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存》 十岁那年的记忆(1)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射下,灼眼得很。 大老远地就看到弄堂口有个人影,迎着夕阳,暗红的光铺在他身上,整一个人就像血淋淋地杵在那儿。 说实话,我有点佩服我自己,总是可以把那些毫不相干的事物想得那么血腥,用狗蛋的话说吧,就是傻丫,你开始愤世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拿他的头当木鱼敲,高傲地说着,愤你个大头鬼。他倒是没再说什么,挠了挠被我打过的脑袋,咧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很多时候我总是担心这个孩子会在我的摧残下变弱智。 这会儿,我掠了一下头发,偶尔我也可以把那一头齐肩短发甩得荡气回肠。儿时长发的我和婉琪,狗蛋总能轻而易举地区分出来。 这是苏婉君,这是苏婉琪,婉琪是婉君的姐姐。 他总这样跟那些区分不开我们的左邻右舍介绍道。仿佛我们两个人的脖子上挂着只有他才看得到的隐形牌子,牌子上就写着我们俩的名。 两张同样的面孔,时常被认错的感觉,就像有人跟你说,你中了几百万的大乐透,可当满怀惊喜的你要兑奖的时候,那个人却满脸歉意地对你说,sorry,我看错了。这无疑是当头一棒,活生生的精神摧残。后来,在拥有骄傲的长发和不再失落之间,我放弃了前者。当时的态度是那么刻不容缓,就像当初那个女人离开我们那样坚决。 林佐楠喊我的时候,我才把四处游荡的神经给拉了回来。他叫我小豌豆。对于这个娇小玲珑的称谓,我高兴时听着还顺耳,来气时就厌恶得不行。 我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说:“干嘛?您杵在这,是扮僵尸吓人呢,还是装木乃伊练身段?” 林佐楠一时词穷,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停地搓着衣角。我就是讨厌这样一个男生如此小家子气。所以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林佐楠缓过神来,默默地跟在我身边。 晚饭过后的弄堂,那些妇女总是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逼仄的空间挤满了尖酸刻薄的话语。她们扯着尖锐的嗓子,张牙舞爪地描述着,讥笑着,咒骂着。生怕错过任何可以协助她们散发满嘴恶臭的介质。比如说,看到我出现之后。 “整天板着个脸,倒霉的扫把星。” “就是,小小年纪尽学坏的,活该有这样一个妈……” …… “唉,别这么说,怪可怜的娃,没爹没娘的……” 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滚你们的没爹没娘,你们苏奶奶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在这给我咬舌根,可别不小心咬断了,他ma的下辈子当哑巴!”广褒的黑夜就这样迅速地席卷下来,我悲得对着那一张张已模糊不清的虚伪面庞叫嚣着,然后踩着因日积月累,已布满污垢的帆布鞋转身离开。我发现自己长期在那些恶心龌龊,咄咄逼人的氛围的熏陶下,变得肮脏起来。 十岁那年的记忆(2) 随后,我清楚地听见身后的林佐楠很伤痛地叫着我小豌豆,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的,因为我更清楚地听见他妈妈李美娇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怨骂他:“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我滚回来!和那祸精贴得那么近,也不怕作贱你自己!“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过去拉住林佐楠,然后拍了拍他的衣服,嘴里念叨着:“可别把霉运带回家。” “妈……”林佐楠推开李美娇,口气尴尬又牵强。 知道吗,李美娇有一个特点,就是擅长演戏,长期以来,我一直为她没被星探挖掘出来这件事感到格外惋惜。没准她可以把微笑的蒙娜丽莎生动形象地演成回头一笑百媚生的凤姐,以此来达到更多娱乐性的收视率,但李美娇毕竟不是凤姐,更何况商业传媒一向是自发性,盲目性,于是诸多企业开始争先恐后地将自家的产品始更改为“娇姐牌xx”的光荣称号。这永远是一场愚昧庸俗然而却深远持久的形式,好比追捧周杰伦的人远远多于知道周恩来的人。 可见现在是她李美娇发挥一技之长的时候,所以她成功地抓住了情节,顺其发展下去。林佐楠“蜻蜓点水式”地一推,也可以让外表强壮的她踉跄了几步,显然李美娇是严重的“虚胖”,像一块发哮的面包,外表庞大而内在空虚。 李美娇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好你个臭小子,算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为了那个祸精,连妈都不要了!你说你说,你说你是要那祸精,还是要妈。" 这让我不由地联想起琼瑶小说里,女一号声泪俱下地质问男一号:你说你说,你说你是要她还是要我。不待男一号开口,紧接着该是一阵娇泣的哀嚎: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这样蹩脚的戏码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自己步伐。因为愤怒,我的手脚冰凉,脸却死死地发烫。 林佐楠算什么东西,就算是优等生,还不一样是婉琪的手下败将! 苏婉琪是我的孪生姐姐,但我对她从来都是直呼名讳。因为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更像个姐姐,她甚至软弱到需要我来保护。 我同狗蛋说,兴许原来我才是姐姐,但是婉琪在胎腹中哭闹着说要当姐姐,于是身为姐姐的我不忍心看到她的眼泪,所以让给了她。又或许我们两个人猜拳,然后我输了。 听到我这么无厘头的推测,狗蛋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说,傻丫,真傻。 十岁那年的记忆(3) 可想而知,林佐楠才不是什么狗蛋,他那么优雅的人才配不上这么俗气的名。