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仙界暴君之后》 第1章 《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作者:薇我无酒  文案  前世的雪无霁少年成名,一剑霜寒十四州,被赞为“世间无人不羡雪”。  下场却是堕仙成魔、惨死冰原。  重生后,雪无霁一睁眼就发现……  他多了个道侣。  道侣还是他前世的死对头陆宸燃?  ——此人一统仙界,手段血腥,喜怒无常,乃是个恶名昭彰的暴君。  *  前世的陆宸燃喜欢了雪无霁一辈子。  但雪无霁死时,他拼着一条命,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荒芜冰原,唯有雪满冠冢。  重生后,他决定从一开始就把心上人绑在身边。  *  知君仙骨无寒暑,  千载相逢犹旦暮。  两处茫茫,何如?  秉烛见霁明。  雪无霁(受)x陆宸燃(攻)  1正剧,有刀有糖有狗血;  2感情线是真的甜,但剧情线有虐也是真的虐;  3有大篇幅回忆杀;  4收藏作者吧!不亏,不是大猪蹄子!围脖@薇我无酒wj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雪无霁(受),陆宸燃(攻) ┃ 配角:《星际暴君的omega家庭教师[穿书]》求预收~ ┃ 其它:又美又苏,刀糖俱全第1章 狐嫁其一  “那就是六殿下的道侣吗?”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自言自语道。  华美的仙宫今日张灯结彩,处处是红色。  正因今天是仙宫六皇子的结道大典。此时,六皇子正在宴上接受庆贺,而他的道侣则在洞房之内等候。  侍女是被派来放喜糕的。她端着糕点盘穿过了长长石廊,一边好奇地往房里看了一眼。房里静悄悄的。  这场结道大典有些特别,其他的一些规矩如何以她一个小小侍女是不清楚的,但她却知道一点很古怪:  以六皇子的身份,他的道侣本该至少也是个世家之后,但现在洞房里他的那位道侣,侍女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说到六皇子,侍女还有些后怕。其实她本来不是掌点心的侍女,是六殿下临时叫她过来的。  这位六殿下,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脑子有病,简直疯了”。  他有六个皇子里最好看的样貌,最出众的天赋,以及最差的名声。  在宴会上,侍女才刚远远地看过一眼那位六殿下。  他一身喜袍,坐在最上首,面容比寻常还要明艳三分。然而明明是他的喜宴,却无人敢上前对他敬酒。六殿下就这么坐在最上首自斟自酌,周围一圈都是无人区。  六殿下经常笑,侍女却觉得今日他的笑与以往都不同。他嘴角一直上扬着,和兄长们对话时也堪称“温和有礼”,倒是把不少人吓得不轻,揣测他是不是又犯什么病了。  今日,六殿下看上去好像真的像个十六岁的天真少年似的。  侍女经过的六殿下身侧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想迅速走过,却被他叫住了。  “过来。”他说。  侍女那一瞬间吓得寒毛倒竖,僵硬着走了过去。  她看到六殿下苍白的手指间拈着一块红色的糕点,糕点是玫瑰形的,被咬了一口露出浅红色的馅儿。那手指白皙如玉,捏着花似的甜糕,莫名地旖|旎。  六殿下一手托着下巴,心情很好地微笑道:“这个给送进洞房里去。告诉他,很甜。”  侍女端着糕点离开宴会时才回过神来,心说,要命!她从来没看见过六殿下露出那种神情,要是给那些世家仙子们看见刚才那一笑,怕是连魂都要飞走了。  这是说明,六殿下很喜欢这个道侣?道侣很喜欢吃甜?六殿下怎么会知道,他们先前就认识吗?……  侍女满脑子疑问,她只知道那人姓“雪”,连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好奇得快炸了。  这就是侍女会来送糕点的由来了。  她看到洞房里一片暖色的烛光,装饰鲜红夺目。侍女踮起脚尖,一怔。  她没有看到安静等候的“新娘”,而是看到正中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一身喜袍,上面绣着金灿灿的鸾鸟和龙凤图案。  他侧躺在正红的锦被上,好似睡着了,头上蒙着盖头,看不到脸。  凌霄界不拘泥道侣的性别,侍女只是稍微吃惊了一下,她视线移了移,却突然看出点不对来,睁大了眼睛。  那名少年的脚竟是裸露的。  白皙的足踝上圈着两只银环,环间连缀着银链;上身宽大的袖摆底下只露出一点手指尖,红色布料里也隐现出闪烁的银色。  镣铐!?  这穿着婚服、躺在洞房里的雪公子,六殿下的未来道侣,竟不知为何手脚都被镣铐锁着,像个囚犯般昏迷不醒。  暖黄的烛光下,少年的双足如同白玉,踝骨分明,只是有些过分苍白和孱弱。  银、白,红三色呈现出鲜明对比,交织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侍女心开始猛烈地跳起来,感觉似乎窥见了什么仙宫密辛。  她咽了咽口水,直觉这里头很危险,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他实在太漂亮。  忽地,她看到那人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想握住什么东西却落了空,只有指尖勾住了柔软的红绸,手背骨骼猛地用力突出。  挣动锁链发出了“叮当”几声响动。  侍女屏息凝神。紧接着,她听到了模糊的咳嗽声,愣了一下道:“雪公子?你……醒了吗?”  她口中的“雪公子”,也就是雪无霁,确实是醒了。  雪无霁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睁开眼,却在下一刻就坠入一个腥红色的世界里。  他喉头一甜,揪住自己的衣襟咳嗽起来。在他残留的意识里,自己的胸肺里还呛着冰冷的风雪,以及腥甜的血沫。  刚刚,雪无霁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佩剑,但却抓了个空,只有柔软绸料触感。  这是哪里?  他不是在魔界的雪原上吗?  看着床上的人挣扎着想坐起来,侍女慌得打翻了糕点盘。他带动出一串锁链声响,侍女来不及收拾糕点,急急道:“公子你先别动!”  但雪无霁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喧嚣——  “杀了他——”  ……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撑不了多久了。”  ……  “快,别让他跑了!”  ……  “杀了这个叛徒!”  ……  “杀了这个魔头!”  ……  幻觉里,好像有人在冷笑、有人在怒吼,杂乱的声音切进脑海,比刀锋还要冷。  接着,是扩散开的疼痛,和侵入四肢百骸的寒意。  幻觉真实无比,雪无霁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眼见他再次蜷缩成一团,手甚至快把红绸扯破,青筋暴起,侍女手足无措,只好去叫人了。  雪无霁咳了好一阵,那阵幻觉终于远去了。  真实的五感逐渐包围了他,他感觉到呼吸进来的是温暖的、带着浅香的空气,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坐起身,念了一句清心诀,脑中立时清明。可雪无霁过了一遍记忆里的内容,却缓缓拧起了眉。  雪无霁记得,自己确实是死过一次了。  而且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死后,他沉在一片黑暗里,意识化为碎片。像是已经过了千百年,直到刚才,却突然被唤醒一般重新有了知觉。  再睁眼,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雪无霁的周围是温暖的,没有凛冽风雪;腹部也没有被一剑贯穿。这一切无不告诉他:  他竟是重生了。  脑海里的残象并非幻觉,而是他经历过的真实。  他记得自己死在了魔界的冰原上。与凌霄界的追兵交战到最后一刻,直至失血过多、力竭而死。 第3章 从他一醒过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间洞房里燃着的香不是别的,而是能够让人灵力涣散、失去气力的软息散,这也是雪无霁一定要离开房间的原因之一。  雪无霁本以为,这是他那位“道侣”安排的,但看少年的反应,好像不是这样。  “他们”指的是谁?  那这桩结道大典,是出自少年的意思吗?看样子似乎也并非如此。在雪无霁前十八年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少年,而且以他陆氏六皇子的身份,与一个慈幼堂的孤儿结道,怎么看都不相配。  少年在听到“软息散”三个字后就沉默了,他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一丝戾气,很快又被压了下去,视线移到了雪无霁的袖袍和衣摆下。  红色的喜袍之下,能看到他裸|露的足尖。双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指尖都被冻成了浅浅的粉色,袍摆下还拖曳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灯下,少年神色晦暗不明,雪无霁看到他的眼睛完全阴沉了下去,仿佛连烛火都逃脱不出这深潭,泛不起一点亮光。  这双眼睛,雪无霁也十分熟悉。但那个人并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色,别人都说,陛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在他面前,那人常常是带笑的。连雪无霁将剑横在他颈边的时候,他都微笑着一偏头,让脖颈更靠近那冰冷的剑锋,说:  “宿哥哥,你要杀我吗?”  连称呼都差不多。现在他已经有八1九成的把握,这个少年就是他猜测的那个人年轻时的样子。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和后世还有些差别,他身上没有后来那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气。  雪无霁想看看少年究竟会如何反应。  对一个之前从未见过面的“道侣”,他表现出的关切和亲昵似乎太过了。但放在那人身上,什么举动却也不显得奇怪。  毕竟这人本身行事就不能按照常理揣度。  “哥哥,抱歉了。”少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  他上前,把雪无霁横抱了起来。  雪无霁双脚离地,发间的本已松散的金钗因为动作掉在了地上,金石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他长发未束,就这么披散下来,犹如一段被裁下来的黑夜,狐耳透着点粉;眼尾若有如无一点飘红,眸色与发色不同,是极为通透的浅色,明净似琉璃;浅粉的唇上点着朱红。  同样是万里挑一的美貌。最妙的是雪无霁左眼角下的一滴小小的红色泪痣,如同雪地里的红梅一般。  少年力道恰到好处,没让雪无霁感觉到任何不适。他步履很平稳,道:“哥哥,你好轻。”  这个举动是雪无霁没想到的。在少年的怀里,雪无霁视线与他的下巴齐平,少年嘴角的弧度十分完美,但眼睛里还是冷的。  他一路把抱着雪无霁穿过了长廊,没有进入洞房,而是拐进了一个未着囍字的房间里,将怀中人放到了床上。  雪无霁看着他俊秀的面容,心下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难道接下来,他真的要和这个少年做“道侣会做的事”?  雪无霁坐在床边,少年半跪下来,盯着他脚上的锁链看了一会儿,眼神十分可怕。他竟是徒手将银环拧断了。  接连几声脆响,银锁便脱离了雪无霁的脚腕。坚固的灵锁在少年手里像个纸扎的玩具,银环扭曲变形。这动作好像是在发泄怒意一般。  雪无霁伸出手让他拧断手上的镣铐。少年低垂的长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雪无霁看了一会儿他的睫毛,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漆黑的睫毛抬了起来,映衬着灯光,少年的眼睛里像是点亮了星星。他动作一顿,笑了起来,道:“哥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说着,他拉过了雪无霁的手,在他摊开的手心里写:“我叫陆芯,字宸燃。是仙皇第六子。”  少年的手很好看,薄而优美。一笔一划,指尖扫过掌心,带来轻微的战栗和酥麻。  果真是陆宸燃。  他前世的对手,后来统御了凌霄界的暴君陆宸燃。  雪无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道:“陆宸燃。”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站在了顶峰,能让他承认的不管是对手还是朋友,都是一样的稀少和珍贵。  雪无霁没有朋友,而他认可的人,也只不过陆宸燃一个。以这种方式遇到未来的对手,实在是很有意思。  他并不常笑,这个浅笑也如雪花一样很快融化了。但陆宸燃却目不转睛地将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收入眼底,眸光有一瞬间的暗沉。  而后陆宸燃重新笑问:“那哥哥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坐到雪无霁身边,向他摊开手,歪了歪头看着他。  这个眼神一时间让雪无霁联想到了某种小狗,眼睛黑亮亮地仰头看他讨要奖赏,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雪无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注视着陆宸燃的眼睛,“雪无霁”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在舌尖上一转,改口道:“……雪宿。”  雪宿……  雪无霁一笔一划地在陆宸燃的手心写下了一个“宿”字。这个名字让雪无霁有些恍惚,仿佛是后遗症,又有一些零星的记忆浮了上来。  “无霁”这个字,是他的师父,琉璃宗竹津峰峰主观如是在他二十岁时给他取的。  按照时间,雪无霁现在才十八岁,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青芜州的慈幼堂里,连凌霄界三大宗的“琉璃宗”这个名字,都只是听说过而已。  自然不会有字,而只有他的本名雪宿。这是他的母亲给他取的。  在凌霄界的一百年,所有人也都只只叫他雪无霁或是无霁道人。凌霄界的规矩很松散,有人连名字都没有,一个道号就算完事。皇族陆氏才会给自己的子弟在十五岁时就取好字。  观如是念在他是从人界过来的,就按照人界的规矩在他二十岁时取字。  在这之后,也无人探究他的本名。  只有陆宸燃,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的本名,一直开玩笑似的叫他“宿哥哥”。  而眼前,陆宸燃等他写完,握了握手掌,仿佛能虚抓住那一个字似的。他笑道:“那我就叫你宿哥哥,好不好?”  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了。  ※※※※※※※※※※※※※※※※※※※※  紧急通知,刚刚接到站短:  【亲爱的作者,为响应“净网”行动,本站自2019年7月15日至2019年7月29日,开展为期15天的技术升级改造。很抱歉在改造期间,您将无法更新旧文、发表新文、修改章节、申请榜单、申请入v、发红包、转币等,新存稿的发布日期不能选择在升级改造期间,旧存稿的发布日期如果已经设定在升级改造期间的,系统将自动推迟到技术改造结束之后】  接下来全站都不能更新了,我再更一章弥补一下吧orz我选的日期也太非了,简直懵逼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霜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里 20瓶。第3章 狐嫁其三  雪无霁凝望了他一会儿,忽而转移了话题:“这场大典,为何而起?”  这场结道大典处处透着古怪。  雪无霁可从没见过谁的结道大典是一方昏迷在床,一方在喜宴上喝酒的。  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什么是雪无霁?他想不出,这时候的自己究竟哪里会和辟元仙宫扯上关系。  青芜州是四个州里距离辟元仙宫所在的白玉京最远的。一个皇子不远万里去找青芜州慈幼堂的一个孤儿结道,想想都离谱得很。  雪无霁看着陆宸燃,等一个说法。  陆宸道:“我与二哥有些嫌隙,他拉着他母后去找父皇,说要给我说个亲。问我的意见,我随手就指了青芜州。”  他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我还说最好是个孤儿,要是个男的,要比我大,长相还不能比我差。”  雪无霁:“……”  他不由得按了按眉心,看着快把“无所谓”三个字写在脸上的陆宸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还真是陆宸燃的作风。他根本是存心刁难,压根没想要找道侣吧?结果还真给他那位二哥找到符合条件的了。  还有,什么“有些嫌隙”?但是这些条件综合起来,最好也不过是个貌美的废物。  他现在也确实是个“貌美的废物”。  陆宸燃如今才十六岁,雪无霁却已经能感觉到他体内汪洋的灵力。而雪无霁自己,看上去全然是个凡人,不,凡狐。  十八岁的雪宿还是慈幼堂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儿,原本,再过半年,琉璃宗会有使者来慈幼堂巡视,挑选天资出众者。  这本是惯例,三大宗每隔十年都会派使者去各个洲的慈幼堂看一看。凌霄界大大小小的宗门不计其数,顶尖的却一直只有三个。  对于慈幼堂的孤儿们,这也是这辈子唯一能一步登天的机会。被带走的多是幼童,而十八岁被带走的雪无霁,是例外中的例外。  也是天才中的天才。  雪无霁被带到琉璃宗外门学了一年,就成为了内门弟子。竹津峰峰主观如是从不收徒,可他破例收了雪无霁为关门弟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雪无霁记不太清这些久远的细节了。  一个寻常的修仙者,幼时开蒙,十岁觉醒灵根,踏上修仙正途。而雪无霁却到十三岁才觉醒灵根,比旁人足足迟了三年。  没有人看出他觉醒了灵根,连还是小少年的雪宿自己也不知道。他冰水双灵根,但躯体却还无法容纳这种极为罕见的力量。  于是最后表现出的结果就是雪宿大病一场,成了个病秧子,足足两三年才好转。慈幼堂堂主是念着他长得实在好看才没有把他赶出去。  那个慈幼堂的堂主现在应该很高兴他送走了一个麻烦。  一个真敢找,一个还真敢结。  雪无霁不由得想,前世有没有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没听过陆宸燃有任何风流韵事的传闻。  他曾在无聊时看过几本话本,不乏这类借尸还魂、重回过往的志怪传奇。许多都说,有时候一件小事的变动就能引发极大的变化。  看来还当真如此。  不过究竟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他是死在魔界的,难道魔界的灵力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没说话,陆宸燃收起了懒散的神情,坐端正问了一句:“你生气了吗?”  雪无霁道:“并未。”  他对上陆宸燃的视线,微怔。  他发觉陆宸燃真的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行到眼尾渐宽,扇形;眼尾是略微下垂的,瞳仁漆黑,配上少年人还没长开的面孔,看人的时候尤其无辜。前世他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现在那双很好看的眼睛微微一弯,陆宸燃重新问道:“那我可以叫你宿哥哥吗?”  “……随意。”雪无霁睨了他一眼,前世你倒是没有征求意见。  于是陆宸燃立刻笑盈盈道:“宿哥哥。”  软息散的效力还有残留,雪无霁开始闭目冥想,尝试疏导体内稀薄的灵力。  不知为何,他就有种笃定感,陆宸燃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虽然他们前世在凌霄界是人人皆知的不对付,但雪无霁却就是有这样的安心。 第5章 仿佛感知到什么危险的逼近,本能的恐惧让飞鸟不安起来。它扑棱着翅膀,逃命般飞离了这陨落之所。  越来越多的禽鸟走兽开始哀鸣、嘶吼,争先恐后地奔逃,像是在逃离一个可怖的漩涡。  雪无霁皱了皱眉,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哀伤骤然袭来。仿佛有什么人把不属于他的情绪一股脑儿灌了进来,其中哀戚与痛苦竟是撕心裂肺。  就好像连眼前的世界都崩裂了一般。  这是他的臆想吗?  毕竟……死人是看不到自己的死后发生了什么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眼前终于开始模糊起来,恍然中,雪无霁看到天边好像出现了一道人影。  意识脱离,人影一闪而过,雪无霁却已经看不清楚,陷入了黑暗中。  ……  雪无霁睡得不是很踏实,乱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冷。  他抖得缩成一团,可是后来,却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像窝进了暖烘烘的洞穴里。  耳畔突然传来了少年悠悠的歌声。  仿佛有人举着燃烧的火把,自黑暗中踏歌而来,将风雪都驱散。  ……是你吗?  他想睁眼,可是眼皮却仿佛有千斤。一种细微的酸楚侵蚀了雪无霁的心。  这么久了,你还在为我唱歌啊。  梦中的寒冷被这歌声荡平拂散。少年悠远而模糊的吟唱,隐入睡意里消失不见。  ……  一夜好眠。  雪无霁睁开眼睛的时候,晨光熹微。少年的歌声似乎就是幻梦一场。  他确确实实在上辈子听过这样的歌声,但是它是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眼前不再是惨白,而是木质的床顶。修得很漂亮,还挂着几个球形银香囊,下面坠着穗子。  雪无霁克制住了去拨弄那穗子的冲动,翻了个身,抬起爪子……  雪无霁:“……?”  等等,抬起爪子??  雪无霁蓦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白绒绒的爪子,尾巴都要立起来了。  “宿哥哥醒了?”陆宸燃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点沙哑,落在耳朵里别有缱绻。他头发有些凌乱,但即便如此也难掩俊美。  雪无霁抬起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声音都变得奶气了!  陆宸燃侧躺在他身边,一手撑着头,一手伸出去顺了把雪无霁背上的毛,道:“我也不知道,你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底还有倦色,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  我的围脖头像就是白狐狸,超可爱!  *  送分题——  唱歌的少年是谁?  感谢风轻语灌溉[营养液]x1~第5章 雪澜其二  这哪有吓坏了的样子?  陆宸燃还要摸他的毛,雪无霁一爪子按住他的手,炸毛道:“不准动我!”  雪无霁比量了一下现在只有陆宸燃一条胳膊长的身型,原地挫败地冷静了一会儿。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他怎么突然就变成妖形了?  这个形态脆弱又窝囊,他前世一辈子都没有在人前显现过。  意外的重生,意外的结道,风光一时之后人人喊打的前世,和此刻孱弱不堪前途未卜的现世……现在居然还变成了妖形。  这些念头一时间都在脑海里闪过,雪无霁忽然觉得有点疲惫。  “宿哥哥在想什么?”陆宸燃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双手支着下巴笑,“耳朵垂下来了。”  显然受到主人心情的影响,那对狐耳都垂下去了一点。  这对耳朵有点圆圆钝钝,不像人身时头上的耳朵那么长。垂下来,快埋进毛里看不见了。  “你就不惊讶?”雪无霁抬头直视陆宸燃。结道的道侣不仅很弱,还是个妖物,他就一点也不介意?  如果是前世,他可能还会跟上一句:你就不想趁现在杀了我?  陆宸燃从容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只要那是你。”  他翻了个身,两手垫在下巴下,趴在枕头上,视线与雪无霁齐平,道:“宿哥哥,你信我。”  陆宸燃的眼睛离他很近,雪无霁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瞳孔,里面倒映着他现在的样子。  妖类几乎都生长于人界或是魔界,少数也会和凡人一样飞升到凌霄界。  雪无霁知道那些出生在凌霄界的贵族大部分是怎样看待妖类的,当成宠物,或是视为贱|种。不管是哪者,总之都是高高在上觉得他们天生低人一等。  但是在陆宸燃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雪无霁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  信自己前世的对手?信一个刚刚见面不到一天的“道侣”?  雪无霁失语了片刻,可是,焦躁的心情竟然真的安定下来了。  他转头看自己的尾巴,毛蓬蓬的大尾巴快有他身体那么长了,问道:“我刚变成这样时,尾巴有几条?”  陆宸燃肯定地道:“三条。”  雪无霁没了声音,只有尾巴扫来扫去地,暴露了主人心中在思考。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推测。  自己似乎并不仅仅是单纯地重回到过去了。  雪无霁十八岁的时候并没有三条尾巴。他的八条尾巴都是拜入仙门后修出来的,而现在的他本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狐妖。  刚刚过去的一夜里,他并不只是做了梦。他还完整地感知了一次自己的魂魄,他的魂魄是九尾状态。  也就是说,是一百多年后他死前的状态,一点都没有改变。  魂魄体现出的是肉身最本质的样子,可是这样一具强大的魂魄却盛放在了不匹配的肉身里,他的身体无法负荷魂魄,导致了昏迷缩小为妖形。  雪无霁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重生导致了他那六条尾巴的遗失,他需要再进行核实。  “帮我个忙。”他道。  小白狐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混杂着雪无霁特有的清冷,陆宸燃浅笑道:“莫敢不从。”  雪无霁道:“借我一点灵力。”  他说这话时一点负担都没有。前世他和陆宸燃打起来,若有一方灵力不足,另一方就会毫不犹豫地借予灵力,或是干脆削弱自己的灵力。  借灵力需要肢体接触,头部接触效果最好,掌心其次。反正书上是这么说的,雪无霁也是这么随便记的。  雪无霁伸出一只爪子,露出粉色的肉垫,自觉一脸严肃。  陆宸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出了声:“噗。”  雪无霁:“?”  陆宸燃一把抱起了他,手抄在他两只前爪下,雪无霁浑身僵硬,道:“你干什……”  陆宸燃把他举到面前,低头,嘴唇亲到了他额头上。  雪无霁猝然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自额头流遍全身。他挣了一下,就放弃了,以为陆宸燃是不懂,只道:“你……你握我的手也可以的。”  是的,他是不会承认那是爪子的。  “没办法,”陆宸燃亲完了还没有松开他,把脸埋在他背上的毛里,闷闷地笑,“是宿哥哥太可爱了,没忍住。”  可爱?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形容,倒是没觉得有多不适,只是觉得陆宸燃的看法很奇怪。反正他理解不了。  陆宸燃问道:“宿哥哥要灵力做什么?”  雪无霁迟疑,简短道:“……找东西。”  他甩了甩尾巴,闭上眼睛,陷入了冥想境界。  陆宸燃着实大方,给灵力出手阔绰。雪无霁觉得现在十六岁的陆宸燃甚至可以用“乖巧”二字来形容。  有了陆宸燃的一道灵力,他的神识铺了开来,罗网一般笼罩开去。  雪无霁的神识不像陆宸燃,没有那么暴戾,总体是平和的。只有威胁将近,才会显露出锋芒和寒意。  他将神识松松散散地遍布在天地间,感知了片刻,便收回了神识。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  雪无霁在天地间感觉到了自己尾巴的气息,让他诧异的是,这六条尾巴分布得非常凌乱,他甚至在人、魔、仙三界都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  自己的重生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是一切从头开始,更像是整个人回到了过去;但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尾巴在这个过程里遗失了。  如果肉1身无法承载灵魂,那么迟早会崩溃。到那时,自己会神魂俱灭。  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睁开眼,见陆宸燃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  雪无霁顿了顿,道:“你就不好奇我在找什么?”  “没有必要。”陆宸燃道,“如果是能让我知道的,我会等你告诉我。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逼问你。” 第7章 莳花懵然地:“参见公子……?”  那只雪狐狸却好像被这个动作惹毛了,耳朵敏感地抖了抖,张口就咬住了陆宸燃的手指。  莳花心脏都快停了,预感到马上就要看见惨案现场。  但惊悚的事发生了。  陆宸燃有几分委屈地道:“宿哥哥,你咬疼我了。”  莳花:“……”  雪公子并不领情,抬眼看他。  陆宸燃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折了一枝蓬莱雪:“好了,给哥哥赔罪。下次不会乱动了。”  这枝花似乎让雪公子有些为难,他想了想,轻轻咬住了花枝。  莳花:“…………”  被咬了还给赔罪,莳花心道,她看到的是个假的六殿下吗??  她正出神,陆宸燃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莳花瞬间回过了神,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警告。  无数个念头在莳花头脑里转过,纷乱无比,其中最明显的一条是:  殿下好像很不愿意让雪公子知道,自己是一个多疯狂、多让人害怕的人。  她不再说话,只敛了气息,言简意赅地引路。  雪无霁趴在陆宸燃怀中,并没有注意到莳花的异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丛丛的蓬莱雪,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光彩。  陆宸燃道:“哥哥,喜欢吗?”  曾有人说蓬莱雪的香是新雪之气,这股花香极淡,似有似无,仔细去嗅仿佛就消失了,但身在其中,却恍如走进了落满雪的峰峦之中。  蓬莱雪的花瓣重重叠叠,如千层雪浪。上头是碧蓝的天,下头是满园雪白与墨绿,冷冷的香雾在园间浮动,如踏云而立。  ※※※※※※※※※※※※※※※※※※※※  燃燃其实真的很坏的。(除了对雪雪)  =3=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3个;霜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菠萝 19瓶;爻敷 8瓶;风轻语 6瓶;褚祈 5瓶。第7章 花燃其一  “……很美,我很喜欢。”雪无霁轻声道。  雪无霁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外头给人画画赚灵石,带着攒了三个月的灵石本想上街采买一些日用。但路过一家花店时,他忽然看见了一盆如雪如雾的花。  大约三朵,盛放在暗绿的枝丫间。本该冷淡的颜色,却沾上了若有若无一丝绯红,开得又美又大气。  那是雪无霁第一次知道,原来“雪”这个字也并不都是清冷的意味。  他用那三个月的灵石买了一盆蓬莱雪,为它画了很多画。  但那之后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外出了一个月没有照顾花。再回来是,蓬莱雪已经凋落了。  前世雪无霁居于琉璃宗的竹津峰,竹津有碧竹万顷,如海如浪,却不适宜种花。他自己开辟了一个小院子,种了几株蓬莱雪。  还没等到开花,他就又出了意外。  他堕入魔界,被琉璃宗驱逐,再也不得上凌霄。  那几株蓬莱雪早该枯死了。  这样一想,雪无霁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倒霉。他要种点花都总是种不成,但陆宸燃一种就是一园子,花多到可以随手折下来送人,对比过于惨烈。  陆宸燃抱着他慢悠悠地走,临到琼花园中心的流水小亭,把雪无霁衔着的那支花拿下来插进了石桌的花瓶里,然后向莳花道:“膳房今天不必干活了。”  莳花听到“不必干活”这四个字,心说膳房又怎么惹了这位煞神了?  ——六殿下说的“不必干活”就是“你可以滚蛋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求个情,陆宸燃又接上一句,“今天我来。”  莳花:“……”  雪无霁闻言也抬头望了陆宸燃一眼。从昨晚重生到现在,他先是逃跑被发现,后来又昏迷变成了妖形,期间折腾根本来不及吃东西。  现在还没到饭点,也就是说陆宸燃是特意记着的。但……他可没听说过他这位对头还会做饭的。  莳花好半天才从震惊中理解了陆宸燃那句话的意思:六殿下?下厨?  ……下厨做给雪公子吃??  雪无霁想了下对方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觉得有趣,道:“你怕不是只会煮面吧?”  因为他自己就是只会煮面,最多再打个鸡蛋。在竹津峰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这么糊弄过来的。  “宿哥哥是看不起我?”陆宸燃扬了扬眉。  “没有,我可是很期待的。”说这话的时候,雪无霁语调上扬,笑意也从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透了出来。  陆宸燃似乎是愣怔了一下,而后笑道:“如果好吃,那哥哥就许我一个愿望,如何?”  雪无霁甩了下尾巴,片刻后道:“可以。”  “那就说好了,宿哥哥可不能诳我。”陆宸燃挑了挑眉,捏住他白白的爪子摇了摇,“拉勾。”  *  这顿饭准备了很久,当莳花看到陆宸燃真的着糕点出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冲击,整个人恍恍惚惚。  “诶,你还好吗?”之前传话的那个侍女道,“怎么样?我看到殿下也进花园了,吓得我赶快跑了。”  莳花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道:“那个赌注,你们押了多少?”  “嗯?”侍女道,“挺多的,我的月钱……”  莳花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跟你说,你们亏大了。”  她端着盘子,目光复杂地往琼花园里去。  石亭里,一人一狐狸面前已经摆上了几个盘子。  “这真是你做的?”雪无霁问。  陆宸燃道:“当然。哥哥尝尝这醴酪和芙蓉糕,我好像放多了糖了。”  他在雪无霁身边坐下,笑着把花瓣形的小碗往那边推了推,看着他低头舔了一口。  雪无霁感觉到唇舌间的甘甜,默不作声地又喝了一口。  他嗜甜,而且要达到他喜欢的甜度,常常要比寻常多放两三倍的糖。因此,陆宸燃说的“放多了糖”的糕点,于他是恰到好处。  这个爱好他没有特意告诉过别人,雪无霁又尝了一块芙蓉糕,轻轻眯起了眼,道:“很好。”  他答得简短,但那毛茸茸的尾巴雀跃地晃了几下。陆宸燃看在眼里,勾了勾唇。  “那我先珍藏着那一个愿望,等想好再许。”  “昨日本想给哥哥尝尝糕点,但两次都错过了。”顿了顿,他又道,“你喜欢就好。”  芙蓉糕颜色粉白,还被仔细地雕成了花形,每一片花瓣都精致分明。雪无霁不知道陆宸燃还有这等手艺,在心里重新审视了一遍这十六岁的少年。  前世他对陆宸燃了解只在剑道方面,剩下其实知之甚少。如今一看,若是做朋友,陆宸燃也是个很好的对象。  二人一起用完了午食。琼花园很大,陆宸燃又提出散步消食。  莳花全程跟在二人身后,见雪公子几乎没有脚着过地,都是被六殿下抱在怀里。  六殿下对他的态度不是对宠物,她看得出来,那种小心和珍重完全是在对一个仰慕的心上人的态度。  在这位雪公子面前,六殿下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雪公子似乎还不知道,六殿下的病不仅是让他虚弱这么简单,还还会让他浑身剧痛。  莳花等人不止一次见过六殿下发病的样子,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痛到蜷缩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那时候他就会像一只受伤的猛兽,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陆宸燃乖戾的性格,与这病也不无关系。  原本这病是没有的,六殿下原先只是天生有些体弱而已。  从三年多前开始、六殿下快要十三岁的时候才突然染上了这怪病。而六殿下拒绝告知任何一个御医。  好在除了疼痛阴魂不散、随时都可能出现扰乱之外,这病似乎也没有其他的症状。  算一算,这些蓬莱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种的。  知道六殿下身染怪病的人不多,包括莳花在内都是陆宸燃在宸烛殿的心腹。  从那时候开始,六殿下的脾气也愈发无常,那双黑眸里隐藏的秘密也更多了。犹如一潭黑水,吞没人的时候无声无息。  莳花亲眼见证了三年前现任仙皇、也就是陆宸燃的父亲重病,十天里只有一两天是清醒的,而这一两天还要用来处理二殿下的告状。  仙皇子嗣原本有九个之多,但现在只剩了二殿下和六殿下两个。  没有人敢说,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是谁做的:残害手足、生父。  至于二殿下,他生得实在又蠢又天真。不过莳花猜也正因如此,他才没随了他那些倒霉的兄弟一起赴黄泉。  莳花看向抱着雪公子的六殿下,怪病导致的疼痛无时不刻不在,只是剧烈与否的区别。但此刻陆宸燃眼底的笑意和悠然的步伐,叫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痛是不痛。  琼花园占地非常广,里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可谓一步一景。全部逛完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一直逛到了申时,暮色将至,陆宸燃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三人登上了一座假山,在亭子里暂作休息,雪无霁从陆宸燃怀里跳出来,陆宸燃则斜靠一旁。  陆宸燃忽然道:“喜欢的话,送给哥哥好了。这个花园。”  这么大手笔?雪无霁转过头,陆宸燃望着他,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雪无霁摇头道:“何必。我喜欢它,却不一定要占有它。”  “也是,我的东西都是你的。”陆宸燃道,满眼理所应当。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宿哥哥有一点说错了。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不择手段拿到手才好。” 第9章 然而雪无霁看他,他又无辜地眨眨眼,让雪无霁很想揉一揉他的头发。  陆宸燃其实略过了一些细节。  ——比如,那慈幼堂的堂主被他审讯了一个时辰,才只说出了这一点有用的信息。  前世雪无霁从来没有提过他入仙门之前的生活,陆宸燃也打听不到。  他竟是不知,那堂主打着把雪无霁送进青楼楚馆的主意。如果不是雪无霁会被琉璃宗选中,他就……  想到这里,陆宸燃心中生出恶念和怒意来。他甚至觉得那堂主死的太便宜了,但是不行,用刑很容易……被宿哥哥发现。  雪无霁在桌前看了一会儿白纸,忽然抬眸道:“我想画你。”  “嗯?”陆宸燃回过神,却见雪无霁注视着他,眸色浅淡,语声郑重:“你赠我楼阁,我赠你丹青。”  ※※※※※※※※※※※※※※※※※※※※  燃燃的手工大型八音盒!  那个金鸽子是59——会发出咕咕的声音!(划掉)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姬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琰 10瓶;风轻语 5瓶;  么么叽=3=!第9章 寸柔其一  雪无霁说出这句,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画好。  但他不是个犹豫的性格,也不会纠结够不够等价。  这是他现在能够送出最好的东西,也最能表现谢意。  “画我?”陆宸燃愣了下,很快笑起来,道,“当然好,宿哥哥画的我都喜欢。”  他稳住了语调,却没稳住自己的心跳,满腔期待快要溢出来。  雪无霁道:“我想先画这山欲燃花海,练练手。”  陆宸燃点头,道:“那我来磨墨。”  他打了个响指,阁内的灯就亮了起来。  雪无霁站到了长桌前,专注地看着眼前画纸。  他已落下一笔。  不论是甜食还是画画,雪无霁前世都未在他人面前显露过。  不……丹青是有显露过的,只在一个人面前显露过。就是前世的陆宸燃。  陆宸燃闲来无事会提那么一两句,“不如你给我画一幅像?”。于是在某次打完架,雪无霁给他画了一张。  他曾听一些掌画的小仙抱怨过,最不耐烦其他人来求画,抹不开脸收灵石不说,画完那人挑三拣四的还让自己心赌。一说明码标价,那些人又要套近乎,简直烦不胜烦。  但雪无霁却没觉得心烦。只是有点遗憾,那张像画得太简单,不过墨线。如果可以,他是想仔细画一张的。  陆宸燃的气质和凌霄诸仙全然不同,让他想要收进画里。  算一算前世在仙界的那一百多年里,陆宸燃竟然是唯一一个向他求过画的人。  他是观如是的关门弟子,竹津峰的大师兄,是天下第一剑,是仙道魁首。他应该一心向道,沉迷绘画和耽于美食都是被绝对禁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是不应该想、是理应被忘却的事情。  凡是拜入仙门的弟子,都需要走过一道长长的玉石山阶。长阶名为“忘尘路”,意为从此斩断尘缘,入孤高仙门。  琉璃宗的宗门就在忘尘路的尽头。  雪无霁独自一人走完了那九百九十九道长阶,观如是在尽头处等他,为他倒了一盏茶。  那茶是绀碧色,清冽明净,倒映出他的面容。  “此名‘渡忧’,一杯饮下,即可不受凡尘之情干扰。”观如是道,“喝吧。”  凡是出身于凡尘界的修仙者,想要拜入仙门就得喝了渡忧茶,往前的记忆一概模糊。仿佛喝了它,就真的能忘却忧虑而一心向道了。  凡尘里的人和事,是不配影响仙人的。  雪无霁在凡界的记忆不多,那个修炼修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王爷从来不管这个便宜儿子。他养了一大堆江湖人士,其中就有一个画师。  他从字还不会写的时候,那画师就教他执笔画丹青。在窄窄的王府里,他经由这一支笔,瞧见了万里江山、无数风光。  雪无霁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心想,自己的母亲也喝了这杯渡忧茶吗?  恐怕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了。  他拿起瓷白的杯盏,仰头饮下。  雪无霁想,自己和仙门的不合从那里就应当已经埋下伏笔了。因为那杯渡忧茶他只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悄无声息地落进了袖子里,瞬间被法术蒸干。  他不想忘,他不要忘。  王府里教他画画的那个画师,雪无霁已经连名字和样貌都记不大清了,渡忧茶对他到底还是有影响的。入宗前,半数的记忆都堙没不见了,像是不小心泼了水上去的纸,洇得模糊一片。  但这一世没有喝渡忧茶,那些记忆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浮现。  在慈济堂时,雪无霁也常画画,但大都不是为自己画的。给人画像是最多的,所有买下他画的人都惊叹于他的天赋,夸他画的人活灵活现,仿佛吹口气就能活过来似的。  只可惜在琉璃宗里,从前画过的千百张面孔也都再不记得。  雪无霁笔下不紧不慢,预估快到真正入夜时分才停下来活动了几下手腕,却见身侧的陆宸燃已经没在磨墨了,而是伏在案上睡着了。  灯光很明亮,照得他肤色仿佛透明,透出手背上青紫的经脉。  雪无霁才发现陆宸燃闭上眼睛不笑的时候,神色非常冷。他像是睡得不□□稳,仔细看甚至在轻轻地发抖,眉头皱着,几乎透出一股狠戾阴郁之意。  雪无霁心中一惊,道:“陆芯?”  他抬起手碰到了陆宸燃的肩膀,瞬间陆宸燃就有了反应,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眸光阴沉,寒意逼人。  看到是雪无霁,陆宸燃才愣住,慢慢道:“哥哥,我……不小心睡着了。”  他瞳孔在刚刚睁开的时候是扩散的,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陆宸燃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像是在忍着什么。  雪无霁神色有些凝重,道:“你怎么了?”  肤色好像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他想去摸一摸陆宸燃的脉象,却被他错开了。陆宸燃道:“我没事,老毛病了。”  雪无霁皱起眉头,隐隐觉得他在瞒着自己什么。  陆宸燃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直起身。他拿起了压在纸上的手臂,雪无霁看到了底下龙飞凤舞的字:  “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字迹实在算不上好看,看起来病歪歪的,但又像张牙舞爪的枝丫似的。但雪无霁看出,这句诗他写得极认真,甚至有股虔诚的温柔意味。  围绕这一句还有许多小字,无意义地在写二人的名字、写无厘头的打油诗。  陆宸燃见雪无霁在看他的字,笔端点点中心那句道:“我见宿哥哥,便犹如此句。”  雪无霁道:“……或许前世真见过,也未可知。”  不仅见过,还是对头呢。  陆宸燃瞧了他一会儿,忽而笑起来:“那我上辈子一定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能遇见哥哥。”  没等雪无霁回应,他又自顾自地换了话题,凑过来道:“哥哥画得真好。”  大片的花海不适合工笔,因此雪无霁选了写意画。此刻纸面上,火红花海如红雾。  “一般。”雪无霁评价道。自己许久不画画,手已经有些生了,“可能要过段时间,我才能给你画像。”  陆宸燃道:“何必妄自菲薄?我看,哥哥画得比父皇养的那一堆没用的画官好得多。什么时间都可以,我没关系的。”  看他笃定的模样,雪无霁唇角扬了扬:“这样的画谁都能画的。”  他一顿,忽而又发觉自己才与陆宸燃相处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笑了许多次。  陆宸燃道:“他们不配和你比。”  这夸得实在太过了,雪无霁揉揉他的头,道:“不可乱说。”  揉完他才无言起来:自己做了一个很亲昵的动作。前世也没有这个习惯啊?  在被他触碰到的一瞬间,陆宸燃的眼睛蓦然亮了,但这亮却像是某种病态的压抑一般,透露出什么涌动的情绪。他抓住雪无霁的手,盯得雪无霁有点毛骨悚然。  陆宸燃嘴唇动了动,然而没等他说出什么,神色就蓦然变了,流露出极度痛楚的表情来。抓着雪无霁的那只手也猛地发力,犹如痉挛。  “……陆芯?”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光、离经易道、太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爻敷 15瓶;太舒 11瓶;asdydw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章 寸柔其二  “陆芯?!”雪无霁心中一紧,感觉不妙,只见陆宸燃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一样,额头冷汗涔涔,身子不由自主地弓了下去。  “宿……哥哥……”陆宸燃捂住自己的头,用尽全力般放开了雪无霁的手,扣住了桌沿,食指的指甲用力得崩裂了。  鲜血流出。  雪无霁想去按住住他,却又被躲开了。  ——陆宸燃竟是一点都不想伤到他。  他嘴唇都快没有血色,但还是在笑,眼中还有懊恼歉意:“抱歉……我撑不住了。” 第11章 他听到了歌声。  有少年的歌声,从甬道浓重的黑暗里传来,在整个殿里荡漾开来,回音空灵悠远。这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嗓子,愉快又纯粹,与这大殿极不相称。  怎么想,这样的歌声都应该出现在那些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的场所,而不该是在这堆满了死尸、刚刚被血洗后的魔界宫殿里。  雪无霁侧耳停了一会儿,循着歌声继续往前走。  歌声是从正殿传来的。  正殿离地两人多高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高台,上头镶嵌着原本这里的领主的宝座。歌声正悠悠地从宝座上飘下来。  雪无霁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黑衣少年的侧影。  宝座原本就已很高,但那少年尤嫌不够,坐在了椅背上。他扎着马尾,长长的头发在脑后俏皮地甩动。  有那样声音的少年,确实也有一副漂亮的皮相。他面容上一派纯真的笑意,唱着歌,仿佛自己坐的地方是什么赏景亭一般。  但他手里,把玩的却是一只焦黑的魔族头颅,当个皮球似的抛上抛下。他看这只头颅的眼神,也是在看一个皮球才会有的眼神。  宝座上瘫坐着的无头尸体,应当就是宝座原本的主人了。  半空中的雪无霁,终于想起来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了。他刚刚入魔界没到一年,半年前捡到了这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魔族少年。他教他法术,他叫他先生。  这是少年第一次与他协力做的清剿,诛杀的是一个乙等的领主。  看样子这少年做的非常好。这殿中主人雪无霁本想自己解决的,但这魔族少年却早已割下了他的头,踩在了他的宝座上。  魔族按照实力大致可按照甲乙丙往下划分,乙等魔族殿中的守卫绝非好对付的东西。  “君烛,你在唱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那名为君烛的少年才发觉雪无霁来了,抛了头骨从宝座上一跃而下,笑容更盛:“先生,您来了。我随便唱唱,坐在这里太无聊了。”  雪无霁扫了眼他的手。君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这个头颅完全烤成了一块焦骨,因此他的手上干干净净的。  薄削而苍白,如玉硺。  但是这殿中的魔族守卫连同领主,都是他以一己之力杀的。  “先生,”君烛摊开手,变戏法似的露出掌心一颗银红色的魔丹,笑道,“这是给您的。”  他比雪无霁矮上一点儿,因此微微仰头看着他,鲜红的眼睛里仿佛写了几个字:先生快夸夸我。  少年的肤色是魔族特有的苍白,更衬得眸子如血。可他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无害。  雪无霁没有接,抬眸轻声道:“你在唱什么。”  这问答已经近于偏执,雪无霁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让它变得像质问一般。  但少年还是不卑不亢,从容地答道:“是《涉江采芙蓉》。”  “再唱给我听。”  雪无霁轻轻一跃到了宝座前,想要把尸体丢下去,君烛却道:“您等等。让我来。”  他也到了雪无霁身侧,单手拎起了尸体。下一刻,尸体骤然迸出炽热的黑色火焰,君烛松开手,尸体就从高台上轰然坠地,碎成了一堆齑粉。  半空中的雪无霁看着那堆残灰,心想,君烛这手把戏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觉得奇妙。少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不知是哪一种魔族的血统。  他仿佛与火焰伴生。  君烛回头望了眼宝座,上头有零星的血迹。他似乎是不太满意,皱起了眉,但雪无霁已经坐了上去。  “……我来为您唱。”君烛似乎有些无奈,表情却是笑着的。  雪无霁没有指示他坐在哪里,君烛就在宝座前坐下了。他双腿垂在高台上晃着,微笑着唱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首诗本就不长,君烛反复唱了好几遍“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歌声在殿中回荡。雪无霁又发觉一件事,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个细节的。  因为他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君烛回头看了眼雪无霁,宝座对于雪无霁来说实在是过于宽大了,他窝在里面,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雪无霁斜倚在宝座上,一只手肘支着扶手,手撑着脸,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很轻,也很均匀。  魔族冰冷的宝座,无端被他躺出了一股美人榻的味道。他脸上有光也有阴影,银白色的睫毛垂下来,尖儿上一点染着烛火的暖光。  君烛的声音轻了下来,他似乎凑近了一点雪无霁的脸颊。然而良久良久,又离开了。  雪无霁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所思在远道”,君烛唱的时候,心里在想的是谁?  ※※※※※※※※※※※※※※※※※※※※  一个燃燃的小马甲。第12章 为歌其二  雪无霁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仿佛陡然间窥见了什么秘辛,指尖微微一颤。  诛杀魔主的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听到君烛唱歌,自从雪无霁来魔界后,这也是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从这之后几乎每晚,君烛都要为他唱一首歌。  雪无霁从来没有用玉碟录下他的歌声,因为君烛总是在他身边,无论任何命令他都会遵循。  他说,先生,请把我当做一把刀来用。我是您最利的刃。  但如今,雪无霁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君烛的歌声了。他突然……不太想要让这段梦境很快就结束。  君烛往后挪了点,靠在了椅座上,歌声更轻柔了。他把雪无霁剑柄上的那一串魔丹解下来,连同自己的那颗银红色魔丹一起放到了一只琉璃瓶中。  这只琉璃瓶色泽纯净透明,魔界少有能烧出这种琉璃的铺子。这样一个琉璃瓶价格必定十分高昂。  那些魔丹待在瓶子里,看起来平静而无害,好似一颗颗糖球。  ……君烛有过无数次机会私吞这些魔丹,也有过无数次机会杀了没有防备的雪无霁。  但他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追随着他,从来如此。  梦境快要结束了,雪无霁的眼前逐渐变得不清晰了。他在最后纷乱的思绪里想,和上次一样,为何这些梦到末尾处都有不属于他的记忆?难道是他重生带来的变化吗?  ……  雪无霁从冥想中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外头漆黑一片。天地间的灵力在他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一种舒心和安逸感。  外头有雷声滚滚,雨点哗啦啦地打在屋顶上,天地间一片雨声,连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水汽。雪无霁动了动手臂,惊觉一件事:  他好像,变回人形了?  随即感知到的就是拘束感,雪无霁偏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陆宸燃的脸,默了默,从陆宸燃箍得紧紧的怀抱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没有反应。  雪无霁于是试图坐起身,但随即抱着他的手突然发力,让他吃痛地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低低的呢喃:“哥哥……”  “……”  紧接着,是一句近乎爆发的哽咽:“不要离开我……我不准你走!”  雪无霁僵住了。  他转头对上陆宸燃的脸,却发现他并没有醒。  然而他也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得紧紧的,睫毛颤抖得像风雨中的蝶翼,仿佛随时会惊醒。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两行泪水从他漆黑的睫毛下滑落,渗入布料之中。  陆宸燃……在哭?  一道闪电恰巧劈过,完全照亮了少年人哭泣的面庞。  雪无霁在这一刹那间,呼吸几乎停了一瞬。  陆宸燃的长相,是极其出色的,雪无霁作为画师从来明白这一点。他和自己都属于“美”而不是英武的那一类型。  但陆宸燃与他不一样,他是常笑的,阴郁的笑也好、卖乖的笑也好,不管是十六岁的陆宸燃还是后来成年的陆宸燃,雪无霁都不能想象他还会哭。  可他现在就在哭。  极度的悲伤和痛苦呈现在这张面孔上,带来一种鲜明的对比和巨大的冲击,像是一张美丽绚烂的画卷被人撕成了碎片,连带着旁观者的心都揪了起来。  雪无霁抬起手,有点无措地停住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没有在哭泣时被人安慰过,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了陆宸燃半边脸上的泪痕。  谁知,陆宸燃睡梦中似有所觉,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纂得雪无霁手腕生疼。  他近于颤抖地,低声道:  “宿哥哥……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就像一个抓住了他最珍贵的糖果的小孩子,陆宸燃紧紧地攥住雪无霁的手腕,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心口。  雪无霁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随即他便也为自己这个回答而感到诧异了。  ——这意味着什么?  雪无霁是恪守诺言的人,哪怕是对一个丝毫不知情的人许下的诺言,他也绝不可能背弃。  他皱了皱眉,因为自己的心跳在刚刚加快了,而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是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仿佛为了印证什么,雪无霁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离开你的。”  睡梦中的陆宸燃似有所觉,手上的力气卸了,眉目也渐渐舒展。  *  清晨。  雪无霁在那之后又睡了过去,再一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陆宸燃已经不在他身侧了,雪无霁抬起手,发现自己还维持着人形。他又摸了摸头顶。  ……耳朵还保留着。  雪无霁起身抬头望去,看见陆宸燃坐在窗边的侧影。他依旧一身黑衣,隐有暗纹闪烁;手撑着下巴,手腕一道黑色皮扣,脚蹬皮靴,看起来俊俏又精神。 第13章 看着陆宸燃星辰般的明眸,他不觉也升起了一丝期待,道:“我会想起来的。”  *  之后的一连三日,雪无霁都在飞天阁中画画。  他已有三尾,灵体更是九尾,先前的虚弱只是一时的不适应。因而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在与日俱增。  答应陆宸燃的画像刚生出一点头绪,但他不着急。除此之外,他想从剑冢出来后就把九尾的事情告诉陆宸燃。  第三日的时候,雪无霁将那副月下花海图完成了,陆宸燃也恰好说:“虹光门的人来了。”  于是午时之后,二人往宸烛殿走去。到了门口,雪无霁却忽然听到了后院里一道声音:“二殿下请用茶。”  陆宸燃嘴角的笑意一淡。  ——这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宸烛殿的侍卫的声音,宸烛殿也没有什么“二殿下”。  “看来不仅是虹光门的人来了。”陆宸燃似笑非笑,“宿哥哥,跟在我身后。”  他往殿中后院走去。雪无霁抱着画卷,视线越过他,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二人正在下棋。  一人是个华服青年,身材高大,肤色是小麦色,五官英俊有棱角,面容与陆宸燃有几分相似。雪无霁已经知晓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清楚陆宸燃是六皇子,但他的兄弟只剩一个二哥。  那么,这个青年就是二皇子陆允风了。  还有一个红发青年面容俊美,穿着黑色短打。尽管朴素却分毫不掩其风采,微卷红发扎在脑后,炽烈而引人瞩目。  他腰间悬着一块象牙彩绘牌,上书“虹光”二字。  那句“二殿下请用茶”,就是陆允风身边的仆役说的——用的是宸烛殿的茶具。  陆宸燃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那边二人还一无所知,红发青年像个松鼠一样满嘴都是糕点。  陆宸燃忽地扬起了唇角,眼中一片冷嘲,腰间佩剑骤然飞出!  雪亮剑光猝不及防地击向对边对弈的二人,堪堪擦过陆允风的手,击碎了他手中的茶盏。  白瓷炸裂,茶水横流,陆允风被惊到,霍然起身大骂:“陆宸燃!你有病!?”  那红发青年则眼睛一亮,唔唔地咽下口中糕点,道:“哎呀,好剑!”  陆宸燃见到雪无霁的第一面就哥哥、哥哥地喊得亲热,见到他这个真二哥时却是直接一剑刺出。陆允风要不是躲得快,手都要被划伤。  他笑道:“太脏,不如碎了。”  这是在说茶盏,却分明是在骂陆允风。  陆允风沉着脸,道:“今日你我同去剑冢,我不想和你争执,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雪无霁心想这兄弟二人相见,简直还不如仇人见面,就听得陆宸燃嘻嘻道:“一起入剑冢?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比我晚塑金丹。”  红发青年插话道:“什么?怪不得二殿下你十七岁的时候师父没叫我来送剑碟。啧,说起来你六弟好像十五岁不到就塑金丹了吧……”  “闭嘴!”陆允风气得眉毛抖了下,打断了红发青年的话,又转头对陆宸燃道,“父皇叫你禁闭,你就该好好反省自己,竟然还如此……我要告诉父皇!”  陆宸燃眯了眯眼,慢慢向亭子里走去,道:“父皇?哈哈。”  他总共就说了四个字,但每个字都十足的嘲讽,十足的顽劣。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这张嘴能把活人气得入土为安,死人气得揭棺而起。他前世就如此,这一世他重生后,倒还是第一次看陆宸燃嘲讽别人。  但是,禁闭?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原来陆宸燃是在禁闭之中,无怪乎这些天从没看见过他出宸烛殿。  雪无霁看陆宸燃,陆宸燃眨眨眼睛,表示待会儿再说。  陆宸燃面对雪无霁的时候是一副温和皮相,转过脸眼角眉梢却立即冷了下来,邪气横生。  他缓步走到了陆允风面前。红发青年自觉地站起来退到一边,拿着块绿豆糕津津有味地看戏。  “二哥,你猜我现在敢不敢杀你?杀了你,父皇会不会怪我?”陆宸燃笑意盎然,眸色漆黑。  他比陆允风稍矮一些,看起来还有几分苍白,但陆允风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撞掉了一颗棋子。  陆允风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后,面色一僵,难看至极。他神色莫测,忽然一拳向陆宸燃打去!  他身强力壮,所以除剑道外还修了掌法、拳法,这一拳没带多少灵力,但他指环上的机关却悄然打开,弹出尖刀。若被刺中,必会中毒!  红发青年道:“哇,打起来!打起来!”  陆允风冷笑出声,但下一刻,他的动作却被人制止住了。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一雪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单手便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竟使他没法再动分毫!  刹那间云气舒卷,一股寒意以棋盘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置身其中,犹如千山落雪。  那少年的眼眸是淡褐色,仿佛比这灵气还要冷。  陆允风惊怒交加,却在看清少年的面容后意识到了他是谁,眼中蓦然流露出几分惊艳。薄冰覆盖上陆允风的手臂,把他的衣袖冻得薄脆。霜雪蔓延到棋盘,石板咯咯作响。  寒潮卷起了雪无霁的白袖,衣袂飘飞。  陆允风愣愣地看着雪无霁,忽然道:“你跟我走,不要跟着这个病秧……”  雪无霁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滚。”  ※※※※※※※※※※※※※※※※※※※※  雪雪上一辈子过的好惨,连生日都没人陪他过。以后会有的。  (莳花莳药我有几处弄混了……我打我自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褚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4章 冷芒其二  陆允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心中震撼未消。  刚刚的招式,只有冰水双灵根的修士才能使得出来。陆宸燃的那位废物道侣,居然是这样一个修炼奇才?  他咬咬牙,不甘心道:“他有什么好?你们才见面多久?你肯定不知道,陆宸燃他就是个疯——”  听着那句“他有什么好”,雪无霁恍然以为自己在看什么三流话本,皱了皱眉,开口道:“陆芯很好,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他想了想,又淡然地补上一句,“一千个你也比不上他。”  “噗——”红发青年狂咳道,“这对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哈哈哈哈!”陆宸燃笑得喘不过气来,“哥哥,你说的太好了!”  陆允风脸色顿时难看。雪无霁卸了力道,他便狠狠地收回了手。  因为这动作,一样东西从雪无霁怀里散了出来:他带回来的画卷。  陆允风没好气地看过去,目光却顿时一凝。  画卷掉落在棋盘上,徐徐展开,露出了那副寒夜山欲燃图。夜色浓郁,星子闪烁,底下万顷花海如烟如云,仔细去看又捉摸不定。  “咦,好特别的画……”红发青年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雪无霁在魔界的时候,曾经向一些异域的画师学过技巧。那里的画与此地不同,乃是以松脂润颜料,画出的画十分写实。  因此这幅画除了好看,还与平常所见的画有微妙不同,逼真到了可怕的地步。哪怕是一个不懂画的人,看到这幅图都会移不开眼。  但陆允风看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这画中竟蕴含着灵气。  只看了几眼便觉得眼前明净,如除尘垢,若是辅以修炼,必能大有进益。  他曾听说过有些天才能够以旁门入道,比如以画入道。没想到,居然让他见到了一个这样的天才。  ……他这个该死的六弟,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帮陆宸燃找这么一个道侣来!  陆允风眼前一花,那副画已经被雪无霁收了起来。陆允风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雪无霁把画卷重新系好,红发青年凑过去搭话。  “这位小兄弟,刚刚那一手真不错。”红发青年兴致勃勃,“不知如何称呼?”  雪无霁道:“姓雪,字……无霁。”  他在这几日已经和陆宸燃说过想给自己取个字,现在正好说了出来。  “雪无霁,好怪的名字。”红发青年道,“嗯……我叫槐略,虹光门长老的大弟子。”  雪无霁一顿,重新打量了一遍红发青年。槐略的眉目间有股张扬不羁之气,头发束得十分狂野。  这个人他居然知道。不过前世雪无霁知道槐略时,他已是三界有名的战神,陆宸燃手下的杀星。  眼前这个槐略却是极为年轻,他才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槐略道:“我是来送剑碟的,这次剑冢你也去吗?和六殿下一起?”  他手一拍,变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三朵剑碟,“先说好,我只带了三个剑碟。”  听陆宸燃之前的话,雪无霁还以为他会额外弄来一朵剑碟,闻言一怔。还未等他开口,便听陆宸燃道:“我不用。”  “我早已决定了我要用什么剑,并非来自剑冢。”他将手中的剑收入鞘中,垂眸道,“我的这一朵给雪无霁。”  槐略愕然,连陆允风都皱起了眉,讽刺道:“六弟,你脑子没毛病吧?”  “我不同意。”而雪无霁几乎是与陆允风同时开口。  陆宸燃道:“宿哥哥,我确实已经决定了我将来会用哪把剑。”  雪无霁蹙眉,还想再说,陆宸燃却轻轻一笑,“那把剑煞气太重,为不祥之物,剑冢镇不住。”  雪无霁忽然沉默了,他想起了陆宸燃前世的佩剑。那把剑名为“枯桑”,剑身是银黑色,剑心有一道朱砂般的红线。  此剑杀气极浓,虽品质卓然,却根本不像修仙者所用之物,反倒像一把邪兵。剑冢是集天地灵气而诞生的空间,很难想象它会诞生那样一把杀伐之兵。  他从前就觉得枯桑不像剑冢产物,如今竟被印证了。  “……好。”雪无霁不再坚持。  陆允风露出不屑之色,道:“你就算给了他,也是浪费。”他可不信雪无霁能带什么好剑出来。 第15章 他很少想念什么东西,如果重活一世他依旧走了原本的老路,可能会先想念他的老对手陆宸燃。但此刻陆宸燃就在他身边,他最挂念的东西竟成了他的本命灵剑不知寒。  雪无霁的师父观如是是天下有名的剑器大师,他造剑得来的剑碟多达百枚,雪无霁的剑碟就是这样来的。他只身一人进入剑冢,当天便拿回了不知寒。  不知寒,在前世的三界兵器榜上名列第一,整整五十年未曾下移一位。  凌霄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无等剑不一定是最好,但最好的剑一定是无等。  而不知寒就是一把无等之剑。  那时的雪无霁才不过二十一岁,初入仙门两载,少年心性,初露锋芒,仿佛连天地都要为他让路。  越好的剑越烈,前世他驯服不知寒的那一瞬间,岛上方圆十里之内万剑齐喑、化为碎片。剑气入云,漫天飘雪,连最近的海水都冻结为冰。  诗云“清极不知寒”,雪无霁为本命灵剑取名源此。  不知寒的剑灵性情顽劣,不知这一世会变成什么样子戏弄众人。思量及此,雪无霁弯了弯唇角。然而下一刻,他却眸子一凝,盯住了水面——  前方的海水竟冒出气泡来,一颗、两颗,最后像沸腾一般剧烈地波动起来!  “怎么回事?”小船被水一颠,槐略差点咬到舌头。  雾气也疯狂地搅动起来,平波起浪,几乎把船掀翻!更诡异的是,这滚动的水里似乎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要浮出一般,水面印出一团扭曲的黑影。  一声低沉怪异的鸣叫从水底下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让人听了非常不舒服。只见一只暗红色的触手,突然破水而出!  槐略道:“……我这什么乌鸦嘴??妈呀,这是什么东西!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章鱼!!”  那只触手上带着无数吸盘,水面翻起污浊的巨浪,陆宸燃眼中一沉:“到船舱里来,宿哥哥!”  他一把拉住了雪无霁的小臂,个子虽矮,却力气不小。水中混杂着怪物喷出的黑汁,将甲板腐蚀出数个焦黑痕迹。  雪无霁被这一拽,加上骇浪,陆宸燃扑倒在了他身上。他睁大了眼睛,触电般离开:“哥哥……”  两船之间的绳子被拍断了,被浪冲开相当一段距离。那只触手却径直向小船卷去。  槐略大叫:“啊啊啊为什么它冲着我们来?!船被卷起来了——”  那只触手像拿着什么玩具一样,把小船举了起来。怪物的头也冒出了水面,肉块扭曲,叫人不忍直视。小船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陆允风瞪大眼睛:“陆宸燃,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嗖——”  那只触手忽地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尖叫一声松开了小船。原来那是被雪无霁掷出的一支断掉的桅杆。  槐略经历了大起大落,狂划木浆:“六殿下!让我们上船!”  陆宸燃立即顾不上害羞了,道:“不行。”  “就算要上,也只能你来。陆允风不行。”他难得的没有笑,那张精致的面孔完全阴沉了下来。  陆允风破口大骂:“陆宸燃你疯了!你就是个疯狗!”  怪物从疼痛中缓过来,这一次,居然是目的明确地向陆允风卷去的!  大船也被它卷起的浪颠得几乎翻过去,陆宸燃道:“哥哥小心!”  ※※※※※※※※※※※※※※※※※※※※  手工达人·燃第16章 夜棋其一  好在大船有惊无险地回正了。雪无霁道:“我没事。”  槐略一个猛拉桨,触手贴着他们的头飞过。此刻他也觉出不对了,对陆允风大喊:“是不是你的问题?二殿下,你究竟干嘛了?!”  陆允风一惊:“我?……”  “你们可知这海水叫什么?”雪无霁眸色冷厉,伸手指向海水,“此水名为‘沉银水’,就算有人能把剑带进来,也会被剑拖累着沉入水底。”  陆允风下意识地一低头,水底下似乎隐约能见到无数沉船的残骸。古往今来试图投机取巧的人,都已经沉在水底了。  陆宸燃扫了他一眼,杀机四起,几步过去确认了雪无霁没有被撞伤后才松了口气,只冷冷的不说话。  恰在此时,小船终于被触手卷中了。残破的船只彻底断成两截,四散分裂,槐略抱着木板崩溃道:“二殿下你还等什么?快把剑丢了!”  二人各抱着一块木板在海面上漂,陆允风终于绷不住了,一手掷出了一把剑。那上品造剑一出现,就立刻被触手卷了去。  那团纠结在一起的怪物将剑层层缠绕起来,沉入了海底。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槐略和陆允风湿淋淋地爬上了甲板。  雪无霁表情不太好看:“你们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他前世一直是师父的关门大弟子,所有师弟师妹都以他为榜样。甚至天下的小辈,在他面前都要恭敬几分。  因此这句斥责带了天然的威严,陆允风一时被他震住了,条件反射想要反驳,却又自知理亏。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我嘛,哈哈……看书看不进去。”槐略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可能师父讲过,我忘记了。”  浓雾逐渐散去,视线内的岛屿清晰起来。  此岛名为浮金,形似一柄断剑。岛上有山,没有任何动植物。  之后的一路都风平浪静,船靠岸后,几人登岛。槐略道:“咦,这里就有剑。”  海水拍打着沙滩,连那沙滩都泛着金属色。沙滩上没有贝壳,只有插在沙地里的剑。许多都已经残破锈蚀了。  “这种剑有什么好看的。”陆允风不屑道。  浮金岛上越往深处,剑的品级就越高。这些剑便是最低等的,连丁等都算不得。  几人往前走去,浮金岛上怪石林立,高低不平,各种岩石为坻、为屿、为嵁、为岩,犬牙交错,千姿百态。  陆宸燃此时身高不够,雪无霁看他牵着自己的手,绷着脸,一直走在雪无霁前面几步,眼神专注地查看可能的危险。  他对自己的安危也太过分在意了,雪无霁心想,看他侧颜如一个粉妆玉砌的娃娃,又觉得有些可爱。  石间有泉水之声,如环佩锵鸣,淙淙不止。  在丁级的区域没有人停步,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周边的岩石不再是灰黑色,而变为了灰白色,也出现了许多晶体。  “这里是丙,有人想选一把剑吗?”陆允风道,虽然问的是“有人”,但却意有所指地看着雪无霁。  雪无霁活了一百多年,也见过不少狭隘逼仄之人,这陆允风还气不到他。只是,陆允风似乎在心里把他看成一个男宠,而非他兄弟的道侣。  “你若是想,随意取用。”雪无霁心平气和,“可以让槐公子帮忙。”  陆允风炸了:“我不需要帮忙!”  雪无霁道:“那就自己去拿,不用说。”  陆允风把自己给气着了:“……”  陆宸燃抬头看雪无霁,眸中有笑,似乎觉得他还会挤兑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继续走到了乙区,天色渐晚,槐略望望天,道:“今天就在这里歇息下吧。”  虽然修士比起凡人体力足,也不用太快进食,但剑冢夜间漆黑,视线受阻。单单待着不动还好,毕竟浮金岛上没有凶兽;但若是随意摸索,很可能就会撞到麻烦了。  槐略左右看看,寻了一处石窟探头进去打量一番,道:“这里不错,够大。诶?……这儿有别人?”  石窟很高,可以容纳四五个人。里面还有一个火堆的残痕,甚至还有温度残余。  浮金岛虽大,世间剑修却是何其多。在岛上遇到从别处进入剑冢的人是很寻常的事,雪无霁前世那一回就在甲区遇到了二十多个少年仙客,那些人还为夺剑而大打出手了。  上品的剑终是少数,谁人不想自家的剑压人一头?闹出人命都不稀奇。  反倒是这一次三人一个外人都没撞见,才是稀罕的事。  “估计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们就歇下吧。”槐略想通了关节后,便不去管什么别人了。不过看过这个火堆,几人都想起来在岛上虽无野兽,却很可能有人祸。  陆宸燃道:“四个人,轮流守夜。”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袱,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吃食。盒子精巧,食物诱人,陆宸燃生火加热,食盒里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道:“哥哥,来吃吧。”  槐略拿着自己的大饼,喃喃道:“你妈的……这也太奢靡了。”  几人吃完,夕阳已经把灰白的石头都染成了橘红色。  陆允风席地而坐,忽而又道,“既然已经到了乙区,不如来拔剑看看?我看这两把就不错。”  几人望去,陆允风说的是不远处两把双生玄铁长剑,被白色花瓣似的岩石包裹着。不得不说他眼光毒辣,这剑一看就是乙等中的上品。  甲乙丙丁四等的剑,其实丙等才是大部分普通修士的水平,这一把拿出去已经能够引起一片赞叹了。  陆允风费了点力气才拔出了其中一把,拔1出来时落日都沉下去了。他大喝一声,挥剑而出,剑气如流。  片刻后,百米之内的岩石皆拦腰出现一道黑色裂缝,缝隙向上,崩塌为尘土。  陆允风压住喘气的冲动,扬眉看向雪无霁。  雪无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握住了剑柄。他的手白皙如玉,仿佛雕刻出的脆弱的艺术品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却毫不费力地就拔出了那把剑。  外面的白岩依次碎裂,在暮色中散发出碎雪般的晶光。  陆允风睁大了眼睛,他虽然见过雪无霁拦他,可那是他也没有出全力,因此并未试探出雪无霁的真正实力。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雪无霁始终是个空有美貌的病秧子,即便飞上枝头也不会变凤凰。  可他此时觉得脸隐约有点疼,道:“算你有点本……”  “事”字还没出口,他就卡住了。  因为那把剑表面自上而下覆盖了一层霜雪,散发着森森寒气。玄铁仿佛承受不住一般震动起来,愈发剧烈,而后整把长剑弥漫上蛛网般的裂痕,在最后一缕暮光中碎成了废铁。  半透明的晶渣从雪无霁手指缝中落了下去,被风吹散了。  陆允风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  夜色降临后,槐略和陆允风一起守了前半夜,后半夜则是雪无霁。  陆宸燃在剑冢里没有灵力,只道:“宿哥哥,我陪你。”  雪无霁没有拒绝。  外边下起了雨。二人在篝火边相对坐着,洞外的雨泠泠敲打着岩石,宁静柔和。陆宸燃从小食盒里拿出一根细棍串的糖,在火边烤着。  甜香渐渐溢出来的时候,陆宸燃开口了:“我的三哥,确实是我害的。因为……”  “因为,那时候我也不想活了。既然要死,那就要先拉个垫背的。只可惜后来我又改了主意,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非常平静,看向雪无霁,声音很轻,“宿哥哥,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第17章 槐略坐起身,哼唧道:“我头好痛!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雪无霁道:“不是睡得死,现在你已经变成棋子了。”  槐略懵然道:“啊?”  陆宸燃忽而一笑,伸手从雪无霁的袖摆下拂过,一个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了出来,道:“宿哥哥,看来它很喜欢你。”  他摊开手,白皙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骰子,上头是盈盈的一个红点。  小男孩一共有三枚骰子,但现在其中一颗却被他留了下来。  雪无霁接过骰子,上面有一股很淡的剑气。  他将昨夜的经历大致与槐略和陆允风说了一遍,然后道:“那孩子是个剑灵。”  不但如此,他还知道……那是哪一只剑灵。  ※※※※※※※※※※※※※※※※※※※※  魔改版飞行棋!  (两个人都觉得“我不值得,你才是很好”。哎。  雪为何入魔的具体经过,要在很后面才会讲。第18章 夜棋其三  槐略道:“老天爷,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剑灵?”  他打了个寒噤,“不禁能够化为人形,依照你的说法,它还把很多人的生魂关在了棋子里……”  陆允风道:“这哪里是剑灵?简直是妖怪!”  昨夜雪无霁和陆宸燃陪剑灵下的每一颗棋子,都封印着一个魂魄。雪无霁听到那声求救也并非幻觉。  四人来到岛上后一个修士也没有看见,也许并非巧合。