侧着耳朵,蹙眉凑近问。林伯面露焦急:“王爷容禀,只因平日里王爷都是与沈大人一同用膳,这几日昏迷不醒,这条规矩才废了。昨日王爷醒后,后厨以为今早王爷还是同沈大人一同用饭,特意将沈大人请到了前厅。”“可等了许久也不见王爷来,问了人才知道,王爷原是匆匆忙忙就出去了,也没同沈大人说一声,沈大人当时就咳了血,晕过去了!”陆矶额角突突地跳,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吃饭就要吐血?这个沈知微是什么惊天绝世大情种!所以说,病弱小白脸什么的真的很麻烦啊!越晴波跟在他身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伸手摸了摸朱漆圆柱,又立刻缩回了手,见他一脸狰狞,顿时吓了一跳:“停舟哥哥,你怎么了?”这一路聊下来,越晴波已经从“恩公”“王爷”“陆矶哥哥”成功过渡到了“停舟哥哥”,陆矶上辈子没有亲人,也乐得有这么个几次三番救下的有缘的妹子,路上就将人认下了。按古代的礼节,王室认亲非同小可,陆矶要认下越晴波做妹妹,得先禀明皇上,再开宗祠,拜先祖,这才算真的认下了这个妹子。陆矶对这些一窍不通,上面那都是阿五说的,本打算回来后和林伯商量这件事,却不料才一进府,就听见这么个糟心的事情。看林伯急得双眼通红的模样,可见是真的把沈知微放在了心上,也不知沈知微是怎么收买的人心。陆矶头痛道:“现在如何了?”“皇上听说此事,甚为关切,谴了陈太医来为沈大人诊治,只是沈大人一直没醒,陈太医如今还在房里。”话正说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拎着个药箱,低头往大门走来。林伯忙将人喊住:“陈太医留步,沈大人……”陈太医一抬头,先看见了陆矶,见礼后才捋着胡须,笑呵呵道:“小国公爷已醒来了,并无大碍,王爷和林管家都不必担忧了,老臣方又新开了一副药,已交给下人去煎药了。”说罢拱了拱手,“如此,老臣便告退了。”陆矶点点头:“林伯,送一送陈太医。”陈太医又躬身见了礼,这才随林伯一同出了大门。陆矶揉了揉额角,才转过身。第四十五章王将军依旧滔滔不绝,还没发现靴底下踩了个东西。“俺是个粗人,不懂兵法,不过张大人既然吩咐,俺照做就是……不过大人!”他忽然把脚往回一收,语气热络道,“倒还真有个事儿,想问问大人,这俺来京城几天了,去沈将军府上瞧过几回,愣是没见着人,连大门都不带开的,张大人知道咋回事儿么?”见他移开脚,陆矶立即精神一振,伸出食指和拇指,悄悄捏住边角,轻轻地,慢慢地往回扯。近了一寸,又一寸……“此事下官倒也有所耳闻,沈大人似乎身体不适……”“什么?将军病了?!”八仙桌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陆矶只觉手指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泪刷地便流了下来,下意识张口痛呼,最后关头想起当下处境,生生一转,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那王将军似乎十分激动,竟站起了身,右靴正正踩在陆矶的手指上。方才陆矶只听声音,就觉得他一定十分精壮,此刻却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此人的魁梧!他肯定是一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因为真是太他娘的疼了啊啊啊!!陆矶眼泪决堤一般,哗啦啦地流淌,在心中将他骂了一百八十遍,王将军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咦”了一声,拿开了脚,似想低头看个清楚。“正是,沈大人闭门谢客,已有几日了。”王将军霎时被吸引了注意:“竟有这等事!他奶奶的,一定是狗皇帝苛待将军!当初将军在北疆,何曾生过病?张大人想来不知,在我们北疆,沈将军可是一等一的悍将!”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大人不知道吧,沈将军当初……”拉着张廷,不由分说地科普起了沈知微种种事迹。陆矶冷汗涔涔,屏息凝神不敢动,待最尖锐的痛楚渐渐过去后,终于放松下来,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目光呆滞,片刻茫然,忽然猛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他本来以为刚才咬的是自己的手,这会儿才发现——这根本是沈知微手的啊!怪不得他没觉得疼!!“你……”陆矶难得有些慌乱,握住沈知微,看着上面血痕清晰的齿印,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沈知微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比了比点卯册。陆矶心情复杂,揣回册子,然而余光却不由自主,又瞟了过去。沈知微垂下袖口,伤痕被遮住,陆矶只好讪讪把视线收回。桌子外头的两人说话声又清晰起来。“看来王将军对沈大人了解甚多,但今日时辰……”“那当然!沈将军我能不了解吗?将军他身长八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使一把通天彻地青云剑,披一袭穿云百花大红袍,一喝可退百万雄师,一剑可开日月山河——”陆矶眉头狠狠一跳,忍不住去看沈知微。沈知微面色也十分古怪,见陆矶看过去,作势轻咳了一下,往前倾了倾身子,忍不住开口解释:“我不是这样的……”语气十分认真。陆矶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没见过沈知微,当然知道沈知微不是这样的。其实,若系统当初没有告诉他沈知微的身份,他倒真的会以为沈知微是个文官了。想着想着,陆矶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到了第一次见沈知微那天……无意间看到的胸肌……忍不住低又头看了看自己。 第73章 沈知微气势汹汹扯着陆矶闷头直走,忽然被人叫住,抬头望去,微眯起眼。“你叫……我?”四方木台上,围了一圈绳索做栏杆,膘肥体壮的大汉打着赤膊站在上头,络腮胡上汗珠一抖一抖:“就是你,怎么样,赢一赔三,敢不敢打?嘿嘿,你要是怕了,趁早回去找丫鬟婆娘暖被窝,这地方不该你来!”周遭围观的人哄堂大笑。沈知微一哂,松开陆矶,开始慢条斯理挽袖子:“既然如此,那我自然要奉——”话音戛然而止,被陆矶拉着往前踉跄而去。“不好意思,钱没带够,下回再来,下回再来……”陆矶赔着笑,夹着沈知微的胳膊,一溜烟往前跑。身后沈知微闷闷一哼,陆矶脑仁突突地疼。“还有斗兽场,杂耍班子,各种市面上买不到的番邦玩意,也有商贾摆卖……据说还有暗桩生意,不过那要去找他们东家。”“总之,摩罗天中人来去神秘,又汇集天南海北各处贩夫走卒,若说能一时间涌入许多人口,又不过分引人注目,摩罗天确实乃上佳之选。”越晴波说完,一副求表扬的模样扬起下颌。陆矶却冷冷道:“这种地方,你怎么这么了解?”越晴波一僵,嗫嚅道:“之前,之前在撷芳苑那会儿,偷偷摸摸去过,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带路!”陆矶呲牙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想都别想。”陆矶拉着沈知微,总算寻到一处人较少的空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息,耳边欢呼声又起,循声望去,只见那莲花高台上,罗汉未退,却又上去许多衣着暴露的美艳胡姬,柔弱无骨般攀上诸人。那些罗汉金身未褪,面容肃穆,衬着身上缠绕的胡姬,反倒更添几分颓靡。空气灼热,人烟嘈杂,陆矶忍不住擦了擦汗,暗暗感叹没让竺之磐和越晴波来实在是明智的选择。“阿嚏!”竺之磐揉了揉鼻子,“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念叨我……”回廊下,越晴波手拿软毛刷,正在给木盆里的黑猫刷毛,竺之磐觑了她两眼,小心翼翼道:“估计又是陆大人,大概我没去,他们十分后悔,哎,小晴子,你说摩罗天的胡姬,漂亮吗?”越晴波猛地抬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竺之磐喉咙动了动,有些紧张又有些小雀跃:“你,你是不是……”生气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越晴波忽然把刷子一扔,握住了他的肩,目光灼灼。“那必须是……漂亮极了!”越晴波捧着脸,开始和他细数摩罗天的胡姬姐姐们身材多好性格有多善解人意,竺之磐听得嘴角抽抽。“如果我告诉你,”他不死心道,“其实我也很想去……”越晴波忽然握住他的手,眼神真挚。“如果竹子你要去,请务必带上我!”竺之磐浑身僵硬,许久,默默点头。越晴波眼神炯炯,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竺之磐热泪盈眶。眼看莲花台上诸人的动作越发不堪,陆矶和沈知微忽然同时默默伸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完了没?完了没?”陆矶眼前漆黑,只能凭借外界声音判断这帮人进行到了哪一步。掌心下沈知微的睫毛眨了眨,陆矶正觉得有些痒,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馥郁香气近在鼻端。“已经结束了,二位可以放下了。”眼前重复光明,高台上的确换了一批乐师,众人呼声暂歇。一位白衣罗裙作汉人打扮的少女站在身前,掩口轻笑:“二位可是来找我们家主人的?”陆矶和沈知微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茫然、那少女惊讶道:“你腰间挂着我们摩罗天的信物,竟然不是来见我们家主人的?”信物?陆矶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玉佩,一脸茫然。从他穿成小王爷,最常戴的就是这块玉佩,他又不像沈知微一样讲究,每天穿什么全凭越晴波作主,实在对这块玉没有印象。小王爷又怎么会有摩罗天的信物!少年面露狐疑,陆矶忙硬着头皮连声答应:“正是,还请姑娘带路。”沈知微眉头微蹙,落后少女半步,轻声道:“我们此行并非为见这里的主人,如此贸然,恐有不妥。”陆矶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与沈知微来此不过是想探一二虚实,结果竟然直接要去见摩罗天的东家?如今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少女领着他二人从侧门出了毡房,外头月朗星稀,夜风清爽,陆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本以为少女要带他们去什么深宅大院,没成想几步之遥,少女就停了步子,在墙上按了一块砖,应声滑开一道暗门。火把次第亮起,映出门后一道通往地下的长长石梯。陆矶猛地攥紧了衣袖。如果既要容纳许多人口,又能完美地不漏形迹泄露行踪,有一个地方再合适不过。沈知微低声道:“地下。”石门在身后关闭,甬道中,只有三人踩着石梯向下的哒哒声。沈知微悄声道:“你以前来过这里?”陆矶给了他一个“你清醒一点”的眼神,如果他来过,他岂会不说?沈知微顿了顿,既然来过这里的不是陆矶,那么是谁也就不用再问了。二人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跟在少女身后,下了石梯,又在迷宫一般的地道里七拐八扭。这里的通道穹顶颇高,一路上凿出许多洞穴,有的石门洞开,内里似乎是居所,有的紧紧封闭,不知其后藏着什么。会不会,就是那些从宝丰粮行买走的粮食? 第75章 姬容玉竖起眉毛,还要再说,拓跋烈已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好了,说说你想怎么做吧。明日围猎我会带人设伏,等他进入密林后击杀,可你知道,沈知微不是那么好杀的,若是一击不成,我倒是无所谓,皇帝肯定还会震怒,只是殿下你怕是要白忙一场了。”姬容玉面色不变,眼神落在身侧描金彩绘的屏风上:“若是一切正常,自然没那么容易杀了他,可若是马被人下了药,人也中了毒呢?”拓跋烈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就见姬容玉拍了拍手,从屏风后走出一名身着青衣的文雅青年。“在下礼部郎中温景瑜,见过英王。”温景瑜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稳稳行了一礼。拓跋烈眉梢微挑,姬容玉缓缓道:“围猎开始前,按例陛下要赐酒群臣,此类事宜,皆由温大人全权负责,英王以为,如此可能成事?”“他可信?”姬容玉看向温景瑜,眼神幽深:“温大人,你说呢?”温景瑜垂下眼帘,拱手一揖:“定不辱命。”第四十九章温景瑜报了名姓,同韩淼攀谈起来。韩淼似乎穿不惯单薄的衣袍,有些畏寒似的拢起袖子,好奇地眨了眨眼:“说来我方才听人说起,温兄似乎也是得人举荐?不知是朝中哪位大人?”温景瑜顿了顿,正要回答,忽然前方一阵骚动,原是贡院开了大门,几名考官已开始核验文牒,引人入场。身后试子顿时互相推搡起来,争先恐后往前涌去。温景瑜猛地被人推了个踉跄,往前跌跌撞撞行了几步,等站稳再回头,只见一片乌泱泱的人头攒动,韩淼早已失了踪影。陆矶正被一群人推来挤去,几乎双脚不点地,早已想不起去寻温景瑜,只能死死捂住怀里的文牒,直到监门官终于发了怒,强令众人按序入场否则永禁科试资格,贡院外才次第排起了长龙。长长的队伍缓慢向前移动,陆矶踮着脚跳了两下,远远看到门口守卫森严。一左一右两名穿绿色官袍年轻官员各司其职,左边的负责核对文书,右边的和卫兵一起核查试子身上可否有夹带舞弊。忽然,门口一片哗然之声,只听一声怒斥中气十足响彻云霄:“带下去!”陆矶好奇地探了探头,就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试子被人押着,灰头土脸从身边走了过去。“这位兄台,”陆矶戳了戳站在前面的那位指指点点的试子,“这是怎么了?”那瘦高书生撇撇嘴:“还能怎样,想夹带被发现了呗,看样子是将经文写在了里衣上。”声音一低,凑近陆矶,“这还不算啥呐,前朝时候听说还有写在那里的……”陆矶一愣:“哪里?”瘦高书生用“你就装吧”的眼神往陆矶下身一撇,陆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这——”卧槽,写那儿怎么看啊?!低头不会被发现吗?!字得写多小啊!不会起反应吗?瘦高书生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想哪儿去了,是这儿啊!”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陆矶脸色依旧十分一言难尽:“写这儿都能被发现?”那书生似乎十分健谈,摇头晃脑道:“那是自然,看你这模样,功课做得不到位啊,前朝不比咱们,官员入朝全靠的科举,检验自然相当之严格,咱开朝的太`祖爷爷,靠的是世家门阀改的国号,自然要给他们好处,这科举半行半废的,检查也就没那么严了,哎,可怜这世道,咱这种升斗小民想要出头越发难咯……”陆矶配合地点点头,那书生见有人肯听,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从太`祖即位后反水削弱氏族,一路说到半年前他初来京城在醉香楼门前被抢走一匹马。贡院门口,也陆陆续续有越来越多试子想要作弊被抓。“都说了会试不许自带任何物品,为何还要私自携带?给本官搜!——居然在木炭里夹了纸条?你还考什么科举,怎么不去当细作?!带走!”“你以为藏在鞋里本官就找不到了?带下去!”“藏在嘴里也不怕氤湿了?整日心思不往正处使,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给本官拿下!”只听见那监门官怒气冲冲的声音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试子毫无不留情被收押,贡院外渐渐无人再喧哗,俱都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终于到了陆矶前面那位瘦高仁兄,只见那书生镇定自若脱了外袍,任凭监门官在他身上搜了一遍,正要穿上衣袍,那监门官却忽然一声爆喝:“且慢!”陆矶一个哆嗦,来不及反应,那监门官忽然一把扯下了瘦高书生的里裤!一片哗然中,那监门官冷笑两声,对着呆滞的考生指了指他的大腿:“下回想写这儿,记得用浅色的墨,隔着裤子都看的一清二楚了!”陆矶目瞪口呆,那书生也僵得好似一块木头,后面的试子见状纷纷忍俊不禁,瘦高书生忽然回过神,蹭地提上裤子,却被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架着拎了下去。“等等,说好的没有那么严呢!这是天要亡我,呜呼哀哉,学生不服——”瘦高书生鬼哭狼嚎被人押了下去。陆矶合上自己的下巴,脖子生锈一般转过头,正对上那监门官漆黑如墨的脸。“你们这届试子,当真是本官平生所见之最差!”他气的胡子似乎都要翘起来,可惜面上干干净净,只能干瞪眼。忽然一指陆矶:“从你开始,验身时都给我把裤子脱了!”此话一出,顿时一片骚动,陆矶白着脸猛地后退两步,后面的试子也一片嘈乱,纷纷嚷嚷着“有辱斯文”“于礼不合”云云。那监门官铁青着脸,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陆矶抽着嘴角在心里骂娘,已经开始盘算如果真的要脱裤子,他是抵死反抗,还是干脆回去告诉沈知微他不干了,想来沈知微应该能体谅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裸奔的苦楚。正在众人吵闹不休时,一旁核验文书的儒雅官员忽然叹了口气:“陶大人,这就算了吧,总载大人事先并没有这样的吩咐。”“总载大人是没说,可你看看他们都写到哪里去了!”陶大人依旧不肯松口。“就算他们当真写在那里,我们多派几个巡视也就是了,可此事总载大人既然没有说,我二人实在无权作主。”“李修明,你这是怕了?你怕我可不怕,有事我担着!”陶大人冷哼一声,拢起袖子转过头。陆矶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的权益发声争取,小声道:“那个,学生也觉得,李大人说的有理……”“你!”陶官员竖起眉毛,似乎想要开口大骂,但是后面众多试子纷纷响应起陆矶,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半晌,陶大人额角青筋暴跳,终于重重一哼,冷冷撇开头。陆矶这才松了口气,掏出文牒,递了出去。 第77章 难道系统走了?这个念头才蹦出来,陆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他愣愣转头,险些吓得跳起来。黑猫蹲在他身边,如果猫有表情,现在应该是一脸无语的样子:“宿主,你叫我干嘛。”陆矶拍了拍心口,发现对面凉亭的何大人正眯眼看过来,咳嗽两声蹲了回去。一人一猫蹲在贡院外,进行了如下对话。“你这几天去哪了?”“宿主,我又回了趟总部。”“你又回去干嘛?”“……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说过,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因素。”“记得啊。”陆矶点点头,狐疑看着它,“你查到了?什么不可控因素?”黑猫抬起尾巴尖捂住了眼睛:“我不能告诉你宿主,但是……你还是小心一点沈知微比较好。”小心沈知微?“为什么?”陆矶心中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反驳,“他又不会害我。”黑猫转过脸,金色的竖瞳看着他,陆矶又想起了同样有一双琥珀色眼眸的那个人,忍不住咳嗽两下转开了眼。“你不是还说让我对他好帮他走上人生巅峰?那我俩就是盟友啊,现在按部就班都挺顺利的,你不用担心。”黑猫顿了顿,似乎有些心情低落:“宿主,你要是有一天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骗我?”陆矶眨眨眼,忽然狞笑道,“那当然是把你顿了做猫汤。”说着还伸出手恐吓般地去捉它。黑猫却动也没动,尾巴一甩一甩,陆矶没趣撇撇嘴,抄着手蹲在它旁边。“其实你骗我,我能怎么样,我莫名其妙死了跑到这里,又莫名其妙多了个你,从开始到现在有我选的份儿吗?要搁以前谁敢这么按头逼老子做事,老子分分钟就得和他打一架。”黑猫点点头:“我知道,我不害怕,是因为我知道宿主你是个好人,但是宿主,你不能太善良……”它欲言又止,“有些事,其实并不是你的错,你本来没有必要自己去担所有后果。”陆矶皱了皱眉:“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一趟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黑猫似乎惊了一下,慌忙摇了摇脑袋,身形开始变淡:“没有,宿主,你……加油吧,如果你真的能完成任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不能,那我再想办法……”“喂,你别走啊!你没有金手指吗,姓何的让我现场表现才艺展示,我要是过不去,这任务立刻就能结束了好不好!”陆矶扑向黑猫,然而黑猫已经消失在了空气中。“宿主,我说过我不能干涉你执行剧情的,但是……”一只猫爪忽然从空气中显露,迅速一指前面,“你看看那个,再想一想。”说罢往回一缩,消失不见。“喂!”陆矶懊丧地看了看抓空的手,抬起头嘟囔道,“前面有什么啊,不还是那棵树……”等一下……树……木头……陆矶忽然瞪大眼,木雕啊!他举起自己的手,这半年来,他都没有再去屋中翻过那个盒子,掌心的茧已经淡了许多,虎口反而多了常年握笔的痕迹。如果他没有记错,他怕骑马,是原主身体的本能……那么他是否,也同样会刻木头?陆矶心口狂跳,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忽然站起身。“他怎么起来了?”凉亭中,喝茶的何远放下茶杯,眯起眼。一旁的小厮点头哈腰:“管他起来还是蹲着,总归不如大人您坐着舒服!”何远哼了一声,志得意满地晃了晃脑袋:“当真是老天都要本官拿下这个功劳,还是右相大人思虑周全,临了调了本官来做副同考,那沈知微再怎么聪明,也肯定想不到这一遭,虽则没赶上另一个,磋磨了这个,本官那也是大功一件”“是,大人英明,大人明察秋毫,大……”何远正低头喝茶,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身边的小厮磕磕巴巴:“大——大胆!见了大人怎么不知行礼!”何远愣了愣,心中忽然有个不妙的预感,瞬间抬起头,只见一人正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韩淼?”何远皱起眉,端出架子,“怎么,你是发现实在做不到,来向本官自首的么,看在你如此一心改过的份上……”“大人,学生会刻木雕。”“从轻发……什么?!”何远眼睛瞪的溜圆,眼前人似乎怕他听不见,又往前走了一步,何远却忍不住往后退了退,目瞪口呆,“你、你说你会什么?”那人躬身一揖,五官平平,双眼却炯炯有神:“学生是说,家中世代所从木匠一行,学生,会刻木雕。”“啪”地一声脆响,何远拂掉了茶杯,踉跄两步。贡院外,等候查验的考生已经寥寥,门口摆放的日晷,日影渐渐倾斜,距离巳时已不过两刻。何远惬意地坐在凉亭里,身边不仅摆了一套崭新茶具,还有炭火盆,连捶腿的小厮也又添了一个。陆矶拢着袖子站在凉亭外,呼出的白汽似乎都要结了霜,冷冷看着怡然自得的何远:“大人,敢问学生要的东西何时能到?”何远舒适地闭着眼:“莫急莫急,天冷路滑,路上耽搁也是有的嘛。”陆矶冷冷道:“天冷路滑,大人这些东西倒是来的快,若学生没有记错,这贡院外两条巷子就有条铺子卖木刻锉刀,为何不能让学生自己去?”何远作高深状:“本官还以为你能理解本官的苦心,如今你身份有疑,若擅自离开,难保不会疑上加疑啊,这做学问,最要不得就是急躁,韩生,你还当多多历练才是啊!”去你大爷! 第79章 心跳飞快,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陆矶喘着粗气,半晌,才听到身下传来弱弱一声:“兄台,你能起来了吗……”两人站起身,陆矶松快地叹了口气,拱手一笑:“方才唐突,还请兄台莫怪。”那人却眯眼冲着墙作了一揖:“无妨无妨,在下还要去寻号舍所在,就先告辞了。”说着往前一迈,嘭地一声磕在了墙上,捂着头摇摇晃晃。陆矶愣了愣,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却似乎毫无所觉,陆矶抽了抽嘴角,这难不成是个……高度近视?老天爷……他得是怎么考进来的?!陆矶无奈,只好扯住他的衣袖,一同往前走去:“你在哪一排,跟我说罢,我带你去。”“多谢,多谢……”两人渐渐走远,贡院外,陶晋看着对面的李修明,半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李修明无奈:“你笑什么?”陶晋挑了挑眉:“我笑李大人这一脚踢的甚好。”李修明笑了笑,袖起手,叹了口气:“这人也是命途多舛,被穆相一脉如此刁难,日后若是考中,倒是希望他能来礼部。”“何人来礼部?”淡漠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陶李二人一愣,慌忙转身行礼:“总载大人。”一须发皆白的老人身着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仪容清癯威严,淡淡道:“李主事看上了今科哪个试子?”李修明低着头,瞄了瞄他身后同样老老实实低着头的何远,欲言又止。竺清斜了一眼身后的何远:“怎么,就是方才何大人不想让人进去考试的那个?”何远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敢吭声,李修明道:“正是。”竺清不置可否,淡淡一望紧闭的贡院大门。“是吗,这般奇特,倒让本官也想见他一见了。”会试三场,三日一考,一入贡院不可再出,九日后大门再开,已是尘埃落定。正月十五,月圆柳梢,暗香浮动。会试方过,便进了正月,大雍朝堂上下皆休沐守岁,放榜一事自然也要等出了十五。十五这日,皇帝下诏解一日宵禁,加之春气已至,窝在家中小半月的京城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大街小巷一时熙熙攘攘,花灯环绕,披红挂彩。陆矶蹲在角落里,往嘴里丢了颗麦芽糖。花生仁和芝麻的脆香中和了些许糖衣的甜腻,吃起来居然有些上瘾,让他对甜食的印象大为改观。他连吃了好几颗,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啊!”赶上解宵禁,越晴波吵着要出来,陆矶在私人监狱似的号舍里考了几天的试,元气大伤,出了贡院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本来想继续在床上摊煎饼,奈何越晴波见他不去又去撺掇沈知微,无奈三人只好一同出来,顺道也给王府中人都放了个假。但谁料想没走多久,三人就被人流冲散了。陆矶站起身,拍了拍手,吐了口气,决定随便走走碰碰运气。看着眼前人挤人的街道,陆矶捏了捏鼻子,硬着头皮挤了进去。人群往前缓慢移动,没走多远,陆矶又从里头踉跄挤了出来,扶着膝盖皱着眉好一阵喘气,这人也太多了吧,走在里面就是沙丁鱼罐头啊,还找什么人!他认命般叹了口气,十分遗憾这里没有便携式联络工具。“兄台可要买花灯?”听见这声音陆矶立刻一怔,抬起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是你!”温景瑜站在花灯摊位后,忍不住愣了愣:“兄台认得我?”“我就是那个——”陆矶忽然住了口,这才想起他那日去考试时用的是“韩淼”的容貌,温景瑜自然是不认得他的。“没事没事,就是看你十分面善。”陆矶干干一笑,没话找话地拿起一个花灯来,“这个花灯怎么卖?”“三两银子,”温景瑜说完又小心补充道,“如果兄台想要,也可以便宜些。”“不用不用。”