而是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被关进棋子里了。  “剑灵虽顽劣,却甚少杀人。那些生魂还有救。”雪无霁将骰子收进了袖子里,抬眸道,“从此刻起,万事小心。”  陆宸燃道:“哥哥,你才要小心。”  进入剑冢之后,不仅是人选剑,更是剑选人。  剑灵故意把骰子落在了雪无霁的袖摆下,雪无霁又将骰子收下,身上便带了剑灵的剑气。它便能藉此找到他。  雪无霁唇角微勾,道:“它既要来寻我,我便留下它。”  陆允风不可思议道:“……你是想收服那把剑?”  雪无霁淡淡道:“有何不可?”  这一刻,他身上似乎带上了一股凛然的倨傲。  前世他进入剑冢时是三尾,如今亦是三尾在身。  ——有何不可?  “要是这么一把剑盯上了我,我也想要驯服它的。”槐略神色复杂,“可我更希望它不要盯上我。”  天然剑灵便能拥有如此可怕的神识的,世间简直闻所未闻。若是不能将它收服,那下场就只能是被剑反噬。  无主之剑,也是能杀人的。  槐略不太看好雪无霁,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保重。”  那剑灵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它可不是什么“小朋友”,这岛上的大多数剑,年纪都比进来的修士要大得多。  四人重新上路,这一回气氛沉肃了许多。进入甲区后,能明显感觉到景色的变化。映入眼帘的石头皆为白色,半透明的晶体簇生其间,仿佛一个冰雪世界。  陆允风离雪无霁陆宸燃二人远远的,似乎生怕被寻仇的牵连。槐略起初还跟在二人身边,但很快就被无数的剑吸引了注意力,兴奋地去找自己的真命天剑了。  到了晚上,四人分为了两个地点休息。槐略本想跟着的,但雪无霁拒绝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晚来临。  月挂云稍。雪无霁和陆宸燃都没有睡。  他们安静地等待。随着时间流逝,半夜的时候,空中有雨点落下。雾气再次笼罩了视线,空灵的银铃之声也逐渐接近。  “……哈哈……”  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依旧穿着那身纯白色的衣裳,没有一点被雨淋湿的迹象,道:“大哥哥,你收下我的礼物了。你们是在特意等我来玩游戏的吗?”  陆宸燃笑道:“是啊。今天还是玩飞剑棋吗?”  “不是。”小男孩摇摇头,“今天我们出去,去别的地方玩吧。”  他手指向夜色里的某处,雪无霁道:“好。”  雪无霁伸手化出了一把白色的伞。他比陆宸燃高,便主动撑起了伞。  “大哥哥和小姐姐好般配,这么一看。”小男孩歪头道。  陆宸燃笑盈盈:“你说的不错。”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进了雨幕中,雨点打在伞面上,敲击出无规律的音节。一片黑暗,夜晚林立的石头黑黢黢的,犹如无边无际的树林。  小男孩走在最前面,踩着凹凸尖锐的石子也不觉得疼。雨点打在他的发丝上,就像滴落在刀刃上的水,雨珠被一切为二。  他们一直走到了岛屿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凹陷的山谷,片状石壁凸出地面,呈半弧形,将山谷遮挡住,犹如一把天然的大伞。谷底有一道银色的小溪。雨滴淙淙汇入溪流中,月光满地,如梦似幻。  “这是我的家。”小男孩仰头道,“你们还是第一个……不对,第一对愿意到我家来玩的人呢。”  他仿佛有点委屈,“其他人都不愿意来,我好无聊呀。”  陆宸燃笑眯眯道:“是吗?那么,荣幸之至。”  小男孩从山坡上飞奔而下,到了那天然石壁之内,朝他们喊:“就是这里啦!”  二人来到谷底,雪无霁收起伞,借着月光,他发觉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块棋盘。  陆宸燃席地而坐,道:“小朋友,可以开始了么?”  小男孩却道:“再等一个大姐姐来。她答应我今晚会过来的。”  陆宸燃手支着下巴,微微转过头,看到了雨幕中有一道人影走来。  ——准确说,是一个半透明的灵体。  灵体穿过雨幕,面容逐渐清晰。那是个女子的生魂,穿着一身粉衣,清秀的面貌有一股沉重之色。  在看到雪无霁和陆宸燃的时候,她眼中一闪而过几丝复杂的情绪,又强迫自己冷硬起来,移开了视线。  小男孩无知无觉,笑得很开心,拍拍手道:“人到齐啦!我们可以开始了。”  他打开石盒子,准备开始排列棋子。  “先等等。”粉衣女子忽然道,“你说过的,若我赢了你,就让我换下我家囡囡。作数吗?”  小男孩道:“当然作数——只是,你要赢过我再说。”  粉衣女子再次沉默下来,握紧了双手,袖摆都被她揪出了痕迹。  陆宸燃指尖聚出一豆火焰,小火苗飞到半空,将洞内照亮,棋盘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雪无霁发觉,与昨天相比,这个棋盘发生了变化。  飞剑棋除了掷骰子走格子,还有一些其他花样。比如,几种具有特殊功能的格子。  原本的格子上只有少数几个特殊格,而现在几乎每走几步就是一个特殊格,都是新刻上去的,还带着崭新的、笔迹稚嫩的白痕。  四个人,四条道路,其中三道几乎全是陷阱:让棋子冻结一局的、将棋子打回剑阁的、使棋子倒退若干格的……  这三条道路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困境,而剩下的那一条不用说,则是这狡猾的小朋友为自己准备的。  雪无霁心想,它可真是一个小朋友。  粉衣女子也立刻发觉了不同,脸色白了几分。  平心而论,这场景似乎荒诞得可笑。一场幼稚到极点的游戏,一个像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的剑灵,却没有人用轻视的态度来对待。四人分别落座,等待开局。  小男孩道:“我先来!”  他丢出骰子,屏息凝神,而后略遗憾道:“啊——只有五点。”  粉衣女子坐下来后,有些神经质地将一颗棋子握在了手心里;但却似乎又觉得怕握疼了那块冷冰冰的石头,将它平放在掌心,紧紧地盯着它。  ——她的女儿,想必就在那棋子之中了。  陆宸燃抬眸看了眼雪无霁,轻声道:“我们?”  雪无霁以口型无声道:“让她赢。”  小男孩掷完了骰子,抬头道:“大哥哥先来!”  雪无霁道:“让给这位姑娘。”  粉衣女子一怔,感激地望向雪无霁。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棋子合进双掌之中,低头默念着什么,然后丢出了骰子。  骰子旋转,她便直直地盯着那团小小的白影。  转速减慢,她仿佛连呼吸都紧住了。  陆宸燃伸手,指节在石桌上轻轻地扣了三下。骰子一顿,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般,晃晃悠悠地停住了。一个鲜红的六点。第19章 寒剑其一  “太好了!”粉衣女子立时松了口气,开始走格子。拈起那颗棋子时,即便是灵体,她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很快又稳住了。  她似乎修为不高,并没有看出是二人做了手脚。  之后,雪无霁和陆宸燃丢出的都是一点。  几轮骰子依次掷来,石窟内只剩下落子和骰子滚动的声音。除却第一轮,雪无霁和陆宸燃做得都异常隐蔽无声,乍一看,棋局你追我赶、全无异样。  “啊!太可惜了,我就差一步!”小男孩失望地叫道,因为他的最后一枚棋子还差一格才到结束点,粉衫女子却先他一步赢了。  他不服气,抱着棋盘去一边研究了,洞内一时只剩下三人。 第19章 常年不散的云雾笼罩期间。在凌霄修者的心目中,含元仙殿是比仙皇所在的白玉京还要能代表仙人的地方,乃是当之无愧的仙门圣地。  然而,此刻这华美的琼殿之外却是魔气森森。洁白云海,也已掺进灰黑烟尘。  “这些妖魔是怎么混进来的!!”一锦衣青年震怒,刚刚被他斩下胳膊的妖魔断臂处开始膨胀、伸长,竟是很快就长成了一条新的的手臂。看得人心中惊怵。  在他身后,这样的妖魔数不胜数。黑色丑陋的影子在含元殿外乱窜,仙果美酒洒了一地,把这仙门圣地变成了菜市一般。  满地狼藉,一片混乱。  这一日,正值凌霄界百年一度的岁歇大宴,凌霄数得上名号的所有门派、散修,甚至辟元仙宫,都会位列大宴。  岁歇之宴的重要程度可比人界的新年,是凌霄最重要的节日。但眼前这庆贺新年的盛典却被妖魔攻占,显出一种荒诞的滑稽。  妖魔不知是如何突破了结界、从魔界攻上凌霄的。以至于悄悄潜伏、在岁歇宴这天骤然发难,竟无一人发觉。  锦衣青年咳嗽着,眼中布满血丝:“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空气里布满了灰黑色的颗粒物,除了妖魔的桀桀冷笑和怪叫,竟是少有人声。  殿内,座位上和地面上,或趴或躺着许多修者。他们多是年长者,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还睁着,目睹着一切。暗红色的酒液从倾倒的玉杯里滴落,污浊了地面,染在衣衫上犹如鲜血。  ——还在战斗的,只剩下年轻的小辈。  这便是妖魔能攻占含元殿最大的仪仗了。他们杀了侍者,偷梁换柱顶替而上,在所有的食物、酒水中下了毒。此毒甚狠,骨龄越长者中毒越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最恐怖的是,这些妖魔能够如此嚣张,必是凌霄有内应。这种毒更是闻所未闻。若含元殿真被攻破,凌霄危矣!  “快传讯!!叫三大宗派人过来!”  “没用,含元殿外的阵法被修改了,防御阵在阻隔我的灵讯!”  锦衣青年招架不住,往殿中跑去,跌跌撞撞地推开一众混战的人魔,边跑边怒吼:“陆宸燃!!你是死人吗?为什么坐在那里?!”  原来在最上首处,还有个人清醒着。  那是个玄衣的年轻人。他容色极为昳丽,皮肤却比常人苍白,眉目也有股说不出的阴郁之气。尤其是他一身黑,额头上还有一道扭曲如火的朱砂印,一眼看过去真不知道是仙人还是妖魔。  ※※※※※※※※※※※※※※※※※※※※  前方高帅预警!  柒墨扔了1个地雷  只吃甜饼扔了1个手榴弹  么么叽!第21章 寒剑其三  此人正是陆宸燃。  陆宸燃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白玉酒杯,抿了一口酒笑道:“二哥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从容悠闲,好似这一片嘈杂都与他无关。  “你……你明明还没打,为什么不助我?”陆允风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不过那些妖魔,只盛气凌人道,“仙门有难!”  陆宸燃笑嘻嘻:“仙门有难,与我何干?这群废物死了才好。”  “噗——”  他旁边一个被毒倒的修士似乎被气到了,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败……类……”  陆宸燃眸色微冷,抬手将那杯酒从修士的头上淋了下去。  那修士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眼神像要把陆宸燃杀了,仿佛在质疑为什么凌霄界居然有这种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是仙皇六子,陆庚胜最宠爱的儿子。病重的仙皇多次唤其近身服|侍,陆宸燃未来是最有可能继承帝君之位的人。  这种败类,居然还会做上帝君?!  看到修士的表情,陆宸燃哈哈大笑起来。  陆允风简直要疯了。仿佛不能和这种脑子有病的人交流,他抬腿便走。  陆宸燃翘着腿,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竟是看起戏来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殿中所有的魔物来。  “不好了……又来了一批!”突然,一个小辈大喊道,闪避不及,被刺中了肩膀。  魔气肉眼可见地浓郁了一倍,一阵黑光闪动,含元殿的结界骤然破碎!  魔物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了含元殿,小辈们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仿佛还不敢相信。  含元殿是仙界的至高象征。  它不同于白玉京,有皇权的影子,而只是代表着凌霄的意志。琼殿建于青寻神木旁,神木乃初代飞升的仙人手植,象征着大道通天。  它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理所当然地最圣洁、最孤傲,没有人想过含元殿还会被妖魔攻破。也许正是如此,妖魔才选了含元殿。  这群小辈们都知道,魔域此时内部正在大乱,因为老的魔王已经奄奄一息,维持了数百年的平衡被打破,魔界数股新势力正在厮杀,就看谁会先当上魔王。  他们从未放在心上,在却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大厦将倾的恐怖。  仿佛是信仰的崩塌,他们竟没有几个能再提得起剑的。  恰在此时,一团黑烟忽地从陆宸燃背后升起,转眼化作一只两人高的妖魔,从他椅背后扑来!  谁知,陆宸燃好像背上长了眼似的,腰间的枯桑剑飞出,捅入妖魔的心口,爆发出烈火!  “吼!!”妖魔惨叫一声,被金红火焰包裹了全身,化为一摊黑烟。  那被泼了酒的修者表情僵住了。  陆宸燃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握住枯桑剑,一跃而起。原来是那摊黑灰又分裂、壮大为了三只更大的妖魔,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陆宸燃剑如风动,三剑铮然而出,伴着烈火,剑气在殿内卓然爆开!  三只魔物化为黑灰,殿内金红火焰飞舞。他脚踩在桌子上,剑在身侧,脸上沾着血迹,冷冷笑道:“废物。”  陆宸燃转过头,俯视着整个含元殿。  一眼望去,满目都是黑色的身影。这些妖魔来的凌霄,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些黑色的烟雾就是他们笼罩在身上的伪装。  黑影里少有人形的,要么小如虫兽、要么庞大臃肿。没有一个是高阶的魔。  他轻声地数道:“一、二、三……”  四只。高阶的魔物有四只,这是领主魔物之下的“守卫”,却不见领主魔物。  陆宸燃坐在了椅背上,晃着手里重新斟满了的酒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辈们慌乱地奔向一处,准备合力聚起防御阵法,能挡一时是一时。  陆宸燃神色微沉,直觉般看向了一处地方。  他看的地方,是青寻神木。  这栋神木扎根在人界与魔界交界处的蛮荒之地,连绵万丈,直通凌霄,又叫“撑天之木”。乃三界神物,受世间供奉。  这也是为何含元殿修建在此处的原因,岁歇之宴最初,也正是为了庆贺神木又生一岁。神木喜寒,遇寒则花发,却已经五百载没有开过花了,因此这一年的岁歇宴也会为此商议。  电光石火之间,陆宸燃站起身,恰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剑鸣响起。  这剑鸣带着股戾气与魔气,全然不似凌霄之物。而能够运剑的魔物,只有领主!  这剑鸣在四方响起,震得宫殿连同人的头脑里都是嗡响,一时根本无法分辨是从何处传来的。  殿内的妖魔仿佛被这剑鸣激励了一般,嘶吼着再次壮大身躯!  “啊……手腕好痛!!我的本命剑断了!”年轻的修者也受了影响,面色惨白,开始往后退去。  鸣声不止,邪气四溢。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却仿佛每一刻都被拉得漫长,妖魔们纷拥而上,遮掩了视线。陆宸燃越过魔物,枯桑欲图飞出——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声正气清鸣浩然传开,犹如凤雏出世,响彻九霄。刹那之间,便震荡开了绵延了方圆数千尺的灰烟,防御邪阵如雾破碎。  “谁的剑?!”  众人皆惊,俱是抬头。  清越剑鸣覆盖了所有邪声,只见一道光芒如练的剑意从上方破空而出,直刺向青寻神木,杀机凛然,其后空气皆凝结为冰!  “铮——”  无数双瞳孔中,倒映出这把划过含元殿上空的银白长剑。它快如长虹,将魔物领主当胸穿过,一击毙命,邪气剑鸣戛然而止。长剑死死钉入青寻神木之中,犹自震颤不止。  逼人寒意迟一步发散而出,冻结了魔物。  一层冰霜覆盖上青寻神木表面,所到之处神木开出洁白花朵,繁丽圣洁,瞬间蔓延自上而下,犹如神迹降临!  青寻神木喜寒,这一道剑气,居然让五百年未曾开花的神木为之绽放。  陆宸燃整个人都像是定住了,怔怔望着半空中。  那里有一架金车,披霞而立,于漫天花雨中缓缓降临。精致的竹帘被剑气拂开,露出了内里之人的侧颜。  纯白飞花中,那年轻人白衣若雪,层层叠叠,微微飘动,仿佛刚刚盛开的青寻神木之花,容貌竟比剑招更摄人心魄。  他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了,将一切映入眼帘。  直至刚刚,一剑决胜负。  雪无霁放下手中茶盏,一双琉璃般的眼眸里倒映出万千云海。他站起身,工整地行了一个礼,淡声道:“晚辈来迟,还望恕罪。”  不知寒剑意如狂澜万丈,卷起千堆雪,从神木树冠传到底部,经久不散。  ——是时酷暑,人间大霜。  一剑霜寒十四州!  ※※※※※※※※※※※※※※※※※※※※  帅不帅!都给我土拨鼠喊起来!!第22章 归鞘其一  在雪无霁运出那一剑之后,他周遭的景色就开始衰退。随着那八个字念出,回忆骤停,场景皆化为虚像。  他眼前还是茫茫的草原,自身依旧处在棋子空间当中。而他半跪在地,垂着头,没有出声。 第21章 雪无霁心说,幸好陆宸燃是不爱刨根究底的个性。要不然问起来,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过一次的。  他点头,道:“九尾狐之尾,用得恰当可令人起死回生。但……”  陆宸燃接过了他的话:“但却不能令自己复生,是吗?哥哥,你并没有九命。”  不知为何,雪无霁仿佛从他语调里听出了几分谴责与心疼。  雪无霁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事,莫名地有点心虚,道:“是的,世人说九命狐与九命猫,其实是讹传。九尾的尾巴只在对会对别人起效。”  尾巴之于妖物自己,只是能够延续一部分灵力。若是伤得太重,则效果微乎其微,而且若这样做,境界就会掉一重,可谓非常不划算。  一尾换一命,起死回生,简直是世人最想要的灵丹妙药。  九尾对于妖物来说,便是怀璧其罪。  不过,只有修炼到九尾境界的大妖的尾巴才具有此效,而这等境界的大妖也不会轻易让人摆布。  想到这里,雪无霁好像突然领悟了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掉了六条尾巴了。  因为前世……他曾经用掉过六条尾巴。虽然后来又修炼了回来,但或许是对魂体有影响的。  他打坐运转了一会儿灵力,适应新回来的第四尾。一炷香后,洞外传来了槐略的声音。  “六殿下,你们还活着吗?”  “……”陆宸燃凉凉地笑道,“你旁边那位死了吗?”  陆允风立刻吼道:“陆宸燃你什么意思!!”  雪无霁停止了打坐,起身看到槐略和陆允风跳下了山谷。槐略一眼便看到了雪无霁面手中的剑:“诶?这把剑的剑气和之前的骰子一样……老天,你居然真的收服了那把怪剑!!——哇啊啊!”  “这剑怎么还会打人!!嘶——”槐略抱头躲避,不知寒飞在半空中,不断震鸣,看起来十分生气。  雪无霁道:“不要叫它怪剑。”  槐略忙道:“别打了别打了……你是好剑!你好剑还不行吗!”  不知寒满意了,不再攻击槐略,并没有领略到“好贱”这个谐音。  它绕了一圈,却是停在了陆宸燃身侧,叫道:“你居然真的不是小姐姐!?”  陆宸燃轻轻抚摸着剑身,不知寒发出叮叮的鸣声,像一只打呼噜的大猫。  “……你们人真奇怪,哼。”剑灵道,却是接收了陆宸燃。  “他不是你的剑吗?怎么对六殿下也这么亲近?”槐略纳闷。  明明在之前,不知寒还不喜欢陆宸燃的。  “因为他身上有我的气味。”雪无霁道,“有些灵剑结缔后,是能感觉到主人的道侣的。”  槐略低头看了下自己手中的剑,虽是甲等中的上品,可与不知寒比起来却差远了,沮丧道:“人比人气死人啊……不行,我要来年再战!”  陆允风则是拉长着脸,看起来快要原地去世了。因为他的剑只是乙等上品,对比之下黯然失色。  雪无霁将经过简略一说,四人边走边回到了岸边。  那里已经有一群南宫家人在等候,南宫蓉在朝他们招手。槐略道:“啧……这么看,剑冢里还真是热闹。”  南宫家的船是可乘百人的大船,四人都上了船,互相知会了姓名。  南宫蓉道:“几位都新得了佩剑,那不如都去南宫城,让几位挑选剑鞘。为报恩情,我亲自为雪公子和陆公子打造剑鞘。”  她褪去了愁容之后,是一位相当干练的女子。在左眼别上一枚琉璃镜后,就开始仔细查看不知寒。  前世,雪无霁的剑鞘是观如是为他打造的。观如是有“造化神秀”的美誉,仅凭一人就与南宫造剑世家齐名。  观如是在造化一术上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峰之主。  他一袭青衣,容貌俊美,金丝琉璃镜常在左眼,这工匠的寻常小镜片在他脸上,却格外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气息。竹津峰的弟子们宁愿去见雪无霁这个大师兄,也不愿意硬着头皮去找观如是。  陆宸燃道:“宿哥哥在想什么?”  雪无霁道:“一些往事。”  他对剑鞘没什么要求,好用就行,换南宫世家也一样。  他前世入魔后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个恩师了,这一世,还是不要有交集的好。  陆宸燃“嗯”了一声,道:“我知道南宫城有一种玉雪丸子,很甜、很好吃。”  雪无霁:“……”  ※※※※※※※※※※※※※※※※※※※※  如何快速引诱一只小雪狐?  @甜食  副本完开始撒糖w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当当、不攻不改名 1瓶~第24章 归鞘其三  这么一说,雪无霁竟然对南宫城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看陆宸燃,后者已经恢复了原身。十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玄衣飒飒。只是雪无霁听着“玉雪丸子”这个名,又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模样。  也像一个玉雪可爱的丸子一般。  出了剑冢后,南宫蓉又带着他们上了飞舟。槐略一路都没需要走路,感慨道:“南宫家真的好有钱啊,二殿下,怎么你皇族都没有飞舟。”  陆允风道:“……我们勤俭,不行吗?还有,陆氏不是没有飞舟!”  陆宸燃道:“我有飞舟,宿哥哥想坐随时可以来。”  陆允风道:“你不准说话!”  槐略喷了,狂笑不止。  几人扯着皮,很快就来到了南宫城。  南宫家很大,南宫蓉招呼所有人各自住了客房。槐略一放下东西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雪无霁与陆宸燃住一间房,安置好后,二人也往街上走去了。  雪无霁道:“你说的那个店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过。”陆宸燃与他并肩而行,“找一找就是了。”  此刻已经是夜晚,南宫城里却是热闹无比。  不管是什么样的修仙者,他都需要一样趁手的武器。而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选择剑。是以,南宫城是凌霄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无论何时都汇聚着来自凌霄各地的修者。槐略说南宫家比皇族还要有钱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南宫家都是修造化道,所以武力普遍不太高。否则家主之女也不会轻易就被不知寒困住。  街道两侧高高地悬着红色的灯笼,黑夜如昼,各色人穿行而过,摩肩接踵。  南宫城有规定:止戈。  任何人都不能在城内武斗,违规者将被驱逐,终生不得入城。因此大多数人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还有许多小孩好奇地蹒跚而行。  这条街上大都是食肆,因此人格外的多。雪无霁被人撞了不下五次,陆宸燃便落后他半步,一只手护住了他的肩:“哥哥小心。”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在一个平常的晚间,和许多休憩的人走在一条街道上,不是为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而是去寻找一家听说很好吃的甜食店。  这种……应该叫什么?  他走得很慢,眼中倒映着繁华的灯火。  没有想出来,于是他问出了口。  陆宸燃浅浅微笑:“在人界,这叫‘人间烟火’。在凌霄也是一样的。”  雪无霁默念了一遍,转头看到陆宸燃眼中的华灯,道:“我很喜欢。”  玉雪丸子的店是一栋三层的楼,宾客满座,灯火辉煌。最顶层挂着一面红幡,上面的题字很有意思:  “本店不止卖玉雪丸子”。  下面一行小字:“但是玉雪丸子最好吃”。  二人走进店内,小二立刻迎上:“客官就两位吗?”  雪无霁点头。  “好嘞——”小二瞥到陆宸燃搭在雪无霁肩上的手,眼珠一转又道,“三层有小间叫‘情人间’,比普通间便宜上一些,不知二位需要吗?”  雪无霁微怔,还没说话,陆宸燃便道:“需要。麻烦了。”  小二高高兴兴地道:“那客人随我来!”  陆宸燃眨眨眼,小声道:“我想便宜一些。”  “……”雪无霁道,“嗯。”  他现在好像用的都是陆宸燃的钱……  那,还是便宜一些吧。  玉雪楼的点餐独具一格,一楼摆了许多琉璃匣,内里装着糕点。正因诸如“金风玉露”之类的名字不能直观看出菜色是什么样,所以才出了这样的妙法。  陆宸燃先随小二上楼了,雪无霁提着小竹篮,一个一个地看过去,选中的就拿琉璃匣边的小签放进竹篮里。  他选得专心致志,忽而有一段对话闯进了耳朵中。  那是两个女郎,一个年长些,一个年幼些。  年长女郎道:“陆郎再过十五天就要过生辰了。”  ——陆宸燃也是十五天后的生辰,那女郎说的人也姓陆,才引起了雪无霁的注意。又听了一会儿,这个陆郎是一个铁匠,今年二十三岁,与那女郎是夫妻。  少女道:“姐姐要送姐夫什么东西?”  雪无霁一顿。  女郎道:“正发愁呢,去年送的是琉璃盏,他可喜欢。咳,对那琉璃香会起疹子却不告诉我,还傻高兴。这个呆子。”  虽然在埋怨“呆子”,可语气里满是温馨。  少女心不在焉道:“随便送一个不就好了嘛,或者干脆不要送——哎呀,我要吃这个!”  “这怎么行。”女郎道,“只有一点都不关心过生辰的人,才会什么都不送。” 第23章 陆宸燃依然笑。  他们在寒雨中相拥,灯光在他们的毛毯上镀了一层绒绒的银芒。  但这时,忽然有一道醉醺醺的声音传来:“喝!这是两个男的?还抱在一起?!”  陆宸燃眼中骤然冷了下来,抬眸望去,只见一个醉汉瞪着他们,满脸的恶心之色。  ※※※※※※※※※※※※※※※※※※※※  我约的稿出图啦!大噶去看新封面,燃燃和雪雪超可爱有没有!  微博@薇我无酒wj 有人设大图w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132069,相顾 1个~第26章 入梦其二  当今虽然有男男与女女结为道侣,却是少数,且有许多人对此有偏见。有像宸烛殿的侍女那样一下子就能接受的,也有像槐略那样感觉震惊的,当然,也就有像这个醉汉一样反感厌恶的。  雪无霁一向不把这类事放在心上,瞥了一眼,只待离开,但陆宸燃却按住了他。  那醉汉见二人没什么反应,走过去两眼朦胧地点评道:“哎哟!这个白衣服的长得可真像个小白脸!是卖屁股的吧?哈哈哈哈……”  陆宸燃瞳孔缩紧,眉眼间戾气横生,雪无霁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身形一闪!  与此同时,醉汉发出一声惨叫:  “……啊!!!!!”  雪无霁几乎没看清陆宸燃是怎么动作的,那醉汉便滚落在了地上,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右手已经被剑锋钉穿。陆宸燃握着剑柄,倾身,笑眼弯弯却没有一丝温度,黑发自他白皙的脸侧垂落。语调极端温柔,也极端残忍,“刚刚的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嗯?”  黑衣的少年像一只诡艳的恶鬼,眼中有淬金与血色闪动。  雪无霁喝道:“陆宸燃!”  只见白衣飘飞,陆宸燃手中的剑已经被夺下,“当啷”一声滚到了街道旁。雪无霁死死地攥住了陆宸燃的手腕,低声道,“南宫城内不得武斗,你忘了吗?!”  他还是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陆宸燃说话,后者抬起头。二人如檀的乌发都被冷雨打湿。  陆宸燃的双眸竟已完全变为了瑰丽的金红色。  雪无霁面容如冷玉,取出芥子戒里的药品,半蹲下来替那哀嚎不止的醉汉检查伤势。  如此,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雨幕之中,雨珠从他脸颊上滑落,嘴唇很快就被冻得发白。  陆宸燃似是微微怔了一下,眼中的金红消散,捡起伞撑在雪无霁头顶,抿住了唇。他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控了。”  “你说的,不用对不起。”雪无霁脸上没什么表情。  醉汉痛得不住踌躇,骂道:“你们……我要去告你们!我要告诉南宫城主!”  雪无霁包扎的手一用力,抬眼冷冷道:“闭嘴。”  醉汉痛呼一声,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出声了。雪无霁处理之后,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陆宸燃道:“我会自行向南宫城主请辞。”  他眸子已经恢复了幽深,整个人冷郁得像一把出鞘的尖刀,看着那醉汉缓缓笑道:“如果下一次再叫我碰见你,你被钉死的就不止是手了。”  醉汉握了握自己痊愈得差不多的手,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酒醒了,似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那个,不用,我真的只是一时嘴快!求二位好汉饶命,我不会禀告城主的。就算差役问起,我也只是说已经处理好了!”  ——南宫城的“止戈”令,在一种情况下可以不起效:双方没有发生人命纠纷,且已经协商和好。  陆宸燃看了他一眼,嗤道:“晚了。”  “我说真的!我真的不计较了!!”醉汉快吓哭了,“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冒犯二位大爷了!真的,真的……”  他跪地就要磕头,雪无霁眉头微皱,陆宸燃才道:“滚吧。”  醉汉长舒一口气,生怕被追上似的飞速离开,很快就不见了。  街道由恢复了寂静。  “宿哥哥……你的手伤了。”陆宸燃垂睫道。  雪无霁在阻止他时,自己的手指也被划了一道口子。陆宸燃轻抬起他的手,眼中既有愧疚、又有怒意——他在自己生自己的气。  “不碍事。”雪无霁覆了一层灵力上去,小伤口很快就消失了,“有事的是你。”  陆宸燃把灵力烘干的大氅重新披到了雪无霁肩上,微垂下了头,雪无霁错觉他头上有一对耳朵可怜兮兮地搭下来了。  “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雪无霁照旧把披风分给他,“走吧。”  这天晚上一直到入睡之前,雪无霁都在想陆宸燃那双金红的眸子。  病弱之人,更容易被心魔入侵,修者心魔失控时眼睛就会变成那个模样。  陆宸燃的心魔……是什么?  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心魔丛生,经脉沉疴。  陆宸燃睡在他身侧,面朝着他,一只手还抓着雪无霁的袖子。心魔发作,入夜无疑会做噩梦,雪无霁伸手搭住了他的脉,输入了灵力。  “你要连累我也做噩梦了。”雪无霁轻声道,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并无半点抱怨之意。  有人观梦护法,心魔会平稳很多,否则很容易再次因为噩梦走火入魔。陆宸燃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雪无霁无声地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冰灵触到火灵,很快就被裹挟着卷入了梦境。  *  雪无霁从陆宸燃的梦境里睁开眼时,第一眼望见的是一丛粉白的金珠桃。  金珠桃长在一个花木丛生的院子里,已经开得快败了,花瓣边缘腐烂枯萎,发出颓靡而艳丽的香气。  这种花是凌霄特产,虽美,却有毒,很少有人会在院子里栽种。这个院子应当是某个宫殿的后院,围着高高的黑灰色宫墙。  他绕过这丛金珠桃,就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的背影。  ——金珠桃有毒,误食即死,所以有小孩子的人家就更不会在院子里种了。这宫殿的主人实在马虎得很。  那看起来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长廊里,穿着极其华贵,头发披垂着,竟是……像被人用剪刀粗暴地剪下了半截。  雪无霁走到这个小孩身前,才发觉这是陆宸燃。  准确说,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取字,应该叫他陆芯。  陆芯面前摆了许多零件和工具,雪无霁看出他在拼一只人偶,人偶长相和陆芯有几分相似,但却是个成年的女子,昳丽的容貌极为逼真。  一个漂亮的小孩,在微笑着拼接一只同样漂亮的人偶娃娃,这画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问道:“这个娃娃是谁?”  陆芯一怔,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观梦者是可以和梦境里的主人发生互动的,但这时梦魇中的陆芯只会真的认为自己就是八|九岁,而不记得梦外的一切。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唇上还点着胭脂,也像个瓷娃娃一般。歪了歪头,疑惑道:“哥哥,你是谁?”  ※※※※※※※※※※※※※※※※※※※※  给大家说个事儿~本文会在周六入v  到时会有粗长章掉落!嘿嘿ww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bjyxszd 52瓶;泠歌小可爱 10瓶;褚祈 4瓶;  么么哒^3^第27章 入梦其三  雪无霁想了想,道:“我是你父皇给你找的先生。”  反正这只是个梦,他张口就编了一个身份。  没想到陆芯却笑着道:“你骗人。父皇根本不管我。”  他的语气并不是在控诉什么,而只是在阐明一个事实。  “我没有骗你,你看我像骗子吗?”雪无霁面不改色。  “……”陆芯站起来,退开几步仔细打量他。  雪无霁一身入睡时的宽松白衣,虽是站得端正,但赤足散发给他平添了一丝随意。陆芯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眼尾的泪痣,道:“哥哥,你好漂亮。”  他翘起嘴角,两眼弯弯:“我信啦。你就是我的先生。”  雪无霁不由心想,小时候的陆芯也太好骗了。  “你的头发是谁剪的?”他问出了刚刚就注意到的那个问题。  陆宸燃有一头很好看的乌黑长发,但此刻幼年的陆芯左侧的头发却被齐耳剪断,凌乱而微翘,雪白的脸颊上还有一道已经淡了的红痕。显然是有什么人用剪子粗暴地划过的。  陆芯一愣,垂下眼睫道:“是……我三哥。”  雪无霁眉心微跳——三皇子,就是陆允风说的那个被陆芯推下水溺亡的那个皇子。  他没说话,俯身,伸手摸了摸陆芯的头顶。掌下的触感无比柔软,好像一匹乌黑的绸缎。  明知道这只是一段梦境,他已经没法改变任何事,雪无霁却还是轻声道:“……如果以后再有人这样对你,你就告诉我。”  陆芯一怔,任由雪无霁揉了几下自己的头,才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小声道:“谢谢您。”  雪无霁和他并排坐着,道:“这个玩偶是你自己做的吗?”  看来,陆芯从小就擅长这些东西。  “对!这是我照着我妈妈做的。她是不是很美?”陆芯用力点头,一手还紧紧地捏着雪无霁的袖摆。  雪无霁道:“确实很美。你的手很巧。”  陆芯的眼睛亮了起来:“您喜欢的话,我也可以给先生做一个。”  雪无霁正待回答,却有一个宫人弯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殿下,灯姬请你过去。” 第25章 雪无霁道:“我不在意。”  陆宸燃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雪无霁看,“答应好了的,我这就在做了。”  他调侃,“谢谢您——先生。”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布娃娃,矮矮胖胖,短手短脚,雪无霁依稀能看出这是“自己”。娃娃做得很可爱,丝毫没有梦境里逼真人偶的诡异感。  这是陆宸燃在先醒过来的时间里做的。  “要做一对才好。”雪无霁接过看了眼,也道,“小殿下。”  陆宸燃扬了扬眉:“那是当然。”  *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发生。陆宸燃做了一对娃娃,分别是他和雪无霁,背后绣了“燃”、“雪”两个字。  五日过后,三人的剑鞘都造好了,南宫蓉过来奉还佩剑。  “二位这就要辞别了吗?”南宫蓉有些遗憾,“不再多待一会儿?”  雪无霁道:“多谢了,但在下和陆公子还有事要做。”  槐略抓抓头道:“昨天掌门给我传了信,叫我跟在六殿下身边修行。”  “我看是你掌门嫌弃你太能吃了才对。”陆允风冷笑。  南宫蓉虽是不舍,却也把不知寒恭敬地交给了雪无霁。在碰到雪无霁的一瞬间,不知寒就开始说话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关着我!”不知寒不住摇晃着。  它的形态并不固定,随心所欲,之前那个小男孩的样子雪无霁前世也没见过。此刻变幻成了一只银狐,蹲在悬空的剑上冲南宫蓉龇牙咧嘴。  雪无霁道:“不知寒,别闹。”  他把剑系在腰间,剑灵绕着圈埋怨:“我不要穿这个剑鞘!你给我摘下来,好不好?”  陆宸燃道:“三界的人都是要穿衣服的,这样才好看,对不对?小朋友。”  “好看”这两个字好似把不知寒给说动了,它不情不愿道:“……确实好看。但还是很不舒服!”  不知寒的剑鞘上镶嵌了细碎的蓝宝石,华美非常。  于是它暂且安静了下来,几人乘上飞舟,待飞舟飞到高空,不知寒又发现了新的乐趣:“哇——这里好大!这就是天下了吗?”  剑灵蹲在飞舟船舷上,飞舟之上是如雪的云层,之下是雾气弥漫的凌霄。  雪无霁道:“这只是天上的一小部分,人间比这更大。”  剑灵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看着飞舟下的凌霄城邦。  陆宸燃也靠在一边注视着云雾,雪无霁发觉他没有笑,有些心不在焉。  抵达白玉京用了一个时辰,已是暮色。  漫天残阳如血,陆宸燃叫住了一个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女就带着兴致高昂的槐略去游白玉京了。  陆允风站在一旁,一个手下向他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看了陆宸燃好几眼,道:“我的钱庄是不是你搞的鬼?”  陆宸燃扬眉一笑:“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陆允风被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多时也跑了。  宸烛殿前,眨眼只剩下雪无霁和陆宸燃两个人。  “你把他们都支走了。”雪无霁道。  陆宸燃向殿内走去,笑道:“哥哥好眼力。人少了,才好办事。”  ——他说的是那件回白玉京后要做的事。  天色渐晚,陆宸燃把一盏烛台放在了桌上,捏了一个诀,风便裹挟着烛烟无形地蔓延向整个宸烛殿。  雪无霁看在眼里,陆宸燃做完了这件事,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串甜锦果来,与他对面坐着开始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  甜锦果是一种极珍贵的果品,三颗为一串,外边带刺,很难剥。  “宿哥哥,你不用动手。我来。”陆宸燃熟练地剥开刺皮,很快三颗甜锦果就只剩一层硬壳。  雪无霁觉得他动作很好看。  陆宸燃剥完刺皮,烛芯也烧多出了一截,哔剥作响。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拿着银色的剪子,咔嚓——  燃烧的灯芯变成小颗的火球缓缓坠入水盆中,有种奇异的美感。  烛灯燃烧散发出甜香,带着几分熏然,如同花瓣腐烂的边缘。雪无霁感觉这香烛气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陆宸燃看了一会儿烛焰,转过头继续剥甜锦果。  “哥哥。”他唤了一声。  如玉的指尖拈着玉红的甜锦果,看起来分外诱人。  陆宸燃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是将果子凑到了雪无霁嘴边,另一手托着下巴,笑意款款地看着他。  雪无霁低头去咬那枚果子,但陆宸燃却又往后一缩,他只得微撑起身去叼。舌头舔到了一点陆宸燃的指尖。  那上头也染了果汁,甜香沁人。  陆宸燃很少这样恶作剧,雪无霁眯了眯眼,觉得他这样子可恶得很。  好在陆宸燃喂了第一颗之后,就将剥好的果子规规矩矩地堆在碟子里。雪无霁觉察到一丝异样,道:“你想说什么?”  陆宸燃挑了挑眉,把那碟甜锦果推到雪无霁前边,含笑地盯着他。  “宿哥哥,你喂我一颗。”他道,无辜地看着雪无霁。  雪无霁依言做了,他却又抓住了雪无霁的手腕,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仿佛羽毛在心里拨了一下,雪无霁猝然皱眉:“你——”  金红的烛光在陆宸燃眼中,艳色无边。他道:“宿哥哥,我今晚要用掉那个愿望。”  雪无霁觉得今日的陆宸燃像有些异样,缓声道:“你说。”  “我想请哥哥今晚一直待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陆宸燃道。  雪无霁的手忽然一顿,抬眸道:“你要做什么?”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而且是很危险的事。  陆允风和槐略白天都被他支走了,陆宸燃是故意的吗?  烛火摇曳了一下,陆宸燃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杀人。”  他说“杀人”的时候极为平静,好似一个小孩子终于攒够了钱,能去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雪无霁不知该如何评价,只默默地吃完了最后一颗甜锦果。  陆宸燃看着碟子空了,笑道:“可以开始了。”  “——但在杀人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他又道,“宿哥哥,要麻烦你变成妖形了。”  雪无霁化为了白狐。  狐形体格小,不易被发觉。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是陆宸燃的私事,他不宜插手。  陆宸燃蹲下来,将雪无霁抱进了怀里。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身处软禁之中,但他也知道其实这对陆宸燃形同虚设。当陆宸燃一路走出宸烛殿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身后也没有潜伏的暗卫。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我没有杀他们。”陆宸燃低眸看着雪无霁。  “……是香。”雪无霁蓦然想起那香烛是什么了——那是金珠桃提炼的香,能使人暂时丧失行动力,迷失不清。  陆宸燃给他剥的甜锦果,就是解迷途香的。  宸烛殿里的掌灯宫人都被迷晕了,因此一眼望去只有黑暗无边。偶尔有几盏长明灯,也隐隐绰绰,鬼气森森。  陆宸燃出了宸烛殿,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冷雨从黑色的夜空落下,只能看到雨幕一点点银色的反光。陆宸燃伸手化出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步伐未停。  雨夜之中,雪无霁辨不清方向,只觉得陆宸燃是在往这偌大辟元仙宫的偏僻一角走去。  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很快,雪无霁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黑色建筑。看样子,那就是陆宸燃的目的地了。  一道闪电恰好划过,照亮了这栋宫殿。  煞白电光中,雪无霁发觉这竟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断壁残垣、败瓦蛛网清晰可见,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来过了。  那锈蠹了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圣灯殿。  陆宸燃推开了贴着封条的大门,外头雨声连绵,借着闪电,雪无霁看出这是一处女子的住所。  是……仙皇的宫妃?  雪无霁忽然想起,自己对陆宸燃的母亲一无所知。他是仙皇之子,那么母亲自然也是仙皇的妃子,然而这个女人却仿佛不存在一样,整个凌霄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陆宸燃像是对这里很熟悉,连烛火都不用点,便径直走到了这圣灯殿的最高层。  雪无霁听到了陆宸燃的一声轻笑,仿佛冷嘲。  此处在最高层,因此不如底端黑暗,可以大致看清内里陈设。  殿内空旷开阔,光线暗蓝。地上玉砖冷硬,几只巨大的木柜在墙角一字排开,半隐在黑暗里,除此之外再无家具。  陆宸燃打开了第一个柜子,里头是一件白衣,一双木屐。  雪无霁看着他脱下了往日的玄色华服,披上了那间雪白的大袖,对着镜子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件衣裳看起来并不新,靠近了,能嗅到上头常年收在衣柜里、防虫蠹的草药味。  陆宸燃长发未束,漆黑的发披在身后,一直垂到了腰际。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勒出一道漂亮的腰线。腰带上缀着两枚银色的铃铛,在殿中发出空灵的回音。  雪无霁才发现,这件白袍形制有些奇异,又像是祭祀的长袍、又像是舞姬的白裙。而且,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  白衣的袖口、领口绣着银色的暗纹,外头的琉璃鲛纱泛着一层薄薄的珠光。陆宸燃赤足站在巨大的水镜前,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穿白色的衣裳。他很难把白色和陆宸燃联系起来,他仿佛永远处于黑夜之中。  但当陆宸燃身穿白衣时,雪无霁却觉得白色也很适合他。  他身量还是少年,白衣又十分宽松,因此不显得违和,反倒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两截白皙的脚踝从衣摆下露出来,看起来竟比雪色的衣裳还要醒目。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衣服。”陆宸燃道,“宿哥哥应当在梦境里看见过她了。她穿这件礼服跳舞的时候,当真是美。” 第27章 雪无霁用灵力撑起一张网,替陆宸燃挡住坠落的燃烧物。陆宸燃瞳孔微缩,眼中的金红被墨色取代。  “哥哥……雪宿……”陆宸燃意识回归,退后几步半跪在地,肩部肌肉紧绷,微微发颤,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冷汗从他鬓角流下。  雪无霁蹲下|身,持续输送灵力,给他安抚躁动的气息。他从芥子戒里拿出那两个娃娃,塞进陆宸燃怀里,“别怕,我在这里。”  这两个娃娃稚气又可爱,与这里的氛围完全不符。陆宸燃像是愣了一下,眼中复杂,手紧了紧。  半晌,直到宫殿开始摇摇欲坠,陆宸燃才重新直起了脊背。  “宿哥哥,走吧。”陆宸燃把娃娃收起来,面具戴上,向雪无霁伸出手。那只手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他刚刚才杀了人。  他低头看了眼雪无霁被染红了一点的足履,道,“这里太脏了。”  雪无霁似乎能想象到,他面具后沉静的黑眸。他化为妖形重新蜷进陆宸燃怀中,道:“我会看住你的。”  陆宸燃轻笑。  一人一狐往主殿飞去。  在他们飞入夜空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大殿支撑不住,彻底坍塌。  主殿并无守卫看守,门前的早已被前殿的火吓得跑光了。陆宸燃轻易就破解了复杂的防御结界,像是拆一个简单无比的机械鸟。  主殿中央,鎏金的龙椅在暗淡的光线里微微闪烁,陆宸燃踩上椅面,按了几颗宝石。  龙椅发出机关特有的咔哒声,微微震动,接着往地面之下沉去。  这华美的椅子仿佛直向地狱坠去一般,雪无霁注意到,这一路陆宸燃都没有说一个字。他好像忽然沉默了下来。  寒意愈发浓重。  终于,一个幽暗的地下宫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说是宫殿,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石室。陆宸燃的烛台照亮了一小方空间,晶莹的青玉铸成了这间石室,四面黑暗看不清楚,往高处就是他们来时的甬道。陆宸燃的足音踏在石室中,传出层层回音。  片刻的安静。  “我的母亲是燃灯族的圣女。”陆宸燃忽然道。  他语调里还有笑意,但这笑已经连一点温度都不含。少年的语声在石室里回响,显得空旷渺远。  雪无霁道:“燃灯族?”  他诗书不曾少读,却从未听过这个种族。  陆宸燃道:“陆氏豢养的猪狗。”  他用这种词毫不留情面地形容自己的母族。  陆宸燃竟然对这个机密之地也很熟悉,脚步不停,木屐特有的清脆足音像涟漪一般一圈圈地扩散开去。往前,竟出现了灯光。  前方是一白玉高台,高台上是一盏巨大的树枝形黄金烛灯。  烛灯似乎与陆宸燃在圣灯殿拿到的烛台同出一源,姿态曼妙,黄金的色泽璀璨耀眼。一共有七个分叉,每个分叉上都有一只烛台。  这七朵火焰是白色,焰心为金色,光芒灿烂,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燃灯族世代奉圣溯灯,血肉皆可为灯油。为皇族陆氏供养,每代出一圣女,血液最纯。”陆宸燃笑带嘲讽,“不正是陆氏养的猪狗?”  燃灯族被豢养,天生孱弱,反抗不能。陆宸燃身体里留着仙皇和燃灯族的血,是唯一的例外。  雪无霁微微皱眉,他想起自己曾在某个话本里看过一个传说。  据说,凌霄有一盏圣灯,长明不熄,它的烛焰里记载着百代万世、三界千族的所有历史。任何一个人得到它,就等于知道了世间过往的全部奥秘。  不过话本里又说,这还不是它最神奇之处。圣灯的最神妙之处在于,它能够回溯时间,回到过去,但要这么做代价巨大,难以估量。  他看过就当杜撰,毕竟这个传说写得十分夸张、且语焉不详。没想到它竟好像是真的。  谁会最想知史事与天下事、以保证自己的千秋万代?自然是帝王。  然而,回溯时间……  雪无霁不得不想到自己的重生,难道会和这盏灯有关?  “圣溯灯,是做什么用的?”他问道。  陆宸燃道:“记录。只要它在烧着,就能记录三界的大部分消息。”  “没有了吗?”他追问。  大部分——如果真的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全知全能,未免太不切实际。  陆宸燃顿了顿,淡淡道:“没有了。”  没有回溯时间……看来这也是那话本杜撰的。雪无霁心想。  陆宸燃绕到高台的另一侧,道:“这里,仙宫的地底下,可以直通向燃灯族世代居住的圣山。”  甬道尽头,一扇封闭的玉石巨门出现在雪无霁眼前。  雪无霁道:“你今夜来此处,是为了见你的族人?”  陆宸燃笑了几声,道:“没有族人了。”  他看向那扇已经结了蛛网的巨门。  “我的母亲,是上一代的燃灯圣女。她被陆庚胜抢占为宫妃,赐名灯姬。怀我时已经疯了,生下我之后连人都不认得。无端发笑,癫癫傻傻,穿着祭祀圣服起舞。”  陆庚胜就是现任仙皇。  陆宸燃的语调,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一般,“她以为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下一任燃灯圣女。所以她总为我担心。”  “这把燃灯族的圣剑,只有陆氏的血才能开刃。开刃后认主,主人死亡后自行封剑。”  陆宸燃举起枯桑剑,乌芒流淌,“它上一次开刃认主,是灯姬的血。她杀不了陆庚胜,就用这把剑杀了全族的人,而后力竭,自刎在圣山前。”  雪无霁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座燃烧的圣山,那是用燃灯全族的血肉铺成的火。  他有种轻微的窒息感,像是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浓郁的黑暗里。而唯一对他好的人,以这种疯狂的方式死去。  “她是个疯子,我也是。”陆宸燃笑意轻缓,优雅,却听得人无端发寒。他重复道,“所以,没有族人了。她死了,我就是最后一个。那么你猜猜,陆庚胜会怎么做?”  雪无霁脑海里冒出一个极恐怖的想法。  “他只能重视我。灯姬刚死,我十一岁时,他就给我送了许多美人。”陆宸燃道,“他怕我有病,死得早呢。”  ——这些美人,当然是仙皇想让她们怀上燃灯的血脉而送来的。哪怕是烧自己的亲孙辈的血,他也要让圣灯燃下去。  而陆宸燃没有让陆庚胜如愿。  二人都没有说话。  陆宸燃登上高台,站到了圣溯灯前。  他的美人面具上倒映着烛火,这火焰也落在了他的黑眸中。  雪无霁道:“你想要熄灭圣灯?”  陆宸燃轻声道:“是。”  他横剑,再次划开了手腕。  原本开刃时的伤口已经半愈合了,此刻再一次开裂。鲜血染红了白袖,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圣溯灯的火像闻到了血腥气的野兽般,骤然被吸引了。  原本它长期没有血肉供奉,火焰只剩下拇指大小,现在已有一掌大小。  陆宸燃落下的血都变成了火。  他飘然离开高台,血一路洒落,炽热的火焰紧随其后。火像是有生命一样舔上了碧玉的墙壁,玉质被烧热,竟是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  三面墙壁逐渐被点亮,出现了无数闪亮的、犹如星海般的光点。连绵成片,与火焰一同明艳,壮丽非凡。  雪无霁发觉陆宸燃不仅仅是想烧干全部的灯油,因为他还添了许多自己的血。  陆宸燃在三面墙壁前驻足了一会儿,举起手中的灯盏凑近了墙壁,似乎是在看什么。墙壁上的星尘组成了许多文字般的奇异图案。  ※※※※※※※※※※※※※※※※※※※※  薇我无酒,但我有刀(。)  他们的过往很苦,但肯定会he!大家不要怕。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休 20瓶;风轻语 9瓶;柒墨 4瓶;第29章 取栗其二  雪无霁探出他的怀抱, 却并不能看懂这些文字。  直到整株圣灯烛台都烧了起来,陆宸燃才像是确认了什么, 笑了一声,抬脚离开。  “没有问题了,走吧。”他将手中的灯盏也扔进了火里。  ——从这之后, 他和雪宿的命格就稳定了。  石室里的温度已经非常高, 陆宸燃回到起始点,坐在龙椅的椅背上启动了机关。几乎是同时,石室里传来爆炸声。  龙椅上升。  陆宸燃抱着雪无霁回到了正殿,甬道处热浪滚滚冲天而起,淹没了龙椅。地底下在燃烧,正殿的地面也开始膨胀、塌陷。  他往殿外走去,龟裂的痕迹追着他的脚步一路蔓延。大殿咯啦咯啦地哀吟,金红的火焰吞没了一切。  被豢养了百代的燃灯族连同它所有的遗迹一起灰飞烟灭。  远处似有救火的声音,陆宸燃撑起伞走进暴雨里, 微微勾起唇角道:“现在要去做最后一件事了。”  连烧了两座宫殿, 离开了燃灯圣殿,他似乎终于开心了一点。  雪无霁隐约猜到,陆宸燃所说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了。  陆宸燃血衣飘飘, 走到了最后一座宫殿处。这里是仙皇陆庚胜的寝殿。  一人一剑,连闯三个宫殿, 杀数十人来到仙皇寝宫, 从古至今闻所未闻。更何况, 陆宸燃才十六岁。  他像是有点累, 雪无霁在他怀中,能感觉到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寒意。  他的血肉能作为燃烧的灯油。可是他的手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又冰凉。  仙皇不喜人近身,不喜宫人在他的神识范围内,因此寝殿四围有隔音阵法,也没有多少人看守。前头的巨响和火焰,似乎都没能影响到这里分毫。 第29章 ※※※※※※※※※※※※※※※※※※※※  忘记说了,上一章、这一章、下一章都会随机掉落30个红包~  以后的更新改为每天零点啦。  *  推我超可爱的基友!!  《病美人也要当剑仙》  沈寻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穿成了个病弱美人,还要拖着病体参加仙门盛会,被人冷眼羞辱。  ……然而盛会之上,沉睡百载的剑仙佩剑却长鸣出鞘,飞入了沈寻手中。  刚刚穿书半天的沈寻:……都看我干嘛???是这剑先碰瓷的!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爻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养猫少女、霜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清扬婉兮 5瓶;当当 4瓶;吾心向阳 3瓶;  亲亲大家!第30章 取栗其三  这个吻算不上短暂, 但也说不上长。可这个画面却仿佛静止了一百年。  “陆芯,不要难过了。”雪无霁轻声说, “我不想要你难过。”  他从几乎僵住了的陆宸燃手中接过伞,注视着他的眼睛。  二人离得很近,气息缠绕在一起, 瞳孔里倒映出彼此。  半晌, 他忽地被陆宸燃紧紧抱住。  雨伞仿佛受惊的蝴蝶般一倾,荡下淋淋的雨滴。雪无霁手中的面具坠了下去,掉进了火海中。  少年的嗓音微哑,热气融化在他耳畔,几乎叫人听不清楚:  “雪宿……你真的,很温柔。”  *  宸烛殿的这场大火震惊了白玉京。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凌霄,“陆宸燃”这个名字也会在众人心中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形象。  ——手腕狠戾,隐忍能谋,不像个凌霄垂拱无为的帝君, 而像是人界的暴君。  陆宸燃早已做过布置, 一旦宫变完成,他的人就会开始行动。凌霄的世家与宗门也都会知道陆氏皇室的密辛:关于燃灯族,也关于陆庚胜做过的令人震惊的事。  在这之中他模糊了关于灯姬的具体细节, 但剩下的也足能够掀起轩然大波。  争议在当晚就产生了。  有人说他能成大事,有十分血性, 为母报仇且还尽量没有伤及无辜;  也有人说他必会成为祸害, 生性淡漠无情, 连手足血亲都能杀害。更何况火烧辟元仙宫, 肯定也害无关之人枉死了;  有人说六殿下做得好,若非如此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陆氏还做过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情;  也有人说这父子相残是狗咬狗,两方都没有清白到哪里去;  ……  如此种种,多而纷杂。  这当中也不是没有人对燃灯族和圣灯产生兴趣,但这一切早已都葬于火海之中,燃灯唯一的后裔也只剩下陆宸燃。  ……  不过,这一切都与雪无霁和陆宸燃二人没太大关系。  辟元仙宫里没有被摧毁的只有琼花园,花园里有陆宸燃亲手布下的结界。这里没有血腥味和罪恶,只有一夜清风与花香。  雪无霁少有的醒得比陆宸燃早。  他给陆宸燃观了一夜的梦,解决掉了剩余的心魔,醒来有些许疲惫。  “你倒是做了好梦。”雪无霁轻轻戳了一下陆宸燃的脸。后者睫毛颤了颤,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抱着什么宝藏一样拢进了怀里。  雪无霁:“……”  他挣了两下没挣开,正在想怎么办,就有一道人影走进了房间里。  这人影走路悄无声息,饶是雪无霁也现在才觉察,不由一肃。  “属下……”那个人就要下跪,但看见雪无霁,也是一愣。  雪无霁却知道这是谁了。与夜色同样的简朴黑衣,和被允许进入飞天阁的权利,这应当是陆宸燃的暗卫。  暗卫是个圆脸小姑娘,长相没什么特色,看过就忘。她看着雪无霁被陆宸燃抓在怀里的手,露出了一个非常震惊的表情,“属下”两个字说出去半天没有下文。  雪无霁:“……”  他仿佛在这个暗卫脸上看见了“这人真的是我的主上吗我的天啊”的心声,缓缓道:“我让他起来。”  “不用不用!”小圆脸立即低下头,咳嗽了一声,“六殿下有吩咐过,我们的消息都可以告诉雪公子。”  雪无霁道:“他之前就已经对我很信任?”  小圆脸道:“那是当然!殿下说出这个命令的时候我们都很惊讶,今天一看,公子和殿下关系当真好……咳,我废话有点多,本来不是我来打报告的。”  她是个女孩,性格看样子很活泼,不像是干这种行当的人。雪无霁忽然产生了一点好奇心,道:“陆芯……陆宸燃在你们面前,是什么样子?”  陆宸燃前世风评极差,但雪无霁也只听闻过那些世家和宗门骂他为暴君。不过据传这位的“暴君”在普通修者和凌霄百姓之中声望很高。  他们是怎么看陆宸燃的?  这个小圆脸的眼中,似乎并没有对陆宸燃的害怕恐惧,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  “殿下当然很好!”小圆脸不假思索道,但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属下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说。说句逾矩点的,殿下算不得什么好人,哈哈哈。但待我们属下都是真心的。”  雪无霁好笑地想,这个小圆脸也真敢说。  哪怕是前世那些长老,也没有一个人敢在陆宸燃面前说“你算什么好人”的。  “雪公子可以唤属下阿念,阿念是三年前开始跟着殿下的……那时候我被白玉京的世家绑为双角奴,殿下当时在那世家做客,当即……杀了那家主。”  雪无霁是知道“双角奴”的。它同音“双脚奴”,指的是地位和魔兽仙兽等同的人族奴隶,兽类为四脚,人为两脚,便称双脚奴。  凌霄的一些世家常在背地里干这样的勾当:下去凡界,哄骗无辜凡人“飞升”,实则上界为奴。  他看不得这种事,竹津峰乃至后来整个琉璃宗都没有一个双角奴,原先的都被他派人送回了人界。  他见过有人与血亲一别数十年,再见抱头痛泣。  雪无霁成为第一剑仙后,也有许多人因他的态度而转变,将这些人放回凡界。只是真心与否,则是他管不到的地方了。  “殿下问我要不要回人界,但我在人界的亲族都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待在这里。”阿念笑了笑,“所以就跟着殿下做暗卫了。”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陆宸燃的时候,是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那么一个小少年,上一刻还在与主人笑语晏晏地喝茶,下一刻就面色分毫不变地割下了主人的头颅。漂亮的面孔染上血迹,坐在污血里喝完了剩下的茶水。  就像一个恶魔,但这恶魔救了她和她的兄弟。  无以为报,便誓死效忠。  雪无霁若有所思,道:“你把最开始要说的消息上报吧。”  阿念恍悟,赶紧把废话抛到脑后。  消息就是围绕着这次宫变布置展开的,末了阿念还提了许多别人的态度。  雪无霁听着其中的唾骂,竟觉得耳熟。  在他入魔后,好像也听过这样的话。  等他做上了魔域之主之后,凌霄一年后就立即发动了大军来攻打魔域,好像生怕他会攻上凌霄一样。  但雪无霁也注意到一件事:前世的陆宸燃不是这样做的。  前世,他登上帝君之位的时间几乎与自己被奉为第一人的时间相同,都是在二十多岁。而那时外界只知帝君病死,选了六皇子继位。  在起初,陆宸燃也没有引起这样的争议。他是在后来才引发了不满:他试图将凌霄完全纳入掌控之中。  在此前千百年,凌霄的帝君都类似于人界从前的周天子,门派与白玉京之前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陆宸燃之举触到了众门的逆鳞,却得到了小门与散修、以及少数门派世家的支持。只因也有很多人不满于大中宗门压制之下,普通修士难以出头。  而他的残酷手腕也完全像人界那个后来统一了天下的帝王一样,更引起了极大的反弹。  在那百年里,凌霄对雪无霁和陆宸燃二人的评价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人想到他们虽是对手,但却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雪无霁记得自己死时,陆宸燃那里的情势应当也在关键时期。否则……不知他会不会阻止仙魔之战的发生。  “属下撤退啦。”阿念退后,感慨了一句,“殿下在雪公子来之前从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她的身形退下,飞天阁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阳光一寸寸地照进来,落在了陆宸燃眼皮上。他皱眉,翻了个身,雪无霁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捂得暖暖的,仿佛是陆宸燃心脏的温度。  “呵欠……睡得好舒服。”不知寒从床边小桌上飞了起来,注意到了一旁的枯桑,“咦?这把剑也被带回来认主了?”  枯桑没有动。  “好重的煞气!它会说话吗?”不知寒好奇道,“喂!”  “轻声点。”雪无霁不打算打扰陆宸燃,他太累了,要多休息才好。  不知寒道:“那等小……你道侣醒来后我问他。”  它换称呼换得很辛苦,还没忘记“小姐姐”。  雪无霁有了一些灵感,正好此时无事,便走到案边,开始作画。  与其他画师不同的是,他最先用的炭笔。用这炭笔定形也是雪无霁前世和异域画师学的,纸上很快勾勒出了图案。 第31章 “给我一个半时辰。”  雪无霁拿起朱砂笔,沉下心来仔细查看。  陆宸燃坐在他身旁,雪无霁抬眸道:“这些图纸,你总共用了多久去画?”  “断断续续,三年。”陆宸燃道。  雪无霁点头:“我知道了。”  便埋头完全沉浸了进去。  陆宸燃自重生过来,便开始着手准备这座飞天阁,一面打听着雪无霁的消息。  三年的部件用一个半时辰来组合,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二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无法做到。陆宸燃起身去点燃了几根计时香。  他们醒来时是早晨,渐渐正午已至。期间槐略来过几次,都嫌太沉闷而又离开了。飞天阁画舫的千机变化,足够他玩上三天三夜了。  屋角的燃香与水滴记录着时间的变化。  终于,雪无霁抬起头,道:“阵成了。”  饶是他,完成了如此有趣而繁复的工作后,也双目晶亮,嘴角含笑。  他只觉自己做了最简单的工作,却不知在常人眼里,做一个精巧的部件很难,但将所有的部件统御起来、还能够简洁优美却也不容易。  陆宸燃看了几眼,见阵法简洁,赏心悦目,笑道:“那就飞吧。”  雪无霁落下了最后一笔朱砂。  灵力灌入阵法,灵阵从桌子上蔓延到墙壁、地面上,如闪光的鲜花开向门外,包裹住整个画舫。  “隆——”  飞天画舫震动起来,发出长长嗡鸣,阵法启动,底部生出气流,在蓬莱雪花海中翻起花浪。画舫腾空而起,带起了如龙卷般的花雨。  雪白花白纷纷扬扬地落到了甲板上。  雪无霁放下心,想站起身。可飞舟转向时稍稍一倾,地板突然倾斜。二人都没有料到这阵波动。  “小心……”一下子天旋地转,他的背撞到了地面。雪无霁眼前只见黑影靠近——  他睁大了眼睛,呼吸微滞。  ——有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从唇上擦过。  ※※※※※※※※※※※※※※※※※※※※  飞舟环游记,开始!  我jio得枯桑x不知寒的拟态是黑背犬x白猫=w=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菜虾仁汤、日叶不羞、一棵竹子、funj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unji 26瓶;小敲敲 20瓶;梦溪篱 5瓶;路。人 1瓶;  =3=么么!第32章 飞天其二  陆宸燃的黑眸近在咫尺, 近到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而他披散的黑发垂在了雪无霁脸侧, 痒痒。  那双如潭的眼中,瞳孔猝然缩紧,写满了错愕。  不知寒叫道:“哇!亲上了!”  雪无霁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一声让他蓦地回过神, 往后退去,没留意往柜子上撞去。  “哥哥小心!”陆宸燃也回神,眼疾手快伸手垫住了雪无霁的后脑。力道太大,柜角尖锐,他痛得一皱眉。  这个举动却又是让雪无霁想到了这一世他们的初遇,稳住了心绪后才道:“你怎么样?”  没想到陆宸燃却是用被撞出红痕的手背贴了贴自己的唇,轻笑道:“没事。这样就不痛了。”  他的声线微哑,眸子暗沉。  雪无霁低下头,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唇:“……”  他的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的触感, 雪无霁觉得自己的脸逐渐发烫, 热度蔓延到了耳朵,大脑一片空白。  陆宸燃放下手,把雪无霁散乱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这触碰又让雪无霁僵住了, 陆宸燃正待开口,门就被一把打开了:  “哎呀, 这个画舫怎么飞起来啦!是要出发了吗, 我好容易才找到这……”  槐略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这这这这里……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看着两人的姿势, 他脸颊猛地通红,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声音疯狂飘远,“六殿下别杀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雪无霁:“……”  还没关稳,他就又冲进来,拉起不知寒就走。不知寒:“咦咦咦!?你干嘛呀!”  槐略道:“我——咳咳,殿下你们随意!”  陆宸燃:“……”  二人分开,眼神又撞在一起,又是沉默。  陆宸燃先憋不住,“噗”地笑了出来,雪无霁眼中也微勾了嘴角。  “我们就这样走?”雪无霁问道。  此刻飞舟已经悬停在了花海上,离云海很近。能看到辟元仙宫的废墟。  雪无霁会这样问是因为,从凌霄到凡间比从凡间到凌霄还要困难。天界四洲一京,每地都设有二三处登仙台,人界若有凡人觉醒了灵根,都可飞升去往凌霄修仙。  但若想去往地界,每地只有一处关卡。  “放心,我早已让人打点好了。”陆宸燃微笑,扬声道,“槐略,过来。”  槐略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一边捂住头防止被不知寒打,看二人衣衫工整,立即退了一步道:“六殿下!你不会是要杀我吧?!”  陆宸燃道:“是让你来拿身份牌。”  槐略瞄了他一眼,确认真的没有事,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哎呀,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雪无霁也接过那身份牌,看到上面写的身份后看向了陆宸燃。后者无辜一笑。  这是三张伪造的身份,用的是三个不起眼的化名。只是,雪无霁变成了陆宸燃的“师兄”,二人是一个小门派的子弟。  陆宸燃笑道:“嗯,阿宿哥哥。”  “……师弟。”雪无霁顿了顿,道。  他没想过这个称呼,有一天会对陆宸燃喊出来。  “为什么你们是兄弟,我就是仆役?”槐略浑然不觉这当中的微妙,哀怨道,“六殿下,我觉得你在针对我。我看到你还有一张身份,上面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朋友。”  陆宸燃瞥他一眼,点头:“嗯。我是在针对你。”  槐略:“……”  妈蛋,他就知道不应该打扰了六殿下的好事!  *  飞天画舫向蛮荒之地飞去,穿过云海,顺着青寻神木而下。  雪无霁感觉到四围的灵力在变得稀薄。  这就是凌霄与凡界的区别,也是为何凡人向往凌霄的所在。只有去往凌霄,才能修道、才能长生,凡夫俗子的一辈子只有短短百年。  若不修灵,则修魔。自人界穿过蛮荒之地,去往魔域。魔域的灵气虽比不得凌霄,却也十分浓郁,然而在此地灵气却与凌霄完全不同,称为“魔灵”,魔族没有金丹,只有魔丹。  人族的体质,还是更适合金丹运转;妖族则两种皆可,却天赋普遍不如人族。  雪无霁走了下神,看向云海中那宽度犹如没有边际的青寻神木,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他已经不太记得魔灵在体内流转的感觉了。  “喂喂,雪无霁别走神啊。”槐略道,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画舫上的一天,他已经和雪无霁混熟,不再叫他雪公子了。  雪无霁道:“嗯。”  他出一张牌。  此刻飞舟的这间房间里,雪无霁、陆宸燃、槐略以及化为小童的不知寒正在打叶子牌。  槐略道:“看我的厉害!哼哼。”  “不要作弊。”雪无霁挡住了自己的牌。  他前世身为弟子表率,自然不会接触这些玩法,最多也只会个飞剑棋的孩子把戏。现在还有些不太熟练,需要仔细考量后才出牌。  不知寒丢出早就想好的牌,兴奋大笑:“哈哈哈哈!还有谁!”  陆宸燃随意丢出一张牌,笑道:“结束了。”  不知寒立即噎住了。  他带着雪无霁一起赢了。  槐略快哭了:“六殿下你又赢了!”  他心疼地摸摸自己的荷包,不情不愿地排出了一行金珠。不知寒的帐记在雪无霁账上,雪无霁的钱又都是陆宸燃出,槐略夹缝中求生,输了很多。  “到了蛮荒地,那里有赌剑。”雪无霁想了想,安慰他,“你可以去赢一些来。”  槐略振奋了起来。其实他也不是没钱,甚至家中可算富甲一方,但听到能打架,立刻心生期待。  几人打了几圈,槐略道:“我觉得有点口渴。”  陆宸燃扬了扬眉,“叩叩”地敲了两下地面,墙角有一个东西动弹起来。槐略道:“哇,那是什么?”  那东西站起来,转过身,原来是个木头人。这木头人有半人多高,长得憨头憨脑,随意至极。顶着一个方脑袋,脸上连五官都没有,被朱笔画了一个叉。  那个叉像用血画的一般,十分不详。  “小红,倒茶。”陆宸燃道。那木头人就摸索着倒茶去了。  “噗……”槐略咳嗽起来,“哈哈哈哈,它叫小红?为什么?这名字也太敷衍,太不走心了!” 第33章 魔族侍女似乎觉得三人的打扮很赏心悦目,微微一笑,道:“客人,请。”  有使者领三人向前。喧嚣之声扑面而来,三人行走在色彩斑斓、贴满镜面的长廊上,沿途什么样的生灵都能看见,高矮胖瘦,美丑兽人,一应俱全。  使者脸上也有一张笑脸面具,他引着三人七弯八绕,道:“火炼金的交易房间到了。”  映入眼帘的竟是数十个巨大的红台,房厅宽阔无比,黑与红的幔帐布满了房间,戏台另一端隐入幔帐中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一张红台之下有数百人在围观,都是戴面具的客人。进门最左端摆着一张小桌,坐着一个宝石商人,便是这火炼金的主人了。外表是个人族,气息被面具遮掩了。  看到雪无霁和陆宸燃进入房间,宝石商人笑眼弯弯道:“哎!还有人要来试试看吗?”  雪无霁之所以有信心拿到这枚火炼金,是因为传言中它交易的方式非常特别,不是以金银论价,而是……  竞技擂台。  简而言之,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得到火炼金。  有使者来递上名册。  ——擂台可以自主选择从第几轮开始,最高可至倒数第三轮。免得从最底层打起浪费时间。理论上来说,人人都可以直接挑战倒数第三轮的客人,前提是生死不论。  雪无霁只想速战速决,迅速在倒数第三页勾了。  使者看他一眼,似乎觉得很不赞同,道:“真的是您来?您确定吗?”  这三个人里头,他看起来最像个文弱的贵公子。倒是那个红头发的看起来能打一些。  雪无霁道:“确定。”  使者无法,便领他去换衣服了。火炼金的擂台还有一个规定,就是不准使用武器与灵力,这也是尽可能地确保安全。  片刻之后,红台幕帘开始移动,隐隐透出了阴影,司仪道:“请大家安静!这位客人第一场便选了最高级别倒三轮,实在是胆大包天!让我们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通?——”  司仪是个树妖,用词不伦不类,语气怪异,配合着整个满地金的氛围,组成了一种光怪陆离的气象。  “啧!这个人这么大胆?”  “我想起上次那个女熊妖了,也是第一场选了倒三轮,结果不自量力……直接死了!”  “你这么说,我也听说过有人直接赢了的。”  “不知道这个是怎么样,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台下议论纷纷,槐略也有点不安,道:“雪无霁真的能行吗?”  陆宸燃则仍是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糜丽灯火倒影入他眼中,在金色面具上流转,旁边有个女妖怦然心动,搭讪道:“这位小公子,你觉得谁赢呢?要来下注吗?”  她出示一张硬石板。看来这满地金不仅有擂台,还围绕擂台催生了许多副业消遣,石板上记载的金额已经十分巨大,参与的人远不止这台下、甚至这个房间里的人数。  赌注单上魔族呈一面倒的趋势。  “我?”陆宸燃指尖在石板上点了一下,勾唇笑道,“我押他,十万金。”  幕帘终于完全拉开。  “请大家注意好……我的天!!”  树妖司仪一下子叫了出来,“这?——”  台下也瞬间炸开了惊呼声。  无他,红台上的两道身影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左端是一只高等魔族,比两个成年男子垒起来还要高,身躯壮硕如塔,双目赤红,额生弯角。无怪乎刚刚台下都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因为小半个幕帘都是他投下的阴影!  而右边,却是一个身量纤长的年轻人。他戴着银色的面具,露出如玉琢的小半张脸。就算在人族里,他也绝对算不上健壮。  陆宸燃只觉眼前一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雪无霁这种打扮。  雪无霁穿衣多为浅色道袍,宽袖端庄,此刻身上却是一袭轻便银蓝色圆领袍,袖口护腕紧窄,脚蹬长靴,小腿修长笔直。  软银腰带勒出一段极漂亮的腰身,让人感觉一手就能完全圈过,仿佛还没有那魔族的胳膊粗。  他的黑发也束成了马尾,高高垂在脑后,下巴与脖颈的线条精致无比。  雪无霁抬手压了压筋,目光冷淡,抬头看向了魔族。  面具下的眼眸如剔透琉璃。  “……”  陆宸燃眸色微暗,压下了心头诡异的邪念。  “呃——他是认真的吗?”  台下议论声窸窸窣窣。  “我的老天爷……我看他是一招就要输!”  “……这是真的一只手就能捏死吧。”  “你说比灵力和武器我还觉得没什么,但这??体术?!他没疯吧?”  ※※※※※※※※※※※※※※※※※※※※  买定离手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溪篱 12瓶;清扬婉兮 10瓶;爻敷 8瓶;风轻语、□□iling 5瓶;宁寧 2瓶;迷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4章 炼金其二  那魔族也发出冷笑, 树妖司仪慌忙道:“客人!您还有最后一次反悔机会,确认要比吗?”  雪无霁看他一眼, 简短道:“来。”  “那好吧……那么现在,擂台开始!”树妖司仪一敲铜锣。  魔族咆哮一声冲了过去,红台都发出地动般的震响!  台下众人的呼吸一下子提了起来。  传闻有些富者有变|态嗜好, 专爱看美人被虐杀而死。而台上这个场面, 美与丑的对比、暴戾与柔和的对比,确实有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残酷魔力。  那个漂亮的白衣人,会这么快就输、甚至死吗?  “公子你……认真的?”女妖一怔,“十万金”这个数目让她呼吸都不对劲了。这是她亲眼见过的最大一笔赌注!  陆宸燃靠在椅背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要打扰我看擂台。”  不知寒被雪无霁留在了陆宸燃这里,此刻它也有点焦急,但只小声嘴硬:“哼, 要是打不赢我就换个主人!”  “好!”  与此同时, 台下有人激动得一拍大腿。刚刚在众人眼中,雪无霁是险险躲过了魔族的冲击攻势,甚至还做了一个反击, 轻巧地把魔族往地面摔去。  槐略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可还是在心里为雪无霁捏了把汗。他看向陆宸燃, 纳闷道:“六殿下, 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他可是紧张得直冒汗了!可陆宸燃却依旧是那副表情, 连笑意都未曾变过。  女妖道:“嘿, 没想到他还有两把刷子。”  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但也只是一丝兴趣而已。毕竟,那魔族很快就又暴怒起来了。  雪无霁也因此不得不和他正面交锋。一大一小对比明显的交手更加叫人呼吸都放轻了。二者有来有往,一时间竟有不分上下的感觉。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应该多少押一点的。”女妖朝陆宸燃抛了个媚眼,显然其实内心并不觉得雪无霁会赢。  要使出同样的效果,雪无霁出十分力,那魔族可能只要五分。哪有这么多力气可以耗呢?  陆宸燃依旧不为所动。  “姑娘,你逗他可是没用的。”为了缓解紧张,槐略朝那女妖道,分散一点对台上的注意力。  女妖挑了挑眉,问槐略:“他和台上那位是什么关系呀?”  “他……我操!!”  槐略刚想答,可却一下子叫了出来。  台上的局势似乎发生了转变。近距离过招,雪无霁看起来几欲被逼退到红台边缘,对方凌厉的拳风几次都贴着他的面颊擦过。  槐略顾不上女妖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  不知寒道:“他怎么……他怎么这么弱!不行,我要上去——”  “别动,”陆宸燃却按住了塔,“信他。”  红台上,两道身形几乎成了残影,众人只听魔族大吼一声,便看见他制住了雪无霁——  女妖轻轻“呀”了一声。  台下众人唏嘘道:“可惜了……”  雪无霁的黑发垂在脸侧,黑与白的对比看起来脆弱得惊人。魔族轻易就能把他的脖颈捏碎,他已是命悬一线!  槐略手臂都绷紧了,这可不是什么正规的擂台赛,完全是可能出人命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陆宸燃一动,他就跟着冲上去。  陆宸燃声音微沉,却还是道:“等等。”  台上,雪无霁垂了垂睫毛,手按住了魔族的小臂。  电光石火之间——  众人还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红台上便轰然巨响!  魔族被摔倒在地,红台的木质结构都发出了一声脆响,支撑不住,凹陷了下去,可见这力道是有多大!  反杀!  身量纤长的人影将庞然大物摔倒在地,后者竟是半天都爬不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哇啊!!”