陆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笑了笑,“我买啦。”说罢拎着花灯转身就走,温景瑜愣了愣,慌忙拿起银子追了出去。“兄台,太多了——”陆矶一个闪身躲进人群里,这才回头看了看。温景瑜见找不到他,犹豫了半晌又转了回去。陆矶看着他迎来送往卖花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以前为了谋生什么都干过的自己,忍不住有些叹息。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灯,八角檀木,灯纸上绘了八仙,外层还罩了一层雕花木框,手指一拨便转个不停,还是个走马灯。陆矶看得出神,没留神身后一个人撞过来,顿时向前趔趄扑倒,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惊魂未定呼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人声音含着淡淡不悦:“王爷若是出来游街都能让人撞倒,还是回府睡觉更为合适。”“沈知微?”陆矶心中一喜,转过头去,就见沈知微无奈叹了口气。“王爷看什么这么入神?”沈知微今日难得没穿白袍,而是换了件浅蓝的袍子,领口袖口都镶了一圈白毛,陆矶觉得穿起来十分的……娘。这衣裳似乎是几日前北疆托人送来的,据说是陆矶的表弟。陆矶这才知道沈知微虽然父母亡故,却还有个姑姑。他本来还想再问,沈知微却似乎不是很想细说此事,只说他二人曾同在京城和北疆呆过几年,这次他回京养病,北疆便只剩下他这个表弟还在撑场子,听起来倒也是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沈知微见他总盯着自己的衣服,挑了挑眉:“王爷要是喜欢这件衣裳,不如明年我叫他也给王爷捎一件?” 第81章 沈知微语气淡淡:“话虽如此,我仍有一事不明,方大人近些年韬光养晦,独善其身,何以此次却破天荒趟这浑水?”“下官只想为方家搏出路罢了……”“要为方家搏出路,御前立功乃是最佳。”沈知微打断他,眼神冷冷,“但你此刻非但不急着回御前,反倒要引我等继续在宫里寻找,敢问方大人……”“为何要故意拖延时间?”他往前迈了一步,满含威压。方有涯身后的禁军如临大敌,应声抽出兵器,骁骑卫也不甘示弱地拔刀出鞘,场面立时紧张起来。竺之磐茫然地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语气惶然:“到底怎么回事?”陆矶却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一人。“温景瑜在哪?”他的心忽然往下沉了下去。方有涯沉默许久,终于低低一叹。……姬容衡勒马在漪澜殿外。殿中未有点灯,看起来安安静静,但他知道里面有人。“穆恒!”他扬声道,“大势已去,莫要再负隅顽抗!你犯上谋乱,已是罪无可恕,若是早些出降认罪,我倒能向父皇求个恩典,给你一个痛快!”院中树枝摇晃,巨大诡谲的黑影投映在窗纸门框上,恍惚有人走出,细看门扉却依旧紧闭。无人响动。姬容衡眯了眯眼,缓缓抬起右手。下一刻,禁军阵列一字排开,将整个宫殿围起,挂刀取弓,整齐划一,森冷箭簇对准前方。姬容衡右手放下,霎时漫天飞箭如雨,遮云蔽月,悉数射向大殿——一支箭穿透殿门,倏地插入尚在燃烧的火盆里,更多的箭紧随其后,落在门窗木棂之上,砰砰作响。像是等烦了的来客,不住催促主人家快些开门。但主人却依旧不急不缓。穆恒和穆璇仍像来时一般,隔着火盆相对而坐,不同的只是烧纸之人换成了穆恒,穆璇却泪痕未干,失魂落魄地看着静静摇曳的火苗。穆恒挑出那支箭,扔进最后一沓黄纸,火光舔上他的侧脸,就在此时,又一支箭擦着他的右肩而过,猛地钉入穆璇曳地的长裙,惊得穆璇面色一白,不由自主叫道:“兄长……”穆恒低头看了看渗血的右肩,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其上的灰尘,淡淡一笑:“可后悔今日叫我来了?”穆璇愣愣地看着他笑:“我若不曾叫,阿兄难道就不来了么……”穆恒不语,沉默片刻,穆璇忽然拽住他,慌乱急促:“哥,你逃吧,现在逃,我来拖住他们,你快逃——”穆恒抬眼看着她,仍旧是笑:“不杀我了?”两行清泪顿时坠落,穆璇用力摇着头,已哽咽着说不出话。穆恒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穆璇一僵,浑身颤了颤,忽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穆恒手指触到她缀满金钗步摇的发髻,叹息般笑了笑:“阿璇当真已长大了……我记得,你最后一次这样抱着我哭时还没束发,如今却满头珠翠了……我这些年,的确心神不在,与你确实少了些关切……”穆璇语带哭腔,拼命摇头,只说不是他的错,是她杀了秦昭,秦昭如果还活着,事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外头的箭雨暂歇,半晌没有一点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殿中,月色透过雕花红木的门窗投下一地清辉,穆恒安抚地拍着哭个不停的穆璇,声音极轻:“这不是你的错……”穆璇忽然擦干净泪水,推了推他:“你快走,趁他们还没进来,不用担心我,我毕竟是皇帝的妃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见穆恒依旧坐在原地不动,登时急了,“走啊!”穆恒无奈:“就算要走,我也不能就这么走吧?”见穆璇面色茫然,温柔一笑,“你不给我点盘缠?我来时可是什么都没带,丞相府肯定不能回了……”穆璇不待他说完便恍然大悟,嘱咐他稍等片刻,忙转身提着裙摆跑进了内室。翻箱倒柜,倒空妆奁,收拾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立刻回转,便跑便道:“里面有几件这些年我给你缝的衣裳,一直也没给你送去,你先穿着……”忽然,手中包裹怦然坠地,穆璇瞪大双眼,嗓音变了调:“哥——”她疯了般地扑上去,抢下穆恒手里的酒壶,远远扔开,泪水已爬了满脸,浑身发颤,“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穆恒呛咳两声,酒水湿了衣襟,他的眼里也含了水色:“味道不错……”穆璇六神无主,片刻后一顿,口中念叨:“解药,对了,解药——”回身要爬去找,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怒斥,“姬容玉,你疯了!”殿中两人皆是一怔,刀兵碰撞之声响起,随后一声闷哼,有禁军叫道:“大皇子!”盔甲碰撞,似乎有人被擒住,仍旧拼命挣扎。“姬容衡,我母妃在里头,你敢再射一箭,我要了你的命!”姬容玉嘶吼着。穆璇只是怔了一瞬,仍想起身去寻解药。起身的刹那,脖颈骤然落入一人手中——姬容衡眼神凶狠地看着姬容玉,一边咬住手中布条,草草包扎了右臂伤处。忽然,殿门吱呀一声响,声音不大,所有人的视线却都望了过去。一袭大红宫装的穆璇缓步迈出,她仰着脖颈,眉头紧蹙,一只带了玉扳指的手正掐在她颈间。“母妃!”姬容玉立刻叫道。第五十二章陆矶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温景瑜面前,接连问道:“什么毒?有解药吗?知不知道下毒的是谁?!”靖初帝面色阴沉,国宴之上闹出这种事,自然非同小可。陆矶紧紧盯着温景瑜,他却垂下眼避开视线,只对靖初帝道:“微臣不敢妄下论断,只在附近草丛里发现见一瓷瓶,其中草药十分罕见,有随军太医辨认,似乎是靺鞨特有之毒。”靖初帝勃然大怒,拂掉一地杯盏:“朕就知道,靺鞨贼心不死,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沈青云还与朕说什么俯首归顺,滑天下之大稽!朕早该杀了他们靺鞨满族!”天子雷霆之怒,众人立时颤抖跪倒,陆矶却仿佛被人抽去了魂,直愣愣地站着,任凭温景瑜抽回衣袖。温景瑜再拜道:“陛下息怒,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是寻找沈大人下落。”靖初帝许久才平复下怒火,只道:“便按你说的做。”便要召人去唤卫兵。 第83章 沈知微忽然吐了口血,双眼一闭,仰头倒下。“沈知微!”陆矶终于回神,抢上前去抱住他,看着那把触目惊心刀,双手颤抖,不住地念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沈知微半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勾起一个笑,气若游丝道:“我……你没事就好……”“我他妈能有什么事!”陆矶几乎要发狂,他捏住沈知微的肩,用力到沈知微眉头紧皱,却还是觉得荒谬,没错,就是荒谬,他妈的就是荒谬!“你别动。”陆矶忽然异乎寻常的冷静,“我带你出去。”他嘴上说着,就要去揽沈知微。那队靺鞨士兵却已到近前,陆矶只当他们不存在,却不料那些靺鞨人见了他二人情形,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倒面面相觑起来。“你是姬容玉的小情人?”陆矶闻声抬头,惊讶地发现说这话的人竟是拓跋烈!拓跋烈被几个靺鞨士兵簇拥在前,身上也有伤,明显也经过一番厮杀,却比其他人好上许多,他此刻眯着眼将陆矶和沈知微来回打量,半晌,忽然眯起眼:“姬容玉让你杀了他?”陆矶茫然不解,怀里的沈知微却猛然一僵。他下意识反驳:“我不……”拓跋烈却似乎恍然大悟一般,眼神发亮,原地徘徊了两圈,抚掌大笑:“我懂了,我懂了,看来不是姬容玉反水,是那个叫温景瑜的……”陆矶越发如坠云雾,莫名烦躁起来,骂道:“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拓跋烈哈哈大笑:“现在不用装了,我来时还奇怪,姬容玉说你是他小情人,为什么你好像和沈知微看起来关系更好?我现在动懂了,这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沈知微蓦地呕出一口血,陆矶为他擦拭,却见沈知微看着他的眼神晦暗而茫然,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眼里的星光,一点点消散了。他阖上眼,好似陷入昏睡。陆矶心头莫名有些慌乱,头脑更是发胀,拓跋烈却仍在继续:“若不是你,怕是我今日险些要误会姬容玉,但杀了这许多人,已是无法回头了。”拓跋烈缓缓叹息,“我知道乌兰朵喜欢过他,有他在,乌兰朵无论如何不会和大雍为敌,本来只想杀了他,逼她与大雍决裂,如今看来,一场大战却是避无可避了。”拓跋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沈知微:“不过,杀了他,大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陆矶烦躁不已,心头却更有些失去的恐慌,却也不知道自己怕失去什么。拓跋烈盯着沈知微,忽然又抽出刀,似乎打算再补上一刀,就在此时,忽然遥遥传来几声呼喊,似乎有人在往这里靠近。拓跋烈神色一沉,立刻收刀入鞘:“他们追来了。”吩咐众人列队按照原路撤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陆矶一眼,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小心温景瑜”,便骑上马渐行渐远,看那马匹,分明是从那些大雍子弟手里夺下来的。陆矶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只因沈知微的呼吸已经越发微弱,唇边的鲜血擦也擦不尽。而他始终闭着双眼,薄唇紧抿,难得显出几分凉薄。动作间,余光忽然看见一物,陆矶忍不住顿了顿,伸手拾起。那是他来时带的那株秋芍花,此刻原本妍丽的花朵,早已经七零八落,陆矶忽然一阵心痛。“来人,来人!有没有人!快来救人——”他声嘶力竭,环顾四周古木参天,少有地感到无助。第五十三章陆矶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温景瑜面前,接连问道:“什么毒?有解药吗?知不知道下毒的是谁?!”靖初帝面色阴沉,国宴之上闹出这种事,自然非同小可。陆矶紧紧盯着温景瑜,他却垂下眼避开视线,只对靖初帝道:“微臣不敢妄下论断,只在附近草丛里发现见一瓷瓶,其中草药十分罕见,有随军太医辨认,似乎是靺鞨特有之毒。”靖初帝勃然大怒,拂掉一地杯盏:“朕就知道,靺鞨贼心不死,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沈青云还与朕说什么俯首归顺,滑天下之大稽!朕早该杀了他们靺鞨满族!”天子雷霆之怒,众人立时颤抖跪倒,陆矶却仿佛被人抽去了魂,直愣愣地站着,任凭温景瑜抽回衣袖。温景瑜再拜道:“陛下息怒,微臣认为,当务之急,应是寻找沈大人下落。”靖初帝许久才平复下怒火,只道:“便按你说的做。”便要召人去唤卫兵。温景瑜却忽然深深叩首:“方才见靺鞨中有异动,臣已告知羽林卫王将军,想必王将军此刻已入林中,臣自作主张,还请陛下治罪。”靖初帝面沉如水,却难得透露出一丝赞赏:“事急从权,你观察细致,此事你有功。起来罢。”温景瑜谢恩起身,面上如沐春风,正要再说什么,身侧的陆矶却突然转身,温景瑜伸手一把拽住,蹙眉:“陆大人想去哪里?”陆矶心里油煎水沸似的急躁,简短道:“我去找他。”待要抽身,温景瑜又扯住他。温景瑜皱起眉:“你弓马不熟,林中都是野兽,十分危险……”“我顾不了那么多!”陆矶再也不想耽搁,意图拽回袖子,却被温景瑜握得更紧。“放开我!”所有急躁慌乱终于彻底爆发,陆矶用力挥开他,眼神含怒看着他。温景瑜张了张口,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只是道:“他不会有事……”语未尽,对上陆矶的眼神,便再也说不下去。陆矶的眼神让他无比陌生:“温大人深思熟虑,洞察秋毫,我这人却不过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向来没你们这么聪明,我只知道,就凭他帮过我许多,我也绝不可能安心在这里坐着。”温景瑜脸色瞬间苍白,陆矶偏开视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说了句保重,没有再说什么,挑了匹马直奔入林中。温景瑜在原地僵了片刻,忽然一个踉跄,再抬头时额上满是冷汗。有侍者惊叫一声上前扶住他,温景瑜一手捂住胃,仿佛那里如有刀绞,眼睫湿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终是脱力软倒。惊雷动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骤然下起了雨,天色向晚,本就昏暗的密林里更加幽暗。密密匝匝的枝叶挡住了滔天大雨,只留下簌簌风雨声,伴随着马蹄急速踏过衰草枯枝。陆矶伏在马背上,感受着劲风刮面,忍不住眯起了眼,马蹄的起伏更仿佛踩在心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头皮发紧,若不是牢牢抱紧马脖子,他肯定早已被甩下马去。两侧树木不断后退,陆矶竭力睁开眼,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高声呼喊:“沈知微——”风雨声更紧,有雨丝穿过树叶落在面颊,远处似乎有野兽嚎叫的声响,却听不到一点回应。陆矶忍不住骂了句娘,他走了这一路,别说沈知微,就是连只兔子都没瞧见,他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第85章 拓跋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沈知微:“不过,杀了他,大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陆矶烦躁不已,心头却更有些失去的恐慌,却也不知道自己怕失去什么。拓跋烈盯着沈知微,忽然又抽出刀,似乎打算再补上一刀,就在此时,忽然遥遥传来几声呼喊,似乎有人在往这里靠近。拓跋烈神色一沉,立刻收刀入鞘:“他们追来了。”吩咐众人列队按照原路撤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陆矶一眼,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小心温景瑜”,便骑上马渐行渐远,看那马匹,分明是从那些大雍子弟手里夺下来的。陆矶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只因沈知微的呼吸已经越发微弱,唇边的鲜血擦也擦不尽。而他始终闭着双眼,薄唇紧抿,难得显出几分凉薄。动作间,余光忽然看见一物,陆矶忍不住顿了顿,伸手拾起。那是他来时带的那株秋芍花,此刻原本妍丽的花朵,早已经七零八落,陆矶忽然一阵心痛。“来人,来人!有没有人!快来救人——”他声嘶力竭,环顾四周古木参天,少有地感到无助。第五十四章陆矶听出来人,非但没有停下,反倒加快了速度。然而府上的人到底记挂他曾经是个怕骑马的,马厩里的马也非是什么千里良驹,不多时,身后的人已追了上来。沈知微白袍银甲,发束玉冠,一身飒沓武将装束,此刻眉头紧蹙:“你先停下,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陆矶咬着牙,又连着抽了几下马鞭,沈知微终于发觉单靠喊根本没用,渐渐靠近过来。  隔着半臂远时,忽然劈手夺下陆矶的马缰,受惊的马高扬前蹄,险将陆矶掀下去,沈知微手臂用力,提着腰带,直接将他拽到自己马上。“你他妈……放开我!”陆矶腹部磕在坚硬的马鞍上,窒了一瞬,顿时破口大骂。沈知微充耳不闻,确认他再怎么扑腾都掉不下去,立刻掉转马头。马蹄声,落雨声,密密交织。雨势渐大,二人浑身皆冰凉湿透。陆矶几乎是趴在马上,一路颠簸恍惚胃都要吐出来,仍旧拼命挣扎。一边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边抓住手里能够到的一切东西给他捣乱,甚至几次抢过马缰,大有沈知微如果不放下他就要同归于尽的意思。终于,他找到机会,对着沈知微执缰的右手狠狠一咬。沈知微吃痛,马速稍慢,陆矶立刻一撑马鞍,想借力起身,却不知按到了哪里,沈知微顿时闷哼一声,忽然发狠般松开马缰,拽着陆矶双双往地上扑去——落地时,两人滚了几滚,溅起一地水花。陆矶骤然停下,压在沈知微身上,二话不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拳头,半途却被沈知微截住,猛然一个翻身将他压倒。“沈知微我——”一句话没骂完,忽然双眼大睁。沈知微的呼吸滚烫,唇却有些微凉,只在唇上噬咬片刻,便强势地闯入牙关里,极具侵略性地掠夺他的气息。银河倒悬,雨滴不停砸落,身后是冰凉的积水,面前是沈知微半闭的长睫,湿润的睫毛在大雨中时不时微颤,便连长睫后的眸光里似乎都含了水色,乍一看倒像有万般柔情,温柔缱绻。只有陆矶知道他扣在他后颈的手有多紧,身上的甲胄更是硌得生疼,让人无端想逃,却又发现根本避无可避。偏肆虐的唇舌却张弛有度,这一刻咄咄逼人,下一刻又温柔无比,陆矶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仍旧不可避免地头昏脑涨。柔软的舌忽然舔过上颚,陆矶浑身一颤,猛地曲肘把人掀翻,转而压在沈知微身上,掐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盯着他,呼吸急促。沈知微眉眼被雨水打湿,水汽朦胧间,好似浓墨晕染开来,消散了几分披甲戴胄的肃杀之气,平添几分柔情。他挑了挑眉,三分柔情立时化作十分挑衅。陆矶冷哼一声,捏紧他的下巴,忽然低头吻了回去。天地间,唯有大雨哗哗流淌,再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其他声音。地上两人却仿佛在进行一场博弈,没有人甘心示弱,彼此都渴望在这场博弈中获得胜利。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忽然闷哼一声,抬起头,摸了把唇角 ,无奈道:“你又咬我……”陆矶抬起袖子,忿忿擦了擦嘴,直觉自己的嘴一定肿了,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想把他推开。沈知微忽然握住他的肩,哑声道:“怎么,你还有气?算上这回,你可咬了我三次了,我讨回来不行?”陆矶梗着脖子:“哪里就三回了!”沈知微把右手举到他眼前,特意给他看上头看残留的牙印,陆矶哑口无言。看见沈知微挑眉一副要个说法的样子,立刻来气,挽起袖子把手一递,大义凛然地嘲讽:“既然这样,那你咬回去,老子可没你这么小心眼,咬你几下都记得门清儿——”“这是你说的。”沈知微眼神暗了暗。“对,老子说的!”陆矶就差跳起来了。沈知微应声握住他的手,眼睛依旧盯着他,却张开嘴,极其缓慢地咬住了两根手指。牙齿轻轻点在手指上,半天却也没咬下去的意思,倒是温软的唇舌忽然轻擦指腹,陆矶怕痒似的缩了缩手,沈知微却不放他。余光瞥见沈知微有点破皮的唇角,陆矶一阵脸热,再看沈知微的动作,顿时头皮发麻,不由分说地把手抽了回来,正要象征性骂几句掩饰心慌,沈知微忽然又俯下来,轻轻道:“还在生我气?”陆矶终于想起他两个人还在冷战。……为什么还在冷战,却一见面就成这样了!?额角突突地疼,陆矶十分头大。沈知微在他颈侧蹭了蹭:“我那天有些失控,并不是因为怀疑你,我只是……”只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小王爷在你药里动手脚。陆矶有些气闷地想。沈知微哑声道:“只要你肯说,我都信,这句话是真的,只是你别不说。” 第87章 子时已到,城门前喊杀震天。云收雨霁,淡黄色的弯月将满未圆。似乎晴好一片,飘来的一朵阴云却昭示了平静下的波澜。“你说,穆恒带人逼宫?”礼部尚书府中,竺清坐在堂前,花白胡须在烛火中微颤。堂下的管家躬着身:“正是,温侍郎府上方才有人来报,该如何做,还请大人示下。”竺清不语,正堂陷入沉默。堂外回廊下,竺之磐正落汤鸡似的从一架梯子上,左一脚右一脚,颤颤巍巍地爬下来。他抹了把脸,抬起袖子拧了两下,衣角还在往下淌水。今夜他本在房檐上看星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却又惧怕雨水起雾,看不清落脚不敢下房,此刻才将将站稳到实地上。正打算回房换件干衣就寝,忽然听到正堂隐约有说话声,心下好奇,不知是何人这么晚了却还未睡,小心走近了几步,探头只见父亲和管家一坐一站,似乎正在商议什么大事,面色俱都十分沉重。竺之磐下意识心里一紧,正猜想自己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事让爹发现了,就听管家道:“据那来报信的人说,似乎,景王府里那个小郡主,现下正在皇宫……”小晴子?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在皇宫?竺之磐愣了愣,又凑近了些门。竺清幽幽叹息:“北疆战事吃紧,京城本就缺戍收军队,最近的也在城外五十里处,穆恒既有此心,城门也定然早被他封了,就算没有,一来一回,也是一切都晚了……”竺之磐从开始的茫然,越听越心惊,穆恒这是要逼宫,那小晴子岂不是……!他手脚冰凉,慌乱无比,正要冲进去,忽然竺清又道:“此事权做不知罢……力所不及,当退则退啊,只是……切莫要让磐儿知晓,我见他和那小郡主似乎颇为亲近,可这件事谁去,都已无力回天,让他知道,我怕他去做傻事。”竺之磐脚步顿住,半晌,咬了咬牙,转身冲回廊下,扛起那架木梯,搭上院墙,待要往上爬时,又停了一瞬,转头望了望正堂温暖的烛光。竺清坐在正堂里,似乎一时间苍老了十余岁,他阖上眼,叹息道:“明日就是磐儿加冠的日子了,他娘亲去的早,我一直对他颇为严苛,从来没有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做过什么事,就当此事,是为父最后的私心罢……”风穿堂而过,几片落叶起舞,越过院墙,木梯下空空如也,再无人影。第五十六章他来之前沈知微也不过将将住进景王府,他穿来后更是连殷勤都省了,难道就这样,沈知微还能喜欢上他?他是什么爱好?!陆矶看沈知微的眼神都不对了。沈知微忽然道:“怎么,王爷不喜欢这个称呼?”废话!他喜欢才怪了!陆矶抽了抽嘴角,也不怪沈知微恼,他也不喜欢这个小白脸似的称呼啊!却不料越晴波眨眨眼,上下将他一看:“是呢,这头衔哥哥也当得,我哥哥自然是最好看的!”陆矶忍不住一口老血,妹子,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沈知微低头一笑:“下官也觉得,这称呼更合王爷。”陆矶正要拒绝,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的声音。“宿主,最新任务,秉承一切让任务对象满意的原则,你必须接受这个称呼。”陆矶险些跳起来:“凭什么!老子好好一个纯爷们,你哪里看出来我像小白脸了!”系统沉默了一下:“宿主,原来的你或许不像……”言外之意,这个世界的原主,的确是个除了刻木雕会动动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干的养尊处优小白脸。陆矶喉头一梗,要放以前,他便是和系统抬杠也没什么,他还巴不得任务早点完蛋,他好投胎重来,可如今……陆矶瞧了瞧眼神亮晶晶的越晴波,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他已是有了牵挂的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走了之。陆矶张口又止,几次三番,终于自暴自弃,一甩袖闷头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好!本王担了还不行吗!”陆矶一路忿忿而去,却没想到沈知微这厮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满肚子坏水儿。两日后,满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景王自担美人名头,颇恃美貌的流言。雍京犄角旮旯的字画阁里,到处都可寻见陆矶的画像,更有好事者写了诗文,编成话本传唱,讲的是自认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见了景王,如何被景王的容貌震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又因自惭形秽,无颜见君,削发为尼避世不出,景王一夜白头的悲情故事。“好,很好。”陆矶坐在花厅,手中捏着一个话本子,咬牙切齿,脚下已经碎了一地的茶盏。阿五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忽然林伯来报:“王爷,大皇子殿下来了。”话音未落,姬容衡已经摇着扇子笑吟吟迈了进来:“王弟近来身子可好?愚兄不请自来,还望王弟莫要别嫌我烦才是。”陆矶抹了把脸,僵笑道:“王兄来访,景王府上下蓬荜生辉,哪有不喜的道理。”姬容衡眼皮一垂,正瞧见那本被揉成皱巴模样的蓝皮话本。陆矶冷冷看他扭曲的表情:“王兄想笑就笑罢,莫要憋坏了。”姬容衡扑哧笑出声,破扇子摇的欢快:“愚兄未曾看出,王弟竟有这般……自信……”陆矶往椅子上随意一坐:“这都是沈大人给愚弟的自信,王兄若是想要,不如我让他给你也备一份?”姬容衡咳嗽两声,不再打趣,自顾自地往陆矶对面一坐,阿五麻溜地上了茶,弓着腰退下了,花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姬容衡撇了撇茶沫,轻啜一口,放下茶盏,无意道:“论起来,我日前就听闻沈大人住来了景王府,说是国公府有些个龌龊事要查,可这几个日子过去,想来也应是早已查清了,怎的沈大人还住在王府?”陆矶呵呵两声:“愚弟也甚是好奇,想来沈大人惯会喜新厌旧,不知瞧上了我这王府的哪株花草,竟还这般不愿意回去了,王兄若愿为愚弟分忧,不如问问沈大人是否愿意去你那住住,离龙气近些,指不定好的就更快了。”姬容衡闻言却是苦笑,摇了摇头:“你何必这般取笑我,我如今连出宫立府都还未曾,便是想为你解忧,也丝毫没有地方给他住,倒是二弟,父皇已为他拟定了封号,这魏王府,想来不日也就要落成了。”