槐略和台下众人一样高呼出声,不知寒兴奋得一下子喊了出来:“还算可以!”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雪无霁墨发飞扬,琉璃色的眼眸冷若冰霜,气势逼人。  陆宸燃轻轻笑了一声。 第35章 雪无霁微微蹙眉,俯身将那画卷捡起来,左右环顾却没有发现空位。  画卷没有系好,陆宸燃接过画展开,抬头道:“宿哥哥……你看。”  画面上的景物很简单。  白兔,雪地,青竹,朱廊。  ——除了多了一只白兔,其余都和雪无霁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十分相似。  宝石商人凑过来,捻了捻胡子“咦”了一声,道:“这画怎么跑这里来了?谁碰掉的吗?”  雪无霁道:“你知道这幅画?”  “也不算知道吧,”宝石商人想了想道,“你看这画上的编号是银色的,这代表它的归属权是满地金,而不是属于某个卖家。它是我隔壁的老哥有天捡到的,他不懂画,等了几天又无人认领,干脆卖给了满地金。”  “我们想认识一下捡到画的人。”陆宸燃笑了下,“可以支付佣金。”  宝石商人眼珠转了转,却道:“他这两天生病不在,明天你们再来吧。”  陆宸燃看向雪无霁,征求意见。雪无霁道:“等一等没关系,就明天吧。这幅画我先买下来。”  他给宝石商人带来了进项,所以后者也支付了他一笔钱。买下一幅画还是容易的。  平心而论,这幅画算不得很精妙,只是普普通通,所以价钱也算不得贵。  但画右下角的印章和落款却很奇特,除了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兔子爪印。  火炼金被包得严严实实,雪无霁把它和画一起放进了芥子戒里。  二人回到休憩处,却发现原来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槐略不见了。  *  另一边。  满地金的地下与地上完全不同,犹如两个世界。地上是一片喧嚣的卖场,底下却是柔和安定,空气里浮动着甜蜜的香味,四处挂着红粉软帐,偶尔有女子的笑语。  槐略到现在都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头疼地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休憩处时,他一个人无聊得厉害,脑子里想着雪无霁说的“赌剑”,想找个机会去赢点钱。  就在这时,那个勾搭陆宸燃不成的女妖朝他搭话了:“小哥,你饿不饿呀?”  槐略没有设防,道:“有一点。”  其实还是馋,他曾经立志要吃遍三界美食,自从来了蛮荒之地就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食肆了。  女妖笑道:“姐姐一看你,就觉得喜欢。不如……”  她眼波流转,如春如画,顺手挽上了槐略的胳膊。  “哇,你要给我推荐食肆吗?”槐略双眼亮晶晶,兴致勃勃,“你们拉客的是不是还有提成啊?”  女妖:“……”  这人怎么回事?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姐姐是说,我想请你吃。”女妖维持微笑,“就在这满地金下面,很好吃的。不信,你吃吃看?”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块糕点,粉粉嫩嫩,色香俱全。  槐略道:“你们蛮荒的人都这么好客吗?”  槐略从小在虹光门,是被师父和父母宠大的。他们总说地界如何如何不好,如今一看,明明比凌霄的人还好客啊。  “……”女妖道,“你快吃吧。”  槐略就吃了。吃下去之后还没品出什么滋味,就好像踩在云上,连自己怎么到这里的都忘了。  他就是再傻,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坑了。  “长辈说的果然是对的,”槐略捂脸,“妈的,我好傻!”  这个地方,好像是师父那个山羊胡子的古板老头常批判的什么……粉红销金窟??  槐略茫然地看着一群群的少女——虹光门十个弟子里有九个都是男的,他还没见过这么多女孩,心想,完了,闯祸了,六殿下要骂死我了。  思及此,槐略猛地清醒了,站起来就准备跑。但很快两只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槐略顿时浑身都僵硬了,回头一看,正是那个骗他的女妖。  女妖笑:“既然来了,就别这么快走啊。”  ……我坐的是靠背长椅,你到底是怎么扭过来的??  不对,我想这个干吗!  槐略道:“你你你放开我!不然我要打人了!”  他自小被教导不能对女子动手,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一动不敢动。  “嘻嘻!真可爱!”  “小弟弟,你别这么僵硬嘛,姐姐教你做好玩的事……”  “好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男人了,哈哈……”  那群少女也都笑了起来,走到女妖跟前笑:“老板娘,你还不快把他拿下?要不然他就要打你啦。”  “哎呀,真是好可怕的威胁,”女妖也被槐略逗得笑了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槐略惊了,下意识地就是一推,整个人飞掠了出去,和女妖拉开了几丈远,面红耳赤道,“你这个人怎么动手动脚呢!!”  “哎哟!”  女妖没想到他这样了还会拒绝,没防备,一下子被他推得撞在了椅背上,腰狠狠磕到了扶手。她眼圈一下子红了,怒道,“不识好歹!老娘都亲自给你宽衣解带了,你还不领情!”  槐略道:“我自己有手!我把糕点钱也还你,不要你给我喂!”  他去掏钱袋,却又是有一条温软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身子。槐略整个人都要炸了,钱也不找了,丢了钱袋就把衣服裹紧,道,“出口在哪儿?”  那钱袋被丢到桌子上,女妖也气炸了:“老娘……老娘从没有见过敢这样侮辱我的!什么都没做就给钱?!”  槐略心说白给你钱还不好吗,一边在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孩子里左支右绌,害怕伤了人,行动万分艰难。  “给我追!”女妖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我今天就要把这不识相的小子给留下来!”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阴影里就闪出几道黑衣的身影,皆是青年侍卫!  槐略见是男人,略微松了口气,抬脚就是一踢。一个侍卫应声飞出。  “我走了!”槐略发足狂奔,大喊,“钱袋里的钱应该还有一些,你拿着修被我打坏的东西吧!”  说完,抬手一推,两扇巨大的屏风轰然倒塌!  女子们尖叫起来,槐略闪进了一条走廊。然而走着走着,却又回到了大厅。  女妖冷笑:“没有人带路,我看你要怎么出去!”  槐略闪身躲过她的手,一没留神就倒进了一个房间里,压塌了门直接摔了进去。  “妈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槐略没忘记他之前从这样的房间里听到了许多这样那样的声音,赶紧从一团粉色纱帐里爬了出来,却并无回音。  这个房间像是弃用了,被充作库房,只有许多幔帐挂着。  槐略心道还好还好,转身又跑。但这迷宫般的结构让他焦急起来,究竟出口在哪里?  “……西……”眼看侍卫要追上来,槐略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小子别跑!”在这一分神的功夫,侍卫丢出武器,槐略连忙闪避。  “……西。”这回声音清楚了,像是个疲惫的少年,在他耳边不远处低声道,“向西走。”  这是谁?  可信吗?  然而,槐略:“这里太乱了,西是哪边?”  声音停顿了一下:“……”  ※※※※※※※※※※※※※※※※※※※※  女妖:约吗?  槐略:发传单赚吗?  槐略的副cp受出场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unji 15瓶;春风不渡。、卿阳 10瓶;凉辰 8瓶;朱朱的猪猪 5瓶;emmmm 2瓶;  啾咪!第36章 疑画其一  声音道:“……向你的左手边走。”  他似乎又清晰了一些, 没有之前那么疲惫了。声音轻声道:“前面有个机关,跳三下再过去。小心。”  尽管面前是普普通通的石砖, 但槐略还是依言跳满了三下才过去。就在他顺利通过的那一刹那,身后追的侍卫相继发出“啊!”“草!”“呀!”的声音,被机关挡住了一般。  槐略回头扮了个鬼脸, 脚下继续狂奔。  “十步后向右, ”那道声音似乎带着微凉的气息,拂在槐略耳边,“注意不要踩到那块红砖。”  槐略行动如风,分出心神问了一句:“兄弟,你是谁呀?”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道:“前面有箭雨!注意闪避,三十步后向左。”  果然,箭雨纷纷而下, 槐略滚地躲过。这下他不再分心了, 只专心听那道声音的话:“下面往哪?”  “十五步后往上。”声音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了如指掌。  大约一刻钟后,槐略终于冲出了密道, 重见光明,势头太猛差点跪倒。  原本他在地下, 而声音给他选的路线并非正常出口, 因此槐略是直接从一处房间的地底冒出来的。  “啊哈哈哈哈不要看我我只是路过……”槐略赶紧站直, 冲那些客人惊异的目光讪笑, “不好意思,我走了!”  他混进了人群里,等没人注意他后再放下心神,低声道:“兄弟,谢你了,敢问能否现个身?我……请你吃饭。”  周围喧闹一片,声音没有回答,仿佛消失了。 第37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酒瑾爱言言 1瓶;  =3=!爱你们第37章 疑画其二  雪无霁动作一停, 决定如果陆宸燃问起来,就说是传说、并无真人。反正也是无面, 容易解释。  想好了,他便拿起画笔,先在纸上试了几幅;再覆到宝石上, 执细长刻刀, 在灯下雕镂这枚火炼金。  烛火轻曳,如玉手指间的银刀不时闪烁。瑰丽似血的宝石折射出光晕,落在雪无霁的脸颊和眼中。  细碎的宝屑落在桌子上,柔和却不失刚硬的线条逐渐勾勒出图案。  图中剑仙衣袂猎猎,堆叠如花,执剑而立,位于图案上方,占据了大半个宝石;妖魔面容模糊,身形湮灭, 蜷缩于画面底部。  寒剑剑尖指着妖魔, 是整张画面中最锋利的一笔。  同样是威名远扬,陆宸燃和槐略在不知情人心目中的形象往往是高大到狰狞的,雪无霁却从来没有被误认为三头六臂, 靠的就是这诛魔图。  任谁都能看出,画中的剑仙是个风采动人的青年。  他刻得很快, 但还剩下一些细节没有全部完成, 便先包了起来待明天再刻。  夜已深, 该睡觉去了。不远处陆宸燃的呼吸依旧绵长均匀。  起身的时候, 雪无霁看到了那副画卷,微微一顿:上面的绳子怎么又松脱了?  他看着不舒服,便又工工整整地打好了结、摆摆正,才熄灭了灯。  雪无霁和陆宸燃的房间里已经熄了灯,那边的房间里却突然“哐当”一声巨响。  “哎?槐公子你怎么了?”缘本相被吓了一跳。  槐略被那句“你真好看”冲击得脚下一滑,发出巨响。他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嘶”道:“我没事……等等!你别过来!”  他捂住还在发烫的脸,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为什么这个魂这样子说话啊!!  我的一世英名——  缘本相不敢动,离在他三尺之外,毛蓬蓬的火红尾巴不安地扫动着:“对不起……”  槐略捂着腰站起来,强行做出根本不痛的样子,挪到了床边坐下。  他躺下,把被子拉到下巴,道,“睡觉了。”  他从小被家里教育要早睡早起,今天已经是例外了。  槐略熄了灯,房间里只剩月辉。缘本相怔了怔,没有动。  “……你愣着干嘛?”槐略停顿了一下,望着黑暗道,“哎呀,说起来,魂要睡觉吗?”  缘本相小声道:“要的。”  “那你就躺这里,床够大。”槐略给缘本相空出了一个位置。  三尺的距离在这里,缘本相要是不和他并排躺着就会很辛苦。  缘本相道:“你不怕我吗?”  “……”槐略嘴硬道,“我不怕!”  鬼魂的触感很轻,像某种透明的胶质,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散。槐略道:“我睡姿很差的,你没关系吗?”  缘本相道:“没事的,槐公子。只要我想,我就能穿过所有实体。”  “……”槐略心脏又不太好了,把被子拉得蒙住头。  房间里一时很静。  但静不到一炷香,被子里传来一声呐喊:  “啊——我果然还是睡不着!”  槐略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抬手点燃了灯,调到最亮,才把背上那种毛毛的感觉消掉。  缘本相也坐了起来,缩在床头,头上的耳朵都垂下来了,道:“对不……”  “不,不用对不起。”槐略胡乱地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怕鬼实在是怕得太厉害了,所有知道这一点的人都对此感觉不可思议。  槐略自己也不想的,奈何这实在是童年阴影。  他过于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里,唯一一次记忆深刻的恐惧,就是八岁时随父母去拜访一位亲戚、住在亲戚家的那一次。  亲戚品行不好,取了很多小妾,但老婆却又是另一个可和他平起平坐的大世家之女,实力也差不多。其中有个小妾被她折磨而死,灵体就一直徘徊在水井边。  ——而八岁的槐略晚上贪玩溜出去,就撞见了那只魂从井里爬出来的一幕。  实在是终生难忘。回去后槐略被吓得生了一个月的病。  至少缘本相的外表不可怕,槐略苦中作乐地想。  这下睡是睡不着了,槐略想了想,道:“我们来聊天吧!”  或许和鬼多聊聊天,就能克服恐惧了呢!  “我没有什么可以聊的,”缘本相垂眸道,“我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只有一醒来,就在蛮荒之地。”  槐略动作一顿,道:“那也没事,我来说吧。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从小也乖得不行,哎呀,乏善可陈。我小时候的事才有意思……”  “——我八岁的时候……呃,不对,八岁不行。是我六岁的时候,随老爹出门的时候就遇到过过一只妖魔……”  “混世魔王”槐略把自己小时候的那堆破事说了一遍,为了克服紧张和恐惧,他讲得十分之浮夸,重点讲述了自己的“英雄伟绩”,忽略了怎么被父母教训的。  讲完槐略有点心虚,看了缘本相一眼。  缘本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笑道:“那很厉害呀!”  槐略顿时仿佛受到了鼓舞:“还有十岁那次,我在家玩弹珠……”  他往日总被嫌弃废话太多,这下子总算找到一个愿意听的,当下就讲了个尽兴,从六岁一直讲到十六岁,还插进了自己失败告终的两段暗恋史。  “她们说喜欢成熟稳重的,”槐略靠在墙上,“我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对了,你们狐妖是不是都很懂情爱?”  年轻不识愁的男孩子,对这个话题总是很好奇。槐略问狐妖,因为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缘本相摇头道:“我好像不太懂。”  槐略眼珠转了转,笑道:“我知道有个人肯定懂。隔壁那个黑衣服的,你记得吧?”  “是陆公子吗?”缘本相道,“他和雪公子是道侣,我记得。”  “虽然是道侣,但我能看出来!他是单恋雪无霁。”槐略抛出这个自己发现的小秘密,“而且雪无霁好像还不知道,啧,我也不知道他俩这道侣关系是怎么搞的……”  缘本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诗,喃喃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连带着仿佛还有什么记忆,却想不起来了,只有胸口闷闷的感觉。  槐略感慨了几句隔壁,又开始继续讲自己的成长经历了,缘本相便也抛去了那种感觉,继续听着,托着下巴望着他。  这时,四下突然一暗,烛油烧完自动熄灭了。  槐略看着熄灭的烛火,看了眼窗外道:“咦,都这么晚了。”  月已升至中天。  缘本相一直听着,没有显出丝毫困意,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要是我从小就遇见你,那该多好玩……小心!不要被烫到。”  他眼中满是神往,看见槐略伸手就要去拿烛台赶紧拦住。才碰到对方,二人俱是一怔。  缘本相的手比槐略小了一圈,触感是魂体的冰凉。槐略一个激灵,碰到了烧得滚烫的烛台,几乎跳起来:“啊啊痛!”  “我忘记了你怕!抱歉!”缘本相赶紧收回了手。  “没事……”槐略盯着那烛台,却心想,不是的,刚刚不是害怕……  那我是为什么不想让他靠近?  他自顾自地陷入了纠结。纠结了半天没想出来,困意上涌,便打了个呵欠,道:“我们睡觉吧……好困。”  缘本相嗯了一声,也小心地躺下,槐略挣扎着模糊道:“不要紧……你靠过来一点……”  “我……不怕……嗯。”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了睡意里。  *  第二日。  雪无霁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着,睁眼才发现自己被陆宸燃整个抱住了。  ……自己不是在另外一张床上吗?  雪无霁无奈地想。  自己的头还枕在他的胳膊上。  “醒醒,”雪无霁撑起身,轻拍他的肩膀,“这样不麻吗?”  陆宸燃迷茫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去靠雪无霁,把脸埋进他的肩侧,蹭了两下:“……困。”  “不早了。”  “……不想起。”  雪无霁发觉陆宸燃在早上总是格外黏人一点,只好不动。陆宸燃过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直起身,扬眉笑道:“宿哥哥,惊喜吗。”  雪无霁才发觉原来不是自己换了张床,而是半夜不知什么时候陆宸燃连人带被子挪过来了。不仅过来了,还像个八爪鱼一样把自己牢牢抱住了。  不知寒也醒了,告状道:“我知道!我看见了,你刚刚睡着,他就摸过来了!”  说完还很委屈,“还叫我不要吵醒你,枯桑也拦着我。哼,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没有警惕性,要是下次是坏人靠近怎么办?”  雪无霁下意识道:“不会。”  ——如果是别人,他就不会这么放松。 第39章 剑光偏了。  但少年变成原型,画和方匣子就也拿不住了。  画转眼间就到了陆宸燃手中,他眼中生出几分戾气,枯桑再次飞起。但与此同时,那白兔竟是大喊一声:  “画境!!”  他咳出一口血,灵力的光圈从他身体里浮出来,被画吸收,白兔形缩小了一圈。他竟是引爆了自己的全部修为。  雪无霁没想到他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方法,神色微变,向陆宸燃道:“把画放下!”  但房间里已经刮起了飓风,那副画瞬间放大,白色的尾巴从画里浮出来被白兔一口叼住,白兔用身体拱着那只黑匣子,向门外奔去。  画犹如一张罗网般从天而降。  白光涌现,二人的身形都被吞没。  雪无霁感觉到自己在从高空中往下坠,寒冷的狂风吹来,几乎把他整个人位置都吹偏了。  为什么?  他在掉落的过程里仍觉得十分难以理解,这画境根本不是凶险的那种,凭他们两个人很快就能出来。  而白兔引爆了修为,只为困住他们这一小会儿?  他甚至连自己还够不够命赶到都不确定,房间里有阵法,他根本逃不掉。  他要用尾巴复活的那个人,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雪无霁掉进了雪地里。  雪地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数段不好的回忆涌了上来,雪无霁压住上涌的情绪,想站起身,可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情震惊了:  他伸出的手,变成了毛乎乎的爪子。  ……他怎么变成原型了??  雪地里没有了白衣的人,只余一只白狐狸。  雪无霁发觉自己的灵力也被这幅画压制了,但他尝试调动,画境就已经压制不住他。  雪无霁很快又发现,这并非他的原型,而是一只普通的白色狐狸,耳朵是黑色的,身后也只有一只尾巴,尾巴尖儿也是黑色。  看来这是画境给他改变的形态。  那……陆宸燃呢?  雪无霁突然想,他也会变成狐狸吗?  他在雪地里走了几步,看到了不远处的小院。  这一整个画境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小院像是海上的孤岛。他便向小院跑去。  院落内很精致,看来住的人很会生活。会是那个白缨将军吗?  雪无霁决定在门口的这丛青竹边等。  片刻后,他听到了一声小兽的叫声。  “嗷呜……”  一声奶里奶气的呜咽。  雪无霁一顿,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纯黑色、毛茸茸的小狗正在向他奔来。  那狗子看上去还没成年,但身躯已经和雪狐狸一般大。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看上去仿佛很不适应四肢着地的走路。小狗眉毛是两个椭圆的黄豆豆,双目黑沉晶亮,隐约透着几分焦急。  小黑狗冲到了他面前,雪无霁后退几步,却还是被没刹住的小黑狗给扑到了雪地里。一黑一白两个毛团子滚到了一起,身上都沾上了雪粒。  小黑狗像是觉得很丢脸,爪子抹了把脸,开口是一句带着奶味儿的人言:“宿哥哥……”  “……”雪无霁心中一言难尽,眼里十分复杂,“……陆芯???”  ※※※※※※※※※※※※※※※※※※※※  嘿嘿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老k 30瓶;看,企鹅在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9章 入境其二  陆宸燃郁闷道:“……是我。”  雪无霁:“……”  仔细看, 小黑狗的额头上还有一个朱砂印,正是陆宸燃无误了、  雪无霁有点词穷, 半晌道:“你还……适应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陆宸燃的情绪更差了一点,他道:“尚可。”  其实一点也不尚可!  他现在想把那只兔妖的皮扒下来。  陆宸燃若是人形,此刻必然是叫人心生畏惧的凶戾。但他现在被画境变成了一只还没成年的小兽, 根本凶不起来。  不仅不凶, 还奶得可爱。  雪无霁忍不住用爪子摸了摸他的头,那毛细细软软,在陆宸燃露出疑问眼神的时候又转过头,淡淡道:“没什么。”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唳。  “枭——!”  一片阴影投射在了雪地上,雪无霁抬起头,只见一只巨大的猛禽自院落上方飞过。  尽管此刻是兽形,但二人不需要害怕,只是敛住了动作。  那只金雕冲向雪地里, 飞溅的雪花里, 有一个雪白的东西慌不择路地一跃而起,狂奔逃生!  是一只白兔。  雪无霁微怔,因为他刚刚经过那个位置并没有看见兔子。再说就算那里有兔子, 刚刚察觉到他和陆宸燃也该逃走了。  这应当只是幻境里的虚像,或许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金雕一次扑杀捕猎不成, 很快再次扑棱起翅膀, 白兔被它凌空抓起, 尖锐的爪子穿透了它的后腿, 滴下一串血迹。  白兔命悬一线。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利光一闪,金雕哀鸣出声,白兔骤然坠地!  金雕受惊飞走,只留下一地羽毛和雪中蜷缩的白兔。  “箭?”陆宸燃轻声道。  但他话语一顿,很快看清——那竟然不是箭,而只是一颗石子。  石子打中了金雕的腿部,迫使它放开了兔子。  雪无霁心中赞了一声,金雕起飞、石子射出,行云流水一般恰到好处。弹射之人经验之老道,拿箭必是个百步穿杨的好手。  “这还是我第一次救兔子,而没有杀兔子。”  一道女声自二人侧方传出,轻笑道。  这声音动听而低沉,比寻常女子略显沙哑。雪无霁抬头看去,虚像的变幻无声无息,那朱色长廊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是个身披大氅的女子,身材单薄纤长,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她披散着头发,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远远看去,面容是带着病气的苍白。  手持一把小弹弓,正是它救了那只雪兔。  ——雪无霁与陆宸燃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将军白缨。  白雾浮出,场景变幻。  还是这个白雪皑皑的小院子,但这一幕里天空中飘下细雪。一人一兔不见了,屋子里传来人声。  一黑一白两个毛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攀上朱廊,顺着长廊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应当很暖和,角落烧着好些炭盆。  雪无霁看见了熟人,那兔妖少年已经化为了人形。  屋子正中是一个小火炉,白缨正在烤番薯,兔妖坐在她对面。满屋子一看就是御赐的各种物品里,这个番薯看起来格格不入。  橘黄的番薯散发出软糯甜香。雪无霁看了好几眼,他还没吃过这个东西。陆宸燃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会烤的。”  雪无霁道:“……先看虚境。”  陆宸燃尾巴摇了摇。  两个毛团蹲在门口往里看。  “原来你是妖怪。”白缨翻了下番薯,挑了下眉,“我第一次见妖怪。怎么,你要报恩吗?”  她眉目十分精致,如一张烟雨的水墨画,但又恰到好处地糅杂着英气。她仍是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肩上披着厚厚的披风。  雪无霁才发现哪里不太对劲,这院落里没有仆役,没有婢女。除了白缨外竟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修为不对劲。”陆宸燃道。  这一点,雪无霁也看出来了,兔妖的修为居然比在此之前他们见到他的时候还高出一点。  也就是说,他后来修为还降低了?  兔妖点点头,道:“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了,何况是救命之恩。我能怎么报答你?”  他头上顶着一对兔子耳朵,软乎乎地垂在脑后,一点头就晃。腿上的伤口用绷带扎着,包扎很漂亮,看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别,这话一听就是那种酸唧唧的文人爱说的。”白缨拿起番薯咬了一口,被烫到又伸出舌头扇风,“嘶……”  她靠着椅子腿,“让我想想怎么报答。”  兔妖坚定地看着她。  白缨道:“我本来想吃了你的。但是你突然变成人形了,这可怎么办。” 第41章 白缨从房间里把画笔画纸拖出来,盘腿开始作画。她咬着笔思考了一下,自信道:“虽然我没有画过这么复杂的动作,但我这么厉害,一定能画好。”  说着,她几笔勾出一个极丑的兔子。  “不好,画得有点像猪了。”白缨痛心道。  她袖袍里露出的手腕伶仃瘦削,雪无霁移开了视线。  阿茕还在专心捣药,但是他其实心里应该也已经知道,就是喝再多的药也没法救白缨了。  白雾将一人一兔的身形淹没,下一幕院落里空无一人,但雾气里隐约传来人声。陆宸燃顺着声音走去,来到了小院子外的河边。  那里立着一道白衣的身影。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白缨被阿茕管了一个冬天不准碰水,终于盼到了春天。她穿一身宽松的白色单衣、提着篮子去采野莓吃。  白大将军是不会顾什么漂亮的野花的,一脚踩倒一大片,低着头找野莓。  那是一种红色的、小指节大的果子,酸酸甜甜,味道很美。她从前行军的时候,在干粮之外也常用这些东西打牙祭。  等到竹篮装满了,冒出一个小尖,她直接去河边洗。  春雪初融,水还有些冷。她撩了会儿水花玩,觉得指尖有点僵,嘀咕道:“还好没被阿茕看见……”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气急的呼喊:“阿缨!”  白缨:“……”  怕什么来什么!  她立刻站起来,把手背到后面,讪讪笑道:“哎呀,这不是我家小兔子吗。”  白缨常年在军中,男女的概念很模糊,何况也没有什么人敢打白将军的注意。此刻她的裤腿袖口全都卷了上去,露出藕节般的小腿和胳膊,白衣沾了些水,有些透明。  养了一个冬天,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一点。但是雪无霁也注意到,她的指甲几乎已经是全黑色了,乌发里也搀着刺眼的白。  “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嗯?小兔子?”白缨一顿,“你怎么了?”  阿茕的整张脸都是红的,眼里全是水光,死死地盯着她。不像兔子,倒像一匹狼。  白缨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走过去道:“你怎么了?”  她走路的时候,湿润的皮肤上就沾上了花瓣。  “别过来!”阿茕突然捂住脸,蹲下来颤抖着嗓子道,“不准过来!……”  白缨皱了皱眉,蹲下来道:“小兔子,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这症状莫非是发热?  她把手放在阿茕的背上,另一手去碰他的额头。  阿茕的颤抖更厉害了,抬起脸,道:“我……我不是生病。我是……”  他的脸像火烧云,小声喃喃道,“是……春天到了。”  白缨的动作一怔,看着那双水盈盈的红色眼睛,好像心里有什么燥热撩人的东西。  ——像是钻进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那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了。  他们相拥着滚倒在花丛里,落花拂了满身。  “非礼勿视。”陆宸燃侧过身,笑着捂住了雪无霁的眼睛。  雪无霁心想: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但他也并没有看,不止是因为“非礼勿视”,还有不忍心。  他听到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静止了。  然后他听到白缨的含笑的低语:“小兔子,不要哭呀……人活一百年,不可能不分别的……”  “别哭啦……”  柔声的安慰里有细碎的哭声,逐渐被雾气淹没,变得遥远。  白雾中,陆宸燃和雪无霁再次回到了小院子里。  这一回,雪无霁变回了人形。他捏了捏陆宸燃头顶上的耳朵,道:“准备走了。”  他们都有预感,这是最后一幕了。  雪无霁推开了门。  房间里满是药味,白缨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阿茕坐在他床边,双眼通红地端着一碗药:“阿缨,喝药了。”  “阿茕,没用的。”即便是这个时候了,白缨也还是笑得仿佛无知无觉,逗小兔子,“我没救啦。不用喝药了,你可以去讨新老婆了。”  白缨呼吸了几次,又感觉胸口闷痛,闷闷地咳嗽起来,阿茕忙放下碗扶她坐起来,白缨猛地呕出一口乌血来。她长发披散着,跳动的烛火镀在她枯槁的脸上,半数白发如银铸。  这是白将军少有的会显露出狼狈与脆弱的时刻。  “这下惨了……”白缨喃喃道,“一个心爱着你的女人在你面前死掉,你忘不掉了。”  阿茕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睛更红了:“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不要忘记你!”  白缨的眼睛闭了起来,她心想,好不服气啊,怎么别人都有回光返照,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虚弱得连睁开眼看阿茕一眼都没有力气了。  阿茕的眼泪掉在她手上,她费力地去握他的手。白缨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一首词。  她总是说诗人是酸文人,但这首诗她很喜欢,只一遍就记下来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她好像看到自己在一望无际的秋色原野上拉起弓弦,瞄准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红彤彤的眼睛里倒映出她身后的天,然后她突然就心软了。  她不再拉弓,生平无败绩的大将军在这只小兔子面前一败涂地。  白缨想起自己上一回照镜子,镜中自己的鬓发已经雪白了。  明明她还没有三十岁。  那首词的后半段,是什么?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可怜白发生啊。  雪无霁看到浓郁的黑暗上涌。  雾气全变成了黑色,像是扭曲的魔鬼,画境犹如有意识般尖啸起来。陆宸燃道:“宿哥哥,抓紧我。”  他拉住了雪无霁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掌心涌出金红色的火焰。  画境更加哀戚地叫了起来,景物畏缩般往后退去,火焰汇聚成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四围盘旋。场景出现了焦黑的裂痕。  陆宸燃抬头,眸光冷厉,笑道:“兔妖,如果你不想这幅画被烧掉,就识相点。”  火龙怒吼一声,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它身上抖落下来。  空气变得灼热。  如果陆宸燃愿意,整个画境瞬间就可以被破坏,二人就可以脱身。但陆宸燃还是给了阿茕一点机会。  在白雪蒸腾殆尽,青竹即将被点燃的时候,阿茕终于松动了。  二人周身重新出现了来时的白光,陆宸燃收回火龙,和雪无霁一起被白光吞没——  白光消失,二人回到了画舫的房间里。  白色的兔子缩在门边,身旁有几滴眼泪。他的后腿在地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但走到门口却仍旧被结界挡住了。  雪无霁半蹲下来,道:“你这样会死的。”  “死?”阿茕道,“我早就已经不怕死了,我死了,就能和阿缨团聚了……”  他早已经没有退路,气息也虚弱不堪。狐尾被他挡在身后,他也没有力气移动了。  雪无霁把自己的尾巴拿了回来,一阵灵光闪动之后,尾巴融入了他的身体里。灵脉中一片温暖。  “原来这是你的尾巴,我自从听闻了九尾的传说,这些年就一直在寻找九尾。我还以为,我这么幸运,发现了一条无主的尾巴……”阿茕气息奄奄道,“我做了错事,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就算把我吃了,也没关系。”  他闭上了眼睛,吸了吸鼻子。  但此时突然,一道女声自上方传来:“小兔子,我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偷别人的东西?”  ※※※※※※※※※※※※※※※※※※※※  为啥你们都觉得我会把白将军和小兔几be(凶狠.jpg)第41章 金蕊其一  阿茕猛然睁开了眼睛, 错愕道:“……阿缨?”  声音是从雪无霁身后传来的。  白兔瞬间站了起来,拖着一条伤腿跌跌撞撞地跳向声源处:“阿缨?是你吗?!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雪无霁站起来, 陆宸燃轻笑一声,让开身露出了女子的身形——  准确说,是白缨的魂体。  一身如火戎装, 英姿飒爽, 并非死前枯槁的模样,而是曾经的白大将军。  阿茕像是完全僵成了一块石头,似乎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让美梦破碎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白缨半蹲下来,叹息道,“……这么狼狈。”  “我……”阿茕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转向雪无霁和陆宸燃,呢喃道,“这是真的吗?”  “这是你养在养灵匣里的魂魄。”雪无霁道, 解开了阿茕的疑惑。  雪无霁在虚境里看到的确实是真的, 阿茕在那时的修为就已经高过了现在。而后来他修为降低,是因为他用自己的修为和灵力去养白缨的魂魄了。  那只被他藏在怀里的黑色匣子,就是养灵匣。  阿茕怔怔地看着她, 像是还不敢相信。  他把白缨的魂魄养在了灵匣之中,但那只是一个冰凉的匣子, 不会笑、不会动, 不会叫他小兔子;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白缨, 几乎就像是一只生魂了。 第43章 第42章 金蕊其二  陆宸燃长睫垂着, 密匝而卷翘。伤口因为这柔和的灵力迅速愈合,像是痒到了心里。  “好了。”他扬眉笑了笑。  ——明明灵力有很多种办法输送, 可陆宸燃偏偏就选了这一种。雪无霁看着他的笑,无端看出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来。  指尖被他嘴唇碰过的地方仿佛也在发烫,心尖颤动。  陆宸燃给雪无霁把食指上的伤口治好了, 就去操控室开飞舟了。  雪无霁打了会儿坐, 觉得有点心不在焉。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总是闯入心池,搅动一池涟漪。  自己是怎么了?  他皱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但无果,他干脆睁开了眼睛,放任尾巴自己去适应身躯了。  夜色寂静,月华如水。雪无霁看了看时间刻漏,还有一天就是陆宸燃的生辰了。  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袖子里的火炼金宝石。  恰在此时,槐略走了进来。  “我刚刚好像看见个兔子跑出去了, ”槐略道, 好奇得快炸了,“是我看错了吗?快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缘本相也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雪无霁正好转移一下注意力,思量片刻, 开始简略讲述。只省去了自己尾巴的部分,将它糊弄了过去。  好在槐略也不在意原因, 听情节听得十分投入, 对着阿茕和白缨的故事感慨连连、眼泪汪汪:“那个兔妖真是用情至深啊……”  他有些惋惜和失落, 在听雪无霁说给了他们保命的方法后又高兴起来, 对缘本相道:“我喜欢这个结局!”  缘本相赞同地点头,笑道:“我也很喜欢。”  二人和雪无霁坐在一道,又讨论了一会儿。雪无霁发觉在说话的时候,槐略总是忽略那“二尺”的距离,二人几乎要挨到一起了。  又聊了一小会儿——当然主要是槐略在说——二人便离开了。  “我们就不打扰啦。”槐略打了个哈切,“我也困了……缘本相,我们去睡觉。”  缘本相点头笑:“好。”  “嗯。你们去吧。”收服尾巴让雪无霁有点累,困意慢慢地涌了上来。他换好里衣躺在了床上。  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他听到了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陆宸燃躺到了他身侧。  “宿哥哥睡了吗?”陆宸燃小声道。  没有得到回复,他便伸出一条胳膊,小心地抱住了雪无霁。雪无霁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消散了,在困倦之中,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  一夜好眠。  第二日。  飞舟徐徐地向魔界开去,雪无霁翻看了一天的舆图,暗自记着沿途的城邦。他总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慢,也许是因为心有期待的缘故。  时间到了晚上,亥时。  陆宸燃去例行检查飞舟行进路线,槐略从门口探出头来:“再过一个多时辰是不是就是六殿下的生辰了?”  他捧着一只小甜饼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甜饼,缘本相跟在他身后。  雪无霁道:“是的。”  子时过半,陆宸燃的生辰就到了。  “雪哥,你有没有想好要送什么?”槐略抱着袋子坐下来,“咳,我刚刚才想起来,是来不及买礼物了。”  雪无霁道:“你有虹光门的剑碟,不要紧。”  槐略嚼了嚼饼,道:“也是。”  槐略看到缘本相望着他的眼睛:“……”  突然感觉难以下咽。  “……你等等。”他道。  缘本相:“诶?”  槐略拿出一张没咬过的饼,念了个咒,那葱饼上就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是一个圆圆的饼模样。  半透明轮廓飘出来后,原本的饼就碎成了渣。  “拿着。”他朝缘本相道。  雪无霁道:“飨魂咒?”  “飨魂咒”,谓之以食物招待鬼魂。多为祭祀时使用。  槐略大大咧咧地点头:“是啊。”  路边的孤魂野鬼,是无人给它们祭祀的。快消散了也无人关心。  缘本相呆呆地看着那个圆圆的轮廓。轮廓很轻,越飞越上。  “……快去拿啊,”槐略道,“别光看,快飞走了!我是人,碰不到这个的。我跟你讲这个饼超好吃……”  “好的,嗯!”缘本相回过神,把甜饼拿过来,双手捧着,慢慢吃起来。  他吃得很慢,像小动物,一点一点的。槐略把这一叠都干掉了,他那边才吃完。  缘本相仔仔细细地把碎渣都吃掉了,抬起脸笑道:“很好吃,谢谢你。”  “……”槐略不自在道,“没什么好谢的。把碎渣擦擦。”  他抬起手想把缘本相嘴角的饼屑抹掉,却忽然想起这只是一个魂体,他是碰不到的,便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雪无霁慢慢咬着饼,总觉得其间气场好似别人插不进话一般。  “我不送应该没关系,毕竟……”槐略又转回话题来,“我感觉在六殿下眼里,只有雪无霁你送的礼物才是有意义的。”  雪无霁道:“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槐略看着雪无霁的眼神,心想这人果然是不知道,我应该帮一把六殿下,心思一转就道,“就比如……阿茕喜欢白缨,那白缨送什么礼物,他一定是最期待的。”  到底还是没敢直说出来。  雪无霁动作顿住,微微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人举例子?  槐略被雪无霁看得发毛:“……你就当我胡说吧,呃。因为你是对六殿下很重要的人嘛哈哈哈哈……反正你送什么他都会高兴的。”  雪无霁道:“我有好好准备礼物。”  “那更好。”槐略道,“六殿下一定会很高兴。”  雪无霁又看了眼刻漏,虽然没什么表情,槐略却也看出他有点紧张,便体贴道:“我们陪你待会儿再走。”  他说了一堆无意义的废话,二人一魂把一袋子甜饼都吃光了。  直到刻漏即将走向一天的结束,槐略才松了口气,口干舌燥道:“那啥,我先走了,你加油!”  雪无霁也站起了身,攥紧了布袋中的宝石。  “雪公子。”  临走前,缘本相轻声喊住了雪无霁,“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鬼魂,才会不记得它生前的过往?”  雪无霁微微转过头,槐略也是侧耳。  缘本相像是犹豫了很久才问的,道,“我……我感觉,雪公子懂得比较多,所以才问问。”  从昨天听了白缨魂魄的事之后,他就想问了。  雪无霁垂下睫毛,淡淡道:“生前遭受过巨大折磨的鬼魂。”  痛苦到不想再记得,痛苦到身体自动把记忆清除。  这样的鬼魂他见过很多,都是战死的魔族士兵。有一些中了毒,钻心挠肺,七窍流血,死前还不甘心地睁着眼。  然后变成鬼,他们就会把这些疼痛都忘掉。  但这样的鬼魂,消散得也快。那些痛已经刻进了魂魄里,就算不记得,魂体也会比寻常鬼魂脆弱。  缘本相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例外,他从未听过谁死后还可以通过阳气续存的。  “……原来是这样。”缘本相微怔,道,“谢谢公子。”  被这最后一打岔,雪无霁心中的不安缓解了很多。  他穿过幽暗的长廊,向甲板上走去。  这一晚天气很好,星星清晰可见。微风徐徐。  “陆芯。”雪无霁唤道。  陆宸燃的身影在那里。他靠在阑干边,俯视着飞舟底下的万家灯火,手指似乎也在不安地无意识敲动着。  看到雪无霁,他抬头笑道:“宿哥哥也来看夜景吗?”  语调里也有点紧张。  “我不是来看夜景的。”雪无霁站在他身侧,“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这些天陆宸燃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生辰,好像连他自己都忘了似的。但雪无霁一直记得。  他牵起嘴角,柔声道:“陆芯,生辰吉乐。”  万千星辰像在这一刹那间汇入进雪无霁的眼中,明亮又温柔。  陆宸燃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接过那个小布袋,讷讷道:“谢谢……”  “打开看看。”  雪无霁道。  陆宸燃打开布袋,看到了熠熠的红宝石。上面被雕刻、打磨出了一副他熟悉无比的图案。  雪无霁道:“你可以拿去镶在剑鞘上。” 第45章 白色的烟雾缭绕,雪无霁用筷子搅动锅内细细白白的面条,袖子用细绳扎起来。哪怕是身在厨房,深夜煮面,他看起来还是有种不食烟火的格格不入感。  前世他在竹津峰的时候,偶尔会煮面,因为既快又方便。  说起来,从前陆宸燃有几次会来偷吃他的面,然后两个人因此再打上一架。这种理由现在想想真的十分好笑,大概只是想切磋的由头。  他往里打了个蛋,看到陆宸燃一眨不眨的目光,道:“你看我干什么。”  陆宸燃摇头笑道:“没有,只是觉得很新奇,感觉很难见到。”  雪无霁懂了。  他知道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什么样,每一个知道他还会偶尔下厨的外门师弟师妹,都会震惊好一会儿。  大概他们觉得白衣剑仙就应该是不食红尘烟火的,只需要接受神龛外的供奉。  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还曾经试过在面条里放糖,大概会觉得观念从此震碎。  ……不过,放糖确实很难吃。  陆宸燃道:“哥哥以后可以先炒一点葱花,淋上去很香。”  雪无霁也看他,目光大概和陆宸燃刚刚看自己一样——即便他已经知道陆宸燃很擅长做甜食糕点,也还是觉得很新奇。  ……难道前世陆宸燃也和自己一样,做仙皇的时候会在深夜偷偷给自己做小食?  “我不会,下次试试看。”雪无霁有点期待。  面条逐渐熟了。  雪无霁把它们捞起,分到两个碗里。  碗是金边的,连面条都显得贵气了起来。雪无霁尝了一口,觉得很一般,大概全天下的面条都是这个味道。  陆宸燃却道:“很好吃。”  雪无霁腰间的不知寒感觉到了气味,醒了过来:“咦!你们在偷偷吃东西!”  它全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剩下的时间除非战斗,否则就是在聒噪。于是房间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我吃不了,我好生气!啊啊啊!”  枯桑则没什么反应。  被不知寒这么一介入,整个屋子里就消停不下来了,雪无霁说“不要闹了,出去玩”也制止不住。  “我就不出去!”不知寒道,像个逆反的白猫,“我就待在这里烦你,略略略!”  陆宸燃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无奈,屈指敲敲枯桑的剑鞘,低声道:“去。”  枯桑默了一下,不太情愿地飞了起来。  “我们出去。”它飞到不知寒一旁,道。  这下子,连雪无霁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目露诧异。  ——这是枯桑的剑灵第一次在人前说话!  那道声音是个沉稳的少年音。  嗯……听起来就比不知寒可靠一百倍。  “咦?”不知寒愣了,“咦咦咦?!你说话了?原来你不是个哑剑!”  枯桑说完那句就再不做声,一把剑往外飞去。  不知寒道:“你别跑!”  它也紧跟着飞了出去,“别跑!你刚刚说话了是吗?我没听错!你再说一句话我听听……”  于是银白的剑影也从房间内消失了。  雪无霁莫名觉得枯桑把不知寒吃得死死的。  陆宸燃坐在对面,雪无霁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面。  然后雪无霁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他打开了舆图,点出了那个他早就想好的城邦,“——这里。艳城近一个月晚上都会有烟火会,今天是倒数第三天。”  陆宸燃看着雪无霁,把后者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陆宸燃扬眉笑道,“只是觉得,宿哥哥对我实在太好了。”  他自己都没怎么看过舆图,他只规划过总的路线,而没有留意过具体的城邦都是什么。  没想到雪无霁却为了他特意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连哪座城会有烟火会都打听了。  雪无霁顿了下,低声道:“……你才是。”  对我太好了。  *  飞天画舫停靠在了艳城,雪无霁陆宸燃已经下了飞舟。  “我们也下去玩玩吗?”槐略道。  缘本相握住双手,不好意思道:“我这个样子,恐怕不行。”  即便是在蛮荒之地,鬼魂也不常见。  槐略歪头想了想,实在是对烟火会心痒难耐,道:“要不这样……”  片刻后,他拿出一条浅粉有小花的大毯子,道,“你到我背上来。”  “槐公子不怕我了吗?”缘本相迟疑。  “……”槐略咬牙,“我,我克服一下。”  他真的很想看烟火!  缘本相轻轻地伏在了他背上。冰凉的气息一靠近,槐略背后就立起了寒毛,他深呼吸一口气,迅速用毯子裹住了二人。  鬼魂的面貌是最不透明的,这样一来,几乎看不出缘本相是个魂体。  他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只露出一个脑袋。细碎的长发落到槐略脖子上,也是微凉的。  缘本相紧了紧粉色的毛乎乎的毯子,笑眼弯弯:“槐公子的喜好真特别。”  槐略:“…………”  他红着脸:“干什么!这个颜色不是很好看吗!”  “很可爱。”缘本相道。  槐略道:“……哼。”  另一边。  雪无霁和陆宸燃已经进入了艳城,用的是“师兄”“师弟”的身份牌。  这是个不大却人流如织的城邦,城内的房屋外都涂着鲜艳的颜色。这种风格连雪无霁也是第一次见,不由眼神流连。  在灯光之下,那些暖色的颜料就像糕点和糖果。  即便是午夜十分,街道上依旧满是人。天上时不时绽开烟花。  “哎,小伙子,给不给你家的买个糖葫芦呀?”  有妖族小贩朝雪无霁搭话。  雪无霁没有吃过这种普通的小零嘴,但看到红艳艳的糖葫芦外一层糖衣,有些心动。  陆宸燃听到那句“你家的”,心情顿好,道:“好,我想吃。”  陆宸燃虽然会做很多糕点甜口,但还从来没要求吃过什么。雪无霁有些惊讶,便听得陆宸燃凑到他耳边,促狭地故意道:  “——雪师兄,给我买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逵墨·洛朗斯 1瓶;  =3=第44章 金蕊其四  “当然给。”  雪无霁不觉轻笑了一下, 对小贩道,“劳烦了, 来两串。”  他付过钱,两个人各自拿了一串糖葫芦,妖族小贩眉开眼笑, 道:“二位是第一次来咱们艳城吗?”  雪无霁点头:“嗯。”  “那你们可赶巧了, 子时过后啊,我们的‘金蕊雨’才会开始放。”妖族小贩啧啧道,“那是最漂亮的烟花了!”  陆宸燃咬了颗糖葫芦,道:“那我们一定得好好看看了。”  走远之后,雪无霁也咬了一颗红果。但一入口,他就皱起眉头:“……酸的。”  他做不出吐出去的举动,只好这么咬着。  陆宸燃早有预料,眼中有狡黠,笑了起来。  雪无霁蹙眉看着他, 含着糖葫芦脸颊微鼓, 看起来像是委屈了一般。  陆宸燃道:“过一会儿就会甜了,宿哥哥。”  果然,山楂的回味逐渐变得有点甜, 酸中带甘,有些奇异。  雪无霁又咬了一颗, 逐渐接收了这个味道。  下一颗似乎更甜了。  “还有小半个时辰, 那小贩说的金蕊雨就开始了。”陆宸燃道。  艳城中有一条河穿城而过, 沿途皆是商肆。许多小船泊在水边, 人群似乎都在往河道边去。  “宿哥哥,我们也去乘船吧。” 第47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轻语 3瓶;  么么哒!第45章 针芒其一  随着雪无霁落笔, 前尘清晰地浮现出来……  *  琉璃宗,竹津峰。  竹津峰是群峰的总称, 其实三大峰里,主峰之上才是峰主观如是的居所。  副峰半山腰上,一群弟子正在练剑。一套练习做完, 便都在树下坐着闲话。  “……然后, 雪师兄就出现了!一剑就解决了那妖魔!”  其中一人说到激动处,狂拍大腿,“这就是‘一剑霜寒十四州’!”  其余弟子也都“哇”地赞叹起来,个个眼里都仿佛冒出星星。  此刻距离岁歇宴不过过去一月,雪无霁的寒剑诛魔一事仍是众人的谈论焦点。尤其是竹津峰这群仰慕他的小弟子们,恨不能每天都听一遍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的丰功伟绩。  ——十九岁拜入仙门,二十一岁得到无等名剑,二十二岁一剑诛魔。这等传奇,谁不赞叹、谁不艳羡?  一个女弟子抬头看了眼峰顶, 出神道:“真想天天看见雪师兄啊, 长得又好,人又那么厉害……”  副峰顶是雪无霁的居所,名为“栖寒阁”, 兼有山顶湖泊和许多秘境,景色极美, 却常年不对外开放。  众人也因此更加向往了。  “得了吧, ”一个男弟子回她, 揶揄道, “你又不是江岭绯,没那么好的运气。”  观如是正式收的关门弟子只有雪无霁一人,其余都是挂名弟子,观如是几乎从来不指点。平日里指点他们的都是雪无霁这个大师兄。  但那也不是每日都会来的,大部分时间他们还是去琉璃宗全宗统一的大学堂。因此每个竹津峰的弟子都掰着指头算雪无霁什么时候会来。  除了一个人,能有比他们更多的时间得到雪无霁指点。  ——“小师弟”江岭绯。  这少年说来也是个苦命的,他是雪无霁有次出任务捡到的。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孤儿出身,被卷入了那次凶险的除魔任务里,差点死了。  雪无霁瞧他可怜,又有些天赋,就带回来了。  观如是没有表态,但也默认了江岭绯是二师弟。虽然江岭绯不住在峰顶、而是和众弟子住在一起,但他确实有更多机会接触观如是和雪无霁。  “人的命啊,真是羡慕不来。”那女弟子道,“他还有峰主亲自指点造化道呢!”  江岭绯的天赋与雪无霁不同,却是在造化道上的天才。观如是修造化道,造剑天下闻名,便也会顺手指点江岭绯。  连“江岭绯”这个名字,都是观如是取的。观如是也给雪无霁取过字,因此在众人心中,江岭绯除了没有行过拜师礼,已经是第二个关门弟子了。  众弟子沉默了一会儿,道:  “快起来快起来!练剑了,雪师兄已经很一视同仁了,教的又好!”  “我下次一定要让他表扬我!”  “是吧,做得好、进步大的雪师兄都会记在心里,我们可不能怠惰……”  少年们三三两两地爬起来,刚列好队,就听得一声剑鸣长唳。  “……啥子声音?”  “啊!我的耳朵好痛!”  “疼——”  有几个弟子立即大叫起来,捂住耳朵,眼露惊恐。剑鸣是从山脚下传来的,并不清正,不是他们听惯了的任何一个长辈的剑鸣声。  “结界?”  “不好!第一重结界碎了!”  那剑鸣其实并不难听刺耳,却无端让人心中发颤,诡异无比。在这声剑鸣里,竹津峰山脚下的第一重结界瞬时破碎。  众弟子皆是呆住,都想起了上个月才发生的魔族入侵事件。  “快去找雪师兄!”  “快,也去喊观峰主!”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红色身影自山阶上跑来。那人瞧着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红衣如火。  正是他们刚刚议论过的人之一——江岭绯!  江岭绯一到他们面前,就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手中佩剑也滚落出去了。他身后是蜿蜒血迹,面色白得惊人。  众弟子全都炸开了锅。  江岭绯总穿一身红衣,面容又清秀白皙,眼眸大而明亮,让人见了就容易心生怜惜,因此平日里也有不少女弟子偷偷爱慕他。  此刻见他血流一地,好几个吓得腿都发抖了,不知是该上前还是退后去喊人。  江岭绯嘴唇发白,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去叫……雪……”  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那剑鸣停止了,似乎暂时没有再起的意思。  最开始讲故事的那个男弟子一咬牙,上前给江岭绯试图包扎,发觉他腹部是被一剑贯穿的。那把剑应当十分轻薄,剑刃较窄……  他想着,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种灭顶的灵压,突然之间劈头压上,他的骨骼肌肉仿佛都战栗尖叫起来,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出。  “哈,都被吓跑了么。”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前方,头顶上方传来青年轻笑的声音。  男弟子僵硬着脖子,慢慢抬起头。  一个高挑的玄衣青年站在他面前,低眸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面容极为俊美,眉目含情,肤色苍白,嘴唇鲜红,乌发如檀。额心一道扭曲的焰状朱砂印,妖异如魔。  直面这张面孔的第一眼,男弟子甚至有种眩晕的错觉。既是因为他惊人的美貌,也是因为那双黑沉得如同深渊的眼眸。  青年乌黑的剑尖还在滴血。  而那带血的剑,轻轻点在了江岭绯脖颈上。  *  竹津峰副峰之上。  栖寒阁被连绵的竹海簇拥着,犹如山顶的一颗明珠。游廊屋檐,无一不精致。  临近南面的窗边栽着一树粉白玉兰,花枝姣美,粉玉兰开花时不生叶片,只有一树繁丽花朵。  玉兰之下,窗影绰绰透出两个对坐的人。  “我昨日出关,便听闻了岁歇宴一剑。这算是你的出师之战了。”  说话的人一袭青衣,宽大罩衣上有竹影暗纹;肤色白皙,左眼上别着一片金边的琉璃镜。扮相斯文,整个人看起来却依旧冷淡又疏离。  青衣人对面是一雪衣人,容色极美,眼眸浅透。他垂了下睫毛,道:“师父过誉了。”  观如是闭关半年,错过了岁歇宴,是以昨日出关后才听闻一剑霜寒之事。  这对师徒初看气质相似,但细看来却迥然不同。  观如是有一双狭长凤眼,俊美却无情,是一副谁也看不起的、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也确实没有弟子敢在他面前妄言,因为观如是不仅冷漠,说话还不留情面。  他喝了口茶,看着手里的书简,皱起眉来:“江岭绯还没有入第三重境?”  雪无霁道:“师弟进步显著。”  “差太远了。”观如是微微眯起眼,他肩头上忽然窜出一道绿影,缠住了他手中的书简——那是一条翠青欲滴的竹叶青蛇。  竹叶青吐着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黄色无机质的眼睛里是细细的竖瞳。观如是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青竺。”  青竺是观如是的灵宠,被他养在袖子里,能感知观如是的情绪而动。观如是身为造剑大师,却没有本命灵剑,他的青竺可化为一惨碧长剑,剑刃剧毒。  私下里有人说,观峰主和他养的这青蛇一模一样,又毒又冷。  二人相对无言地坐着,一个喝茶,一个看竹简。观如是越看眸色越冷,把最后几张全都丢到了一边。  “有一妖魔混入琉璃宗,至今还未查出。一群废物。”  他拂袖站起,青竺挂在他衣襟上,昂首作立状。  忽而,二人动作皆是一顿。他们都感知到了竹津峰灵力的波动。  雪无霁看向窗外,粉白玉兰掉了一片花瓣。  “雪师兄!!不好了!”  果然片刻后,就有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有,有妖魔入侵!!”  在这时,雪无霁看起来才像那个一剑霜寒的新秀。他霍然起身,道:“带我过去。”  半山腰的练武场上已经躺了一大堆人,全都昏迷不醒。  只有一个人还醒着,那年轻人一身黑衣,翘腿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什么。他实在太漂亮,一个普通的竹椅,却被他坐出了一种王座般的糜丽。  空气里还有一股浅淡的魔息,江岭绯就晕倒在山道口处,鲜血已经晕染了一大块地面。  遥遥瞧见雪无霁的身形,黑衣青年挑眉笑了下。  雪无霁目光骤冷。  他袖袍翻飞,蓝色灵力在身后汇聚了冰霜,势不可挡地席卷而去,将原本练武场上属于黑衣青年的灵压驱散!  气息搅动风云,昏迷着的弟子全都醒了。  “雪师兄!?”有人脱口而出,喜极而泣。  雪无霁望他一眼,淡淡道:“快走。” 第49章 “……”雪无霁道,“你怎么理解成这个意思的?”  “还是说哥哥准备与我交换姓名了?欢迎欢迎,我名陆芯。”  陆宸燃笑意不变。  雪无霁道:“我不想知道。”  “那好吧。”陆宸燃自然道,“我随哥哥一起去探望‘小师弟’,如何?”  这人不请自来还理直气壮,当真是十分欠打。雪无霁心里觉得好笑,道:“你要来也可以,别惹事。”  陆宸燃点头,看起来实在乖巧得要命。  这里离江岭绯修养的房间不远,途中,雪无霁问陆宸燃为何将江岭绯捅伤。  他看过江岭绯的伤口,那一剑又稳又准,若不是伤在人身上,连他都要赞一句剑术精妙。  然而,对付邪魔侵体的人,并不止“伤害”这一种方法。仙门之中,以困为上,以战为下。  “为什么?”陆宸燃扬眉,“这不是最快的方法吗?”  ……这倒也真没说错,捅一剑总比费时间设阵困住人要快许多。  陆宸燃的疑问是如此真诚,以至于雪无霁无言以对。  陆宸燃懒洋洋道:“哥哥放心。我下手知轻重,他死不了。”  这是死不了的问题吗??  淡定如雪无霁,都在心里反问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陆宸燃。  此人完完全全不像个仙门中人,行事、外表,皆是如此。雪无霁忽然想起自己曾听众师弟们说过一个好笑的传闻:  琉璃宗有次设会,卜卦峰算了一遍,指定用玄色礼服。结果采买弟子跑遍了周围所有的商肆,才勉强买全黑色布料。  因为仙门中人全都热爱白色,所有商肆都知道黑色布料最不挣钱。  而这个陆宸燃,两次见他都是一身黑金搭配。仍在一堆浅衣修士里,隔老远就能看见。  进入房间后,江岭绯还躺在床上,一见雪无霁立刻抬头笑道:“雪师兄!”  他嘴唇还有些发白,长发披散着,衬着红衣显得弱不胜风。然而看见雪无霁身后的陆宸燃,江岭绯便抿起了唇,皱眉与之对视。  一时间空气里似乎都起了火|药味。  虽然已经有人和他解释过事情的缘由,但这不代表江岭绯就不生气了。  在场还有沈光,见状连忙打圆场:“那什么,江师弟,六殿下也是好意的,你不要误会了他……”  竹津峰的人,不管什么辈分都称雪无霁为“雪师兄”;而只要不是年龄太小,则一律称江岭绯为“江师弟”,这几乎成了一种惯例。  江岭绯顿了顿,笑中似有讽意:“好意?”  沈光挠着头,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陆宸燃也笑了笑,语出惊人,火上浇油道,“就是故意的。”  沈光听着这句话,顿时头痛起来,心里直骂竹津峰是请来了一尊什么大佛。  江岭绯语塞,眼中闪现出怒火:“你!”  他的五官是清秀柔和的,但人却并非这个性格,手中红光一闪,一条赤红的长鞭向陆宸燃抽去!  雪无霁在一旁冷眼看着。  陆宸燃轻易地就捏住了鞭稍,手中火焰腾起,眼看就要点燃长鞭,江岭绯变了脸色,使劲往外抽:“还给我!”  “陆宸燃。”雪无霁终于警告地看了陆宸燃一眼。  陆宸燃笑嘻嘻的,丢了江岭绯的武器,道:“既然哥哥叫我住手,我就住手了。”  听到这句话,江岭绯先是怔了怔,然后眼中闪过不可置信,道:“谁是你哥哥了?!如此胡乱称呼,大胆!”  “哦?本殿下怎么叫人还要先问你?”陆宸燃道。  雪无霁是第一次听他自称“本殿下”,显然是故意在气江岭绯。  “雪师兄,他……”江岭绯像被蛰了一下,转头去看雪无霁,然而后者却看不出一点情绪。  于是他“他”了半天,没说出下文来。  沈光作旁观状,现在赶紧插了一句话,给江岭绯看伤口:“不好,又裂开了。”  江岭绯脸色白得可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上完药很快就好了,就不痛了,放心啊。”沈光觎他脸色,推测着这么安慰了一句。  江岭绯恶声恶气:“谁痛了?”  沈光:“……”  行吧,感情并不是想让他安慰。  可惜江岭绯想让来安慰自己的那个人到现在只说了几个字。  “你不过一个代弟子,能待多久?”江岭绯道,“别太得意!”  陆宸燃道:“不劳费心,我必定能待多久待多久,有很多时间和你雪师兄相处。哥哥你说是不是?”  江岭绯气个倒仰。  陆宸燃把人气着了,自己开心了,道:“我先出去等哥哥。”  江岭绯先是对他的背影恶狠狠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头眼圈慢慢有点红,看着雪无霁道:“雪师兄……”  雪无霁终于对江岭绯开口了:“师父听到你还未入第三重境,很生气。”  江岭绯:“……”  一听到观如是,他就不敢卖乖了,低头道,“我错了。”  “养好伤以后好好修炼。”雪无霁道,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负伤昏迷就罢了,不要连武器都能丢了。”  雪无霁指导人时甚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但一旦用了就是代表心中真的看不下去了。江岭绯浑身一凛,脸立刻红得快滴血。  “师父已经出关。入第三重境后,你自去向师父请罪。”雪无霁继续道。  江岭绯嗫嚅了一阵,手指绞着被子,没有说出辩解的话,只道:“……是。雪师兄。”  雪无霁没有再寒暄,对沈光颔首打过招呼后,就又离开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和江岭绯说的话还不如江岭绯和陆宸燃对喷说的多。江岭绯眼巴巴地看着那雪色背影消失,郁闷地靠在被褥上不做声。  沈光和江岭绯算不上熟,见气氛陷入尴尬,摸了会儿鱼也赶紧开溜了。他关上门不多时,就听得里边一声泄愤的鞭子抽地声。  沈光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忽听得除病堂的观景台上传来对话声。  除病堂共有三层,每层皆有一个观景台。毗邻群山,因为百草堂堂主认为“好景有利于养病”,所以除病堂观景台的景色是一绝,听闻常有结为情人的师弟师妹偷偷来此地,共同赏景。  观景台上是雪师兄和那位六殿下的声音。沈光驻足了半天,心想偷听不好,但又实在很好奇,磨磨蹭蹭地放慢了脚步。  他站的地方刚好被一角飞檐遮住了。  “你不是妖魔,为何最初不说?”  沈光抬头看了眼,暮色已沉,天边一轮银月,底下遍野山花,粉红欲燃。山风穿堂而过。  陆宸燃笑了下,听声音十足的劣性:“我想看你生气的样子啊,‘雪师兄’。”  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就是故意不说,要人误会。震晕恐吓一众弟子,一剑捅伤江岭绯,全都是故意的。  似乎别人在这位六殿下眼里就是无聊的、可以拿来取乐的工具。仿佛要所有人都不开心,他才开心得起来。  沈光听着气得牙痒痒。  然而雪无霁并没被激怒,只道:“你想和我交手。”  沈光等了半天,没听到陆宸燃的回复,似乎是默认了。  也是,像他们这么厉害的人,想找个对等的对手打一架也说得过去。  观景台上有落叶簌簌的声音,像有个人在踩着落叶玩儿。  对话是结束了吗?沈光琢磨了一会儿,抬脚准备走了。  他已经打算走了,但这时,却听到了陆宸燃笑意盈盈的回答:“若我想的是与哥哥交心呢?”  沈光顿住:“……”  妈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齐鹊 5瓶;千子 1瓶第47章 针芒其三  这一回换成雪无霁沉默了很久。  沈光也在等雪师兄的回复, 一面等,一面紧张得都想赶快走了。  他不会听到命案现场全过程吧?  他还从来没有看过有谁敢这样和雪师兄说话的!  半晌, 沈光听到雪无霁轻笑。  等等,雪师兄居然笑了……?!  沈光震惊了。  雪无霁道:“好啊。那我要看看,你有没有与我交心的资格。”  沈光实在不敢听了, 拔脚就走, 一面在心里骂为什么自己要偷听。  而观景台上,刹那间雪亮剑光冲天而起!  不知寒的剑刃上倒映着一弯银月,颜色却仿佛比月色还更明亮,霜花以雪无霁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满地花瓣被霜雪覆盖。  寒剑指向陆宸燃的脖颈。 第51章 但……观如是的话又闪过脑海,让他皱了皱眉。  江岭绯问也不问是什么任务,忙道:“好!”  沈光和袁朵朵也面露红光,周围一阵艳羡的声音。  几人即刻出发。  *  雪无霁带着三个师弟师妹,到了竹津峰山脚下。  琉璃宗坐落于青芜州,整个州内只有这一个宗门,其余都是普通小世家和修者。站在山脚的玉阶上,就能看见城外大片的金色油菜花。  田埂上有孩童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飘在天空中。  三个少年少女兴奋地去隔壁峰请金车和飞天兽了,雪无霁独自站了一会儿,视线始终放在那些高高飞起的风筝上。  他还没有放过风筝,之前在慈济堂的时候,他也见过别人放纸鸢。  在其他小孩子为了一只风筝抢得打破头的时候,小小的雪宿不是在一旁看着,就是在忙着画画卖钱、或是在生病。  他做不出争抢的举动,而慈济堂的风筝只有那么几只。  雪无霁记得那风筝是蔚蓝色的,画成纸鸢的模样。做得很粗糙,颜料和线条还不如雪宿自己画的,用的绳子也是最普通的细麻绳,但是小雪宿却想了很久。  他后来也自己做过一只纸鸢,但是雪无霁总觉得,一个人放纸鸢,看起来太落寞了些。于是就没有放过。  等他成了“雪师兄”,就更不可能会放风筝了。  “啊!”一声惊叫。  正出着神,一只纸鸢倒头栽到了雪无霁面前,远处一个小女孩匆匆往这里跑来。  雪无霁捡起风筝,上面已经沾了露水和污泥。小女孩跑近的时候,心疼得不行:“脏了……”  雪无霁手指微滞,接着施了一个清洁术。风筝顿时恢复了洁净。  “谢谢道长哥哥!”小女孩惊喜道,拿着纸鸢开心地转了几圈,然后抬头,双眼亮闪闪,“道长哥哥要不要放风筝?”  藕节似的小手高举风筝到了雪无霁面前,雪无霁迟疑了一下,道:“谢谢。”  他走到了开阔处,把这只纸鸢升了起来。  “大哥哥放得真好!”小女孩仰慕地看着雪无霁,连“道长”都忘记叫了。  雪无霁并没有奔跑,只稍稍走得快了一点。长风吹起他的白衣和黑发,纸鸢仿佛驯顺的鸟儿,从他掌中飞起。  线咕噜噜地伸长,这只纸鸢飞得比所有风筝都高。  雪无霁仰头看了那只纸鸢很久,然后把线轮还给了小女孩。  那边江岭绯、沈光、袁朵朵拉着飞天兽和金车回来了,雪无霁向小女孩道别。  “道长哥哥有空再来和我放风筝啊!”小女孩依依不舍。  几人都上了车,飞天兽奔跑、起飞,金车腾空而起,逐渐变成一个小点。  玉阶旁的草木忽然动了一下,走出一个黑衣的俊美青年来。  陆宸燃瞧着小姑娘手里飞高的纸鸢,唇角微勾,笑了一下。  “道长哥哥,嗯?”  ※※※※※※※※※※※※※※※※※※※※  谷薇,有眼熟的旁友吗嘿嘿。  师父对雪……我不剧透。  但前世今生,燃雪只对彼此有箭头,从未对别人动心。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苦艾是龙哥的小揪揪 5瓶;左岸的微笑 2瓶;逵墨·洛朗斯 1瓶第48章 四鹿其一  薛家和黄家都在四鹿城, 雪无霁是单独一节车厢,拆开信封。信封要答应下、签订手契后才能查看具体内容, 这一次两家的恩怨是薛家主笔上书的。  他快速地看过一遍信中内容,眉头微皱。  无怪乎这一次,薛家要求让琉璃宗介入了。  ——因为薛家嫁入黄家的一位女儿, 前夜暴毙身亡了。  薛家和黄家有宿怨, 居然还会结亲?  雪无霁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但再看下去,却都是语焉不详的废话。看来想要弄清楚,只能到四鹿城再仔细询问了。  飞天兽前进了一天,在中途的双土城停下休息,几人下车用午膳。  其实干粮也是可以随身携带的,但沈光强烈要求要停下品尝美食。  “雪师兄,你看那边桃花开得多好看!”江岭绯拉着雪无霁的袖子,“我们就在那边吧!”  不远处的一家食肆周围种满了桃花树, 桃花林中还有一条曲折小径, 别有趣味。  袁朵朵和沈光也同意了。  三人去点菜,雪无霁对这些菜色没有什么兴趣,见单子上没有什么甜食, 内心小小地遗憾了一下,先行去房间了。  侍者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桃花林内。  小径是卵石铺就的, 两旁芳草鲜美, 缤纷落英覆盖了石径和草地。桃花开得极其绚烂, 灿若堆锦, 空气里也充溢着甜香。  雪无霁独自走在□□上,不由也心情愉快起来。  绕过一个弯路,眼前赫然是一棵要几人合抱的桃花树。  风吹落、花如雨。  “——道长哥哥,好巧。”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花树上飘落,雪无霁猛然抬头,只见陆宸燃倚在花树上,正低眸冲他笑。  黑衣青年身上披着一件袍子,眉目懒散,花树给他遮了大半阳光,但还是有细碎的金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的面容更为明艳。  粉色的桃花瓣也落了他满身。  陆宸燃见雪无霁来了,便抬眉一笑,抛出了什么东西:“哥哥,接着。”  ……暗算?武器?  飞影扑面而来,速度还很快,雪无霁想也不想,拔剑一剑斩落。  那东西掉到地上,犹自在扑腾,雪无霁这才发现那是一只纸鸢,不是什么暗器。  只是和普通的纸鸢不太一样,它要小上一号,而且身上有很多机关。纸做的羽翼可以直接让它飞起来,活灵活现,精致喜人。  但纸鸢此刻已经被斩成了两段,里面的机栝都散架了,螺丝掉了出来。  它飞不起来了,看起来有点可怜。  雪无霁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陆宸燃。  但陆宸燃已经跳了下来,将那纸鸢拿起,道:“可惜。”  “我……”雪无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觉得手中的剑格外烫手。  陆宸燃盯着坏掉的纸鸢瞧了会儿,笑起来。  “没事,随手做的罢了。”陆宸燃掌心腾起灵焰,将那纸鸢的残骸包裹住了。纸鸢很快被烧成了一把灰,随风而散。  看起来,仿佛确实是“随手做的”,并不关心。  但雪无霁注意到了他第一次叫的是“道长哥哥”,也就是说……陆宸燃看到昨天自己放小女孩的风筝。  他是特意做给自己的。雪无霁抿了抿唇,道:“对不起。”  陆宸燃道:“这不算什么事,宿哥哥不用道歉。”  雪无霁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宸燃又换了称呼,道:“你知道我的名了?”  这可有点稀奇,雪无霁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真名,连江岭绯都不知道他本名雪宿。不过想来,陆宸燃是皇室六殿下,也许是用了些方法调查。  “我没有查哥哥,”陆宸燃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自己告诉他的?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那天他们打完,自己也没透露过。  “宿哥哥是来出任务的?”陆宸燃问,自顾自地把“宿哥哥”这个称呼叫了下去。  尽管观如是说过陆宸燃不可信任,但雪无霁心中却不知为何对这个定论有些反感——虽说陆宸燃会出现在这里,看起来十分可疑。  他顿了顿道:“……正是。”  “你来是做什么的?”  陆宸燃挑了下眉,道:“好巧,我也是为了一个案子而来的。”  没人规定陆宸燃不能来接案子,二人说的也未必就是同一桩。陆宸燃虽然挂着一个代弟子的名头,但琉璃宗还真没什么权力去管他做什么。  雪无霁收回视线,道:“我要走了。”  “祝哥哥顺利解决。”陆宸燃遥遥笑道。  雪无霁到了房间,因为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三人已经都落座了。  “雪师兄,你去哪儿了?”江岭绯一见他便道。  自己这个小师弟似乎总是对自己的事务有过多的关切,雪无霁只道:“遇到了一个人。”  他没说是谁,几人纵然好奇也不好多问,袁朵朵和沈光很快就把注意力投注到了菜色上。只有江岭绯眸色暗下去,皱眉盯着雪无霁。  沈光摸了摸头,突然道:“啊,差点忘了,刚刚侍者说,有位客人给我们这桌加了一道菜。”  雪无霁道:“是什么?”  “桃花甜糕。”  * 第53章 “雪师兄怎么还不回来?”袁朵朵叹口气,“说起来,你们觉得薛姑娘是怎么死的?”  江岭绯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是中毒死的吗。”  尸体肤色酱紫,面目狰狞,明显是中了毒。  “我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中毒谁都能看得出来。”袁朵朵翻个白眼,“我问的是……谁杀了她。”  “就不能是她自己自杀吗?”江岭绯继续抬杠。  沈光道:“小师弟,话不是这么说的。”  几人又拌了会儿嘴,忽而门被打开了。雪无霁回来了。  江岭绯刚想过去迎,就见雪无霁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是个俊朗的青年,一身飘飘的丧服,灯火下,面色也是惨白的。  袁朵朵悚然变色,看起来又想吐了,颤颤巍巍道:“……这个人,怎么和薛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  那个人正是薛子月同父异母的哥哥,薛梁。  雪无霁还让人去传唤了薛子华,薛子华片刻后也匆匆赶来了。  雪无霁听过童谣之后,便怀疑是看门侍卫听到了什么风声,可又不便说出口,在心里堵得厉害,只好给小孩子当故事讲讲。  他回到薛府后没有先回房间,潜入薛府主人居住的院落,果然找到了预料之中的人。  薛梁,其相貌与薛子月极为肖似,是个气质温雅的青年。  因为其是庶出,性格又安静不争,所以在薛家并不引人注目。薛子华更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关系,便没有向雪无霁等人介绍薛梁。  在雪无霁找到他时,薛梁其实也暗中有了怀疑之心,正准备第二天去找他们一行人。  两相对上信息,事情现在已经很清楚了,由来并不复杂。  黄庆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薛子月,而是她的弟弟薛梁。正是因为相貌相似又是女子,黄庆才对薛子月起了歪心思。  可得到了薛子月、成婚一年后,黄庆的心思便藏不住了,筹划着制造什么机会强占薛梁,可不知怎的被薛子月发现了。最后,中|毒而死。  “这是什么恶心透顶的人!!”袁朵朵第一个炸了,义愤填膺,“人渣!败类!我要去杀了他!”  沈光道:“我们仙门中居然有这样的人?……还是个死断袖,太恶心了!”  “这样的人不仅有,还不少,”江岭绯看起来冷静一点,但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的嫌恶,“他们都该死。但你不必要说断袖都该死。”  袁朵朵道:“我反正是接受不了!想想都呕得慌。”  薛子月受黄庆诱惑,与之相恋三年,但成婚后却才发现原来丈夫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血亲弟弟,还被自己的枕边人害死,叫人闻之震骇。  “子月死前那几天……像是有心事,我问她她却又苦笑不说。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薛梁在雪无霁转述的时候,一直沉默。此刻忽然喃喃道,“如果我再多问几句,子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盯着雪无霁,“雪仙长,是不是?!”  薛梁一看就是一个温润的公子,这就是他全部的情绪失控了,让人为之心里也一紧。  没有回答,只有一室死寂般的沉默。  沈光小心翼翼道:“薛公子……请节哀。”  在雪无霁中途说到“薛子月的脖颈上有指痕”的时候,薛子华突然就提剑往外冲,好险被拦住。  沈光生怕薛梁也想不开。黄庆现在龟缩在家内,周围护卫的修为都很高,二人贸然闯入只有送死。  薛家三兄妹的关系很好,虽然薛子月和薛梁不是同母所处,却把薛梁看作亲哥哥一般。雪无霁在薛子月留在黄家的盒子里,看到了很多她与哥哥的通信。  薛梁颤抖的手慢慢平静下来,坐在那里,双目通红得可怕,不知在想什么。  薛子华也不再说话,手指掐进了坚硬的木质扶手里。  室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薛公子……我们能找到证据,为薛姑娘伸冤。”袁朵朵道,“然后我们就能让黄庆付出代价!”  “……但那又要用多久呢?”  薛梁忽然幽幽道。三个少年一愣,接着也相继沉默了。  凌霄界各州各城设有官府,官府属于仙皇治理,然而仙门世家和宗门,理论上仙皇势力却是无权管辖的。  凡是宗门子弟,犯错处罚都由宗门说了算。  这句话细究来有很大的文章可以作,比如,怎么才能算是宗门子弟?其一需记名,其二需有宗门身份令牌。  因此,像黄庆这样的世家子弟,大都会在宗门挂一个身份。这个身份,就是在这种时候用来“避祸”的。  尽管仙门明面上都说公正,但黄庆犯案之后,可操作的空间还是非常大。  薛梁道:“黄庆的身份牌,是挂在白磲宗门下的。”  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说只有白磲宗能对其发落。  三少年的脸色俱是一变,袁朵朵道:“这……这废物居然是白磲宗的?”  白磲宗与琉璃宗一样,是凌霄的三大宗门之一。  “四鹿城盛产石矿,灵石矿八成都由黄家把持。”薛梁木然道,“白磲宗的一大矿石来源,就是黄家。黄庆是下一任家主。”  护一个世家,对白磲宗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沈光张了下嘴,说不出话来了。江岭绯恶狠狠道:“白磲宗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势利眼,连这种垃圾都护着!”  三大宗门之间有时互为敌对、有时又有合作,但其中白磲宗和琉璃宗之间的矛盾却是仙门都知的,二宗的合作是最少的,双方子弟对对方都看不上眼。  袁朵朵眼中有不可置信,仿佛还不能接受事情忽然这样急转直下。  “雪仙长。”薛子华敏锐地意识到了三少年态度的转变,看向了雪无霁,一字一句道,“还有办法吗?”  雪无霁坐在那里,一直在端详自己膝上横着的不知寒,长睫掩住了情绪。  他早已想到这一层了。  ——无怪乎黄家的暗卫修为那么高,原来和白磲宗也有关系。  三个少年连同薛子华、薛梁都看向了雪无霁,雪无霁袖中的手指紧了紧,无意识地搭到了不知寒的剑柄上。  在座几人里,唯一有能力杀死黄庆的人只有他。  但雪无霁代表的是琉璃宗,这样一来他杀人是算在琉璃宗头上的。自从一剑霜寒之后,白磲宗的年轻弟子十分不服,其上下一直就缺个由头来找麻烦,势必会借机发作。  琉璃宗有意要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第一剑仙,就连一向对白磲宗不正眼看的观如是,都嘱托过雪无霁,在这段时间不要与白磲宗扯上关系。  尤其是现在他才刚进入凌霄的视线中,最怕的就是争议。  “要不……还是走流程吧。”沈光斟酌道,“我看未必不能得到公正的结果。”  江岭绯讽刺道:“这话你自己说出来有底吗?”  “……”  几人争不出结果,几双眼睛在这时都看向了雪无霁。  ※※※※※※※※※※※※※※※※※※※※  中秋快乐!今天去看了《罗小黑战记》,强烈安利!