陆矶怔了怔,猛地坐直:“你是说,姬容玉要封王?”“可,可你……”陆矶惊愕不止。 第89章 沈知微低头笑了笑:“微臣只是新奇,殿下身份尊贵,认亲也如同儿戏,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么?”陆矶冷笑道:“沈大人提点的有理,我这可不就往家里领了个大麻烦么?”越晴波一怔,还当陆矶是在说她,但顺着陆矶的目光看去……他看的却是沈知微。陆矶:“沈大人也呆够了吧,不如早些回国公府?景王府庙小,恐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是吗?”沈知微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微臣觉得,景王府风水宝地,却是养病的好去处,更何况当初殿下将我领回来,只说要我住到病愈,殿下的好意,微臣自然不能不心领。”陆矶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暗骂沈知微是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当下也懒得管系统的任务提醒,拉着越晴波就走,正与站在原地的沈知微擦肩而过。陆矶走后,沈知微仍在原地站了片刻。林伯送走陈太医,方绕过府门前的照壁,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身单衣,独立庭前的沈知微,忙上前急匆匆道:“沈大人病还未愈,衣衫单薄站在此处,当心又受了凉。”“无妨,”沈知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我本也是才醒,左右无事,便出来走走。”“病去如抽丝,不可儿戏,沈大人还是快随老奴回去吧。”沈知微却是一拉不动:“林伯,你这样叫我,倒显得生分了。”林伯一僵,看着沈知微的眼神颤了颤,忽然哽咽一声,抬袖擦了擦眼角。他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礼不可废,小公爷如今袭了爵位,又领着兵部的职,不可同日而语啦,只是老奴这心里,实也总记挂着老王爷和老国公,当年一同在北疆杀蛮子的事儿,那时小公爷才十四,已经是骁勇善战的小将了,可……”林伯说着呜咽起来,不住地拿袖子揩眼角,口中道:“老奴失态了,小公爷莫怪……”沈知微低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谁料林伯竟越哭越凶了。林伯未尽之话他如何不知。沈知微出身国公府,老国公只他一个独子,却从未惯出他一点骄纵的毛病,沈知微年少时些许的骄矜,都被疆场磨得一干二净。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随父北上,便在交战中三擒匈奴小儿子伊屠,后又独守燕燧城三日不破,北疆两地谁人不知晓,骠骑将军公沈青云,有个骁勇善战的独子。秦国公府历代为将的赫赫威名,总算他也不曾辜负。彼时匈奴部族给他起了个绰号唤作“巴图尔”,赞他为不怕死的勇士,却是与如今的小单于伊屠同样的称呼。可十年后的今日,大雍惨败,沈青云战死,他虽侥幸留得一命,却是苟延残喘,哪里还找的回当初的一丝威风?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不如早日去死……但是不,沈知微眼神一凛,他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林伯又揩了揩眼角:“可怜老王爷去的早,这些年你常随国公爷戍边,老奴也没得个机会再见见小公爷你……”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握住沈知微的手,语重心长道:“昨日王爷同你说的那些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哎……说来也是我对不住老王爷王妃,老奴有罪……”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沈知微耐心宽慰,趁势道:“陆……王爷他到底怎么了?”林伯霎时止住了哭,神神秘秘地四处看了几眼,这才一边拉着沈知微往卧房走,一边同他道:“王爷醒的那日,我就寻人来瞧过了,那人说王爷乃是得了失魂之症。”沈知微挑了挑眉毛:“失魂之症?”林伯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那高人说王爷这是一半魂被人拘了去,这才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沈知微眼底晦暗不明。林伯眼看着把他送到了卧房前,却正望见一个蓝衫的小厮在门前打转,见了沈知微忙三两步凑上前,迭声道:“小公爷,你上哪儿去了,可让小的好找!”老国公死后,按理说沈知微承了爵,该喊一声国公爷了,可众人见了他这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再加上府上众人喊小公爷喊的久了,一时半会儿却也改不过来。沈知微一直随他们喊,见陈三儿不住地给他使眼色,便转头对林伯道:“王爷这病症,圣上可知晓?”林伯苦着脸:“小公爷久未上朝,怕是不知,这几日正值夏讯,前日里钱江道才上了折子说又淹了堤,西北却又发了旱,北疆那头匈奴还是不安生,圣上焦头烂额的,就算知道,怕是一时也顾不上王爷。”沈知微点了点头,又问:“那太后呢?”林伯想了想:“日前王爷才得醒,若是宫中已经得了信,想来明日便会谴人传召也说不定。”沈知微颔首,又宽慰了林伯几句,只说让他别担心陆矶云云,林伯听得又红了眼,到临走还叹着“幼时王爷同小公爷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前两日还好好地,怎的就如此……”沈知微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与陆矶幼时寥寥几面,能有什么一同长大的情谊?若要论青梅竹马,那个人才比他更够格。沈知微不知想到什么,愣在原地出神了半晌,才被陈三儿叫醒。陈三儿搓了搓手:“小公爷,日暮天凉,我们进屋吧。”沈知微看着淡紫色天幕下点缀的几颗灿黄星子,没有回身:“查到了?”陆矶领着越晴波一路回了他住的院子,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端上来给越晴波挨个尝。越晴波眼瞅着如花似女的婢女们挨个上了一道又一道菜,初始还有些不敢下箸,待到陆矶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茭白,顿时双眼一亮,好似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甩开腮帮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活像上辈子饿死鬼投胎一般。问她,却说:“撷芳苑的鸨母总嫌弃我不够苗条。”越晴波又夹了一筷子鱼,有些忿忿,“偏要我少吃些,我自去了撷芳苑月余来,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第五十八章陆矶打量她一圈,不知大雍对女子是个什么审美,他分明觉得越晴波身材正合适。越晴波忙着吃饭的间隙,见他只顾着看自己,眨眨眼,口中含含糊糊:“停舟哥哥,你不吃吗?” 第91章 陆矶猝不及防滚到在地,来不及呼痛,那三名匈奴骑兵已经来到。  弯刀上的冰冷的血腥气息近在咫尺。  陆矶瞳孔猛地一缩——    刀光闪过。    瞳孔里的倒影戛然而止,那名士兵轰然倒地,心口一把长剑当胸穿过。  另外两名士兵一愣,来不及反应,两枚羽箭先后而至,跟着摔落马下。    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大地跟着震动。  陆矶茫然地转过头。  天地相接处,压来漫天乌云,仔细看却是难以计数的黑甲骑兵。  一抹银白色点缀其间,那人一马当先飞速靠近,发冠上两根招摇的红翎十分显眼。  上一刻还看不清面容,下一刻沈见川已经滚鞍下马。  “嫂——”  陆矶赶在他喊出这个令人绝倒的称呼前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他看到身后还有人。  铠甲与马蹄的碰撞声渐渐停止,一名黑甲肃穆的将军领兵在前,轻轻抬手,止住了身后众人的动作、  那人气质威严,鬓角微白,眼角虽有沧桑的细纹,唇角抿出的弧度也和侧脸一样冷硬,却给人一种锋利的美感,即使岁月流逝,五官仍可见年轻时挺秀的影子。  分明是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将军。  她下马,从穿胸而过的匈奴士兵身上拔出长剑,淡然地收剑入鞘。  剑身入鞘发出清脆的声响,陆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瞬。    沈见川眨眨眼,呜呜两声,陆矶回过神,这才拿开手。  沈见川悄悄觑了那名女将军一眼,又拼命给陆矶使眼色。  陆矶猜出了她的身份,当下头皮一阵发麻,莫名有些紧张。  “多谢……将军相救。”他磕磕绊绊。   沈见川面色有些古怪。  女将军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她低下头,忽然又抬起,沈见川本来挪到陆矶身边想说点悄悄话,见状立刻一僵,迅速站直。  女将军反倒是扬了扬眉:“你和川儿是朋友?”    陆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拼命点头:“是的,将军。”  沈见川的娘点点头,语气温和了一些:“不必客气,既与川儿是朋友,唤我伯母便可。”  陆矶硬着头皮答应。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影骑马来到,一见陆矶便惊呼起来:“哥!?”    陆矶一愣,转头去望。  赫然便是越晴波!  沈见川立刻扭脸,瞪着她脱口而出:“他是你哥?!”  “你是越丫头的哥哥?”女将军几乎同时蹙眉问道。    越晴波惊喜不已,滑落已跃马而下,直扑进陆矶怀里。  陆矶木木呆呆被她撞了个趔趄,半晌才想起来打量她。  越晴波比离京时黑瘦了一些,却更显得精神。  她看着陆矶,不一会儿,大眼睛就掉起泪珠来,陆矶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他二人久别重逢温情脉脉,沈见川却一脸恍惚。  一旁的女将军见状,眉眼又柔和了些:“曾听越丫头说有个哥哥,未曾想就是你,既然如此,你可随她一样唤我声干娘。”  “干干干娘?!”陆矶目瞪口呆。  “不行!”沈见川与他异口同声,反应异常激烈。    越晴波和他娘都是一怔。  “为什么不能?”女将军淡淡道。  “因为——”  陆矶慌慌张张,忙去捂他的嘴,心中大喊千万别这个时候胡说八道啊兄弟!  然而这时又一人,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  陆矶快要绝望了,已经懒得再去看来人是谁,只觉得今天晚上实在热闹。    “咦?你也在?”来人奇道,陆矶听着声音十分耳熟,木着脸抬头去望。  乌兰朵一身红色骑装,坐在马上,挑眉看着他:“沈知微没和你在一起?他就这么放心你?”    几乎瞬间,陆矶就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在了自己身上。  “你认识沈知微?”女将军神色立刻一沉,手中微动,竟是要拔剑,“你是他什么人!”    “娘!不能动手,不能动手!这是我嫂子!”    风吹沙起,云掩清月。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嫂、子?”越晴波看了看沈见川,又看了看陆矶,忽然浑身一滞。  乌兰朵敏锐察觉到不对,立刻说她先行一步赶去支援,策马扬鞭溜之大吉。    陆矶看着母鸡护崽一般挡在他面前的沈见川,有种绝望之后看淡一切的平静。      他润了润嗓子,讪讪一笑:“……伯母,不要听他胡说,我就是……”  “我和你很熟?”她冷冷看了陆矶一眼,“既是军营中人,为何连点规矩都不懂,叫将军。”  陆矶:“……”  他十分想立刻跑到沈知微面前,握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和自己姑妈关系这么差。  连带着他都不受待见啊!    她说完,冷着脸从二人身边走过,翻身上马,目不斜视道:“看好越丫头。”  陆矶下意识应道:“将军放心。”  待说完才发现她脸色更难看了,才想起她应该是在吩咐沈见川。  然而沈见川依旧一脸恍惚,他娘亲胸口起伏几下,满面含怒地一鞭子抽在马上,带着人马隆隆往前去了。    沈见川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妹妹是我嫂子的哥哥,我嫂子差点成了我哥,我哥差点成了我嫂子……不对,应该是……”  陆矶和越晴波面面相觑。  陆矶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第六十章……    沈见川果然搬来了救兵,并且当真将三城的守兵悉数叫来了。  归其原因,自然是他有个和老国公沈青云如出一辙强悍的亲娘。  沈嫣,乃是沈青云的胞妹,自幼同老国公一起征战沙场,沈青云死后,程斐未来之前,北疆她说了算。 第93章 沈知微听罢,低下头,一点一点松开了阿布罗的衣袖。  他抬起头,看了陆矶一眼,嘴唇颤抖,面色雪白,就像伤心极了。  陆矶看得都有些心疼了,一股冲动袭来,让他想要开口结束这场无聊的试探。  沈知微却忽然紧闭双眼,似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骤然转身,挥开帘帐,冲了出去。    “沈——”陆矶吓了一跳,翻身下床就要追上去。  “哎,哥,哥!”越晴波忙拉住他,小声急切道,“你不能去!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陆矶心急:“你没看他都哭了,依我看不用看了!”  推开越晴波就要追上去。  一旁的乌兰朵忽然幽幽道:“沈知微会哭?”  众人一愣,沈见川也挠挠头:“虽然不知道嫂子你们在干嘛,但是,我还从来没见我哥哭过。”  他似乎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咳,我是觉得,有点奇怪。”    陆矶和越晴波面面相觑。  似乎……有点?  陆矶略微茫然地想。  他是想试探一下沈知微什么反应没错,沈知微的反应也的确很符合他当初说的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样反而更奇怪了……  不是说不好,只是似乎……  “太顺了……”他有些复杂地想。    暮色降临,陆矶抱着被子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灯花。  直数到不知道第几朵,噼剥的声响惊醒了他,陆矶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但是沈知微还是没有回来。    陆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十分后悔听了越晴波的主意,现在看起来想收场都没办法收场了。  他望了望营帐外,熊熊篝火映照在营帐上,安静地燃烧着,帘帐依旧。  叹了口气,他吹灭了烛火,翻身躺下,决定头疼的事留到明天再想。    月影西斜,营帐外的篝火渐渐矮了些。  忽然,篝火投映在营帐上的影子被一个黑影挡住,随后再次显现。  帘帐微动,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陆矶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觉。  那人走到榻边站定,看了陆矶许久,十分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伸出手为他拉上了被蹬开的被子。  而后在榻边席地而坐,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陆矶的睡颜,唇角忍不住勾起。  半晌,他似乎也有些累了,静静阖上了眼。    “宿主。”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一点柔柔的白光在桌案上渐渐扩大,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波斯猫显出身形。  它又叫了一遍:“宿主。”  平淡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隐约的恭敬。    然而,陆矶依旧沉睡,它在喊谁?    榻前的沈知微顿了顿,缓缓睁开了眼。    ……    “宿主,很高兴又与您见面了。”    沈知微淡淡道:“我不高兴。”    白猫不以为意,眯起眼笑:“是吗?我还是很高兴的,您是本系统10384个任务宿主里有史以来评分最高的一个,我作为绑定系统也非常荣幸,毕竟这也是证明个人业务能力最好的机会。”    沈知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也有业务能力?如果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错误?”    白猫似乎听出来他声音里隐含的怒意,沉默了片刻,虚心解释道:“真的很抱歉,宿主。这实在是一个意外,103是新人,操作难免生疏。您也知道,空间摄入会将范围内选定宿主的思维转移到任务小世界里进行模拟,当时您就在附近,或许因为您也是历史宿主,才会被103误摄。”    沈知微霍然站起身,走到它面前,眯眼盯着它:“这何止是误摄?”他揪着白猫的后颈皮把它拽起来,平视它的眼睛,冷冷道,“如果只是误摄,至少我的记忆是完整的,但它只摄入了错误的部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导致了任务失败,这个过失要谁来承担?”    “你?还是你的总部?谁都不能。”    白猫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是只能说抱歉,宿主,最初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问题,但一直排查不出来,即使后来发现了失误在您的记忆上,却没有办法修复……不过,宿主,你最终也没有杀了他不是吗?”    沈知微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天人交战爱上他,他纠结来去我到底喜欢谁,这还是你们系统附赠的特殊奖励?我还要感恩戴德吗?”    “总部最近确实据此受到启发决定新推出虐恋情深前世今生体验活动,专供感情太过一帆风顺亦或是在一起太久找不到激情的情侣在各个世界体会跌宕起伏的爱情经历——宿主且慢!”    白猫在最后一刻制止了沈知微要把它扔出营帐外的动作。    “你还想干什么?”沈知微冷冷道。  白猫扭过脸看了它一眼:“陆矶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宿主你已通关过一次,总部认为既然一切已经回归正轨,是否应该将您移出,避免作弊情况发生……”  沈知微眯起眼睛。  “……但我认为不必如此,回去后我会向总部说明的,祝您成功,再会,宿主。”  白猫说完,嗖的一声没影了。    营帐里恢复了寂静,外面的篝火已经熄灭。  沈知微又站了片刻,又走到榻前,看着依旧熟睡的陆矶,许久,俯身轻轻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我等你想起来。”    微风拂过帘帐,床榻前空无一人。第六十一章陆矶右眼皮跳个不停,当下十分干脆的“嘭”一声盖上了盒子。姬容玉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笑道:“停舟,我进来了。”他唇角噙着笑,没等陆矶拒绝,手腕一撑,身形利落地翻了进来。陆矶看得嘴角直抽,这动作如此熟悉,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姬容玉才站稳身子,立刻快步走来:“停舟,你可有想我?”“喵。”黑猫舔了舔爪子,尾巴尖上一点雪白左摇右摆。 第95章 却不料沈知微立刻捂着嘴咳嗽起来,陆矶吓了一跳,忙给他顺着后背。这特么,他一点力气都没使啊,这也太夸张了吧!陆矶抽了抽嘴角,还是道:“沈大人,天凉露重,你又才醒,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沈知微苍白的脸上又咳出来一朵红晕,就着月色倒是十分好看,竟也不输当年偶遇的夜跑姑娘。陆矶咂摸着,傅玉笙能火,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沈知微却忽然推开了他的手,轻飘飘往旁边一站:“下官无事,只是有两句话,却是不得不同王爷说清楚。”陆矶见他一句三咳嗽,无奈脱下外衫,想给他披上,沈知微却又后退两步,话语中皆是冷漠疏离。“今夜之事下官可以不在乎,但望王爷别再有下次,不管王爷与二殿下如何情深意笃,拌嘴玩闹,却无论如何不应将旁人平白扯进去,供你二人玩乐!”沈知微说罢,甩袖便走,陆矶愣了愣,忙叫道:“喂,什么情深意笃,我哪里和他情深意笃了!你说清楚!”“没打招呼就同你说那些话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也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我又不是断袖!”沈知微的脚步猛然一顿。“王爷方才说,你不是断袖?”陆矶忿忿道:“当然不是!”沈知微轻笑一声。“那就好。”说罢径直回了屋中,“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哎哟!”陈三儿被这关门声吓了一跳,立刻惊醒,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眼望到陆矶黑着脸站在阶下,两个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好家伙,这小王爷竟还好端端活着!有本事,有魄力!唯有等这顽强的生命力,才堪做他家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陆矶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万分古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才迈一步却又被绊住,低头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过去:“醒醒,也不看看这是哪,就知道睡!”地上呼呼大睡的阿五一个激灵醒过来,却仍有些迷糊,他怎么就睡过去了?后来呢,后来咋样了?正懊恼着,陆矶直接提溜着领子把人拎了起来,似笑非笑:“这么不想走,是不是想留这儿给沈大人做小厮啊,要不我替你问问他?”阿五头摇成拨浪鼓,陆矶重重一哼,这才踩着步子走了:“跟上!”主仆二人身形渐渐走远,陈三儿擦擦汗,忽然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小公爷。”陈三儿忙凑上去,“你看今儿个夜里,这到底闹得哪一出啊?”沈知微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院门小径,垂下眼帘,神色不辨喜怒。“给见川去封信,替我问问他,阿布罗大巫可还寻得到。”陈三儿懵懂:“小公爷,川少爷现在在北疆……”沈知微向他投去一个冷冷的眼神,陈三儿顿时住了口。“我当然知道他在北疆,若他不在,我为什么要让他找。”陈三儿忍不住道:“可是阿布罗大巫行踪诡秘,小公爷找他做——好的,小的这就去办。”陈三儿顶着沈知微冷冰冰的视线,撂下一句“小公爷早些歇息”,头皮发麻的溜了。沈知微望着夜色里十分显眼的北斗星,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王府院墙外又一声更夫的吆喝响起,才又关上了门。“宿主……”陆矶回去的路上,系统又冒了出来,声音很是透露着一股子奇异的味道。“宿主,你又完成了一个任务。”顿了顿,又补充道,“额外的。”陆矶额角青筋隐隐。这不就是说他先前诸般愤怒推脱,不愿意配合,现在却上赶着超额完成任务吗!果然,他听到系统嘀咕:“果然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陆矶猛地停下了脚步,背后的阿五狠狠撞上来,顿时一阵“嘶嘶”呼痛。阿五捂着鼻子,泪眼朦胧的看着陆矶:“王爷,你怎么忽然停下了?”“给、我、闭、嘴!”声音森然,阿五抖了抖,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自家王爷,哭丧着脸:“是……”陆矶重又向前走去,步步虎虎生风,双眼直直瞪着前方,活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包,周身三丈俱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宿主……”陆矶正要发火,忽然系统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宿主即使你要生气我还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醒你你打了二皇子而二皇子的生母德妃是皇帝的宠妃你明天可能要倒霉了我就说这些!”陆矶又一次猛地停下脚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阿五捂着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鼻子,仰天长哭。他什么都没说啊!然而无论陆矶再怎么问,系统都一律装死,弄的陆矶这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待到第二日早上,宫里果然来了人,彼时陆矶正顶着两个黑眼圈,食不下咽地用早膳。今日小厨房倒是乖觉的很,单独给沈知微送了一份,没让身娇体弱的沈大人继续在饭桌上咳血,也因此,宣旨的宦官传皇上话问沈知微如何时,陆小王爷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一句“好得很”。宣旨的宦官生了张白面皮,眯着一双晶亮的眼,乐乐呵呵。 第97章 陆矶扬了扬眉毛,也让越晴波和阿五退后,自己迎了上去。两人站定,穆恒微微向前倾身。“昨日,王爷打了二皇子?”陆矶咧咧嘴:“穆相消息倒是灵通。”穆恒垂着眼皮,转了转那串碧绿佛珠:“王爷若是一时同二皇子置气,还是不要再说什么忘却前事之话,此话……轻易可是说不得的。”他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身上隐藏威压。陆矶丝毫不惧,反倒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负手望天。“说不说得,本王也做不了主啊,这脑子它不听使唤,本王能怎么办?穆相足智多谋,要不你想个法子,让本王想一想,到底忘了些什么?”穆恒双眼微眯,盯着陆矶看了许久,忽然一瞥越晴波:“王爷知道她是我要的人,还是带走了。”陆矶理直气壮:“没错。”“王爷对二皇子动手,是为了沈知微?”陆矶怔了一瞬,仍道:“没错。”穆恒冷笑一声:“王爷是真的忘了,还是……”他骤然逼近,“想反悔?”“穆相。”陆矶霍然转头,只见一人闲闲摇着把折扇走了过来。“原来穆相在此处,父皇刚才还问起你,却不知穆相怎么在此耽搁?”此人一身黑色锦袍,上绣金龙腾云吞雾,华贵非常,手中的折扇却十分普通,扇面更是空空如也,竟只是一张白纸。