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左岸的微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0章 四鹿其三  薛子华眼中有痛苦之色, 忽然站起了身:“有劳雪公子走这一趟了,我们自行……”  她已经认定不会有结果了。  就在这时, 雪无霁忽而抬起头,开口道:“我接的案子,从未半途而废过。”  “有什么后果, 我一应担下。”  他眸色如冷霜, 仿佛没有温度,“在下必会奉上黄庆人头。”  “雪师兄!”江岭绯第一个想反对,忍了忍,还是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袁朵朵则是欣喜若狂,绝处逢生般道:“雪师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沈光则是在心里更钦佩大师兄了。  薛子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雪仙长?……”  她眼眶一酸。  雪无霁手指抚上不知寒的剑刃,一道雪光映入他眼中。  若不算上偷偷倒掉半盏渡忧茶的那次,这是雪无霁第一次在心中生出逆反心理。  这些规矩,叫他只想一剑斩断。  *  夜深。  雪无霁扰乱了黄府,今晚黄家的警戒力度会加大。所以他决意明晚提剑去、携人头归来。  想着这种杀气腾腾的事, 雪无霁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袁朵朵咽了下口水, 小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雪师兄现在看起来很可怕……”  “确实……”沈光。  “哪里可怕了?”江岭绯。  这一晚所有人心中都有心事,仿佛夜晚都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寒变为一只白猫, 趴在雪无霁腿上兴奋道:“明天是不是要杀人了?我还是第一次杀人!”  雪无霁摸了摸它的毛,轻声道:“你觉得师父和宗主……会不会不认可我的做法?” 第55章 雪无霁半阖着眼,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我和他不熟。”  ※※※※※※※※※※※※※※※※※※※※  一个大写的双标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棵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神奇的华言 20瓶第51章 醉客其一  “……噗哈哈哈!”  陆宸燃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笑出了声。想象了一下要是江岭绯听到这句话时会露出的铁青脸色,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雪无霁道:“你笑什么。”  他没说谎——本来就不熟, 他只是捡了个小孩回宗门,江岭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是他师弟师妹。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岭绯就对他有种过度的依恋之情。而且总好像在打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主意。  “哈哈哈哈哈哈!”陆宸燃笑得喘不过气来, “宿哥哥, 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可爱?”  “?”雪无霁道,“没有。”  陆宸燃认真道:“嗯,那我要做第一个。宿哥哥,你好可爱,我好喜欢你。”  他仗着雪无霁还醉着,言语大胆。  “……”雪无霁像是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然后给出了回复。  “那……你就喜欢吧。”  雪无霁直白道。  陆宸燃笑得更厉害了。  “黄家很不好。”雪无霁不太清明,就着“喜欢”这个字眼发散到了黄家,闷闷道,“……我不喜欢。这整个凌霄界……我都不喜欢。”  陆宸燃道:“好巧, 我也不喜欢。”  雪无霁出神地望着夜色, 喃喃道:“你说……要怎么才能改善?……”  陆宸燃还没有见过谁喝醉了是这个样子,一本正经地在谈论天下大事。他轻轻笑道:“清洗和改|革。”  雪无霁道:“骗人。”  凌霄的陆氏皇族和各个仙门亘古不变,人间才总是权力更迭。  “那宿哥哥很想看到这样的变革吗?”陆宸燃闲闲地饮了一杯酒, 语气仿佛在谈论“你想要买那朵花吗”。  他顺手捡了几个花枝,搭出了一个小小的建筑。  雪无霁看着他没说话。好像还在疑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陆宸燃眯着眼思量了一下, 突然兴起般道:“你想的话, 我就试试好了。”  反正自己活着也无聊, 如果这样搞点事情, 似乎还有些意思。  当今仙门与仙皇势力相当,互不相干,仙皇无法插手仙门事务。  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插手呢?……  陆宸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那个花枝搭建的小房子轰然倒塌。  那就只能把现有的一切推翻重来了。  血腥、暴力,反复的冲突和流血,危险和前途不明,这些词让陆宸燃的心中升腾起一种战栗的兴奋感。  他把目光从那堆倒塌的花枝上移开,又饮下一杯酒,如此随意就决定了一件人生大事。  雪无霁现在是个醉鬼,被他带得也觉得是件很简单的事,懵了一下后还真信了:“那……你不能骗我。”  “我会做成的,不骗你,宿哥哥。”陆宸燃笑眯眯道,“你还喝吗?”  看样子好像酒醒了些。  雪无霁点头,陆宸燃便给他斟满了酒。除了眼眸笼罩着一层雾气外,雪无霁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和陆宸燃碰了下杯,这回喝得很慢。  然而不声不响地喝了一杯后,陆宸燃听到了他喃喃的一声抱怨。  “好热……”  雪无霁半睁着眼,无意识道,看起来有点烦恼。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细腻如瓷器的暗部。  陆宸燃道:“可以把外袍……”  话音未落,就卡住了。  只见雪无霁的头上出现了什么白绒绒的东西。  ——竟是一对兽类的耳朵!  陆宸燃愣怔住了,随即抱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心态去仔细看那对耳朵——有点像猫,却又更长一些,应当是白狐的耳朵。  白绒绒的,每一根毛尖端都几乎是半透明的。内侧是粉红色,连带着周围的白毛也透着点粉。  风一吹,那对狐耳就敏感地抖了抖。  紧接着,几条白色的尾巴也冒了出来,蓬松得像云朵。  ……雪宿是白狐妖?  陆宸燃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数了数,现在才只有八条。  还差最后一条就是大狐妖了。他捏了捏尾巴尖,然后就被白毛糊了一脸。  “不准摸我尾巴。”雪无霁用尾巴甩了下陆宸燃,抱住尾巴小声道。他看起来是困极了,眼睛完全闭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往后仰。  陆宸燃一把扶住了他,以免他一头栽到屋顶下去。  “……”原来他看起来酒醒了,其实还是醉得很。再喝一杯下去,都直接睡着了。  陆宸燃看着靠着自己怀抱睡得很安心的雪无霁,道:“你还真不怕我是狼崽子啊。”  虽这么说了,但他还是施术隐去了雪无霁的白狐耳和尾巴,抱着他跃下了房檐,把人小心平放到床上去。  不知寒掉了下来。  “嗯……?!嗯嗯?你是谁?雪宿昏迷了?”  不知寒原本在养精蓄锐睡觉,满以为自己会被血腥味唤醒,没想到是磕到床沿醒的,还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不像好人的蓝衣道士。  “你谁啊!”  “嘘……”陆宸燃以食指抵住唇,“宿哥哥睡着了。别吵醒他。”  不知寒有些警惕,但陆宸燃却将手搭在了自己腰间的枯桑上,“我得走了——杀人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好。”  “对了。”陆宸燃带着笑意补上一句,“——等宿哥哥酒醒了,告诉他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酒。”  那种样子,还是不要被别人看见的好。  只有他能看见。  ……  *  天光昼明,热闹人声传入耳中。  雪无霁缓缓睁开眼,静止片刻后,眼中的茫然瞬间消散,坐起身道:“不知寒,现在是几时?”  不知寒被他吵醒了:“什么几时……我是给你报时的吗!哼,快午时了。”  雪无霁脸色一变,有些发黑。  他捂住自己的头,只有一些零散的记忆浮上来。他记得自己和陆宸燃一起喝酒,然后……  然后呢?  然后就喝醉了,喝醉之后的记忆一概没有了。  一直到了现在。  ……什么酒后行千里,什么十步杀一人,都是假的!  雪无霁脸色愈发微妙,扶住了额头。他看看窗外的太阳。  自己从来还没睡到这时候过,他心中更加难以言喻了。  “哦!对了,半夜那个送你回房间人又来过一次。”不知寒道。  它的话让雪无霁为之一顿。不知寒继续道,“换了身衣服,啧啧,以为这样我就闻不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了吗?浓得都盖不住了。”  血腥气?  陆宸燃受伤了吗?作为他的对手,陆宸燃还会被谁伤到?  不,等等,他是去杀人了!  黄庆!  雪无霁道:“他怎么了?”  “你怎么看起来很关心的样子啊,那不是他的血。那人没受伤。”不知寒语调有点怪异,“我感觉那人有毛病,他回来……就给你煮了碗醒酒汤。喏,就在那。”  不知寒回忆起昨晚的画面。陆宸燃重新出现时,满身的血味儿浓得它这个剑灵都要窒息了,他换回了一身黑衣,笑意如常。  可就是这样才可怕,连它都有点犯怵。  那是夜色最浓时,陆宸燃一身寒露,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房间里。不知寒立即就感应到了,同时还有他腰间佩剑上骇人的戾气。  它彻底清醒了,变成了猫形炸起毛来。但陆宸燃只是摸了下它的头,低笑道:“嘘,别怕。”  他的手冰凉得像死人。  然后不知寒就看着他……走进了厨房,做了一锅醒酒汤。  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也太渗灵了。 第57章 “好险!”  雪无霁抬手便拎着三少年的领子把他们甩了出去,反手一剑斩断了枝条,但金车也瞬间爆裂。他看向了凌峰主,眸子第一次有了冷意:“凌峰主以大欺小,不觉丢人?”  “我是代观峰主教训你们。”凌峰主哼了一声,“乘早道歉说出真相,我还能念在观峰主的面子上放过你们。”  袁朵朵忍不住道:“这人好不要脸!”  江岭绯脸色难看:“雪师兄,不要道歉!”  凌峰主退开一步,笑:“你说本峰主以大欺小,那我便不出手了。赵文、胡六、李子云,上!”  他身后的三个青年弟子依次走上,本命灵剑出鞘,剑光大盛!  那三弟子中,大弟子赵文看起来修为最深,二弟子三弟子则是差不多的水平。  赵文的修为三少年一眼看不穿,只觉得几乎和雪师兄差不多的,当下心中发凉;而那剩下的胡三和李子云,无不比他们高处一个境界!  袁朵朵、沈光、江岭绯三人都只是外门子弟,年龄也小,但这三个却都是凌峰主的嫡系,怎么能比?  凌峰主话音刚落,赵文便沉声喝道:“师弟,与我一同结成剑阵!”  显然是蓄谋已久的!  三把长剑剑尖相碰,拧成一股浩然剑气,双木迷境里也开始震荡起来,整个迷境的灵力都被抽取、为之所用。  袁朵朵恨道:“你们怎么不讲道理!”  感知到了那庞大的灵力,三少年都开始焦躁起来。  “不必退。”雪无霁却是冷声道。  只见灵力凝聚,空中出现了无数长剑的虚影,有泰山压顶之势,叫人生出一种腿软的冲动。  那叫赵文的首席大弟子生了张方方正正的脸,整个人带着股矜傲之气,一看平时就也是个被捧上了天的天才。  他微抬起下巴,盯住雪无霁:“这是在下用一个月自创的剑阵,雪仙友感觉如何?”  赵文早在一剑霜寒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琉璃宗的这个新秀,早在心中把他看作了唯一的对手。  雪无霁与他同龄,又都是三大宗之中峰主的首席关门弟子,平时大家自然会若有若无地把二人进行比较。  叫赵文暗恨的是,大部分评价都是觉得雪无霁更惊艳一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赵文早从十一二岁的少年时期就出了名,但雪无霁却是在十九岁时初拜仙门,吸引了大批惊叹的目光。  不就是晚了点入仙门?  他也打听过了,雪无霁出入剑冢用的时间、乃至灵剑的等级都和他差不多,赵文不快地想道,这个新生代第一人的名头本来是给他的!  他一个月苦心钻研出如此复杂的剑阵,还没想到要怎么才能出个风头,没想到机会就自己来了。  “在下将雪仙友视为可敬的对手,”赵文道,“若仙友愿意在此刻低头认错,我的剑阵便不会发;否则……”  他已经认定了雪无霁没有办法。  “雪师兄……”袁朵朵怯怯地看了眼雪无霁。  雪无霁道:“对手?”  他抬眼望了望那交织如网的剑阵,琉璃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讽。不知寒现出寒光,即刻出鞘——  赵文心中的不快更浓了,抬起手,半空中的万千剑光也随之颤动。然而没等启动,赵文眼中便出现了不可置信之色。  雪无霁唤醒了不知寒,却没有握住它。银色长剑飞到了他身后,一剑分出了十道虚影。  一生十、十生百、百生千,天地间风云涌动,灵力被引到一片寒光中间,雪无霁和三个少年的衣摆都被这强劲的气流卷得飞舞起来。  转瞬之间,不知寒便分出了万千凛然剑光!  千对千,万对万。  ——这是一个与赵文一模一样的剑阵!  ※※※※※※※※※※※※※※※※※※※※  年轻时候的雪雪,也是很呛人的哈哈哈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慕 1个;第53章 醉客其三  这两个各占了半边天空的剑阵, 唯一的区别就是,赵文是集三人之力才能聚成的, 雪无霁却只有一个人!  赵文用一个月创出此阵,本以为已经够快、够他骄傲一阵子了,没想到却有人之一眼就参破了其中玄机, 还瞬间就复制了出来!  原来真的有这种人, 别人努力了大半天的成果,对于他只是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赵文脸色无比难堪,像是生生被人打了一个耳刮子似的。凭什么?凭什么会有这种人!?他心中的嫉妒快要把自己逼疯了,突然吼道:“剑阵启!”  尾音都撕破了,听起来分外好笑。  话音刚落,他这一方的剑光便如同银雨倾巢而下,杀气已然毫不掩饰。雪无霁一挥袖,他那一方的剑气便也随之而动。  剑气如同交织出了一张天罗地网。在两个剑阵相撞的那一刹那间,天地间被白光映得雪白一片, 三名少年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满耳都是剑鸣声, 像是铺天盖地的仙乐奏响。  而后,刹那粉碎。  赵文的剑意如同破碎的银片,在炫目的白色里分解、消融;待灵光消散, 那些碎片便纷纷扬扬地陨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雪无霁不知何时已经离赵文只有三步之遥。他站在这闪烁的冷雪里, 不知寒剑尖直指赵文心口:“要做我的对手, 你还不配。”  雪无霁这话说得极冷漠, 赵文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手中本命灵剑铛然坠地。  他面色红红白白,竟然哇地一声生生吐出口血来。  “赵师兄!”  “你没事吧赵师兄?”  二人的灵力都已经消耗过半,却也还可一战。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赵文甚至已经没有胆量拿起剑:“我输了?……我怎么可能输?……”  胡三、李子云见大师兄认输了,瞬间也没了信心,畏惧地看着雪无霁;而江岭绯则是立即喊道:“雪师兄!”  “太厉害了!”袁朵朵和沈光也激动起来。  三个少年脸都红了,眼睛也亮晶晶的。  凌峰主见三个爱徒只被雪无霁一个人就击败了,脸上瞬间挂不住,喝道:“三个废物,退下!”  他目光凌厉地看向雪无霁,“无知后辈,不仅犯下灭门一案,伤害无辜,还打伤我爱徒,你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  这分明就是颠倒黑白,起先还说只是怀疑,这下直接把黑锅扣下了。  “我没做过。”雪无霁一错不错地迎着凌峰主视线,“何况就算做了,我所杀之人也并非无辜!”  江岭绯道:“贵宗好不要脸,连这种无赖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吃痛地叫了声半跪下去,袁朵朵和沈光也惊叫起来,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按着肩膀下跪一般。  凌峰主的神情也难看得吓人,身上骤然爆发出恐怖的灵压,向雪无霁道:“跪下!”  但雪无霁依旧脊背挺直,连头都没有低下去半寸,身形如雪中寒松。  他一字一句道:“我凭什么跪你?”  凌峰主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他没想到雪无霁的骨头这么硬。原本他只是想借机打压一下这个琉璃宗的新秀,但现在真生出了愤怒,灵压爆发得更为迫人了。  袁朵朵等人皆是呕出鲜血,雪无霁的唇色也白了几分。灵压让几人动都动不了。  雪无霁到底才只有二十二岁,方才和赵文的一战只是看似轻松,却已经消耗了一半多的灵力;对上凌峰主这种元老人物,毫无胜算。  “……我是白磲宗一峰峰主,论起来和你师父是平级,”凌峰主见他分毫都不肯让,终于“缓和”了一点语气,“难道还没有资格叫你道歉了?”  凌峰主打了个好算盘:雪无霁一旦道歉,就是认下了黄家灭门中有他参与。  他料准了雪无霁坚持不了多久,就算他能忍住,双方客观的条件也摆在那里。  空气中的威压有若实质,凝如重担压肩,在这样惊人的威压面前,弱一点的骨头都要震碎,雪无霁却还是不低头,气势甚至不输凌峰主。  反倒是凌峰主身后的赵文被波及到,已经疼得叫唤起来,凌峰主恨铁不成钢道:“逆徒,还不闭嘴!”  正僵持不下,异变陡生。  双木迷境突然泛出如水波纹,天空中飘下一道青色身影。  “——我的关门弟子就算犯了错,也轮不到别人来管教。”  观如是青衣翻飞,手中惨碧长剑当头劈下,凌峰主偏身一闪,灵压打破!  袁朵朵绝处逢生,不顾肺里的疼痛,惊喜叫道:“峰主!”  灵雁送的信送到了!  雪无霁身形一松,咽下喉中腥甜味,脸色又白了几分。  “无霁,退后。”观如是道,他掀起眼帘,冷笑一声,看起来是气狠了,阴冷逼人,“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教我的门徒?!”  碧色长剑猝然化为一道绿影,青竺直接盘绕到了凌峰主的脖子上,张开蛇吻,尖尖的毒牙就要咬住凌峰主的脖颈!  凌峰主骤然变色:“有话好好说!”  好在那蛇也没有真的咬下,观如是讥诮道:“说什么?凌峰主对无霁处理黄家一事的经过有何疑问?”  青蛇还在嘶声游动,鳞片划过皮肤,带来一种极其诡异的触感。凌峰主额头冒出冷汗:“我们确有疑问,调查中显示有贵宗代弟子六皇子陆宸燃参与,便来找贵徒了解情况……”  沈光咳了半天,听到这句惊呆了:“他、他也太不要脸了吧?”  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凌峰主就转了口风,一副要好好讨论出结果的口吻。  这么大一个宗门,将一个真相早已清晰明了的案件当成筏子掰来扯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不要脸到了一种境界。  观如是道:“你有疑问,为何不去找你口中的六皇子?”  他的失态终于压下了一点,冷冷道,“这件事,还请贵峰主与我们走一趟了!”  这是三大宗能行驶的最大的权利,便是能扣押别派弟子。但说要扣押峰主还是第一次,凌峰主失声道:“这不合规矩!”  雪无霁与江岭绯等人站在一道,与三人疗伤调灵。观如是和凌峰主言语交锋,他却是走神般抬头看向了迷境中天空。  观如是所修是造化道,剑道便响应地弱些,应当是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双木迷境的。  刚刚观如是出现时,他也确实感觉到了另外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息。  他的视线在四周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对面赵文等人所在的位置。那边,赵文也受了凌峰主灵压的影响,但比雪无霁更狼狈些,还半跪在地。 第59章 “……”雪无霁道,“我们来打一架。”  陆宸燃笑起来,摇摇头:“以后机会还很多。”  “我要回去做一些事。”  做个仙皇玩玩,陆宸燃心道。他笑盈盈,“并不是从此消失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比试的机会。”  看样子离别是无法阻止的了。  雪无霁看着他不言,半晌才轻轻道:“好。”  二人相对静立,风卷着雪粒打在脚边。  “这里好苍凉。”陆宸燃偏头看向洞外,轻叹道。  雪无霁想说“一时心情不好”,随即他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好转了。  在看到那只小舟的时候,就没在不好了。  这个人好像总能轻易影响他的心情。  “我把它变回去。”雪无霁道。  陆宸燃却道:“我来,哥哥。”  “就当是临别礼物。”  他笑说,手心里出现了一朵跳跃的火苗,金红色,如同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陆宸燃拖着这朵火苗探出洞外,金红火花在风雪里没有熄灭,反而是越来越大了。  火花摇曳生姿,升到空中,绽开万千流火。  那无数的火在雪中生长、扎根,以燎原之势点燃了整片冰湖。冰雪消融,灵火烧过的地方,留下的不是灰烬,而是无数的花朵。  最后变成了满目热烈火红的花海,隆冬改换为阳春。  三千春花如醉,绵延无尽。  雪无霁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宸燃打了个响指,摇曳的花海瞬间撕裂,花瓣飞舞旋转,纷纷扬扬,灵境里便下了一场红色的花雨。  一朵花瓣飘到了雪无霁的衣襟上,留恋似的打了个转,落到了雪无霁的掌心。  最终这些花瓣都幻觉般消失了,湖地洞天又重新变回了原本秀美生机的模样。  “我得走了。”陪着雪无霁又看了一会儿风景,陆宸燃转过头道。  他仿佛真就只是来告别、顺便变一场满堂春花的。  雪无霁道:“……嗯。再会。”  陆宸燃御剑飞离了洞窟,回到了小舟上,澄澈的湖水泛起涟漪。  雪无霁前行一步,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冲动。  他扬声道:“陆芯,谢谢你。”  陆宸燃回过头,遥遥笑道:“宿哥哥,再会。”  *  陆宸燃这个代弟子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仿佛只把琉璃宗当成一个赏玩的地点,转了一圈就走。  对于他的离开,观如是的评价是:“此子行事乖戾,手段血腥。将来必为仙祸,不可与交。”  “行事乖戾,手段血腥;必为仙祸,不可与交”——这十六个字是对陆宸燃最著名的评语,后来凡是涉及到陆宸燃的唇枪舌战,都少不了把这十六个字拎出来说一番。  据说陆宸燃听到观如是的评价,哈哈大笑,把写着消息的纸撕碎,道:“我偏要去招惹他的徒弟,他能如何?”  这句话,也被认为是未来仙皇和第一剑仙交恶的证明。  但此时,随着陆宸燃回到白玉京,仙宗的争执喧嚣就慢慢平静了下来。似乎像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雨。  雪无霁照常修炼,练剑,新秀之首的名头渐渐稳固。  与此同时,仙界与魔界的冲突更加尖锐频繁了,仙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也无心再管什么年轻一辈了。  某日处理完又一起魔族入侵事件,观如是传唤雪无霁。  雪无霁进门时,观如是正站在窗边给青竺喂食。  他低眸看着琉璃匣内的蛇鼠相斗,雪白的小鼠四处逃窜,但依旧被青蛇缠住、逐渐窒息,然后一点点被吞入腹中。  “见过师父。”雪无霁行礼道。  “近日传讯,旧仙皇的病似乎更重了。恐怕活不过一个月。”观如是道。他左眼的琉璃镜金边反射着一圈金光,使得他眼中的情绪不甚分明。  雪无霁道:“弟子知道。他还传召了陆……六皇子,密谈了一夜。”  观如是忽然道:“无霁。你与六皇子是什么关系?”  他说这句话时侧过了脸,琉璃镜上的光顿时消散了,那双颜色也是很浅的眼眸清晰可见。  一时看起来与青竺的蛇瞳一样冰冷。  雪无霁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想了一会儿,道:“……对手关系罢了。”  “对手。”观如是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有些冷淡。他道,“记住你的话。”  青竺吞吃了小白鼠,慢慢地缠到观如是手腕上去了。它腹部鼓起,既怪异、又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可雪无霁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听清他的话。他望着远处的云霭,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  ……  而远在凌霄的另一端,那片云霭的极远处,白玉京的宸烛殿。  最顶端的寝室窗边,长案旁坐着一个黑衣青年。  陆宸燃手撑着下巴,端详着另一手中的一块白色石料。  这石头坚硬如铁,触感细腻温润。石料的雪白之中仿佛藏着细细碎碎的金箔,透过阳光,便会发出动人光泽,犹如笼进了一支明烛。  其石名为,“霜烛”。  不久前,陆宸燃去四鹿城接案子的那一趟确实不是出于什么善心。  霜烛石产于四鹿城,异常稀有,一块可抵千金。  常被用作镌刻,可以说天下每一个喜爱书画的人,都会想要一方霜烛雕刻的印章。  此刻,这块霜烛石已经被打磨成了四方的形状。  陆宸燃摩挲着这半成品的印章,轻笑了一声。  ……  *  窗外的鸟鸣唤回了雪无霁的思绪。  他面前的画纸上,陆宸燃笑着靠在花树上,而他自己则在花树下恰恰抬头望去。  现在他记起来陆宸燃手里拿的是什么了。  四鹿城是雪无霁很早的时候做的任务了,这树桃花也只是记忆里一个影子,刚刚才刹那间鲜活了起来。  他翘了下嘴角,画出了那只纸鸢,然后开始勾线、铺色、渲染。  落笔有轻微的沙沙声,雪无霁画得很快,选择了偏写意的方式。不知不觉,画就已成了。一树桃花灼灼如烧,树上人眉目明艳,手中纸鸢振振欲飞。  这只纸鸢在百年前没能飞得起来,被当年的雪无霁一剑斩落,而在百年后却飞回了雪无霁的画中。  他笔走游龙,在一旁提了一句诗——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  后台是能看见评论的,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qaq第55章 凡程其一  雪无霁对这幅画十分满意。  陆宸燃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枯桑照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奇的是不知寒也没有动静, 凑近了还能闻到它剑身上的酒味。  雪无霁左右看看,明白发生什么了:昨天晚上他睡着后,陆宸燃在窗边喝了好几壶酒, 不知寒去偷喝了……  他有点无奈和好笑地坐下来, 原本是发呆,但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到了陆宸燃身上。  他睡着时侧颜的线条很美。和雪无霁自己不一样,陆宸燃的漂亮里带了锋利的味道,这让他的漂亮不仅不显得弱气,反而还有逼人的魄力。  等雪无霁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已经看了陆宸燃许久,忙抽回视线。  “冷静。”他小声告诉自己。  不就是陆宸燃对他说了喜欢吗。  不就是……自己喝醉了被他抱回来了吗。  ……冷静不下来。自己昨晚的言行太傻了。  雪无霁干脆手里拿支笔开始随意乱画,但画着画着,就画出了画出了一个金蕊雨中坐小舟的陆宸燃。  他一顿。怎么好像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一样?  这好不正常。  雪无霁搁下笔, 要把这幅草图揉起来扔掉。  然后盯着它开始走神。  他前世也总是这样, 但他知道落在别人眼里,自己是淡漠旁观、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其实是在神游天外。  其实渡忧茶的作用远不止“消除人间的记忆”。它会对人的整个记忆方式产生影响。  雪无霁为了消除这影响,曾暗中查过它的资料, 但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喝下渡忧茶,红尘尽忘, 越是久远的记忆忘得越厉害, 它的灵力埋在肉|体里, 却能够直接作用于魂魄, 雪无霁十八岁之前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第61章 陆宸燃才想起这件事,一怔,走到桌边。  ※※※※※※※※※※※※※※※※※※※※  我才发现是哪个小天使给我空投了233个月石hhh  感谢~第56章 凡程其二  他低头看着画, 指尖摩挲过那两句诗。  “哥哥画得很好。”半晌,陆宸燃笑了下, “看得我也想做一只这样的纸鸢了。”  这本来就是你做的。雪无霁心道。  除了一些过于沉重的记忆,四鹿城的那段记忆他昨晚也梦到了,想来是二人灵力的互相影响。  如果只有他和雪宿, 那就完美了。  思及此, 陆宸燃打了个响指,道:“倒茶。”  名为小红的木头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笨手笨脚地开始泡茶。自从上次雪无霁建议过之后,陆宸燃给它稍微加强了一点机栝。但也没好多少,只是做了一副灵巧的木头手。  要那么精细做什么?干活的东西只要手就行了。  小红端上茶,陆宸燃作势和雪无霁碰了下杯,挑眉笑道:“我保证,最近都不喝酒了。”  雪无霁被他逗到,还有心思开个玩笑:“送了这幅画, 我的欠债可都还清了。你不怕我跑了?”  陆宸燃对他的行踪有一种近于偏执的掌控欲——而直到刚刚陆宸燃犯病, 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剑冢、蛮荒地,自从重生后陆宸燃对自己几乎寸步不离,还专门用飞天画舫与他同乘。  为此, 甚至抛却了刚刚到手的仙皇之位。雪无霁偶尔看到过几次他在甲板上接收机械鸽子,也知道这艘船上看似只有四个人, 暗中其实有许多暗卫出入。  虽然把辟元仙宫交给了陆允风, 但是陆宸燃不可能完全不理事务。可就算这样, 他也要跟着自己去找尾巴。  他在不知不觉间, 已经完全渗透进了雪无霁的交际之中,甚至让雪无霁卸下了全部的戒心。  这个玩笑,也是个小小的试探。  陆宸燃正在卷着画卷,闻言顿了顿。  “这可不行。哥哥让我心动了,怎么能始乱终弃呢?”陆宸燃轻轻一笑,继续慢慢地卷画,眼睛却眯了起来。  “始乱终弃”——这是什么歪理?  雪无霁看着他,后者无辜地歪了歪头。  不过对于这件事,雪无霁心中似乎没什么反感。  他第一次有过这样有人一直相伴的体验,觉得有些新奇,也有些珍贵。  可能他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病态。  “我暂时没有离开的念头,”雪无霁的态度称得上是纵容了,“……以后或许也不会有。”  陆宸燃心道,你就是跑了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关起来,不准走。  这种想法很不正常,他自己也知道。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  陆宸燃点点那副画,“宿哥哥给画取个名字吧。”  “名字?”雪无霁想了想,“就叫……《桃花源》吧。”  那间叫桃花源的食肆,和里头的桃花糕,是四鹿城案子里少有的亮色。  陆宸燃道:“好名字。有机会,我要找一块这样的秘境收进飞天阁里。”  “还要有纸鸢……和桃花糕。”雪无霁浅笑道。他不知为何,此刻有点想把前世的一切告诉现在这个陆宸燃。  这些往事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似乎有些遗憾了。  但前世要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还是等机会合适再考虑。  “等你找到,我们可以一起把它收来。”雪无霁脑中闪过许多零碎的愿望,“我们可以……可以找很多有意思的秘境,一起历练,喜欢的就留下来。”  他不自觉地已经习惯了用“我们”。  陆宸燃浅笑,柔声道:“好。”  二人离开飞舟,去找还没回来的槐略和缘本相。  *  白日里的艳城没有夜晚那么梦幻,但也是个宁静漂亮的城市。  一路街道上散落着很多碎纸条和金蕊雨的花瓣,游人和居户似乎都还在睡觉,沿途大半的门都阖着,只有零星几个早食一早就开了门。  二人先用了早食,在穿城河边看见了槐略。  白天的河水清澈见底,漂浮着碎金般的金蕊雨。槐略和缘本相租的是大客船,有许多人会在上面过夜。  槐略远远看见了二人就无声呐喊,雪无霁看见他横抱着的粉色毯子和毯子裹着的缘本相,一时:“……”  槐略蹬蹬蹬地从甲板上奔下来,陆宸燃道:“哦?你不怕鬼了。”  “嘘……殿下小声点,他还没醒。”槐略腾不出手做手势,只压低了声音道。他咳了一声道,“我……我现在感觉他也没那么可怕。”  缘本相闭着眼睛,橘红的狐狸耳朵也安驯地垂着,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颊边微卷的棕发一颤一颤。他缩在毯子里,露出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小小的花灯,半明半灭。  “昨晚玩得太晚了。”槐略打了个哈欠,“妈的,隔壁还闹了大半宿……早知道不定这个船了!”  陆宸燃故意道:“嗯。隔壁在闹什么?”  “……”槐略一个哈欠呛住,脸红了,“我不知道!!”  他这声喊得有点大,赶紧收住。但缘本相还是睡得很沉,没有要醒的迹象。槐略嘀咕道:“怎么这么能睡……”  雪无霁却一直看着缘本相,皱起了眉。  他搭过缘本相的手腕,眸色变得更沉了。一段灵力被他渡了过去,缘本相受惊般一抖,手里的花灯掉到了地上,熄灭了。  却还是没醒。  “……雪无霁?”槐略见他脸色,心里一突,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  一行人回到了飞舟上。  陆宸燃拟定了路线,飞舟自行开向人界。  几人在房间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缘本相。这样一看,他的灵体似乎更透明了些,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槐略坐在床边,看着缘本相,等雪无霁和陆宸燃在一边小声商量完了,急切地问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鬼魂对灵气和阳气都十分敏|感,这两种气息都会损耗其精神。”雪无霁道,“昨夜艳城对他来说伤害太大了。”  槐略道:“怎么会?可他不是……要依附阳气才能继续存在吗?”  “这种事讲究‘结缘’,你以为随便是谁就可以?”陆宸燃抱手靠在一边,闲闲道,“目前好像只有你被这个小鬼赖上了,也只有你能被赖上。”  槐略沉默了一下,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雪无霁斟酌了一下,“渡阳气。”  陆宸燃微笑道:“接吻时以口渡。”  槐略:“……”  槐略:“…………啊?!”  陆宸燃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想选其他方式也可以。”  槐略脱口而出:“我不想!!”  “那就不渡。”陆宸燃道,“让它消散,你就也不用被缠着了。”  听了这句,槐略却是沉默了。  雪无霁道:“鬼魂本就已死,若你选择否,那也不必有负担。这本是自然之理。”  他见过的鬼魂太多了,最终都要消散,没有人能逃脱得掉。  槐略会如何选?  会给已死之人从头再来的机会么?  槐略捂住脸,表情之纠结,仿佛在做什么生死的大决定。  而后深吸一口气:“你们……你们出去。不准看!”  在槐略爆红的脸色中,陆宸燃和雪无霁退出了房间。  陆宸燃还微妙嘲讽似的点了点头:“你加油。”  ……  雪无霁没有亲眼看见槐略是怎么渡的,总之一炷香后他二人再进去的时候,缘本相还没醒,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而槐略蹲在床角,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娘说,亲过别人就要娶人家。”槐略吸了吸鼻子,十分恍惚,“六殿下,无霁,是这样吗?”  陆宸燃道:“你娘说的对。”  槐略头上仿佛有一朵在下雨的阴云。  雪无霁道:“……也不全是。这种事不能强求。”  槐略看起来没有被安慰到,他抓抓自己的一头凌乱红发,坐到床沿上道:“烦死了,这些东西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也不准备告诉他。”  他看了眼缘本相苍白、但已经不再透明的脸,别扭地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之前是怎么保持不消散的?”槐略道,“那满地金下面不也是人来魔往,但他却和我说,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  雪无霁不清楚,但陆宸燃却开口道:“是因为有别人帮了他。”  “?还有别人?”槐略敏|感道。  陆宸燃扬眉道:“如果他没有骗你,那么这人是在他生前帮的。他不记得了。”  槐略道:“……哼。他记不记得关我什么事。” 第63章 于是,他就当真在这里住了下来,搭起了学宫教人修仙。起初只有一个茅屋,后来名气竟越来越大,学宫便有了现在的规模。  不仅如此,因为老道爱画,他画的名气甚至比学宫更大,有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学画、求画,使得山脚下这镇子也兴起了画业,愈加繁华了。  那老道大笔一挥,题字“千画”,这学宫和镇子就都有了新名字。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槐略东张西望,见这镇子上随处可见和画有关的元素。  缘本相也被吸引了,道:“我猜雪公子一定会喜欢这里。”  “我们千画镇好山好水好人家,客人多待几天,也能游玩个尽兴。”给他们介绍的镇民笑呵呵道。  陆宸燃一看雪无霁的细微神情,就知道他对千画镇很感兴趣:凡是有关画画的,他都有兴趣。  于是便道:“如果我们想见那个道长,要怎么做?”  “近年要见他的人太多,道长已经不露面了。”镇民遗憾道,“几位客人是来求画的?”  雪无霁道:“不,我们原本是为了……入学宫而来的。”  “那怎么这个时候来?”镇民皱眉道,摇摇头,“现在太晚了,学宫三年一次招学生,刚刚招完一年。再想进去,只能等两年后了。”  “不是吧!”槐略喊道,“要等两年?!”  镇民道:“哪有那么多人信修仙啊,三年一次还招不到学生呢。”  实在不行就只能强闯进去了,可这样势必就会大乱。他们用的还是陆宸燃伪造的师兄弟身份牌,槐略则从“仆役”升级到了“朋友”,但道理还是没变:  要是在这里弄出乱子,会被凌霄追责上好久。  陆宸燃已经在思考怎么瞒天过海,雪无霁看他眼神危险,问镇民道:“一点中途入学的方法都没有吗?”  “有倒是有。”镇民咂咂嘴,“除非道长赏识你,给你发玉牌。我跟你讲这个学宫老神奇了,没有玉牌都进不去……”  那镇民还在啧啧赞叹,三人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要见道长,那便又回到了原点。  镇民闲扯了几句转身要走,却突然回过头,一拍脑袋道:“哦!我差点忘了,过两天我们这就有千画论道集了,道长可能会下山。说不定你们能见到他!”  槐略眼睛一亮,雪无霁道:“千画论道集?”  镇民道:“这是我们镇的特色,一年一次,才举办了五届。有好多画师会来切磋画技,去年就有不少,今年估计更多了……客人你们要住下赶紧找客栈,否则都没地儿住了。”  经他一说,几人才发觉道路沿途果真有许多马车,还有很多外地口音的人在各个店内出入。  “宿哥哥,我们先在这住下。”陆宸燃一锤定音。  *  两天后,千画镇。  人流如织,人声鼎沸,清晨一拉开客栈门,槐略都惊呆了:“哇!这也太多人了吧!要怎么偶遇老道啊!?”  凌霄甚少有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槐略抱着狐狸就往人群中挤。  雪无霁被撞了一下,帏帽掉了下来。  他正要去捡,周围人却一下子都停住了,片刻后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好漂亮的公子……”  他听到有人小声感叹。  “那个黑衣的也好看!就是看着有点凶……”  陆宸燃捡起帏帽,帏帽被踩了几脚,肯定是不能戴了。“那边人少……我们往那边去!”槐略艰难道。  这道路原本不该这么拥堵的,三人好容易挤出了人群,才发现人都是向道旁某个点挤去的,以至于堵塞了路。  那里有什么?  雪无霁微微皱眉,正想找人打听,忽听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等等!那边的两位小友!!别走!”  ※※※※※※※※※※※※※※※※※※※※  以一人之力拉动当地gdp的老道(?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爻敷 5瓶;蜜蜜蜜is 1瓶第58章 千画其二  槐略回过头, 吓得叫了出来:“我的妈!怎么人都冲我们来了!?”  不知何时,人群竟然向三人缓慢移动过来, 皆因为人群中心有一个一身落拓的白胡子老头正向他们艰难地挤过来。  看这架势,这老头儿应当就是人群拥挤的中心了。  雪无霁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然后瞬间就被人群包围。  只见那白胡子老头连蹦带跳地挤过人群, 向雪无霁和陆宸燃道,“二位小友风姿出众,敢问能不能让老朽画一幅画?”  “大师!分明已经排队到我了!”  “我刚刚想和老前辈切磋一下的……”  “为啥选他们啊?我在后排看不见,很好看吗?”  “嘶……还真的好看……”  雪无霁从周围的一言半语中拼凑出了由来:这白胡子老头是今早在街边支了个摊子画画的,因为画艺高超,吸引了一大批人争相围观上前;但在刚刚他和陆宸燃路过时,这老头却惊为天人,丢了原定的顺序要来画他们。  每年的千画论道集都是这样由画师随意支摊子,合眼缘的就上前交流或切磋, 像这样画师看到某人一眼便追着要求画像的也并不是没有, 因此抱怨的人不多。  多的是想看热闹的。  陆宸燃侧身半挡住了雪无霁,神色有些许不快。  雪无霁习惯了被人看,只道:“老先生可否先给我们看看您的画?”  “啊!糟糕, 刚刚一激动落在摊子上了,”老头道, “这个……二位小友随我去看吧。”  人群见事件继续、有热闹可以看, 顿时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槐略被挤在一旁:“……为什么偏偏略过我??”  他的相貌并不差, 单独出现也能惊艳一群人, 但和这两人站在一起,什么风头都没了!  缘本相拉了拉他的袖子,杏核似的眼睛微弯:“你也很好看。”  “……”槐略猛咳起来,“我,我当然知道!”  “非是不愿,而是老朽好久没见过这样相配的道侣了。”老头儿听见了,对槐略一笑,“所以才想画画这对璧人。”  陆宸燃轻挑了挑眉:“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我吹,我画过这么多张人像,一看眼神就晓得那人心里是什么情。”老头拍拍胸脯傲然道,“小友,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  陆宸燃微怔,然后哈哈笑起来。  他开始觉得这老头儿有趣了。  画摊就在不远处,雪无霁一看其人像,便有眼前一亮之感,道:“老先生是长河画派的画师?”  长河画派重写实也重情,人物逼真,是横空出世的一个流派,画风极其突出好认。  “也算是吧?”老头不甚在意的样子,转而就急急道,“二位同意画像了吗?”  雪无霁前世今生都画过别人,却从未站着不动给别人画。他道:“容晚辈考虑考虑。”  这老者笔力不凡,他其实更想向他请教、论画。  “宿哥哥,我想同意。”陆宸燃歪头道。  “……那就同意吧。”雪无霁道。  二人依照老者的要求坐下,老头儿开始高高兴兴地磨墨、铺纸。槐略也看得新奇,和人群一起津津有味地围观。  老头下笔极快,抓形也准得不可思议,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将二人的形象大致地勾勒了出来,栩栩如生,引得一众赞叹。  长河画派在外头画的画要求迅速,但老头儿露出可惜之色,明显是想画一幅更精细的。他道:“不知二位接下来的几天有没有空?”  周围的人讨论声不停:  “老前辈,画完了他们能不能来画我了啊?”  “前辈画得太好了!我迫不及待想讨教了!”  “老前辈您究竟是谁啊?我看这样子,千画宫主也不能比……”  “胡说!宫主画的当然更好!”  雪无霁摇头。  “我们只准备玩这一天,”槐略插话道,“剩下的几天要想办法怎么进千画学宫呢。话说老头儿,你知不知道那什么千画宫主在哪?”  他也就是问一问,毕竟这个老头穿着这么落魄,一副风尘仆仆赶远路来千画镇的模样,应当不认识宫主。  谁料老头一愣,道:“你们都想进学宫?”  “是的。”雪无霁道,“但正苦于没有玉牌。”  “……你等等!”老头说完,飞快地收拾起画摊来。  “前辈??”  “怎么突然收拾起来了。”  “画集结束还早呢……”  趁着周围人还摸不着头脑,老头已经迅速地把大包小包都背到了背上,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大笑道:“老朽不才,就是千画学宫的宫主!也就是长河道人!”  长河道人?!  雪无霁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便爆发出喧哗:“是宫主!?”  “啊!!别让前辈跑了!”  “快追快追!” 第65章 师傅叫什么名字?  雪无霁想了半天,只有一片空白。  “今天画的怎么样?感觉有进步没?”师傅摸了摸雪宿的头。  雪宿摇摇头,闷闷道:“弟子愚鲁……总是画不像。”  “你已经很厉害了。”师傅端详了一会儿那只飞鸟,拿起朱笔,直接在墨线上重绘线条。  只寥寥几笔的改动,就点出了飞鸟的神韵。几根线条的排列组合却能这样灵动地抖勾勒出鸟儿的情态,在幼年的雪宿眼中,这无疑比神迹还要厉害。  “哇!”雪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里头的星星像是要掉出来。  师傅看起来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分外自得道:“徒儿,想不想我教你?”  雪宿用力点头道:“想!”  于是老头儿开始指点小孩画画。窗外有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掉到了雪宿头上,他都没发觉。  师傅指点了几句后,见雪宿专注,便坐在一旁拿根炭笔自己画自己的了。  雪宿画完一张,偷看一眼,看到师傅画的是自己,羞赧道:“师傅画的真好。”  “是我们宿宿长得好。”师傅哈哈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有点怅然道,“这么好的小孩子,怎么就是没人疼呢……”  “师傅,你就很疼我呀。”  “我是在说你那糟心的爹妈。哼,要是不能拐小孩,我早就带着好徒儿一起游山玩水了。带你去看大老虎和大仙鹤……”  “哇……”  窗外的沙沙声静止了一会儿,复又摇曳。书房里一老一小的画面像氤了水雾的画纸,慢慢看不清。  雪无霁鼻子有点酸。他在一片空白的冥想境界里坐了一会儿。  梦境里的小雪宿是四岁,再过了一年,他就被母亲带到凌霄了。  再也没有见过师傅,甚至连他的样貌和名字都忘记了。  他一生薄情寡淡,别人问起,都言无父无母。但他还会跟上一句,自己是被爷爷带大的。  师傅并不是他的亲人,对于他却胜似亲人。  本命灵剑可以出入冥想境界,雪无霁看着不知寒,轻声道:“我有点想师傅了。”  前世他没能再见这个“爷爷”,那这一世呢,还有机会再见一面吗?  不知寒沉默片刻,轻哼道:“……一辈子这么长,总能见到的。我不就倒霉遇见你了么。”  它说“倒霉”,却是安慰的口吻。  雪无霁微笑了下,心中怅然被抚平:“是啊……这辈子很长,说不定何时就会遇见。”  *  第二天,清晨。  “穿过这个石门,就是学宫境内……”槐略跑在最前面,率先跨过了正阳山脚下的石门。  “……哇啊!”  雪无霁和陆宸燃也相继跨过石门,穿过结界的波动,便觉眼前一明。  结界内外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只见在山脚下看朴实无华、还有些破败的石阶,此刻已如白玉般散发着莹莹雪光;树木葱茏,渺渺云气浮动其间,宛若陷阱。  长阶一眼看过去没有尽头,有庄严森然之感。  “你们就是宫主说的新学生吧?”长阶上早已有一个少女在等候,“随我来,宫主在等你们呢。”  这少女穿着黑白二色的裙装,缀有云羽;身材高挑,发冠上嵌有一枚红宝石。雪无霁看出其修为不浅,即便放在凌霄的同龄人里也算得上优秀。  “我叫玄霓,是宫主座下大徒弟。诸位怎么称呼?”  玄霓笑着道,看起来性格很是活泼。她走在石阶上身姿轻盈,犹如飞舞。  槐略介绍了几人,雪无霁忽而道:“这条长阶有名字吗?”  他进来时一眼就看出,这条长阶是照着忘尘路仿的。三大仙门都有这么一条路,走过九百九十九道天阶,便意味着斩断尘缘。  “雪公子怎么猜到它有名字?”玄霓惊奇了一下,笑道,“这条路啊,叫‘念尘路’,是宫主起的,意思是叫我们以后不管走多远,都不要忘记我们出身的地方是凡尘里。”  雪无霁微愣,霎时间,心中震荡。  过了半晌,他缓声道:“这个名字很好。我很喜欢。”  槐略道:“这宫主倒是很独特啊哈哈哈,我们凌……啊不是,我听说凌霄那边,都叫仙人要忘却俗念,无欲无求。”  他差点说漏嘴,被陆宸燃以眼神制止了。  “宫主说仙人也是人嘛,什么都忘记了那该多无趣啊。”玄霓道,“他最常说的就是,要做仙人首先要好好做人。”  石阶快走完了,尽头是一个更加宏伟的石门。  临近石门,玄霓转头道:“你们是我看到的第一批走念尘路还不累的人,宫主的眼光真不错。诶……槐公子,这是你的爱宠吗?”  缘本相不知何时,也认认真真地开始爬石阶。他狐狸的体态娇小,看起来颇为憨态可掬。  闻言,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爱宠”这个词让他本能地反感,一瞬间脑海中似乎闪过了许多凌乱的回忆。  但他向来脾气好,并未表露出反感,只轻轻叫了一声。  然而,槐略摇了摇头。  “他不是爱宠,”槐略神色很认真,“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是平等的。”  玄霓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一遍三人,道:“我现在更觉得你们有意思了。”  她狡黠地笑了笑,快步走到了石门边,“其实我也不喜欢‘爱宠’这个称呼——宫主就在前面等着呢,你们去见吧!”  一阵风吹过,黑白羽衣的少女腾空而起,化为一只丹顶鹤飞过了石门,只留下几片羽毛和长长鹤唳。  槐略呆了呆:“啊?她是个妖怪?”  雪无霁身为大妖的修为高,早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因此并没有多惊讶。他道:“这个学宫确实奇特。”  凌霄界就从不会有这种会大大方方招收妖怪的学宫。  三人已经跨过尽头的石门,长河道长坐在一边喝茶,听到鹤唳顿时喷了:“这个小丫头!又擅自假冒我的命令了。呃……怎么样,她恶作剧没有吓到你们吧?”  “没有。”雪无霁见到长河道人,正式行礼道,“久仰长河大名,晚辈见过长河道人。”  陆宸燃装起乖来还是很像模像样的,也笑盈盈道:“见过前辈。”  槐略也行了礼,剩下的缘本相也作揖,伸出两个前爪拜了拜。  “不必多礼,我的学宫整这些虚的干啥。”长河道人摆了摆手,放下茶盏笑呵呵道,“我带你们去讲堂,学生们快上课了。”  雪无霁感觉到他似乎猛盯了一会儿自己,但随即又掩饰了过去。  老头儿带着三人去讲堂,一开门,就听到一个少年的嗓门:  “我算的命呀,绝对准!……”  只见一个神棍打扮的年轻人坐在课桌边,不修边幅,道袍上的流云和仙鹤都没能给他衬出仙气。  他相貌清秀,但嘴边却不伦不类地留着两撇小胡子,满脸自得的表情。  雪无霁一顿,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眼神。  槐略感慨道:“这学宫里都是些什么怪人啊……”  “真的吗?”  “你怎么证明?”  年轻人拈了拈一缕小胡子,做出沉吟神色,四下扫了一圈,忽然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雪无霁和陆宸燃身上,眼睛一亮。  “诸位!快看那里!那两个人,”小神棍兴致勃勃道,“他们之间有姻缘啊!”  雪无霁:“……”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隐云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隐云影月 3瓶;蜜蜜蜜is 1瓶;  亲亲~第60章 不识其一  槐略喷了, 长河道人:“……”  这小子又在乱说话!  雪无霁神色微妙的原因不是别的。  而是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这人居然是他前世的外门师弟, 沈光!  沈光出生于凌霄界,从六岁起就拜入了琉璃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宸燃自然也认出了沈光。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但没有表现出来情绪。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噗……那不是两个男子吗?姻缘?”  “这三人长得真好看啊……”  沈光也是才注意到他指的两个人居然都是男子, 当即有些尴尬。然而刚刚他的卦象显示就是有姻缘,难道他算错了?  “都是男子怎么了?就不能有姻缘吗?”沈光强行道。他再一瞥,居然看到了宫主也在三个生面孔身前,登时腿软,“宫主……”  “沈光,你功课做完了吗?”长河道人走过来敲了沈光一个爆栗,啧了一声。他没把“姻缘”的事说出来,而是教训沈光,“一天到晚就知道瞎算命!人家是师兄弟!”  在来的路上, 三人大致介绍了身份。用的是真名, 但身份是人界某方隐士门下的三师兄师弟。因为师父年事已高,便放他们出来游学。  沈光捂着脑袋,道:“学生知错了!” 第67章 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期望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unji 1个第61章 不识其二  长河道人手一抖, 花盆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失去理智地抓着人问, 只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答案:  王妃飞升了,点火烧了雪王府。没看见小世子,可能还在王府里吧。  长河道人冲进了火海里。  但只看见了瘦成枯骨、又被烧焦了的雪王爷, 其余尸体被烧融了混在一起, 根本分不清。  他也不是没找过凌霄各处的慈济堂,但慈济堂对散仙这种居无定所的修者很有意见,不仅手续繁琐,看两所慈济堂之间必须要间隔至少四年。  因此,长河道人十四年了也才排除了四所慈济堂,而这些里都没有发现雪宿的踪影。  他其实有些心灰意冷,觉得那狐妖怕是早就把小世子也一同烧死了。  这是她求仙路上的障碍,而她从来就是个没有心的母亲。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雪王妃飞升之后的行踪就隐匿了,因为她作为妖族, 必不可能暴露身份。长河道人因此也没法从她这里突破。  十九年里, 长河道人不止一次想,如果他那天没有离开该多好。  这件事成了长河道人一个心结,早些年他常醉得厉害, 后来办了学宫、看到那一个个少年少女时才好些,但也忍不住想, 如果雪宿还在他身边, 他也该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大了。  长河道人看着手中画纸, 眼眶有些湿了。  就算已经时过境迁, 他也能从中看出自己教过的痕迹。  他曾经握着稚子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运笔。  而曾经的垂髫小儿,如今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他这个长辈却缺席了期间的十数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雪宿的画技已经变得如此高超了。他也还是那么喜爱丹青。  “你画得很好,深得老夫真传。”良久,长河道人吐出了叹息般的一句。  他捋了捋胡子,似是怅然又似是欣慰。  这口吻十分仿佛十分熟稔,但落到雪无霁耳中,他却竟不觉得反感。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像是被触动了,空落落的,有几分茫然的酸涩。  甚至在他刚刚观看时,这房间内的摆设,都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长河前辈?”他轻声疑问。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表露出陌生,长河道人能看出他完全没认出自己。  那么幼时的记忆呢?也一点都不剩下了吗?  “老夫来继续给你画像。”长河道人起身抱起纸笔道,“不过你要坐在那里,作出画画的样子。”  这要求雪无霁还没听过,不过画不同的动态也是长河画派的一个特色,他并没觉得多奇怪,依言到桌前执起笔。  “晚辈需要画什么吗?”雪无霁问道。  长河道人坐在一旁想了想,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笑呵呵道:“你就画一副飞鸟吧。”  飞鸟?  雪无霁闻言笔下一顿,有几分恍惚。  有一个朦胧的、不可思议的想法窜上脑海,他猛地抬起头:“前辈莫非……”  “莫出声,”长河道人老顽童似的笑道,“等老夫画完这幅画再说。”  雪无霁的手腕有一丝发抖,但很快就被他稳住了。  他提笔,开始画一只展翅的飞鸟。  而长河道人也开始为他画像。  纸上的逐渐出现一只翱翔的鸟儿,尖尖的喙、舒展的羽翼。  雪无霁画得很慢、很仔细,熟悉的书房布置风格、相似的画面,让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抽丝剥茧般逐渐复苏。  最终,纸上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它仰头朝天,似乎要挣脱束缚飞去。就像是十四年前的小雪宿画的那样。  只是如今的这只飞鸟已经羽翼丰满,不需要助力就能独自飞往无垠了。  “晚辈画完了。”雪无霁抬头道。  长河道人画得慢一些,片刻后展开纸道:“老夫也画完了。”  ——在雪宿小的时候,一老一小也经常这样比赛。那时候总是师傅赢了徒儿。  雪无霁看到了那副画。  上面并不是如今成年的他,而是一个拿着笔、垂目认真画画的小孩子,粉雕玉琢,眼尾一滴小小的泪痣。  这是四岁时候的雪宿。  于雪无霁而言,这是画中的孩童穿过了百年漫长的岁月,才终于站在了这里。这是他前世曾经错过了的、冰凉时光中唯一有温度的亲情。  “咔哒”一声轻响,他手中的笔掉到了桌子上。雪无霁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袖子上沾到了一滴墨点。  “弟子……见过师傅。”雪无霁的喉咙有些发哽,躬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长河道人扶住他的胳膊,免了一礼,摸了摸他的发顶叹道:“我们宿宿已经这么大了啊。”  在这十多年里,有多少物是人非?  在画这张画的时候,他心中也很紧张。他已经在心中决意,如果雪宿当真已经不记得他这个师傅,那就这样罢了。他不是什么倚老卖老的前辈,要求什么恩情。  幸好,幸好雪宿没有真的忘掉。  *  一炷香后,雪无霁才从那种略显失态的情绪里恢复过来。长河道人也变回了平日里那个乐天的老头儿。  一老一小也顾不上什么画不画的了,对坐着泡一壶茶,一副长聊的姿态。  “宿宿啊,这些年你都在哪儿过的?过得好不好?还有……”长河道人问了一大堆,而后终于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的字是谁给你取的?”  这也太不吉利了!一个雪止、一个雪不停,那人和他取的意思完全相反!  雪无霁犹豫片刻,道:“弟子被母亲带去了凌霄,便一直在朱泽洲的慈济堂中长到了十八岁。后来遇到了陆……遇到了我现在的道侣,便与他结伴同游。”  “‘无霁’是一个之前遇见的、指点过弟子的前辈取的。”  在雪无霁心中,观如是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定位。  说他凉薄也罢,他对观如是很难产生太多的情感。感激有之、佩服有之,剩下的就是说不出的隔阂。  也许是因为性格,也许是因为他拜入仙门时已经十九岁了,便很难再对前辈产生像对长河道人这样的亲近之意,也许是因为观如是其实并没有怎么管过他,更多的时候都是他自己在摸索前行。  雪无霁隐去了重生一事,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长河道人也说了自己的经历,只轻松揭过了苦闷悲痛,不让雪宿担心。  “苦了小孩了。”长河道人叹道,“不过为何你见到我却不记得呢?小时候你便记忆出众,连只见过一遍的摆件都能描绘出细节。”  雪无霁停顿片刻,道:“五岁时母亲带我来凌霄,将我安置在慈济堂。后来我病了一段时间,高热不止,许是那个时候模糊了记忆。”  “高热”并非假话,在十八岁之前,雪宿的身体一直很差,疾病缠身。  在病榻上卧太久,连自己是谁都会恍惚,现在回忆在慈济堂的时光几乎都是灰暗色,少有鲜明色彩。  不过好在这些也都忘了大半了。  长河道人听得心中刺痛,拍拍他的手,宽慰道:“以后都会好的。我看你那道侣就很不错,我们宿宿眼光没问题。若是他敢对你不好,便上老夫这里来告状,老夫替你教训他!”  提到陆宸燃,雪无霁浅浅笑了下,道:“他很好。”  “……对了,”雪无霁道,“他还有满园的蓬莱雪。”  长河道人笑道:“有了道侣就看不上老夫的蓬莱雪咯!”  他确实欣慰,当年碎在火海旁的那盆蓬莱雪一直是他心中的刺,此刻却不知不觉消融了。  “这么多年不见,老夫作为前辈没什么能送的……”长河道人苦思冥想。  雪无霁摇头道:“只需要师傅与我论画就够了。”  “那怎么行?这是我作为你师傅该做的,我得额外补贴补贴你。”长河道人想了半天,忽而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宿宿,你是修什么道的?”  “剑道。”雪无霁召出腰间的不知寒,光华雪亮,“并且弟子如今已有五尾。”  很快第六尾就也要回归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得想想怎么和师傅解释……  “剑道啊,”长河道人思索片刻,嘀咕道,“也没差……他剑道应该也不错……”  “他”?  雪无霁心道。  “实不相瞒,老夫有一位熟人近来说要收徒,他擅造化道,精于造剑和阵法,也修剑道,座下尚无关门弟子。虽说交情一般,但老夫也可为你引荐。哈哈哈,这样你就拜了两个师……宿宿?你在走神吗?”  长河道人见雪无霁神情有异,停下来道。  造化道,造剑、阵法,座下无关门弟子。  这些特征都符合的人,雪无霁只知道一个。  他有点不可思议,道:“这个熟人,他叫什么名字?”  长河道人回答道:“宿宿你和道侣都是凌霄人吧?那可能还听说过他。他名为观如是,为琉璃宗竹津峰峰主,是凌霄最年轻的峰主。这些年名头越来越响了。”  果真是观如是!  怎么会是观如是?  “老夫千画学宫这个结界就是观峰主帮忙做的。”  “观峰主前些天送信拜托我在凡尘界寻找有天赋的少年,据说还拜托了别人在慈济堂帮着看看……若合了他眼缘,就会被收为关门弟子。这消息他没公开,要不然现在早就有一堆人自荐了。”  长河道人掐指算了算,“嗯,这么一说要是你晚点离开慈济堂,还能碰上。一个多月后的中秋,他会派人第一次去看人选。你要老夫推荐吗?”  ——前世雪无霁在慈济堂,琉璃宗来人的时候正是中秋。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69章 起初还只有沈光在听,后来不知何时,周围渐渐聚起一堆学生,皆是侧耳细听。  青年侧着身,垂首低睫,目光专注而认真,眼若琉璃,肤如玉琢。寻常的白色宫服在他身上如同多了一层渺然仙气,雪白的衣领工整服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卷。  格外夺目。连声音都好听得让人不忍打扰。  “……便是如此。”最后,雪无霁总结道。  一抬头,就看到十几个刚刚还在玩的学生此刻都聚了过来,十几双眼睛里都满是惊奇和崇拜。  雪无霁:“……”  而在另一边,缘本相也把阵法都解了出来。他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每天认真听课的人,领悟力相当之强。  沈光道:“雪师兄!!你好厉害啊!”  周围人也纷纷赞叹起来,原本在他们眼中,这三个突然来到学宫的学生十分陌生,雪无霁和陆宸燃看起来尤为不好接近。  纵然长相惊艳,也没有人主动搭话。私底下有人还酸说空有美貌,今天一看居然完全不是这样——  雪无霁其实学识丰富,令人钦佩,而且还一点都不冷淡。  太难得了!  看沈光俨然头号崇拜者的样子,旁边一人小声开口:“你为啥要叫他师兄啊?”  “……”沈光道,“我也不知道为啥。”  大概这就是前辈的气场??  槐略抱臂道:“明明我这里也有人解出来了,喂!”  缘本相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没关系的。”  有人也闻声注意到这边,缘本相有点不好意思,退到了槐略手边。槐略推了一把他,笑说:“你真的很厉害啊,有什么夸不得的。”  槐略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夸缘本相了。尤其是昨天之后,看他哪里都好,哪里都想夸。  雪无霁投过去一瞥,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直到快上课,雪无霁和缘本相都被人围着问问题。  还是沈光把所有人挥退了,说是快上课了。  “哎,雪师兄,”沈光转过头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待在凌霄啊?我们宗特别好,你考虑加入不?”  他倒是没想过观如是,因为这个观峰主从来没收过徒。  雪无霁还没开口,一个懒散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不行。”  ※※※※※※※※※※※※※※※※※※※※  我好喜欢这种大佬隐藏身份过小日子的片段^w^不过不会写很多。  你们嘞~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608 28瓶;funji 10瓶;玉兔阁 5瓶第63章 暮宁其二  陆宸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笑得沈光心里发凉, 拿过图纸,瞧了一眼道:“我师兄哪儿都不去, 只和我在一起。”  语毕,他手指微微用力,那张图纸瞬间碎成了齑粉。  沈光:“……”  妈呀, 好可怕!  雪无霁道:“我不愿受拘束, 应当会像长河前辈一样做个散仙。”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如果雪师兄有意愿的话我们随时欢迎!”沈光忙道,顶着陆宸燃的视线感觉脖子有点发凉,他一缩脖子,转过去了。  还随时欢迎?陆宸燃眯了眯眼。  “下面我们来讲新的阵法……”  授课台上,先生回来开始上课,班内的窃窃私语声便停了下来。雪无霁也坐端正了,这个阵法简单而富有趣味,他也没听过。  但片刻后, 一个小纸团从他手侧丢过来, 陆宸燃道:“宿哥哥,不要加入琉璃宗。”  雪无霁按住那个小纸团,坐得端正, 在手心展开看了一眼。  上面画了一个委屈的小人儿,有耳朵和狼尾巴。雪无霁没忍住笑了下。  “为什么这样说?”雪无霁也压低了声音。他心中微动, 补上一句试探, “……其实昨天, 宫主还和我说了一件事。琉璃宗的竹津峰峰主观如是近来有收徒意愿, 我如果答应沈光,再加上宫主的引荐,或许可以成为观峰主的关门弟子。”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陆宸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但半天也没有听到回答。  “陆芯?”雪无霁轻声道。  雪无霁好半晌才看到一个纸团滚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小奶狗变成了狂怒的表情。  这画是用的玩笑般的笔触,但雪无霁能感觉到陆宸燃刚刚一瞬间是真的生气了。  然后又一个纸团被丢了过来,现在上面的小奶狗在咬住一个小人儿的袖子哭泣,叫他别走。  “我没有同意,拒绝了宫主。”雪无霁道。  陆宸燃道:“那个观如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准你去。”  这一回他的语气强硬了许多,透着烦躁。想了想,直接拉过了雪无霁的手腕。  雪无霁一僵,在先生偷过来的疑问视线中回了一个淡然无事的表情。  他感觉到陆宸燃的指尖在他手心画了个什么东西。是一个简单的传输阵。  雪无霁眼前一空,脑海中浮出冰凉的字句来。他不动声色,发觉这是一份文书,似乎是机械鸽子传递给陆宸燃的某一份。  上面记载的是观如是的生平,雪无霁仔细读过去,诧异慢慢涌上心头。  这生平记载得十分详细。  观如是,现今凌霄界最年轻的峰主,年尚不过百岁。  他出生在凌霄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位于青芜州的中心城。父母恩爱和睦,邻里和谐,家中富足。  一个人如果长大后性情古怪,那九成都能溯源到他幼时,比如家庭破碎、父母关系僵冷,倍受欺负等等。但观如是不是这样。  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他这样好的出生——虽不是巨富,但也可以说十分优渥;父亲只有一位正妻,家中也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本人也是从小就展露出高出常人的天赋,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  十岁就被琉璃宗选中,之后一路青云直上,顺顺当当地自立一峰名为“竹津”、做上峰主之位,造化道上亦是崭露头角,直至被封为“造化神秀”的第一人,成为传奇。  这些雪无霁都知道,虽然不是这么详细到哪一年做了什么。他诧异的并非这些一帆风顺的履历。  而是这封文书上记载的两个案例。  第一件是在观如是十二岁时。  起因是邻居梁某报官,称自己家中蓄养的灵兔最近总是无故失踪,一连消失了十三只。检查了地面也干干净净,篱笆也没有破损,实在无奈便上报了官府。  最后的结果是在观如是房间墙壁上的机关里发现了。  十三只灵兔,骨、皮、肉被拆离得整整齐齐,内脏和血液分瓶装好。有一个琉璃瓶里还装了二十五颗眼珠,缺的那颗据说是被他喂给了某只灵兔。  据观如是的说法,其中九只都是在活着时进行的。  雪无霁看到这个描述都感到了不适。  陆宸燃神通广大到弄来了一段官府里的灵石记录,投影出的画面上,那官差正在问十二岁的观如是。  “你确定吗?你真的把那颗……那颗喂给它了?”官差问。  画面中的观如是还是个小少年,长相俊秀而精致,表情冷漠,除却没有那片琉璃镜外神情与百年后毫无区别。  他非常冷静,似乎还有点困惑为什么官差要这样问,点点头道:“是的。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这些灵兔?”官差的表情震惊,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什么东西。  “没有为什么。”观如是停顿了一下去观察官差的表情,耐心地解释,“难道你们不会好奇吗?它为什么一定只能吃草不能吃肉,它内里是怎么长的。”  “……灵兔食肉则死,更何况是同类。”  “是的。”观如是显得有点遗憾,“它死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观察。”  “……”官差退了一步,像是有点想呕吐。  这件案子以观如是的父母赔偿了十三只灵兔的银钱、观如是保证不会再犯终结。因为涉及的金钱很小,邻居没再追究。  再加上观如是已经是琉璃宗的子弟,这个小小的“异闻”全被压下了,没有掀起水花。  ……  第二件是在观如是二十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观如是还在别峰的峰主底下做关门弟子,排行第一。  他自请去凡尘界做一个除魔任务,但最后却是从魔界回来的。  观如是确实除魔了,但他抓到妖魔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它,而是逼迫它带自己去了魔界。  仙界之人难以混入魔域,到了混沌之地,观如是就将在折磨之下已经说出了全部信息的魔族活剖出魔丹,佩魔丹成功进入魔域。  通过那只妖魔的信息,观如是找到了它的老巢,并且做了和他十多岁时一样的事——只不过这次对象从灵兔变成了妖魔。  总共二十一只。  这是他在一个月之内做的事,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没能继续下去就被同门师兄弟找上门了。原本担心他的师弟师妹在看到这幅血腥场面的瞬间,心情可想而知。  就算凌霄素来与魔域敌对,这种事还是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承受范围。  这件案子没有灵石投影,只有简短的两句对话,是观如是与其师父。  “为何犯杀孽?”  “所杀为魔。”  雪无霁能明显地感觉到,比起十二岁时,观如是未必正常了多少,但他已经学会了假借正道的说辞。  这一次观如是所受的惩罚不小,他被罚了整整十八年的幽闭。  但观如是并没有坐全十八年,他在水牢之内精进了造化道,造出了一把剑送给他的师父,因此九年便出来了。 第71章 这一天不上课,只有傍晚时举行赏月会。千画学宫学生三年一放家,是以这天所有四十几个学生都聚在一起。  “静一静,不要再吵了!”  千画学宫地广人稀,建筑不少,此刻一群人聚在湖边堂内,到处是兴奋的窃窃私语。  先生反复敲了好几遍桌子,最后无奈地放下手来,朝门外大吼一声,“宫主!!”  长河道人提着一壶酒,笑眯眯地从门外走进来道:“就让孩子们闹吧,这样挺好。”  他捋捋胡子,豪迈地一挥手,“你们散去,尽管玩儿吧!”  顿时,闹声快把堂顶掀翻了。  “师傅。”雪无霁走到长河道人身边,把手中盘子放下,“陆芯做了月饼。”  陆宸燃站在他身后,笑了下。  长河道人看着盘子里外形精美、香气诱人的月饼。每一个月饼上的图案都不同,做的人手艺了得。  他拿走一个,摆摆手道,“去,拿走,你道侣给你做的肯定都是齁甜的。老夫才不爱吃。你俩赏月去吧。”  他对雪无霁的口味再清楚不过了,这孩子从小就爱吃甜,换牙的时候还疼得掉了眼泪金豆豆。  “这是肉馅,”雪无霁看了眼陆宸燃,“是陆芯特意给师傅你做的。”  长河道人“哦?”了一声,咬下一口,鲜美咸香的肉味儿占据了舌尖。  他立刻心生赞叹,咂咂嘴道:“你这个道侣倒是很贤惠!不错!”  陆宸燃被说了“贤惠”,挑了下眉,顺着道:“嗯。哥哥喜欢,没办法。”  他眼中含着几分促狭,看向雪无霁。  雪无霁:“……”  长河道人哈哈笑起来,几口吃掉月饼,而后感慨道:“老夫还记得雪宿小时候,我教他画月亮的时候。”  他教小雪宿,中秋月亮意味着团圆。可当雪宿问他,既然团圆,那为什么爹娘都不在的时候,他却回答不出来。  转眼间就是十几年过去,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和这个小徒儿一起赏月,小徒儿如今还有了道侣。  也算得上是团圆完满了。  “嗯。我也记得。”雪无霁轻声道。  长河道人道:“你那个时候还问我能不能把月亮摘下来,哈哈哈。小孩子是不是都这么傻?——陆芯你呢?”  陆宸燃托腮靠在阑干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起来。  “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长河道人笑呵呵道。  他觉得雪宿这个道侣找得实在挑不出毛病,哪里看着都顺眼。  陆宸燃乖巧道:“我在想,我的月亮已经被我摘到了。”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雪无霁。  此处是两山之间的开阔平地,有一汪澄澈的湖泊。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倒映水中,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月影也倒影在陆宸燃眼中,随着笑意微漾。雪无霁像是被晃到了,转开眼,长河道人则乐得大笑起来。  湖边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有对月吟诗的、也有大喊“好美”的。  “对了,宿宿。你是不是要在今晚去拿尾巴?”长河道人看了一会儿月亮,问雪无霁。  经过一个月,雪无霁已经查到了自己尾巴的具体位置。  ——就在千画学宫的结界核心阵眼之内。  阵眼牵扯的动静必然会很大,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如实告诉了长河道人。只说自己原本有六条尾巴,因为某些原因其中一条掉进学宫里去了。  长河道人便准许了。  雪无霁道:“在子时过后。”  长河道人点点头,然后咳了一声,道:“之前你告诉我尾巴的事情时,有件事我忘了说,后面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我感觉结界阵法有点不稳,才去给那个观峰主写了信。毕竟阵法是他帮我造的。现在想想……阵法不稳应当就是因为你的尾巴掉进了阵眼。观峰主派了沈光下来,选定的修补时间似乎也在这几天。”  陆宸燃闻言,眯起了眼睛,表情有几分危险,但敛住了。  雪无霁微愕了一下,而后道:“……原来如此。弟子会注意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一世沈光会出现在这里,前世并没有这个任务。  是因为狐尾这个变数,才引发了这些。  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在某些话本上看过的话。  ——命不可避。  有些事件和人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不可避免遇见的。  但命不可避,却可更改。  “唔,今天不说这些严肃的事。我给你们准备了个礼物。”长河道人倒了杯酒在手中晃着,悠悠道。  他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催促,“快打开看看。”  雪无霁接过,打开,陆宸燃也靠了过来。  只见盒子内是两面银色的镜子,皆是巴掌大;方形,拼在一起背后的图案便组成了连理树。  陆宸燃拿起其中一面,片刻后抬头道:“是音画阵?不止,还有……传送阵?”  他目中也闪过几分惊讶。  这个小镜子只有巴掌大,上面却容纳了至少三个阵法。阵法的叠加不是单纯画三个,叠加越多、画法就越复杂,饶是他也不能保证会造得比这更精妙。  雪无霁往内灌入了一点灵力,银镜自动认主了。他道:“还有随主阵和自毁阵。”  也就是说,这件灵器只有他和陆宸燃能用。别人试图启动,超过一定限制后银镜就会自动销毁。  “老夫最爱看两个小道侣恩恩爱爱的,一刻都不分开才好。”长河道人得意地顺了顺自己的胡子,“这镜子我取名叫‘连理镜’,虽然俗但是寓意好。如果以后你们分开两地,通过这镜子就能自由来回。”  方寸大的小镜,价值绝不止千金。  雪无霁认真道:“谢谢师傅。”  陆宸燃还是第一次收到除雪无霁以外的、别人送的满怀善意的礼物,一时愣了片刻,才道:“多谢长河前辈。”  *  当夜,子时一过。  结界的阵眼在整个千画学宫的最底层。  雪无霁和陆宸燃来到了千画学宫的中心大殿,念过长河道人给出的口诀后穿过数重阵法,来到了核心位置。  二人由中心的升降阶梯向下。  随着石门打开,雪无霁便感觉到了属于自己的、熟悉的妖气。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unji 9瓶第65章 枯银其一  阵眼所在的地宫是用灰黑色的岩石砌成的, 呈现为一个下凹的圆形。数级台阶依次向下,通向最内处的一座小台。  除此之外, 地宫内别无其他装饰。  空气中飘散着无数萤蓝色的阵法符文、图案,略微组成浮空的球形;越向内,符文就越密集, 最终在小台上汇聚成了一个极其繁复的球形阵法。  而雪无霁看到在小台边有一样事物, 被丝茧般的符文缠绕着。  虽然看不清,但他立刻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尾巴。  仅在阵眼地宫里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最核心的位置。要取回尾巴,只能穿过它外层的所有符文。  然而雪无霁再一定睛细看,却发现了更诡异的事:这条尾巴所散发出的气息是黑红色,使得一部分阵法纹路被破坏了。  空气里有极微弱的某种气息。  雪无霁脚步一停,瞳孔微微缩紧。  “……魔气?”陆宸燃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带着疑问。  ——这条尾巴所散发出的气息是属于魔物的。  这股魔气雪无霁也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前世自己入魔后的气息!  虽然修魔丹者气息皆为魔灵,但不同的人气息都有微妙差别,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气味认错。雪无霁在这一瞬间甚至有血液发冷逆行之感。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之前的所有尾巴都没有过。  他抬眼看向了陆宸燃, 后者面色如常,只有眼中微带疑虑,似乎并没有把这气息和他联系起来。  “也许是这条尾巴之前出了什么变故——或许是碰见过别的魔物, 被沾染上了。”陆宸燃扬了下眉,自然地道。他抬起手, 指尖碰到了冰蓝色的阵法上。  雪无霁喉结动了动, 低声道:“……嗯。”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了。  但陆宸燃的话给他解了围, 他说的那种变故细究来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其实哪有什么别的魔物……只有前世的雪无霁自己。  陆宸燃在阵法上造诣极高, 他摸索着阵法的规律,然后尝试操控。  之前雪无霁和长河道人说起时,长河道人表示他会先运行备用阵法,意思就是原本的阵法弄坏了也没关系。  老头儿心很大,都没有要来看着点的意思,现在都已经喝了酒后呼呼大睡了。  此刻备用阵法已经启动了,但陆宸燃放出灵力改变那些灵流,丝毫没有造成破坏。  宛若缓缓绽开的花瓣,符文出现了波动。雪无霁随着陆宸燃走进了阵法之中,向小台走去。 第73章 犹如一团浓墨乌云,裹挟着无边的愤怒、悲伤、绝望、自毁欲,笼罩到了雪无霁心上。他举着剑,却感觉手脚越来越重,仿佛缠绕上了沉沉的锁链。  不知寒的剑刃在心魔的颈侧留下了一道血痕。  心魔一动不动,甚至还笑了起来。  他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失去这三条尾巴的吗?”  ※※※※※※※※※※※※※※※※※※※※  9.30回家,更新会晚点,只能保证在12点之前会更上qwq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御茶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玉兔阁 5瓶;今天养猫了吗 1瓶;  么么叽大家~第66章 枯银其二  这句话像一片刀刃, 雪无霁脑海中刹那间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手中的不知寒锵然落地,化为千万片银白的碎片, 暴风般席卷了一切。  风暴之中,心魔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三条尾巴掉落了下来。  那三条狐尾转眼变成了三根银白冰冷的锁链, 在虚空之中延长、分裂, 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锁链簌簌的金属之声。  它们犹如水鬼缠住了雪无霁的脖颈和手脚,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冷意从四肢百骸上蔓延上来,将他淹没、窒息。  ……  “尊上,你该换药了。”  雪无霁陷在一个沉黑的梦境里,眉头紧皱,直到这声轻唤唤回了他的意识。  眼前还残留着梦中混沌模糊的色块,雪无霁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少年的身影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他才想起来自己又不小心睡着了。  肩上披着一件大氅,应当是君烛为他披上的。  身侧没有别的侍卫, 看来都被君烛挥退了。长案上还堆积着许多没有过目的文书, 雪无霁有些迟钝地揉了揉额角,沙哑道:“……现在几时了?”  君烛道:“已经子时了。”  他端过一杯水。温度适宜,放了解渴温和的茶叶。  雪无霁接过水杯饮畷, 而后站起身道:“随我去沐浴换药。”  站起来的时候,他身上那些大伤小伤的痛感瞬间回笼。雪无霁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了一下, 君烛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雪无霁看了他一眼, 突然道:“你还是没有长高。”  这是他来到魔域的第十六年, 也是他捡到君烛的第十六年。  眼前的少年却仿佛与十六年前没有丝毫区别, 保持着初见时比他矮半个头的身高,像一个静止了的木雕美人。  魔族的生长千奇百怪,雪无霁没觉得多诧异。这句话是调侃居多。  君烛扬了扬眉,红色的眼眸带笑:“我喜欢这样看着先生。”  带一点仰视,与十足的虔诚。  但在二人独处时,君烛并不会叫他“尊上”,而是像以往一样称作先生。这个称呼被他叫出来,仿佛带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暧|昧和占有欲。  二人走在大殿长廊之中。  这座宫殿以木色为主,细节的颜色干净而柔和,若不事先说明,任谁都猜不到这是属于魔域的宫殿。这些都是君烛布置的。  一月之前这座建筑还是最常见的魔域风格,阴暗邪气。它原本属于魔域的某个“次王”——在没有决出魔君的时候,最大的那几股势力的主人就称为次王。  在一个月之前,魔域还有三个次王,雪无霁便是其中之一。但此刻只有两个了。  雪无霁距离登上魔君之位,只剩最后一个对手。  这一个月里雪无霁都在剿灭那位次王残余的势力,八个时辰之前才结束了一场血战。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连着去批改堆积如山的情报和文书了。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直到刚刚被君烛叫醒。  长廊也是木质的,雪无霁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旁的屋檐被系上了几只陶风铃。  那一看就是君烛的手笔,丑得不忍看,颜料涂出几朵干巴巴的花。  魔域的风也带着股阴冷肃杀的味道,然而这样的风吹过风铃,敲出的却是稚气圆钝的声音,像是没牙的小孩儿在学语。  雪无霁弯了下嘴角。  君烛道:“先生,您不能笑我。”  雪无霁敷衍地:“嗯。”  “我还给您做了一件礼物,”君烛笑盈盈的,“暂时先不透露。”  这还是君烛第一次说要送他礼物,雪无霁低眸露出几分好奇之色,但君烛只笑不说话。  谈话间,二人走到了灵池边。  雾气朦胧,带着暖意扑面而来。池边的两名看守侍女见他二人出现,对视一眼,露出了“果然又来了”的眼神。  雪无霁不理会她们的表情交流,伸手开始解自己的外袍。他的左手手指在前些天受了伤,解衣带时不太灵活,侍女之一适时道:“尊上要属下帮忙吗?”  “我来。”君烛打断道。  他三两下便解开了雪无霁衣带的结。两襟一松,露出了底下单薄的里衣。  侍女被抢了活计,却不恼怒,反而是彼此露出了“哦……”的表情。  ——如今在属下之间,关于尊上最有讨论度的话题就是他和他身边的这个少年,君烛。  随着尊上越来越逼近魔君之位,看向君烛的视线也越来越多。不屑者有之、嫉妒者有之、钦佩者有之,但不管旁人怎么看,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这个众人眼中的“娈|宠”马上就要好运地一步登天了。  而偏偏尊上还对他一往情深。  在魔域之中,有两样东西可以让你活下来。  一为美貌,二为实力。  而尊上这两样都有。  在雪尊主最初出现在魔域的时候,众人便对他投去了注目。天界的消息早已到处流窜,所有人都知道凌霄那个第一剑仙自堕为魔了。  当各方势力都想要找一个人时,事情会变得很简单。消息传开的半月之后,就有人发现了雪无霁的踪影。  魔族们在暗处窥探,几天后却惊讶地发现,这个传说中的第一仙竟然十分虚弱。  他似乎是受了重伤,连气息都十分微弱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弱得看不出实力的魔族少年。  于是魔族们的嗜血之心顷刻间被激发了。  谁不想把曾经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踩在脚下?更何况,这个修仙者还是曾经的凌霄仙门之首。现任的次王之一百年之前在岁歇宴上发起进攻,就是被这个人把他们的脸面狠狠踩在了地上。  而且这个剑仙还生得那么貌美。  白荷堕泥污,多的是人想来掺上一脚、采一片香腻。这剑仙虚弱至此,早晚会沦为那些阴暗欲|望的发泄台。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雪无霁居然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愈战愈强,最后还要问鼎魔君之位。  长相无可匹敌,实力高不能及,现在的雪尊主不知道是所有魔族的梦中情人。魔族生性奔放大胆,向雪尊主求爱者简直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但雪尊主无一应允,他的身边一直只有那个魔族少年。  两个侍女越想越偏,看着眼前这两人,几乎要在脑海里演出一部春|宫图了。  雪无霁褪了外衫,眼尾扫见二人还傻站在这里,开口道:“……退下吧。”  侍女忙回过神,诺声退下。  雪无霁身上只剩下一件里衣。血迹渗透的痕迹更加明显了,一共三处大伤,还有其他零散不计其数的小伤。  魔族之间的争斗颇为野蛮,乃至牙口和角都会用上,雪无霁身为首领必要冲在最前方,便留下了这些伤。  君烛帮他把衣物除去时,有些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和衣料结在一起。看着就很疼,但雪无霁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以后先生下了战场,先来找我换药。”  君烛道。  雪无霁道:“我习惯了。”  不先把文书理清、和战场结合,他心里就不安稳。  除了新添的伤口,他的腰上还缠着绷带。绷带勒得腰线极为明显,除去时宛若荷瓣凋落。  先前的灵药已经被吸收了。  ——之下是一道剑伤,几乎就在丹田正中,可以看出当时这把剑直接将腹部洞穿了。伤口约二指宽,是一把轻灵细窄的剑。  绷带上有血,伤口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只有这道伤是需要时时刻刻敷着灵药的,君烛开始给雪无霁换药、包扎新的绷带,忽然道:“这条伤口究竟是谁留下的?”  “……我应该已经回答过你了。”雪无霁道,“这是旧怨,我也早已经报过仇。你无需再问。”  君烛的眼睛幽了一下。  他问过三遍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初见此伤时,第二次是雪无霁因旧伤复发而第一次败北时,第三次是刚刚。  雪无霁走进了灵池中,解散了发冠,银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漂浮。  灵池温养着伤口,让他又产生了些许困意。银白色的睫毛沾了几点雾水,不堪重负般垂了垂。  “君烛,”他靠在温润的玉石上,带着困意,透过氤氲的雾气中看向黑衣少年,“他们说你是佞臣。”  隔着雾气,他看不见君烛的表情。君烛似乎是笑了一下,这笑被雾气扭曲了,声音轻而低沉。 第75章 雪无霁垂着头,黑发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段苍白的下颚。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  心魔伸出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强迫雪无霁抬起头来。  现在这两张面孔已经非常相似了,都是一样的苍白。  “真可怜。”  心魔怜悯道,睫毛低垂下来,像在叹息,“你……还有我。”  勒在雪无霁脖子上的银链发出轻响,又收紧了。它们覆盖住的皮肤上出现了红痕,而那红痕愈来愈深,最后变成了鲜血似的禁咒。  红色的纹路蔓延成一圈,像带血的剑痕。  雪无霁的长发从发顶开始一点点变白,犹如枯萎的银。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一定记得很清楚。”  雪无霁的瞳孔缩紧了一瞬。  他如何记得不清楚呢?  这一战开启的时候,是第十六年的年末。  他成为魔尊时,是第十七年的年初。  他胜过了那另一位次王,月沉。  但他犯了一个错,他没有想到月沉会与凌霄仙门暗中勾结。  这个事实简直匪夷所思,因为在百年之前岁歇宴试图攻下含元殿的人就是月沉。  这个错导致了他这一方猝不及防,差一点全军覆没。  挽救了他的错误的人是君烛。  但……  “他为你而死了啊。”心魔的声音骤然在他耳畔响起。  刹那之间,雪无霁宛若坠入了一片苦涩的海洋里。窒息之中,他的一只眼瞳化为了欲裂的红色。  血色之中倒映出心魔悲悯的笑意。  ……  “君上的登基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原来那个君烛也不是小白脸……”  “啧。”  “可惜了……”  “我有新消息要上报君上!听说凌霄的那个仙皇败啦!九十九家仙门联合,陆宸燃好像死在辟元仙宫了……”  “仙皇死了?真的假的?”  “有鼻子有眼的!辟元仙宫都被烧了!”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现在凌霄乱着呢,不像我们魔域已经统一了!我们可以趁机……”  “君上!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凌霄?!”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喧嚣。  嘈杂。  “君上还在休息,登基大典等会儿再说。”  魔王殿前的侍者道,关闭了殿门。  他转过身,看向王座上的人。  “君上,您……”  雪无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是什么人在叫他,改了称呼。  从尊上变成了君上。  雪无霁像被抽掉了一根线的木偶,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睛,道:“……我怎么在这里?”  他坐在正殿的王座上,身上带血的战袍还没有换下,人却已经先撑不住累得睡着了。  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在等……谁?  “君上……”他面前的那个侍者小心翼翼地说,“君烛的尸……君烛,已经给您送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雪无霁空白的脑海里才被猛然灌入了记忆。  他在等君烛啊。  ……君烛已经死了。  他在等他的尸体被送回来。原本雪无霁是要自己去接的,但被属下拼死劝住了。  他们让他睡了一会儿。睡醒了,就能看见了。  侍者说完话,便死死的闭住了嘴。尊上现在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哪怕是看着都会觉得一阵心悸。  他让开身,露出了身后的担架。担架上是一个黑色的、人形的布袋。  “……退下吧。”雪无霁觉得自己不太能听清自己的声音。也许是太累了。  侍者没有动。  他看着雪无霁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和眼下的青黑。君上除了刚刚那短暂的休息之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  几乎是摇摇欲坠了。  侍者迟疑道:“君上……”  “我叫你退下!”  雪无霁打断他,猛然抬头喝道,双目如同两团骇人的鬼火。  侍者被吓了一跳,赶紧低着头走了。  魔王殿内于是空空如也,只剩下雪无霁一个活人。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半跪下来拉开了缠绕的黑布。  君烛白皙精致的面容显露了出来。  雪无霁怔怔地看着他怀里的少年。君烛闭着眼睛,嘴角天生就是微微上翘的,看起来好像在做一个美梦一样。  但是他的睫毛上已经凝结了霜花,嘴唇也没有了血色。他的身体一直是冰凉的。但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冷不丁地伸出手冰他一下子了。  雪无霁看着自己掌心洇上的痕迹。他的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了。  血,很多血。  少年的黑衣上全都是血,此刻已经慢慢凝固了。  ……他死了?  雪无霁像是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指尖发起抖来,伸手过去碰了一下君烛的头发,喃喃道:“君烛?……”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你明明说,要做我最锋利的刃。  你明明说,你永远都会为我点着一盏灯,跟随我,等着我。  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道声音在雪无霁的脑海里尖啸:  ——他死了!  他为了保护你而死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正因为他说过要做你的刀,才会死!  你犯了错,他为你挽回。  他是因你而死的……  ——他是因你而死的!  “不要再说了!!”  雪无霁按住额角,想要把那道鬼魅般的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那道声音便笑起来,幻觉之中,讥嘲如夜枭一般回荡在大殿上空。  “……你不会死的。”  雪无霁猝然站起了身,有点踉跄,扶着少年冰凉的身体,让他靠坐在了王座上。他看起来与这尊死物的王座一样毫无生气。  “还有办法的……”雪无霁有点急促地道,“还有办法的。我是九命狐,我还有尾巴……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  他从来没有对别人用过尾巴,一命换一命的说法也只是听闻。  可他现在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狂喜和冰冷同时在他的胸腔里激流着,心脏如同要炸开。  九条雪白的狐尾如同绒绒的地毯,垂在猩红的地毯上。  雪无霁抽出了不知寒,嘴唇轻颤了一下。  自断一尾不会流血,可会很痛,那种疼痛是从魂魄上蔓延上来的,直刺脑椎。  雪无霁痛得蜷缩在了地上,抖得厉害。他紧紧握着那条狐尾,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把这条尾巴化为了灵力,让那一圈圈的灵光没入了魔族少年的胸口。  他满怀期冀地看着。 第77章 “所以最好的就是不要为任何事物付出情感,根本不值得。斩除杂念,你才能活下去。”  雪无霁一动不动。  心魔眉眼间闪过几分戾气,声音冷了三分:“更何况,你也不配。”  “你喜欢陆芯?别开玩笑了,你是没有能力喜欢上别人的。”  “从小你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冷心冷肺、不懂人情。所以你才会被至亲抛弃、被陷害入魔!你只会连累别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才算爱一个人。”  一口气说完这些,心魔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的存在不就说明了你内心深处的想法吗?为什么不肯接受呢?”  雪无霁低着头,心魔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在看着地面水镜上自己的倒影。  那张面孔让他有一种被割裂的错觉,一只红瞳、一只棕瞳,一半白发、一半黑发。  其实雪无霁一直明白,心魔所代表的就是自己内心潜藏的想法。  那些话也不是凭空而生的,是他的潜意识里的话和别人说过他的只言片语具象而成的。  在魔界的时候,君烛曾经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有的时候连一刻都不敢离开先生,怕没有我看着,您就消失了。”  他的自毁倾向已经明显到让君烛都觉察到了。  他并不经常这样,但他根本无法控制心魔的出现。有许多人说修道中心魔滋生的人是精神太脆弱,比如某某某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就想要自刎,岂不可笑?某某某遭遇大变故,就这么萎靡不振上吊了,也太不值当。  ——根本不是的。  它就这样趁虚而入地缠上了你,吞下角落里的阴暗情绪,然后以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阳光和欢喜都照不到你,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你以为你好了。重活一次,能获得新生了。  然而它又回来了。  雪无霁伸出手,扯带得锁链叮咚。他碰到了水镜中自己的那半张正常的面容。  他是有黑暗的回忆不错。  但是……  “你摆脱不了我的。”心魔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低笑道,“来——接纳我吧。”  他摘下了头上的魔尊银冠,放到了雪无霁手上。  雪无霁像是又在轻微地颤抖了,心魔的笑意越来越深,但却突然看见雪无霁握紧了银冠上的荆棘。  尖锐的银刺把他的手掌刺出血来,但是在他手中,银冠逐渐发生了变化。  “……已经被我驱逐过一遍的狗杂种。”雪无霁抬起头道,“你有什么资格再想来控制我?”  他不是在颤抖,而是在冷笑,十足的嘲讽。  灵力在枷锁之下流淌,四面八方刹那之间起了微风,卷起了雪无霁的衣袖。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心魔。  心魔愣住了。他一时竟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雪无霁两辈子加起来恐怕还是第一次骂脏话。  下一个反应就是大怒,心魔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反退开数丈,衣袖一挥,银链冲天而起!  整个梦境空间里都刮起了风暴。雪无霁站在风眼之中,黑发白袖滚滚飞舞,身躯岿然不动。他手中的银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精致端庄,和陆宸燃在剑冢棋子空间里送他的那只一样。  过往与重生。  而他的长发和眼瞳也在飞速地变回原本颜色,脖颈上的刺青逐渐褪色。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银链向雪无霁袭去,以至于形成了金属的浪潮,连声音也浩大如浪潮。它们呈包围之势裹向雪无霁,每一根银链的尖端都是尖刺!  “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挣脱!”心魔大笑起来。  当雪无霁的最后一根白发转为青丝,第一根银链的尖刺也临到了他发顶。  琉璃般的浅瞳里倒映出那个针尖大的银色白点,而后——  天地骤然安静下来。  狂潮静止!  然后又在刹那之间,平地起龙卷!  铺天盖地的银链连同雪无霁手中的银冠一起化为碎片,这个场面在梦境之初也有过,只不过那时是不知寒破碎,而现在是这不计其数的银光碎片在风暴中汇聚,化为一把长剑。  雪无霁重新握住了不知寒的剑柄,气流飞旋,一剑斩落!  心魔在剑气中变回了黑色的暗影,宛若鬼火跳动不止,撕裂出怒吼:“这怎么可能?!”  它前世一直这样时不时地操控着雪无霁,为什么这一世雪无霁能挣脱它?!  “我不会被你打败。”雪无霁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里几乎都要迸溅出火光来,“如果你再来,没关系,我会一次次地杀死你。”  “这个世间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活一遍才能评判。”  他前世前半生在做别人眼中的第一剑仙,后半生在随波逐流地做魔域君主,结果活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仙不成魔不就,是个糟糕到极点的失败者。  他满身血污,最后不人不鬼地惨死冰原。  但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死过一遍了。他已经尝遍了世间八苦。  这辈子结果怎样,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过一遍才知道!  心魔已经是一团混沌黑影,扭曲着露出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雪无霁剑光如雪,剑鸣在整个空间里震荡。黑影痛苦尖啸。  “痛苦也好、失望也好,我不在乎——我遇到的不止这些!”  他甚少如此情绪激动,也甚少将这些话语宣之于口。  前世他修仙便修仙,从不知道何为悟道。  槐略,白缨,阿茕,缘本相,长河道人……这是他前世没有见过的人,是错过的人,今生是他的友人、师长,是他前行路上与之交的人。  他还会遇见更多有趣的事物,有趣的人,他想去尝试。  这辈子如果再做剑仙或者魔君,那必然是因为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什么既定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道。  还有……  陆宸燃。  “我有我想喜欢的人,我有我想成为的样子。我此生无论如何都要为我自己活一遍!”  倏尔之间,剑光彻亮。  通天贯地。  ※※※※※※※※※※※※※※※※※※※※  这个悟道是必须的剧情w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阔耐的叶瑜晚鸭、nay. 1个第69章 惊翼其一  雪无霁用了全力。  这一剑有雷霆万钧之势, 将心魔从头到脚劈下,黑影发出惨烈的尖叫, 被分为两半。狰狞如怪物的身躯被烧成了炽白色。  紧接着,它的身躯膨胀、鼓裂,如同被刺破的液泡一样爆炸开来!  白色发光的碎片液滴向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化为漫天大雪。  与此同时, 雪无霁脖颈和手腕上的锁链也四分五裂,化为灰烬。巨大的波动使得原本被心魔构筑出来的镜面也受到了影响,冥想境界动荡起来,锁链一寸寸如被点燃的长绳一般飞速地消散。  雪无霁心口一痛,低头看到一缕黑红色的魔息自心脏位置窜了出来。  魔气好似还不甘心,绕着雪无霁的手指徘徊。  雪无霁垂睫,道:“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了。”  他捏碎了那缕魔气。  空气中传过一阵似有似无的尖叫,而后不甘不愿地消融。雪无霁脚下的水镜镜面立时密布蛛网,碎裂。他失去了支点, 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洁白衣袍犹如飞鸟展翅。  梦境境界变成了一个混沌体, 雪无霁悬浮当中。没有方向,风无处不在,满目都是碎片和鹅毛大的雪花。  他体内灵力耗空了, 但这只是梦中,醒过来之后不会有任何变化。  冥冥之中, 有一股灼热的灵力自手腕、在他的四肢之间蔓延开来, 让雪无霁感觉坠入了温暖的灵泉之中。  模糊的视线里, 金红色的火焰挽住他的腰, 让他停止了坠落。  火焰烧遍了风雪。  是陆芯吗?  雪无霁看着自己周身的火焰,它们炽热而激烈,却不伤他分毫。雪无霁伸手轻轻逗弄了一下那些火苗。  冥想境界因为这股灵力的注入而再次改变。在无数破碎的镜面中,雪无霁看到了无数个过往的自己,还有无数个陆宸燃。  他看到刚刚重生后在喜床上醒来的自己,满心戾气,死亡的幻象徘徊不去。他在长廊上走着,然后抬头看到了花树上的少年;  灵气不调而变成了白狐原身的自己,焦虑不安。少年抱着狐狸,给他织造一场黑夜,看无边无际的山欲燃。  他看到剑冢篝火边问他“你不怕我吗?”的陆宸燃,梦魇中流泪的陆宸燃,给他戴上银冠的陆宸燃,火烧辟元仙宫后坐在高塔上的陆宸燃,为他开启飞天画舫的陆宸燃……  和回答“我怎么会不喜欢你”的陆宸燃,在金蕊雨中专注望着他的陆宸燃。  每一张碎片之后都有前世的虚影,也是无数个他们。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了。  雪无霁斩心魔时心中毫无杂念,那句“我有我想喜欢的人”几乎是本能般脱口而出。  他伸出手,将一片碎镜拢进双掌,如同捧着一朵小小的火焰,垂眸注视。  这里面倒映出的只有陆宸燃。 第79章 他只能做到梳理紊乱的灵流。  陆宸燃觉得甜粥有点索然无味。  雪无霁咽下那口甜饼,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道:“我想到入魔域的办法了。”  *  墨砚山呈箕形, 人翻过山巅下来是一段崎岖山路, 以及耸立不平的岩石地带。  此时夕阳斜下,黑色的砂岩地带大约有十里范围,远看其上有三个移动的蚂蚁般的小点, 在地上投出长长短短的影子。  那正是雪无霁、陆宸燃、槐略三人在御剑而飞,缘本相则以魂体跟着槐略。  三人进入魔域的方法是雪无霁想到的。  他想起前世曾听闻过一种小魔物, 有时会在边界处专门与人做交易卖出自己的魔丹, 名为“泥魔”。其形如其名, 状似一滩污泥, 甚至还生着花草——它们既是动物,又是植物。  魔丹对于它们就如同植物的果实,因此与其他魔物都不同,并非此生只有一颗。  这种小魔物数量很少,且都活动在边界地区,生性谨慎,不太为人所知。  他们很幸运,有目的地寻找,一个白天就完成了交易。  而后将飞天画舫缩小后收进芥子戒、进入魔域。  只是泥魔是低级魔物,因此三人现在感知上去也是低等魔修,在弱肉强食的九渊界会麻烦一些。  三把飞剑快速地穿过黑色沙石。许多低级魔物趁着夜色将至躲在岩石后窥伺着三人。  “这儿就是魔界?好荒凉。”  槐略咂舌道。  陆宸燃笑了一声。  槐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了鄙夷。这位爷从今天一早开始,心情似乎就不大好。  雪无霁道:“三界之中,以九渊界环境最为险恶。大多都是沙漠、高山,还有……雪原。”  除此之外,魔域背面最极处是北冥幽海,妖物冥海龙族便生于那处。它们似魔而非魔,雪无霁前世未曾与之打过交道。  “这是凌霄十岁小儿都知道的东西。”陆宸燃道。  槐略告饶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看书。”  天色渐晚,蠢蠢欲动地跟了他们一路的魔物们都开始行动了。槐略大叫:“这什么!太丑了!!”  他一脚踢开缠住他腿的魔物,缘本相道:“向左!”  槐略一个踉跄,避开了又一只吱吱叫的魔鼠。  缘本相在魔界不必掩饰身份,已经恢复了魂魄形态。  “唳!——”  陆宸燃手捏剑诀,无形剑锋便斩杀了一只想要扑上来的魔鸟。  金红火焰纷飞,把魔鸟烧成了灰烬。  “……”槐略飞在后面,和缘本相咬耳朵,“这魔头今天是怎么了。”  缘本相道:“……不好这样称呼六殿下吧。”  陆宸燃这个人平时浑身都写着“想惹事”、“想让别人不好过”,大概只有雪无霁会觉得六殿下很乖巧。  今天更是眉目阴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惟有在面对雪无霁时,还是笑语模样。  “停在这里。”  雪无霁看着逐渐到了尽头的沙石地,自不知寒上跳了下来。  远处有星点灯火,看样子像是个集镇。血日下沉,星斗晦暗,黄沙漠漠,空气干燥而冷冽。这样的环境中风沙后隐隐绰绰的灯光,竟显得如鬼火一般。  前世他自青寻神木上坠下,最初就落在了蛮荒之地,而后逃向九渊。  雪无霁逃往魔界看到的第一幅场景,与眼前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孤身一人、浑身浴血、精神紧绷,现在却不一样了。  “宿哥哥,走吧。”陆宸燃轻声道。  雪无霁点点头:“嗯。”  奇怪的是,他到了这里却不太感知得到尾巴的气息了。那缕气息似乎被冷沙吞没了一般。  不过他来魔域并不是只为了尾巴,还有一件事要做。  ——前世他出师之后参加的那场岁歇大宴,魔族偷袭含元殿神木。这是凌霄与魔域关系恶化、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开始。它的策划者就是现在三位次王之一的月沉。  雪无霁觉得前世的有些事也许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和巧合,若这一世想弄清真相,月沉其人是绕不开的一个点。  “那是个小镇吧?我们进去住一晚?”槐略搭手张望,“嘶……越来越冷了。”  一阵狂风吹来,还夹杂着细小雪粒。雪无霁知道这阵风是从千百里之外的无名雪原上刮来的,垂睫道:“沙漠的晚上会很冷。”  他刚说完一个“冷”字,手就被人拉住了。  袖摆之下,陆宸燃握着他的手,灵力流转,暖意驱散了寒冷。雪无霁侧头看去,陆宸燃道:“哥哥,还冷吗?”  雪无霁心中突地一晃,道:“……不冷了。”  陆宸燃像是总能感觉到他每一时刻的情绪变化。  暗淡黄沙之中,手心的暖源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身边之人的存在。  雪无霁的心跳慢慢平缓。他确实不再是一个人了。  三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集镇。集镇的客栈十分醒目,是为数不多的看起来比较整齐的建筑,上有三字“穿骨楼”。  槐略嘀咕:“这一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店。”  雪无霁心道,确实不是。  穿骨楼三字的颜色很古怪,似红非红,绕着几只蚊虫。厅堂内也是一股空气不太新鲜的味道。  前世雪无霁也曾歇在穿骨楼。这是家黑店,见雪无霁身上的伤和血就动了歪心思。而他屠了满店妖魔。  对于那时的雪无霁来说,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他已经完全麻木了。连岁歇宴上几百仙客都杀过了,也无所谓这些个。  那一晚整间客栈,除他以外全是血淋淋的死人。  “客人住店吗?”老板是个高阶魔物,在他说话的时候,满店的客人也都看向了三人。  槐略皱了皱眉,侧身挡住了缘本相。  “两间房,一个晚上。”雪无霁道。  老板报了价。有些高,但陆宸燃眼眨也不眨地就付了。在看到金钱时,周遭的视线更多了。  三人一鬼一同上楼,楼板嘎吱作响。  *  第二日,天还不亮。  半夜起了沙暴,集镇愈发安静得像个鬼城。晦暗光线之中,却隐隐有黑雾般的事物向集镇飘来。  它们带起了滚滚烟尘,还有蹄声与喧嚣声。  竟是一支魔物组成的军队,在向集镇逼近。  ……  雪无霁这一晚较为警惕,他防着黑店魔物的动作,对店内看上去有问题的魔物都做了注意。陆宸燃同样。  因此睡得便不甚安慰。然而,在黎明将至时惊醒了雪无霁的却不是店内动静。  因为前世的缘故,他对这种感觉异常警觉,几乎在睁眼的那一刹那,脊背便是一寒。  ——是一股自远处而来的、非常危险的魔物气息!  “……有麻烦来了。”陆宸燃轻声道。  而几乎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暴喝:“老板呢?快开门!”  “吵嚷什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穿骨楼的大门打开,老板睡眼惺忪,在看到眼前景象时犹如被掐住脖子一样发不出声音了。  小小的集镇大道上不知何时塞满了魔物,如黑云压境。有眼睛的都能认出,他们的着装是次王军队的制式!  “不知将军要做什么?”老板立即满脸堆笑,心想喊着将军总不会错。  领头的有两个人,一个人着魔将服,另一人却一身华服,神色冷淡阴鸷。  那人外表看不出是什么魔物,但面貌英俊,黑发黑眸,头冠上有一月形纹饰,两耳也垂着月形环,身着蓝衣。  他没有说话,只抱手站在一侧。  魔将扫了老板一眼,道:“尊上有令,要我在此排查。不该问的就别问!”  这动静也惊醒了几位客人,打开门从楼上往下看。魔将走进客栈,身后几个魔物一言不发便上楼去,整间客栈陆续都被惊动了。  “哎呀!这是干什么!”  “老子衣服还没穿!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的军队?”  ……  老板道:“将军,这恐怕不太好……”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下一刻,那蓝衣人就抽出了月弧佩刀,一刀斩下了老板的头颅!  蓝衣人冷冷道:“查!”  属于高级魔物的鲜红的鲜血喷溅,登时,楼上楼下便炸开了锅。  “一个都不准走!”  魔军粗暴地一间间打开了房门,雪无霁和陆宸燃在二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魔军没有在透露排查什么,但其中有项是在探查魔丹。  那蓝衣人走上楼梯时,雪无霁刚好自门缝中看见了他。诧异浮上心头,因为雪无霁出了这只魔物。  竟然是月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场除了这个次王,还有不下十个领主级别的魔物。雪无霁迅速便判断出,现在出逃根本无法全身而退,尤其还有槐略缘本相二人。 第81章 那个被月沉称为“遗珠”的人显然是和他敌对的。这股魔气瞬息之间就扩散成一个防御结界,将雪无霁、陆宸燃二人保护其中。  无数瑰丽的紫色符文在结界上流动,魔军和月沉的面容全都消失在了结界之后。  淡紫色的结界像一个巨大的气泡,将整个房间包裹在内。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防御结界,气泡之外,一片寂静,像是来到了真正的水底。  他意识到了最初的长鸣声是什么——是海中的鲸鸣。  如浪的鲸鸣声中,天地缩成了这方小小的气泡,与世隔绝。枯桑飞回了陆宸燃身边,呈现出警觉之态。  然后扑通一声,结界顶上掉下两个人来。  “你们怎么来了?”陆宸燃皱起眉。  ——这两个人是槐略和缘本相!  槐略还是懵的:“我也不知道……等等,六殿下你这什么口气!我们来了不好吗?”  他跳起来道,“这是哪?”  缘本相头顶的狐耳突然动了动,看向了斜上方的一处地方,脱口道:“咦……?”  陆宸燃眸色微沉,也看向了那处地方。  “别看了,我没有敌意。”  一道男子的声音自虚空传来。  斜上方渐渐出现了一道虚影。  那是个半透明的灵体——和缘本相的状态一模一样。  雪无霁第一眼以为那是个女子,但声音却明白地昭示出他是个青年。  青年身着华服,其上有金银织成的游龙环绕。长长黑发打着卷,双眸深紫,双额各生一只紫色的龙角。  容貌雌雄莫辨。  雪无霁刚想开口,却忽然截住了。  在这青年身上,他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自己尾巴的气息。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左岸的微笑 2瓶;东淩澌 1瓶第72章 沧海其二  雪无霁停顿了一下, 还是如常问道:“多谢阁下解救, 不知如何称呼?”  但这一会儿, 沧遗珠身上的狐尾气息又消失了。离得这么近,雪无霁也感觉不到。  龙角青年在看到雪无霁的一瞬间, 眸中闪过惊艳之色。他自半空中飘下来,道:“我名为‘沧遗珠’。”  沧遗珠笑了一下,仿佛美人图活了过来,“如你们所见,我和那个叫月沉的家伙有些过节, 这些天一直被他追杀。也多谢二位我才有间隙施展结界。”  沧遗珠身上有一种龙族特有的矜骄之气, 眉目美而张扬,但说话间却很爽利。  不过相较之下, 雪无霁还是更喜欢陆宸燃的相貌。  几人都互报了姓名,沧遗珠似乎是对他们三人一魂的组合感到奇特,问道:“诸位是要出魔域还是入魔域?”  会住在边陲的这家穿骨楼客栈,无非就是要出入九渊界。  “入魔域。”陆宸燃将枯桑收入剑鞘,笑了笑问道,“那阁下呢?又是与月沉次王有什么纠葛才回来此处?”  陆宸燃单刀直入,沧遗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因为对方也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能糊弄,片刻后才道:“……我因他而死, 欲复仇。”  沧遗珠说完, 笑中有冷色, 不再多说了。  但雪无霁却觉得二人之间的矛盾远不止此, 单凭月沉骤然失色的那声“遗珠”就仿佛隐含了许多信息。但到底萍水相逢,他也不欲多问。  水泡把一整个房间都带走了,雪无霁认出这是一个空间阵法,他们应该是直接被传送到了真正的海底。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魔域最北方的那片海域了。  “此处为北冥幽海。”沧遗珠果然道。  槐略刚刚一直没插上话,此刻愣了一下:“你不会是那什么……冥海龙族吧?”  关于冥海龙族的传说都十分神秘。他们是一种特殊的龙族,其余东南西北四海龙族皆处于人界,在凡尘界人族的印象之中也更接近“神仙”——虽然说穿了,依旧是妖物。  冥海龙族却不同。北冥幽海位于魔域,海面常年鬼雾弥漫,其中的龙族鳞甲多为紫色、玄色,外型相较之下更为妖异,也甚少与四海龙族往来。  虽然本质也是妖物,但在凡人眼中,是接近“妖魔”的存在。  沧遗珠道:“已经不是了。”  “啊……不好意思。”槐略道歉说。沧遗珠现在已经是一只鬼魂,无法化形,自然不算做龙族了。  外头的景色不停变换,鲸鸣声愈来愈远,像是在向水面上升。这是一个中低级传送阵。陆宸燃道:“气泡传送向哪里?”  “这座结界直通魔域另一位次王的宫殿。”沧遗珠道,“‘桃夭’。刚刚我问诸位要去往何处便是这个用意……如果是要出魔域,那有些麻烦。”  短短一句话里又透露出了些许信息,沧遗珠应当是早就与那位桃夭次王搭上线了。次王之间偶有合作,但大家都清楚他们还是敌对关系。  雪无霁知道桃夭,她几位次王里唯一的女魔。性格和手段都比较直来直去,她和雪无霁的地盘离得远,再加上雪无霁对她印象没有恶感,因此是较晚死在雪无霁手中的一位次王。  陆宸燃扬了下眉,靠在了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几人都互不知道对方的底,饶是话痨如槐略也只是与缘本相小声说话。一时气泡内的氛围颇为冷淡。  缘本相的视线在沧遗珠身上停留了很久,他睁眼便身处满地金,四周都是活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之外的鬼魂。  而且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见到沧遗珠有种同类的亲近感。  然而沧遗珠周身气势太盛,槐略可能是看多了鬼魂互相吞噬的不实传闻,并不想缘本相靠近他。  于是他不靠近,只能离开三尺的缘本相也就没法问话了。  周围的海水颜色变浅,快到水面了。  即便是水面,光线依旧是混沌的。气泡浮出海面后缓缓破碎,水雾汇聚成了一艘龙头船,沿着某条看不见的轨迹行驶。  周围的景物变幻极快,且无法触摸、无法中途离开,是传送阵特有的表现。  “呜哇!好大的海风!”  槐略差点被吹跑。  这里就是北冥幽海了。此时没有海雾,但却有很大的风。魔域天气总是很极端,雪无霁已经见怪不怪了。  陆宸燃道:“宿哥哥,坐我的船。”  这种中低级传送阵对他来说几乎是透明的。陆宸燃拿出微缩版飞天木舟,信手便将其黏合在了传送阵法里。  飞天画舫自出了剑冢后就被陆宸燃改造过,无惧风浪。  他弯腰,牵住雪无霁上了船。  槐略也想上,被陆宸燃以眼神制止了,怏怏地和缘本相一起坐在了水舟里。  就是他走动的时候,沧遗珠忽然皱起了眉,注意到了缘本相一直只能与他保持三尺距离。  “你是叫缘本相?”沧遗珠若有所思道,“……你好像不是鬼魂。”  “嗯?”缘本相愣了一下,沧遗珠望着他,眨眼间靠近了些,手伸向他的头顶。  “你干什么?!”槐略一下子退远了,护住缘本相。  但沧遗珠还是碰到了缘本相。缘本相感觉到了一股带着凉意的气息自头顶窜下。  沧遗珠抬眼,眼神变得饶有兴趣,语调肯定道:“你是一只生魂。”  *  九渊界,桃夭领地。  沧遗珠身上的气息让雪无霁很在意,他和陆宸燃说过后,便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沧遗珠要留在桃夭的魔宫,几人自然也就要留在她的领地里了。  桃夭对几人表现得异常热情,大约是魔域里歪瓜裂枣看得太多了。她把几人安排歇在了城邦一座别宫侧殿里。  不管是前几任魔君还是成堆的次王都钟爱修造宫殿,因此魔域里大大小小的宫殿有一群。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到达魔殿时正是晌午,桃夭一个高兴就大摆宴席。  宫殿之外正下着雨,宴席上热闹无比。宴外石廊下却有两道身影。  正是沧遗珠和缘本相。  “我只能让你离开他三刻时间。”沧遗珠慢慢道,“你要问什么?”  缘本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茫然:“我想问问……生魂是什么?和鬼魂一样也会消散吗?”  暴雨从屋檐上如瀑倾泻而下,瓦片被敲出声响。水花四溅,但对于魂体来说,只是毫无知觉地穿身而过而已。  沧遗珠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少年,沉默了。  这魂魄确实只能称为少年而已,不论是外表还是气质。天真不知事,艳而不自知。沧遗珠见过的狐族都是惑人之辈,这似乎是它们的生存本能。  最让沧遗珠意外的是,他明明已经失忆了。在这一点上生魂和鬼魂没有什么区别,若不是痛苦大到魂魄无法荷载,是不会遗忘的。而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势必会影响灵体的行为。  可就算这样,缘本相还是像个初入世间的少年一般。  他转过脸,道:“顾名思义,鬼魂是活物死后所化,大多为死前一刻的状态。而且,鬼是可以有实体的,肉|身虽然已死却还是属于它们自己。厉鬼更是可以与人搏斗。”  听到这里,缘本相忽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沧遗珠的脚。  ——华服膝盖之下,与他一样是半透明的。  “……而生魂却是魂魄脱体而出,原因可以有很多。但总之是魂魄在肉|身没有死亡的情况下先脱离了,或是自行、或是被人取出。”  “而这时肉|身则与生魂没有多大关系了,损毁或者死亡都无所谓。”  沧遗珠神色淡淡,见缘本相眼中的不可思议之色,勾了下唇角,语含嘲讽:“是啊。我也是生魂,没办法有实体。多碰几下都会散。”  无怪缘本相见之会有亲近之意了,他们果真是一样的。  “那你的本体……”缘本相轻轻道。  这次沧遗珠沉默了更久,他美目微眯,闪过一丝戾气:“我自爆之前魂魄被人取出,本体自然已经没有了。” 第83章 前世在君烛死后,他查过很多这方面的典籍,对这方面的了解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了。但仅限于纸面,他没有真正见识过,否则也不会认不出缘本相是生魂了。  按照典籍上的说法,生魂要复生,那个肉|身必须与魂魄契合。这就几乎等同于在说躯壳要和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了。  因为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和魂魄契合的,否则这世上这么多魂魄、又有那么多肉|身,不个个都复生成功了?  这样一来,寻找契合的身体就成了大海捞针。  那么思路就只能往“塑造一个契合的肉|身”上走了。既然找不到,那就自己做。  这一类别下的方法就比较多了,短暂的有雪无霁画的纸片狐狸、木偶假人等等,长的也可以寻找万年灵参之类的灵药塑成人身。  雪无霁思量片刻,正欲开口,却突然想到了还有一种可能的方法——  把九尾的尾巴化炼成一具身体。  九尾之尾有复生之效……  雪无霁越想越觉得,这样做必然能成。  “怎么?你想到了吗?”槐略看雪无霁神色,问道。  雪无霁停了一会儿,把灵参的办法告诉了槐略。  槐略道:“哇!你懂的好多!”  他高兴起来,对缘本相道,“以后我给你去找灵参好不好?不,我们一起去找!”  缘本相愣了愣,眼中露出欣悦,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槐略打断了:“谢什么谢!这是应该的。不准谢我!”  槐略揉了揉缘本相的头,后者略显羞赧地笑弯了眼。  雪无霁道:“万年灵参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你可以多去高等秘境中看看。”  以槐略现在的水平还没办法进入高等秘境,他很快就想好了,道:“那等我这次历练结束,就向六殿下和长老请辞。那我和缘本相去商量了,谢了雪兄!”  槐略站了起来,他显然还处在兴奋关头,满腔的废话无处说。  缘本相却道:“等等,沧公子还叫我向雪公子带了一句话。”  雪无霁微微抬眸,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关于沧遗珠,也关于……他的尾巴。  “沧公子说,如果雪公子有疑问,可以今天傍晚去问他。”缘本相复述了一遍,“他在魔宫的寒露亭等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蜜蜜蜜is 2瓶;左岸的微笑 1瓶第74章 思远其一  槐略抓抓脑袋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雪无霁能有什么疑问要找沧遗珠?他搞不太明白了。  但雪无霁淡淡道:“我知道了。”  槐略看他高深莫测的样子, 也就不想去猜了, 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高高兴兴地和缘本相一起回房间了。  *  傍晚,暮色将至。  桃夭的魔宫占地很广, 沧遗珠住在其中一处偏殿中。桃止似乎是对沧遗珠也心存戒备,才把他安排住得这么近。  雪无霁问过侍卫,寒露亭就在沧遗珠住地之外,临近一片湖泊。  侍卫很轻松就放他进去了,应该是沧遗珠提前打过招呼。  雪无霁到达湖边时, 远远就看见了不远处亭子下的一道剪影, 临湖而立。他微微眯了眯眼。  前世的时候,雪无霁并没有听说过沧遗珠这个人, 但他曾听过一些关于月沉的传闻。  魔族慕强,次王和历任魔主是他们谈论最多的人物。而在这么多人里,只有两个被冠以“深情”的名头。  一个是雪无霁,另一个就是月沉。这两个人在魔族里简直是异类,因为他们从不答应任何人的求爱。  前者“深情”的对象大家都能看得到,就是君烛;而后者却一直孤身一人。传言中说,月沉所倾慕的那个对象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雪无霁擅画,自然对美十分敏感。  哪怕只单凭这么一个背影,雪无霁都毫不会怀疑有人会对沧遗珠记心心念念上一百年。  只不过现在来看, 月沉的“深情”里恐怕还隐瞒了不少别的东西。前世他也从不觉得以月沉的性格会是那么纯粹的人。  “你来了。你叫雪无霁是不是?”沧遗珠听到了声响回过头道, 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雪无霁“有疑问”要找他。  他随意指了指石桌上的酒菜, “我让侍者准备了好酒, 可惜我喝不了。你要不要来点?”  雪无霁并没有拒绝,拎起酒壶往两只杯子里倒满了酒,在石卓边坐下。沧遗珠也虚虚坐下,但却没有一个人动自己面前的酒杯。  沧遗珠是魂魄,没办法喝酒,只端详了片刻白玉酒盏,抬眸笑道:“雪公子有什么疑问想要我解答的吗?”  雪无霁开口道:“月沉一路追查你,当真是为了杀你?”  沧遗珠对他们说的是,他因月沉而死,欲图向月沉复仇。是以,他虽为月沉下属却早就和桃夭搭上线,叛逃了自己的尊上。  二人之间隔着一条命,必是仇深似海。那么月沉的行为总很容易理解为愤怒的追杀。  但这解释不了月沉看到沧遗珠时那声失态的大喊,还有其他种种不太合理的细节。  比如,沧遗珠说自己在自爆之前魂魄被人取了出来,那么是谁做的?  自爆通常是一个修者所能做的最后、最大的反击,不仅仅是引爆自己的修为,连魂魄都会散尽。雪无霁两世都未听过有几个自爆的修者,这样做的痛苦是难以计量的,而且连魂魄都会不复存在。  那个人取出沧遗珠的魂,是为了保护他?  再比如,若月沉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沧遗珠,那么为什么在他逃跑之前不杀?  以月沉的实力,要打散一只魂可谓轻而易举。  这个问题直入核心,沧遗珠有些讶然地望了一眼雪无霁,道:“你还真是敏锐。”  雪无霁没有应和。  沧遗珠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移到湖上,笑容冷了几分。雪无霁来时暮色已经满湖,此刻太阳最后的余晖也消失在了天际。寒露湖中倒映出渐暗的夜幕。  “他确实不是为了杀我。”沧遗珠幽幽道。  “……他想要的是复活我。”  这个答案没有超出雪无霁的意料,可还是让他心头闪过了不可思议。  沧遗珠笑了笑,道:“我不想复生后还被他操控,宁可化为鬼魂在消散之前复仇……不过我想,你最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吧?”  他目光中有深意,“他想用来复活我的东西,是一条九尾狐的尾巴。我本来奇怪他是从哪弄来这种九尾大妖的尾巴的,但却发现,这条尾巴是某天突然出现在魔域的。”  “我原以为这是条无主的尾巴……”沧遗珠道,“但现在看来,它的主人好像出现了。就是雪公子你吧?”  沧遗珠直直地看向了雪无霁,意思十分明确。  雪无霁心道,自己又猜中了。  在和缘本相、槐略二人对话时,他就已经想到想要复活生魂也可以用九尾之尾。  他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尾巴落在了魔域,自然会引来觊觎。  而在沧遗珠这个生魂身上,他感知到了一缕自己尾巴的气息。再稍加联想,便能推出一条线。  最后缘本相转述了沧遗珠的话,雪无霁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沧遗珠要他来找他,那么应该也已经猜到了那条尾巴的主人是雪无霁。  雪无霁索性不再岩石自己的气息,把妖气放了出来,道:“你是那天看到我……在换衣间时,猜出来的?”  他话到中途卡了一下,因为想起了那天陆宸燃在换衣间做的事,不由得想碰碰自己的嘴唇,擦掉那并不存在的触感。  那天因为惊吓,雪无霁把狐狸耳朵和尾巴都露了出来,后来跑到房间中央的时候也是好半天才压下去。  而沧遗珠的结界波动是骤然出现在房间内的,他应当此前就已经藏在了房间某处布置这一切。  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沧遗珠看到了他的妖形。  “你猜得不错。”沧遗珠点点头,“本来我还没有把你和那条尾巴联系起来,但后来看到你运剑,觉得你的实力恐怕与外表不符。应当是一只大妖,那条尾巴就是你的。”  至此,一部分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了。  雪无霁道:“沧公子可愿告知我尾巴的情况?”  沧遗珠的身上有尾巴的气息,可他并没有被复活成功。那么也就是说月沉还没来得及塑造肉|身,或者干脆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  既然如此,那他的尾巴应该还在月沉手上。  “我逃出来之前,月沉正翻阅古籍寻找复活之法。他让我与那条尾巴接触了几次,但看样子应该还没找对方法。”沧遗珠道,“他把尾巴收在了魔宫里,我知道具体方位。”  沧遗珠说完那句话,便站了起来,抱着手笑道:“放心,我会告诉雪公子的。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三个月后桃夭与月沉开战,你要助我们杀了月沉。”  这条件没什么可置喙的。雪无霁道:“我答应。”  但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雪无霁腰间的不知寒飞了出来,道:“但要是到时候你还想要拿他的尾巴复活呢?那我们岂不是白帮一场忙?”  雪无霁微愕,他都没察觉到不知寒是什么时候醒的,还一声不吭地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随即是有些想笑,不知寒平时冷嘲热讽,这种时刻却很是护短。  他能理解不知寒的质问——沧遗珠表现得实在不像一个死过一遍的人。  蝼蚁尚且贪生,可沧遗珠明知道自己有办法复活,却视而不见。如果说之前是怕月沉要挟他,那么现在在能杀了月沉的情况下,难道就一点都不会心动?  沧遗珠闻言,敛了声音。他望着不知寒,忽然笑起来,“你真有个好剑灵。”  他放缓了声音,矜然道,“死了就是死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那尾巴本就不该是我的,我何必要强求?”  那一双紫眸中尽是傲色,不知寒被他语调激起了逆反心,还想再争,雪无霁却安抚住了它。他道:“沧公子是冥海龙族。”  沧遗珠道:“我生前是冥海嫡系三公子。我敢以逆鳞起誓,决不会做夺尾这种下三滥之事。”  龙族生来骄傲,眼高于顶,却也极为自持身份。冥海龙族更是如此。这一点到死都不会改变,雪无霁前世只听说过,如今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他举杯道:“那三月之后便劳烦沧公子了。”  语毕,仰头一饮而尽。沧遗珠道:“只可惜不能与阁下对饮了。”  雪无霁“嗯”了一声。他心里想的只有千万别在这里醉过去了,随意道了声别,便回了别宫。 第85章 当前魔域有三个次王,除了月沉、桃夭,还有一位就是西极。  桃夭要与月沉开战,自然不能放松第三个次王,让他坐收渔翁之利。早在三个月前,她就已经和西极确定了她在明、西极在暗,胜利后二人一同瓜分月沉领地。  两方之间书信往来,确保每一个环节不遗漏。  “信已送达。”属下答道。  桃夭的兴奋之色已经压不住,朗声大笑道:“诸位魔将,听我号令,随我出征!”  呼声震天,军倾巢而出。  ……  另一边,月沉魔宫附近。雪无霁和沧遗珠带着一支军队,躲在一处残破建筑里,以沧遗珠的气泡结界为遮掩。  沧遗珠从令牌里听到了桃夭那一头的话,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心中隐忧反而越来越深。桃夭身为次王,实力顶尖自是不用说,但她却过于骄傲了。她天生貌美,又是女魔,从小就活在对自己魅力和美艳的称赞之中。  她所自信的是自己已经从身到心完全迷住了西极,况且又有足够的利益诱惑,西极如何不听信于她?沧遗珠不相信她,但桃夭刚愎,不听劝阻。  沧遗珠以灵体悬浮上方,看着远处的月沉魔宫,目光渐冷。  他信不过桃夭,便准备自己来了。  雪无霁道:“何时出发?”  他们刚刚已经亲眼看到月沉出动了,因为雪无霁的加入,沧遗珠的结界也得到了改良。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靠近。  沧遗珠伸手抵上结界,结界上出现了紫色的阵法波纹。  “现在。”他道。  ※※※※※※※※※※※※※※※※※※※※  那么是什么用途呢!  诶嘻嘻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funji 6瓶  =3=么么!第76章 遗珠其一  结界无声地开了一个口子, 二人的身形从黎明前的夜色中显露出来。沧遗珠掐断了和桃夭的令牌阵法, 要潜入魔殿, 自然也不能暴露灵力波动。  “雪公子,你现在要退还来得及。”沧遗珠转过头看了眼雪无霁道。  他们一共带了十五个领主级别的魔将, 还有一小队中等魔族。再多的桃夭不愿意给了,要在正面作战里用到。好在,他身为灵体也不太需要保护。  雪无霁和他谈成的条件是先寻尾,再助他击杀月沉。毕竟是直接潜入魔殿,危险性自不必说。他本以为雪无霁也会借用这批人。  ——然而, 雪无霁却拒绝了。  他想的竟是独自潜入魔宫。  雪无霁看不透雪无霁的修为, 从表面上来看,对方就是个小妖, 魔丹也是最低阶的。可就算这是伪装,他的话也让沧遗珠忍不住觉得太自大了。  “退?”雪无霁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盯着远处的魔殿,“不必。”  他拇指抵住刀鞘,寒刃悄然出鞘了一寸。  前世在九渊最初的那段时间,潜入敌营伏杀,从来只需要他和君烛两个人。  *  “你……”  “呲——”  雪无霁把不知寒收了回来,剑尖带出一串血珠。  而他面前的魔军守卫已经捂着喉咙倒了下去,眼里还有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痕, 一刀毙命, 连灵力都没有用。  雪无霁选定的入口处一共有八个守卫, 实力全都不俗。然而, 仅仅一炷香不到,他们已经全都成了尸体。  “雪公子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沧遗珠跟在雪无霁身后,颇有兴味地低声道。  真正的厮杀相搏与寻常打斗是不同的,他没想到雪无霁似乎对各种魔物的软肋劣势都很清楚,下手极为干净利落,死在他手上的魔物就没有挨了超过三剑的。  雪无霁道:“过奖。”  他为了不暴露,所使的灵力全都经过掩饰,表面上看去都是魔灵。但也因此,他只发挥出了八成的实力。  沧遗珠皱了皱眉,这样的水平,显然是在无数次厮杀中积累起来的。雪无霁早该出名了才是,但他为何却从没有听过魔域有这样一号人物?  一人一魂已然潜入了魔宫中。  在三个次王里,桃夭手下的魔军数量是最多的,且以骁勇狠毒出名,为了迎战,月沉必不可能在后方魔宫多设防。  而对方是次王带兵,月沉也必须要亲自出战。  是以此刻,月沉后方的魔宫守卫并不如以往;最紧要的是,月沉恐怕也猜不到沧遗珠会帮一个人潜入魔宫、目标是那条九尾之尾。  雪无霁翻过窗户,快速地落了地,轻灵得像一只猫儿。  眼前是魔宫的走廊,黑暗幽深。  “你带路。”雪无霁道。  沧遗珠腾到半空打量了一会儿长廊,道:“这里。”  雪无霁走路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而魂体的沧遗珠更加不会弄出声音了。月色寂静,穿过沧遗珠半透明的腿部,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每隔数丈就有一盏壁灯,魔宫内部的长廊四通八达,沧遗珠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带着雪无霁专走偏僻处。  外面太阳越来越高,天色渐明,魔宫内也愈来愈亮了。  就这么七绕八绕,间或躲过几个巡逻魔卫,很快就接近了后殿了。  “月沉把狐尾放在了后殿的无海殿里。”沧遗珠道,“那处守卫稠密,不得不直面,到时你先引开他们,我去开阵法……”  雪无霁走到一个转角处,沧遗珠的声音立时卡住了。  转角突然迎面走来了一只魔物,那魔物一眼就撞见了半空中的沧遗珠,顿时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张口——  “咔”。  连声音都没法出来,雪无霁就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咽喉,一发力便扭断了这倒霉鬼的脖子。  “啧,好狠毒。”沧遗珠打量了一眼死不瞑目的魔物,侃道。  “……敌军闯入!报!!”  没想到这只魔物后还有几个魔卫,看起来是一支巡逻小队,雪无霁眸中一闪,抬手就生生划出去一道无形剑意!  打头的三个声儿都没有就相继倒下了,后面的见状,扭头就跑,一面敲响了警报。一时间,喧嚣四起!  沧遗珠道:“这可麻烦了。”  他抱手浮在半空,作壁上观状。雪无霁疾步跑起来,不知寒如夺命死神紧追着那几个魔卫。后殿的侍卫全部被惊动了。  雪无霁跑出走廊便暴露在了大殿内,四面八方皆是侍卫涌出,他道:“此处就是后殿?”  沧遗珠避着一排武器专门可以对付鬼魂的,道:“过了中线就是!”  一道剑意从他身后反射过来,替他击杀了一名魔族。  而雪无霁已陷入了包围之中。今日为了夜行,他穿的是一件玄色窄袖服,更显得身形修长,使起剑来赏心悦目。  而银色的剑光在黑压压的魔军一眼便能看见。‘  这套剑法,沧遗珠也从来没见过。  他直觉这剑法不属于魔界,因为它看起来更像一个清风霁月的灵修会用的;但与此同时,却又有魔域特有的实用、狠辣。  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达成了一个巧妙的平衡,如果说这是雪无霁自己悟出来的,那就不是单一句“佩服”可以称赞的了。  沧遗珠道:“你准备怎么进去?”  雪无霁眯了眯眼,道:“硬闯。”  他起手施展剑阵,沧遗珠一时没认出那是什么。但很快他就看到,不知寒分化出无数个虚影,数以百计的飞剑剑光逐渐在空中织出了一张网!  剑阵在布置中,雪无霁也没停下。他不再掩饰灵气,灵流冲天而起,硬生生在魔军中杀出一条路。  沧遗珠愕然道:“……你不是魔修?!”  “啊!!——”  “这里怎么有个灵修闯进来了?!”  “杀了他们!!”  “不能让他们进入无海殿!!”  惊呼声、惨叫声充溢了耳膜,雪无霁玄衣翻飞,直杀过了中线,沧遗珠紧随其后。鲜红的血迹飞溅在雪无霁脸上,艳若雪中梅。  看到沧遗珠开始飞快开启墙壁上的隐藏阵法,绘制图腾,魔军大喊起来,与此同时,沧遗珠的最后一笔也已落下——  “轰隆——”  墙面震颤,雪无霁抬起了手。  刹那间,万千剑光流星般射出,坠落满地,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魔军全军覆没!  灵阵激闪,将二人身形吞噬。  ……  雪无霁没想过“无海殿”内会是这般模样,微微皱了皱眉:“这是?”  映入眼帘的,不是室内,而是一片森林。幽暗的浓雾弥漫林间,树根盘结的泥土里还有沼泽,远处隐约有建筑的影子。  沧遗珠道:“没有错——这就是无海殿。一个小型秘境。若是直接进入无海殿,就会看到一个空殿,自投罗网掉进陷阱里,而真正的无海殿只有开启墙上阵法才能进入。”  雪无霁身后是一面墙,看起来十分古朴,上面的图案是与殿内对应的。  “这里比较安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沧遗珠道,“你的尾巴就在那座小殿里,穿过这片森林就是了。” 第87章 雪无霁第一次知道沧遗珠还会使这么凶戾的法术,立即运灵跟了上去。  但西极竟然躲过了沧遗珠的攻击,身前竖起灵力屏障,硬生生地挡住了龙形的攻击。  半透明的虚影发出哀嚎,崩裂开来,灵波几乎让人耳膜震破。  “他不是西极!”  雪无霁以袖遮住眼睛,脸色微变,这绝对不是西极的实力。  可若不是西极,那又是谁?!  沧遗珠的攻击丝毫没有起效,显出几分错愕。  随即,他就听到了雪无霁的话。很显然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  “你是……”  沧遗珠脸上的表情,从震惊逐渐转化成憎恨,怒意几乎压抑不住。  他的灵体外貌已然发生了改变,眼尾和脸颊都生出了银紫色龙鳞,手也化为爪形,竟是有要化为厉鬼的趋势。  “遗珠,”那个“西极”抬起头,目光幽深。  “你认出我了吗?”  沧遗珠死死盯着他,两个字仿佛是从血里迸出来的:“……月、沉!”  “西极”笑了一下。  慢慢地,他全身都出现了裂纹,像是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一样。而后这个“壳”慢慢向两边分开,青年修长的身形出现在了一人一魂面前。  蓝衣月弧,黑发黑眸。正是月沉。  犹如金蝉脱壳,那些褪下的黑色碎片化为纸灰一般纷纷扬扬地飞散了出去。  即便是已经猜到,雪无霁也因这一幕受到了冲击。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道:“……和桃夭交往和来信的一直是你。西极早就已经死了!”  考虑到西极会最后背叛的可能,沧遗珠劝说过桃夭,桃夭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但最后还是稍稍做了妥协。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西极反叛,那也不至于败得太快,至少可以重创月沉。  然而若是西极从一开始就不是“西极”呢?  她从最初就陷入了被动,说不定自己身边也被布了眼线,所以才会败得这么快。而这样一来月沉也自然会知道他和沧遗珠的去向!  “你猜对了一部分。”月沉道,“除了和那女魔行欢之外,与她往来和写信的都是我假扮的。”  在前世月沉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手段,雪无霁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做。  而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碎壳,雪无霁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他冷声道:“你用了灵参。”  就是他之前和缘本相说过的、可以塑造肉|身载器的灵参,但不是万年级别的。即便如此,模仿出一个人、维持两三个月却也绰绰有余了。月沉发现狐尾后定然也寻找了很多其他的材料,这才会想出这种法子。  有因就有果,这一世他的尾巴成了这个意外的“因”,竟然导致了这样的改变。  说实话,雪无霁几乎有些佩服他了。把灵参塑人身这么用,恐怕也只有月沉能想到了,前世月沉的实力不如他却与他斗到了最后、还害死了君烛,不是没有道理的。  月沉耳际的月形耳环晃了晃,偏头看向他道:“如果你在魔界,会是个难缠的对手。可惜……你是凌霄修者。”  这句杀机毕现,陆宸燃道:“哥哥小心!”  不用他提醒,雪无霁就已飞身而起,而原本站立的地方则爆发出了一声巨响,平地炸开一个深坑!  气爆声震耳欲聋,沙石飞溅,滚滚烟尘后西极向着这个位置张开手,这阵灵暴是他发出来的。  雪无霁翻身落到了树枝上,衣袂飘飞,他眸色一冷,挥袖以不知寒划出一道近于水平的线,裹挟着浩瀚灵力和冰箭冲向月沉。  灵力波动割裂了空气,月沉也反手回敬,二人灵压顿时狠狠相冲。魔灵和灵力在树林里爆裂开来,发出巨响。树叶和细小树枝被冲得四散爆炸!  目力可及之处,所有的树林都被夷为平地。  雪无霁的神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浅眸似冰。  他道:“你还不配做我认可的对手。”  月沉的手臂被冰锥划伤了。他闻言眉心一皱,露出不快神色。  雪无霁突然感觉到空气里出现了一阵极恐怖的波动。  好像从哪里传来了一声龙吟。  随着龙鸣和海啸声越来越大,那威压也越来越大。九为极数,龙族的逆鳞也不例外。这是一条至少炼出了八片逆鳞的龙,连雪无霁一时都被这龙压慑住了。  他看向了月沉手里的那把剑,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龙的脊骨做成的剑。  上面附着的灵气,属于沧遗珠。  这是沧遗珠的龙骨!  在不断加深的威压之下,月沉注视着沧遗珠道:“如果你回到我身边,我会把龙骨还给你,给你重塑一个和原来一样的身体。”  沧遗珠静默片刻,居然笑出了声。他越笑越大声,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月沉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遗珠?”  而沧遗珠垂眸看着他,微笑着道:“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这种可笑的想法。月沉,你真令我恶心。”  月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这龙骨剑虽然带有生前的龙压,却毕竟是个死物了。  月沉心神变动,雪无霁就抓住机会立刻摆脱了它的威压。  沧遗珠则是手握成爪,之前被月沉打碎的灵龙又汇聚起来。  它们像无数憎怒的亡灵,袭向月沉!  “遗珠,你就真的这么恨我?”月沉阴着脸沉声道。  他右手持月弧刀,左手龙骨剑为辅,终于从收手转为了全然的攻击姿态——  但他却没想到那些灵龙在接触道他的刹那间,不是攻击,而是化为了缠绕姿态。月沉措手不及,攻击被以柔克刚。  灵龙如巨蟒般咆哮着包裹住了月沉,他的视线被遮挡了个完全,一时无法动弹。  而在同时,雪无霁极有默契地发动了攻势,灵力塑出冰龙与水龙,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向月沉。所有的力道汇聚成一个点,击中了月沉的左手手腕。  龙骨剑瞬间脱手。  雪无霁把冰水灵根运用到了极致,踏冰浪错身一把握住了剑柄!  月沉大怒,沧遗珠的灵龙只能缠住他一时,在这一刻全然崩溃成碎片。沧遗珠唇色白了一瞬,因为大量地用灵,灵体已经透明了几分。  雪无霁道:“跟着我!”  月沉去夺龙骨剑,在一片混乱的灵流之中,雪无霁没有恋战,当机立断,全速奔跑而去,身后冰墙、冰箭不断拖延月沉的速度,和沧遗珠一起径直冲进了小殿之中。  雪无霁要先拿回自己的尾巴,这样一来才能对月沉造成绝对的压制!  小殿的墙壁轰然破裂,雪无霁翻身滚入,随即冰刺与冰墙暴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眼间就封住了裂口,将半个小殿都封锁在内!  他并未停止,开始结阵,寒冰连同结界继续蔓延,把整个小殿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密不透风。  一时间,四周近于安静,殿外的声音全都被阻隔了。  ※※※※※※※※※※※※※※※※※※※※  补作业中,赶出来一章……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3=第78章 月下其一  这个结界的好处是足够抗打、结阵速度快。但世上没有完阵, 它坏处是需要依附于建筑。  至少一个时辰之内, 月沉是进不来了。  “哥哥如何了?”陆宸燃自银镜中道。他看不到雪无霁的状况, 分外焦灼。  “暂时没事了。”雪无霁到这时才微微放松了,脱力地半跪在地, 以不知寒撑住了自己。  对于只有六尾的他来说,这样的灵力消耗还是太过了。刚刚仅仅是冰龙,就快赶上他前世岁歇宴上的“一剑霜寒”了。  ——这个传奇,其实还是噱头占大部分。一来当时全场只有小辈能够活动,二来以往也没有人试过把剑钉到青寻神木上。  “我现在就来找你。”陆宸燃见雪无霁已脱离了危险, 松了口气后又道。他原定的是明天或者后天回去, 但他实在坐不住了。  雪无霁道:“那你的疗程和公务呢?”  “哥哥不必担心。”陆宸燃斩钉截铁道。  雪无霁考虑了一下,觉得如果他和陆宸燃位置倒错, 他恐怕也没办法安心待着不做行动,便道:“你也要小心。”  往返天地两界的空间内,基本上任何通讯阵法都是无法起效的,因为当修者身处在浩渺云层之中时,几乎每时每刻周围的灵压和灵气都会发生变化。  在这期间雪无霁暂时无法和陆宸燃联络了。  陆宸燃道:“宿哥哥,等我。”  雪无霁点点头,连理镜便熄灭了。  他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气力,能明显地感觉到尾巴的气息近了。幽暗光线之中, 宫殿的内部渐渐清晰起来。  要在一个时辰的期限内找到尾巴, 时间相当紧迫。  在雪无霁和陆宸燃对话的时候, 沧遗珠似乎冷静了一点, 脸颊上的龙鳞已经褪了一部分。他看了一会儿这小殿,才道:“从这里开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他没带我来过这里。”  他们破墙而入,此刻处地似乎是小殿的某个房间。唯有冰墙冰簇的光折射进来,走出房门的走廊也是一片漆黑。  若不是雪无霁和沧遗珠都还在恢复阶段,雪无霁会选择最暴力的方法,直接把墙壁都爆破个干净。  但现在没法这样做,这小殿的内部十分坚实,墙壁内都有保护阵,不是轻易能轰开的。  “那就只能循着气息找了。”雪无霁在掌心点燃了一朵灵火,道。  他踏入了黑暗的走廊里。  过程中,雪无霁看出这座小殿似乎是月沉常来的地方,留着不少生活的痕迹。有些房间是亮着的,萤石散发着冷光。  “这里像是书房。”沧遗珠道,“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月沉的性格喜好整洁,所有的书籍纸页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雪无霁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里没有尾巴的位置信息。 第89章 月沉一怔,道:“四年。如今属下已经十九岁了。”  也就是说前一幕雪无霁看到的那个少年是十五岁。  “想当年啊,我的巫医告诉我月刀还缺一样原料,我找遍了魔域都没找到。只知道月下族都被龙族灭族了。谁知你就跑来了。”次王哈哈大笑,沉吟片刻后又问,“你可还记得你的初衷?”  月沉眼神当即暗了暗,道:“当然!我要为我的父母报仇。”  “龙族好鲜服美饰,五年前,冥海龙族的两个殿下发现了月下族的存在,兴致大起便屠戮一番,掠夺月下石回龙穴。”  次王自顾自地说,突然笑了笑,“它们真是蠢,杀魔取石哪比得上我这样养一个月下族?”  他说得得意洋洋,月沉则面无表情,甚至还附和了一声:“是。”  其实在场包括雪无霁心里都清楚,以龙族的骄傲自大,哪里会豢养别的物种?这些漂亮的石头对于他们不过是点缀,他们根本不在乎宝石以后还会不会有。  对石头失去兴趣后,他们照样会把它们和其他秘宝一样丢弃进宝库中。  次王自夸完一通后道:“这四年你一直在帮我炼制月刀,也该忙活一下你自己的‘屠龙’业了。冥海龙族生来强大善战,但你可知它们最怕什么?”  月沉听到前半句,瞬间抬起了头。而次王后问的那个问题他明显也早已打听过了,沉住气道:“是同族身上的材料炼制的武器。”  龙族个个骄傲自大,同族观念其实很薄弱。但似乎是上天的公平安排,它们若要伤害同族自身也会遭到反噬;若有人以龙骨龙皮等物炼制成武器,则能对其能力造成极大克制。  不过这首先就要杀死一只龙,取骨取皮才行,可谓难于登天。龙族死后葬于北冥幽海深处的龙冢,外人几乎不可能拿到。  次王道:“答得不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听,终于得知了一桩冥海龙族内部的丑闻——月沉,你的机会来了。”  他说着“丑闻”,用的是在说什么荒诞又有趣的事的语气,“这一代的龙族有三位殿下,但对外却只承认两个。因为那三殿下是个和蛇妖的混血种。”  月沉愣了愣。  雪无霁意识到,这个被提到的三殿下就是沧遗珠。和蛇妖混血他却是没想到的,龙族自持血统高贵,混血种向来在底层。三殿下是个和“低贱”蛇妖的混血,更是一桩让人指指点点的事了。  “听说最近那个小殿下成年后独自离开了龙宫,还总是在海岸现身,”次王道,“听说这个小殿下生得极为貌美,是因为被调戏了才离家的,走前还打伤了同族,正虚弱得很。你若是接近他,说不准不仅可以骗到龙骨,还可以……哈哈哈哈!”  次王笑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雪无霁心中陡然升起怒意,尽管知道这是幻象,但他还是有一剑斩杀这个老魔的冲动。  “虽然是混血,但龙骨也是能起效的。”次王道。  ……  画面消散,月沉考虑了一天一夜后,便从次王领地出发了,向着冥海而去。  雪无霁冷眼看着。  月沉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的魔族青年,掩藏了自己的真实实力。  一身粗布衣,在冥海边搭了一个小草棚就这样住下了。他在等待着那条龙现身。  冥海是黑蓝色,总是烟雾弥漫。  月沉一连等了十七天,幻象中白天黑夜也倒转了十七次。在第十八天的时候,幻象中潮涨潮落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天还未亮,但海面上没有浓雾。或许这是会个少有的晴天。  昨夜大浪,把不少海货都卷了上来。这些天月沉竟和海边原来的住民们相处得不错,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讨喜小魔。  他起得最早,沿着海岸捡拾海货。月下族天性里也有好美的成分,遇到好看的贝壳和卵石,月沉也会捡起来放进藤编的小篮里。  他挽着裤腿,赤脚低头寻找着。看起来就像最寻常不过的一个魔物。  雪无霁看到他的一些记忆,在从前,这些亮闪闪的好看小玩意儿他会分给自己的小妹和其他族人小孩。  但现在,没有人让他分了。  这日的冥海海水不是墨蓝色,呈现出一种半透的清新质感。白色的浪花如扇沿,层层拍打着白色沙滩,把月沉留下的脚印抹去。  天空逐渐亮起来了。  月沉看到了一块碧蓝色的贝壳,正欲弯腰去捡,却忽然有一只小小的螃蟹被丢了过来,盖在了贝壳上张牙舞爪。  他抬头望去。  不远处的巨大黑色礁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明丽青年。他披散着长长的黑发,几缕湿漉漉的卷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上,宛若传说里夺人魂魄的海妖,美得模糊了男女的界限。  一双紫眸,额生龙角,脸上有很明显的打架打出来的伤痕,但这乌紫和血迹却给他平添了诡异的美感。  青年曲着一腿,另一只白生生的裸足踩在沙滩上。浪花卷过他的脚背,而他一只手里还抛着一只可怜的小螃蟹。  “喂,小魔。”沧遗珠托着腮,张扬笑道,“你的角比贝壳好看。这块就让给我了,怎么样?”  天光和无垠海面在他跟前,仿佛都成了幕布与配角。  ……  接下来的事情,幻象里显示得很模糊。似乎月沉也不愿意展现他是如何一步步骗取了沧遗珠的信任的、又是如何将他诱入陷阱的。  雪无霁只看到四季轮转了三次,三年过去。  “今日是你二十一岁生日。来,喝了这杯。”酒肆之中,沧遗珠举杯向对面的月沉笑道。他把龙角收起来了,二人一个蓝衣一个紫衣,一个英俊一个美貌,吸引了不少目光。  月沉的打扮已经是雪无霁熟悉的样子了。他“嗯”了一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沧遗珠击掌大笑,自己也喝下了一整杯。他把酒杯倒过来示意喝干净了,道,“你怎么看起来有心事?怎么,是在忧心求见次王吗?”  雪无霁心想,原来月沉用的是这个借口。魔族想投靠次王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月沉说要去,沧遗珠当然义不容辞地陪着友人。  “我在想我的族人。”月沉轻声道,又斟满了酒。  沧遗珠绕到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碰杯道:“没事的,待你成了次王属下,就一定可以找到杀害你族人的凶手,为你家人沉冤昭雪。”  月沉转过头,看向沧遗珠。  他眸色幽深,道:“……是啊,一定可以的。”  而沧遗珠一无所觉。  雪无霁记得月沉当上次王是距现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月沉二十一岁。  也就是马上要发生的事。  他从前世起就不太看得起月沉的手段,此人极擅阴谋诡计,头脑出众。偶尔雪无霁也会觉得佩服他,然而他此刻却第一次感觉到了恶心。  取一个无辜的、甚至还是他友人的龙族的龙骨来报仇雪恨,在月沉眼中完全是可以接受的。纵然是有几分犹豫和迟疑,也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  可雪无霁看着幻象前进,却无法告诉当中的沧遗珠后来发生的事。  ……  画面再次清晰起来后,已经是囚牢当中。铺天盖地的暗红色当中有一团紫光。  那是置于熔岩和火焰中的透明囚笼。  那里面蜷缩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半天没有动弹。龙族属水,这样的环境之于他们无异于地狱。  笃、笃、笃……  岩石长道上传来了脚步声,月沉和次王出现在了雪无霁眼前。  次王走到了囚笼面前,满意又惊讶地笑道:“没想到你还真能骗到这条龙。”  沧遗珠靠在透明的结界上,已是半昏迷状态。他脸色极为苍白,龙角和龙尾都显现了出来。  闻言,他睁开了眼睛。雪无霁已经见过许多次沧遗珠的眼睛,但没有一次是这样幽暗灼亮,让人毛骨悚然,宛若关在琉璃瓶中的紫色珍珠。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了。”次王啧啧道,把一堆形状各异的刀具留了下来,踱步去了另一边。  他眯着眼睛似在看一场好戏。次王知道此前二人一直是“至交好友”,他站在这既是准备帮忙也是威胁,就是要看月沉能不能下得了手亲自杀了自己三年的友人,是不是真正忠心于他。  “你是不是还缺一把剑?”次王又添了一句,扫了眼沧遗珠,“这把‘剑,我炼造完之后,便赏赐给你。”  这是最大的诱惑了,他说完,便恶意地看起好戏。  月沉站在囚笼面前,握紧了刀柄。他低声道:“遗珠……对不起。”  他打开了结界,沧遗珠仰起头盯着他,讽刺道:“你居然还这么叫我——真是令我想吐。怎么?对灭了你族人的龙族之一道歉?不觉得虚伪吗?”  沧遗珠被关押之后,就已经知道了月沉的族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可这与他毫无关系。  月沉一言不发,没有反驳。  次王催促道:“你快点。”  月沉终是半蹲了下来,环过了沧遗珠的脖颈。这近于一个拥抱,但月沉手中的刀尖已经刺中了沧遗珠的后颈。  龙骨被活剖出来时是最有效的。  雪无霁听到月沉在沧遗珠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我设了阵法,你的魂魄会被保存下来。等我做上次王、报完仇,我会想办法复活你。”  在他看来,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行为了。他像是觉得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才做的。  沧遗珠微微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了月沉的眼睛。  他突然笑起来,配合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无比诡异。他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顾不上这样会让后颈被刀尖划得鲜血淋漓。  月沉脸色变了。  沧遗珠的眼睛亮得惊人,宛若两团灼烧的紫火。  他一字一句、轻声地道:“你、做、梦。”  他大笑起来,全身骤然爆发出紫色光亮,一寸一寸,耀眼而夺目。