唯皇室可着金龙服,这人如此年轻,不是皇帝,大雍如今又只有两位皇子,他不是姬容玉,便只能是大皇子,姬容衡。果不其然,来人一收折扇,讶然道:“这不是景王弟弟吗,怎么今日得了空来宫里,也不同哥哥我说声。”陆矶拱手一笑,他一个异姓王,到底不是正经的龙裔,姬容衡愿意兄弟相称,他自然要承这个人情。“方才从太后宫中出来,正要去拜会王兄。”“殿下要去大皇子宫中,应当朝东走,为何往北。”穆恒冷冷一扫二人,在姬容衡身上停留许久。姬容衡折扇一敲陆矶肩头:“正是,许久不来,你连哥哥我住哪儿都忘了,实在该罚,得罚你现在就跟我回宫,好好喝上几杯。”又对穆恒微微一笑:“父皇还在等穆相,穆相切莫误了时辰。”陆矶干笑两声:“穆相,告辞。”穆恒声音凉水也似:“二位殿下慢走,臣不送了。”直跟着姬容衡到了一处花园,连穆恒的影儿都瞧不见了,陆矶这才舒了口气,抹了把汗。就算早料到有这一时,他仍免不了心有余悸。姬容玉也就罢了,穆恒却是个心黑手狠的多疑性子,只说失忆,他当然不会相信。若不是姬容衡忽然出现解围,他倒当真不知该如何搪塞,只是,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算完。姬容衡神情莫辨地打量着他,陆矶拱了拱手:“多谢大皇子。”姬容衡又“刷”地展开那把空白折扇:“谢我作甚,只是若我没有记错,皇弟你同穆相,不是过从甚密?”陆矶苦笑两声,只叹贼船当真不好上,如今是丞相不信他,却连大皇子也未必肯信他了。随意拱了拱手:“不敢,陆矶白捡来的王爷,哪里能攀得上丞相爷这高枝儿,我倒是想攀,也得能得穆相青眼不是?”姬容衡审慎地看他半晌:“听说王弟近来摔了一遭,忘了许多事,我一直不信。”陆矶心想果然如此,却见姬容衡展颜一笑,折扇轻敲他肩膀:“如今,倒是信了个九成九。”“为何?”陆矶愣了愣。姬容衡微顿,许久才道:“你许是忘了……往日,因着二弟的缘故,你是连同我正眼说一句话都不乐意的。”陆矶无语,又是因为二皇子,原来的陆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去我与你相交虽少,却也知你是个不喜遮掩的人,只因你每每见了我,都恨不得把讨厌两个字直接写脸上去。”姬容衡苦笑,“更遑论与我兄弟相称。”陆矶也跟着苦笑:“还望王兄宽恕,我实在是忘了个干净,却不知这其中又有何缘由?”姬容衡犹豫片刻,似要开口,忽然往他身后瞟了眼,陆矶转过头,只见花园拱门处,湖蓝裙衫的越晴波正探头探脑。姬容衡看了片刻,忽然一笑:“这是哪家姑娘,倒是和王弟关系甚好,看这担心的样子,像是怕我会吃了你。”陆矶摸摸鼻子,将越晴波身份说了,顺带提了穆相曾想将她接进府中一事。姬容衡晃了晃扇子:“这倒是稀奇,往日未曾听说听过穆恒是个好美色的人。”陆矶也奇怪,尤其在他看来,越晴波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虽然在古代已经可以是孩子娘了,但许是因为自小养在乡下的缘故,越晴波待人有种别样的纯真,心性似幼童般不设防。“今日先说到此处吧,”姬容衡无奈看了看他,“你府中人对你倒是真心,我再留你半晌,怕是他们就要冲进来了。”果然,不仅越晴波,连阿五也开始探头探脑,陆矶摸了摸鼻子,这才告了罪出来,临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姬容衡道:“愚弟大病初愈,呆在府中也是惫懒,若是王兄得空,改日可来府上一叙。”姬容衡眼神闪了闪,又晃了晃折扇,含笑应了。陆矶出了宫,又上了轿子,封闭的小空间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99章 待到他将门边摆的青瓷落地瓶上纹的花数到第三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停舟哥哥!”陆矶闻声转头,只见越晴波欢欢喜喜地提着裙摆跑来,轻盈越过门槛,像只小雀一般朝他扑了过来。陆矶慌忙接住她,然而越晴波圆圆润润的,可不是小雀一般的重量,当下不由得被她扑得往后踉跄两步。“哎哟,越姑娘你可慢着点,王爷身子才好。”阿五急忙上前来扶,却没想陆矶揽着人才站稳,那边忽然传来老宦官惊喜的声音。“哎哟,沈大人,您怎么来了?”白面馒头登时笑成大雏菊,看着倒似比对他这个挂名的王爷还热络两分。沈知微今日穿了一袭白色圆领袍,满绣精巧的银色暗纹,发束玉冠,周身一派风流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许又因他身量颇高,自幼驰骋沙场已久,这矜贵中又有些冷肃的气势。只是脸色仍比衣衫白上三分,还未开口又先咳嗽起来,倒是稍减几分凛然,多了些柔和之态。那宦官十分关切:“沈大人身子可好些了?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这不,老奴来请王爷,陛下还特意给大人赐了些药材,方才都让下人搁起来了。”沈知微轻笑道:“劳烦公公替微臣谢过陛下,陛下太后如此关照,微臣已是见好,想来再过些许时日,便能重为陛下效力了。”说罢,却转头幽幽瞟了一眼陆矶,陆矶一怔,顺着他视线低头一瞧,忙抽开手扶正越晴波,干咳两声,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转念一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心虚个什么劲?顿时底气十足地瞪了回去。沈知微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那宦官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倒是越晴波眨眨眼,有些好奇似的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戳了戳陆矶的腰。陆矶看过去,越晴波悄悄附耳:“停舟哥哥,这是谁呀?”陆矶正要开口,沈知微又似有似无地看了过来,陆矶暗暗翻了个白眼,忽然心生一念,嘿嘿一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末了叮嘱道:“这可是你哥哥我的最好的兄弟,记住,要喊得亲切,越亲切越好!”越晴波似懂非懂,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哥哥的好兄弟,我一定也对他好!”陆矶满意了,抬头见沈知微垂着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那老宦官弓着腰,正絮叨着说些什么。“陛下说了,大人不必如此着急重归御前,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左右大人在兵部挂的也是闲差,北疆还有程大将军镇着,这……”“总之大人近日,还是养好身体才是正经,日后也能更好为陛下效力,您说是不是?沈大人,这都是陛下对您的恩宠呐。”沈知微唇边浮起一个笑:“陛下关怀,臣铭感于心。”老宦官赔着笑,忽然醒神一般,忙道:“王爷,时辰不早了,且换了衣裳随老奴进宫吧。”陆矶翻了个白眼,可算他还能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挂名的王爷在一边等着了。那宦官又细细打量几眼越晴波,笑眯眯道:“这位姑娘生的倒是十分面善,瞧这相貌,定就是个有福气的人。”越晴波颇有些局促,半晌慌乱不知如何作答,陆矶正要开口,却听沈知微轻笑道:“承公公吉言。”陆矶忍不住愣了愣,转过头,沈知微却没有看他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待到二人一同下去换衣裳,越晴波这才蹙眉,苦恼道:“我什么都不懂,怕是要给哥哥添许多麻烦……”陆矶瞧着她沮丧的小模样,心头一角忽然柔软,忍不住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他曾经如此渴望能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去为之麻烦。那好歹是个活法,是个盼头,让人无论如何辛苦,总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牵挂,还有个在等他需要变得更好的人,那便也心甘情愿受些委屈,咬牙再战。而他也能肆无忌惮地麻烦他。他可以心情崩溃一通电话把人约出来,深夜在烧烤摊前就着烟熏火燎的烟气大口喝酒,喝醉了哭成傻逼,反正有人会送他回去,而不是在24小时自动贩卖机前拍打半天,也等不来那罐蓝皮哈啤,反倒要对路过的清洁工大爷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干笑两声,把今日工资的几分之一抛在身后,强作无事地走回家。连家都没有。他还可以在生病时肆无忌惮地躲懒,什么都不干,反正有人会替他买药煮饭,而不是自己打开门同跑腿小哥短促会师,转身拖着步子去煮面,呕出来后蹲在阳台,看着万家灯火不要命似的抽烟。但他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去麻烦。他现在终于有了牵挂。陆矶眼眶微微湿润,他笑了笑。“多好。”待到陆矶给一群人簇拥着七手八脚换上亲王仪制,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了几分。王服是大红色,又束了珊瑚冠,陆矶佩玉挂绶地往沈知微身边一站,跟一身雅素的沈知微比起来,活像是赶着成亲的乡绅暴发户。陆矶抽了抽嘴角,且这王服上绣的却不是什么蛟龙什么云,反倒团花簇锦的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得亏他长相是帅气款的,否则这如此脂粉气的衣裳换个人来穿,指不定娘成什么样。想到这,陆矶忍不住往沈知微瞟去,忽然一声“宿主”,吓得陆矶嗖地转过了头。“宿主,本朝就一个异姓王,这服制是专门另做的,所以没有龙。据说老景王为了不穿这身衣裳,才宁可常年呆在北疆。”神出鬼没的系统又出现了。陆矶翻了个白眼:“你不装死了?”系统咳嗽两声:“考虑到宿主第一次进宫,肯定需要帮助,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我……”“行了行了。”陆矶懒得听,那老宦官又在催,陆矶便当先出了门。府门前停了一顶轿子,老宦官站在旁边,一时犯了难。“来时未曾料到王爷还要带越姑娘,便只得这一顶轿,如今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阿五闻言挺起胸膛:“此事公公无需担忧,我们王爷因为怕骑马,别的没有,就轿子多!”说着打手一挥,就要吩咐人来抬轿子。“等等。”陆矶一把拦下,看着阿五茫然的脸,一脸云淡风轻,好似说的不过就是吃饭喝水这种小事。 第101章 不枉他又扮乞丐又爬墙!将点卯册揣进怀里,陆矶兴兴头头,正要原路返回,却忽然猛地一僵。屋外一片明亮,昏黄之色摇摇晃晃映在门窗上,人声清晰可闻。“将军请,就是此处了。”糟糕!难道他中计了?!陆矶霎时从头冷到脚,思绪纷乱。来的人似乎只有两个,不知是只有他二人,还是另有人去搬大部队,叫将军,难不成又是巡防羽林,想要用陷害温景瑜的法子如法炮制?如果先打晕其中一个,趁乱逃走胜算多大,不行,要不先劫持一人,作为人质……脑海中千百种念头一闪而过,最终,陆矶眼神一狠,直接抄起身边矮架上搁着的花瓶,紧盯窗纸上的火光,心中大骂。大不了鱼死网破,点卯册他今天必须带出去!门外来人驻足,似乎在掏什么东西。陆矶藏在门后,屏息凝神,准备在门开的一瞬间立刻冲上去。一门之隔,灯笼火把高高举起,有人似要推门——“咦?”来人声音疑惑。“怎么了?怎么了!有贼人?!”另一人声线浑厚,嗓门奇大,十分紧张,锵地一声拔剑而出,“贼人何在,敢不敢出来同你爷爷我一会!”“将军!将军莫担心,并无大碍,并无大碍……”那位张大人立刻出言安抚,只是语气有些疑惑,“此间屋乃是下官上的锁,但此刻再看,这锁,倒似有些不一样……”“锁,锁有啥不一样的?”另一人一听,顿时松懈,声如洪钟,哈哈笑道,“你们这些个文官,就是花花肠子多,一张白纸都能说出花儿来,要俺说,天下的锁都长一个模样,倒是这京城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嘿嘿,各有各的好看!”张大人沉默了半晌,咳嗽两声:“大概是下官眼花了……”屋外你一言我一语,屋内却一片安静。陆矶双眼大睁,仍旧保持着要往下砸花瓶的架势,一瞬不瞬盯着眼前忽然冒出的沈知微。沈知微接下他手里的花瓶,轻轻搁回矮架上,陆矶猛然回神,一句“你”还没出口,沈知微立刻捂住他的嘴,揽着他一个旋身,藏进了正堂会客厅的八仙桌下。与此同时,锁扣再响,来人推门而入。八仙桌下,空间狭小,桌布上的流苏垂至地面,几缕微芒从缝隙透入,那是进来的人燃起了灯烛。斑驳阴影中,陆矶和沈知微大眼瞪小眼,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搂在一起,呼吸交缠。外面的人还在交谈,陆矶耳边却都是自己越发鼓噪的心跳声。沈知微浅色的眸子闪了闪,缓缓低下头……陆矶的脸越来越红,沈知微的鼻尖越凑越近……陆矶终于艰难憋出一句气声:“你能不能别踩我的脚……”沈知微脸色一僵,有些无奈,也用气声回道:“我没有,是这地方太小……”陆矶嘶嘶抽了几口气:“你、你别按我后脑勺!”沈知微恍然,松开手,陆矶以一个艰难地姿势在脑后掏了半天,最后还是沈知微帮忙,从他乱成团的头发里扒拉出来那截开完锁用来绑马尾的铁丝——就是这劳什子扎到了他的脑袋!沈知微替他揉了揉脑袋,声音里颇有些忍俊不禁:“还疼吗?”第六十八章晨露微冷,凉人肌骨。陆矶不顾拦阻,径直入宫。“昨日,户部郎中张廷夜呈密折,称户部账册有误,疑为人修篡,矛头直指礼部。戌时三刻,有人匿名上报巡防羽林,说户部衙门遭贼人潜入。羽林卫赶到后,怀瑾就在事发当场,刑部已连夜将他收押,罪名是私改账目,挪用户部钱款。”“今晨张廷再次上奏,忽称此事与屯募私兵有关,更有人曾见温景瑜与大皇子在酒楼密会,关系匪浅,方才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震怒,已将大皇子禁足了。”“此事未查清前,整个礼部恐都要受到波及……”“陆大人,你与大皇子交好,此时入宫,并非良策……”陆矶心头沉重,可若是他不入宫,难道要看着温景瑜坐牢,姬容衡蒙冤?“殿下,陛下与德妃娘娘正在里头,吩咐过谁来也不见。”面生的老太监站在殿门前,将陆矶拦下。“见与不见,还劳烦公公替小王通传一声。”陆矶攥紧了手。老太监笑了笑,转身进了殿中,旋即又出来,摇头道:“殿下请回罢。”陆矶不动:“敢问公公如何称呼?瞧着面生,往日倒未曾见过。”老太监眯起眼,细声细气道:“奴才刘德海,往日都是跟在德妃娘娘身边伺候,殿下觉着面生是自然,至于程公公……”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程公公他,方才非要为大殿下求情,触怒了龙颜,被拖去刑事房了。殿下,这聪明人,就该会审时度势才是啊……”老太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矶,陆矶咬了咬牙,忽然掀袍跪地,冷静道:“劳烦公公再去通传,就说陆矶就在此等候传召,陛下何时召见,我何时起身。”老太监双眼微眯,神色不辨,没有阻拦。幸好此时还是清早,日头倒没有多难捱,只是陆矶自打穿到这里,根本没怎么跪过人,只不过跪了片刻,膝盖已酸疼起来。陆矶本以为自己也要跪个把时辰,上演一番影视剧里跪到昏迷形容凄惨的桥段,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着。因为盏茶不到的功夫,太后老人家闻着信儿就过来了,一把拽起陆矶搂在怀里哭,二话不说推门就进去了。可怜跪得脚底有些发飘的陆矶,就像张脆弱的小白纸一般被她提了进去。“皇帝,淳醴去的早,哀家只他这么一个外孙,整日里心疼都来不及,你还让他在太阳底下跪着,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哀家不成?!你不如让哀家跟他一道去跪着——”太后紧搂着陆矶,哭天喊地的抹泪。皇帝一脸茫然,连忙让人扶着太后坐下,却问陆矶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没人通传。陆矶瞧见德妃铁青的脸色,心里门儿清,心中冷笑,面上却把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说了。皇帝立刻沉了脸,刘德海满头冷汗惶恐跪下,直向德妃求救。 第103章 竺之磐不明所以,依言照做,陆矶眉头皱起,又让他念了一遍,竺之磐念了三遍,终于无奈道:“到底怎么了陆大人?”“你确定没有少念?”陆矶目光灼灼盯住他。竺之磐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陆矶缓缓靠回椅子上,喃喃道:“这个账目不对……”默默听着的沈知微一怔,转头看向他。陆矶忍不住又坐直,清了清嗓子:“这个账目,少记了个地方。”“什么地方?”竺之磐急匆匆倾身。陆矶一字一句道:“上泉村。”第七十章此话一出,王府的仆从们各个瞪圆了眼,尤数阿五反应最大,立时跳起脚:“王爷,使不得啊!”陆矶冷冷道:“有什么使不得!”那怕骑马的是原主那个小白脸,他陆矶铁骨铮铮一条真汉子,会怕骑马?陆矶对着阿五露齿一笑,声儿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去还是不去?”阿五哭丧着脸:“王爷,当真骑不得,好端端的,您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不都是坐轿子吗?”得嘞,还真是个忠仆,陆矶眼看这事儿要不成,本也想算了,但是才转过身,就瞧见沈知微和陈三儿袖着手站在门边,沈知微倒也罢了,陈三儿明白的憋着笑呢,被他一瞪才收敛。“牵马来!”陆矶就不信了,沈知微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都能骑,他怎么不能?过了一会儿,马没来,倒来个了长马脸的林伯。陆矶还没开口,林伯就突然开嗓:“王爷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我可怎么到地下和老王爷王妃交代啊!”一把鼻涕一把泪,再瞅这整个景王府门前,人人低头抹泪,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缓了步子,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他这个便宜王爷归西了。陆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就是想骑个马,至于的嘛各位?正想开口妥协,一旁的沈知微忽然上前几步:“林伯,让王爷一试也无妨,王爷自打失忆就转了性子,兴许这骑马,也是不怕了呢?”沈知微说罢,一双晨光里越发浅淡的眸子幽幽对上陆矶,陆矶心肝儿一颤,忍不住移开视线,疯狂呼叫系统。“他怎么这么说,别是看出来我是西贝货空有个壳子,想要试探我?”“宿主,我觉得不像,也许他是指你醒来就不断袖了这回事。”系统一本正经分析。陆矶抽了抽嘴角,他醒来前原主和沈知微也没呆多久,就算断袖,沈知微又怎么知晓?不过这说起来,昨儿个晚上,沈知微怎么知道他和二皇子“情投意合”的?原主和姬容玉商量好了对沈知微虚与委蛇,这事儿是肯定不该说的啊。沈知微是怎么知道的?陆矶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眼下委实不是个思索的好时机。林伯像是真的被沈知微说动了,叹了口气,亲自去马厩挑了匹温顺的马牵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陆矶。没骑过真马,还没见过马跑吗?陆矶瞧着这匹红鬃马,摩拳擦掌,忽然一脚踩在马镫上,一个使力窜了上去!众人屏住的这口气还没撒开,那本来温驯的马忽然发起狂来,撂开蹄子,仰首嘶鸣,直甩得半只脚还没踩进马镫的陆矶像海浪中颠簸的小舟起伏不定,抓着马鬃吓傻了眼。“马缰!王爷,快拽马缰!”四下众人惊作鸟兽散,剩下阿五和林伯站在马下,惊慌高喊。老宦官也手足无措,越晴波掀开轿帘,惊呼“停舟哥哥!”“不、不行,我不行——陆矶脑子好像不停自己使唤了,浑身僵成石头,只能下意识死死拽着马鬃。小王爷即使给姬容玉那个渣男刻过木雕,到底还是握惯了风花雪月的手,此刻粗硬的马鬃犹如利针,摩擦着刮得手心生疼,陆矶却丝毫不敢放开。满脑子的空白里,好似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场又一场画面,时而是他被撞飞前的最后一刻,时而是颠簸在马背上面色苍白的小王爷,和山崖下云遮雾绕的最后风光。手心浸透了汗水,紧握马鬃的手忽然一松——耳边骤然安静,外界什么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想要上前的阿五和林伯惊恐的脸,和越来越近的地面。完了,陆矶怔怔地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如果他死了,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再找一个新的宿主。好在他已经发现了沈知微的药有问题,下一个新来的想必也不会和他一样这么抗拒执行任务。他到底也是个可怜人……下一刻,马儿却猛地嘶鸣起来,高高扬起的前蹄止不住地落了下去,欲要再挣扎,却如同被什么牢牢压制,丝毫动弹不得。耳畔生风,陆矶紧闭双眼,只待脖子咔嚓一响就去见阎王,却忽然落进一个怀抱,那人好似站不稳,冲击之下踉跄向后倒去,却依旧紧紧揽着他的腰。陆矶随着他扑倒在地,正正压在那人身上,愣愣睁开眼。清苦药香入心,红尘嘈杂入耳。越晴波喊着哥哥,阿五和林伯叫着王爷,陈三儿嚎着大人,齐齐扑了过来。陆矶趴在沈知微怀里,抬头只能看到他半个白皙的下颌,鲜血正蜿蜒而下。 第105章 穆恒道:“王爷既然对沈知微如此钟情,又为何改变主意,出尔反尔?”陆矶把早已经想好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穆相说的对,小王确实不能对他绝情。但此事魏王殿下应当也知晓,我那日难忍情谊,向沈知微剖白心绪,可他对我却无意,不仅拒绝了小王,还说我有悖人伦,令人作呕。穆相若有心爱之人,当懂得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他如此说我,小王实难再忍!”穆恒听到“心爱之人”四个字,眼神微眯,陆矶再接再厉,作出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他如此伤我,我只恨自己狠不下心,忘不了他,既然如此,不如便折了他的羽翼,管他到底拥立何人,只要他将来属于我一人,如何处置,不还是由我说了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愤懑非常!太赞了!陆矶暗中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这是多么栩栩如生的受了情伤由爱转恨的霸道总裁式宣言,让傅玉笙来演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入戏!这世界欠他一个小金人!姬容玉已经白着脸,摇摇欲坠,陆矶正为自己的演技洋洋得意,穆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让王爷签字。”“啊?”陆矶吓了一跳,为什么!是他的演技不够服众,感情不够真切,还是穆恒知道他一直在扯谎了?!为什么他还是要去守陵!穆恒满面寒霜,眸光如利刃,似要把陆矶身上扎穿:“王爷若是扯谎,自然要签字,王爷说的若是真的……”他声音蓦然一沉:“却是不知微臣平生最恨的,便是王爷这种三心二意,屡次背弃诺言之人,既已能屡次反水,又何必谈深情!”“还愣着作甚?”“是!”侍卫应声而上,按着陆矶就要去画押,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一阵骚乱,乒乒乓乓的倒地声不绝于耳。穆恒眉头一蹙,一句话未出口,一声哀嚎骤然响起:“大人,大人,不好了!”楼梯处忽然扑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领着陆矶上楼的管事狼狈摔倒在地,向前爬了两步。“大人!有、有人闹事!”“何人?”穆恒语气阴沉。那管事正要回答,忽然惨叫一声,一双白色绣云纹的锦靴踩在他左手上,狠狠一碾,就像脚下踩的不过就是几根萝卜条。管事的满头冷汗,叫了两声,头一歪,晕过去了。姬容玉咬牙切齿,最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沈知微!谁给你的胆子来魏王府闹事!”沈知微一身白衣不染尘,只发髻微乱,抬手丢地上一个鼻青脸肿的家丁,眼睛一扫,盯住了陆矶:“你果然在这儿。”他往前买了一步,怔愣的侍卫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刀来严阵以待,却没有敢贸然上前的。陆矶目瞪口呆,看着沈知微,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满心不可思议:“沈知微?你怎么在这儿?!”他看了看沈知微空空的手,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不是体弱多病吗,这是开什么挂了,一路打过来的?这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沈知微像是有些难受,揉了揉额角,微微蹙眉:“头疼……”语罢往前迈了一步,侍卫们顿时要挺刀冲上去。“慢着。”穆恒却忽然沉声开口,“都退下,秦国公沈大人都认不出来么,谁给你们的胆子对沈大人动武?”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收手退回穆恒身后,只有押着陆矶的侍卫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知微看了他一眼,举步靠近,侍卫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退了回去,换成陆矶满头雾水地看着他。离得近了,沈知微身上清冽的酒香弥散开来,陆矶这才发现,沈知微虽然外表无异,眼神却有些朦胧,一看就是醉的狠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想这得是喝了多少啊,才能狂妄到不要命一般就冲进了魏王府?有背景就能为所欲为吗?!沈知微又皱了皱眉,忽然伸出手,陆矶愣了愣,低头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不明所以。“跟我回家。”沈知微低声道。“啥?”陆矶没反应过来。沈知微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陆矶反应了片刻,突然一阵脸热!靠,什么鬼,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拐带无知少女的土味台词!他忍不住想要后退,沈知微却不耐烦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给我站住!”姬容玉猛地挣脱开侍卫的阻拦,冲上来想要去拉陆矶的另一只手。还没拉到,沈知微眉头一皱,霍然转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眯双眼:“又是你。”姬容玉愤恨无比:“你要带他离开魏王府,本王准了吗?沈知微,你未免太过僭越,信不信我去父皇那里参你一本!放开他!”沈知微静静听着,末了轻蔑一笑,一言不发,手却渐渐用力,姬容玉脸色发白,咬牙道:“愣着干什么,侍卫何在,给我拿下他!都是瞎子吗,啊——”姬容玉眉头拧成一团,痛得满脸冷汗,穆恒面色阴沉,终于上前:“沈大人可是来恭贺魏王立府之喜?这礼未免太大了罢。”陆矶愣愣被沈知微这遭弄得思维迟缓,见沈知微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活像是想生生折断姬容玉的手腕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可这毕竟是在魏王府,指不定穆恒还有什么后招,当务之急还是早些离开。陆矶这么想着,空着的手就拽了拽沈知微的袖子,沈知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陆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放开他吧。”沈知微眼神似乎清明了些,雨幕下,琥珀色的眸子也像染了阴霾。他抿了抿唇:“若我不放呢?”第七十二章沈知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像猫爪轻轻在人心上挠了一下,微微的痒。陆矶莫名耳朵有点热,“蹭蹭蹭”退出三步远,胡乱道:“得了,你还是坐着吧!” 第107章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睡觉!”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黑猫已不在身旁。陆矶乐得没系统在跟前儿碍眼,唤人进来,收拾停当。走出房门,下过雨后的空气残留着湿润,枝叶花草上还挂着些雨水,葱绿欣荣,令人见之欣喜。凉风清润,日头和煦,却是个出行的好光景。陆矶心中一动,拉住阿五道:“这京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阿五闻言一呆:“好玩的?”陆矶点点头,双眼光彩熠熠:“就是那种让人流连忘返,去了的人都说好的那种。”他这一场免费限时穿越游,还不知何时就要任务失败被系统弄去投胎,自然要去五a级景点,评价好,节省时间,有京城土著带路,想必不会错。阿五看着陆矶兴致勃勃的眼神,恍然大悟一般,立刻挤眉弄眼,给了陆矶一个十分让他不懂的迷之眼神。“王爷放心,小的懂了,一定让王爷兴尽而归!”第七十三章陆矶满意地点点头,且为了更好地观赏大雍风土人情,决定步行前去。陆矶只带了个阿五,优哉游哉地迈出王府大门,朱红高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护院们一左一右,肃立门前,目送着他步步远去。陆矶深呼吸了一口来自古代的空气,顿觉十分新鲜,睁着好奇的眼左顾右盼。景王府想是处于京城一个繁华的地界,才出门就是条热闹的青石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们此起彼伏地吆喝,往来百姓衣着整洁,摩肩接踵。一切都热闹而不嘈杂,井然有序地暖人心脾。陆矶兴致上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瞧见巷子口一个摊主掀开竹盖,白汽蒸腾而出,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去。离得近了,更是香气扑鼻,陆矶低头一瞧,那竹篾中盛着的,却是一排排码的整整齐齐的芡实糕,米粉晶莹,洁白细腻,看着十分可爱。陆矶是个独特的北方人,饮食重口,喜辣嗜咸,且口味之刁钻,寻常人难以企及。这一看就甜腻腻的东西,历来是他最不喜欢的,可难得穿越一次,陆矶忍不住动了心思,想要尝个鲜。他幽幽地向一旁的阿五投去一个眼神。这眼神却还没送出去,就被摊主叫住了。“王爷可是想吃芡实糕?”摊主阿婆和蔼道。陆矶一怔:“阿婆,你认得我?”阿婆笑了笑,没有回答,拿粽叶包起两块糕,不由分说塞进了陆矶手里,柔声道:“王爷想吃,就拿去吧。”“这怎么成?”陆矶断然拒绝,转头道,“阿五。”一旁阿五面色复杂,乍一被点到,立刻咳嗽两下,上前掏银子。谁料摊主始终拒绝,陆矶满心感动,心想这小王爷人缘当真不错,原主虽然小白脸了些,但应该是个颇得百姓敬爱的好王爷。陆矶只得收下,道谢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糕,入口清香,甜糯可口,险些要将粽叶一同吃进嘴里。离开两步,背后忽然幽幽传来一句叹息。陆矶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只见阿婆迅速低头,好似完全没有看他一样,顿时一脸懵。往后挨个摊位凑过去,卖桂花糕的,卖糖葫芦的,卖梨膏糖的……却是清一色的甜食,大雍京城虽处北,口味却与陆矶印象中的北方南辕北辙,十足十的清淡好甜。陆矶一朝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无比兴奋,走一路吃一路,阿五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而这些摊主,无一例外,都先是面色怜悯地盯着他,而后坚持不要钱把东西强行塞过来。待到陆矶为着没买到最后一个糖水人,一脸艳羡地瞧着越走越远的流鼻涕小奶娃久久无法回神时,阿五终于忍不住狠狠咳嗽了两下,陆矶回过神,只见摊主又用那种怜悯而沉痛的眼神瞅着他,顿时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离开了。才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窃窃私语。“可怜见的。”“听说是陪小国公爷出去跑马,摔坏了脑子。”“可不吗,你看这,跟没吃过好东西似的,唏嘘,当真唏嘘……”陆矶一僵,嘴里嚼着的半块酸甜糖山楂顿时十分难以下咽,眼角瞥见阿五也同样面色沉重,登时想要磨牙。“发生么呆?”陆矶冷冷地将一堆东西悉数塞进阿五怀里,“带路!”他料到京城里会有传言,却没想到百姓竟已经将他传成个智障儿童了,他输了,他不吃了还不行吗!受到了伤害的陆矶急需美景的治愈,他将希望寄托在了五a级景区上,却不料跟着阿五七拐八拐,空气中香气愈发颓糜,人流愈加稀少,陆矶心里越来越沉,正要叫住阿五,前方带路的人忽然停下,转过身,一脸邀功似的,兴头头道:“王爷,到了!”陆矶抬头看着披红挂绿的“撷芳苑”三个大字,额角狠狠抽了抽。他缓缓扭过头,看着阿五,阿五瑟缩两下,声若蚊呐:“这、这的确是……来了都说好的地方啊。”好你大爷!谁特么大白天来逛妓院!陆矶转身就想走,却不料撷芳苑左侧巷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救命啊——”陆矶顿了顿,下一刻瞪大双眼,立时三两步窜了过去,甫一踏进巷子里,就见几个体态肥胖的老嬷嬷,生拉硬拽一名女子,将她往侧门前的一顶小轿中推去。那人一身浅绿襦裙,看身形不过十六七岁,长发披散,争执中,钗坠簪颓,十分蓬乱。 第109章 陈太医转动眼珠,看向他:“殿下想必未曾注意过自己的容貌。”  姬容衡一愣:“有何不妥?我为男子,又不如女子般要爱惜容颜……”  陈太医呵呵摇头:“殿下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间何人不爱美好之物?殿下自己不曾注意过自己,便当旁人也如常,恕臣倚老卖老,依臣看来,其实殿下容貌酷肖先皇后。”  姬容衡摸了摸脸,有些发怔:“是吗……”第七十五章陆矶气笑了。“问我?”他忽然握拳砸了下轿子,“我他娘到底做什么了?!”外面的阿五吓了一跳,凑过来小心翼翼道:“王爷,怎么了?”半晌没有动静,阿五挠了挠头,离开了。陆矶坐在轿子里,却是越想越委屈,双眼通红:“我是因为救人才死的,我这么好好一个良民,到死不能投个好胎,还要把我弄到这里做任务,我凭什么?”系统好像有些头疼:“宿主,别的宿主也是这样的,系统任务都是这种规则——”“那和老子什么关系!”陆矶吼它。四周一片寂静。陆矶捂着额头,合了眼靠在轿子上,一时十分疲惫。半晌系统才忍不住吐槽:“陆矶,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大的一任宿主。”膝盖一沉,陆矶睁开眼,只见一只熟悉的黑猫盘在膝上,灿金色的竖瞳让人无端想起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眸子的人。“但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我只能告诉你,”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爪子,按在王服上绣的一朵牡丹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陆矶,你不冤枉。”陆矶心头一梗,这种话不说完只说一半的感觉真是让人分外郁闷,他抱着黑猫两只前爪把它举起,和它大眼瞪小眼瞅了一会儿,忽然下手对着猫头一阵乱揉。“宿主,你干嘛!”黑猫挥着爪子扒拉,不住地打着喷嚏,一身油光水滑的黑亮皮毛被陆矶揉得乱七八糟。始作俑者咬着牙笑:“你这么折腾我,我还不能蹂''躏你解解气了?”说完更加放肆地撸猫。“即使我是个系统也是有对象的!你快放开我!”系统发出“喵”的一声惨叫,轿外传来两声轻叩:“王爷?”黑猫瞬间消失在空气里,陆矶咳嗽两声:“没事。”阿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儿,浑浑噩噩地站了回去,脸上还是一片茫然:“明明听见有猫叫……”系统消失了,任陆矶怎么叫都不出来,陆矶想到它说自己有对象,顿时一阵好笑。笑够了,又觉得太''安静,轿子晃晃悠悠,外头已经是长长的宫道,按理说,他在宫门外头就该下轿,可皇帝太后说是念他大病初愈,特许乘轿入宫。陆矶只觉得这轿子好似乌龟爬,宫道长得无穷尽,正昏昏欲睡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招呼。“王爷。”“停轿。”宦官抬手,绕到轿子边上,“王爷,是陈太医。”陆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几步下了轿,果然看到那日给沈知微开药的白胡子老头,陈太医拱手一礼:“王爷千岁。”陆矶笑问:“陈太医这是往哪儿去?”“老臣方从二皇子宫中出来,正要回太医院。”陆矶一阵心虚:“二皇子怎么了?”陈太医忙道:“无碍,只是不慎磕碰,微臣已经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他有那么用力吗?陆矶瞧了瞧他的手,明明沈知微被打一下也没他那么娇气,还内服外敷。陆矶在心中啧啧两声,对姬容玉的小白脸认知程度又拔高一截,有他这么一衬托,沈知微竟然显得更像个汉子了??陈太医忽然走近两步,又是一礼,低声道:“微臣等下还要去给沈大人请脉,先行告退了。”陆矶点点头:“嗯,去……等等你去哪?”陆矶顿时一个激灵,抓住陈太医的手。陈太医抬头看他,眼神中幽微的光分明是在说“明知故问”。陆矶忙道:“今日就不必去了……哦不,以后都不用去了,陈老太医,你年岁也高了,来来回回地跑,也不方便,就歇着吧。”“可……”陈太医瞬间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王爷,你……”陆矶咳嗽两声:“本王还急着去见太后,沈大人的病另有他人来看。”“陈太医记得,不必再去了。”陈太医看他良久,到底深深一揖:“微臣,谨遵。”陆矶坐回轿子,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好容易将沈知微的药换回来,可不能让陈太医继续添乱了,只是不知道他出尔反尔,陈太医会不会起疑?“宿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系统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你说的话,他只会听,绝不会有任何异议。”陆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为什么?”“因为原主的生母,淳醴长公主,对他有恩。淳醴在时,他是长公主的心腹,淳醴死后,他就是你的心腹。”这是陆矶第二次听到淳醴公主的名字,不由得好奇:“淳醴公主,到底是什么人?”系统道:“其实当今皇帝,并非太后亲子,淳醴长公主,才是太后嫡女。”淳醴自幼颇受宠爱,七岁即封长公主,所受宠爱,可见一斑。 第111章 沈知微低头笑了:“本就是应做之事,王爷不必挂怀,只是,这美人一名,下官却觉得当不起。”陆矶还没反应,下颌忽然一凉,沈知微捏着他的下颌,凑近细看了半晌,微眯双眼。“下官倒是觉得,这名头,给王爷更合适些。”第七十七章越晴波哭声已止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句“温哥哥”。温景瑜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又问了一遍:“穆相,换不换?”穆恒神色恍惚,竟当真缓缓松开了钳制穆璇的手,往前迈了一步:“阿昭……”穆璇忽然惊叫起来:“不——”温景瑜猛地将越晴波按倒在地,惊呼之声淹没在扑簌簌的箭雨声下。禁军训练有素,弓箭手也技巧娴熟。而穆恒的的下一步永远不可能迈出去了。他像是有些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十数支羽箭,又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再往前迈一步,却被随后而来的一支箭正中左心,登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哥!”穆璇尖叫着扑了上去。姬容衡沉稳地放下弓箭。“小晴子!”竺之磐猛地挣开禁军。陆矶紧随其后冲上前。越晴波苍白着脸,双眼失神,温景瑜想要扶起她,却被竺之磐抢了先。“没事吧?还伤到哪了?”竺之磐拉着人上上下下一阵看。“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分散穆恒的注意……”温景瑜见陆矶过来,忙开口道。陆矶却像没看到他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温景瑜面色一白。身边吵吵闹闹,禁军纷纷涌上前想将穆恒绳之以法,越晴波在人堆里嚎啕大哭,周围人嘘寒问暖,只有温景瑜身边空无一人。就像是当初他站在贡院外的那天。半晌,他从回忆里醒过神,摸了摸衣袖,觉得天凉了,也许是时候该加些衣裳了。他抬起头,看到了另一个人,同样孤零零站在人群之外。已经没人去管姬容玉,他站在那里,望着殿前的哭号混乱,怔怔地,就好似一尊永远不会再动的塑像。“殿下,穆贼服毒了!”姬容衡眉头狠狠一皱,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拨开人群,看向殿前两个狼狈的人影。穆璇半抱着穆恒,身上大红的罗裙染了血色,月色下好似盛放的牡丹。穆恒面上毫无血色,自黑的污血从口中不断涌出,胸口的起伏已经十分微弱,半阖的眼里光芒却越发得明亮。眼前的一切影影幢幢,哭喊与怒斥声尽皆远去,化作那年雍京城里的一场淅沥春雨,沾湿了长亭送别的离人柳。“大丈夫生立于天地,读书乃为匡扶济世,建功立业,岂是让你去写下九流的话本戏折?!”小窗明净,山茶花静静开在窗边,微雨带露。忽然一声板子落在身上的闷声响起,花瓣一颤,露水滚落。  面色含怒的威严老人,举起手中三指宽的戒尺,重重打在少年身上。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俊秀,眉眼十分干净,此刻跪在地上,双唇紧抿,透露出一股倔强的冷意。“我穆建章虽是老来得子,但若你这等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不要也罢!便是今日将你打死,也好过他日败坏门庭!”将戒尺一扔,“拿鞭子来!”  外头的下人低头入内,捧上东西退到一边,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我再问你一句,改是不改?”老人眯起眼,又问了一遍,见少年依旧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心头火起:“把他的衣裳给我脱了!”  下人一抖,立刻上前,颤巍巍道:“少爷,得罪。”手下却极为迅速,摘掉少年的玉带环佩,除下绣工繁复的紫衣,到最后,只剩下一身单薄白衫。  老人一鞭子抽下去,少年顿时再次跪倒,背上的血迹缓缓渗出,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我就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一鞭子落下,他狠狠道,“去把他房里那堆不入流的东西拿来,全给我烧了!”一直无动于衷的少年忽然睁大眼,想要反抗,却被迎面而来的鞭子抽在了左脸上,终于没能忍住一声痛呼。阴天细雨,没有阳光,窗边的山茶花渐渐萎靡起来。水珠落在上面,像是花也在流泪。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廊下的仆人挂起了灯笼,书房里的鞭打还在继续,一袭藕色罗裙却忽然从远处奔来,不顾阻拦撞进了书房里,冲上去抱住了早已瘫倒在地浑身是血的少年。“爹!哥哥受不住的,你真要打死他不成?”少女流着泪,就像窗边的山茶花一样。盛怒的老人终于停了手,气喘吁吁,语气冷凝:“这等丢人现眼的孽子,就是打死也不为过!”“工部侍郎的幺子,比你还小一岁,已入翰林院做了六品编修!左相的儿子,和你同岁,虽没有功名,也去宫里做了三皇子的伴读!你却整日里就知读些野史话本,不思进取便罢,竟还在京中写话本写出了名堂,你可知,前日朝会,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何说你!”“‘穆家子,其才无度,闻之虽出世家,然不喜六艺,无读经书,偏好传奇话本,如今名遍雍京,不知他日可否入禁庭梨园’,你听听,你自己听听!满朝文武,哄堂大笑!你自己不害臊,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老人将鞭子用力摔到地上。地上的少年只是微微睁了睁眼,已无一丝力气,少女牢牢将他护在身后,小脸上除了泪痕,便是警惕与敌意。“从今以后,你给我好好在府里读书,再让我看到你不学无术,我就将你逐出家门。”老人撂下一句话,终于拂袖离开。“不许管他。”下人们想要上前扶起少年,闻言只好默默退下。烛火微摇,窗边的山茶花也映上一层朦胧的橘光。 第113章 秦昭忽然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他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月色下脸又红了些。秦昭俏皮一笑,从身后捧出一个盒子:“喏,作为来晚的赔礼,给你的,尝尝?”他打开盒子,只见木盒中摆放着三块百合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吃下,秦昭连连问:“怎么样?”他顿了许久,老实道:“糖放多了。”“你会不会说话!就不能夸夸我吗?我毕竟第一次做啊!”“嗯,很好吃。”“唉,算了……对了,你的书我忘拿了,你下次再来吧。”“……好。”二十三日,他又去。秦昭依旧忘带了《浪子剑侠》,给他跳了一支舞,说是新学的。初三,又下雨了,这次他去的晚了,为了表示惩罚,她说书这次也不还给他。十三日,秦昭终于记起带了书,说他写的很好,但是树国公主和浪子衡山君的结局太过凄凉,想让他改个结局,他固执己见,于是秦昭再次带走了书,表示要自己写。初三,十三,二十三……渐渐的,没人再提浪子剑客。雍京城来来往往,贩夫走卒叫卖吆喝,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山茶花开了又败,第二年冬雪来时,阿璇怕它冻坏,在它旁边摆了几个火炉,险些将它烤干。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去梅树林,依旧不咸不淡地温着书,依旧会悄悄写话本,却不会再满京城传放,吏部尚书公子喜欢写话本的名声也逐渐被人们遗忘。穆建章眼角的皱纹一天天增多,因为他不喜欢考功名,两人间的话越来越少,好在也没再让他觉得丢脸。有时候左相的儿子会来府里看他,三皇子也跟着一起,有一天阿璇险些一杯热茶泼到三皇子脸上,挨了穆建章一顿痛骂,于是她开始经常平地摔跤,吃饭发呆,也不再黏着他。朝堂风云变换,新帝登基,阿璇入宫,与他都渐渐无关。他喜欢这样的日子,春天的山茶花,夏天秦昭跳舞时飞扬的衣角,秋天完成了一本厚厚的传奇,主人公是阿昭和暮朝,太羞耻,所以要藏起来,冬天的时候飞雪飘扬,他偶尔会提起……“你什么时候把《浪子剑侠》还给我?”正在摘梅花的人闻言一顿,手中下手重了,一朵花只剩残叶。秦昭柳眉倒竖:“你不会再写一本?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不知道扔哪里了。”他故意道:“哦,可是太久没写了,不知道写什么。”她动作稍顿,忽然转身兴头头道:“写我呀,你看我怎么样?”她伸开双手转了个圈,白色的大氅在雪地里散开,像飘落的雪花一样,这些年,她穿得越来越好,好得不像是一家小小糕点铺子里走出来的姑娘。反倒是他,为了隐藏身份,每每来时,都要记得换身粗布衣裳。但秦昭年龄渐长,家中人催得越发紧,她抱怨所谓世家子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有些出神,半晌脸一痛,秦昭掐着他的左脸:“又、走、神、了!你是不是不想写我啊?我这么会跳舞,比树国公主差哪里了?”他面色不改:“树国公主身材窈窕,但你……”秦昭脸顿红,追着他打:“你……”两个人影绕着梅树林嬉笑追赶,雪球乱飞,远处的街上,炮竹声声,新年又近。“你也加冠了,该考虑婚事了,虽然你不学无术,但我穆府的底子在,找个过得去的大家小姐还是不难。”穆建章站在烛火下,几年朝政的风刀霜剑在他脸上又添了几道深纹,当初身形单薄的少年,却已成了风姿卓然的青年。他绷着脸:“我听说你在京中这几年名声也不错,有几家小姐都托媒人来问过我,虽然儿女情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但你娘没得早,这些事我也不知怎么管,你要是有合心意的,自己看着办罢。”他说完,见青年还是头也不抬坐在桌后,重重一哼,拂袖转身。他走后,青年才缓缓抬起头,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舒展开来。……“就凭你,也想娶我家阿昭?痴人说梦!”媒婆站在他面前,惟妙惟肖地呸了口唾沫,“这些年你和阿昭来往,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阿昭将来要嫁的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你一个穷小子,又没钱,也没功名,拿什么娶我们家阿昭,趁早滚的远远的!”媒婆横眉立目地说完,立刻佝偻起腰,赔着笑连连搓手绢:“话就是如此,穆少爷您看……”他面无表情把人打发走,看着书桌角落积灰的四书五经,忽然跃跃欲试。……科试放榜,满城春意,游街的队伍从宫门蜿蜒数里。“穆尚书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可不是,连中三元,多少年没有这等人才了?”“听说只温书了半年,一次全中,可真是令我等望尘莫及……”夹道的商铺住户,闻声都大老远出来张望,他骑着枣红骏马,越近便越慌张。她会不会生气?一问就能知道他是谁了吧……不对,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名……也许人太多,她都不会看到他……经过郁香斋时,他心如擂鼓,仍旧不可避免地转过头,却是一怔。往后的一路,心不在焉。夜里,他亲自叩响郁香斋的门。应门的是秦父,根本没有媒婆口中的盛气凌人,有的只是战战兢兢的谄媚。“尚书公子来小店,不知有何贵干?”他擦了擦汗,点头哈腰地请他入座喝茶,都被拒绝了。 第115章 “你该死……姬明熠。”他红了眼,整个人就好似那本泛黄的《浪子剑侠》,陈旧而易碎,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扉。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不管是少年时期的梦,还是往后漫长岁月里,心尖上的姑娘。直到多少年后的今天,他忽然明白,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一切终将发生。不过是到底错过。胸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将他的思绪扯回了嘈杂而喧闹的漪澜殿前,细雨霏霏的山茶花,冷香幽幽的梅树林消失不见。他竭力聚拢力气,唤了句陆矶。正安抚越晴波的人明显一怔,身边的人也都愣住,没有人会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喊陆矶的名字。陆矶只是顿了顿,便往这边走来,沈知微蹙了蹙眉,想要阻拦却没有成功,便跟在了后面。“穆相,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除了杀皇帝,我都能帮你实现”陆矶蹲在他旁边,挠了挠头,神色里有一丝怜悯和叹息。他忍不住笑了笑,血顿时涌得更多,生命的流逝跟着加快。“那个话本写的如何?”陆矶愣了愣,显然没明白他的话。“自认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见了景王,被其容貌震慑,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后因自惭形秽,削发为尼,景王一夜白头……”他一边说一边咳,唇角带笑。陆矶面色十分复杂,一旁的沈知微也怔了怔,似乎也想起,去年有段时间,京城风靡的景王画像。“很好。”陆矶神色很认真,“真的。”穆恒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他的身体好似变得像棉花一样轻盈,渐渐飞到天上,澄黄的月亮与雪白的云朵从身边掠过,风浮动衣角和发丝,他忘记一切,越来越快,就像是多少年前的少年,揣着《浪子剑侠》,急着去赴一场将迟的约。云蔼浮动,鹊鸟翻飞,于骤然散开的云雾中,他蓦然叫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阿昭!”穿白裙的姑娘回过头来,莞尔一笑,一如当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丝毫不知情的雍京城即将醒来。众人却依旧面色凝重地呆在原处。陆矶看着穆恒缓缓没了呼吸,一时有些悲凉。到底是原著中曾盛极一时的王者反派,如今这样轻飘飘死在他面前,总让他有种不真实感。而且他也没想到,那个风靡一时的话本,居然是穆恒写的。看来系统有很多事情都说的不尽不实。一个人影后知后觉地拨开人群,冲了上来,盯着穆恒看了片刻,缓缓跪倒,喃喃道:“舅舅……”穆璇揽着穆恒的尸首,就像失了魂般一动不动。陆矶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看下去,站起了身。这场逼宫虽然严格被控制在了禁庭之内,于整个雍京城来说几无风波,但到底使得一切开始不一样了。毁坏的宫殿需要休整,死去的宫人需要抚恤,穆恒的尸首依旧得以回乡安葬,据说是皇帝的意思,可皇帝已经很久没人再见到过。他只在动乱平息后的第二日,苟延残喘地上了一回朝,将救驾有功的姬容衡封作了齐王。渐入寒冬,一片萧索。冬月初四,雍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而下,皇帝寝宫前,侍立的宫人垂首而立,衣帽上皆落了厚厚的积雪。明亮的寝宫内,时不时传来凄惨的嚎叫,他们却像毫无所觉般,一动不动。很快,嚎叫声便暂时休止。殿门吱呀一声,一袭紫色狐裘擦过高高门槛,锦靴踩在殿前厚厚的软毡上,两侧宫人立刻弯腰:“尚书大人。”一袭青色狐裘随之迈出门槛,打灯的宫人跟在后头,暖黄的光晕里雪花分毫毕现,几片飘进灯笼内,安静地融化了。温景瑜轻轻颔首,与方有涯一同迈步走入大雪之中。身后宫人忙撑起纸伞,亦步亦趋。灯笼只能照彻身前几步,更远的前方,还有来路,渐渐化作一片漆黑的线条。“他还能撑多久?”方有涯忽然道。温景瑜叹了口气:“摄魂香乃禁药,习惯了此香之人,一刻也离不得,他中毒太久,已然无法戒除,但继续用下去,也只会越来越虚弱,依太医所言,最多不过一年了。”方有涯神色有些慨叹,半晌又道:“德妃那里如何了?”