龙吟自空中盘绕而来,而后,轰然炸裂!  ※※※※※※※※※※※※※※※※※※※※  最近忙得头掉……  评论区回来啦!!小天使们让我抱抱qaq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凉姬呀 1个第80章 流火其一  月沉意识到了沧遗珠要做什么, 瞬间慌了, 神色剧变:“不……你不能这样做!!”  但, 已经晚了。  热浪扑面而来,连视线都被点燃了。眼前画面瞬间全部变成了雪白一片, 只余震耳欲聋的声响,还有什么人的喊声。  雪无霁在观看回忆时几乎也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连带着视线消失了好一会儿,什么情况都看不到。  月沉完全失控,大吼道:“沧遗珠!!——” 第91章 整个秘境之内的天空都被烧得一片火亮,短短瞬息之间,那焰旋的中心就成了浓郁若汤的色泽。而后炽热的空气猛地波动了一下,焰旋中心凝聚出一条四五人合抱的火龙来!  雪无霁心倏然一跳。  只见龙头旁,出现了一个玄衣的身影。  难以看清的视线里,那身影抬起了手——  “吼——”  火龙长啸,俯冲而来,天地震颤!  仿佛要把空气都点燃的烈焰席卷而来,空间内回荡着狂怒的震动声。气流灼烫,雪无霁以袖遮住眼睛,却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  一只手握住了他挡在眼前的手腕,触感微凉。  在这个人周身,所有的火焰驯顺温和,连风都平定了下来。雪无霁感觉到他身上不安、焦急的情绪,在抱住自己的一瞬间全然消散了。  “宿哥哥……”陆宸燃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周身星火环绕飞舞,眉目俊美明艳,眸光灼灼。  踏火焚炎,从天而降。  陆宸燃在雪无霁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牵起嘴角,低眸望着他道——  “找到你了。”  ※※※※※※※※※※※※※※※※※※※※  call打起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左岸的微笑 1瓶第81章 流火其二  隔着一面镜子感觉不到, 但现在雪无霁却是明显地感觉到了陆宸燃实力的提升, 甚至连他都有点看不透了。  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世陆宸燃在这个年纪……实力并没有这么强。  金红色的火龙盘绕着二人,耳边皆是低沉悠远的长鸣。  雪无霁的胸腔仿佛也共振了起来, 他有些愣愣地道:“……陆芯。”  “我在。”陆宸燃笑盈盈道。  他松开了雪无霁的手腕,枯桑挽了一个剑花。火龙缩小,化为流焰被收拢到了枯桑剑心的那一缕血红色当中。  苍穹上的那朵焰旋之所以形成,是因为陆宸燃的灵火直接把秘境的结界撕裂了一个大洞。  雪无霁猜想他是把飞天画舫留在了路上,自己只身直接过来的。他摸到腰际挂着的小镜子, 上面果然在一闪一烁。  陆宸燃穿过云层后使用了连理镜, 才能这么快就找到他。  月沉已经面如死灰。秘境之内满目疮痍,全是冰霜和火烧留下的痕迹, 唯一还矗立着的只有小殿的一些残骸了。  雪无霁踏过遍地焦土,不知寒剑光铮然。月沉又咳出了几口血,竟垂死挣扎地爆发起来,还想启动自爆阵法,又提起月刀与雪无霁交锋起来!  陆宸燃眸光动了动,雪无霁道:“你看着就好。”  铮!  一刀一剑相撞,月刀直接断裂了半截。半个月弧飞了出去,扎进了泥土之中。  “你有什么资格让沧遗珠陪你一起去死?”雪无霁冷冷道,“你又凭什么要让无辜之人为你的复仇牺牲?”  “……别说了!!”月沉低吼一声, 腹部的伤口仿佛都没有了痛感, 以半截长刀相战。  但没有用, 他只是全凭着将死的一口气, 且战且退,最终跌坐在一个裸|露在地表的石头王座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原本是小殿正中心的座位。  说起来,现在桃夭和西极都已经死了,月沉就是新任的魔君。他确实厉害,虽然实力在三个次王里不是最强、甚至有可能是垫底的,却在强者为尊的魔域成为了第一人。  可惜这个位子还没做超过一天,他就要死了。  雪无霁忽然想到,按照魔域的规矩,若他杀了魔君那他就该是新君。可他现在却是个仙修。  不知寒自行飞起,剑尖对准了月沉的心脏。  月沉垂着头状若狂态地笑了几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遗珠……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相信我一定会当上魔君。”  而现在他确实要死在魔君王座上了。  雪无霁也在回忆中看到过一点,那是三年之中发生的事。在那时的沧遗珠眼中,这个蓝衣魔族内敛却又天性好强,将来必有作为。他与友人举杯,互相说出豪言和祝福。  沧遗珠道:“物是人非,还提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月沉沉闭上了眼睛,似乎什么都不想说了。  然而沧遗珠却又开口了。  “月沉,你之前问我还恨不恨你。”  月沉愕然睁开眼,看到沧遗珠正在他眼前。青年笑了一下,明艳晃人,吐出的字眼却又冷静凉薄。  “我告诉你,我就这么恨你。你到死,都别想得到我的原谅。”  月沉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想开口,但不知寒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一直在欺骗你自己。但其实你也知道……”  雪无霁轻声地给他下了最后的判决,如刀锋一般又锐又无情,“你早就错了。错得离谱。”  月沉在幻境中、在这么多年,一直在说服自己没有做错。  他披上一副深情皮囊,归根到底却是自私自利,在安慰自己罢了。  月沉仿佛被撕开了伪装一样不敢置信,但开口只涌出大量血液,双眼也布满血丝。  “我……”  他死死地抓住了寒光闪闪的剑刃,手心被割破。不知寒被这临死的力道激得震鸣起来,雪无霁眸色微沉,上前握住剑柄向前用力一送。  一声血肉割裂之音,不知寒立时贯穿了心脏,穿透他的心脏直接钉入了石座之中。在沧遗珠始终微嘲的注视当中,月沉的瞳孔渐渐涣散开去,维持着不甘的表情。  灵力凝聚成的雪,慢慢覆盖在了他身上。  血迹染红了白色石块,宛若长长红毯。  前世今生的画面似乎重叠了,在前世的百年之后,雪无霁也是这样把月沉钉死在了宝座上,不同的是那时他也满身血污。  那血色长毯既是为旧王送终,也是……恭贺新王上任。  *  十天之后,原桃夭魔殿。  魔域的三个次王全死了,当时月沉殿外的所有魔将都看到了雪无霁拎着月沉的断剑走出来,向内还有月沉的尸体,皆是面面相觑。  最后成为魔君的……竟然是这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雪无霁出来时隐藏了部分气息,只显露了狐妖身份。然而这个情况也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料——魔王之位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落到了他头上,难道他要以仙修身份做魔王?  魔域必定会哗然,但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规定说魔君必须要是魔修。魔君虽然带了个“魔”字,但那只是代表魔君可以号令群魔。  如果魔尊是被某个凌霄界的代表人物给剿灭的,那不用说,肯定不会承认。但问题是,这辈子雪无霁想做个散仙。  散仙脱离了凌霄约束,可三界任游,甚至魔域也有少许散仙定居的。他们有的会掺和魔界事宜,有的只是喜好魔域风光。在他们身上,仙丹魔丹只是一个修炼功法的差别而已。  更何况,妖族在约定俗成的划分里一般是属于魔域的,而雪无霁身上有一半的狐妖血统。  那么散仙能不能做魔王?  ……史无前例,之前从来没人想这种问题!  雪无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决定先隐瞒身份,在魔域待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其实留着不管也没什么关系,但那样一来九渊界就要大乱上一阵了。他不太想造成那样的局面。  这十天他接手了不少三个次王留下来的事项,还领了不少挑战。  魔域已经几百年没出过一任魔君了,所有魔族都兴奋得不行,必然是有刺头过来挑战的。这似乎是一种魔域的风俗传统了;雪无霁默许了这个传统,把挑战者通通都打了回去。  因为魂体和经验等等原因,他现在要比前世七尾的时候强上不少,准确来说,实力接近前世八尾的状态。  魔族都慕强,他毫无根基,这样也能一定限度地收服下属。  整整十天雪无霁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前世做惯了,也算是得心应手。  陆宸燃是纯正的仙修,也没有妖族血统可以拿来掩盖,便隐藏了全部实力,看起来很闲地在宫里晃悠。  这几日指挥下属改造魔宫,还会跟在雪无霁身边把事务文书当奇闻异志看。  等第十一天雪无霁早晨醒来,就听到廊下的侍女在议论。  “今天的雪下得好漂亮。”  “对了,你看到没,君上的那个娈|宠真是俊俏……”  “当然看到了!诶,今早他好像还在给君上准备元日礼物……”  雪无霁:“……”  什么娈|宠?  他哪里来的娈|宠?  ……等等,好像是指陆宸燃??  雪无霁无言了片刻,走到廊下道:“他并非我娈|宠。”  侍女没注意到他,听到声音吓得一惊,忙回头道:“君上恕罪!!”  雪中,青年魔族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容色如画,比新雪初霁还夺目。侍女之一看得目眩了一下,竟忘了要说什么。  不管看多少次,这个新任的君上还是这么好看……  “站起来吧。”雪无霁想了想,又皱眉加上一句,“以后不可胡乱议论。”  这侍女惊醒,赶忙求了声恕罪,两个人一起飞也似地逃了。 第93章 雪无霁披上大氅,袖子却带到了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低头望去,皱了皱眉头。  是那枚在月沉的无海小殿里发现的传音玉牌。  这十天雪无霁都忙得差点忘了这块玉牌,他俯身把它捡起来,心中疑惑。他不是把这玉牌收进芥子戒里了吗?  当时匆忙,他推测出这极有可能是月沉和天界某个人联系的渠道后,只来得及把这玉牌带走;后来全在忙事务,他也想不出什么很好的处理办法,就一拖再拖了。  雪无霁输入灵力仔细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样。  玉牌从里到外都是最简单粗陋的那种,也正因此才没有突破口。他只能等看看那边会不会主动联系。  “君上,又有魔使来了。”侍者道。  雪无霁来不及多想了,把玉牌随意一收就道:“走吧。”  明明是大年初一,雪无霁却一整天都淹没在了事务里,玉牌的事情更是全然抛到了脑后。  其他地方的骚乱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月沉故地,虽然动荡止息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得下心。  雪无霁看了眼天色,最后一抹晚霞已经快要消失了。  他还记得和陆宸燃的约定,这件事必须要在今天就解决掉。最快的方式当然是他亲自前往,雪无霁当即没有犹豫,对下属道:“备最快的魔兽,我们现在就出发!”  *  暮夜风雪又至。  荒野上积雪足以没过腰际,现在又开始下暴风雪。一片白幕之上,有数个移动的黑色小点,再往后是黑压压的魔军。  正因为料到会有大雪,雪无霁才选了魔兽出行。但现在接近故地时,却还是遇到了问题。  “君上,前面没有路了!”  雪无霁远眺望去,原本的大道竟然消失了,入目只有一片刺眼苍白。  这条路就算下再大的雪也不可能完全消失,何况站在这里,原本应该已经能看到城邦的影子。  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狂风怒号,魔兽突然一个急停,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低吼起来!  魔兽的嘶吼声混在风声中,显得格外阴冷。它们不住地甩着尾巴后退,显然前方是有着什么让它们极为恐惧不安的东西。  为首魔将虽然感知不到,但见状也露出了惧色。雪无霁神色一凛,冷声道:“不准退!”  他这次没有带太多魔军,因为虽然魔域多数魔军都对顶头上司是什么人并不很在意,只信奉强者为尊,但到底对雪无霁都还不熟悉,带多了反而容易出乱子。现在他更是不能退步。  雪无霁抽出不知寒,向虚空劈去。  灵力狂涌,剑光彻亮寒夜,两道锋芒交叉着飞射而出,几乎笼罩了视线。满地厚厚的积雪皆被剑气卷起,竟是发出了雪崩般的声音。  剑光所向,白雪如滔天大浪!  跟随雪无霁的魔将目瞪口呆,看着原本被积雪覆盖的地方显露出大道来。雪浪在道路两旁堆积成参天大树般的雪墙,远处原本被白雾笼罩的地方也逐渐清晰起来,现出城邦的形状。  雪无霁道:“走。”  魔兽低吠几声,重新开始奔驰前进。  但雪无霁的眼神却愈发冷了。  也许其他人没看出来,但他刚刚却感觉到了。异样的原因分明是那里被设立了一个结界,手法极度高明。  雪无霁以剑气强行破了阵法,才得以通过。  这月沉故地的事端,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魔兽一路飞驰,再无阻碍。  天边挂着冷冷的一轮弦月,仿若什么人窥伺的细长眸子。夜幕铁黑,密不透风,最后连风雪似乎都完全静止了。  经过城邦时,其中魔物们来来往往,一副刚刚恢复了平和的景象。雪无霁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却又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矛盾的不安。  和守关魔将说明、签契,通过关卡,都很正常。种种迹象也都表明叛乱已经被平定了。  直到了原本月沉的大本营,也就是叛乱发生的地方,四周的声音却越来越少了。魔兽几乎直冲了过去,被雪无霁死死带住缰绳。  他指节用力到发白,道:“停下。这里……不对劲。”  四周实在□□静了。安静得近于诡异。  几乎是瞬间,雪无霁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但对方的来头和目的他却都还不清楚。  但他出声之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回头一看,跟着他过来的魔将和魔兽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  饶是雪无霁,这时候也有种想骂出声的冲动。  是阵法?  什么时候启动的?  他自魔兽背上翻身而下,握紧了不知寒。这些障眼法连他都没有看出来,对方是一个用阵高手。  雪无霁拿出连理镜,眸色变了变。  连接完全被屏蔽了。他的心直沉了下去。  长河道人不擅大阵,却于小阵上登峰造极。能够覆盖长河道人绘制的阵法的,能有几人?  ……或者说,还能是谁?  雪无霁几乎觉得荒诞了。  四围静谧如坟冢,连一声寒鸦的啼鸣都听不到,月光泠泠。雪无霁的视线落在了原月沉的魔宫上。  他十多天前打斗时毁了无海殿,但魔宫的外部还是保存完好的。杀死月沉后,雪无霁下令把这个宫殿封存了。  但此刻,一楼大殿中燃着灯火。放眼望去周遭所有的建筑都是暗的,只有那里幽幽一朵灯火,像是在告诉他往那里走。  他也只能往那里走。在一个高明的阵法大师阵中,不管往哪里走最后都会走到对方想要你去的地方。  靴子踩在石阶上发出清晰脚步声,殿门大开,却空无一人。  但待他走进去,大门却被轻轻带上了。  ——是一阵灵风。  这灵力既熟悉又陌生。  雪无霁在感知到这股灵气时,微凝住了。不可思议和“果然如此”一齐涌上心头。  ……他没猜错灵气的主人。  大殿之内,安静而无声。  万籁沉寂之中,雪无霁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无霁,我们终于见面了。”  雪无霁转过身,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青衣如修竹,左眼别着金边琉璃镜。  一条青翠的小蛇盘绕在肩头,嘶嘶吐信,竖瞳阴冷。  ※※※※※※※※※※※※※※※※※※※※  前有哀帝断袖,后有魔君换枕(bushi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叼着火锅 10瓶;左岸的微笑 2瓶第83章 昨日其二  这个人, 毫无疑问是观如是!  竟然是观如是?!  雪无霁手指微僵, 尽管在看到阵法时就有了猜测, 可在看到观如是的一瞬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自从堕入魔域之后,雪无霁就没有再见过观如是了。他堕魔之后, 无数人去问过观如是,但观如是的表态就是没有任何表态。  观如是闭关不见任何人,外界都认为这是他对自己的徒弟失望透顶的表现。雪无霁直到死前都没有听说过他出关的消息。  这个“师尊”,雪无霁见得少、了解得也少,更谈不上太多的师徒之情。  但这一世他却先是从长河道人的话里发现, 自己很有可能是刻意被观如是选中为弟子的;后又从陆宸燃给的记录石中得知了观如是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现在观如是又戏剧般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雪无霁突然觉得,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尊一样。  他轻轻道:“……终于?”  这太诡异了,这一世根本没有过交集的人, 第一次碰见所说的话却是“终于”。  ——我们终于见面了。  就好像是观如是一直在等着与他碰面一样。  雪无霁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重生,观如是……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翠蛇游走到了观如是的手腕上。他抚摸着青竺的脑袋,道:“如果加上这一世你的年纪,那从岁歇宴堕魔后已经四十八年没有见过了。”  岁歇宴?堕魔?……  这一个个词是雪无霁熟悉的,却也是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这一世的。  他第一反应,整个人都懵了。  观如是抬眸,浅色的双眸在灯光和琉璃下像是带了点冰冷的湖绿色。  他注视着雪无霁道,“将近五十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直到这一句, 雪无霁才终于理清了这几句话里的庞大的信息量, 紧跟着脊背缓缓窜上一股寒意。  观如是, 也重生了?  还有——四十八年…… 第95章 第84章 昨日其三  雪无霁向声源望去, 第一眼, 他几乎没有认出这是陆宸燃。  来人一身玄衣, 看起来刚刚从哪里杀戮归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血浸透了他华丽厚重的衣袍, 零零落落地滴在地上,门外一路都是这样的血点。  枯桑被男人提在手中,剑尖上也滴着黏稠的血。  最让雪无霁心惊的是陆宸燃的神情。他瘦了太多,面色苍白得可怕,额心的火焰痕仿佛下一刻就要烧起来。  尤其是双眼, 黑色中混杂着不正常的金红色, 眉目间满是阴鸷杀戾之气,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雪无霁心中五味杂陈。  隔着百年漫长的时空洪流, 他静静地与陆宸燃对视。  “……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雪无霁无声地道。  那这时候,他自己呢?  已经身死多久了?  观如是抚平了纸页上的一个褶皱,道:“听闻君上在找起死回生之阵法?”  听到观如是的称呼,雪无霁心想,此时陆宸燃应当已经一统凌霄了。就连三大宗门之首、琉璃宗的峰主都称他为君上了。  陆宸燃笑了一下,道:“天下人都知道仙皇重病将死,妄图改命、四海寻药。观峰主才听说吗?”  雪无霁愣了一下。  “你从来没有重病。”观如是抬起头,道,“你是想复活无霁。”  陆宸燃不笑了, 冷冷地看着观如是。  雪无霁的手指颤了颤,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当中的含义——陆宸燃为了寻找起死回生之法, 不惜放出了自己重病将死的假消息。  但他满天下仇敌遍布、君位也还不稳, 这样做会有多少人暗中盯上他、想趁机要他的命,其中危险他难道不知道?  真是……疯了。  陆宸燃身上的这些血,恐怕就是这个假消息招来的麻烦。  空气有若凝滞,过了半晌,陆宸燃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是当世最好的阵法师,如果有我的加入,君上必定事半功倍。”观如是道。  陆宸燃眯了眯眼睛,缓缓道:“敢问观峰主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观如是道:“若我说,与君上相同呢?”  这好似一个挑衅。  陆宸燃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十分恐怖。他没有说话,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氛围,杀机一触即发。  观如是面对他的威压依旧维持着波澜无痕的表情,只道:“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请求君上,让我去一次栖寒阁。”  听到“栖寒阁”三个字,雪无霁忽然想起来这个房间是哪里了。  ——这是他副峰上的一座木屋,位于山脚下。扫洒弟子偶尔会住在那里,向他讨教学问的师弟师妹有时也会在那里对付一晚上。  只是其中条件粗陋,常惹师弟师妹的抱怨。他没想到观如是居然会住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住了许久。  但观如是为何说“请求”?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疑问,画面里插|进了一段回忆:  在雪无霁死后一年,陆宸燃釜底抽薪、击退了仙门,一举统御了凌霄。各个宗门几乎都遭到了他的血洗屠戮,白磲宗的问道台甚至成了断头台,血迹深入玉髓;还有宗门已经连一个元老都拉不出来,全部惨死。  一时间仙界人人自危,仙皇成了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而这当中,唯一没被杀得快散架的只有琉璃宗。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陆宸燃把其内众多仙境和山峰都划归己有了,差不多把它当成了自家后花园,琉璃宗上下只能被迫迁徙。  雪无霁看着那些地名,其中大部分都是……他从前喜欢待的地方。  尤其是他曾经居住的副峰栖寒阁,被陆宸燃设立了层层阵法圈禁起来,就差在上面挂个牌子写“这是我的”了。知道这个细节的人很少,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胡乱揣测和议论。  距今,已经五年了。  雪无霁垂了垂眸,眼前这段记忆,这是他死后第六年的事。  陆宸燃冷声道:“我不接受。”  “如果是这个条件,观峰主还是另寻别人吧。”他转过身,收剑入鞘,抬步便往前走。  幻象在这里开始模糊。  陆宸燃的背影化作万千黑色碎片,堙没在光晕之中。周围的场景也一一破碎,雪无霁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观如是走出了小屋。  然而就在这一眼之间,雪无霁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花海山谷,顿时凝睇。  这个山谷是在峰顶也能看见的,观如是没有在意这片花海,但雪无霁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全是蓬莱雪。  雪无霁心脏突然像被拧了一下,带动得五脏六腑都酸痛起来。  ——他出事之前,曾在栖寒阁小园里试着种了几棵蓬莱雪,但是没等到开花自己就堕魔了。  他本来以为,那几株蓬莱雪早该枯死了。  远处山谷宛若被一场大雪覆盖,白得犹如梦境。  ……  下一段记忆出现了,眼前似乎是一个密室。  密室由黑色砖石砌成,不见天光。  雪无霁看到陆宸燃在指尖燃起火焰,点燃了铜灯。灯形很美,衬着他修长的指节仿佛一幅画。灯后,陆宸燃的面容也被照亮了。  他的精神状态比上一段回忆看起来好了些,但却更加苍白了,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病态和疯魔。  陆宸燃的对面坐着观如是,桌上铺着许多阵法的图纸,连雪无霁去看的时候都觉得晦涩难懂。  他们最终还是合作了?  “阵将成了。”  观如是率先打破了沉寂,开口道,“君上别忘了你的承诺。”  通过一些补充的记忆,雪无霁知道这时是他死了的十年之后了。也就是重生的节点。  陆宸燃十指交叉,勾了下嘴角:“峰主多虑了。”  这一次,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袍,表面反射烛火,晕着珠光,雪无霁辨认出这是陆宸燃在他面前穿过的那件、属于母亲灯姬的祭祀服。  除此之外,枯桑被栓了红绳挂在腰间,陆宸燃散着长长黑发,脚蹬木屐,面前的桌上还搁着那张桃花笑面具。  雪无霁心念微动,好像有什么被他错过的东西闪过心头。  简短的对话过后,石室里一时沉寂下来。陆宸燃伸手拿过那张面具把玩,周遭只剩下刻漏表滴滴答答的走时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刻漏表中弹出一只机械鸟。  观如是道:“时辰到了。”  雪无霁也无端地紧张起来,他猜出这个“时辰”指的就是最后的阵法启动之时。  陆宸燃用了整整十年,去搜寻逆天改命之法。最后的阵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让时光逆转。  陆宸燃手顿了一下,将桃花笑面扣到了自己脸上。他站起身,白色大袖如两片蝶翼,推开了石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用深色墨玉砌成。陆宸燃举着灯盏走入长道,观如是跟随其后。  灯火如星点般倒映在墨玉里,木屐在通道里敲出回音。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玉质石门。  陆宸燃将手掌贴在玉门上,门便自动向两边分开了。其后露出的是一方雪色玉石高台,上面摆着的正是雪无霁见过的燃灯族圣灯!  圣灯形如树枝,共有七个分叉,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雪无霁心道,看来圣灯能回溯时间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在之前陆宸燃杀陆庚胜的那一晚,他曾经问过这个传闻,那时候陆宸燃是在搪塞!  但既然如此,观如是参与的作用又是?……  与他那天见到时不同,这一个石室里都密布着血阵。  陆宸燃割破了指尖,点燃了一簇灵火,但——  与此同时,枯桑瞬间飞出!  “铮——”  青竺化为长剑,堪堪与枯桑撞到一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刺耳剑鸣。  观如是脸色微变,道:“你要毁约?”  陆宸燃哈哈笑了起来,大方承认:“是啊。因为我根本不信你。”  雪无霁并不清楚二人具体的约定是什么,不过显然观如是也预料到了这事到临头的翻脸。  他并没有多惊讶,阴着脸,与陆宸燃战了起来。  “轰隆!”  陆宸燃抬手放出火龙,长龙席卷而去,观如是举剑格挡。  整个长道的玉石都被映成了瑰丽的颜色。  若单凭打斗,观如是是对付不了陆宸燃的。但如果配合着阵法,直接抱着退走的心思,陆宸燃也拦不住他。  一簇簇灵火落到地上,自行燃烧起来。  狭窄的长道内剑光乱飞,火焰似乎都要被切碎。玉石石砖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的裂痕剑痕。  雪无霁看出观如是是早有准备的,沿途早已经布置了阵法节点,一路战一路退时,很快就要接近出口!  但就在这时,空气里逐渐弥漫起一股特殊的香气。  若有若无,甜美又诡异。  观如是也察觉到了,然后,瞬间变了脸色。  “你想死吗?!”  他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全身的灵流一下子消失了。这股特殊的香味竟然是销骨香。 第97章 “锵!——”  最后一个招式, 剑气刹那间震碎了花丛,卷起粉白色的狂澜。白衣人的长发被带起的风拂动,剑气余威层层推进,波及远处花海,化为层层的花浪。  长剑回挽了一个剑花。顿时花瓣回旋如雨, 纷纷落到白衣人身上。  但那些花瓣还没有接触到白衣, 就皆被剑气割碎、凝结成霜雪,凋零在地, 显出一股肃杀之气。  “锵!”  空气中凝出一圈冰棱,长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收回。雪无霁收招站定,飘动的白衣渐息。  他微微闭眼,面无表情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剑招。片刻后睁开眼,再次出剑。  这一回,气势明显磅礴了数倍。不知寒剑刃上凝出薄霜,雪无霁运气推出长剑,刹那间空气冰寒!  然而——  “铮!”  只见不知寒飞临半空,却突然被一把黑色的剑格挡住了。两剑相击, 发出共鸣, 冰寒被热意化解。  同时, 一道笑吟吟的声音自上而下飘来:  “哥哥是心情不好吗?”  雪无霁抬起头, 看见了陆宸燃斜倚在花树上笑看着他。  青年依旧一身玄衣,金色暗纹在暮色中反着光。好几个月不见,琉璃宗秘境他还是出入如无人之境。  雪无霁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惊讶,反手收回不知寒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陆宸燃挑了挑眉,落在他面前道:“真的?”  他一下子凑得很近,雪无霁瞳孔微缩,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从陆宸燃的眼瞳里,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神情冷肃,果然一看便知心境十分恶劣。  “宿哥哥,你骗我。”陆宸燃直起身子道,“怎么了?”  雪无霁一言不发,看了一会儿陆宸燃,手腕一转、猝然出剑!  陆宸燃反应极快地接住了招,轻笑道:“那哥哥就先拿我撒气吧。”  *  两炷香后。  满芳谷中如狂风过境,所有的花都被剑气卷得七零八落。放眼望去,满是寒冻与火烧留下的痕迹。  峭壁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追逐、激战,剑气刻入石壁,留下深深的印子。  终于,在一个转身之间,枯桑脱手、高高抛起钉入了地面,“锵”地一声,不知寒自陆宸燃的颈侧擦过,撞在了身后石壁上。  “你输了。”雪无霁道。  二人现在的站位可谓惊险万分,就在峭壁的一个小小转角处。  陆宸燃颈侧是剑锋,往后是深渊,但他完全不着急,甚至还笑了笑,往前靠近了点,有些轻佻地以指尖抚上不知寒的锋芒道:“哥哥要杀我吗?”  经过一番酣战,他脸颊侧沾着几缕汗湿的发丝,神态间的狂气与凶戾全被激发了出来。这句玩笑话非但不显得弱势,还显得尤为危险。  两人的灵力已经把快要把整个秘境都破坏了,雪无霁的胸膛也起伏着,视线一错不错地与陆宸燃对视。空气中仿佛有一根胜拧成了细丝,绷紧欲裂。  但在这悬悬的呼吸交缠之间,雪无霁却突然勾唇一笑。  这笑如太阳照到冰棱上的暖色折光,紧张的氛围立时无影无踪了。  雪无霁移开了剑芒,道:“你在让我。”  陆宸燃今天打的这场多半是在陪他发泄,他能看得出来。经过这么一打,灵力几乎耗空,他心中的郁郁之气似乎也都空了出去。  “那现在哥哥能告诉我你为何不开心了吗?”  陆宸燃也召回了枯桑,道。  雪无霁转过脸,道:“我……”  但他一个“我”字还没说话,脚下就骤然一空。刚刚二人在峭壁上打了这么久,岩石有些松动,雪无霁踩中的那块崩落了!  “哥哥小心!”  雪无霁整个人往下坠去,陆宸燃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雪无霁却已经将不知寒御在了脚下,被这么一拉,反倒是一愣。  他抬起头,正与陆宸燃的视线对上,二人手掌相握的地方似在发烫。  陆宸燃耳朵都有些热了,收回手咳嗽了一声。  雪无霁是没想到陆宸燃的第一反应会是去救他,有了这么一出,刚刚要说的话竟然一时忘了。  他御剑往上飞到陆宸燃身边,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  “……这里不宜说话,我们还是去别处吧。”陆宸燃打破了沉默,装作无事发生地笑了下,“我请哥哥去外面的酒肆喝酒,如何?”  雪无霁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好。”  陆宸燃稳住了心神,笑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哥哥待会儿都告诉我吧。”  *  于是半个时辰后,琉璃宗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上出现了两个并肩行走的青年。  “宿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已经认识多久了吗?”  陆宸燃问道。  雪无霁比他矮,要略抬头才能对上陆宸燃的视线。他道:“……快要一百年了吧。”  “还差七个月就整整一百年了。”陆宸燃偏头笑道,与他视线对上。  二人第一次交手是在上一次岁歇宴的一个月后,而眼下是七月,岁歇宴就在几个月后的一月初一。  若不刻意去说时间,雪无霁还真意识不到他已经和陆宸燃相识这么久了。他突然发觉,百年时间,他和陆宸燃见面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切磋,偶尔几次,陆宸燃也会来蹭一顿饭或是邀他喝一点酒。  但像这样和陆宸燃平和地并肩走在一起却还是第一次,以至于他对这种视角感到几分陌生。  此时夜色已浓,天上一轮弯弯的月亮。二人身侧是一条穿镇而过的小河,河面上突然飘来了几朵盈盈的河灯。  河灯?  雪无霁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陆宸燃像是也才想起来,道:“看来我今夜要与哥哥一起过七夕了。”  雪无霁不问世事,但陆宸燃可是仙皇,难道也不记日子吗?雪无霁忍不住看了陆宸燃一眼,后者眨眨眼,完全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  ……而且两个男子,也没什么好刻意的。雪无霁压下心头奇怪的动念,想道。  “既然都来了,我们也去买两个花灯放放吧,宿哥哥。”陆宸燃道。  雪无霁道:“可是……”  他与陆宸燃一起在七夕去买花灯?怎么想都古怪得很。  但不知怎么想的,他两个字说出口,改口道:“好吧。”  陆宸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雪无霁心道一句“小孩子”,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夜市满是花灯,各式各样,精致而小巧。陆宸燃选了一盏纯白色、扎成蓬莱雪模样的灯,雪无霁则随便点了一盏和他同式样的红色花灯。  一路上陆宸燃看起来心情都很好,甚至还轻哼着歌。二人走进了一家酒肆,老板却道:“哎呀,我这都要打烊了!我要和老婆去逛夜市看花灯了。”  雪无霁还没说话,那老板看看他们却又说,“我这还剩最后一坛酒,要是二位不介意就卖给你们如何?”  老板身后的酒柜里果然只剩孤零零的最后一个坛子。  “劳烦了。”雪无霁道,陆宸燃却先掏出了荷包笑道:“怎么能让哥哥付钱?”  “小伙也是个爽快人!”老板赞了一句,把那坛酒抱过来,麻利的启了封,“来,二位的酒!老板我先去收拾东西咯!”  雪无霁闻到了气味,只觉得十分特别,竟有千山尽白、新雪初霁之意境,不由得问了一句老板:“这酒叫什么?”  老板的声音从屋后远远飘来:“你问这名字啊?嘿嘿,这酒可有个好名字!琉璃宗上现在那个凌霄第一剑仙,你们知道吧?”  没想到酒肆老板还提到了他自己。雪无霁先是一怔,而后生出了几分好奇。  “剑仙十年前帮我们这里除了谢崇,还救了我一命,我这酒啊,是特意为了剑仙酿的。”  老板笑着道,“剑仙的名字叫‘无霁’,这酒的名字和他一样!”  竟然叫无霁酒吗?  雪无霁百年来接过的案子太多了,不可能每件案子都记得请清除。听老板这么一说,隐约想起十年前好像确实在这里除过邪祟。  他并不经常露面,流传在外界的也多半是画像,因此老板并没有认出他这个当事人。酒肆门关上之后,陆宸燃抱着酒坛,与雪无霁坐到了河边山坡。  从这里能看到放河灯处的水道口,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花灯,泛起粼粼波光。一盏盏烛火落在河面上,宛若流淌的星星。  雪无霁举杯抿了一口酒,眯了眯眼,道:“……陆芯。我想辞别琉璃宗,做个散仙。”  把这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话说出口后,雪无霁心里骤然轻松了许多。  这短短一句若是被外界知道,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几十年来,雪无霁一直就是仙门代表,他几乎像凌霄千百仙门一起合力推举、塑造的神明一样。  但现在他们亲手塑造出的神、凌霄第一剑仙,却想要辞别仙门,做三界散仙?  都不用想,雪无霁都能知道所有人会是什么反应。  散仙意味着与众仙门断绝关系,不再有师门、不能享受仙门资源,甚至即使收了徒弟也无法被算为师承,无法传下任何名号称号。  散仙就是与众人完全割裂的个体。  但陆宸燃却只问道:“这就是哥哥心情不佳的原因吗?”  雪无霁轻声道:“嗯。”  他转了转手中酒杯,将微凉酒液一饮而尽。  陆宸燃笑道:“不愧是宿哥哥,恐怕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敢这般做了。”  雪无霁看着他道:“你就不觉得我太任性了?”  他若现在提出这个请求,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散仙”和“仙门”的分歧了,而更涉及到最近凌霄热议的一个词——  仙魔大战。  自百年前那场岁歇大宴开始,仙魔二界便摩擦冲突不断。直到五十几年前,才逐步有恢复平静的趋势。 第99章 *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正在课间,学舍之内一片嘈杂之声,角落里却突然之间爆发出一阵吼声。  众学生纷纷侧目,只见怒吼的人一身红衣,是江岭绯,而他对面站着沈光。  沈光狂咳起来,压低声音道:“祖宗!你小点声好吗?”  他见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奇地转向了这边,赶紧拉着江岭绯往外走。后者也意识到了失态,闭了嘴,眼中却满是怒意。  一直走到了画廊里,江岭绯才迫不及待道:“你确定你没听错吗?雪师兄他怎么可能——”  沈光打断他道:“我亲耳听到的,不可能听错。雪师兄是真的想辞别琉璃宗。”  他说得斩钉截铁。江岭绯的神色阴晴不定,抿住了唇,不说话了。  百年之前,江岭绯被雪无霁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少年,连名字都没有,敷衍地叫个“小红”;但百年之后的现在,他已长成了一个俊秀的青年,一身红衣似火,身量比雪无霁还要高了。  这样沉着脸的时候,纵然是纯善的长相也压不住眼中戾气。  沈光有些发毛,道:“你反应别这么大啊……你问我我才说的,结果说了你又这么生气。”  江岭绯眸光锐利,沉沉道:“若我不逼问,你是不是还不准备告诉我?”  沈光咳嗽了一声,没好意思说“是的”。  江岭绯问他的这事,说来话长。  先前他被一群师弟师妹推过去给观峰主汇报任务,结果进去还没开口,雪师兄就登门了。而且那气氛,一看就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沈光一看这样子就想溜,但雪师兄开口道“此事你也可以听,不用离开”,他就留了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雪师兄想辞别琉璃宗,从此做个散仙!  听到雪无霁淡然地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沈光一句“我操”差点脱口而出。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自从拜入竹津峰,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拜见观如是,结果这一次就让他坐立难安。  在雪无霁说完来意后,屋子里沉寂了至少有半柱香的时间。  沈光偷偷看观如是的脸色,但从对方几十年如一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观如是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影响,直到把手中书卷的两页看完后,才开口给出答复。  他同意了雪无霁的请辞,只提了一个条件——连条件都谈不上,听语气完全只是一个建议。观如是建议雪无霁参加完今年的岁歇大宴再离开琉璃宗,毕竟只剩不到半年了。  若觉得不喜,岁歇宴的议会可以不参加,只要走个过场就好。  观如是这样说,雪无霁自然也同意。  沈光好容易捱完了这漫长的一炷香,待雪无霁离开,他也飞速汇报完任务跑了。  来上课时也神情恍惚,失魂落魄,越想越难过,被江岭绯发觉后逼问了出来。  “你想开点,还有好几个月呢。”沈光看江岭绯半天不说话,似乎是接收了这个事实,便拍拍他的肩膀,“而且就算雪师兄做了散仙,他也可以回来看我们不是?”  江岭绯打开他的手,转过脸道:“他只会看你们,不会看我。”  沈光“呃”了一声,小声道:“你别这么想……”  事实上,沈光知道江岭绯说得不错。在一众师弟师妹里,雪师兄心里最偏向他自己和袁朵朵等人,却不是很待见江岭绯。尽管这个“小师弟”还是唯一一个雪无霁自己捡回琉璃宗的师弟。  这百年来,雪无霁还在教他们,但已经不再指导江岭绯了。何况江岭绯修造化道,平日都跟着观如是,也没多少机会向雪无霁请教。  雪师兄疏远江岭绯的原因沈光也能猜到,他早就觉得江岭绯对雪师兄的态度怪怪的,简直不像正常的师弟对师兄的仰慕之情。单这样还罢了,江岭绯还有种诡异的偏执心理,仿佛认定了雪无霁捡回他,就该是他一个人的。  换位思考,若他是雪师兄,他恐怕也不会太喜欢江岭绯。总是被这种近乎狂热的视线盯着,任谁都会觉出不对的。  沈光清楚雪师兄开始没让他先走,意思就是这件事可以说出去——他确实去意已决。  但因为这层原因,沈光一开始一点都不想透露给江岭绯这件事。只是,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雪师兄已经做好决定了,师弟,你还是看开点吧。”沈光苦口婆心地劝,“做散仙多好啊,逍遥快活,我也想做散仙。我们该为雪师兄高兴才是……哎,师弟?江师弟你去哪?”  “让开。”  沈光还想再说话,江岭绯却已经推开他,径自走远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第87章 成魔其一  六个月后, 正月初一。  含元殿, 岁歇大宴。  “今日真是热闹至极啊!”  “是啊是啊, 所有世家和门派叫的上号的人都来了……”  “粗粗一算,光是这些重量级的人物就有几百个!啧啧。”  “岁歇宴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哎, 仙皇怎么没来?”  “咳!那个姓陆的你还不知道吗?他最近可忙着呢。”  “再怎么忙……岁歇宴都不来参加!他还给不给我们世家门派脸了?”  “你小声点!小心传出去被他知道了,你得蜕一层皮!”  “嘁……有这么夸张吗?”  含元殿内人流如织,众仙修都互相寒暄着。  “说起岁歇宴啊,我就想起了上一次的岁歇大宴……”  “嗨!这个谁不知道啊,剑仙无霁、寒剑诛魔!”  “说起来……今年的岁歇宴雪剑仙也参加了吧?”  “不知道剑仙今年又会创造出什么传奇来?哈哈哈……”  “可别了吧!上一次你忘了他怎么出名的?哼……你还想再让魔族进攻一次啊?”  “你说话这么酸干什么!你才盼着魔族呢……”  众人言语间时不时就提到那百年之间最负盛名的传奇人物, 回想着上一次他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场景。  但他们言谈的中心, 却不见踪影。  雪无霁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攀谈,只独自坐在了远处的小桌前品茗。岁歇宴里游玩赏乐之地有很多, 百年前是被魔族破坏了才匆匆停止,于是这一年仿佛加了倍、卯足劲地布置了,茶点、酒水供应慷慨。  他所待的小桌在一扇琉璃窗前,被一丛仙萝半掩住,十分僻静。白色的桌上只有一盏茶水悠悠冒着热气。  偶尔有人撞见他,或是赞叹、或是暗酸一句,没有人来打扰。  光线穿过琉璃窗,仿佛冷了几分,镀在雪无霁温润如玉的眉眼上。窗外的云霞落在他琉璃色的眼中, 有些疏离。  “你在这不觉得太冷清吗?”不知寒小声嘀咕, “茶有什么好喝的?”  雪无霁道:“我只是在等宴饮结束。”  今年的岁歇宴必定冗长无比, 他还不知道要枯坐多久。  不知寒道:“不对!我看你是在想你那个老对手吧?哼哼, 要是他也来了,早开始打扰你了。”  雪无霁皱了皱眉,但意识到不知寒说得不错,一时语塞。  ——岁末岁初,陆宸燃忙得分|身无暇,何况也看不上仙门的岁歇宴,干脆就没有来。如果他也在,雪无霁现在肯定不是在品茶,而是在和陆宸燃待在一起。  陆宸燃似乎总能想出很多有趣的事,不像他,总是很无趣。  不知寒道:“你看吧,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岁歇宴快开始了,你合群一点,那些宾客都在往里聚了……”  忽然,一声呼唤打断了不知寒的喋喋不休,后者顿时消音。  “雪师兄。”  雪无霁转头望去,只见一身红衣的青年站在了他身侧。江岭绯今日穿得十分华贵,好似一只火凤凰,第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雪无霁道:“何事?”  江岭绯抿了抿唇,道:“雪师兄,你是不是快要辞别琉璃宗了?”  雪无霁停顿了一下,淡淡道:“是的。”  其实这个消息近来在琉璃宗内部已经暗中传开了,不算沸沸扬扬,毕竟只是传闻;但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没有人来问他,江岭绯还是第一个。  对这个传言,雪无霁也承认得干脆。  雪无霁本以为江岭绯还会说什么苦苦哀求的话,但没想到,江岭绯只是沉默片刻后道:“那……雪师兄能不能与我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江岭绯有一副好皮相,眼睛好似杏核,尤为惹女子的喜爱,这样看过来颇有哀哀祈求之意。雪无霁本想拒绝,但对上江岭绯的视线,道:“……岁歇宴快开始了,长话短说。”  江岭绯连忙道:“没事!我要说的不多,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说完了。”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会。  另一张桌子上,沈光正兴致勃勃地和袁朵朵在讨论。“……小师妹,你看到没?我的剑法——”  他说着,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两道身影,话语截住,“哎?那不是雪师兄和江师弟吗?”  红衣身影领着白衣身影离开了大厅,往门外去了。  袁朵朵也看见了:“小师弟可能有话想对雪师兄说吧……他平日里不是最喜欢雪师兄了吗?雪师兄要走了,谈谈心也是正常。”  沈光嘴角抽了一下。袁朵朵一派纯真,也不知道江岭绯的小算盘。要他说,“谈心”那才是不正常呢,不知道江岭绯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这里到底是岁歇宴,江岭绯除了说点话应该也不至于做什么别的吧?  沈光嚼了嚼果品,这样一想之后,就把顾虑抛之脑后了。  *  另一边。  “你想说什么?”雪无霁道,又觉得语气似乎太冷漠了,加了三个字,“……江师弟。” 第101章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如同疯长的蔓草,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翻阅典籍,千辛万苦调制出了销骨香,书上还记载了另一种邪门歪道的方法,需要他炼造一把剑去破坏金丹。  但江岭绯却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那本典籍上也没有说炼成的剑会变得这么妖邪!  雪无霁的白衣已经全被他口中的、伤口的血染成了红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他惊醒一般赶紧去找解药——他事先吃过销骨香的解药,但……这种药只有提前吃才有效。  而雪无霁的经脉和金丹已经不可逆转地损毁了。  “雪、雪师兄……”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就慑住了江岭绯。解药瓶掉到了地上,他腿脚发软,不知怎么想的,竟是连滚带爬地转身跑出了房间,死死关上了门!  “哐当”一声,只余回音。  雪无霁琉璃色的眼瞳里漫上血色,瞳孔一时放大,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原来痛到极致是会有窒息感的。  他本来以为已经够痛了,但没想到还有更加无法忍受的痛感。  雪无霁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却是疯了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更加剧烈的痛感袭来,他脑中、耳边,一片嗡嗡的耳鸣声,甚至完全听不到自己惨叫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在一寸一寸地断裂,金丹被融化,像浸入滚沸酸液中的银子。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妖纹像裂痕一样从雪无霁的皮肤底下浮现出来,经络暴突,看起来似妖非妖、似人非人,但妖形却痛到完全显现不出来。  不知寒的猫形在血泊里疼得打了几个滚,拼命地变作一个白发白衣的男孩模样,去看雪无霁腹部的伤口。  原本在那里的剑刃消失了,潜溪绯宛若一条红色的游蛇,潜入了他的骨血之中,真正的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雪无霁脑海里只剩下痛觉,还有一个“死”字。他不知道整个房间的镜面上都已经因为他的挣扎而沾上了血迹。  好痛、太痛了,太痛了。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不知寒生平第一次哭了出来,它摇着头道:“不行……雪宿,我下不了手!我、我……呜啊!”  “杀了我……啊啊啊啊啊!!!”  雪无霁根本听不见,也没有看见不知寒,声音完全沙哑了,只是本能地想祈求一个解脱。字不成句、破碎不堪,剧痛却还是不肯放过他,时间的概念被肢解,只剩下连绵无尽的痛感。  终于,他脑中的弦终于骤然绷断,像一只被打碎的白瓷瓶,余音骤停。  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  另一边,岁歇宴上。  “雪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沈光边吃着橘子,一边总忍不住往门外看。岁歇宴已经开始一刻了,但雪无霁却还是没出现。  袁朵朵道:“再等等吧……哎!小师弟回来了!”  只见江岭绯突然疾走进了大殿内,脸色白得像鬼,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师弟!”袁朵朵上去拍了下他的肩,“你怎么才来?”  “啊!”没想到江岭绯反应极大,像被吓到一样猛地抬起头大叫一声。  袁朵朵被他一骇:“咦!你,你怎么了?”  江岭绯瞳孔看起来都有些涣散,一副被吓得丢了魂儿的模样。看清是袁朵朵,他才点点头,又摇摇头,勉强道:“我……没事……”  “那雪师兄呢?”袁朵朵望他背后看。  沈光也跑过来拍了下他的背:“怎么就你来了!雪师兄呢?”  江岭绯这时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除了脸还有点苍白。他撒谎道:“雪师兄……他说他独自在外面的花园。叫我们别去找他。”  沈光半信半疑:“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惹得雪师兄烦了?”  江岭绯恍惚道:“可……可能吧。”  他刚刚从房间里跑出来,脑子里都是懵的,还把房间锁死了。只记得给自己用了洁净符,就跑来岁歇宴了,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慌起来。  雪无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怎么办?  “你来得好晚,之前白磲宗长老来问候,就你不见踪影。”沈光推他,“快走快走,去陪个不是。”  江岭绯心中焦虑,但一时根本想不出该怎么收场,只能被推着走了。  岁歇宴热闹非凡。期间江岭绯一直若有若无地往门廊的方向瞟,却始终没有看见雪无霁的影子。  直到前宴都过了大半,众人陆续要开始下一个流程了,雪无霁还是没有出现。江岭绯终于崩溃了,抛下了沈光和袁朵朵,独自往门外狂奔起来。  “江师弟!你又要去哪啊?”袁朵朵大喊。  沈光道:“喂?不行,你不能乱跑了!”  他看着江岭绯挤开人群,离得远了这么一看才忽然看出点不对来:“等等!江岭绯你的剑呢?”  江岭绯去找雪无霁之前,腰上分明是别着剑的。但现在剑却不见了!  对任何修者来说,剑都是决不能离身的东西,何况江岭绯平日里还那么宝贝他的潜溪绯。沈光运灵几步上前抓住他:“你到底要去哪?我跟你一块去!”  江岭绯回过头,那满面阴鸷的神情把沈光惊了一下。沈光皱起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就打断了他。  “怎么回事!?”  “我操!”  这声爆炸犹如在所有人耳边放了一道霹雳,整个大厅里都嗡嗡回响着轰隆之声。  在爆炸余音中,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剑鸣来,宛若寒鸦凄厉嘶鸣!  沈光眼前一花,只觉得鼻子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留下来了。  伸手一摸,是血。  “……这,这是?”  他心中突然涌出了浓重的不详预感。  人群骚动起来,但喧闹声很快就被一次叠一次的剑鸣声遮盖了。眼前的人影都仿佛成了晃动的鬼影,头晕眼花之中,沈光突然感知到了魔气。  ——不详的、凶戾的魔气!  然而这魔气却又无比地熟悉,让沈光浑身发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江岭绯,凭着直觉道:“雪师兄到底去哪了?!你说实话!”  江岭绯还来不及回答,随着宾客中一声尖叫,整个大厅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这是……魔族!!”  “魔族入侵!”  “不对,等等……这是?!”  “这他妈怎么回事……这个魔怎么和无霁剑仙长得一样??”  “不,他就是雪无霁!!我认得他的灵气!”  “啊!——”  数丛血瀑炸开,原来是几个仙客的身体突然爆炸了开来。  沈光正前方一位仙客的头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般,整个炸开了,腔里的血沫一直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他呆呆地抹了一下脸,满手红红白白的肉糜。  “他入魔了!!”  “剑仙……他入魔了!!”  无头宾客的尸体倒了下去,露出了前方的人影。  那是一张沈光无比熟悉的面孔,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两个人联想起来。  雪无霁站在一地断肢血污里,身上的衣服式样是他来时穿的那件,但此时,白衣已成红衣,鲜血淋漓地浇透了衣裳。  他的青丝皆成白发,面容宛如冰雪雕琢,额心一朵魔印、眼尾飞红,朱砂与沾血的嘴唇是一个颜色。没有表情,鲜红的眼眸中一片空茫,美得怪诞而惊悚。  而他一手握着那把名动天下的长剑,另一手向前虚握操控着魔灵。十个指甲都是漆黑色,衬得皮肤更加病态。  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去,雪无霁的眼睛动了一下,冷冰冰地看向了沈光和江岭绯的方向。  江岭绯像是惊醒了,一把把沈光推到了前面,自己夺路狂奔起来。  “江岭绯你——”不可置信之间,沈光便与那双红瞳四目相对,他感觉自己像被一条白色巨兽盯上了,恐惧从脊背蔓延上来。  “雪、雪师兄?”  沈光被一股魔灵捏住脖子拎了起来,双脚离地挣扎起来,“雪师兄!是我!你看看是我——我是沈光!呃啊……”  沈光脑子里一片混乱,雪师兄为什么入魔了?江岭绯,江岭绯的奇怪表现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什么?!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那双火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痛苦的面容。雪无霁眉心微蹙,瞳孔仿若针尖,似乎想辨认出这个不停吵闹的猎物是谁。  雪无霁的耳中寂静一片,他像被关进了一个铁匣子里,外界的感官都隔着厚厚一层膜。  “魔……”  “他入魔了!!”  谁在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谁是魔?谁入魔了?  ……恨意。  恨意,绝望,无数狂暴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被挤压成毁灭和报复的疯狂欲|望,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岩浆的沸池之中,烧得眼角都发烫。  在雪无霁模糊成一片的视线里,忽明忽暗,魔影憧憧,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江岭绯的面孔。  理智只剩下一个残存的边角,还在与恨意做着拉锯。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你在杀的人,到底是谁? 第103章 头脑空白之下,他竟是立即又重新运转起灵力来。脖颈上的咒印更加滚烫,好似要把他的皮肉烧穿一样。  “雪宿!!”不知寒低吼一声,强行切断了雪无霁的灵流。  气流重新涌入肺腔,雪无霁狂咳起来,吐出几口血。但这一回,他感觉到了体内被压制的灵力。与从前灵力运转的方式完全不同,仿佛河道罗网被强行改变了;而此刻在他丹田运转的那颗内丹,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气息。  是魔灵和魔丹。  他入魔了。  雪无霁一下子僵住了。  更多碎片的记忆在此刻涌了上来,包括比武房间内奇异的香味。  那股香味他当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但现在一想,曾在古籍中看到的话就跳了出来。无形无色,一经点燃就无药可解,融化消散修者的金丹,使其经脉寸断——  这是销骨香!  销骨香会让他变成一个废人,可他现在为何入魔了?  是那把剑。  潜溪绯有问题!  最初,潜溪绯的剑心颜色就有些古怪,江岭绯说他做了些改造,他却没在意。  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液金寸寸融入血脉中的痛感似乎又侵袭了上来,雪无霁头痛欲裂,冷意从背后蔓延开来。  改造?  极端讽刺的情绪下,雪无霁突然很想笑。他就是死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改造!  这种把仙修变成魔修的邪法,江岭绯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雪无霁眼前竟有些氤氲起来,眼眶酸涩。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黑暗中,眼前的出现了一线光亮,借着这线光,雪无霁看到自己身前竖着许多两指粗细的金属栅栏,他似乎是被关进缚魔笼中了。  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隔着阵法,只能模糊看到面容。  “雪师兄,是我!”沈光压低了声音道,眼中透出焦急之色。他身后袁朵朵也露出了头,“这个金笼外的很多阵法可以从外面破解,雪师兄你等等!”  雪无霁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眼眶更为酸涩了:“你们……”  “停!我没有很多时间,是偷偷溜进来的。”沈光打断了他,语速很快很急。他应该是刚刚狂奔而来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二人立刻就开始破解阵法了。  “雪师兄你不需要说话,我们一定是相信你的!没时间了,听我说朵朵补充就行。”  “我从前辈长老们那里听到了他们想对你做的裁决,还有一炷香时间他们就要过来了。因为江岭绯的证词,他们已经认定你是一早就计划好、要扰乱岁歇宴,叛出到九渊!”  江岭绯,证词?  雪无霁瞳孔如针尖,手用力得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妖纹。  “对不起雪师兄,我过去了但是没办法帮你辩解,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要帮你说话,他们现在怀疑我也和你是一伙儿的。我看没办法就偷溜出来了。”  “江岭绯说得太全太像真的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伤口?他说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还有剑也被你毁了——操,这个阵法怎么这么他妈难解!”  不知寒瞬间骂道:“他在放屁!!”  雪无霁捂住自己脸上的妖纹,憎恶和怒火瞬间腾起,他道:“他说谎!那房间里分明还有——”  还有销骨香的残留!  但他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徒留刺耳的尾音。  不……一定已经没有了。在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江岭绯一定已经回去过、把所有对他不利的线索都清理了。  唯一可以证明之前江岭绯与他见过面的只有腹部的伤口,而他连伤口也一并解释了。  “什么房间?等等你们别打断我,如果说线索,江岭绯带着前辈们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一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雪师兄,他们一炷香之后过来,我和朵朵离开;在这之前应该还会有一段象征性的质问问罪,那个时候金笼上的阵法会被开过来三个,让你露面。你就趁那个时候逃走!”  “他们问完罪就要杀你了,别的先别想,逃出去再说!”  灰暗尖锐的情感淹没了雪无霁,他眼前似乎又充斥着鬼影,耳畔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有声音!沈光你出去看看!”  “操,他们怎么提前来了……朵朵快走!”“等等让我解完这最后一个……雪师兄,我们走了。你千万别死啊!”  二人匆匆又离开了,门外脚步声如雨点。隐约有人在喊:“他刚才醒了!”  “缚魔印动了……”  “把他和他的剑关在一起,太危险了!”  “那剑灵太凶了,没人能近身……只能在原地起金笼。”  “他,他不会挣脱吧?”  “……应该不会吧?他都伤成那样了。”  “但……那可是曾经的第一剑仙啊。”  这句话似是牵动了什么机栝般,议论都没声儿了,只有脚步临近。  雪无霁抬起头,看到几个身影走了进来。  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仙门的前辈。  房间内的灯火被点亮,雪无霁终于注意到自己身处何方了。他被关在一个金笼之中,金笼悬空在大殿正中央,四面八方都是阵法结界。  金最为刚正克魔,每一条栏杆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印记。雪无霁看着那些符文,每一个字都是他曾经学过的,每一个都是用来克魔的。  而现在,被压制的对象成了他自己。  被如此如临大敌对待的魔族,至少在雪无霁记忆中没有看见过。胸腔里冲撞的情绪慢慢都变成了绝望的死灰与讽刺,他漠然地这样想。  底下的人聚在一起,似有商议了几句。而后一个鹤发童颜的女仙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雪无霁,念在你曾为凌霄之人,我们并不会拿对待普通魔族的方法对待你。在判罪之前,我们希望先弄清事实。”  弄清事实?分明早已定罪了吧?  一个长老走上前来,高声问道:“雪无霁,你走火入魔,残害一百八十六人,重伤百余人,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堂内回响。  金笼的三层阵法被打开,露出了其后之人的样貌。  众人从下方仰视雪无霁,笼中之人一身血衣,长发似雪,目似琉璃。他依旧俊美不可方物,眉目冷清,像是神龛中的一尊神像,这样看着,恍然有他还是剑仙的错觉。  “……我,知罪。”  雪无霁垂眸看着那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他们看自己的神情全都肃穆无比。从人群里,他看到了一个红衣人。  江岭绯。  那点红色好像变成了血点,湮在他眼前,延伸、扩散。  ……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道伤口?他说这是他想阻止你才捅的,还有剑也被你毁了。”  ……  “江岭绯带着前辈们把含元殿所有的房间都搜过一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  所有的道路都被斩断,都被堵死,经由一人之口,带动着无数双手压着他的肩膀,要他跪下认错,要他担下罪名。  幻觉之中,好像有一个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人一身招摇红衣,眉目带笑,非魔非妖。他在雪无霁耳边说:“你是不是很恨他?嘻嘻……”  他的手也是苍白颜色,与雪无霁的手覆在了一起,银白的头发纠缠到了一处。  “你是不是特别想杀了他?在这底下所有愚蠢的、颠倒黑白的、轻信是非的人,你都恨吧?”  “……嘻……”  ……  审判还在继续。  “你六月之前就已经有想离开琉璃宗的念头,就想离开凌霄界。是不是事实?”  ……  “哈哈哈,多可笑!你想不想笑?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太滑稽了!你想不想杀了他,让他闭嘴?”  红衣的魔族依偎在他身后,嘻嘻哈哈,满眼嘲讽。  雪无霁轻笑出声了。  他道:“是事实。”  底下的江岭绯抬起了头,像是不敢相信,眼中有惊恐之色。  “……他竟然全都承认了。”  “孺子不可教也!”  “他还在笑?!”  “雪无霁,你从来不屑参与凌霄事务活动,除了任务之外从不愿意交际见人,连长老和前辈都不喜尊重。你是一直对凌霄上层有意见,是不是真的?”  ……  “他们啊,早就对你这个剑仙有意见了。你要离开已成定局,连琉璃宗的子弟峰主们都看你不顺眼了。真可怕,你以前为琉璃宗出过多少力,结果呢?”  魔物笑着说,轻轻推了雪无霁一把,“墙倒众人推——”  ……  那些黑色的、灰暗的东西越积越多,最终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墙。一道道、一声声,变成了他坚不可摧的保护,也成了将他困于囹圄的囚笼。  心上原本还柔软的东西,在飞快地枯萎、消亡。  最终,变成黑色岩石。  在审判声中,雪无霁自笼子里站起身,冷冷低眸俯视着众人。  他这个举动让底下的人群短暂骚动了一会儿,暂时的沉寂。  “雪无霁,你做什么?”那人振振有词,“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不。”雪无霁笑道,“是真的。全都是事实。”  …… 第105章 红眸, 红痣, 额心有一红色魔印,脖颈上环绕着一圈红色魔纹。腹部还有渗血的伤口, 沿途滴下的血迹如落梅。  他漂亮得不像个真人,只是委实苍白了些。  雪无霁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他从蛮荒之地进入魔域,住在穿骨楼时杀了满店的魔物,带走了一件干净的白衣。第二天醒来,就继续往魔域深处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走去哪里。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误入了这个雪原。  寒冷让他的体温越来越低,头脑也越来越沉。雪无霁看向远处的山,眼睛却忽然刺痛起来, 视线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泛着微微的粉红。  他半跪在地, 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寒道:“雪宿你怎么了?!”  雪无霁平静道:“我看不见了。”  他语调太平直, 导致不知寒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他的意思,“看不见?……怎,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等等!你别躺下!雪宿!”  “……我想休息一下。”雪无霁仰卧在了雪堆之中。  他觉得自己很累,伤口也很痛。疲惫得不想再走了。  视线一片空茫的白色。  “我曾经在志异中看过这样的记叙……人在雪地里行走,时间长了会骤然眼盲。”雪无霁喃喃道,好似梦呓,“这称为,雪盲。”  四周都是雪,他卧在雪堆里,身上的温度也被冰冷的雪飞速带走了。  “……我不管什么雪盲不雪盲的,你现在不能躺下!”不知寒快急疯了,伸出猫爪摸了摸雪无霁的额头——是滚烫的。它道,“现在躺下,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雪无霁轻声道:“是吗?……那就不走了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心中一轻。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似乎很想寻死。  这里看起来很适合做他的坟冢。  他一来魔域就被不少眼睛盯上了,若他死在这里,大抵会死无全尸吧。  “雪无霁你在想什么呢!”不知寒察觉到他的想法,气急败坏道,“你,你不准死!”  雪无霁闭上眼睛道:“现在这已经不是我能选择的事情了。”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又走了一天一夜。断了两条尾巴,还重伤未愈。  血洗岁歇宴和穿骨楼都是疯狂而透支的打法,何况他才刚刚拥有魔丹。现在几乎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死亡似乎已经成了必然的结局。  他感到雪层层地覆盖到了自己身上,指尖冷得感觉不到了。不知寒还在持续地呼喊他。  自高空中俯瞰,他的裙摆散开,就像雪地中开出的一朵白色的花。  “雪宿你给我醒醒!不准睡,我不准你死!”不知寒便成了大猫的形态,把雪无霁拱得背到了背上,咬牙道,“就算是死,你也不准死在这里!要不然你逃到魔域来是为了什么?!”  它背着雪无霁在雪地里狂奔起来。  雪无霁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又迷迷糊糊的。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平日里身量修长的青年,这样一看竟有些单薄。缩在白毛里,像小小的一团。  不知寒是剑灵,没有热度没有体温,它知晓这样不行,便更加加速向黑山奔去,希望那里有避风之地。  但猝然,它猛地停住了,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威胁。  “吼——”白色大猫压低了声音低吼,幽蓝的眸子锁定了前方,拍出一爪!  只见前方的雪地轰然炸开,一只浑身漆黑的长毛巨兽飞窜出来,不知寒把雪无霁放下,瞬间与其战到一处!  一时间,雪无霁耳中充斥着异响。他的身体到底还是修者,听力不凡,能听出不知寒在与某种魔兽搏斗。那魔兽至少有两个不知寒的雪豹形态大,它一个绝对打不过!  雪无霁纵然求死,但让不知寒“别管我,你自己走”这种话还说不出——不知寒是绝对不可能背弃他的,那样只会让它更艰难。  因此,他也稳了稳心神,站了起来,尝试运起魔灵。  不知寒带着他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他的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然而这时,雪无霁却忽然听到了什么别的声音。  ……魔兽的方向,似乎不止它一个东西。还有一个相较之下身材很小的活物!  “这雪山魔还抓了一个小孩,还没死!”不知寒也同时喊道,“雪无霁,救不救他?!”  若你想要寻死之前,忽然发现有一个陌生人身处险境,你救是不救?  雪无霁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种问题,但他不假思索就道:“救!”  雪盲的症状已经开始缓解,雪无霁模糊地看到了不知寒口中的孩子。那是个少年魔物,弱小得辨不出气息,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像是已经昏迷过去了。应当是雪山魔抓的上一个猎物。  “铮!”  雪无霁握住不知寒,尽全力一劈。一道雪亮剑光割裂了风雪,只一剑就让雪山魔尸首分家!  但随即他落地后,也揪住领子咳嗽起来,伤口钻心地疼。  不甚在意地抹掉嘴角的血后,雪无霁上前检查起那小魔来。  不知寒道:“你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遇到这种事反倒振作了。”  雪无霁沉默了一下,道:“大概是习惯了。”  他也许不能算一个完美无缺的善良之辈,但遇到这类事,却是真切会动恻隐之心的。  少年有一副好皮相,闭着眼睛时整张脸乖巧柔和;穿着黑衣,黑色长发散在雪地里。  雪无霁托起他的头,让他枕到了自己的膝上,手贴了贴少年的颈侧。  脉搏还在跳动。  想是被他的动静惊扰了,少年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双红色的眼眸。  他看着雪无霁,又眨眨眼,道:“是您救了我吗?”  雪无霁刚想回答,那少年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雪无霁身后的景象,雪山魔没死透,正悄无声息地露出缺了头颅的上半身!  “当心!”  雪无霁还未来得及反应,少年就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手环着他的脖颈、另一手释放出冲天烈焰!  雪山魔被流火冲远,整个被点燃了,在火焰中痛苦嚎叫。  雪无霁只感觉到自己身后灼人的热意,雪山魔烧到内里竟是直接爆炸了开来,气流势不可挡,炸起雪浪拍打向二人,差点把两个人掀翻。  他本就在病中,收到爆炸冲击又吸入雪气和烟尘,眼前一下子发黑。  昏迷之前,雪无霁感觉到少年紧紧地护着他,挡下了又一阵气浪。  ……  *  雪无霁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眼前是晃动的橘红色,似乎是火光映在黑石上的颜色,一刹那间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感官一一恢复,身上没有雪水,干燥而温暖;身上裹着黑色的衣裳,有些嫌小、不太合身;身下垫着干草。  甚至连腹部的伤口都被包扎过了。  雪无霁坐起身,喉咙因为缺水而毛刺发痒。  “你终于醒了!”不知寒立即大叫,随即又有几分兴奋道,“快看看,雪宿你这回还真没救错人!”  雪无霁看清了此时的环境。  这是一个黑色的岩洞,大约能容纳三四人,岩洞外就是积雪,反射着黑夜暗蓝色的光;洞里正烧着篝火,他看见的橘红色并非错觉。  而那少年正在烧着火,没穿外袍,白色里衣也平整地撕裂了一个下摆。  外袍在雪无霁身上,里衣则被用作绷带包扎他的伤口了。  “您醒了?”少年对着他笑起来,给他递过去一壶水,“我烤了食物。饿吗?”  雪无霁捧过水壶喝了一口,有点懵。  他看了看烤架上的肉,从气息来辨认……是之前那只雪山魔的肉。少年的手法很好,肉质烤得恰到好处,滋滋冒油、散发着香味。  “我一直盯着这小孩烤肉,放心吃,没毒!”不知寒凑过来。  雪无霁饿得更厉害了,决定放弃思考了,接过肉道了声“谢谢”,就开始吃起来。  少年挑眉道:“是您救了我,要谢也是我谢才是。”  雪无霁心想,是谁救了谁还不一定呢。  而且从这只小魔的那一击来看,他或许凭自己也能成功逃走。雪无霁做的只是把他从昏迷状态里唤醒罢了。  肉只撒了盐巴,但味道意外地不错。雪无霁在吃的时候,少年就一直托腮看着他。  到他咽下最后一口,少年微微笑道:“我叫君烛,是个小魔。您叫什么?”  “……雪宿,字无霁。”雪无霁道。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带上了真名。他有些自嘲地道,“我的身份,你大概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过几天,他的“事迹”大概也就要传遍三界了。  君烛没再追问,点点头,又用小刀割下一块生肉开始烤起来。  雪无霁这才发现,他刚刚吃的好像是君烛烤的第一块肉,君烛自己还没吃。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君烛道:“我没事。我向来吃得很少。”  他带的用具很全,大到干草垫,小到水壶和小刀,全部都在一个大包裹里。这大包裹雪无霁之前斩杀雪山魔时在雪地里看见过,那时他还以为只是个大石头。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君烛确实在魔域地位不高,身上没有芥子戒。雪无霁打开芥子戒,拿出了几样食物。他带的仅有的几样食物都是甜食。  “……君烛。”雪无霁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道,“你在魔域,是怎样生活的?”  带的东西这样全,大概率是没有固定住所的。  果然,君烛道:“我么,四处都可为家。就这样边走边活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像今天那样死掉了。”  说到这,他有点俏皮地晃了晃头。  “喏。您的糖饼也烤好了。”君烛把暖呼呼的糖饼递给雪无霁。  雪无霁咬了一口,饼皮下糖浆溢满舌尖。 第107章 有糕点的甜香。  雪无霁抛下笔,站起身。  “陆芯,你曾经说你喜欢的,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他缓步走到门前,道。  珠帘后,陆宸燃隔着一步之遥,似是身形僵硬。  雪无霁抬眼直视他双眸。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却怕了?”  他一把揪住陆宸燃衣领,微踮起脚闭眼吻了上去。陆宸燃猝然瞳孔微缩,手里瓷盘哐当坠地。  珠帘也仿佛惊乱,因这动作摇晃发出清脆声响。似石投水,满湖波澜不息。  ※※※※※※※※※※※※※※※※※※※※  没想到吧!.jpg  陆小燃他冷静下来就怂了。  还是要看直球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扇白之 5瓶;katerina 1瓶第92章 惊帘其二  陆宸燃在感觉到唇上触感时, 整个人都呆住了。  整整三天, 他都在逃避。他想过无数种雪宿可能会有的反应, 但现在发生的事却不是那些可能中的任何一种。  仿佛他原本已经排兵布阵好,但刹那之间都被被一把火烧空, 然后——完全失去了应对能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等他反应过来,雪无霁已经睁开了眼睛,嘴唇也离开了。  “你……我……”陆宸燃傻掉一样, “哥, 哥哥?”  他抬手碰碰嘴唇,终于回过神来, 整张脸宛若被浸入胭脂里的宣纸一样,瞬间红了个透。  雪无霁偏过视线,轻咳一声。  他于此道完全不得章法,与其说是胸有成竹,不如说更多是本能的反应。  这一吻,也只是嘴唇相贴而已。蝴蝶触于花上,又轻盈飞走。  他的耳朵也有点热,但完全比不上陆宸燃。  陆宸燃原本苍白的肤色几乎红得让雪无霁怀疑他是不是病了,他单手捂住脸, 道:“等、宿哥哥!你等等!我……让我先缓一缓……”  在魔域时, 他问雪宿信不信他。  而此刻无需任何回答, 这个举动就是最好的回答。不止是一个答复, 还有对他所有的情感的回复与肯定——  这个千杯烈酒都毫无反应、万人畏惧的暴君,现在像是已经醉得如梦似幻。雪无霁看到他捂住脸的手指几乎都染上了红色。  雪无霁道:“……陆芯?你没事吧。”  他被陆宸燃这个反应吓到了,印象之中,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可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甚至,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陆芯。  雪无霁伸手碰了下陆宸燃的额头,后者仿佛一点即炸的爆竹,激灵了一下,晕乎乎道:“我、我——”  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来着?  什么都不记得了!  狂喜烟花一样在心底炸开,什么阴霾、什么担忧全给碎成了灰。陆宸燃脸上的温度终于褪了些,放下手,盯着雪无霁,脑海中只能想起来一句话:“我……没在做梦吧。”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漆黑的眼眸却像两颗熠熠的星子。全然地、求证般地注视着雪无霁。  雪无霁也呆了。  他心想,陆芯原来有这么……可爱的吗?  “噗嗤。”  他忍不住笑起来,如冰雪消融。雪无霁道,“没有。这都是真的。”  下一刻,他就被陆宸燃紧紧地抱住了,后背抵在墙上。  仿佛要融入骨血一样的抱法,少年的身量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男人,雪无霁被他圈在怀中,隔着紧实肌肉,能感觉到陆宸燃怦怦的心跳声。  “这都是真的。”雪无霁轻声道,也伸手环住了陆宸燃的脖子,给了一个完满的回抱,“别害怕。”  陆宸燃身上那种淡淡的、危险又迷人的花香般的气味,完全包围了雪无霁。  “雪宿,我心悦你。”陆宸燃的声音有一丝发颤,带着不吐不快的狂乱与欣喜,“……我特别喜欢你,从前世就开始喜欢了……喜欢得快要疯了,这世上我只喜欢你。”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喜欢”,抬起头看着雪无霁,好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这个词,以及他怀中眼中的人。  雪无霁轻轻笑道:“我也是。”  这句话一出,气氛仿佛被点燃了。陆宸燃眼中的浓黑立时袭上来,好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带着无边的侵占欲与疯狂。危险无比。  他把雪无霁横抱起,放到了软塌上。  这里本是书房里稍作休憩的地方,陆宸燃半跪下,把雪无霁脚踝上的银锁解开了。  叮咚一声,与这一世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雪无霁把手腕递给他,陆宸燃握着那圈银环,抬眸忽而笑道:“我还想对您做更多的事,可以吗?先生。”  这一句是君烛的语气,可用在这里却有了格外旖|旎的味道。陆宸燃眨眨眼,仿佛很是无辜,可眼睛里却全然是另一个样子。  “得寸进尺。”雪无霁停顿一会儿,却是道,“但是——我允许你,做什么都可以。”  陆宸燃把他推到在了床榻上,雪无霁长长的黑发散落在了洁白的布料上。  浅眸之上,雪无霁的睫毛几乎抵到了镜片。陆宸燃抬起手,把雪无霁别着的琉璃镜拿掉了,轻轻一捏就碎成了齑粉。他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陆宸燃俯身时,阴影全落在了雪无霁身上,那股满是侵略性的花香气似乎更浓烈了。有什么一触即发,张力十足。  雪无霁语中隐有笑意,重复道:“什么都可以。”  “——宿哥哥,我们双|修吧。”  *  不止是感官,额头相抵时,灵台中的神魂仿佛都要融化到一起。  那是最毫无保留的、灵魂直接的接触。  头晕目眩之中,雪无霁看到了陆宸燃的回忆。  他看到岁歇宴后,陆芯从含元殿走出来时通红的双眼。  若想帮他,那时他的方法惟有击溃全部凌霄仙门。  第一个春天,陆芯栽下了第一棵蓬莱雪。雪无霁遗留的那几棵早已枯死了,枯萎的花被陆芯埋进土里,化为新的养料。  他化人偶为少年,点形注灵的那张纸上写着——  愿为君之烛火,愿为枕下匕。愿为君生,愿为君死。  人偶便名为君烛。  ……  他看到自己死后,陆芯满身是血,迟来一步只见到冰冷尸体。陨落的尸身在陆芯怀中化为万千碎光。  魔鸟盘旋致哀,青年就抱着那身空落落的衣冠跪了一夜,四野死寂。  ……  他看到陆芯回到栖寒阁,设下结界阵法。  起初的一段时间,陆芯会有很多凌乱的梦,他会忽然惊醒,夜半时分念着雪宿的名字自|渎。赤红双眼中的疯狂与痛苦足以让任何人心惊。  但雪无霁看着这些,却一点也不觉得肮脏,只觉得心中绞痛得厉害。  日升月落,复又无数个循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蓬莱雪越来越多,从一生万,连绵成无边无际的海洋,从山顶到山谷,如冰如雪。  ……  他看到陆芯一个人走在空旷巨大的亭台之中,沿途只有寂寂足音。  有时夜是晚孤灯一盏,陆芯在灯下画着稿图,比对栖寒阁雕琢无寒殿的模样。窗外寒山无尽,月满幽谷;  有时是陆芯拿着工具修缮虫蠹的梁柱,爬上屋檐换下碎裂的瓦。这些事情本不该一个仙皇去做,而他却从一开始的生疏逐渐熟练。  雪无霁看着他坐在屋脊上,上身是雪白里衣,外袍扎在腰际。有飞鸟停在他肩上叽叽喳喳,他偏头笑了下。十年来栖寒阁都还像新的一般,好像随时在等它的主人回来去住。  ……  他看到陆芯在辟元仙宫、在灯姬的宫殿一本一本地翻看关于圣溯灯的记载。最后视线停驻的一页上写着,以燃灯族血肉与魂魄为灯油,便可回溯时空。  古老的阵法只剩下残页,陆芯带着它去寻找观如是,提出合作要求。  ……  他看到仙宫之下的玉石密室燃起火海,陆芯抱着两把长剑坐在圣溯灯的高台之上。  一把是枯桑,一把是不知寒。  雪无霁曾好奇自己死后的本命灵剑去了哪里,而他现在看到了。陆芯横剑于膝,靠着巨大枝形灯台。他已经中了销骨香,却神色坦然,仿佛直到这一刻才轻松了。  他甚至闭上眼,微笑着吟唱歌谣。  火海点染他的足履,吞没了他的白衣。歌声空灵幽远,直至焚为灰烬。  ……  雪无霁看到了无数个陆芯的日日夜夜,无数个碎片的画面。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一共十个漫长的轮回。  他在心爱的人曾经住过的地方,栽种心上人喜欢的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因为雪无霁想知道,才会看见这些回忆,皆与观如是的记忆对应,却全然不同。如果他不去看,陆宸燃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诉他? 第109章 是他一条残缺的尾巴,也是真正的第九尾。掉落后就化为了透明的坠子,前世看完那场七夕花灯送给了陆宸燃。  陆宸燃轻笑了一下,垂眸道:“我并没有假死,那条消息是真的。”  雪无霁看着陆宸燃,眼中愕然。  “我本已经死了……但后来却又在焚烧过后的辟元仙宫醒来了。我起初以为是梦境,是后来才发现了是那枚坠子的效果,它为我重新塑造了身躯。”  陆宸燃笑眼弯弯,温声道,“宿哥哥,你已经救过我不止一次了。”  他本已堕地狱,却一次次地被雪宿拉了回来。  他命本该绝,却为一人向死而生。  于是舍弃半身血肉,只为再见那人一次——他真正甘之如殆。  雪无霁喉头微堵,轻轻道:“陆芯,你真是……”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撼了。  回忆中他看到了陆宸燃封在君烛人偶中点形注灵的纸,其上书,“愿为君生,愿为君死”。  却不知,这八字陆芯全部走了一遍。  “在观如是找到你之前,我本来就想告诉哥哥了。”陆宸燃眼中微冷,“但怎知被他先搅乱了。我让他神形俱灭,但却没料到他有后手。”  陆宸燃和观如是之间的仇怨,雪无霁是这一世才知道。  而核心因他而起,让他觉得有些……奇异。雪无霁不觉走了会儿神。  他还是无法想象观如是对他的感情。  那绝非正常的“喜欢”,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种雪无霁看不清的东西。  直白来说,他怀疑观如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甚至这个“目的”才是观如是各种举动的根本。  “他还能有什么目的?”陆宸燃忽而开口,逼近雪无霁以威胁的口吻道,“哥哥不准想他。”  雪无霁一愣,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把疑问说了出来。  陆宸燃扣着他的腰,要挠他痒痒,“我要罚哥哥了。”  “别闹。”雪无霁推开他作乱的手笑起来,理了理自己散掉的衣襟,正色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还是要留意的。”  前世百年,如果说观如是“喜欢”他,那他有太多机会了。  然而事实上,观如是从未对他有过什么特殊的关切和举动,只是在暗中推波助澜——比如,早在慈济堂时就选中了他;  又比如,在许多时候不着痕迹地影响雪无霁的看法与选择。这甚至没有办法举例,因为一切都是潜移默化间发生的。  而观如是本人更多时候像一个冷漠的看客,留着一定距离、高高在上,却又若有若无地保持着操控力。  如此心思缜密的人是很可怕的,若非这一世重生发觉很多端倪,雪无霁绝对不会怀疑这样一个师尊,至多会觉得他性情不似常人。  陆宸燃前世到死都没有向他剖白是因为不敢,这是正常人对心上人的心态。但观如是会不敢吗?他是正常人吗?  必然是有别的目的才对。  之前观如是在他面前的骤然出现,是雪无霁第一次鲜明地感觉到这个前世师尊的情绪波动。违背了他前世的处事习惯,甚至表现出了一种急切和焦躁。  因此雪无霁推测观如是也没有更好的底牌了,他在找到自己时其实就已经知道他很可能不会成功。  前世陆宸燃毁约得太彻底,直接让观如是神魂俱灭,只留下一点记忆交给青竺重生。这些记忆还要接触到雪无霁时才能被触发,而他没有像前世那样拜入琉璃宗。  于是等观如是得到记忆……他和陆宸燃之间已经非常亲密。  观如是寻到机会,使他落单、单独与之交谈,能够混肴视线的只有话术和被截取后的记忆。  不得不说,观如是自己虽无法正常感受情绪,对他人情绪的把控却实在是一流。  如果不是他没料到陆宸燃给了他定位阵的扳指,或是陆宸燃赶来得晚几步,那中了默阵的雪无霁就会被他带走;  如果雪无霁对陆宸燃的信任少一点,或者,哪怕是雪无霁没有看见回忆中的蓬莱雪,结果都很可能不是现在这样;  乃至观如是已经成功影响到了陆宸燃,如果雪无霁醒来后与陆宸燃闹翻,那最后还是他获益。  看似观如是挑拨的举动十分仓促,但回首去看,每一步踏错都会被算计成功。  他仅用几张牌就做到了这地步,而连自己真正的目的和想法都还没有暴露出来。  雪无霁一边分析,一边把思路说出来。  陆宸燃眯了眯眼睛,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他都必须死。”  “说来……”雪无霁想起一件事,“观如是说你是重生时,我并未惊讶。”  他不觉带上了调笑语调,“我早就猜到了。陆芯,你猜猜看是什么时候?”  ※※※※※※※※※※※※※※※※※※※※  卡文已经请了假,但我居然码出来了……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御茶子、funj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y.、玉兔阁、funj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褚祈 5瓶;sasuke千泷 3瓶;左岸的微笑 2瓶;  (天使们好热情233)第94章 惊帘其四  陆宸燃微怔, 思量片刻, 扬眉道:“我有个猜测, 不如哥哥先说,看我猜得对不对?”  “最开始怀疑是在金蕊雨那次。”雪无霁道。  那次离开满地金, 雪无霁赠送了宝石后便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他很早就觉得这一世陆宸燃对他的好感来得太轻易,就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一般。  雪无霁自己和陆宸燃都不是能够轻易交付真心的人,然而这一世他们的相处太自然,自然得仿佛早已相识百年。  而陆宸燃承认了喜欢。原本按照这一世的年纪他们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年。  陆宸燃道:“竟然有这么早。宿哥哥,你可太坏了, 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露了破绽。  “那时只是怀疑, 真正肯定猜想是在千画学宫。”雪无霁道,“你给我看观如是从前的记录宝石时。”  “……果真是这次。”陆宸燃轻笑, “我也猜对了。”  雪无霁微笑了一下,道:“如果你不是对他早有戒备,是不会提前就去查他的过往的。”  更别说还拿到了记录的影石,这东西仅仅只是一个镇子上小案件的记录,若不是有心,谁会去注意?  陆宸燃那时担心他,为了让他相信直接拿出了这样最有力的证据。但他身为仙皇却会关注这么小的案子,实在有些说不通。只能认为他是一早就在防备观如是了。  “就这样?”陆宸燃似有些不甘心。  “就这样。”雪无霁浅笑道,“陆芯, 你很了解我, 但我同样也太了解你了。”  只需要这一点线索, 就能凭蛛丝马迹推理出大概事实了。  但两个人同时重生的想法过于惊人, 而且看陆宸燃的意思并不想提前暴露。因此,雪无霁本想等一切平息后再去求证的。  不过,后来发生了这一系列变故让他们互白了心意,结果来看也算是好事。  陆宸燃凝眸望了雪无霁一会儿,笑叹道:“哥哥厉害,甘拜下风。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寻第八尾?”  不知道观如是打什么算盘,他们这里就也要尽快做准备。首先就是恢复实力。  雪无霁感知到的第八尾就在凌霄界,方位应是青芜州与白蘅州的交界处。  “在此之前我还要先做一件事。”雪无霁却摇头道,看向陆宸燃道,“需要你的帮忙。”  *  片刻后。前殿。  “……我最惊讶的一件事,其实是这个无名画师。他竟也是你。”  珠帘幔帐被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寒剑诛魔图白玉屏风。  二人坐在桌前,雪无霁偏过头道,“前世我从来不知你的画技也这么好。”  这幅图之所以能流传那么广,画师本人的画技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其中人与魔的结构近于完美,寒剑直至妖魔心脏,衣袂、飞花、神木交映,并不写实但整幅画面极其赏心悦目。  屏风在雪无霁身后,一大一小、一静一动,相互映衬。陆宸燃看着这一幕,莫名有种羞赧和诡异的满足感。  他轻咳一声,打个响指让珠帘自行拉起:“这是我刚刚重生时雕的,现在看不太行。改天我重新雕一幅——宿哥哥想要我帮什么?”  “在找尾巴之前我想先回一趟九渊,留一只我的偶人在那里。”雪无霁道,“偶人便麻烦你了。”  前几条尾巴每条都要花一定时间,而他骤然离开魔域还没个交代。在无法自由来去凌霄和九渊的情况下,偶人确实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陆宸燃道:“没问题。哥哥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  雪无霁本想说随意,但又忽而想起什么,道:“……不如我们做一对人偶,君烛和魔主。如何?”  陆宸燃眼睛一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君烛我先前想和哥哥坦白的时候就做了。在这。我只要做一个魔主就行了,很快就能好。”  他从芥子戒里拎出君烛的小人儿,雪无霁看那倒栽葱的小人,不由伸手接住他:“你爱惜一点。”  “没事,它坏了还可以再做。”陆宸燃不甚在意,心下迫不及待,立刻就开始着手开始雕刻人偶了。  他不在意自己的化身,这时候却拿出了十万分的用心来。  雪无霁抱着君烛小人,目光也被吸引到了陆宸燃手中。  人偶没有化形前只有小臂长度,却处处肖似真人,对塑造者的要求很高。而陆宸燃无疑是天才级别的人偶师。  他盘腿坐在工具零件堆里,垂眸目光专注。人偶由散落的泥料飞速成型,如同鬼斧神工,手指转动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律美。  渐渐,一只白发红眸的人偶出现在了他掌中。  人偶的面容纤毫渐渐精致,与雪无霁几乎一模一样。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每一处线条都及尽温柔。这张脸陆宸燃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雕刻出来。  四周安静,只有工具的声音。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然过去。  “宿哥哥,可以了。”等陆宸燃做出鬼图披风和小银冠后抬起头来,发现雪无霁也把君烛做了一番改变。 第111章 陆宸燃听到这里,微带嘲讽地笑道:“哦。他认识‘你的人’?”  “……”槐略一下子脸红了,结巴道,“干吗?我说我的人怎么了!”  他原本说那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很多,但被陆宸燃这么一打岔,仿佛有了别的意味,而他仿佛是因为这个才愤怒的一样。  ……虽然,确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了。  雪无霁沉吟片刻,道:“为何你会这么认为?”  “他原本看见安魂珠的时候神色还未变,只让缘本相出来。但待缘本相一出来,他那个表情就和被雷劈了一样——当然没那么夸张,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直接就变了个态度把安魂珠扣下来了。”  槐略又道,“但小缘根本不认识他!这算什么?”  “缘本相为生魂,生前的记忆却是丢失了的。”雪无霁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我何必这么生气……”其实用不着提醒,槐略自己也能想到。他咬牙,眉目间更加低落了。  生魂缘何失忆?  因为生前遭受了巨大痛苦,以至于魂魄无法承受,魂魄才会主动选择了忘记。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很可能在缘本相生前认识他的人,不光如此,他和缘本相之间显然什么特别的关系,连槐略与缘本相的缘结都断了。  雪无霁稍一思忖,便道:“待我处理完重要事务,就立刻回凌霄。”  槐略道:“六殿下,雪无霁,你们知道那姓易的在哪吗?”  “先去仙兵总营找。若没有,再另做打算。”陆宸燃道。  槐略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雪无霁看他霜打茄子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平日不会做的动作。  他拍了拍槐略的肩膀。  “……雪兄?”槐略抬起头,有点惊讶。  “这不是你的错。”雪无霁道,“即便是我和陆芯,也会有做不到的事。你不要想太多。”  槐略才不到二十五岁,易柏卿却有至少百年修为。  不是人人都能天才到十几岁就成名的。  更何况年少天才就好么?前世一辈子他简直就是最大的失败。  槐略眼睛微亮,道:“我……”  “别和他说了。”陆宸燃靠在门口道,又转向槐略,“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之后送缘本相什么礼物。”  “六殿下!”槐略抽抽鼻子,就要跳起来。陆宸燃嗤笑,撇下他即将来的感动发言,拉着雪无霁转身就走。  *  而此时凌霄,无色海。  无色海与其说是海,不如说是一汪云中的湖泊。水色清透,无风无浪,宛若一片银白色的镜子,水面又倒映着天与云雾,又称九天之镜。  它是云中君生长的发源地,三界的灵气会在无色海中有一个小小的汇集。这些灵气聚拢、凝实,就成了白色的花朵。  云中君无色无根,自湖底纷纷坠落,四散与九天之间。世人以见之为幸运。  无色海中央有一座木质楼宇,而此刻最高楼的临窗边,小桌上对坐着两个人。  准确说,是一人一魂。  小桌两边各有一只青瓷茶杯,茶水袅袅地冒着热气。窗外则是飘着淡淡水雾的九天之镜。  “易将军,我并不认识你。”缘本相歉然道,“来到了这里后也没有记起,实在抱歉。”  当时易柏卿把安魂珠扣下后,却没有按照规矩上交,而是对着他道:“阿荼,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阿荼?”但缘本相的回答却是,“将军,我并不是阿荼。你认错人了。”  易柏卿便怔住了。低声念了句“原来你失忆了”后,就把缘本相带来了这里,并说到了这里缘本相或许能想起。  然而,缘本相却依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没有去碰那杯茶,有些心神不宁,这种焦躁般的情绪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  易柏卿已经告诉了缘本相自己的名字,但缘本相还是想不起任何过往。  只是在听说他名为“缘本相”的时候,露出了些许微妙的神色。  “若是方便,还望将军能让我与那名红发的青年在一处。”缘本相轻声道,“他现在一定很担心我。”  他能看出易柏卿的实力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生魂可以抗衡的,言谈之间彬彬有礼,却也很是陌生。  易柏卿外表约二十四五岁,面如冠玉,斯文俊秀。如果不看他那一身银甲,必定看不出他是个武将。  他也如外表一样气质沉静,从坐下来后就一直没说话,看着无色海似有心事。  气氛冷寂了许久,易柏卿才开口道:“是因为你需要他的生气,所以你才不想离开他?”  缘本相微怔,易柏卿居然知道这一点。他的这个特性在魂魄里并不常见,就连沧遗珠看到他时也分外感兴趣。  见他不回答,易柏卿道:“阿荼。若是你需要生人灵气,我也行的。”  缘本相本能般地皱起眉道:“别叫我阿荼——那不是我。”  说完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冲,简直是下意识地在逃避这个称呼。  他停顿片刻后,又解释道,“并非只是我需要小槐……槐公子的生气,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易将军,您是不可以的。”  “你果然还是很在意阿荼这个称呼。”易柏卿却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样,“你叫别人如此亲昵,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  “易将军,我再说一遍,我叫作缘本相,而不是什么阿荼!”缘本相打断了他,心中莫名地火气很大。这放在他身上简直是极度失礼的行为。  “请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易柏卿愣住了,而后道:“……好。”  到这时,缘本相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真的曾经与易柏卿认识的,但恐怕那并不是一段很愉快的回忆。  氛围又僵硬起来,小楼四周被易柏卿设置了结界,他并没有放缘本相走的意思。  缘本相无奈道:“易将军。或许你认识生前的我,但我会忘记与你相关的记忆,便就说明那个‘阿荼’并不想再回忆。放过过往对我们二人都好。”  他已经尽量让生硬的语气显得温柔。  “阿荼,你是这样想的吗……?”易柏卿自嘲地笑了下,“可我却忘不了。”  他看到缘本相的眼睛,干净清澈,就好似九天之镜的水一样。  易柏卿失望地想,他是真的忘记了。  缘本相看着他,内心仿佛有个影子在冷眼看着易柏卿,发出叹息和自嘲冷笑。  他在蛮荒之地的满地金待了那么久,久到快要消失了。若不是偶然那次遇到槐略,恐怕早已经消融在天地之间了。  空白的过往在脑海之中,哪怕不知道白幕之下是什么,都能感觉到轻微的痛感。  而面前这个人却在说他忘不掉,多虚伪啊。  “在你离开后,我一直在找两全的办法。”  易柏卿说着,打开了一只刻着阵法的铁匣子,“也许是天助我,几个月前我终于找到了。阿荼,你还愿意回来吗?”  那匣子里赫然是一条雪白的狐尾!  上面的气息,分明是雪无霁的!  “易将军。”缘本相瞳孔微缩,面上不显慌乱,慢慢主动挑起了一个新话题,“……你说的那个阿荼,曾经的我,是个什么样妖?我想知道。”  ※※※※※※※※※※※※※※※※※※※※  大创要我狗命,最近都忙得满地找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第96章 易忘其二  易柏卿有些惊讶缘本相会主动提问, 但眼中还是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你, 不, 阿荼他很温柔、很懂事听话,笑起来也很可爱。我是在一片荼蘼花丛中遇见他的, 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小狐狸,我给他取名阿荼。”  “我与阿荼经常在这九天之镜煮茶论话,谈诗论词。阿荼最喜欢的就是荼蘼花,”说到这里,易柏卿笑了下, “他说觉得这种花最为凄美, 在下深以为然。缘公子你呢,如何认为?”  他改口称了缘公子。  缘本相咳嗽了一下, 觉得背上有些发毛。原来自己以前是这样的?  荼蘼凄美……  他想起槐略的说法,“牡丹不好吗?大红大紫的多喜庆啊!其他花也挺好,就是那些个酸唧唧的文人总是要指指点点”。  缘本相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忙掩饰住,道:“嗯……我认为都好。”  易柏卿略露出疑惑眼神。没听到想要的回答,他有点失望地点点头,道:“无事,人也是会变的。”  缘本相正了正表情,温声道:“那后来呢?阿荼与将军如何了?”  没想到他问出后, 易柏卿面有异色, 移开视线道:“后来……世事不尽如人意, 缘公子说得对, 既然已经忘了,就不必再提起了。总归都是造化弄人。”  缘本相稍稍抬了抬眼,察觉出了这里面的异样。易柏卿会如此吞吞吐吐,证明后来发生的事对他并不有利,他才会想遮掩。  易柏卿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强行转移话题道:“缘公子此时还是生魂状态,有许多不便。我有一法能为你重塑肉|身,不知你可愿意?”  他说着,将那木匣子往前推了一点便于缘本相看清。  凑近时尾巴的灵光更盛,缘本相也终于确认了这就是雪无霁的气息。他知晓雪公子有尾巴散落在外,但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像是有狐族的气息。”  说罢,还看着易柏卿,很天真的模样。  缘本相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果真是狐妖一族的,骗起人来没有丝毫不自然的地方。  “这确实是狐妖的东西。它是某只九尾大妖的尾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易柏卿没有怀疑,因为以前的缘本相从不会说谎,和其他所有狐族同类都不一样。  “只是不知为何那大妖的尾巴脱落了,我几月前在无色海发现了它。缘公子你放心,这并非残害你同族得来的。”  “九尾大妖?”易柏卿看到缘本相的狐耳动了动,眼中一亮,“那它确实可以为我重塑肉身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太感谢易将军了!”  那双眼睛纯粹又明净,微微一弯,带着不自知的娇憨与媚意。易柏卿几乎心醉神迷了,道:“能为缘公子分忧,是在下荣幸。”  他一面说出口,一面心中也感慨。什么时候这种话他也能心甘情愿说出口了,分明从前都是倒转过来的。  不过也好,到底是自己负了阿荼。易柏卿这样安慰自己。 第113章 易柏卿皱了皱眉,这两个人里缘本相是先向白衣人“雪公子”打招呼的。难道他的地位比黑衣的那人还高?  缘本相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还有君上。谢谢你们帮小槐。”  这里是凌霄界,陆宸燃也没有要掩盖身份的意思,他就直接称呼了君上。  这两个字落在易柏卿耳朵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君上?!  在凌霄界,这个称呼只能代表一个人——白玉京的那位年轻仙皇,陆宸燃!  陆宸燃上位的过程整个仙界无人不知,仙门多有忌惮。后来的半年多时间,他都不显山不露水,只私底下进行温和的变革。  并没有多么触动世家和仙门的利益,大部分人还在观望。  而近来,仙皇却渐渐开始动作起来。  可能别的仙门子弟是不会多么畏惧陆宸燃的,但易柏卿却不是。他的家族也许是被选做了第一批开刀的对象,做了当地仙官府衙上位的刀下冤魂。  他本就被排挤到了仙军之中,这下连家族都倒霉了。而且看仙皇的意思,是前途灰暗、永世不得翻身了。  易家的骤然衰落就是发生在最近的事,一下子他压力大了几倍。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族大门怎么会关切一个小世家的兴衰?更别说帮一把了。更有几个中小世家,想要倒向仙皇。  这其中槐家起了带头作用,它身为四中门竟然也这么快就转了风向。  易柏卿平时素来表面温和,而之前与槐略发生那么严重的冲突,多少也有点失控后泄愤的意思在里面。  他敢这么大胆还有一个原因:近一年时间这位槐家公子都不见身影,似乎都不在凌霄界。许多传言都说他已经在族中失势了……  易柏卿回想到这些,只想把散播这些传言的蠢货揪出来打一巴掌。  他没有声息、不见踪影?  他分明是跟在了仙皇身边,看起来关系还十分要好!  易柏卿背后一层层地浸上冷汗,眼下局面他完全想不到怎么弥补,只觉得自己的举动万分愚蠢。  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跪下道:“君上恕罪!如果是君上想要,在下万万不敢……”  自己一个修仙者,居然有一天会向师长之外的人下跪。易柏卿恍惚地想,心里还有股屈辱。  “万万不敢个屁?”槐略直接打断了他,冷笑,“见风使舵谁不会啊?”  易柏卿手又握紧了些,他已经不敢想现在缘本相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咬牙道:“你到底想如何?”  易柏卿也算慢慢回过神来了。他送去给观如是的尾巴,陆宸燃好像并没有多计较的意思。  仙皇现在……更像是在看热闹,眸子深处满是兴味盎然又冰冷的笑意,甚至还附耳在和那名白衣人说着什么。  被当成猴戏看,当然不好受。易柏卿恐惧之外又生出难堪。  槐略道:“先给小缘道歉!这还要我说吗?其他的,要看他怎么想。”  易柏卿终于挪过视线。  ……但缘本相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着槐略的伤,满脸心疼。他自作多情了。易柏卿脸一下子红了。  “缘公子,对不起。”他深深道,“还有槐公子的伤,也是在下的错。”  槐略走上前几步,盯着易柏卿看了一会儿。褪去了平日的气质,这一眼像压抑着凶性的狼兽。  他忽然抬起剑,自易柏卿肩头劈下!  尖锐的痛楚袭来,易柏卿闷咳一声,生生受了。  “这是我还你的。”槐略道,“你那一招是偷袭,所以我光明正大地还过去。现在我二人伤势一样,你要是想和我再打一架,我也奉陪。”  “……不必了。”易柏卿捂住鲜血不止的伤口,道。他又说了一句,“缘公子,对不起。”  缘本相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了。浅色的眼睛里分辨不出情绪,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小缘,你想原谅他吗?”槐略道,抱手站着。显然他是不情愿这么问的,但还是尊重缘本相的意思。  易柏卿看着他,眼中是忐忑和期待;那边看戏状的陆宸燃和雪无霁也望了过来。  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都聚集在了缘本相身上。  他想原谅这个人吗?  记忆已经失去了,连带着曾经也许有过的痛苦也变得一片空白。  但还是有隐约直觉告诉他……  “我不想原谅你。”缘本相道,“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合适。”  易柏卿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不可置信道:“阿荼你——”  他竟然还在期待,还不觉得自己错了。缘本相心底泛起冷意。  就在这时,一直在观望的陆宸燃开口了。但却并非对那边三人说话。  “宿哥哥,”陆宸燃微笑道,“一年前我找到了一件武器,它的用法很是神奇,哥哥想要我讲讲吗?”  武器?  雪无霁不知道陆宸燃在这时忽然提起武器,还是一年前得到的武器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配合地道:“如何神奇?”  “这件武器名为‘回音谷’,是陆氏曾经使用的一种刑具。它的用途很简单,就是令受刑者反复经历自己对别人做过的事。”  陆宸燃闲闲道,“只是使用者必须必受刑者修为高才行,否则就无法准确操控受刑者经历什么事件。并且若受刑者心智强大,很难产生什么效果。是以,后来渐渐不再用了。”  雪无霁闻言就明白了陆宸燃想做什么,淡淡笑道:“确实神奇。”  缘本相微怔,槐略道:“这个好!”  易柏卿则是瞳孔微缩,有些慌乱道:“君上,你不能私自用刑!”  他的修为有陆宸燃高吗?  还是心智坚定?  这件武器必是能对他起效的!  但他的恐慌完全是徒劳,陆宸燃什么时候怕过这些规矩?  陆宸燃微笑,从芥子戒里召唤出了半人多高的一件事物。  雪无霁发觉那是……木偶小红。  陆宸燃手按在木偶人被画了一个红叉的脑袋上,木质之下浮现出一枚原形的轮廓。  那是一面镜子。巴掌大的圆镜落到陆宸燃手中,却照不出任何倒影。“这便是回音谷。”  雪无霁经常能在飞天画舫的角落看见小红,不是在端茶送水就是在打扫,却没发现陆宸燃还在木偶里藏了这么一件东西。  他隐隐觉得这个举动有些不寻常,不过想法也只是稍纵即逝。  小红没了镜子,有些迟钝地晃了一晃,抬脚像是想向雪无霁的方向走来,又被陆宸燃拎了回去。  也许是错觉,雪无霁总觉得这木偶人对他格外有反应。他微微皱了皱眉,把注意力重新移到了回音谷上去。  “易将军,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做的事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头上?”陆宸燃站在易柏卿面前道,“好自为之。”  逃避终于压倒了恐惧,易柏卿试图站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回音谷放出的灵光将他兜头笼罩,灰蒙蒙一片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  ……  *  镜子外,易柏卿已经昏迷了过去。  “小缘,我想看你经历过什么。可以吗?”槐略轻轻道。  缘本相为他重新包扎伤口,笑了一下:“那可能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槐略坚定道:“我想知道。”  雪无霁拿起掉落在草丛里的镜子,道:“想看那就来看吧。”  以他的想法,还是要先知道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下判断。雪无霁轻点了镜面,镜中画面便放大并投射了出来。  只见一片白色的荼蘼花丛里,出现了一只橘红的小狐狸。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御茶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淩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沐苏 1瓶第98章 镜花其一  “那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啊。”槐略看着镜子, “说来, 我还没见过你真正的妖形呢。”  那只小狐狸在花丛里怡然地翻滚, 玩着自己的尾巴。正值初夏,阳光从树杈间斑驳地漏下来, 把它的毛照得暖烘烘的。  但狐狸的眼神却是惊异的,仿佛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却又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那显然是易柏卿的眼神。陆宸燃盘腿坐着,以手支颐道:“现在是易柏卿的意识在它身体里。”  槐略皱眉道:“啧。不知道为什么好不爽。”  ……  镜子内,易柏卿现在确实非常惊恐。  这面叫回音谷的镜子居然这么诡异, 真的让他“变成”了阿荼!  不属于他的情绪清晰地投射在他内心, 用一只狐狸的视角去看世间万物,甚至让他一时分辨不清自己是谁。好像他真的是一只连化形都还不会的、天真得犯傻的狐狸一般。  易柏卿拼命地想让自己的意识脱离躯体, 却被一股灵力压着。  小狐狸一边走一边玩,自得其乐。易柏卿心情逐渐地有些怔忪和复杂,因为他这一生中竟是第一次体验到这么单纯和快乐的情绪,哪怕是一只蝴蝶都能激起无限欣喜的涟漪。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就是……曾经的阿荼吗?  小狐沿着溪流而上,易柏卿也不自觉想微笑,直到他看见了一个人。 第115章 他本就自尊心强, 这下更是觉得受辱。连个房子都不配住干净的。  “这里竟没有管事?”易柏卿语气有些冲地抱怨道。  阿荼察觉到他的情绪, 柔声道:“没事的。阿易, 我们自己打扫也是一样的。”  说完,二人才听到脚步声,伴随着哗啦啦的钥匙声。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过来,打了个哈欠,抬眼扫了下两人:“新入职的将军来了啊。跟我走吧,带你们看看这宅子。”  易柏卿忍着怒意道:“好。那也劳烦阁下帮忙打理了。”  “打理?你想的倒美。”管事道,“以为还是少爷呐?到这儿来住的人,都是自己来的。”  他又看了眼阿荼,目光中有几分轻蔑。  易柏卿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被贬谪还带个美人来?  缘本相视角的易柏卿看到这眼神,心中微涩。阿荼只是懵懂,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甚至,他能轻易地感知到别人对他的恶意。  如果那时候自己为阿荼说一句话呢?承认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然而,那时候自己也看懂了这蔑然的眼神,做出的反应却是——  “他,他是我的副手。”少年易柏卿突兀地开口,“也是我的一个……亲戚。”  管事道:“你解释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拙劣的解释,反而像在欲盖弥彰。  阿荼轻轻拉了拉易柏卿的袖子。  “一个连灵气都没什么的小修士,我还不至于去扒你的底。”管事尤嫌不够,鄙夷地添了一句。  阿荼惊讶地抬起头,愕然:什么叫连灵气都没什么?  易柏卿面色更是难看尴尬,他为了给阿荼肉身,几乎废了全部修为,现在可不就是连灵气都几乎没有?  现在竟然连一个小小管事都能骑到他头上来了!  等到管事离开,二人相对在屋内。  阿荼小声道:“是,是因为我吗?”  易柏卿冷着脸,应了一声。  “对不起。”阿荼有点无措,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我不知道你会失去修为……对不起。”  易柏卿停顿片刻,硬邦邦道:“不。是你救了我,对不起什么。”  话说的没错,可语气里却已经全然没了那个意思。甚而隐隐在说:你也应该感谢我。  ……  镜子外,槐略有些丧气地道:“……我不想看了。”  真是越看越憋屈。他那么珍重的人,从前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雪无霁没有出声,垂眸看着镜面投影。  至此都还是较为平和的往事,但却像伏笔和火|药一般,不可查觉地暗中堆积。只等一个□□,就会最终爆发。  而最终的爆发点,恐怕就是造成此刻现状的原因了。  陆宸燃将手放在镜子背面,投影里的时间流速骤然加快了。  他道:“放心,易将军可是一点不差地体验了过往,只是我跳过了一部分。”  一年、两年……十年……  二十年……二十九年……三十二年……三十六年、三十七年。  第三十七年。时间最终在这里停住了。  再过一年的三十八年,也就是易柏卿所说的他们总共相处的年份。  “咦,”槐略看了眼镜面四围的刻度,“这不是我们认识的两年之前吗。”  缘本相道:“真的……我醒过来后就在满地金了,没有记忆。然后游荡了一段时间,就遇到了你们。”  至此,时间都对上了。  投影刚刚流转过的画面,在这些年里,易柏卿和阿荼二人还是住在将军府里。  易柏卿从未有一刻时间停止过寻找机会,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结交“友人”,为的就是能重新向上爬。  奈何在百年来形成的影响里,仙军就是个鸡肋。愿意和他宴饮的人不少,但真的愿意给他机会的人,却寥寥无几。  但易柏卿在人事上到底很有天分,三十多年混下来,也渐渐打开了局面。对于修者来说几十年不过弹指一瞬,被打发流放几百年的人都有,能在三十多年里取得这样的进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他在外周旋,阿荼就待在府中。等他回来的时候送上一个微笑,和热茶热饭。  易柏卿天生冷清,也渐渐被这样的温柔打动了。二人之间相处犹如挚友,九天之镜谈诗论词,结伴出游,或者有时更近一层,恍惚像是相携的爱侣。  但他一直没有明确自己和阿荼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窗户纸一直没有捅破。  镜子内,以缘本相的视角看了三十八年,易柏卿也有些恍然了。  甚至看到这个自己时,还有点转不过弯来,许久才记起来这时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爬上高位,想得到的都拥有,开始厌倦淡泊了名利的时候,就回到最初的府中,和这小妖相伴一生。  可易柏卿此刻却有点尴尬,因为他根本没想过阿荼的意思。  当年二人相识时,就从来没明确过两者是什么关系。阿荼救他,他赐予阿荼名字和人形,而后自然而然地就一直相处了下来。  表面上看,确实阿荼才是恋慕的那一个,可事实上感知他的心思,易柏卿知道他更多是依赖的亲情,而不是痴男怨女的缠绵之意。  这一日傍晚。  时值初冬,年关将至,近来凌霄也下起了雪。  “今天回来得好早呀。”阿荼拂去易柏卿肩上的雪,把他的披风解下来。  易柏卿反常地没有答话,幽深的黑眸直直地看着阿荼。  阿荼歪了歪头:“阿易?你怎么了?”  易柏卿身上带着酒气。他时常这样回来,就算是凌霄,宴饮交集也逃不脱凡人的流程——喝酒、敬酒。  他酒量很好,就算不好也练出来了,往日总和不醉时一般无二,但今天却像不太对劲。  “你喝醉了吗?我去给你煮醒酒汤。”阿荼把他的披风挂起来,道。  下一刻,他就被易柏卿抱住了。  “阿易……?”  阿荼小心挣动了一下。  易柏卿垂睫,忽然开口道:“阿荼,你知不知道你很好看?”  阿荼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给我的人形,当然好看啦。”  像是怕易柏卿不信,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所有人都这么说呢。”  易柏卿不止外出交游,当然也会带友人们到家中设宴。  他们见到阿荼的第一眼,往往是惊艳,接着就是称赞易柏卿“好福气”。  阿荼知道这些人都把他当成了易柏卿金屋藏娇的美人,但他并不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左右他是个妖类,这些又能影响到他什么?他与阿易之间清清白白,更不必关心别人怎么说的。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易柏卿僵硬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仿佛只是阿荼的错觉。他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早知道……你确实很好看。”  “好啦,我去给你煮醒酒汤。”阿荼笑着推开易柏卿。  煮完醒酒汤,二人相对坐在矮桌边。  旁边就是琉璃窗,上头贴了红艳艳的窗花。  剪的是一只小狐狸和小将军。易柏卿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打量着屋中的一切陈设。  即将过年,窗花、角落梅瓶的插花都是红色,屋外落了雪的花草,干净整洁的家具,低调而温馨的陈设……易柏卿带着醉意的眼神逐渐柔和。  但眼底又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今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阿荼笑道,给易柏卿夹了一筷子鱼肉。  易柏卿夹起鱼肉,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抬眸道:“阿荼,我可能要晋升了。白磲宗的一个长老,有意愿收我为首徒。”  阿荼静了会儿,随即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如星辰。他笑弯了眼:“真的吗!那太好啦,恭喜阿易!”  他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笑说,“我该敬你一杯!”  白磲宗是凌霄的三大宗门之一,多少人向往一个扫洒弟子的角色都不能,易柏卿却可能做上首徒。这让阿荼如何不为之高兴?  易柏卿给自己倒酒,也饮下一杯。  “那难不难?那个长老好说话吗?”阿荼高兴过后,又为易柏卿担忧起来。  易柏卿摇摇头,缓缓道:“他提的条件,我能答应。”  “那再好不过了!”阿荼高兴道。  窗外夜色静谧,梅香涌动,易柏卿看着酒杯中倒映出的灯火,又看向阿荼眼中的灯火。  “阿荼,”他转着杯子,像是终于下了决心,道,“……等我做上白磲宗首徒,我们就结为道侣吧。”  阿荼愣住了。他有点茫然地道:“为,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易柏卿却闭口不答,只一杯一杯地饮酒。  “别光喝酒,会难受的。”阿荼虽然惊愕,可看到易柏卿这样子还是将诧异都抛之脑后了,“多少吃点饭菜。”  但易柏卿却已经醉得睡着了。  第二日。  清晨,天色都还未亮。  苍穹是灰白色,院落里的红梅朵朵如暗红血迹。凪风凛冽如刀。  易柏卿却是已经醒来了。他立在廊下,捏着一块通讯玉珏。  “……他不会知道的。阿荼是狐妖所化,从未通过人事。”  寒风中,他的声音隐隐绰绰,也像冰刃一样冷。  ※※※※※※※※※※※※※※※※※※※※  终于考完了。 第117章 心底属于曾经阿荼的那股绝望,比痛更痛。一字一句,数着每一剑。  原来……这就是阿荼曾经经历过的吗?  易柏卿恍惚地想。  原来,他就是用这样的心情在数着那一剑一剑。  把这一声骨血尽数抛弃。  他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也着魔般地数起来。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二百三十五……二百八十六……  三百……  四百……  八百……  九百、九百零一……九百五十二……九百七十……九百九十九。一千。  ……  无尽的数字代表了无尽的痛苦。  终于,一千二百三十一。  再美的皮囊都是粉红骷髅,割舍掉这一切后才是自我。  易柏卿空茫地想。  疼痛犹在,他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魂体,与四周那些飘荡的游魂一样。易柏卿脑子还不甚清醒,他浑浑噩噩地想,自己已经全都经历了一遍,那是不是代表阿荼就会原谅他了?  他已经完全了解他了,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阿荼了!  他之前已经改变很多了,自从阿荼失踪时候……再次发现他时,易柏卿不知道有多高兴。  阿荼会原谅他的吧?  对。一定会的!  易柏卿没有来地狂喜起来,远处陆宸燃的声音突然嘲笑地道:“你想得倒美。”  “原谅?”  眼前忽复黑暗,易柏卿哆嗦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意识迟钝地回笼。  他从那面镜子里出来了?  易柏卿立时起身,迫不及待地看向缘本相。一定是阿荼,他——  “易将军。”缘本相也看着他,道,“我救你活命,你赐我人形,本已偿还了因果。后来的牵扯是我期盼太多,所以将你予我的一身皮囊都还给你。”  他身后有两条尾巴,气势似乎也让易柏卿觉得陌生。目光平静,无悲无喜,眼里倒映着易柏卿,但却像在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易柏卿呆呆道:“……你说什么?”  ※※※※※※※※※※※※※※※※※※※※  副本快结束了,下章继续虐渣渣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3=感谢在2019-11-19 21:54:36~2019-11-20 21:3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1章 水月其一  缘本相轻叹一口气, 没有再回答。他身后站着雪无霁等三人, 皆是预备着易柏卿忽然发难。  易柏卿明白今天自己讨不了好了, 他应该快想怎么逃才是。可他理智再明白,也控制不了自己全副心神放在缘本相身上。他想冷静, 却完全冷静不下来。  他死死地盯住缘本相的眼睛,企图找出蛛丝马迹。槐略直接挡住了缘本相,厌恶道:“你聋了吗?听不懂人话?”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易柏卿重复道。他本以为至少缘本相还恨他,就算已经不喜欢了不爱了,还是会对他有情绪的。  可现在他却告诉自己,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缘本相已经忘记了他, 甚至连一点点影子都想不起来。  “小槐,你到后面去吧。”缘本相搭住槐略的肩, 认真道,“这件事由我来和他说清楚。”  “易将军,我以我本心发誓,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没有对你有过任何超出的心思。曾经我不明白,盲目答应了你做道侣的请求,我很抱歉。但现在,请你别再有什么幻想了。”  缘本相目光清澈,陈述这句话时也礼貌而有条理。  “我不相信……”易柏卿偏执地道, “我不相信!”  他有种一脚踏空的茫然感, 心里又空又慌。阿荼怎么能够这样理智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明明是自己亏欠了他, 他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是的, 易柏卿一直知道他亏欠了阿荼,他把这当做了筹码,二人迟早会再次产生交集,互相亏欠再也无法分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缘本相一生中最无法磨灭的印记,应该是他无论如何都戒不掉的毒|瘾,应该是他最在意的人。  哪怕那是恨,也只有他能让缘本相恨!  然而缘本相的应对却让他的一厢情愿变成了泡沫——任有再多的恩怨,缘本相都想就此终结。  缘本相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  易柏卿终于感到了意难平,凭什么?!  “难道那三十八年对你来说就是笑话吗?!”易柏卿无措至极,仿佛被扇了一巴掌般恼羞,脱口而出、口不择言,“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珍惜?不……不可能,我在回音谷里看到,”  缘本相闻言,神色有些古怪,槐略更是不可思议地“哈”了一声。雪无霁摇了摇头,道:“你已经没救了。”  把三十八年变成笑话、一点都不珍惜的,难道不正是易柏卿自己吗?  没有人说出来,但易柏卿也意识到了他们在想什么。  他脸色惨白颓然,已然说不出话来。  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雪无霁已经不欲再废话,对缘本相和槐略道:“你们可以自行处理。”  在场他和陆宸燃实力最强,但看完回音谷镜后,此事事关缘本相的过往,最终的决定应该由缘本相来下。  “我知道你心软。”槐略面对着缘本相,直接道,“那你愿意让我来为你报仇吗?”  他红发随风而动,张扬耀眼。注视着缘本相时,眼神好似两团燃烧的火、只为一人冷静停驻。  缘本相还是魂体,真要动手也很难。他回望片刻,笑着点点头:“麻烦你了,小槐。”  槐略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时已经变了个神色,冷冷对上易柏卿。  忽而,他听到身后缘本相又道。  “那等此事结束,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槐略的表情瞬间崩裂,脸红到了脖子,转过脸道:“你你你?!——”  易柏卿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看到槐略的样子,陆宸燃嘲笑一声。缘本相则是在这几天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开怀笑起来。  “我……我先和他打完再说!!你,你等着!”槐略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了,脑子混乱半天,干脆扭头先跑了,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秘境荒草丛生,天穹如幕。  有风吹过,带起枯草和烧焦的荼蘼草叶。  易柏卿往后退去,到了溪边。  缘本相握住新得的佩剑,闭上眼再睁开后,已经恢复了战意。二人遥遥相对,灵暴如风渐起。  战斗一触即发。  灵光剑光四下闪烁,远处二人战成一团。缘本相一直看着战斗之处,交叠的双手显示出他的担忧。  雪无霁看在眼里,有意开解。他对陆宸燃道:“你觉得谁会赢?”  “哥哥问我这个?”陆宸燃眯了眯眼睛,笑道,“谁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今日槐略输了,他也不必想着让我们帮他赢回来,直接滚回虹光门吧。”  雪无霁:“……”  陆宸燃道:“其实没什么悬念。不是吗?”  “是。”雪无霁轻声道,“易柏卿必输无疑。”  虽然他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但早已没了斗志,全凭一腔偏激愤怒。而槐略却可以说是心境上佳。  这对槐略来说,也会是关键的一战。  “何况有了你的话,槐略不会输的。”雪无霁对缘本相道,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缘本相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果然,不出三刻钟,二人缠斗已现端倪;  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易柏卿的佩剑被挑飞,赤色灵焰把他的灵剑断成数截。  缘本相松了口气,更加目不转睛,专注地看着槐略。  燃烧的热风里,槐略提着剑走向易柏卿。后者已经跪地不起,一腔仇恨无处发泄,怨恨地看着槐略。  “看我干什么?你输了。”槐略冷笑。  易柏卿咬牙,手突然成爪,但随即肩上一重,槐略把剑架了过来。带着灵压的剑犹如千钧,使其动弹不得。  易柏卿自知今天已经逃无可逃,胸膛剧烈起伏,神情简直不似真人。  他咳出一口血,尖锐而徒劳地道:“你赢了又如何?没有哪个人会不介意自己的道侣和别人有过三十八年感情!你们会永远记得我,看到那张脸都会想起他曾经是由我给了一张更美的脸……咳咳!”  说到这里已然语无伦次,是在做垂死之斗,若是能干扰到槐略就再好不过。  “你错了。我不介意。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槐略道,一字一句,平和而认真,“不管他外表如何、过往如何,我都喜欢。只因为是他!”  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发力一斩!  血喷涌出来的声音有如风声,红色染红了草地。火焰跳动,逐渐熄灭。  * 第119章 就没有为他人所困过吗?  那些名为嘉奖期许,实为枷锁的东西。  甚至化为了心魔,阴魂不散。  如果他有一天也必须做出选择,那么他需要斩断的是什么?  雪无霁脑中猝然闪过了一道青衣的身影,那双浅淡的蛇瞳隔着琉璃镜,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他不自觉地把剑柄握紧了些,这个人将他带出慈幼堂,引他走上仙途,收他为首徒。塑造他、培养他,让他成为第一剑仙。  这并不是假设,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迟早有一天必须和观如是对上。  这团心障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巧,恐怕也是察觉了他心里对此的波澜吧?  “雪宿。”  陆宸燃的声音忽然闯入,雪无霁惊觉自己刚刚魇着了。他回过神,陆宸燃握着他的手,舒缓平和的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入他的体内。  “哥哥刚才说自己不如缘本相,我并不赞同。在我心目中,所有人都不如你。”陆宸燃扬了下眉,忽而话锋一转,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你还记得前世我们放河灯的那次,我许了一个愿望吗?”  雪无霁稍一想就记了起来,道:“我记得。”  不仅记得,那回酒醒之后他还好奇了很久陆宸燃许了什么愿望。但后来陆宸燃没有要提的意思,再后来他就入魔,也就没有机会了。  如今知晓了陆芯早对他有意,或许这个愿望是和他有关的。  “我那时许的愿望是,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希望你就是你自己。”  陆宸燃低眸望着他,眉目安定,眼中如倒映着百年前七夕河中的灯火。  雪无霁微怔,随即心神震动。  那一年的七夕,他与陆宸燃说自己想做个散仙,想反对仙门的仙魔大战。而陆宸燃说,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有他陪。  陆宸燃是多有占有欲的人?雪无霁早有体会。  他的偏执和控制欲已经深入骨髓,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他写下的愿望也不是“我希望你只属于我”、“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而是,“你想做就去做好了。我永远陪着你”。  “这个愿望从来未变。所以宿哥哥,不要多想,有我在。”陆宸燃一笑,握住雪无霁的手,抬起了早已垂下的不知寒的剑尖。  接着松开手,退后一步,稳稳站在雪无霁身后。  雪无霁手指收拢,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陆芯掌心覆盖留下的温度。他眸光逐渐清明冷厉,天地之间涌现数以万计的碎光,席卷过花草树木,尽数向他的剑刃中涌来。  逐渐形成了另一个白色的漩涡,与黑色气团遥遥相对。  而后,举剑斩下。  毫无悬念。  剑光撕裂黑色虚妄,将那一团混沌斩碎、消融。心障在风暴中化为一条狐尾,融化进了雪无霁体内。  八条雪白狐尾如巨大蓬莱之花,自雪无霁身后绽放。  *  雪无霁醒来时,八尾已经全部收归。  陆宸燃比他醒得早,还是君烛的身形。一手支头躺在他身边,指尖绕着一圈他的发尾。雪无霁转过头,陆宸燃便道:“哥哥醒了?”  他笑说,很自然地便低头在雪无霁唇角落下一个吻。  雪无霁看到他,就想起他在冥想境界里说得那番话,心中像铺了满满一层柔软浅香的花瓣。  现在天才蒙蒙亮,冬末春初,空气还带着微寒,被衾内的温暖就更让人贪恋。雪无霁嘴角微翘,也以指尖绕住一缕陆宸燃的黑发,低低道:“你不是说,想做‘以下犯上’之事?”  陆宸燃一顿。  在他眼中,雪无霁青丝散乱,落在肩头,白衣宽松,露出一小段锁骨,与他平时一丝不苟的打扮天差地别。本是冷淡的神色,但此刻略带了一丝笑意,琉璃似的眼眸里映着陆宸燃的倒影。  陆宸燃立时红眸微暗,危险之色浓郁欲滴。他勾起唇角,俯身道:“……谨遵先生之命。”  他封住了雪无霁的唇,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黑发纠缠,衣袂交叠。  ※※※※※※※※※※※※※※※※※※※※  卡文使我头秃_(x3」∠)_  快完结了,打完观如是大boss就完结。大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现在就可以开始提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艾kylin 10瓶;朱朱的猪猪 5瓶感谢在2019-11-21 21:05:51~2019-11-24 20:4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苦艾kylin 10瓶;朱朱的猪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3章 岁宴其一  雪无霁向来早睡早起, 生活规律守时。这一日却难得荒唐, 黎明时分和陆宸燃胡闹了一通后, 一直睡到了正午才起。  睁眼时外面阳光正好,梅园里树木吐芽, 在阳光下稚嫩可爱。  “哥哥今天不必忙事务吗?”陆宸燃懒洋洋道。  他揽着雪无霁,下巴搁在雪无霁颈窝,黑发披散,笑意盈眸。  “要陪你。”言下之意,事务可以暂时搁置一边。雪无霁偏头看他, 忽然想笑:这真是十足的奸妃模样。  但是这“奸妃”把他折腾得腰背酸疼,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仿佛窥得他心中所想一般,陆宸燃把手掌贴着他的腰侧, 输入温和灵力,缓解了尴尬的酸痛。  “好了。我没事,不必浪费灵力。”雪无霁推开他的手,他身为八尾白狐、高阶修者,很快就能自愈。  陆宸燃扬了扬眉,有点餍足、又有点促狭:“我的东西耗费在宿哥哥身上,再多都不嫌多。”  雪无霁看了他的眼神一眼,确认此人刚刚又说了一句荤话。  他无奈,陆宸燃笑了起来, 起身正色道:“我不闹了。哥哥今日要忙什么?”  雪无霁披上外衣下了床, 走到屏风隔开的书房, 翻阅文书道:“今日……是慈幼堂落成。”  屋子里静了一静。  陆宸燃也走上前, 看到文书上的字样。原来雪无霁做上魔主后的这段时间,下达了在魔域建慈幼堂的命令,今天正好是建成第一所慈幼堂之日。  魔族好战,常年战火纷争,无父无母的幼儿只会比人界和凌霄更多。但却一直没有慈幼堂,往届也没有任何一个魔尊想过要建立。原因很简单,在魔族的认知中,每个大魔都是一路厮杀上来的,弱肉强食,弱小的幼年魔族活不下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陆宸燃知道雪无霁就出身于慈幼堂,虽然过得不算很好,但若没有慈幼堂,他是一定活不下来的。  此前三个次王才刚刚都陨落,留下的全是烂摊子,更是有许多孤儿流离失所。因此尽管刚刚上任有诸多其他更困难的事务要忙,雪无霁还是抽空下了这个命令。  “宿哥哥,我陪你去看看它建得怎么样吧。如何?”陆宸燃笑道。  雪无霁点点头。  第一所慈幼堂的位置离雪无霁的魔宫很近。二人御剑,不过一刻钟就看到了建筑的红顶。  雪无霁没有改换外貌,径直落在了门前。但刚一落地,他就皱起了眉头。  “桃夭手下的小杂种!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魔尊的地盘!手下败将,我呸!”  “快把她赶走赶走!”  大门开着,进去就是宽敞的院落。院子里,几个小魔你一言我一语,围住一个灰衣的小魔不住推搡着,想要把他赶出门去。  叫骂间,言语虽稚嫩,却混杂着诸多市井俚语粗话,让大人听了都能瞠目结舌。这便是魔族幼儿的常态了。陆宸燃微微眯了眯眼,雪无霁立刻有些担心,这幅场景会不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小时候。  “你们在做什么?”雪无霁语气严厉道。  几个小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白衣的身影拦在了自己眼前。明明只是一个人,但一个站位间,却仿佛拦住了他们所有的拳脚。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浅浅冷香。  只有贵族魔物才会用熏香——哪怕是幼年魔物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小童顿时不吱声了,抬头看去。有一个小童轻轻抽了口气。  雪无霁没有改换形貌,因为他的长相并没有流传在外。那小魔抽气只是因为他外表过分好看了些。  “我……我们是在教训她!”一个小魔大着胆子道,“她原来是桃夭那一块的!”  这所慈济堂位置临近雪无霁魔宫,收容最多的就是原本月沉领地上的孤儿。桃夭那一片的被排挤是正常的。但雪无霁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魔域的魔童竟然如此早熟,这么小就有了敌对概念。  他道:“桃夭已经死了,现在魔域所有人都是我……魔尊的子民。”  小童还有点不甘心,但碍于雪无霁的气势不敢说话。雪无霁也不管他,转身看向那个被欺负的孩子。  陆宸燃已经把他拉出了包围圈。  这一看之下,雪无霁却“咦”了一声,眼露惊诧之色。  那是个灰衣的小孩子,身形大概相当于人类八、九岁的幼儿。雪无霁吃惊其一是,这个小孩的面容他十分眼熟。  ……竟然是,前世他到魔域出任务时遇见的那个会画画的小魔!雪无霁擅长画人,对人的面相记忆尤其深刻,所以哪怕年龄相差很大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当时这小魔被江岭绯一剑斩杀,成了他一个心结,后来七夕花灯醉后还向陆宸燃吐露了。  其二惊是,这小魔原来不是“他”,而是“她”。  前世雪无霁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少年模样,一头短发,雪无霁才将她误认为少年。而现在她还梳着女童发髻,有一边的珠宝还没掉。似乎,以前生活的环境还不错。  此刻,女孩子抓着衣摆站在陆宸燃身边,还没有他腰高。安安静静,一双黑眸清透如黑曜石,即便被这样对待,脸上也没有出现什么波动。  “你有名字吗?”雪无霁蹲下来,轻轻问。  女童一愣,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姓楼。”  楼,是原本桃夭那边一支魔物的姓氏。但不管前世今生,楼氏最后都衰落了,无怪乎前世雪无霁遇见她时,她会是在底层讨生活的景况。  陆宸燃有些好奇他不同寻常的反应,笑道:“哥哥想收养她吗?”  收养?  雪无霁原本没往这方面想,但径陆宸燃一提醒,为何不可呢?  他道:“陆芯,你怎么看?”  陆宸燃一扬眉,道:“和哥哥一起养个孩子,我当然喜欢。” 第121章 他闭眼,又睁开。不知寒出鞘一寸。  那一瞬间,天地间似乎荡开了嗡鸣,楼蓁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看见一只猛兽蓄势待发,令她毛骨悚然。  紧接着,一道剑光彻亮天地,即便是楼蓁站在三百里之外,也觉得眼前一阵刺痛。  众人带着震惊茫然再看去,云峰一侧出现了一个缺口,缺口不断扩大、蔓延,柱状的山峰发出哀鸣,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攀折着,逐渐歪斜、直至倾塌——  难以描述的巨大轰鸣随之响起,有若地龙咆哮翻腾!  雪无霁竟然一剑将云峰斩断了!  巨峰倾塌的声响惊心动魄,像擎天之柱塌垮而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雪原。山峰断口之后,湿润水汽弥漫而来。  雪无霁在世人眼前从出现到做上魔尊,不过短短一年,暗地里有无数人怀疑他的实力。但这一剑之后,再无人敢质疑。魔主之位无可争议,三界承认。  云峰倾塌,往后百年甚至几十年过后,雪原和沙漠就会渐渐消失。魔域最险恶的死亡之地会不复存在。  观看了这一幕的楼蓁心脏几乎都停了一拍,自此之后像是突然开窍一样,下了苦功开始练习,希望能早日追上父王的风采。  尽管雪无霁后来私下对他说,世人说他剑斩云峰是不对的。他没有能力斩断一座山峰,世上也没有人能做到,在此前他曾派属下无数次去云峰勘测、绘制、计算,连风向都精确包含在内,才最终选定了一个着力点。  而这一剑也耗尽了他体内全部的灵力,若是不成功,他连第二剑都挥不出。  可楼蓁知道,就算如此,他的父王也天下无人能及。其他的人也许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斩出这一剑,但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就像父上陆宸燃,他就懒得去做这种事。  “蓁蓁。你画得很好。”  一声夸奖唤回了楼蓁的思绪,她忙回神,雪无霁已经在看她的画,眼中有笑意。  陆宸燃侧头去看,嘻嘻道:“还是不如你。”  楼蓁急道:“我当然不如父王。”  “不。你很有天分,以后会超过我。”雪无霁道。他没说假话,对于绘画一道,他现在在三界的水平至少还比不上他的剑道。毕竟绘画需要大量时间去练习,而不单单是靠天赋。  他提笔给楼蓁画的人像改了几个动作,交还给她。  “父王……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楼蓁最终还是按捺不住,问道。  雪无霁把其中一封递给她,淡淡道:“是岁歇宴的事。”  岁歇宴就相当于凌霄众人的信念,楼蓁当然知道。  “我这里有两封邀请函。”陆宸燃对楼蓁笑道,指尖出现了两张灿金色卡片,“一张是我自己的,一张给雪宿。你也可以跟着宿哥哥一起。”  邀请函可以额外带数人。  “……哦。”这消息有点突然,楼蓁懵懵点头,“那,我继续去练习画画了?”  雪无霁道:“嗯。”  她的背影消失,屋内只剩他和陆宸燃二人。  “哥哥是真的想去?”陆宸燃忽然问道。  雪无霁道:“观如是快要出关了。”  三年来,观如是果真一直闭着关,仿若销声匿迹。直到近来出关日期将近,才有各种言论猜测他是否会出席岁歇宴。  陆宸燃盯着那邀请函看了片刻,道:“也好。正大光明,随意他有什么计划。”  岁歇宴的邀请发给魔尊,这是前所未有的。  三年来,雪无霁逐渐开始和凌霄交涉,避免前世那样互不了解、各自成仇的情况。这还只是初步,双方都在试探中,凌霄定是不愿意和魔物交涉的,因而这邀请函是陆宸燃力争递给雪无霁的。  ——说是“力争”,但陆宸燃这个仙皇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根本没人能阻拦他的想法。他想做什么,在凌霄总能达成。  仙门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谁让他是仙皇,确实有资格发邀请函。  陆宸燃道:“哥哥想带哪些人?”  雪无霁在自己几个心腹手下名字上打了勾,又勾了缘本相的名字。三年来,缘本相已有四条尾巴,已经能与槐略分开一月之长了。虽然两人并不会分开。他的出身地还是算作魔域,所以雪无霁带上了他。  “带楼蓁去见识一番,也未尝不可。”陆宸燃扬眉,替他勾了楼蓁的名。  他还没带自己的小姑娘去过凌霄界呢。  两人又私语一番,拟定了最终名单。正待讨论接下来的诸多事宜,雪无霁眼尾却突然瞥见了一抹亮光。  “……这是?”  他拨开亮光旁堆砌的书卷。只见,匣中一枚玉牌幽幽闪烁。  这是三年前在月沉魔宫发现的玉牌!  雪无霁曾让陆宸燃去查它的主人是谁,仙界是否有人和月沉传递消息。但最后却未果,那人把线索处理得异常干净。  这玉牌放在这里三年,都安静得好似一块最普通的石头,怎么今天忽然有异动了?  雪无霁拿起玉牌,二人一同凝眸看去。  只见上面,缓缓浮现出了一行字。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nji 10瓶;不休 9瓶感谢在2019-11-25 21:26:28~2019-11-26 21:0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unji 10瓶;不休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5章 岁宴其三  雪无霁来不及看字, 心念电转, 迅速往玉牌中探入了追踪灵力!  但那一边的灵流消失得也极快, 转瞬即逝,无影无踪。  “让他跑了。”雪无霁沉声道。对方还是一贯的谨慎和狡猾。  二人这才去看那行字:  “二十五日后, 岁歇宴。勿忘。”  陆宸燃眉头皱起来,冷声道:“那边不可能不知道月沉已经死了。”  月沉身为次王,一举一动都受到凌霄瞩目。他身死之后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三界,更不用说三年后的现在,哪怕对方是个最弱小的仙客, 有心打探也应该已经打探到了。  可他却还是发了这行消息过来。  雪无霁道:“要么这玉牌不是月沉的, 要么——”  “他就是想给‘我们’看。”陆宸燃接过了他的话,二人对视一眼, “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雪无霁颔首:“同意。”  玉牌是在月沉的无海殿里发现的,而且依照前世雪无霁的经验来看,月沉大概率在凌霄有眼线,否则他不可能发动第一次岁歇宴之变、又在后来配合了凌霄仙军的袭击。  因此,玉牌的主人九成九就是月沉。  而剩下一种可能性,另一边的人想要给“他们”看到这则消息。  月沉是被雪无霁杀死的,并且雪无霁第一次现身就是从无海殿出来。这个事实是三界都知晓的,对方一定也知道。  ——也就是说,他想要雪无霁去参加岁歇宴。为什么?  雪无霁沉吟片刻, 把玉牌丢回案上:“能让我们做这么多猜测, 对方的下马威下得很漂亮。”  语调到了末尾, 还带上了些许嘲讽的笑意。  如果对方正是想要故布疑阵, 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陆芯,你觉得他是否是想在岁歇宴上做什么?”雪无霁问道。  “前世的这场岁歇宴,月沉和对方里应外合、发动了攻势。”陆宸燃指尖敲了敲桌子,道,“而现在月沉死了,魔域尽在哥哥你的掌控之下,他又能做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你在场?”  话说到这,二人心头都腾起一个词:诬陷栽赃。  说起被嫁祸,雪无霁前世经历得太多了。对方的这个行为,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嫁祸:他想像前世一样在岁歇宴上做出祸事,然后把脏水泼在雪无霁头上。雪无霁在场,则更能被仙门抓个人赃并获。  陆宸燃眉眼间有几分戾气,这个结论让他不太痛快。  “就算他是要嫁祸给我,我也必须去。”雪无霁道,“否则……更加被动。”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有办法像前世那样血洗岁歇宴。  前世的这场大宴,尽管他后来一剑杀死了在场最大的妖魔,小辈也还是死伤无数。这次沈光袁朵朵他们也会去,如果真的出问题了怎么办?  能避免的一定要避免。  所以,岁歇宴他去定了。若说原本还有点可有可无、摇摆不定,现在则是一定要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样我才更不痛快。”陆宸燃烦躁道。  他知道雪无霁一定会去赴这场鸿门宴,可无力改变。陆宸燃讨厌极了这种感觉,这总是让他想起前世雪无霁的尸身在他怀中碎为飞雪的那一刹那。  前一世他在失去雪宿后,最后以暴君手段强行统御了仙界,使凌霄生灵涂炭,死伤无数,所有生灵听到他的名字都瑟瑟发抖。那时他做到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偌大仙界玩弄股掌之中,可代价也很大。  而这一世,他的手段更温和、更潜移默化,与之相对的就是效率的降低。已经继位三年,那些仙门确实会在表面上给他很大的让步,可真正的核心他还是无法触碰。  就比如,查询玉牌一事,以及调查观如是一事。  这都触及到了仙门世家的脸皮和禁忌,陆宸燃有很多地方施展不开。  雪无霁注视了陆宸燃一会儿,忽然莞尔:“你不必如此。”  “陆芯,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就算他们咬定栽赃我,又能怎么样?”雪无霁站起身,绕过长案走到陆宸燃身前,微微俯身按住了他放在案上的那只手。  “我已经是九渊之主,魔域最年轻的君王。岁歇宴困不住我,仙门也困不住我,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为我自己澄清。已经不一样了。”  他轻声重复,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宸燃的眼睛。  三年以来,雪无霁虽没有找到第九尾的下落,但已经像前世一样自行修炼出了九尾,魂魄也基本稳固。他的实力比前世鼎盛时期更强,自信整个仙门除了陆宸燃以外没有他的对手。  他没什么好怕的。这一次,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有爱人、朋友,还有整个魔域。  陆宸燃怔然,仿佛回过神一般失笑道:“……是我想岔了。”  “宿哥哥,我们继续商讨事宜。”  “嗯。”  ……  * 第123章 他话说一半硬生生改口,眼中也确实露出了疑惑之色。  刚刚陆宸燃和雪无霁神态亲昵,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世人知道这两位一天一地的尊者有交情,现在一看,交情似乎不太一般。  ……难道仙皇要给魔主的女儿说话?  “一朵怎么够?”陆宸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惊愕,他笑吟吟地看着少女,“楼蓁,别让我失望。”  众人:“……??”  只见,他轻轻弹指,就又有两朵纸花飞到了楼蓁的枪尖上。一共三朵!  这到底是帮她还是??  众人已经彻底看不懂了,楼蓁却毫无异色,认真点了点头。  她身量小,便直接一步踏上了白玉阑干。手腕一转,灵力旋风席卷而出,仿佛有一股清泉自经脉流出,将银枪冲刷一遍,汇聚于尖锐银尖!  接着,楼蓁手臂用力,精准出招——  纸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龙衔住,乘风而去,咆哮一声直冲向黑色夜空。  一朵、两朵……它们迅速地超过沿途已经炸开的纸花们,直至升到了最高空,最后甚至几乎消失不见!  赵文不可置信地瞬间睁大了眼睛。  随即,只听“砰砰砰”接连三声,纸花炸开漫天灵焰,如同下了一场金红色的倾盆火雨!  “哇!那是谁放的飞火,好强!”  远处另一边,沈光惊奇地抬起头。  在这飞火之中,有两个关键点。一是高度,而是流火炸开的范围。前者需要对灵力的精准掌控,后者要看灵力的多少。  此时的这三朵飞火,在两者上无一不令人惊艳,霎时间令这片夜空中的其他飞火全部黯然失色。  “咦……这是,魔灵的味道?”他身边的袁朵朵吸了吸鼻子。  金红流火已经徐徐落下,宛若拉开了无数长长的闪光幔帐,在夜色里美丽无比。其中散发出的气息,确实是魔族的。  这场岁歇宴上只有一批魔族——九渊魔主和他的手下。飞火只能由小辈放,那么应该就是他那个小女儿了。  沈光慨叹:“没想到她看起来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这么厉害。”  反正这灵火,他是放不出的。  袁朵朵饶有兴趣道:“我觉得她能摘得今天的魁首呢。”  只是岁歇宴上让魔族得第一……会不会不太好?  不过转念她又想,啧,管他呢,热闹就好。  在相隔不远的一处黑暗里,沧遗珠捏了一朵灵焰:“这是小蓁?哦,看来有热闹可以瞧了。”  “那您赶快去瞧热闹吧,求求了!”一旁的槐略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和小缘?你知道吗,你很碍眼!”  沧遗珠不为所动:“我到尊上那里,也很碍眼。”  “……”  其他含元殿诸人反应林林总总,各有不同。  赵文听到有人惊叹夸赞时,眼角狠狠地跳了一跳;听到有人说“她会夺得魁首吧”的时候,更是面沉如水。  确实是后来的人会和第一个人形成鲜明对比不错——只是现在,两者的位置似乎调换了。他就是做得再好,也不可能绝对地压过楼蓁一头了。  怎会如此!?  凌峰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威严道:“徒儿,看你了。”  “……是,师尊。”  赵文行了个礼,到一旁托盘处随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纸花呢?!”他手僵在那,有些尴尬地低吼道,“准备的人去哪儿了!?”  一个托盘里只能放下三朵,而刚刚三朵都被陆宸燃拂走了。  “仙客息怒息怒。”  放托盘的桌子角落的阴影里忽地窜出个人来,低头哈腰、谄笑连连,“是我们准备不周,这就给您新的纸花。”  这人出现得突兀,在场之人竟没有提前感觉到他的存在的,连雪无霁都不由得往这里望了一眼。再一看,他生得普普通通,圆脸和善,打扮朴素,确实是个负责纸花的小修士。  赵文被如此奉承,心情好了些。他哼了一声道:“还不快去拿新的?”  “已经拿来了,刚刚正准备放呢,您就已经伸手了。”侍者抱歉地笑笑,手法一个变幻,就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两个托盘,“喏,在这儿呢。”  赵文一把拢过来三朵,想想又觉得不够,把剩下的三朵也一并拢了过来。  楼蓁放了三朵,那他就按她的双倍来好了!  看到赵文施法令六朵纸花排成圈绕在佩剑四周,那侍者脸上似乎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意。  赵文开始积蓄灵力——  刹那之间,仿佛是一股天然的直觉,雪无霁猛地感到背上袭来一股凉意。就像是在林中前行的猎人,感觉到了背后林中野兽如芒的目光!  “停手!”他连想都未想,暴喝刚出口,不知寒就已经鬼魅般击向了赵文的佩剑!  然而,已经晚了。  赵文第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白光淹没了他的整个视线。  接着,是眼球上传来的针刺般的灼烧感,连同面部、以及身体的皮肤,全部像是被细小的针刺中了。连疼痛都还没来得及弥漫开去。  眼前就已经一黑,脚下轻飘飘地,意识在茫然中消散而去。  “轰隆!!”  那六朵纸花在接触到灵力的一瞬间,同时爆炸了开来。  空气被压缩到极致,又疯狂地膨胀开来,离得最近的赵文转眼就已经像被撕碎的纸人一样四分五裂、烧成灰烬!  雪无霁和陆宸燃的反应最快,也最默契,在爆炸冲击波还没有散开的时候就已经联手布下了结界,与巨大的冲力相抵。  蓝色的保护阵尽可能地笼罩更多人,隔着薄薄一层灵力,橘红火焰凶猛肆虐,连结界都仿佛在震动。  “这……这怎么可能!?”楼蓁在瞬间就被拉近了保护阵里,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人被炸死在她眼前,还是让她脸色白了白。她被震得跌进了陆宸燃怀中,嘴唇发抖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灵力!”  不仅是赵文,离他最近的凌峰主、两个白磲宗弟子全都被爆炸笼罩了!  普通的……不,九成九的爆炸符爆炸阵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雪无霁面若冰霜,抬头看向了夜空中。  另一边。  “哇啊!”沈光感觉地下一震,远处对面的长廊还传来了爆炸声,差点把他甩在地上。他放眼望去,对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怎、怎么回事?”  他结巴道,袁朵朵尖叫一声,道:“那边……那边好像死人了!!”  话音未落,火光里就飞出了一个东西,正正掉在二人眼前。  ——那是一条裹着银灰色布料残骸的断臂,血肉焦黑。  “啊!!”沈光狂叫出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人群这才接二连三地尖叫起来,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出事恐慌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到处乱跑。  地上人|流四散,天上却还是断断续续地飞出了十几朵飞火,落下的流言也依旧绚烂华美。  一面兵荒马乱,一面热闹繁华,不得不说有些讽刺。  沈光的脖子却突然梗住了,惊惧地看着漫天流火:“等、等等……我操,那些流火,怎么是魔灵??”  ※※※※※※※※※※※※※※※※※※※※  感慨一下,不管前世今生,炮灰都是炮灰……  和平的开胃小菜结束,开始搞事了xd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兔阁 5瓶第107章 惊幕其二  整个岁歇宴现场, 除了魔主和一干手下, 谁能运用出魔灵?  答案是, 没有!  沈光为这个自然的推测而惊惧起来,连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臂都顾不上了, 道:“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绝对不愿意相信雪无霁会发动攻击!  尽管只是在千画学宫阴差阳错、短短地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沈光还是觉得雪无霁不是这种人。更何况,这些飞火的纸花,今年分明是由他们琉璃宗来负责准备的。其中主要就是竹津峰。  他甚至还过手看过,他就是负责人之一!  莫非他们琉璃宗里也被混进了奸细?这个可能性比单纯的“魔主毁约”还要惊悚!  其他人也发现了魔灵的事实,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呀!”