“招过一切后便疯了,此刻留在漪澜殿闭门不出,连魏王也不见。”方有涯忽然止步,看向身侧之人,温景瑜不明所以:“何事?”方有涯蓦地一笑:“无事,只是感慨,吏部尚书本为穆恒起家之处,为相后也一直暂摄尚书一职,半年前你在大理寺牢中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承袭他的衣钵?”温景瑜怔了怔,随即低头一笑,眉眼温润,气质平和,却再也不是当日里腼腆怯懦的贡院书生了。“只是,陛下龙体日渐衰弱,储君一事依旧悬而未决,如今仅有二子皆有王爵,魏王虽封王已久,却失了穆相这一靠山,母妃也不得圣宠,倒是勤王有功的齐王,如今看来更胜一筹。”他审慎地看向温景瑜,“温大人怎么看?” 第117章 “你还要去?”他皱眉。陆矶不发一语把他挥开,待要再上,忽然一阵大力袭来,将他直直摔到了一侧的墙上,眼前一暗,再抬头,已被沈知微困在了手臂中间。沈知微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危险:“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陆矶笑了,气的。他直视回去,语气嘲讽:“你是我什么人,你说我就要听?”“我是你什么人?”沈知微眯起眼,眸色幽深,“我以为你已经懂我什么意思了。”陆矶嗤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兴趣当个替代品,沈知微,你喜欢谁你自己不清楚?”他不欲再纠缠,伸手去推。沈知微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原来你在乎这个?”陆矶心里的小火苗顿时一蹦三丈高:“你他妈这不是废话,我当然在乎!”沈知微唇角却有了个细微的笑意,陆矶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落了下风,绷着脸紧紧闭了口。沈知微问:“你想听实话?”陆矶身心俱疲,已不想回他,耳边却一暖,沈知微伸手捋了捋他潮湿的鬓发,低声道:“实话就是,我没有办法和你保证,我对你的喜欢,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陆矶正要发飙,沈知微紧接着道:“但我想乌兰朵说的对……就算他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许会希望他过得好……不,也许我连这都做不到。”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压抑什么。第八十章“但我不能失去你了,你能懂么?”他睁开眼看着陆矶,神色中恍惚有些脆弱的乞求。陆矶默然片刻:“说完了?”沈知微怔了怔,陆矶推开他就要走,沈知微立刻把人抵住,扬起眉梢:“我都这样说了,你都不心软一下?”陆矶冷冷:“你这演技可比傅玉笙差多了。”沈知微眯了眯眼:“傅玉笙是谁?”陆矶又闭口不言,雨势渐渐小了,没有了雨幕的遮挡,沈知微面上细微的焦躁便也显得十分清晰。他攥住陆矶的手腕,沉声道:“总之,我想要你属于我,便一定会说到做到。”陆矶忽然插话:“沈知微,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沈知微闻言却勾了勾唇角,缓缓低头,凑到陆矶耳边:“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待陆矶挣扎,伸手牢牢钳住他的腰身,不容拒绝地又吻住他。半晌,沈知微抚了抚陆矶的唇角,看着明显有些失神的人,低笑,“你忍得住拒绝我么?”陆矶顿时清醒,看沈知微的神情似乎第一天认识他,满是震惊和疑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混蛋?”沈知微眯眼笑了笑:“现在发现也不晚。”扯着陆矶靠近自己,“怎么样,做个赌约如何?”陆矶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知道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肯定挣不过他,他算是发现了,沈知微就是个切开黑,跟他置气只会气死自己。于是他十分平静:“什么赌约?”沈知微喑哑:“赌你什么时候心甘情愿……”“跟我回府做沈夫人。”陆矶忽然合掌,啪地拍在了沈知微脸颊两侧,将他一张俊脸扯了几个来回,这才心满意足撒开手,哼了一声:“想都别想。”“来日方长。”沈知微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忽然扯着陆矶翻身上马,搂着他坐在前面,拉住缰绳,扬鞭策马。“喂,你去哪!”“围城的是羽林卫的人,王骁早几日便告诉我穆恒有逼宫之意,却一直没能定下举事日期,今夜他所带队的羽林卫入宫前,他着人给我送了信。”“王骁?”“当日欲助我出京的那个王将军。穆恒如此铤而走险,未必没有后手,无论如何,成败皆在今夜,我们必须赶在穆恒对陛下不利之前,救驾成功。”“晴波还在太后宫里!”沈知微一路策马疾驰,陆矶被迎面而来的风刮得睁不开眼,不多时马忽然勒停,他睁开眼,只见百余名白衣银甲的骑兵站在马旁,此刻正齐刷刷单膝跪倒,高喝:“将军!”声撼云霄,势若奔雷。陆矶看着,胸中也被激起一股豪情来,仍不免担忧:“我们只有这些人?”沈知微接过属下递来的兵器,却是一杆通体银亮,尖缚红缨的银枪:“足够了。”将陆矶放到马下,“王骁为内应,子时会开禁城东门,那里守备薄弱,你不用担心。”陆矶站在马下,愣了三秒:“你不带我?”见沈知微似乎默认,顿时去扒拉他袖子,“不行,晴波还在里面,我必须亲自进去带她出来才安心!”沈知微依旧无动于衷,陆矶急了,忽然灵光一现,故意道:“我懂了,别人说你很厉害都是假的,你这是怕带上我会护不住么?”沈知微眯起眼,陆矶继续添油加醋,末了还待继续,沈知微忽然又把他提上了马,一脸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带你可以,老规矩。”陆矶撇撇嘴,低头翻了翻衣襟领口,从寝衣上扯下一缎布料,利索地在眼前打了个结:“这样总行了。”身后传来沈知微低沉的笑声,耳边一热,听他道:“真乖。”陆矶想起那个赌约,立刻往前挪了挪,沈知微忽然策马往前冲去,陆矶一个不稳,又跌回了他怀里,沈知微放声大笑,陆矶气急败坏。银枪上举,直破苍穹,此后再无犹疑,便当一往无前——子时已到,城门前喊杀震天。云收雨霁,淡黄色的弯月将满未圆。似乎晴好一片,飘来的一朵阴云却昭示了平静下的波澜。“你说,穆恒带人逼宫?”礼部尚书府中,竺清坐在堂前,花白胡须在烛火中微颤。堂下的管家躬着身:“正是,温侍郎府上方才有人来报,该如何做,还请大人示下。”竺清不语,正堂陷入沉默。 第119章 这间屋只有一进,他笑了片刻,扯动了脸上的伤口,木然收了笑,取了些清水擦拭起来。寂静的屋中只有落雪声,间或有撩起水花的一二响,温景瑜看着木盆中狼狈的自己,眼圈儿忽然有些红,忽然,门砰砰响起来,温景瑜一惊,只当是那群人追了上来,抄起栓门的粗木杠,小心地在门缝中看了看。待看清了来人,却是猛地一怔,立刻扔掉木杠,抬手理了理鬓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到木盆前对着水整理了仪容,才慌慌忙忙跑去拉开门,低头一礼:“大人。”“我家大人今日有事,没空前来了。”温景瑜愣愣抬起头,只见陈三儿背着手站在门前,一脸不耐,身边一个小跟班倒是对他笑了笑。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温景瑜缓缓放下手直起身,扯了扯嘴角,让开路:“原来是陈兄,外面天冷,陈兄……”“别兄不兄的,我和你很熟吗?”陈三儿揣着袖子,懒洋洋道。温景瑜心中一刺,僵硬一笑:“是,陈……”陈三儿摆摆手,不耐地抬手将一个袋子扔进他怀里,碰撞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拿着。”“大人说,天冷的厉害,怕你没钱买炭火,特意让我又送了些。就是买最好的银丝炭,也够你用到开春儿了,大人还嘱咐让你好生准备,别的不用想,他这几日忙碌,无暇过来。”温景瑜抱紧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大人自从三个月前,就未曾再来过,可否冒昧一问,大人在忙些什么……”陈三儿咳嗽两声,又板起脸:“知道冒昧,就不要问,你只需要好好准备,日后入朝为大人效力便是。”温景瑜涩然一笑,低声道:“是,在下也知道,大人肯帮我,不过是因为我许还能有些用,若我没考不中,怕是大人也不会在我身上费心思……”陈三儿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转身就想走,温景瑜却又出声叫住他:“阁下好像十分不喜我,我知道,我出身微末,自然入不得阁下的眼,又要屡次劳烦阁下来这鄙陋之所……”“停停停,”陈三儿忍不住伸出手,不耐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温景瑜怔了怔,陈三儿在他这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大人救济你,是惜才,不是让你妄自菲薄的,我月月来给你送银两衣食,可你瞧你住的这是什么屋子,得亏了大人没来,不然岂不是要以为这银子都被我陈三儿私吞了,我就问你,你做出这一副自怨自怜的模样,是给谁看?”温景瑜脸色煞白,慌乱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想以此博得大人同情之意……”“我管你是因为什么,但我陈三儿,当真瞧不起你这种人,跟着大人身边的哪几个没过过苦日子,偏就你日日一副凄苦模样,平白看了惹人心烦,我要是大人,我也不愿意来!”陈三儿说完就走,头也没回,温景瑜被这一番话说的浑身冷透,抱着钱袋站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原来大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但他早就想到了,不是吗?温景瑜攥紧了手,用力的手指发白。大丈夫行走于世,不能自力更生,却要受人恩惠,怎能不让人瞧不起?怀里的钱袋仿佛烫手的烙铁,又渐渐融成火浆,在他和沈知微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可逾的天堑,无比明晰地提醒着他,是怎样卑微如蝼蚁的存在。他转过身,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将银袋放了进去。木箱中,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式样相同的钱袋,还有几身新衣。他阖上了木箱,紧紧抿着唇,抚摸着箱子的纹路。有朝一日,等他能与那人平起平坐之时,定会在谈笑之际,将它捧出。一一归还。“三爷,小的有件事不太明白,沈大人为何对这温生如此上心?”陈三儿和那小跟班走出一段路,小跟班挠头问道。陈三儿双手拢在袖中:“这叫上心?你是没见大人更上心的。”“嘿嘿,小的自然不比三爷您常在大人跟前儿,消息灵通。”小跟班笑眯眯地奉承。陈三儿嗤地笑了声:“大人的意思,这温景瑜好像帮过他……可是,嘶……大人之前,并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啊。”“这……”小跟班面露疑惑,“那这事儿怎么算,总不能是上辈子帮过吧?”陈三儿被他逗乐了,挑眉道:“兴许是呢。”两人渐渐走远,化作窄巷中两个小小的黑点,缀在一片银白的天地之间。腊月十九,鸡鸣方过,城东头的贡院外已熙攘攘挤了一群年轻后生。“哎,赵兄,据说今次科举主审乃礼部尚书竺大人,那可是顶天的清官,出了名的严苛,想来这次会试,怕是难有浑水摸鱼之人。”“谁说不是呢,要是被他抓住,肯定不能善了,有这心思的听了竺大人的名头,定然早就知难而退了……”“咦,你看那边,这不是那个温……”温景瑜垂着头,站在人群后头。自他周身一丈,空无一人,许多试子从旁经过,嘻嘻哈哈对他指指点点,所说无外乎“当街卖画”“不知凭什么得了沈大人青睐”云云。温景瑜木着脸,只当没听见,忽然,一个穿天青袍子的人从人群中撞出来,引起一阵骚乱。“你这人长不长眼啊!踩了我新制的皂靴,知不知道仪容形貌也是科举一项,我要是因此落了第,你赔得起吗!”一人撸起袖子,愤愤指着那突然撞出来的人。那天青袍子倒是十分好脾气的模样,虽然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是晶亮,笑眯眯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家住的远,这不是险些迟了,有些急,还望兄台宽恕则个。”“哼,”那人上下打量他一圈,见他穿的衣服料子只是普通,不屑道,“住得远?我看出来了,又是个穷酸吧,但凡有点家底的,谁不在贡院附近早早赁下房屋,还险些迟到?我看你还是趁早别考了!”那人嘻嘻一笑:“是也是也,兄台说的极是,在下的确是个穷酸。”那人见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地嘲讽,温景瑜听得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在了那天青袍子身边。瞬间,那颐指气使的人像是见了什么瘟神,撇撇嘴骂了句“晦气”,领着一帮人离开了。“哎呀,多谢兄台解围。”那人忙弯腰施了一礼,温景瑜还了一礼,淡淡摇头,“无碍,那帮人惯会这样欺辱人,你不用往心里去。”那人笑眯眯:“自然自然。” 第121章 陈三儿到底忍不住了,低声劝道:“大人,喝不得了,不能再喝了……”沈知微面上酡红又重了分,看起来竟比往日气色好上许多,他充耳不闻,只问:“你知道他要去哪吗?”陈三儿一时犯难:“这……前头好些个岔路,小的也不知景王爷是要去哪。”“魏、王、府。”沈知微一字一句,低声道。陈三儿惊愕:“大人怎知……”沈知微忽然笑出声,可把陈三儿吓坏了。上一回沈知微这么笑,还是老国公尸身从战场上找回来那次,当时沈知微自己才从死人堆里给扒出来,拼着命找回来老国公,就是这般大笑数声,而后一倒不起,整整发了半个多月的热,险些和老国公一道去了。如今再见沈知微这么笑,陈三儿险些吓破了胆子,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酒,也不敢再劝,只当他是想起了老国公的死,一时悲恸借酒消愁。这些日子沈知微一直在让他查姬容玉同北疆匈奴来往的证据,虽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如此确定,可几番调查,也确实找出了些蛛丝马迹。联想老国公之死,陈三儿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事关重大,他丝毫不敢细想。沈知微忽然扑倒在桌案上,碰翻了一壶清酒。陈三儿和温景瑜一惊,忙起身去扶。沈知微趴在桌子上,半边衣袖湿透。他长眉紧蹙,眼睫颤动,口中反反复复唤着两个字,像情人间的低喃,也像不可直说的一声叹息。魏王府同景王府隔了大半个城,不像景王府一般落在闹市区,却是极近北皇城,足可见圣意体恤。陆矶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个时辰,落轿在魏王府外时,日头已渐渐西斜,橙暖余辉中,魏王府的朱门高墙更衬得气派非常。魏王府前车水马龙,拜谒者济济,一管事模样的人亲自笑眯眯地将他迎进府中:“如今晚宴还未到时辰,王爷早就吩咐,若是王爷您来了,直接去凉阁见他即刻,王爷一直候着您呐。”陆矶干巴巴一笑:“只有二……魏王,不曾有旁人了?”管家为他推开凉阁,笑没了眼:“王爷进去便知了。”不待他回答,忽然用力一推,陆矶踉跄迈过门槛,还没站稳,身后门扇砰地阖上。“等等!”陆矶转过身,一点凉意却骤然贴上脖颈,顿时僵在原地。第八十三章夜幕四合时,竺之磐登上了芒山。  猿鸟啼鸣,乱石丛生,没有灯火,上山的路越发艰险。  竺之磐只能从蛛丝马迹里推测芒山之上肯定有问题,却不能准确找出姬容玉会在何处布置。    眼看星河渐悬,初春的夜风依旧微冷,穿着单衣的竺之磐忍不住打了几个了哆嗦。  他看了看山崖下浮动的灰白云蔼,料想自己此刻应是已到了芒山腰,耳畔已渐闻浩荡流水声,应是近了御河。  竺之磐裹紧了衣衫,正要继续望山,山崖间忽然落起了雨,猝不及防淋了他一身。  寒意浸骨,山道泥泞,若再走下去,失足跌落山下的危险极大。  竺之磐匆匆脱下外衫遮在头上,又往前走了两步,寻了个漆黑的山洞暂且钻了进去。    洞壁潮湿,青苔遍布,春雨落在洞外的山林草木间,发出沙沙的响声。  却还有一种隆隆的声响,回荡在山洞之中,似乎还夹杂着说话声。  竺之磐心下生疑,将湿掉的外衫搁在原地,顺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越往里走,山洞越是宽敞,隆隆的声响也越大,就像雷声响在耳旁。  洞壁上忽有隐约的火光一闪而过。  竺之磐警惕,立刻贴在洞壁上。  前方是一个拐角,说话声合着回音从中传出。    “来,喝酒,喝酒!”  “今天兄弟们干了这票大的,嘿嘿,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不是,要说这当皇帝的儿子就是好,白花花的银子大把大把往外撒,嘿,那个词叫什么,哎算了,想不起来,吃肉!”  竺之磐心想应就是这里了,这帮人应就是那些被姬容玉银子收买,为他卖命的乞丐。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  他小心翼翼探出头,望了望里面的情形。  微微的空气流动扑面而来,有风,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味道。  这个山洞的另一面是有出口的,并且像是靠近着奔腾的御河。  下一刻,他忽然被自己所看到的惊呆了。    里面是一个天然的溶洞,穹顶颇高,地方宽敞。  洞里燃着几簇火把,十数个衣衫褴褛的人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在他们身后,却摞放着数十个麻袋,已将  有些已经捆扎好,有些却还敞着口,可见里面灰黑色的东西。  他终于知道那道让他觉得奇异的味道是什么——  这个山洞里竟是装满了炸`药。    温府。  那乞丐模样的人跪在地上,颤巍巍说道:“几日前,魏王忽然找了城里的几个兄弟,指明要孤身一人没有老小的,问我们有个大买卖做不做,做成之后,一人能得一万两白银。”  “十万两……兄弟们哪里敢想,立时就答应了,去了才知道,魏王竟是想让我们帮他把御河的河堤炸开,他想淹了雍京城!”乞丐说到这,抬起头惶惶然看了温景瑜一眼。  “继续。”温景瑜声音听不出波动。  “他将城内城外所有贩售炮竹的店全都搬空了,一批批运到芒山上,让我们把里头的硝石都取出来,重新捆扎好,等到丑时,众人都睡熟了,便炸开河堤,然后让我们从山上往北跑,这里的事就不用再管了……大人!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大人!”乞丐砰砰磕头。    温景瑜眯起眼:“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照你所说,十万两白银的酬劳,便是寻常百姓都未必能抵得住诱惑,你一个乞丐,为何拒绝?”  那乞丐涕泗横流:“小的开始也被银子迷了眼,可后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雍京城上万口子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啊,小的做不来这种事,怕一旦做了,后半辈子枕着银子都做噩梦,死后也得下油锅!”他像是怕温景瑜不相信,撸起破烂的衣裳给他看。  他细瘦的胳膊上满是伤痕,后背、脑后、腿上都有许多伤口,看上去像是十分严重的擦伤。  “他们看得严,一旦上了芒山,不管答不答应,都不能下来了,要是有人想反悔,根本不用魏王动手,那些个想挣这笔银子的,第一个就抢上去把人乱棍杀了。”瘦小乞丐声音颤抖,“小的是装作运运硝石时不小心,滚落山坡诈死逃出来的,也是小的命大,不然这会儿怕是真的没命了。”    温景瑜垂眸不语,半晌,扬声唤来下人:“现在几时了?”  那人低声道:“回大人,亥时三刻。”  温景瑜眸色深深,半晌却勾起一个极温和的笑意来,扶起那名乞丐:“此事你有大功,等下我便差人与你同去芒山,将那帮贼人绳之以法,定不会让他们得逞,你且宽心,先下去换身衣裳擦些药罢。”  瘦乞丐千恩万谢,感激涕零,战战兢兢跟着下人下去了。  阿加木忽然从另一侧的暖阁里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小的婴儿,与他高大的身躯十分不相称。  “我都听到了。”他语气平板,“你打算怎么做?”  温景瑜转过头,平静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只需要一瞬间,他就明白,阿加木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他脸色有些白:“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  阿加木只是看着他。  温景瑜颤声道:“但这对我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机会,我会提前做好所有准备,争取把伤亡降到最低,我只需要这一个机会……”  阿加木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他,因为怀里还有个小孩子,这个拥抱只是一触即离,却让温景瑜发冷的心骤然暖了起来。  一个拥抱足以说明一切。  温景瑜闭了闭眼:“准备救灾罢。”    山洞里。  竺之磐默默计算着洞中储存的炸`药数量,正为这足足能炸毁一座城门的量而心惊。  他已经从这帮人的谈话中知道了来龙去脉,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第123章 “不、不是,我说,不用这么急!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啊!”  然而那些人就像没听到,手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不停。  陆矶心急火燎,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眼看着他们要把东西收拾了个干净,终于一咬牙,打开帘帐冲了出去。    “晴波!”  陆矶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和乌兰朵围在马厩前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越晴波。  “哥你来啦!你看这匹小马驹,乌兰朵接生的呢,刚落地,是不是很可爱……”  陆矶气不打一处来地把她拽到旁边,低声道:“你就知道看马!它还有住的地方,你哥我指不定今天晚上就要露宿大草原了!等明天你就是骑着马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越晴波瞪大眼:“为什么?”  陆矶把情况一说,越晴波更惊:“不会吧,沈哥哥这么狠心?”  陆矶像是哑巴吞黄连,越发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越晴波挠了挠头:“要不哥哥你就去直接和沈哥哥认个错,他对你这么好,肯定舍不得和你生气的……”  “那可说不定。”  陆矶和越晴波齐齐一怔,转过头。  乌兰朵她把扎成麻花的长辫子甩到身后,起身擦了擦手,而后解下腰间的刀鞘,拔刀在手。  她翻转刀身打量片刻,提着刀走了过来。  越晴波一惊,下意识迈步挡在陆矶身前:“乌兰朵……”  乌兰朵挑了挑眉:“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砍了他。”  她把越晴波推开,横刀于陆矶身前:“知道这把刀是什么吗?”  陆矶不明所以,摇头。    “沈知微当年给我的定情信物。”    越晴波和陆矶面色顿时十分古怪。  一阵静默之后,乌兰朵扑哧笑开:“看你的样子,骗你的,沈知微怎么会给我这种东西。”  陆矶心想给不给和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乌兰朵继续开口时,仍旧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这虽然不是定情信物,但也确实是他给我的。”乌兰朵利落地挽了个刀花,指尖划过刀背,“其实这本来是他的刀。”  陆矶盯着那把刀,哦了一声,淡淡道:“刀不错。”  乌兰朵嗤地一笑:“你没发现它断过?”    陆矶一怔,越晴波也凑上前睁大眼,仔细地看。  “好像真的断过。”她伸手摸了摸刀脊处,“这里有许多道裂纹。”  乌兰朵还刀入鞘,用陈述的语气道:“是他断的。”  她抱起双臂,看着陆矶:“那一年我很喜欢他,他却只把我当朋友。但我要他的刀,他就给了我。靺鞨与大雍交战前,我以朋友的名义把他叫去了营帐,本来吧,想把他迷晕,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跟我走么?”  越晴波突然猛咳,一个劲儿偷偷瞧陆矶。  陆矶冷冷道:“你怎么没成?”  乌兰朵一脸无辜:“他敏锐的很,自然发现了,一怒之下就断了这把刀。”  陆矶揣着袖子,一脸平淡如水:“那真是可惜了。”  乌兰朵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沈知微平生最厌被人欺骗,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背叛,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这样试探他,他明明给过你保证,是你不愿意相信。如今又用另一个谎言来试探他,你觉得他真的不会生气么?”  她每说一句,陆矶的心就越沉一分。  说到最后,他脸色已然毫无血色。  越晴波有些无措,看看乌兰朵,又看看陆矶。  忽然,陆矶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  “哥哥!”越晴波咬了咬唇,有些埋怨地看着乌兰朵,“为什么要和哥哥说这些?”  乌兰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陆矶远去的方向,眼神似乎带了丝哀伤。  她向马厩走去。  “为他好罢了。”    ……    陆矶拖着步子往前挪,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回了营帐。  帘子被人用绳子挂起,时不时还有士兵进进出出,每个人手里都搬着大小的行李,正往一辆马车上装。  陆矶一愣,忙走上前拽住一人:“你们在干什么?”  那名银甲卫一见是他,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将军吩咐,王爷身份特殊,不宜在此逗留太久,还是连夜启程为好,王爷回来的正好,可要现在动身?”  陆矶抓着他的手渐渐收紧,心头一阵窒闷,呼吸重了许多。  那个银甲兵又问了一句:“王爷,动身……”  “我看谁敢动!”陆矶终于忍无可忍地直接吼了出来,忽然抢过一个正要往马车上搬的箱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都给我停下。”他气喘吁吁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银甲兵不为所动,仍旧道:“王爷,这是将军——”  “他、在、哪?”陆矶揪住他的领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银甲兵一怔,抬手指了指:“将军、将军去乌素海了……”  陆矶立刻推开他,扯过拴在营帐前的马翻身而上,二话不说打马而去。    一众银甲卫齐齐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才忽然动了起来。  “快快快,放回去放回去!”  “唉,将军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害得我们也要跟着挨骂。”  “别说了,我这个箱子都来回搬了五趟了……”    ……    陆矶一路疾驰,赶到乌素海的时候,最后一抹天光消逝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下。  他忽然勒住马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乌素海名叫海,其实不过是一片湖泊。    “那为什么叫海?”    去见伊屠的那一天,陆矶在路上这样问过沈知微。    “因为星星。”沈知微回答。    此时此刻,陆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因为星星。    薄暮的余辉也被雪山掩藏,黑色降临的刹那,整个夜空却在瞬间被点亮了。  数以万计的星辰刹那间来到你的眼前,浩淼的银河如一道虹,横贯夜空,雪山化作黑色的脊线,深紫色的云悬在上头。  乌素海平滑如镜,极目处水天相接,万丈星汉倒映其中,浩瀚如海,难辨尽头。  这是来自洪荒和宇宙的馈赠,置身其中,难辨尽头,不知其我。  陆矶屏住呼吸,怔然于眼前的一切。    不知多久,风迎面吹来,带来叹息般的勋声,也吹乱发丝,遮蔽了视线。  陆矶忍不住闭上眼,立刻伸手拨开了挡眼的头发。  再次睁眼时,远处的湖边就像凭空出现一个人影。  他背对着坐在乌素海边,白衣浮动,披散的长发也随风而起,一簇篝火静静燃烧在他身边。  他置身于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像一颗无不足道的星星,却又最夺目。   如有所感,那人忽然停下吹埙的动作,转过了身,对上陆矶的眼睛。  一瞬间,陆矶竟然有些紧张。 第125章 又上下打量他,意味深长道:“你居然还下的来,沈知微很克制啊……”  陆矶捂住耳朵,一副拒绝听下去的模样,暴躁道:“闭嘴闭嘴闭嘴——”  乌兰朵扑哧一笑,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我带你去见他。”  陆矶整个人依旧很不自在,象征性地扯了两下,当然没扯开。    乌兰朵将他领到一处大帐外,沈见川却正从里面出来,见到二人先是一怔,既而看着陆矶,神色有些复杂。  “小将军,你哥还没出来吗?”  沈见川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营帐里,看着陆矶欲言又止。  乌兰朵耸了耸肩,示意沈见川和陆矶说,便转身离开了。    沈见川顿了顿,悄声道:“跟我来。”  陆矶莫名其妙,却也被他和乌兰朵神秘兮兮的举措感染,无端多了些紧张。  沈见川才带他到僻静处站定,陆矶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到底怎么了?沈知微呢?”  沈见川却看了看陆矶的耳朵,傻兮兮一乐:“嘿嘿,我就说会用上的,果然……咳。”  接触到陆矶危险的眼神,沈见川挠了挠头,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也没啥,就是,我哥他去和我娘说你的事了,我娘大发雷霆,罚我哥跪……”  “什么?!”陆矶一听,当即呆不住了,立刻就要转身,沈见川眼疾手快拉住他。  “现在谁去都是火上浇油,你去更是!我刚才都被赶出来了,嫂子你冷静!”    陆矶心急如焚地拽着袖子:“冷静他大爷!这事儿又不是他自己的错!要跪也得我和他一起……”  沈嫣救了他一命,又是沈知微的姑妈,他不能怎么样,但至少不能让沈知微自己挨罚啊!  沈见川苦着脸,一口气急速道:“这其实不是最关键我娘不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其实另有原因!我哥说他知道我娘为什么讨厌他我娘才生气的——”  陆矶一顿,回头看他,蹙眉道:“什么事?”  沈见川神色也有些恍惚,喃喃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我舅娘,我哥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和我娘说,我娘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他是匈奴女人的儿子……”  陆矶愣住了。    ……    夜幕时分,沈知微终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他神色略有些疲惫,脚步却很轻快,看到等在外面的陆矶,微微一怔,继而笑开。  “不冷吗?”他解下披风,想给陆矶披上。  陆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她就因为这个一直讨厌你?”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在掌心暖了暖,闻言微讶:“见川告诉你了?”  “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沈知微语气平常,“她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像是挑衅罢了。”  “我娘是匈奴人,且身份特殊……这件事本来没有几人知道,但不知为何,先帝却是知晓的。姑姑厌恶我,不单是因为我娘是匈奴人,更因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身世有异,我爹不会受到那么多猜忌。”    陆矶一头雾水,茫然地问:“你以前就知道?”  沈知微一顿,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知道的?”  沈知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一笑。  “梦里。”    ……    京城八月,暑气难消。  吏部侍郎府的书房里,气氛却凛如寒冬。    何远如同一头困兽,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额上青筋隐隐,不停地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父亲,何事惊慌唤儿?”年轻人方踏入书房,何远立刻颓然一声长叹,坐倒在太师椅中。  “大势已去,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年轻人惶惶然上前给他捶腿:“父亲多保重身子要紧……”  何远面露疲色:“你可知,程斐已被撤了主将一职,如今沈知微又领大将军衔,北疆又成了他的天下,温景瑜竟还全力支持他与匈奴决战,岂不知朝中齐王党虎视眈眈!大势已去啊!”    年轻人不解:“父亲不都是按照穆恒的旧计安排的吗,怎么会出错……”  何远眼神阴鸷,用力一拍扶手,暴怒道:“都怪程斐那个蠢货!”  “靺鞨国那个公主,不知如何说动了拓跋烈归顺大雍,你应当知晓,前日温景瑜还接见了其国来使……靺鞨人在匈奴王庭有密探,事先知道了休凃单于要袭营一事,暗中报知给程斐,谁料那程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扑途中路遇风沙,几万大军竟就迷了路!不仅误了合围匈奴的时辰,还将沈知微旧部留在原处,让沈嫣那女魔头和靺鞨人揽去了驰援的功劳!”    他越说越气,抬袖拂掉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怒不可遏地喘着气:“温景瑜他顾念旧情,沈知微与齐王许对他手下留情,但我们何家,谁来顾及!”  年轻人垂首,神色挣扎,半晌一咬牙:“爹,她靺鞨人能重新投诚,难道我们不能吗?”  何远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年轻人继续道:“等沈知微得胜归朝,我们只需要杀了温景瑜,齐王就算对我们何家心有芥蒂,也不会赶尽杀绝……”  何远一顿,片刻后摇头不止:“不妥……温景瑜如今势大,杀他谈何容易。”  年轻人眼神幽深:“爹,你想想,他是为何能做得右相,不还是靠那场洪水博来的名望?但我听说……”他压低声音,“先帝的死,有蹊跷……这里头,温景瑜肯定掺了一手,我们多方打听,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  “只要能找出证据,只这一点,他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父亲,两个人默默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太阳渐渐落下,书房里没有掌灯,一片漆黑。  终于,何远站起了身,哑声道:“便依你所言,暗中查探罢,若是查到了……”  “只等北疆的消息一起,便是他身首分离之时。”第八十六章陆矶气笑了。“问我?”他忽然握拳砸了下轿子,“我他娘到底做什么了?!”外面的阿五吓了一跳,凑过来小心翼翼道:“王爷,怎么了?”半晌没有动静,阿五挠了挠头,离开了。陆矶坐在轿子里,却是越想越委屈,双眼通红:“我是因为救人才死的,我这么好好一个良民,到死不能投个好胎,还要把我弄到这里做任务,我凭什么?”系统好像有些头疼:“宿主,别的宿主也是这样的,系统任务都是这种规则——”“那和老子什么关系!”陆矶吼它。四周一片寂静。陆矶捂着额头,合了眼靠在轿子上,一时十分疲惫。半晌系统才忍不住吐槽:“陆矶,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大的一任宿主。”膝盖一沉,陆矶睁开眼,只见一只熟悉的黑猫盘在膝上,灿金色的竖瞳让人无端想起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眸子的人。“但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我只能告诉你,”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爪子,按在王服上绣的一朵牡丹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陆矶,你不冤枉。”陆矶心头一梗,这种话不说完只说一半的感觉真是让人分外郁闷,他抱着黑猫两只前爪把它举起,和它大眼瞪小眼瞅了一会儿,忽然下手对着猫头一阵乱揉。“宿主,你干嘛!”黑猫挥着爪子扒拉,不住地打着喷嚏,一身油光水滑的黑亮皮毛被陆矶揉得乱七八糟。 第127章 曾有人问她为何,可是陆勉送了他什么合心意的小玩意儿。那时淳醴站在花园里,指着一簇新放的白牡丹,说道:“他归朝那日,我正捧着一枝白牡丹站在牌楼下。”“人人都说他与沈国公并称双壁,乃我大雍神将。我听说他与秦国公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秦国公我早已见过,他却独独常驻北疆。”“他得胜归来,骑在马上,夹道都是祝颂的百姓。昔日潘郎掷果盈车,他却是掷花满街,我原不过是想看一眼便罢,可他从我面前经过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把那枝花抛了出去。”“——掷花的人那么多,他却只看见了我。”“然后呢?”陆矶见听故事听得入迷,见系统忽然沉默,忍不住催促。轿帘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唤,是宦官尖细的声腔。“王爷,到了,还请下轿。”第八十七章  陆矶觉得他正面临着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    “什、什么?让我走?”陆矶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偏过头看着别处。  “王爷本该就藩,在此地本就是个意外,如今既然醒了,自然没有不回去的道理,王爷放心,下官定会派人护送,保证王爷的安全。”  陆矶僵着脸:“其实……我……那个……本王觉得……”  沈知微抬眼看他,一副等着他继续说的模样。  陆矶迎着他的视线,半晌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磕磕绊绊道:“都、都听沈大人安排。”  沈知微垂下眼,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出营帐。    他一走,陆矶立刻抓着头发,满营帐地乱转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  忽然,一群人呼啦啦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陆矶回头,只见都是沈知微手下的银甲兵。  “王爷。”为首一人面无表情地冲陆矶点了点头。  陆矶还在发愣,那人一挥手,众人便在营帐里四散开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矶一懵。  营帐里,搬箱子的搬箱子,翻东西的翻东西,一片忙乱嘈杂。  那名银甲卫一板一眼:“将军说王爷要回藩地,让我们来收拾王爷的东西。”    陆矶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银甲卫和他四目相对。  陆矶猛地醒过神,忙不迭地冲四周大喊:“等等,你们先等等!”  “王爷,”那名银甲卫道,“这是将军的命令。”  随后一摆手,示意停下的众人继续。  “不、不是,我说,不用这么急!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啊!”  然而那些人就像没听到,手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不停。  陆矶心急火燎,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眼看着他们要把东西收拾了个干净,终于一咬牙,打开帘帐冲了出去。    “晴波!”  陆矶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和乌兰朵围在马厩前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越晴波。  “哥你来啦!你看这匹小马驹,乌兰朵接生的呢,刚落地,是不是很可爱……”  陆矶气不打一处来地把她拽到旁边,低声道:“你就知道看马!它还有住的地方,你哥我指不定今天晚上就要露宿大草原了!等明天你就是骑着马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越晴波瞪大眼:“为什么?”  陆矶把情况一说,越晴波更惊:“不会吧,沈哥哥这么狠心?”  陆矶像是哑巴吞黄连,越发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越晴波挠了挠头:“要不哥哥你就去直接和沈哥哥认个错,他对你这么好,肯定舍不得和你生气的……”  “那可说不定。”  陆矶和越晴波齐齐一怔,转过头。  乌兰朵她把扎成麻花的长辫子甩到身后,起身擦了擦手,而后解下腰间的刀鞘,拔刀在手。  她翻转刀身打量片刻,提着刀走了过来。  越晴波一惊,下意识迈步挡在陆矶身前:“乌兰朵……”  乌兰朵挑了挑眉:“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砍了他。”  她把越晴波推开,横刀于陆矶身前:“知道这把刀是什么吗?”  陆矶不明所以,摇头。    “沈知微当年给我的定情信物。”    越晴波和陆矶面色顿时十分古怪。  一阵静默之后,乌兰朵扑哧笑开:“看你的样子,骗你的,沈知微怎么会给我这种东西。”  陆矶心想给不给和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乌兰朵继续开口时,仍旧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这虽然不是定情信物,但也确实是他给我的。”乌兰朵利落地挽了个刀花,指尖划过刀背,“其实这本来是他的刀。”  陆矶盯着那把刀,哦了一声,淡淡道:“刀不错。”  乌兰朵嗤地一笑:“你没发现它断过?”    陆矶一怔,越晴波也凑上前睁大眼,仔细地看。  “好像真的断过。”她伸手摸了摸刀脊处,“这里有许多道裂纹。”  乌兰朵还刀入鞘,用陈述的语气道:“是他断的。”  她抱起双臂,看着陆矶:“那一年我很喜欢他,他却只把我当朋友。但我要他的刀,他就给了我。靺鞨与大雍交战前,我以朋友的名义把他叫去了营帐,本来吧,想把他迷晕,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跟我走么?”  越晴波突然猛咳,一个劲儿偷偷瞧陆矶。  陆矶冷冷道:“你怎么没成?”  乌兰朵一脸无辜:“他敏锐的很,自然发现了,一怒之下就断了这把刀。”  陆矶揣着袖子,一脸平淡如水:“那真是可惜了。”  乌兰朵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沈知微平生最厌被人欺骗,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背叛,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这样试探他,他明明给过你保证,是你不愿意相信。如今又用另一个谎言来试探他,你觉得他真的不会生气么?”  她每说一句,陆矶的心就越沉一分。  说到最后,他脸色已然毫无血色。  越晴波有些无措,看看乌兰朵,又看看陆矶。  忽然,陆矶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  “哥哥!”越晴波咬了咬唇,有些埋怨地看着乌兰朵,“为什么要和哥哥说这些?”  乌兰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陆矶远去的方向,眼神似乎带了丝哀伤。  她向马厩走去。  “为他好罢了。”    ……    陆矶拖着步子往前挪,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回了营帐。  帘子被人用绳子挂起,时不时还有士兵进进出出,每个人手里都搬着大小的行李,正往一辆马车上装。  陆矶一愣,忙走上前拽住一人:“你们在干什么?” 第129章 陆矶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捞。  幸好靠近岸边的湖水不深,竟当真让他捞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耳环么?”他奇道。  这个耳环样式十分简单,就是一个金色的细环,若不是可以拉开,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可以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沈知微本要起身,看见它却忽然一怔。  “我一直想问,你弟弟给我这个干什么?”陆矶拿在手里打量,头也不抬地问道。    半晌,却没有听到沈知微回答,奇怪地抬起头。  沈知微看着他,眼神幽深,忽然勾了勾唇角:“你想知道?”  陆矶点点头,他是很好奇。  “真想?”  沈知微却又确认了一遍。  陆矶古怪地看着他:“真想。你有必要问两遍吗,难道这个耳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知微忽然抓着他往自己怀里一拽——    水花四起,剔透晶莹,且冰凉。    陆矶咳嗽了两声,抹了把脸上的水。  他含怒瞪向身上的沈知微:“你又发什么疯?”  沈知微刚才忽然拽着他翻身压倒,他本来就在湖水边,这样一来,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知微把那枚耳环举到他眼前:“是你说想知道的,那我当然要告诉你……”  他俯身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压低了声音。  “在北疆,这样的耳环,是给新妇的……”  陆矶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血液上涌,通红了脸。  “胡闹!”他憋了半天,忿忿骂了一句沈知微那天说过的一样的话。  沈知微忍俊不禁:“这还算好的,按理说,这个耳环应该是一对,或许他……见你特殊,才给你一只。”  陆矶恼羞成怒:“一只也不行!我不要!”  沈知微收紧手臂,嗓音微哑:“真不要?”  陆矶正要拒绝,对上沈知微深邃的眼睛,却忽然一窒。  沈知微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竟似含了一丝撒娇般的意味,仔细听起来,分明还是蛊惑更多。  “为我戴,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是不好。  陆矶这样想着,在寂静的星空和乌素海畔,却像被下了咒,说不出一句话。  沈知微不厌其烦,问了一遍又一遍。  陆矶置身冰冷的湖水里,却丝毫不觉得冷。  半晌,他昏头昏脑地说了一句:“我没耳洞……”  沈知微一顿,低笑道:“我给你打啊……”  “不行,我怕疼……”  沈知微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陆矶忽然惊醒,起身想要逃开,却被沈知微按了回去,低骂也变得模糊……    湖水微漪,水波浮动,浪花轻响。  星空依旧,乌素海边却不再宁静。    ……    陆矶第二天是在营帐里醒来的。  他躺在榻上呆滞了很久,觉得耳垂有点异样,抬手一摸,顿时黑了脸。  想要把耳环扯下来,手放在上面许久,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晌,陆矶忿忿地把头蒙进了被子里,把枕头想象成某个至今不见踪影的人一顿猛捶。    走出营帐时,陆矶特意没有扎头发。  他鬼鬼祟祟地探了探头,确认今天营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一步才迈出,肩膀立刻被人拍了一下。  “找沈知微?”  陆矶惊悚回头,只见乌兰朵站在身后,狐疑地看着他。  “你怎么没束发?你们汉人不是很讲究这个?”她眯了眯眼,“真好我今天有空,我来帮你吧。”  说着就伸手来撩陆矶的头发,陆矶吓了一跳,立刻后退,却仍被带起的劲风掀起了发丝,露出了右耳上戴的金色耳环。  长发垂落,陆矶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心头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尴尬得快要冒烟,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乌兰朵的手顿在半空,神色也是怔愣的。许久,她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我就猜到……”  又上下打量他,意味深长道:“你居然还下的来,沈知微很克制啊……”  陆矶捂住耳朵,一副拒绝听下去的模样,暴躁道:“闭嘴闭嘴闭嘴——”  乌兰朵扑哧一笑,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我带你去见他。”  陆矶整个人依旧很不自在,象征性地扯了两下,当然没扯开。    乌兰朵将他领到一处大帐外,沈见川却正从里面出来,见到二人先是一怔,既而看着陆矶,神色有些复杂。  “小将军,你哥还没出来吗?”  沈见川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营帐里,看着陆矶欲言又止。  乌兰朵耸了耸肩,示意沈见川和陆矶说,便转身离开了。    沈见川顿了顿,悄声道:“跟我来。”  陆矶莫名其妙,却也被他和乌兰朵神秘兮兮的举措感染,无端多了些紧张。  沈见川才带他到僻静处站定,陆矶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到底怎么了?沈知微呢?”  沈见川却看了看陆矶的耳朵,傻兮兮一乐:“嘿嘿,我就说会用上的,果然……咳。”  接触到陆矶危险的眼神,沈见川挠了挠头,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也没啥,就是,我哥他去和我娘说你的事了,我娘大发雷霆,罚我哥跪……”  “什么?!”陆矶一听,当即呆不住了,立刻就要转身,沈见川眼疾手快拉住他。  “现在谁去都是火上浇油,你去更是!我刚才都被赶出来了,嫂子你冷静!”    陆矶心急如焚地拽着袖子:“冷静他大爷!这事儿又不是他自己的错!要跪也得我和他一起……”  沈嫣救了他一命,又是沈知微的姑妈,他不能怎么样,但至少不能让沈知微自己挨罚啊!  沈见川苦着脸,一口气急速道:“这其实不是最关键我娘不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其实另有原因!我哥说他知道我娘为什么讨厌他我娘才生气的——”  陆矶一顿,回头看他,蹙眉道:“什么事?”  沈见川神色也有些恍惚,喃喃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我舅娘,我哥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和我娘说,我娘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他是匈奴女人的儿子……”  陆矶愣住了。    ……    夜幕时分,沈知微终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他神色略有些疲惫,脚步却很轻快,看到等在外面的陆矶,微微一怔,继而笑开。  “不冷吗?”他解下披风,想给陆矶披上。  陆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她就因为这个一直讨厌你?”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在掌心暖了暖,闻言微讶:“见川告诉你了?”  “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沈知微语气平常,“她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像是挑衅罢了。”  “我娘是匈奴人,且身份特殊……这件事本来没有几人知道,但不知为何,先帝却是知晓的。姑姑厌恶我,不单是因为我娘是匈奴人,更因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身世有异,我爹不会受到那么多猜忌。”    陆矶一头雾水,茫然地问:“你以前就知道?” 第131章 沈知微看着他,迟缓地握住陆矶捧着他脸颊的手,弯起眼睛,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慢慢地笑了:“我带你回家啦……”陆矶愣了下,下一刻,沈知微像被抽了线的木偶,倏然迎面倒下!“等等——”陆矶来不及反应,唇上忽然一热,顿时瞪大双眼!靠——第二次!陆矶猛地推开沈知微,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在人摔下去前一把捞了回来,沈知微软软靠在他身上,垂着头乖巧地搭在他肩膀,闭着眼晕得十分干脆。天地间一片淅沥沥的大雨,这条长街也不知建在哪里,半晌也没有行人,置身雨幕中,好似天地间也只有两个人……真他娘幸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一个还是晕的!