袁朵朵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吼道,“这种时候还在东想西想……等等!沈光你干什么!”  只见沈光咬了咬牙, 突然爬起来冲了出去!  漫天掉下来的全是火焰,这些被改造过的飞火落地后并不熄灭,而是继续燃烧,轻易就制造出一片火海。  含元殿其实是个总称,放飞火处是一个巨大花园,皆是露天,整个园内只有一条观赏的白玉长廊和少数建筑。那些奇花异草飞速地被火光吞没,人群毫无形象地开始奔逃,向园外内殿的方向涌去。  “快去含元殿!开保护结界!”  也有水灵根的人试图浇灭火焰, “操, 这些魔灵根本浇不灭!还会腐蚀灵力!”  “妈个巴子, 肯定是魔主那里毁约了, 他们想干嘛?!毁掉含元殿?!”  “嘶……你是谁家的小辈,琉璃宗的?干什么往火海里冲!”  “对不住了前辈,但是让开!”  沈光和人潮逆向前进,不断推挤开阻拦他的人。  落地后的火焰里根本看不见纸花的影子,就算有也被烧了大半。沈光试图捡起一个,却被那强烈的腐蚀性灼得一下子丢了开去。 第125章 “这么说来,难道真的不是魔域做的?!”  “那难道是一个仙修?谁?他疯了吗想干什么?”  “……诸位请听我说,这个青蛇,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也想到了……操!”  殿外的雪无霁当然也感知到了魔灵,看着那青蛇低声道:“观如是。”  这青蛇结界一定是早就埋下的。如此一看,整个岁歇宴的过程就清晰明了了。  一开始的魔焰是要让众人混乱,全都聚集到含元殿;而到了含元殿,青蛇阵法就启动,把众人囚困在内。  这里的每个细节都是观如是的风格。他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现身,就像一个在幕后操控木偶的傀儡师,驱赶羊群般把众人赶到他既定的舞台上。  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想在这个“舞台”上上演什么?  那灰衣侍者也被一同甩了过来。他跪在地上,看着那不复高洁、鬼气森森的含元殿,痴迷般道:“仙主就要降临了。”  “仙主到底是谁?!是观如是还是什么别的人?”沧遗珠厉声道,单手扣住他的喉咙,美艳面庞显出了恶鬼相,“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说?”  灰衣侍者从容微笑,雪无霁低眸看着他,神色极冷,道:“现在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弄出这么大动静,终于等来了一句“仙主就要降临”。就算他不肯说,他们怕是也很快就会见到了。  “……嘁!”  沧遗珠面色阴沉,直接拧断了灰衣侍者的脖子。  殿里闹哄哄的,又有人大喊:“操别管这么多了!青寻神木还在烧!!”  “我们又出不去!”  “你这话说的,难道就让神木烧掉??”  “那什么……外面不还有人吗……”  末一句是沈光说的,小心翼翼,话一出口众人随即静默。也因此,让这句话传到了雪无霁耳中。  陆宸燃似笑非笑道:“我是火灵根,灭不了火。”  诸仙默然,他们当然也都知道,非但如此,他们还知道殿外有个人是冰水双灵根……  半天才有人开口,“那是魔焰,刚刚不是也有修士试过水灵根灭不了吗?”  “总要试试吧!”  雪无霁扫了含元殿一眼,道:“这里交给你。”  陆宸燃扬了扬眉:“嗯。哥哥小心。”  众仙客脸上发烧,这真的好吗?要让一个魔域之主替他们救青寻神木?  而且他们才刚刚怀疑过魔主,现在就要让人家帮忙了……  即便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们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雪无霁把众人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他御剑而起,向神木方向飞去。  神木顶端最细的地方也能百人合抱,枝丫无数。青寻神木已经有百年多未曾开花,无花无叶,只剩颜色偏浅的树干。雪无霁飞临于前,不像看到了树木,而像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小殿。  刚刚飞临其前,便有热浪扑面而来。  魔焰是从顶端侧方枝丫开始燃烧起来的,青寻神木高不可测,贯通三界,并不是实心的,而是中通外直。此刻被精纯魔焰点燃,烧得也就更快。  雪无霁眼瞳里倒映出黑红色的魔焰。前世,他曾一剑穿入神木树干,令寒剑之气传遍下界十四州。那道剑痕后来变成了一道疤痕、难以弥消。如果可以,他这一世不想用那么粗暴的方法。  他抬起剑,剑刃上缓缓浮出寒霜,灵气游动,渐渐壮大,最终化为游龙形态。  两条雪白长龙摆尾游出,身躯足有三人合抱。它们以冰为骨为鳞刺,以水为皮,顺着树干盘绕而上。魔焰遇之,开始疯狂逃窜游曳。  水龙最终缠住了整个树冠。  雪无霁手指微拢,水龙低鸣一声,身躯骤然破碎,散为万千冰雪!  其他修士的水灵根压不住魔焰?  只要足够强,就可以。  魔焰生生被冰雪冻住,连一丝残灰都不剩。寒霜瞬息蔓延了树冠,覆盖住了每一寸枝丫。凝结、伸展,发出无数花朵般的冰晶。  忽如春风来,万木梨花开。  夜色之下,青寻神木通身洁白,宛若一夜花开。含元殿里有修士望着,忽然道:“……我曾听闻,北地有一明景曰‘雾凇’。在下一直未曾去看过。”  但从今往后,也不必看了。  必定远远不及眼前之景。  雪无霁熄灭了燃烧的魔焰,但却没有离开。他看着树冠,脸色反而凝重了几分,解开魔图披风,御剑上前落到了树冠里。  神木巨大,到树冠里来看,浑似进入了一座白雪丛林。  他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树冠里似乎还躲藏着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神木燃烧不是因为那些飞火魔焰——它们还没这么大的威力点燃青寻神木。  而是有另外的人或木,直接纵了火。  神木表皮平整,被冰结之后更是光滑如镜。无数人腰粗细的枝丫仿佛变成了无数面镜子,倒映出雪无霁的身形。他握紧剑柄,凝神循着那丝痕迹走去。  “地”上落了一层雪,雪无霁踏雪无痕,耳中却忽然捕捉到一丝踩雪的“嘎吱”声。  “铮!”  他回首斩除一道剑气,冰雪飘飞,并无人形。  安静得好似那只是他的幻听。  但雪无霁刹那间感觉到那缕气息靠近了,它就在四周某处!  对方是个高手,实力绝不输给他。  “……”  刹那之间,雪无霁眼尾瞥见一面冰境里闪过一道黑影,不知寒瞬间飞去,刺向冰境前方!  轰然巨响,雪炸了漫天。白雾之后显出一个身形来,应是个男子,穿着一身黑袍,身形与雪无霁自己差不多;头上罩着帽兜,低头看不见面容。  黑袍人举着的也是银剑,不知寒飞旋回来,雪无霁抓住后便闪身躲开。对方银剑一击劈下,身后树杈被切断。  雪无霁不欲在这地形复杂且不熟悉的地方比斗,对方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二人一前一后,横飞处了树冠。  “那里多出了一个人!”  “那黑衣的好像是藏在树冠里的!是放火的人?”  地下殿内众人道。  那黑袍人好像并不想和雪无霁交手,御剑直直地飞往主殿方向。雪无霁追在其后,剑光凌厉刺出,但奇怪的是,黑袍人居然每每都像背后长眼一般从容躲开。  恰在此时,天际露出了鱼肚白,金光刺破云霞。  ——天亮了。岁歇宴的主流程,本该也在这时候开始。  在第一缕霞光照到含元殿殿顶琉璃珠时,那幽绿色的结界散发出阵阵波动。黑袍人银剑急急转弯,绕过殿顶,怀中飞出一道符纸贴到了殿顶琉璃珠上!  十三条青蛇同时苏醒,睁开明黄双眼,蛇吻迎向同个方向——  殿顶上方仿佛凭空被撕裂出一道一人多高的金色裂口,又恍若空气里睁开了一只金黄的竖瞳。  一个青衣的身影,缓缓自裂口中走出。高高在上,左眼一片琉璃金边镜,神情冷漠。  不知寒也在半空中停住,雪无霁一字一顿道:“观、如、是。”  在观如是出现的一瞬间,一把乌色长剑也骤然出现,直刺向他心口。观如是衣襟里窜出一条小青蛇化为长剑,堪堪挡下。他手势微变,十三条青蛇聚拢而来。  “你终于现身了。”  陆宸燃闪身到了雪无霁身旁,神情变得阴沉。他手腕一转,枯桑猛然调转,一剑斩下了七个蛇头!  腥臭蛇血泼天浇下,七个蛇身痛苦扭曲,又转瞬被火焰包裹,烧为灰烬。  “陛下何必一见面就刀剑相向。”观如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前世陛下也是如此背弃协定。”  他言谈礼貌,口称敬语,却浑似一只冷血动物勉强学了人形,哪里都不对劲。  陆宸燃嘻嘻道:“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宿哥哥身边站的可不是你。说吧,你现在打的又是什么好主意。”  听到那声“宿哥哥”,观如是眸色阴了几分,装出来的神色全部收敛。他闭了闭眼,又转过头道:“无霁。”  那黑袍人此时站在了观如是身边。  雪无霁面无波澜,注视着观如是。  四人全在含元殿上方,含元殿后殿有一大块琉璃穹顶,此时殿内被困的修士全聚到了穹顶下仰头望着。  “他们在说什么??”  “这什么和什么……不懂。总之这是观如是干的好事吧?那一开始的魔焰是他想嫁祸给魔……呃,魔尊?”  “现在还不能确认吧?万一是两边临时翻脸了呢?”  “嫁祸?”观如是闻言扫了一眼狼藉一片的含元殿,眼神里是漠然,还有淡淡的嘲讽,“你们这些蠢货的死活还不值得我费这么多心。是我做的又如何?”  他竟直接承认了。  承认得如此干脆、毫无羞耻之意!  “你是疯了吗??”  “琉璃宗主在哪!这就是你选出的好峰主?!”  “他到底想干什么!?”  围观众仙十分震惊,观如是走下琉璃珠,踩在了那穹顶上,无趣道:“尽是废物。我便送个礼物陪你们玩玩吧。”  他袖中又游出一条花色斑斓的蛇,花蛇居然穿透了穹顶,落到殿内时猛然变大!  “啊!!!”  穹顶之下,惨叫和混乱声全部闷闷的。观如是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他们:“能作为仙主祭品,这群蠢材理应觉得荣幸。”  祭品……  雪无霁脑中闪过什么,他知道为何被青蛇缠住的含元殿很眼熟了,十三青蛇与金炉,这正是观如是炼炉的形状!  祭品和炼炉,便是献祭。雪无霁握剑的手用力了几分,他道:“仙主就是你?”  观如是的思路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而他的回答也确实不在雪无霁想象范围之内。 第127章 是陆宸燃给他看过的那两个案件文书?一个是幼年时的观如是偷窃杀掉灵兔,一个是他入竹津峰后在魔界用残忍手段刑讯魔族。  雪无霁一阵反感,而这些,观如是把他叫作“满足好奇心”?  “我看过许许多多的生灵身体里是什么样子,也仔细研究过他们的灵脉丹田是如何运作、如何构造的。人、魔、仙、妖。似乎各有各的优劣,并没有完美之说。”  穹顶之下的殿内传来一阵骚动,众仙似乎暂时从花蛇造成的混乱里恢复过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  “人、仙、魔、妖,观峰主暗中杀过这么多??听他意思还是一刀刀切开来看了?……呕!”  “不行了我要吐了……他还杀过仙修?!怎么瞒过去的!?”  观如是闻言,道:“确实杀过。不止低等仙修——前任竹津峰峰主是我觉得最遗憾的一个,我应该等他再上一层境界再动手。那样更有价值。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琉璃宗的修者全乱了。  “前峰主!??他不是走火入魔死的吗?!……观如是,你简直是个畜生!”  “……天,天……天!他对你那么好,连你编的鬼话你杀那些魔物是为了自保都相信了!你简直、简直……”  毫无人性、冷血到了极点。  根本像个伪装成人的野兽,甚至连野兽都不如!  观如是像是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可笑,道:“如果不是凭借这些了解,我何以能造出最适合一个修士的剑?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剑还是出自我手。”  众人经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觉得手中的剑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剑有高下,但生灵却难分。我很想知道,神到底是什么?世人以为凌霄之上就是仙人,但也不过是一群修了道的人罢了。我想了很久,我既能造剑,为何不能‘造神’?”  观如是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起来,“身有妖、人之分,道有仙、魔之分,如果世上真有神,那他必然兼有四种。那样才是完美的。”  他从小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别人所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在他看来背后的含义都难以理解。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  所谓的喜怒哀乐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又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生在世上,诞生,却又全然体会不了世间的情感。  但后来他知道了。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存在的理由。  神明最是无情,那他当然就是负责迎接神明的那个人。  “所以我选择了你,雪宿。”  也因为这个选择,他多少因为这个人,理解了一些世人的情感。  “你本该成为仙主!”  观如是一气说完,浅色的眼睛亮如丛林中的蛇怪,冷漠又狂热。  雪无霁被这惊人的消息砸中,他僵了一瞬,道:“……这么说,不止被选入琉璃宗。我入魔也早在你预料之中?”  他浑身冰冷。  “不错。与月沉联络令他攻上凌霄的是我,我要让你一剑成名;百年后入魔也在我的设计之中。”观如是很干脆地承认了,讽刺道,“你以为江岭绯那个蠢货,一个人能找到那种罕见的炼剑方法?我只是把术式混进了他看的书里,他果然就心动了。”  他不必做什么,那个江岭绯太愚蠢、也太好操控。  “……原来都是你。”  雪无霁喃喃道,眼前如有暗色闪过,那是无数黑暗的、血腥的过往。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这些都是因为一个人。他还曾经把他叫作师尊!  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涌起,烧得他指尖都在发抖。  “但我还是失败了。”观如是声音低下去,他指尖一点,莹绿河水瞬间破碎,“我这一世也给过你一次机会,可是无霁,你还是让我失望了。我只好另想办法。”  “他不是傀儡,而是要来取代你的。”  因为这个“雪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所以他和雪无霁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雪无霁此刻已经全部都明了了。他忽然冷冷道:“是吗?”  不知寒的剑尖指向黑袍人,“既然‘不是傀儡’,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反驳?”  观如是神色一变,目光微愠。  雪无霁语调里带着讽刺,“一个没有意识的躯壳,也配叫作是我?”  从头到尾,这个黑袍人就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神情目光始终不变,虽然行动灵活,却还是给人以傀儡之感。  真正的他绝对不会全心听从观如是的话,也不会伤害陆芯。  因为他不过是观如是从“河道”里取出的一个投影罢了,拥有一段他的意识,却没有自我。正因为这样,所以观如是才要设局让他来赴岁歇宴,才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恭候仙主”。  黑袍人和他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他必须要亲手杀死“自己”一次。  尽管这非常困难,“自己”也许会比他前世今生遇到过的所有对手加起来都棘手。  “你觉得你能做到?”观如是觉得雪无霁的眼神分外刺眼,“另外一个你拥有完好无缺的九尾,我带他回来,亲自教导他如何冲关渡劫。他可没有在第九尾时失控,炼出一条残缺的尾巴!”  观如是尤嫌不够,冷笑,“更何况,他还有我的献祭之阵!”  他终于动怒,袖中飞出十三张符纸,冒出阵阵金光,贴到了含元殿十三条青蛇的蛇身上!  整片含元殿的地面都晃动起来。  “什么动静!”  “啊!!……我的灵力……!”  “丹田好疼!怎么办,我的灵力快没了!”  “我的也是!!”  殿内惊叫哀嚎声一片,这回惨叫声比之前所有的异变发生时都要真切,因为所有修士都发觉自己的灵力在被飞速地抽干!  宛若沸腾的炼炉,含元殿内腾起浓郁的灵气。各色灵力从十三个蛇口里吐出,最后汇聚成一股,环绕着黑袍人的周身。  黑袍人的衣袂在湍急的灵流中飞舞起来,无尽的灵力最终都尽数被他纳入体内!  他神情无悲无喜,银剑荡出低沉龙吟。  抬手,银剑悬空而起,以他为中心形成雪暴。黑袖一振,银光如利剑向雪无霁飞来。  这一击中凝聚了不可计数的灵力,不能硬接。雪无霁脚步一错一旋,不知寒以一个奇妙的角度侧击中银剑,强行改变了银剑的弧度。他又蓄力一挡,银剑流星般反向飞出去,直冲黑袍人门面!  “还给你。”  雪无霁冷冷道,发冠被剑气所扫,黑发如瀑散开。白衣纷飞。  那银剑被挡回,黑袍人只来得及往左一步,黑袍被割下一大块。  可是那银剑分明切到了他的小臂,却没有留下口子。  黑袍人全身都被厚厚一层灵力包裹着,就连这样的一击都没能伤到他。雪无霁心头一沉,这果然是个无比难缠的对手。  黑袍人随即也瞬移而出,两人就在半空中交起手来。  观如是双手推去,两袖振振,地底再次翻腾,出现阵法图纹。  无数金、青灵光射出,仿佛要把天穹也包裹在内,编织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含元殿发出哀鸣,空气中充满了灵气,仿佛煮沸的水壶内的水汽一般。宫殿失重般崩塌,碎石乱块向上漂浮而去。  空中那两道身影几乎化为了虚影,连招式都看不分明,剑光四射,所到之处尽是尘土飞扬。  ※※※※※※※※※※※※※※※※※※※※  观如是,真变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识 5瓶;玉兔阁 3瓶第110章 双镜其三  天地间都是一片轰隆隆的声音。  地底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些被发射出去的飞火魔焰随着这变化停止了。  外人不过是几个眨眼之间, 半空中的二人却已经各自挥出了三四百剑。而雪无霁命中了一百多剑,也受了五十多剑。  他已经看出来, 这个黑袍人的动作少有滞塞, 也比较死板,像是完全照着剑谱中来的,不知变通。  或者说,就像他自己前世十九岁初学剑招时一样。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雪无霁能占到多少优势。黑袍人浑身灵力充沛,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招,都能抵过别人数剑,所谓一力降十会。  他给黑袍人造成的伤口有限, 但自己却更容易受伤。还远远不够!雪无霁虚晃一招,黑袍人果然上当。他瞄准时机,三道剑光齐出,向着对方命门大穴而去!  可下一刻, 异变陡生。  黑袍人面前骤然出现了一堵白玉高墙, 事先毫无动静,鬼影一样挡住了三道剑光。高墙承受不住,与剑光接触的一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玉屑粉尘满天, 黑袍人的身形消失了!  雪无霁心下一沉, 随即颈侧寒毛倒竖,身后黑袍人鬼魅般出现!雪无霁几乎是凭借着直觉闪避了一剑。  那堵墙一定是观如是的手笔!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 雪无霁脚下就是一空。原本的地面像被一只巨手倒置过来似的, 成了立着的墙壁。  雪无霁猝不及防, 他原本已经躲过了黑袍人的那一剑,但这个意想不到的变化让他往对方剑锋上撞去,他只来得及一拧腰身,对方剑锋在他的颈侧划出了一道长长细细的血口!  他一踏墙壁、运剑飞出,眼前场景再次变化。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能从凌霄的上空俯视,就会发现巨大的含元殿建筑群完全失了样子。淡绿灵光笼罩了整片五百里的建筑,亭台楼阁像变成了小孩子手中的模型,被随意摆放、拆卸、倒置、旋转!  这场景可称得上奇幻。  雪无霁一剑劈开一扇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玉石长柱,倒错的场景内,黑袍人再次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有趣。现在这样,真的很有意思!”  观如是大笑起来,像小孩子拿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笑声在上空回荡。他周身那些游动的淡绿色荧光已经消失了,转化为了一方四四方方、桌面般大小的半透明棋盘。  而这个棋盘上的布置正正对应了含元殿!  整个建筑群内唯一没有变动的只有观如是所在的主殿,和主殿前的白玉广场了。 第129章 粗糙的蛇鳞覆盖了那只手臂,伤口在被飞速地修复。那只手愈发用力,雪无霁完全挣不开。  两个人一路往下坠,撞坏无数突出的屋檐墙壁,对方铁钳一样的手臂像是把他的灵脉也压住了。再加上窒息,雪无霁完全来不及动用灵力。二人仿佛要像这样一直坠到地狱去!  一股水汽涌入鼻端,雪无霁还没反应得过来,冰冷刺骨的水流就席卷了四肢百骸。  水中有厚厚一层白色的花,两个身影撞入花海,穿过这层无根的白花,往更深的水底坠去。  雪无霁认出那是什么了。  是,云中君。  这个湖是九天之镜。  它竟然也被观如是移了过来,放在了整个建筑群的最下方。也许是经过了反转,所以原本在水底的花才到了水面上,浮萍般飘飘荡荡。  这比掉进地狱还糟糕得多,因为水底根本无法呼吸。  雪无霁头晕目眩,几欲窒息。眼前那张脸已经和他完全不一样了。既像狐,又像蛇,颈侧生出了鱼鳃一样的东西。  ……他能在水底呼吸!  雪无霁眼前还是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片晕染的蓝色和光斑。眩晕和窒息的感觉一齐上涌。  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手松脱开来,无力地垂在水流之中。  无根的花朵漂浮在上方,像阴影,像无数白色的尸骸。  和前世他从九天坠落时的场景重叠起来,明明灭灭,摇摇晃晃。  就在他眼前几乎全黑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光。  是……错觉吗?  雪无霁微微睁大眼睛。  不,不是错觉。  是真的光。在水底燃烧的火焰!  一条火龙强势地破开了湖水,卷起无数的水泡。金红、明艳,连带着寒冷的湖水都变得温暖起来。  火焰的源头是一把全黑的长剑,剑心朱红,灼烧如血。  剑柄被握在一个黑衣的青年手中。  陆宸燃手腕反转,枯桑的鸣啸声贯通了整片湖水,他一剑斩出,重若千钧、轻如鸿毛,怪物背后遭到重创,尖叫一声,放开雪无霁逃窜开去。  陆宸燃一抬手,火龙追着那怪物而去。而他则挽住了雪无霁的腰,低头吻了下去。气流渡入,雪无霁肺部的刺痛顿时缓解了些许。凝水濒死的人本能就是抓住这一线生机,他失去理智般主动反抱了过去,加深这个吻。  陆宸燃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像是在叫他安心。  同时,一个紫色的气泡被释放开来,包裹住了二人。气泡内有空气,雪无霁终于从令人窒息的水压里缓了过来,靠在气泡壁上拼命咳嗽。  “我向沧遗珠借了气泡。”陆宸燃道。  雪无霁发花的眼前清晰起来,他立即道:“观如是呢?还有那个怪物……”  “棋盘已经被我破坏了八成,但观如是还是原样。那个怪物受了我一剑,应当已经逃去水面了。”  雪无霁一怔,眼下的这个情况,根本没有比刚刚好多少。  陆宸燃把遗落的不知寒交到雪无霁手中,低声道:“宿哥哥,只有你能赢,我和槐略他们已经都没有灵力了。刚刚的火龙,我已经耗光了灵力。”  “雪宿,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我说完。”陆宸燃的声音很轻柔,很郑重,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雪无霁说过话。  雪无霁心中涌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他手指微颤,感觉到陆宸燃双手覆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手握紧了不知寒的剑柄。  “这件事,我之前没有和哥哥提过。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  陆宸燃微微笑了一下,道,“宿哥哥,你还记得前世你把那条残缺的、第九尾的晶体给我了吗?它在后来,救了我一命。”  雪无霁喉咙发干,他猜到了陆宸燃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一世,哥哥一直找不到第九尾在哪里。我便猜测,也许它一直在我体内。后来我私下里找过医官,他们证实了这一点。”  “我三年里一直在想办法,想在伤害最小的情况下把它剥离出来。医官们想了很多方案,但都还没有确认、实践。但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了。”  那双黑眸里像是有一点火焰在烧,明亮温暖。  “我想现在把它交给你。哥哥的第九尾。”  雪无霁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他道:“不行!我不同意,如果你分离了第九尾——”  如果分离了第九尾,会怎样?  第九条尾巴在陆宸燃身体里,他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他一直在逃避,在打压这个想法,陆芯说私下里寻找过无害的分离方法,难道他就没有过吗?  他有。他也一直在找!  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世上没有人知道,如果一个被九尾就过命、起死回生的人再失去那条尾巴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告诉他,“那个人”很有可能会死。  陆芯,可能,会死。  哪怕只是可能性,他也不能接受。  “我不会死的。”陆宸燃笑嘻嘻道,“雪宿,你救过我很多次命。所以我相信,这一次你也会把我救下来的。”  他望着雪无霁,像是飞蛾贪恋地看着烛火的光。  那种嬉笑的神色渐渐平息下来,转为了认真的表情。他低低地、念出了君烛人偶身体里的那句话。  “愿为君之烛,愿为枕下匕。愿为君生,愿为君死。”  雪无霁的手颤抖起来,他低下头,看到有水滴打在自己的手上。耳边的轰鸣声远去。  归于平静。  他终于说:“好。我会再一次救下你的。”  陆宸燃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翘起嘴角笑起来,有一点顽皮的样子,“除了这尾巴,我还要送一样东西给哥哥。”  “关于我们真正的初遇,你第一次拯救我的时候。”  雪无霁睫毛一颤,一朵白色的灵光从陆宸燃的心口浮出,翩飞进了他的身体里。  暖流随着这朵火焰流遍身体的每一个犄角,脑海里像是有一片云雾被孩童的手拂开了,记忆重现,露出曙光——  ※※※※※※※※※※※※※※※※※※※※  不会be,放心,是完全的he!第112章 燃雪其一  ……  *  朱泽洲, 内城。  一大早天空是铁灰色, 像还未睡醒。  十一月十二, 正值大雪。雪已经下了一夜,地面上的积雪已经能够没至脚踝,是以那为数不多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各色零星的油纸伞犹如白色画布上的油彩。  “卖……哈欠, 糖饼咯……”  糖饼老板打了个哈切,叫出口的吆喝也是有气无力的。  忽而, 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道:“老板, 麻烦拿一只糖饼。”  糖饼老板抬起头,却是一怔。  雪中,小少年撑着一把竹伞, 淡蓝的伞沿下露出了一张稚嫩精致的面容。他肤白胜雪,却不显苍白, 而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左眼尾盈盈一点红痣。  少年衣着极为朴素, 都浆洗得发白了,糖饼老板认出这是朱泽洲慈济堂的衣裳。  这漂亮的少年竟是一名孤儿。无论何时, 美丽的事物总是更容易惹人怜爱的,糖饼老板瞬间便生出了恻隐之心。  “咳, 我们家的糖饼最好吃了,都是现做的。”糖饼老板拉着闲话道,“小公子是给自己买的吗?”  那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得糖饼老板又是一阵心软。  他开始忙活, 热气一腾出来, 糖的香甜也就随之冒了出来,诱人无比。糖饼老板特意多加了点糖浆,一咬就能满满地溢出来。  “喏,小公子拿好了。”  雪宿接过纸袋,浅浅笑了一下:“谢谢你。”  抱着袋子,撑着伞,重新走入了雪中。  这一笑如春雪初融,糖饼老板看着他留下的明显是一点点攒出来的碎钱,于心不忍道:“……可怜见的……”  糖饼热腾腾的香气直钻出来,揣在胸口一直烫到了心窝里。雪宿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小心地咬下了第一口。  甜味沁人心脾。  这家糖饼店,雪宿已经观望好久了。每一次他去城中给人画画,都会经过两次这家店。  每一次门口都聚了好些人,甜香走出好远都还萦绕鼻端。  只是太贵了,他还是第一次给自己买。  因为今天是雪宿的十四岁生辰,他这一日早早入城,不是为了去赚钱,而是给自己过生辰。  雪宿重新把糖饼的袋子封好,走向下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茶楼,里面的花茶十分出名,而且不限外带食品。  他选了最便宜的位置,拿出糖饼,喝着清香怡人的花茶,开心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窗外飘着雪花,但雪宿一点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这样雪飘的姿态很美。  十三岁的少年雪宿,看世间万物还没有隔阂。  他看到雪的时候不会想到那刺骨的冷、和浸入视线的血,第一眼瞧见的只有美好。  晶莹白色是美,盈盈飘落是美,连融化的时候也很美。  雪宿就这样一边看雪,一边吃完了糖饼,依依不舍地看着雪变小。  出门时雪已停了,阳光探出一点脑袋。 第131章 “再抓那也太晚了。这么深的水抓鱼很难吧。”雪宿不信他能很快抓到鱼,“先吃吧,别饿着。”  陆芯握着那根树枝,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茫然。  雪宿咬了一口烤鱼,鱼肉鲜美,肉汁丰富,腹中饥饿顿时被缓解了。他双眼亮晶晶地道:“阿心,你的手艺很好……嗯,你怎么不吃?”  “……抓鱼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能抓到。”陆芯沉默了半天,突然抬眼道。雪宿一愣,陆芯直接把鱼塞给了雪宿,“我让你吃,你就吃。”  他站起身,冷冷地望着潭水,下一刻衣袖一翻,一点银晃晃的光飞了出去,破水而入、水花四溅。  灵力在水面爆开,水汽吹得陆芯的锦袍乌发飞扬起来。银色弯钩再回到陆芯手中时,上头已经挂了一条鱼。  陆芯提着鱼,转过头弯唇一笑:“哥哥,你看。”  他手法轻灵,银钩宛若有生命一般自行而动,雪宿虽然感觉不到,但也猜出了面前这个女孩会运灵。  陆芯提着那尚在活蹦乱跳的鱼,打了个响指,另一根削好的树枝便随之游动,生生剖开了那条鱼的鱼身。他蹲下来,用一把小小的银刀把内脏全部剔除。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粘腻腥臭,狰狞丑陋,和他白瓷娃娃般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般的小孩子看到宰杀动物的场景都会害怕,更不用说亲自动手了。然而整个过程里,这个小小的少女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雪宿停顿了一下,道:“这条让我来烤,阿心先休息着吧。”  于是分吃完了一条鱼后,陆芯便看着雪宿开始烤鱼。  只是雪宿显然手艺不行,那条鱼被烤焦了大半,一副死不瞑目的凄惨样子。雪宿性子再冷也有点绷不住,语调里带着愧疚:“对不起,焦的那面给我吧。”  陆芯却摇摇头,笑道:“没关系,扔掉就好。想要多少条鱼我都能抓来给你烤。”  他把那条鱼丢进了水潭里,银光闪动,又钩上来好几条鱼,对着雪宿笑眯眯道:“快烤呀,哥哥。”  雪宿尝试了好几次,陆芯都显得极有耐心。这潭水看着幽深,水质却十分清澈甘美,水中的鱼样貌狰狞却也十分鲜美。  起先雪宿其实有点怀疑这鱼能不能乱吃,但陆芯却很笃定地回答他:“这些鱼都是好东西。”  每烤熟一条,陆芯就要求必须要两个分着吃。  雪宿不知道为何每次这女孩看他分好两扇鱼的时候,看起来都很高兴。  终于吃饱喝足,雪宿身上沾染的寒意也都被温暖的篝火驱散了。  两个半大孩子坐在火堆旁,短暂地陷入安静,一时只有水滴和树枝哔剥的声音。  “阿心……”雪宿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但饱腹后又身处温暖之境,已经有些困了。他挣扎着不让眼睛闭上,想通过对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他醒来后心中一直埋藏的疑问。  此地不管如何看,四面都是封闭的石窟。它呈现一个包袱的形状,顶处黑黢黢的,没有光线漏下,看不清尽头是什么;黑暗里悬着很多锥形的乳白色石头,水滴就是从石头尖滴下来的。  石壁上蔓延着树枝藤,但都已经枯死了。正在烧着的柴就是这样来的。  陆芯一手托腮,笑着撒谎:“我不知道。”  雪宿道:“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芯反问道,“你很怕死?”  这个问题问得太奇怪了,在正常人眼中这根本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可偏偏答的人也很奇怪。  雪宿思考了一下,认真道:“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死。我想,我应该是怕死的。”  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情绪很外露的孩子,这样的话,以往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但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他害怕了。  “……是吗。”陆芯接了一句,意兴阑珊地想:可是我不怕。  “有人在等我回去。”雪宿抱着膝,缩紧了些。声音如在呢喃,“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印图堂,茶楼,糖饼铺。  老师傅,花姐,花大哥……  篝火倒映在他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知何时,雪宿已经阖上了眼睛,抱着膝盖睡着了。  陆芯眸光晦暗,嘴角的笑意已经很淡。他道:“可是没有人会等我。我也不想活着。”  声音又轻又冷,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陆芯心中突然又升起了烦躁,走到了雪宿的身边。蹲下,伸手推了一把小少年。  雪宿无知无觉,原本抱着膝,被这一推就侧倒了下去。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梦呓,没有醒来,蜷缩成了一团。  陆芯翘了翘嘴角,手指在小少年的脸颊上戳了一下。  触感柔软。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又戳了一下,捏捏脸颊、扯扯头发。慢慢地,手就来到了雪宿的脖子上。  陆芯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收到蛊惑般手下用力,半掐住了雪宿的脖颈。  他的手很漂亮,即便是半大少年,也纤长而有棱角。这样的一只手,平时拿的却并不是玩具和糖果,而是毒药和刀枪。  那双眼睛背着光,黑得没有一丝杂质,与一旁幽暗的潭水没有区别。  陆芯第一回 这样仔细地打量一个人的长相。  掌下的肌肤细腻温手,不像是他一样总是冰冷的;橘红的光在雪宿如画的眉目上跃动,如瓷器上好的釉,又如暖暖的蜜糖。  这个倒霉鬼中了灵境的毒,体内又没有灵气,便这样晕过去了。眉眼恬淡安静,长长的睫毛如同燕子收拢的尾。  他的脖颈太纤细了,只要用力一拧就会折断。陆芯心想。就像是他把那些雏鸟的翅膀折断时一样,他能感觉到那温暖的心跳逐渐熄灭。  那是一种很残忍、也很极端的美感。  这个少年是他见过最特别、也是最漂亮得人。他濒死的时候,也一样那么好看吗?  阴暗的兴奋感笼罩上来,在他耳边尖叫、大笑。陆芯手背上的经络微突,手指收拢——  但。却在雪宿感觉到不适之前,又停住了。  “……”  篝火哔剥。  陆芯面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靠回了石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除了杀死他试试的冲动,还有另外一股矛盾的想法叫他把这个人留下来。  这感觉并不讨厌。  陆芯自言自语:“那就先不杀吧。”  ……  雪宿这一觉睡得不长,他在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接近了自己。可能小孩子都会有这样敏锐的直觉,他在梦中也提心吊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在后来又淡去了。  他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外袍,上面绣着金线和绚烂的花朵。这是阿心的衣服?  再一看,阿心原本穿了三件衣服,现在只剩下一件花纹简单的黑衣和白色的里衣。他正站在潭水边,似乎在活动筋骨。雪宿注意到他的腰间多出了一根皮带,挂着一排刀具和牛皮小包。  “哥哥醒了?”陆芯转过头道,“今天我想试试带你出去。”  雪宿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我刚刚已经到上面去看过了,是密封的,没有出口和裂隙。”陆芯指了指头顶,“但这洞窟里有流动的新鲜空气,所以必然有与外界连通的地方。所以我想,那就只能走潭水了。”  潭水?雪宿看向黑漆漆的深潭,有点不可思议。  陆芯笑嘻嘻道:“别担心,哥哥。我水性很好,还有避水珠。你只需要跟着我就好了。”  他很有决断力,语气不容置疑,雪宿还有点懵,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好。”  陆芯咬着发绳把自己的长发拢了上去,扎起来。又把雪宿按住坐下,用同色的发绳把他的头发也扎了起来。  雪宿和他靠得很近,全身都僵了。还没等理出头绪,陆芯就轻松道:“好了。我们出发吧,哥哥。”  接下来,两个人就跳进了潭水里。  “避水珠时效是两刻钟,”下水之前,陆芯是这么说的,“我有三颗,给你两颗。”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刚好身上就带了稀少的避水珠。  潭水之下深不见底,冰冷彻骨。水面篝火的光也一点点看不见了,然而足下却还是幽黑的一片,二人手牵着手,上下左右皆是空茫黑暗,仿佛悬浮在一片虚无里。  这种环境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发疯,雪宿咬着嘴里的珠子,心跳得厉害。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陆芯手里的灯。  雪宿不知道那是什么,竟然能在水底燃烧。它是一朵金红色的火焰,没有任何依托地在陆芯手中,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让雪宿心中的恐慌减少了些。  感觉到了他的战栗,陆芯回过头晃了晃二人拉着的手,用力握紧。  猝然,一道黑影闪过脚下,被灯火照出的轮廓大到无法形容。雪宿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有一只巨大的黄铜色眼睛,盯向了陆芯手中的灯!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左岸的微笑、凉姬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风不渡。 30瓶  =3=爱你们~  推一哈我亲爱的基友!新文~  《被反派暴君逼婚了》by江上曲三千  【重生阴郁深情皇子攻x穿书佛系撩人将军受】  *  萧灼穿书了,嗜酒如命的毛病却没改。  按照原著剧情,他本应在某日深夜救主角大皇子一命,并顺藤摸瓜揭露五皇子反派身份的——  可他居然又喝大了。  宿醉醒来,萧灼一拍脑门……完球。  一扭身,却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一个男人怀里。  对方长相身材皆是极品,就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说昨夜已与他私定终身,即日便要迎娶他过门。  萧灼:……有病??? 第133章 接下来的几天,乏善可陈。  陆芯说要等,便真的就只是在“等”。在这个单调的洞窟里日复一日,醒着的时候下棋,说话,聊天。多半都是雪宿在说自己,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对话里成为更“健谈”的那个;而陆芯却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  可这么多天下来,雪宿也模糊地知道了一点对方的情况。这女孩似乎生在一个富贵但充斥着勾心斗角的家族里,而她的母亲美丽却头脑不太正常。父亲则一星半点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交流中。  睡觉的时候,洞窟里就会有各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们的食物就是潭水里的怪鱼。  直到六天后——雪宿其实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都是陆芯负责熄灭火堆,所以准确来说,是篝火熄灭六次之后。  在这一次的黑暗里,陆芯道:“哥哥,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雪宿本已有困意,听到这句话一下子道:“真的吗?”  他不由得振奋起来。  “是真的啊。”陆芯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考虑什么别的东西,“……明天是最合适的时机。”  雪宿问:“为什么?”  陆芯道:“因为明天到了缠鬼藤休息的周期。”  缠鬼藤?  雪宿不知道这是指什么,可隐约能明白陆芯的意思,点点头。  这一晚上陆芯似乎格外有心事。  在雪宿已经睡过去了、即将“天明”的时候,陆芯把他摇醒了。  雪宿揉揉眼睛,问:“阿心,什么事呀?要走了吗?”  陆芯像是欲言又止,雪宿就耐心地等着,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陆芯手指颤了一下,像是不确定地试探了一下,反握住了他的手。  沉默。沉默。  而后黑暗中,他突兀地开口道:“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每次都想死,却每次临阵都放弃了。你会觉得他很窝囊么?”第115章 燃雪其四  这七天以来他们吃的都是鱼肉, 即便是山珍海味也都味同嚼蜡了。雪宿其实现在有点头晕, 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饿还是不饿。但听到陆芯的这句话, 他忽然困意全消,转过头,试图在黑暗中找到陆芯的眼睛。  但没有, 只有虚无。于是他更用力地握紧了陆芯,缓缓道:“……不。”  “我想, 那不是窝囊。而是他心里在想着求救。每一次。”  陆芯安静了很久。  他盯着眼前空茫的黑暗, 很久之后才开口道:“……是么。”  “原来,他在求救?”  陆芯轻笑了一下,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 特别开心的样子。一把点燃了篝火, 把雪宿吓了一跳。  火焰映衬之下, 他眼睛亮得可怕,似乎一夜都没有睡。  看着雪宿道, “那如果哥哥你遇到他, 你会怎么做?”  那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好像从潭水里亮起了一盏灯;又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神情狂热地盯住了向他递过来的一只手。  在看这只手是要把他推下, 还是把他拉起。  雪宿与他对视, 并没有退缩, 而是轻微而坚定地道:“我一定会救他。”  ——我会救你。  “好。好, 好!”  陆芯一连说了三个“好”, 他站起来, 俯身把雪宿压到墙上,眼眸明亮痴然,嘻嘻笑着道,“哥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雪宿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脸唰地红了,结巴道:“喜,喜欢我?”  “对啊。”陆芯却放开了他,笑道,“既然哥哥对我这么好,那我就一定要报答你。嗯,我要带你出这个洞窟,怎么样?”  出洞窟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雪宿有点被他无常的反应吓着了,道:“这,当然好。”  陆芯站直了身子,自腰际抽出一把小臂长的刀来,侧过身,笑意盈盈:“那哥哥一定要跟紧我,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一把拉住了雪宿的手,闯进了黑暗的甬道里。  一踏进湿润的泥土地上,雪宿脊背就腾升起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脚下腐叶散发出古怪恶臭的气味,虫豸在其间爬行。那些绿色的藤蔓像是冬眠苏醒的翠蛇一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贪婪地向他们探来!  铮地一声,陆芯手起刀落,斩断了藤蔓。灵火冲了过去,把藤蔓烧得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化为残灰。  但更多的藤蔓苏醒了过来,雪宿看到了它们覆盖之下露出的骸骨!  无数的藤蔓,无数的腐肉和枯骨,散发着恶臭,无数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注视着他们。那景象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就这样清晰而丑陋地印在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眼中。  恐惧摄住了他的心脏,雪宿从不知道原来一直在他们身边的藤蔓会是这样的怪物。  “哥哥,别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陆芯用力握紧了他的手,邪气地笑了起来,“跟紧我,要准备跑了!”  金红的火焰从刀身上燃烧了起来,火蛇般飞窜出去,追咬住藤蔓!  他们在长长的甬道里狂奔起来,手拉着手。  灵火环绕周身,逼退一切胆敢靠近的藤蔓,他们踏着遍地残骸和焦叶奔跑。雪宿跌跌撞撞地跟在陆芯身后,用尽全力配合他的速度。一旦停下,就会死无全尸。  跑、跑、跑。  雪宿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词。心如擂鼓,脚步又急又冲,甬道漫长得像没有尽头,也没有退路。  每每藤蔓靠近他,陆芯都会在藤蔓接触到他之前挥刀斩下。就像他承诺的那样,把雪宿好好地保护了起来,可雪宿分明看到他自己身上渐渐出现了血痕。  “唰啦!”  陆芯一刀斩出,刀刃本已有了缺口,这一刀彻底崩裂了。半截刀刃被藤蔓裹挟着吞没,他飞速地摸过腰际,双刀齐出。  他这一次出来并没有带上趁手的武器,还好,看样子应该快到尽头了。陆芯仰头看了一下渐渐高起来的甬道,道:“哥哥,抓紧我!”  “你要、咳咳,你要做什么?”雪宿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肺都在疼,但还是依言抓紧了陆芯。  下一刻,火光迸发,爆炸声闯入耳膜。  烈火在狭窄的通道内炸开,雪宿耳朵里嗡地一声,只感觉到那比自己还矮一截的小姑娘护住了自己的背,二人被气浪掀开,狠狠拍飞出去。  缠鬼藤在火焰中消失殆尽。  雪宿感觉到他们似乎是飞出了甬道,落进了一片松软带着泥腥味的凹坑里。他耳边还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立即爬起来大声道:“阿心!你没事吧?”  眼前还残留着爆炸的白光,他在黑暗中摩挲到了陆芯的手。  他在发抖?  雪宿心一紧,但随即愣住了。听觉慢慢恢复,陆芯不是在发抖,而是在笑。  是那种非常畅快淋漓的哈哈大笑。  陆芯燃起一小捧灵火,照亮了这个凹坑。他一身狼狈,华服上沾满了血迹和泥点,但竟瘫坐在地上笑得很开心:“哥哥,我们出来了!”  是因为这样才笑吗?  雪宿懵然道:“嗯……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永远跟不上这个同龄人的思路。  忽而,他眼尖看到了什么,道:“你的手折了?”  陆芯一顿,抬起左手来看了下,小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弧度。他不甚在意地道:“嗤,没事的,习惯了。不说这个。我们已经出来了,哥哥你不高兴吗?”  “……”  雪宿低下头,给他找东西固定包扎,“对不起,你比我小,我本应该护着你的。对不起……阿心。”  陆芯歪了歪头:“你为什么要道歉?哥哥你这么弱,当然不能冲在前面。”  如果刚刚落地时不是他护着雪宿,而是反过来的话,说不定雪宿的脊椎骨都会被摔断。而且他确实对疼痛不太敏感,现在在兴奋头上,就更不把这点伤放在心上了。  雪宿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我不会让你这样了。”  是他太弱小了。  陆芯笑嘻嘻道:“没关系的,本来哥哥就不是自愿进来的。这个灵境是我开的,只不过把你卷入了而已。况且,哥哥已经救了我一命了。”  这是陆芯第一次正面弹起这里是什么地方——灵境,雪宿暗暗记下这个词。  他给陆芯包扎好,上下看过一遍确认他没有别的伤才放下一半心。  陆芯主动道:“接下来我们要等——这一次不用很久,大概一个晚上。等头顶的毒雾散去,星星出来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雪宿仰起头,这个凹坑的顶上是一道黑黢黢的裂隙,有灰黑色的雾气在裂隙口涌动。他道:“嗯。”  “哥哥。”陆芯熄灭了掌心的火焰,“最后一晚上了。”  最后一晚上了吗?  雪宿心想,这七天的经历太绮丽、太恐怖、也太不真实,就像一个过长的梦一样。他和这个同龄人最后还是要分开。雪宿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怅然的感觉。  凹坑底部有些寒冷,雪宿挪动了一下,轻轻把陆芯揽住了。  陆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雪宿一僵,指尖碰到了陆芯手腕内侧的那条伤疤。  他小声问:“……为什么?”  他早就看出这是一条自杀的伤疤,陆芯说的那个求死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在分离将至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把一句“为什么”问了出来。  陆芯动了一下,转头看他。他的夜视力比寻常人好得多,即便身处黑暗,他也能看到雪宿的表情。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别人脸上见过的柔软情绪。  陆芯没有立刻回答,垂下眼,七天以来,心中一直盘旋着的念想在此时都静静地沉淀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灵境是什么地方,对其中会遇到什么全都一清二楚,也知道,他会九死一生。  因为他本就想求死。他从过了今年的十一岁生日之后,就一直开始给自己物色一个心仪的死亡地点了。最终选定的就是这个灵境,危险程度比他自身的能力高出一截,然后还特意带到了远离白玉京的朱泽洲。  别人会觉得很恐怖吧,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脑子里想的不是杀人就是怎么杀了自己? 第135章 雪无霁御剑乘风,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主殿飞去。  他此刻已至臻境,心无杂念。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个。  无数仙宫上似乎又亮起了微弱的金光,大地重新震颤起来,观如是在重新试图掌控棋盘阵,强令这些仙宫的残骸继续运作。  由于大多数已被陆宸燃覆盖,最后显现出的是极为扭曲、怪异的效果。楼梯悬浮口中,楼阁倒置,墙壁沉在地底。它们缓缓变换,像被打碎的拼图一样向雪无霁纠缠而来。  天空也被蒙上了一层绿纱似的,光影在不断变换,狰狞如蛇影。  空白的墙壁上、天空之中、屋顶的宝珠上、残破的窗格里、玉砖的倒影中……都浮现出了同一张脸。  “观如是。”雪无霁停下了剑,一字一句,杀气腾腾。  那张原本俊美的脸表现在这千万张的幻影里,显得阴森可怖。千万张口一起笑了,幽幽道:“无霁,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竟然能杀了我的杰作。你确实是我最好的作品。”  但随即,那千万道声音冷下来,脸孔也变得阴沉,“可你竟然想脱离我而活,你明明应该属于我!”  明明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却重合成了回音般的效果,令人头晕目眩。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无霁,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那些幻影倏尔消失了,变成了数千张的画面。幻象之中,映出地狱的场景,有人在地狱中受刑,人彘、油锅、断头台……十八般地狱的刑罚,如同身临其境,惨叫声声在耳。  而每一个受刑的人,都有着雪无霁认识的脸。有前世因他而死的魔将,也有他今生遇到的亲友。  这些幻象连同刚刚的那些脸,都是阵法中数一数二的杀阵、邪阵,能把它们毫无破绽、天|衣无缝地融入进棋盘阵里,还让所有画面都看起来与真实无异,这手法绝对当得起一句“天下第一”。  雪无霁抬起剑,那些脸——陆芯、长河道人、槐略、沧遗珠、缘本相……全都张开口,对他哀求、说话。  “哥哥,你要杀我吗?”  “雪宿啊……别杀我呀……”  “雪无霁!你好强,能不能别杀我呀?”  “……雪公子,我害怕。”  不断变换的人影哀哀地道。  周围海浪般涌出了无数声音,全部来自那些脸,来自他熟悉的那些人。  雪无霁是全身凝注的状态,只要心神有意思紊乱,都会露出破绽。而一旦心念被掌握,阵法就会乘虚而入,让他没有招架之力。  观如是就是要他低头,要把他重新纳入掌控之中。  可是……  雪无霁抬眸,道:“威胁对我是不起作用的。”他早就已经失去过一次最重要的人,便也无可畏惧了。  他横剑于身前,轻念剑诀。  千万个幻影被网罗进脑海,须臾,剑动。不知寒剑如风动,刺入了这数不胜数的幻象之中的一角。  而在这个角落,被剑刺入的地方,浮现出一张面孔——观如是。不知寒正正刺入脸孔的额心,伤口流下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观如是瞳孔一缩,眼中闪过愕然。  这是幻象的阵眼。阵眼被勘破,那些地狱幻象也都混乱地摇曳起来,绿光四射。雪光凝入剑刃,宛若冬临大地,万物寒彻骨。那把名为“自我”的剑,也被淬炼得更加锋利。  “你问,我该做什么?”他冷静地、杀意毕现地道。  “杀你证道。”  这就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做的事!  剑影分裂成千万,同时刺入那些虚假的面孔,把它们打得粉碎。  幻象之阵,烟消云散。  飞灰散灭之后,四周场景恢复了正常,雪无霁已经来到了含元殿上方。  “……无霁。”  而他面前,观如是的身形出现在了千钟阵之后。  手捂着额头,脸色阴沉。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左岸的微笑、凉姬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住在山下的憨批 1瓶第117章 见霁其二  含元殿主殿内的众仙骇然。  “那么多的幻阵, 他都破了?!”  “……我说, 魔主的实力, 能不能说是天下第一?”  “……”  “我等竟都被一个人困在这里,这话还有脸提么?”  “那是意外!若公平对决,十个观如是也被我们打去了!谁知道他……”  雪无霁的耳力前所未有地灵敏, 这些声音都清晰分明。而他没有被激起一点波澜,直视着观如是道:“你就要在阵法后做缩头乌龟?”  观如是的表情破裂了几分, 大概还从没有人能够让他如此难堪过。阵法师本就是负责防御或待在后方的, 他的杀手都被破解,待在阵法之后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一点被点明, 着实刺耳。含元殿内有人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好。”雪无霁平静地点点头,句生寒意, “那我便重重斩去这千钟。”  银剑凝雪光, 一剑斩下!  在第九尾复位之前,雪无霁两剑能斩掉五十层千钟阵;而此时只消一剑, 便足足粉碎了近两百层阵法!  这当然有灌注灵力多少的原因, 但根本原因还是雪无霁实力得到了质的飞升。含元殿内众仙也是看过他之间的剑法的,而此时看到这一剑,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时间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有的人是必然会惊艳天下的, 与他同时代的人必定会被比得黯淡无光。就如同之前死得不明不白的白磲宗赵文,也如无能地被困含元殿的他们。  所有人的脑海里, 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这个念头。  雪无霁一剑挥出, 并未收势, 下一击竟是更加来势汹汹。他的白袖被剑气卷得翻飞, 剑意如虹,瞬时斩去二百二十三道阵!  金色的碎片像蝴蝶一般飞扬而去,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雪。  围观者心悸地想,这居然还不是极限。他居然还在提升!  寒意穿过云层,将云雾冻结起来。层层雪云堆积,遮天蔽日。  “无霁,你太让我失望了!”观如是已然彻底失态,哪里还有高傲如竹的模样?他手背青筋暴突,狠狠一挥,千钟阵泛起阵阵青光,射出灵箭。“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不过还是个慈济堂的孤儿。是我引你入仙门,栽培你、磋磨你,都是为了你!你却让我如此失望。”  这些灵箭都是最基础的防御之阵,不足为惧,雪无霁只横剑反手一挡,就把它们尽数化解。他本不欲说话,想一直沉默到杀死观如是,但听到一个词,却开了口。  “为了我?”  他抬眸,“观如是,你真的疯的不清,事到如今还想与我打感情牌吗?你只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要做造神者,你要高高在上,你自以为你能掌控一切,你眼里看到的从来只有自己有多伟大。事实上,你不过是一个连人的情感都学不会的怪物罢了。”  观如是在他说的前几句还没有太多反应,到了末一句却蓦然睁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露出被刺痛的神情。  “你自己是这样,就也想把我变得和你一样。好像这样你就能变得正常了似的。”雪无霁道,“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你——”  观如是被戳中了痛脚,一时忘了反击。雪无霁毫不犹豫,又是两剑斩下。四百层阵法尽数破碎,金色的光点消失在了观如是眼中。  “你引我入仙道,让我成为第一大宗的首席弟子,我一直记得。你说你对我失望。可早在我入魔之时,我就已经对你失望了。”雪无霁顿了顿,不无嘲讽,“……师尊。”  观如是一下子愣住。  雪无霁曾经也把观如是叫作师尊,把这个人放在和长河道人一样的地位。  观如是对他淡淡,他自己也不是多热情的人,自然也就不亲近。然而,他心里一直是把他看作师尊的。  甚至在他入魔坠入九渊界后,心里也一直隐隐约约地抱着一个念想。在想,观如是会怎样看待这个他名义上的徒弟,会不会维护他,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可能。  但传出的却是观如是闭关的消息。  今生当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观如是一手设计的时候,除了愤怒还觉得悲哀。  悲哀自己当时的念想究竟有多可笑。  就像一个幼童期冀长辈为自己澄清委屈,却全然不知一切的恶毒都来自于那个长辈。  雪无霁只叫了那一声“师尊”,就改口了。他目光雪亮,在观如是的视线中逼近道:“观如是,别想把我塑造成什么样子。我从来不是你的作品。”  剑光一直未停,雪无霁的心也没有丝毫动摇。把这些一直积压着的东西全部诉诸于口,他心里反倒痛快了,就像挖去了一个脓疮一样。  千钟阵已被削弱一千五百道,那层凝实的金光逐渐暗淡,几乎快看不见了。  雪云已经堆积得足够多,这向来彩霞缭绕的含元殿方圆之内,竟然下起了雪。因为一个人的剑意。  而观如是看着那不断减弱的千钟阵,惊疑不定,眼中怒意与惶恐交替闪烁。他终于从失神里醒悟过来,一掌拍在千钟阵上,金光再盛。  “不可能!我不可能输!”他疯了般往千钟阵里灌注灵力,抵御雪无霁的剑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错?我造出了仙主……不该是这样……我怎么可能输!我的造化道是天下第一,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我挡不了的剑招!”  雪无霁又是一剑下去,金光再次波动起来,碎片坠落。这一次,整个千钟阵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表面一闪一烁,像极了即将熄灭的烛火。  观如是的努力完全徒劳。  雪无霁冷冷道:“怪物已经被我杀了,你造的神,也不过如此。你应该明白,前世的我杀不了它,而今生脱离了你——我却能砍下它的头。你早就已经输了!”  观如是刚刚被他点中痛脚只是失神,但听到这句话,脸色却一下子苍白起来。两眼幽幽地盯着雪无霁,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好似大梦初醒一样。  他把自己定为造神者,可这“神明”脱离了他的掌控,完全变成了他期待之外的样子。不仅如此,还斩杀了他自以为最好的杰作。  他失败了。  骄傲如他不允许自己自欺欺人,此时的雪无霁,远比他预想中的那个“神明”强大。  “铮——”  一声巨响唤回了观如是的思绪,之间三千层金钟,已然破去了两千九百九十九道。只剩下最后一层防御了!  雪无霁已经没有兴趣关注观如是的心理波动了。他面向这最后一重金钟,剑上寒光渐渐收入剑刃。  天地间仿佛忽然宁静了下来。  这最后一层金钟,名曰“心阵”,准确来说是幻阵的一种。如果在这里被迷惑,那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连自身都会化为千钟中的一道,迷失其中不得解脱。 第137章 他有些艰难地回过头,看向了雪无霁。  雪无霁没想过自己会再看到这张脸,更没想到,自己再看到这张脸时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可笑,其二才是憎恶。  他不是圣人,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打着爱的旗号让他生不如死的人。  江岭绯道:“……我知道我的错误这辈子都偿还不了了。雪师兄,我听说九尾有九世轮回,如果是真的,你愿意有一世与我……一起吗?”  他眼中满是祈求,恍如当年初到琉璃宗,那个拉着雪无霁袖子寸步不离的小师弟。  陆宸燃脸色立刻阴下来,道:“你也配?”  雪无霁静默了一下。  “别叫我雪师兄。”他开口,却是这么冷淡的一句。转而,他神色发生了改变,似笑非笑,琉璃似的眼眸看着江岭绯,“如果我有九命,那每一世都会许给陆芯。”  陆宸燃一下子抬头,耳根都红了。  江岭绯错愕,眼中的光一下子成了死灰,不甘不愿地流下两行眼泪。  雪无霁调动灵息,不知寒发出铮铮剑鸣。  犹如凤凰清啼,剑鸣每响一声,清正的剑意都在天地间荡涤一次。扩散到废墟之上,扩散到含元殿上,扩散到云层之中。  漫天大雪仿佛同时听到了指令,每一片都微微颤抖起来。  观如是愣怔住了,瞳孔中倒映出一点银白的剑影。  见证着这绝世的一剑。  俄顷——  长剑飞出。  如白练,如长虹,璀璨披霞,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雾皆凝为冰花。  是极致的美,也是极致的杀机。  流星般划过,将观如是当胸穿过,死死钉入了青寻神木当中。寒冷的剑意席卷过青衣的胸膛,在他的皮肤上绘制出曼妙的霜花。而江岭绯的魂魄早在接触到剑意时就因承受不住而无声碎裂。  这一剑威力不知胜过百年前岁歇宴的多少倍,只一眨眼之间,整棵青寻神木就被冻结了厚厚一层冰,枝丫原本的雾凇更繁茂。  而观如是被冻成了雕塑般。不知寒嗡鸣,那冰雪雕塑上便就又出现了裂痕,蛛网般扩散,最后整个碎裂开来,化作细碎冰晶。  寒意传达而下,三界尽霜雪。  连魂魄都一起碎了,真正的魂飞魄散,再无翻身余地。  观如是一死,含元殿的阵法也随之损毁了。  “啥?我们出来了?”  “看来那观疯子被杀了……魔主……真厉害啊……”  “快出去,快出去!可憋死我了!”  “嘶——外面怎么这么冷!”  众仙一出含元殿便呆住了。  只见目力所及处,全部变成了隆冬之景。  “哥哥这世又做了一次‘一剑霜寒十四州’啊。”陆宸燃走到雪无霁身边,笑道,“我同宿哥哥一起成名了。”  雪无霁身心一松,嘴角微翘:“但,这一次我不喜欢这句话了。”  陆宸燃扬了扬眉,表示疑问。  雪无霁把剑从青寻神木上拔|出来。低沉的剑鸣水波般扩散,而后又消失无踪。  他伸手按住树身的伤痕,灵力灌入,剑痕缓缓愈合。  与此同时,雪逐渐停了。  厚厚的云层破开一道裂口,有光从缝隙里照出来。  上一刻还满目冰霜,下一刻那些冰霜都开始弥散,如同一场梦境般。  他曾经看过一场无望的大雪,这场雪下了一辈子。到他死,他都被困在这冰雪的迷梦里。  但现在,冰雪消融,他找到了一个为他秉烛、为他驱散寒夜的人。  陆宸燃道:“那不如,‘一剑霜解十四州’?”  万千道金光从云层中涌出,蒸腾的雾气、弥漫的冰晶在霞光映照下反射出璀璨彩光,又由九天之镜的湖水倒映出来,美妙绝伦。天地仿若变为了水晶世界。  云开见霁明。  雪无霁看着他的眼睛,道:“嗯。”  —正文完—  ※※※※※※※※※※※※※※※※※※※※  终于写完了!感谢在2019-12-14 21:00:02~2019-12-16 00:0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凉姬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6671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8章 番外一  不知寒生病了。  “你们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生病怎么了?剑灵就不会生病吗?”  房间里燃着灵香, 清冷的灵气缭绕浮动。大白猫缩在被褥里, 碎碎念,暴躁而虚弱, “你以为我想吗?”  正是化为白猫形态的不知寒。  它睡在陆宸燃专门给它做的小床里,周围坐了两个人, 雪无霁和沧遗珠。  雪无霁有点无奈地道:“别多说话了, 好好修养。”  不知寒道:“我不说话难受。”  雪无霁道:“……也好, 你说, 我听着。”  不知寒道:“但是我说话也很难受。”  雪无霁:“……”  此事说来话长。源头还在雪无霁这个主人身上。  在最后和观如是的那一战之中,雪无霁一下子提升得太快,连带着剑灵阶级也突飞猛进。但当时不知寒还好, 并无异常,回来之后却就开始说难受。  过多的灵力淤积在它体内,导致不知寒像生病了一般。  沧遗珠翻了一堆典籍, 表示这样的案例太少见,大概只能静静修养让不知寒自己适应了。毕竟主人提升太快导致剑灵无法跟上的例子, 属实奇葩。  雪无霁知道原因后有点愧疚,这三天一直陪着不知寒, 感觉自己好似养了一只猫一样,并且耳朵里充斥着它的喋喋不休。  九渊那里先让沧遗珠来回两地进行沟通。楼蓁也暂时留在了仙界,陆宸燃带着她逛了几遭白玉京。  雪无霁摸了摸不知寒的背毛, 替它稍微梳理了一下灵力。那原本根根如雪铸、莹白得发亮的长毛此刻也蔫趴趴的。  但此法见效甚微, 不知寒还是在难受地哼哼。雪无霁这个主人的灵力现在对它来说非但不亲和, 还很容易变成负担, 于是雪无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沧遗珠道:“你有什么想法?要不要回一趟剑冢?”  雪无霁沉吟片刻:“我再考虑考虑。”  如果再不好,就要考虑回一趟剑冢了。  不知寒缩成一团,冷得打摆子,连锦被也无法让它好受一点。这下子真成了个病猫了。  “我不想回剑冢,”不知寒翻个白眼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去了作甚?”  它病中脾气见长,十分任性,这话让雪无霁有点头疼。  正在这时,雪无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回头道:“陆芯。”  “……同样是病号,怎么你就好得这么快?”不知寒抬了抬眼,没好气地道。  年关刚过,还未出正月。因为陆宸燃身体还未回复,一行人都先留在了凌霄。  只见黑衣的青年身披黑色大氅,脸周围簇着一圈灰色的毛。外面兴许下着雪,大氅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他进了温暖如春的屋内便把外袍脱下了。眼如桃花,嘴角带笑,长发以金冠竖起,大氅下是帝王服饰。愈发显得长身玉立,灼然夺目。  “宿哥哥。”陆宸燃在雪无霁身边坐下,笑意盈盈,“我只要看见哥哥就什么都好了,不必多休息。”  雪无霁握了下他的手,道:“不要逞强。”手都是冰凉的。  不过陆宸燃本身实力高强,恢复得也就快。现在问题比较大的还是不知寒。  “我也没打算逞强。”陆宸燃懒散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晾一晾仙门那群蠢人。”  含元殿一战后,整片含元大殿几成废墟。观如是身死,所做的事引起八方质疑,连带着琉璃宗现在上下都焦头烂额,而琉璃宗原本是负责含元殿修缮事宜的,现在无暇他顾,底下仙门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扯皮。  毕竟,琉璃宗之所以能负责含元殿是因为它是凌霄第一大宗;而谁若能接手它的事务,那就隐隐有“下一个第一大宗”的意思了。为此不少门派都在明争暗斗,对琉璃宗落井下石。  陆宸燃是仙皇,对宗门争斗乐见其成,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把所有各怀心思上门的人都拒之门外。  前世雪无霁身在琉璃宗百年,多少对其也是有些感情的。观如是的事,其他许多峰主是当真不知情。更何况,沈光袁朵朵等人还在竹津峰呢。  但他身为魔域之主也无法插手凌霄太多,只能遣人帮衬一下了。雪无霁知晓陆宸燃对琉璃宗没有太多好感,因此没有麻烦他。  “对了。槐略和缘本相呢?”雪无霁忽然想起来这两人。  陆宸燃把下巴搁在雪无霁肩膀上,道:“去虹光门了。蓁蓁也跟着去了。”  雪无霁点点头,原来是去见父母了。  沧遗珠黑着脸:“……他们俩还真是悠闲。”  为什么他就如此忙碌,要两界来回跑,还要给猫看病?到底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就他没有道侣。  可他偏偏还忙得乐在其中,妈的。  雪无霁又问了沧遗珠一些魔域的事务,陆宸燃不时添一两句。恍然间还叫别人以为仙魔两界已经和谐如一家了。 第139章 ……嗯,真是特别恋爱脑了。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对“不太正常”的cp,最后演绎出的却是一个互相救赎的故事。  他们一直不曾伤害彼此,而且一直在互相拯救。  在主cp设定上,燃雪是非常明显的“互补”cp,但又殊途同归。  他俩的身份,燃是仙皇,雪是魔皇。通常的性格配置应该是反过来的,这有点反常规的趣味(?)性。  暴君与美人狐的搭配则比较经典,虽然在魔界众的眼中燃才是祸国殃民小白脸233  这本着墨重点在主cp,而箭头关系中心是雪。回归到开头,这个故事就是一个雪在寻找自我的故事。  开文之前,陆宸燃在我心里的形象一直是一个冷冰冰的厌世美人攻。  嘴角含笑,眼睛漆黑,是动画里那种全部涂黑只有一个小光点的黑。他看着你,和看一棵草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  除了雪宿。  这个人是他全部的爱意,全部的温柔,全部的人性,全部的意义。  陆宸燃身上有很多抑郁症的特征。  遇到雪宿前,和雪宿死后,他是行尸走肉。他每天正常得异常,但看到高楼会想,啊,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怎么样?看到水潭会想,不如我就溺死吧?  他其实并不想活,他感觉不到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没有雪无霁,他确实会杀光所有伤害过他和灯姬的人之后再自杀。  他不恨谁,他只是对一切都感到厌烦,觉得这世界扭曲令人发笑,只是觉得一个人去死太亏了——就是这种我死了也不能便宜了别人的性格。  他像一个漂亮的人偶,人类的情绪穿胸而过,留下空旷的心脏。  而雪无霁,我则是考量了很久。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梦里。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是没有一颗星子的黑夜,水墨色的山峦上远远的一个白衣的背影。  他伸出手,接住了天上飘落的第一片雪。  第二天我回忆,想给他取个名字。拟定了很多,最好选了“雪无霁”。  过了短时间又梦见了他,这次只记得一双眼睛。  他站在云端看了我一眼,铁灰色的天,漫天风雪。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寂寞,也很悲伤。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这一世是一个“崩人设”的过程。  第一剑仙,冷漠无情,雪刃如寒,正道代表……这是前世落在雪无霁身上的形容词。就算是堕魔之后,凌霄提到他也逃不开上述的形容,左右多一个“可怕”。  但真正的他呢?  他当然也很厉害,也很坚强,但他不是一尊雕像。他是有感情,有好恶的。  他贪凉畏热,怕苦好甜,很多时候傲娇得可爱。还有一点天然呆,直球得可怕。  他会痛,会绝望,会崩溃,他不是神。他那么温柔,不适合整日处在杀机里。他的心脏也是热的,他的血和眼泪也是滚烫的。  企图把这样的一个人,塑造成一个冷冰冰的神,实在是太残忍了。  全文里我为数不多的感到想哭的地方,第一个就是他在南宫城玉雪楼的时候。(24-25章)  他不知道人间烟火,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过往被抹去了那么多。他不知道过生日要干什么,不知道正常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  我写他一个人站在人群里的时候,真的特别想哭。  神龛很重。他要打碎那座精美的牢笼,说,我不是谁的作品,不要企图把我塑造成什么别的东西。  于是有了他和心魔的对抗,他第一次说出“我有我想喜欢的人,我有我想成为的样子”,有了他的自我选择,有了他那主动的一吻,有了他最后对观如是和江岭绯的嘲讽。  陆芯从来没有干涉他,就如他前世在花灯里写下的愿望——他希望宿哥哥活成自己心中的样子。  如果没有,他就帮他找到。  这场路途,就是他送给宿哥哥的礼物。  说是病娇,但他最大的愿望却不是拥有雪宿。  他把雪宿看作一个完整的个体,他爱雪宿这个人,这是他和观如是、江岭绯的区别。  而雪宿其实一开始对他就很双标了(。)他也对陆芯很感兴趣,还有一些喜欢。大约是暗恋而不自知。  而在今生的过程里,他叩问自己的内心,也清晰明了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2x配角  文中的两个反派,大boss观如是是一个很典型的影视剧式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现实中的我并不了解x)  他对他人没有共情,对自身事务没有责任心,一切出发点为了自己。  极度自负,对自己的行为也缺乏控制力,很容易翻车但就是自信自己不会翻车。  喜好操控,并且唯有当想操控的对象脱离了掌控时会感到挫败和愤怒。  这种形象通常会有一个“伟大”的目标。他的是“造神”——但最后神明不仅脱离了他的掌控,还否认了他。  最重要的是,自负如他也不得不承认,最后这个拥有了自我的神明要比他的期待更完美,这个认知才最终导致了他的恼羞成怒。  其实我并不觉得他对雪宿的感情是喜欢……喜欢和爱情,在他看来喜欢是一种低级的情绪。  他的感情说起来很复杂,基调很像控制型的中式父母对子女,又混杂着信徒对臆想中神明的膜拜,既高高在上,又匍匐在地。  自负背面必定是自卑。  他的名字来源于“应作如是观”,我基友说一开始以为他是个佛修(。但我起名靠直觉,其实没啥深意……  小boss江岭绯。这个角色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又蠢又坏,恶毒且有毒。坏心完全被观如是利用,耍得团团转。嗯,就是……一个可以尽管恨的角色。  副cp。我挺喜欢槐略的哈哈哈我觉得他是哈士奇攻,但好多人一开始都觉得他受,我(。)  他和缘本相会挺幸福的。缘本相的关键词也是“自我”,两个受的主线是一致的。  缘本相——原本相,名字上也能看出来。我很喜欢激烈的故事,比如哪吒的剔骨割肉。  缘本相单纯却爱憎分明,外柔内刚,让他来进行这种极端的举动会形成一个很强烈的反差。  小声)因为写出来后发现大家都震惊槐略是攻,我怕他太受了还删去了原定的一个他女装的情节……(喜欢让攻穿女装这是什么恶趣味x)  还有其他配角啦,比如沧遗珠。我感觉他适合单着,倒不是因为受过情商,而是感觉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挺开心的(?)  话说初版人设里他的设定是“无性别”来着……可以看做一个隐藏设定吧,他那么潇洒,是不为身体所拘束的。性别和灵肉,全都无所谓。  我还挺想再写写他的,以后有机会或许会作为平行世界的形象出现。  3x琐碎  这篇文我写得还挺佛的,心态比较健康。  就是三次元太忙了,请假了很多次,这一点要对大家说对不起。期中考试之后结尾又撞上了一堆论文和作业的ddl,还有六级考试,很着急很想快点完结但又必须写论文。  我写东西其实是有点慢的,至今打字还是只会“二指禅”。还有达不到情绪就写不出来。  这篇文原定是35w字左右,最后超出预计到了40w_(:3)∠)_  然后我发现了我的一些不足吧,首先是平衡回忆杀和主线,还有三本写下来,我发现我只擅长这种副本式剧情流……下一本应该会进行一些别的尝试。  上一本我说我喜欢drama的、冲突激烈的故事,但写完这本我发现这真的很累……角色痛苦时,作者压力也不会小,要反复调动情绪来配合文字。  所以下一本基调会比较欢乐吧,而且我觉得现代未来文不适合这种撕心裂肺的虐。也是写来让自己开心的(。  那么xd旅途愉快~第119章 番外二  一百年后。  凌霄, 朱泽洲, 慈济堂。  “你快点收拾呀!要不然赶不上星宿铺子降落怎么办!”  正值春日四月,凌霄也是一片春意浓浓。慈济堂翻修一新的内堂里, 一个花衣的小女孩儿正在催促一个胖胖的小男孩。  小胖墩男孩清点着包裹里的钱、身份碟和零碎,道:“别催了, 来了来了!就好了!”  花衣小女孩道:“啊!那边好像船降落了, 别收拾了快走啊!”  说着, 抄起包裹就拉着小男孩狂奔出去。  “星宿糖品”是这几年三界兴起的一家甜点铺子的名字, 每一家分店都是一架飞舟,遨游三界,和三界的许多糖品店都有合作, 足可见其财力雄厚。  传闻其总舵是由仙皇和魔主共同开设的,但传言不详, 没有人能够肯定。  仙皇陆宸燃与魔主雪无霁在二十年前双双退位,前者把皇位传给了自己仅剩的二皇兄, 后者的魔主之位则是由养女楼蓁以实力杀上去继承的。  而后, 两位的行踪就无人能肯定了。有许多消息说在各地看见一对俊美如天人的道侣, 一黑衣一白衣;还有人说,曾看见某条星宿船上的老板是这对道侣。  总而言之,令人遐想无限。  “小……小彩,我跑不动了。”小胖墩跑得满脸通红,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 你能不能慢点。”  小彩骂道:“才这点路就喊累, 改天我就写意见书叫堂主管管你的饭食!都是吃得太好了……你看来晚了吧,好多人,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她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只见巨大华丽的飞舟停泊在专设的港口,桅杆上飘扬着旗帜。人群已经将甲板堵得水泄不通,到处可见喜气洋洋的人提着包扎好的纸袋,糕点的甜香几乎在上空形成粉红的云。  星宿铺子十分受欢迎,所到之处都是这样的人山人海。其中卖的甜点什么价位都有,汇集了三界特色,还有些特殊的船只只向贵客出售。  不仅如此,星宿还有一个特别的规定:凡是持有慈济堂身份碟的孩子,都可以以手工小物或旧衣等零碎换取乙等区域的甜品。这也就是小彩和小胖墩今天的主要来意了。  “对,对不起。”小胖墩挠头,“都是我太慢了。”  小彩叹气:“算了,不用道歉。排队就是。”  队伍移动缓慢,这一排就排到了正午。  两人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但还是满脸兴奋。  回到慈济堂,小彩看向门口,忽然站定:“咦?来客人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慈济堂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似乎正看着那“朱泽慈济堂”的匾额。  他戴着帏帽,腰间悬着一柄银白长剑。仅仅只是一个侧影,气质却叫人难以言喻,仿佛周身都安静了下来似的,有沉渊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