陆矶抬起手扇着风,觉得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比沈知微红得更厉害,沈知微要是烙饼,他就是烙了十几张饼子的热铁板了!这太可怕了,他穿来这儿才多久?竟然就……就两次了!这样下去怎么行?!他好好一个直男,这样下去很危险啊!陆矶脑海乱糟糟一片,庆幸这回沈知微啥也不知道,一时连下不去马都抛在了脑后,直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忽然出现在耳旁。陆矶愣了愣,这叫声太熟悉了,他循声望去,只见红瓦墙头上,蹲着一只皮毛油亮的黑猫。雨水落在它身上像被什么阻隔一般,溅落出一圈细细的涟漪,丝毫淋不到它的毛。黑猫舔了舔爪子,忽然起身,仰起头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穿透力之强,扰民度之广,要不是需要抱着沈知微免得他掉下去,陆矶绝对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果不其然,院墙内传来几声叱骂,有人拾起一块石子,直直扔了出来,黑猫叫唤了一声,跃下了院墙,几下消失不见。身后却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顿了顿,来人忽然惊讶道:“小公爷?”陆矶如有所感,霎时转过头,雨幕渐分,朦胧中,前方不远处的朱红大门上,一块黑色匾额高高悬挂,上书四个大字——秦国公府。陆矶目瞪口呆,一个不察,沈知微身形微偏,软软向下坠去,陆矶立刻手忙脚乱,原本安静的马又往前走了几步,陆矶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快把你们大人接下去啊啊啊——”寂静的国公府门前,响起一阵嘈杂热闹的声响,穿透雨幕,似能直达乌云之上,已见晴好的高空。树梢最后一滴雨水落下,敲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滴答的声响。第八十九章鼻尖忽然一痒,陆矶打了个喷嚏,慌忙醒神,看了看床上依旧熟睡的沈知微,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起来。本以为沈知微是满大街乱跑,没想到居然当真一路直奔回家了,却没想到国公府居然建在京城如此偏僻的地方,大虽大,却总透着一股子冷意,许也是主人家业不常在家的缘故,府中下人也甚少,和推门就是人间烟火气的景王府大不相同。方才颤着腿给人从马上扶下来的时候,那小厮眼中的鄙视就差直接写脸上了。一个看大门的下人都会骑马,陆矶抽了抽嘴角,一时难得汗颜。如今他所在的正是沈知微的卧房,陆矶看了一圈,也没法写什么特别的,这屋子装饰比他的屋子简洁许多,处处透着极简至冷的味道,除了这个聊作摆设的香炉,屋中甚至没什么别的摆设,就像从不留什么无用的东西一般。陆矶咂咂嘴,听说沈知微是被他爹从小严苛管教着长大的,如今一看果然八九不离十了,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陆矶忍不住替沈知微觉得有点遗憾,想他虽然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但吴老爷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孤儿院中又多得是孩子,他又是其中最大的,上树掏鸟蛋石子打玻璃的混账事没少干,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看月亮听童话却也不少他。好孩子坏孩子他都做过,童年一点不寂寞。所以,看到沈知微这近乎不通人情的室内摆设,陆矶忍不住有些叹息。“宿主,你不要自己脑补了行吗。”地上忽然出现一只黑猫,猫脸上一片无奈的神色。陆矶微微眯起眼,看的黑猫缩了缩脖子:“宿主,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在想……”陆矶拉长声音,忽然一把卡住黑猫的脖子,拎着猫一阵乱晃,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快死的时候你人在哪?我他妈都解决了你跑出来了!要你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要你有什么用!”黑猫被他晃出了残影,断断续续道:“宿、宿主你先放开,要出猫命了——”陆矶狠狠揉了一顿它的毛,直到一身顺滑皮毛乍得不成样子,才舒畅一般将它丢回地上。黑猫咳嗽两下,昂起脖颈:“宿主,我不能干涉你执行剧情,我的任务就是发布任务……”“你的任务呢?”陆矶冷冷道。黑猫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实不相瞒宿主,我刚才本来是想发布任务,让你照顾沈知微的,但是你好像自己就做完了——等等宿主!有话好好说!沈知微要醒了!”陆矶一僵,收回手,看了眼床上,一身雪白单衣披着头发的沈知微微微蹙眉,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陆矶吐了口气,闷闷地坐了回去,危险地眯起眼看着黑猫。黑猫抬起爪抹了把脸:“宿主,虽然我不能干涉你的行动,但是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不偏离本世界规则之外的道具,让你过得更舒适。”陆矶皱了皱眉:“什么叫规则之外?”黑猫咳嗽两声:“就是,比如说我不能给你一台电脑或者一把ak47,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影响过大,会导致世界崩溃。”陆矶瘫着脸:“那你能给什么?”他已经发现了,这个系统十分不靠谱,他已经不指望他能给自己什么靠谱的东西了。黑猫甩了甩尾巴,摇头晃脑:“休闲读物,肥宅快乐水,尖叫橡皮鸭——喵嗷!”陆矶拎着它的后颈,冷着脸提到窗边,桀桀一笑:“你还是滚吧!”黑猫一阵扭动挣扎,叫个不停,陆矶皱了皱眉,怕它会吵醒沈知微,正要将它扔出去,忽然啪嗒一声,一本书从它身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黑猫一个扭身,灵活地从他手中蹿了出去,跃进花丛中不见了。陆矶奇怪地捡起那本书,封面花花绿绿,还被人仔细包了新学期专用磨砂书皮,十分爱惜的模样。傅少心尖宠…… 第133章 “府上无故起火,多谢王爷收留,日后怕是要叨扰些许时日……”沈知微见他来,披衣起身,淡淡说了两句,立刻开始咳嗽,脸色苍白无比。  陆矶本欲先客套一二,奈何一见他咳嗽,莫名心头揪起,待回神时,已将人按进了被褥里,手里还举着一杯热茶,正往人嘴边送。    陆矶一呆。  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身上,他硬着头皮抬起眼,正对上沈知微探究的神色。      “我虽不知王爷为何愿意让下官来府上住,但下官与王爷并无交情,王爷实不必如此殷勤。”沈知微语气不冷不热,却丝毫不客气,“王爷如此行事,下官不得不生疑,王爷是否做过什么对不起下官之事?”    他抬起眉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陆矶差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本王……”他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本王就是觉得沈大人风采过人,有个词叫……神交已久!对对对,本王对沈大人神交已久……故而借此机会欲与沈大人相交,那个,你不要多想,安心养病就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对着他的眼睛就莫名紧张,最后落荒而逃。        夜幕四合时,陈太医来到了王府。  “奴婢这就去给沈大人送药。”  晚翠端起药碗,向他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陆矶看着已经空了的灶台,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  他起身走到了回廊上。  “王爷。”陈太医走到他身边。  他垂着眼睛,声音有些低沉:“那个药……”  “老臣已严格把控了药量,只会让他一直好不了罢了,确定不会伤身。”  陆矶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他摸了摸胸口,喃喃自语:“那又如何呢……”  到底是我对不起他。”  陈太医望着他,神色有些叹息。    陆矶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沈知微面前。    他陪他一起吃饭,给他讲笑话,每天看着他睡着再离开,只除了不愿意看他喝药。    他今天送一株梅花,明天带一册话本,后天天气不错,便小心翼翼地领着沈知微出府晒太阳。    结果沈知微还是咳血了,他被陈太医一顿唠叨。    “真是对不住……”他坐在沈知微床边,蔫头耷脑,“我忘了你不能走太远……”  沈知微躺在床上看着他不发一语。  陆矶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明明和沈知微没见过几面,两个人更谈不上熟,但对着他就有很多话想说。  他喋喋不休,直到一旁的陈三儿都听不下去,委婉地让他快走。  “……那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就不来扰你了。”他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站起身。    “王爷。”正要出门,沈知微却忽然叫住他。  陆矶转过头,沈知微却坐了起来,陈三儿忙着急地扶住他,陆矶也吓了一跳。  “听说王爷府上有梅园,不知王爷明日,可否带下官转一转。”  他见陆矶不语,眉梢微挑:“不行吗?”  陆矶一怔回神,莫名感到欣喜,忍不住眉开眼笑:“好,当然好,那……那你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着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沈知微微不可察勾起的唇角。  陆矶直跑到没人的地方才猛地回神。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茫然地摸了摸额头。  “我为什么要跑?”       陆矶开始和沈知微形影不离。    不能出府,他就想了别的办法。    东院有个池塘,正对着沈知微的窗,他在里面养了几条鱼,又移来几棵梅树,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梅花点点,鲤鱼追着飘落的花瓣吐泡泡。  每天清晨,他从梅园里摘几枝犹沾晨露的梅花送到他的桌案上,有一天还突发奇想,想在他窗户下栽几丛花。    “还未开春,现在种花怎么会开?”沈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矶把衣摆塞进腰带里,拿着花铲在窗下似模似样地刨着土,闻言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当初冬天还种过花呢。”  沈知微坐在窗前,翻书的手一顿:“你冬天种过花?”  陆矶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挖土:“是啊,说起来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我和阿玉就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弯起唇角:“他那会儿可比现在可爱多了,别看他现在好像很精明,其实当初可傻了,你想听吗?我给你讲讲?”  他笑眯眯地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又翻了一页书,淡淡收回视线:“不想。”    陆矶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他不开心了,有些低落地撇撇嘴。    这段时间他算是发现了,原本以为沈知微是个沉稳持重的性子,然而他总是不知怎么的就要惹他生气,陆矶觉得他和那些难哄的姑娘家实在有的一拼。  这种感觉实在很熟悉,总让陆矶想起小时候的姬容玉,只是姬容玉如今已很少会再和他生气,反而越来越黏糊,像生怕他会丢下他跑了似的。    他叹了口气,一边卖力铲土,一边道:“其实我也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小时候陛下和他母妃都不喜欢他,他一个人惯了,难免越来越孤僻,他还怕打雷,又常做噩梦,小时候总得跑来和我一起睡,就是现在也没改,一睡不着就来王府翻墙……”    沈知微听着他说姬容玉,越听脸越白,不知说道哪一句,忽然刺啦一声扯掉了手里的书页。    陆矶一怔,就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顿时紧张,隔着窗户发现够不着,便一撑手翻了过去。  “没事吧?感觉可好点了么?”他倒了杯热茶,轻轻顺着沈知微的背,神色担忧。  沈知微的咳嗽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后已是一派淡然。  他淡淡道:“没事……”  一转眼盯住陆矶,却许久没有动。  陆矶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沈知微点点头。  还真有?  陆矶抬起手擦了擦脸:“还有吗?”  沈知微继续点头,陆矶再擦,他还是点头。    终于,沈知微忍俊不禁,抬起手示意他低头。  陆矶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脸颊微暖,沈知微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侧脸,抹去了一点泥土。    雕花的窗前,一人坐在桌前,一人微微弯着腰,衬着窗外的梅花池塘,几可入画。  梅花飘落,带着花香的暖风吹进窗里。  他愣愣地看着沈知微带笑的眼睛,仿佛听见了心里有朵花绽开的声响。    风里有春天的气息。 第135章 “我不想,那太无聊了。其实对我来说一切都很无聊,但毁掉他的国家,还算有点意思,而你……”他看了看姬容玉,“你不过也是一直在利用我的无聊,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姬容玉白着脸:“秦昭不是我杀的……”    穆恒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我连你娘都没杀,又怎么会杀你,现在我要毁掉这个国家,你不能继续当皇帝了,我放你走,你愿意?”  姬容玉颤抖着看向陆矶:“停舟……”  穆恒看向他:“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和你走。”    陆矶笑了笑,冲穆恒伸出手:“帮个忙吧穆相。”  穆恒很干脆地点头:“要刀?要剑?还是毒`药?”  陆矶一脸诚恳:“选个不太疼的吧。”    穆恒从陈太医手里接过一杯酒:“他你应该信得过?”  陆矶看了陈太医一眼,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接过毒酒,姬容玉猛然挣扎起来,嘶吼着不。 姬容玉凄然一笑:“我不信。”    眼皮开始沉重,这一刻陆矶只觉得解脱般的轻松。    他心想你爱信不信。    而后闭上了眼。    “啪”地一声,黑脸阎王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就是你这新鬼不愿意投胎?”    陆矶不知从哪儿搬了把椅子,坐在堂上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就是我,我要见一个人,见不到我不走。”    阎王冷冷一哼:“像你这种人本殿一天能见百八十个,一个个不省心,专会给地府找麻烦!”他大手一挥,一旁站着的年轻判官走上前,翻开命簿。    “陆矶,雍朝景王,寿二十有三,死于非命,加上此前十世不得善终……”    “等会儿,”陆矶发现了什么不对,“我之前十辈子也是横死的?”    年轻判官温和一笑:“确实如此。”又往前翻了翻。    “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辈子,你是走夜路摔死的,再一世,你是喝水呛死的,下辈子你运气好了点,中了一个五百万的彩票,然后一高兴喝多猝死了,然后……”    “先别说了,我就想知道……”陆矶抹了把脸:“我之前是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吗?”    年轻判官再一笑:“不曾,只是地府掌管三界轮回往生之事,每日的新鬼数不胜数,好胎只有那么些个,只好轮着来,你不太走运,之前抽到的一直是短命鬼的命格。”    陆矶呵呵。    年轻判官续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积攒了十世的霉运,下辈子我们决定给你个好胎。”    好胎不好胎他根本不在乎,不过听听也无妨。  “说来听听。”    年轻判官低头念道:“下一世,你可投胎到z国首富之家,姓马,名有才,长相帅气,身高一米八,常春藤名校毕业,华尔街金融巨亨,国际名模是你大老婆,全球巨星是你小姨太,你会儿孙满堂,健康长寿,在一百岁那年偶遇奇缘,返老还童,走上修真之路,有机会问道成仙——”    他还没说完,陆矶忍无可忍将他打断:“你说的我也听不懂,你还是别说了。”  年轻判官弯起眼睛:“无妨,你只需要知道,这将是一个千年难遇、命格全满的绝好命格,怎么样,这位鬼友,如今可否想投胎了?”    一旁站着白无常跟着道:“你听听,多好啊!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这么个好胎还得不到呢,小兄弟,我劝你别想不开,且不说你等的那人是不是早就投胎去了,哪怕他没走,喝了汤过了桥,谁还记得谁?下辈子谋个好出路才是正经,别忘了这可是你倒霉了十辈子才换来的!”    黑无常点头:“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牛头道:“崩倔了小兄弟,现实点,爱情算个球!”    马脸道:“前两天一个人也是像你一样非要在这儿等人,一听说下辈子是个好胎,二话不说就走了,做鬼做人都不容易,这位鬼友,还是现实点好。”    陆矶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行了行了,说的我脑仁儿疼。不让我见他也可以,你们告诉我他下辈子怎么样,要是好端端的,我立刻就走人。”    年轻判官一愣:“沈知微?”  陆矶立刻坐直身子:“怎么了,他不好么?”  年轻判官和阎王爷对视一眼,温声道:“此人,现在还并无下一世的命格。”    “为什么?”陆矶皱眉。  年轻判官又和阎王对视一眼,慢吞吞道:“这位鬼友,你应该知晓,如他这等在阳世杀孽过重之人,死后都要受些苦楚,若是杀的人越多,这日子也便越久些,他如今……”    陆矶陡然沉默下来,鬼差们面面相觑,一时万分寂静。    许久,陆矶忽然站起身,众鬼一愣,齐刷刷看着他。  陆矶整了整衣衫,笑眯了眼,忽然十分端正地行了个揖礼:“阎王大人,方才判官大人所说,我下辈子是个好胎?”  阎王爷眼睛一亮:“当真,千年难遇,你可是想清楚了?”  陆矶点点头:“想清楚了,我下辈子的气运,当真绝佳非常?”  “当真!”  “命格全满?”  “全满!”    “好。”陆矶上前两步,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用我的命格,换他不用受刑,下辈子一世安乐,够不够?”    当啷。  扑通。  咚!    牛头捡起钢叉,判官拾起命簿,阎王爷从桌子下爬出来,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矶淡淡道:“用我的气运,我的命格,还他的孽,让他的来世一切顺遂。”    “我想让他一世无忧,长命百岁。”    “我想让他受万人喜爱,世人景仰。”    “我想让他父母双全,家庭和睦。”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想他爱上一个最好的人,那个人也刚好爱他。” 第137章 陆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一个不情之请,我可不可以,还叫现在的名字?”    年轻判官微怔,只见他缓缓笑道:“我怕他认不出我。”第九十一章阎罗殿里的几位互相看了看,纷纷笑起来,在陆矶纳闷时,判官忽然一笔点在他的额间。    白光乍起,他在虚空的漂浮里,听到了年轻判官的笑声。    “恭喜你成功了,接下来,好好地活下去吧——”    刺耳的警笛声,脚步声,叫喊声纷至沓来,上一刻还如隔云端,下一刻忽然清晰响在耳边。    他猛地睁开眼,身下躺的是实地,还带着盛夏的余热,眼前警车救护车的警示灯闪烁不停,一片缭乱。    陆矶头痛欲裂,身体更是如被拆散重组的零件,他尝试坐起,却没有起来,干脆躺在了地上。    两旁的霓虹大楼,成排的路灯,拉起的警戒线,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回来了。  他捂着额头,忽然觉得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哥哥!”    听到这声,陆矶一僵,放下了手,远处,他救下的那名高中女生正从警车上跳下来,红着眼冲了过来。    “哥哥,你没事吧?”她声音带了哭腔,紧张兮兮地看着陆矶,陆矶怔怔然看着她,果然是和越晴波一模一样。    “喂喂,让一让让一让,你堵在这里,我们怎么送他上担架?”    陆矶如遭雷击,立刻转头去看向来人,下一刻他瞪大眼睛:“竺……”    那人穿了一身医生的白大褂,正弯腰去拉和越晴波长相一样的姑娘。    “你吼什么吼?不会好好说话啊!没看到哥哥受伤了,他需要安静!”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瞪圆了眼:“你怎么这么凶?你是医生我是医生?我看他好得很,骑摩托不戴头盔本来就有错,违反交通规则是要罚款的好吗?”    “你是医生又不是警察,罚款也用不着你来啊!再说了好不好要检查才知道,你根本不严谨!”    这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又吵了起来。    陆矶哭笑不得,看着那张和竺之磐一模一样的年轻的脸,却一不小心红了眼眶。    他转头,警察正铐着那几人从旁边走过,感觉到身上疼痛渐消,他正想自己坐起来,眼前忽然伸出一双手。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白皙好看,且熟悉。    陆矶一怔,顺着这双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城市的夜空之上,飞机闪烁着红色的航行灯,站在楼层顶端看去,巨大的尾翼似乎就在头顶划过,带起的劲风吹起白色的衣角。  一身白色西装,架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站在楼顶,俯瞰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五彩车流,唇角带笑,似乎那里正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喵。”一只黑色的猫敏捷地跳到他身边,优雅地蹲坐下。    “这真是我遇见过最有趣的事,本活动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宿主和最失败的宿主,居然是一对恋人。”    黑猫一脸不赞同:“喵!”    白衣人笑了笑:“你还觉得他是很好的宿主?没有错吧?在他的剧情世界里,很多人都死了,如果不是你救了越晴波,只凭他现在的得分,他就该与通关擦肩而过了。”      黑猫甩了甩尾巴,又叫了一声,这一次白衣人沉默了一下,才笑道:“确实,他虽然笨了点,运气倒一直不错,连你的失误都成了他的运气。”      黑猫看了看他:“喵?”    白衣人面露沉思:“唔,你说沈知微吗?他真的是很优秀的宿主,不仅成功完成了主线任务,也发现了真相,除了对伊屠身份得知较晚,失手杀了他,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死亡。”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打开翻了几页,扶了一下眼镜,念道:“原本的剧情里,竺之磐遇到越晴波,越晴波已经被穆恒带进府里,两个人后来决定逃跑,被穆恒发现后死亡,而温景瑜是在沈知微被姬容玉带进宫里决定杀死的路上拼死相救,死于非命,在他的任务进程里,这些都没有发生。”    他看了眼黑猫:“你的宿主怎么样我就不说了,他临通关前,居然还自己挨了一刀,你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在总部传开了,估计能笑到今年年底。”    黑猫耷拉着眼皮,蔫头耷脑地喵了一声。    白衣人低低一笑,心情颇好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没事啊,不用担心失业,你只是不能再参加这个活动而已,别的任务还是能继续担任的,毕竟干涉任务进程实在是很严重的违规。”    “因为你,总部已经决定以后对新人实施和宿主一样的保密级别,完全隐藏这个系统的真实目的了,你也算是总部的名人了。”    黑猫更蔫了,白衣人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试试最近的新任务?”他翻出笔记本,“你看这个,炮灰重生系统,作为交换,需要宿主不停在主角面前作死,你要不要试试?很简单的,只需要不停发布任务就可以了,这次绝对不需要感情参与……”    黑猫转头瞄了一眼笔记本,片刻后一脸嫌弃地转过头,这次终于开了口:“再说吧……”    白衣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站起身,迎着风看向夜幕下的都市。    “人类总是会有很多遗憾,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弥补,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很幸运。”    忽然,一朵玫瑰花出现在他眼前。  白衣人愣了愣,转过头,方才的黑猫已经不见了,戴着鸭舌帽,穿着黑t恤牛仔裤的青年和他并肩而立,见他看来,把玫瑰花又往前递了递。    “给我的?”他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弯起眼睛,“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青年一哼,正了正帽檐:“路上经过花店打烊,我从篮子里随口叼的。”    白衣人不以为意,依旧眯着眼笑:“你能记得今天是情人节,也很难得啊。”    两人并肩站在楼顶,广袤而嘈杂的都市似乎离他们十分遥远,这里只有夜风的声音。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们这样的运气啊。”白衣人再次感叹了一句,随后笑了笑,揉了一把身边人的脑袋,“还是珍惜当下吧。”    青年对白衣人揉他头的行为表示了愤慨,抬手揉了回去,两个人你追我躲,玫瑰花一不小心被风吹起,散落了几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