关于狗蛋的出现,我清晰地记得十岁那年: 家里能摔的东西都跟花儿绽放般开满地,屋内的争吵无休止尽。那时候的我傻到了以为只要不去听他们的争吵声,就什么事也没有,这跟掩耳盗铃是同一性质。 我拉着因为受惊吓哭得双眼浮肿的婉琪,在弄堂里溜达。两张同样的面孔,一个哭丧着脸,一个却笑得天真无邪。就这样,一个白皮肤的清秀男孩警惕地盯着我们看。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跟只小白狗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忠实地坚守着。当看到陌生人靠近时,他就会满目警惕地盯着她们看,冲她们狂“吠”。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吠”,甚至你叫他“吠”,他都懒得冲你“吠”。 我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他抿着好看的嘴唇,把所有的话都溺死在他的喉咙里。我再次打破沉默以表示我的不满。我接着问:“你叫什么?” 但他始终保持原有的姿势,一语未发。 看他那样高傲,我不高兴地小声嘀咕着:“名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难不成叫狗蛋。” 很不幸的是,这句话传入他的耳朵,他顿时像只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吼道:“你才狗蛋!你才狗蛋!我叫叶哲晖!” 我一时愣住了,婉琪吓哭了,她的哭声替我回应了眼前这个急躁的狗蛋。是的,简单的两个字就能使一个沉默不语的小男孩变得暴躁起来,可见中国两千多年的文化历程果然名不虚传。于是这两个小小的字眼就这样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了。 叶哲晖的出现并没有像小说情节安排的那样,拥有一个完美的开端和发展。只记得那个时候,弄堂里总会出现这样一个秀气的男孩在那里徘徊,无论谁跟他搭话他都当空气,总是一副盛气凌人,高不可攀的摸样。所以有一次我忍不住拿小石子扔他,他回头狠狠地瞪我说:“你个傻丫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我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拔腿就跑。不跑还好,这一跑引来一只大黑狗的狂追,看到身后那只大黑狗,我吓得跌倒在地,鼻子狠命地发酸,一时不知所措。这时,不知道叶哲晖在哪捡了根小木棍,急匆匆地跑过来,像只母鸡似地把我护在身后,舞动手里的家伙把大黑狗给赶跑了。 看到这明媚的画面,我悠然泪下。叶哲晖看见我哭了,慌忙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被咬了吗?” 我使劲地摇头,跟个波浪鼓似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呢,有我在。” 那年我十岁,他十三岁。叶哲晖,我的狗蛋这么跟我说:没事呢,有我在。我感动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当时候的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让我不由地把他和书上所说的“白衣天使”联想到了一块,对他的好感,便从此滋生。 十岁那年的记忆(4) 叶哲晖也就这样开始闯进我的生活。我问他打哪儿来,他说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和这弄堂形成对角线,不远也不近。 那时,可以用“对角线”一词来解释地理位置的这个男孩,我仰慕得不得了,而林佐楠当然也不服气得不得了。我没好声气地取笑他说,你会么你?亏你还天天奖状大把大把地拿回家搭积木,顶多就一书呆子。你苏大奶奶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妖,有多深的底儿了。 林佐楠气的憋红了脸,自个儿内心纠结去。他可不敢对我发火,因为自小我就以“敢凶我就不再和他玩耍”作为威胁,这像是对他的童年种下的蛊,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对我百依百顺的。 可见在林佐楠的心里,肯定是怨恨着叶哲晖的,不然他怎么会用那种极度不满的眼神瞪着叶哲晖呢?而叶哲晖却微笑着,跟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看吧,这就是两种人的差别。 我一直都叫叶哲晖“狗蛋”,起先他还会挥着小拳头对这个不雅的称谓进行反抗,在我宁死不屈表示反抗无效的态度下,他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弄堂里砖砌的黑白水泥墙日益斑驳,它的古老增添了它的神秘,这和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相比,是另一种风水文化。夏日的微风吹起丝丝凉意,我和叶哲晖总是喜欢光着脚丫在厚厚的青石板上嬉戏,远远地看着男孩子们打弹球,滚铁圈,女孩子们则是喜欢跳跳皮筋,踢踢健子。青石板带来冰凉的感觉直抵达脑部神经,这是一种另类的享受。 婉琪平时都不爱出门,她总是喜欢呆在家看书,所以功课一直都比我好。而林佐楠是不能出门,他总被他妈妈李美娇压迫在家里学习。有时侯,我看见他在阁楼的窗台上,透着松木的质感,向我投来可怜兮兮的眼神。 而我,每天都和叶哲晖疯玩在一起,这种日子,让我青睐不已。 有一天,叶哲晖突然跟我说:“傻丫,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 我怯怯地问:“哪儿?远么?” 他说:“有点远,但是那个地方好。”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还是经不住诱惑地说:“那走吧。” 叶哲晖拉着我的手,我不知道这样同他一起走了多远的路,翻过了多少条繁华的街,挤过多少拥挤的人群才到达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我跟着叶哲晖深深地呼吸,空气格外清新,我感觉大脑一阵空旷与轻松。我们在草地上奔跑着,打滚着,玩闹着,说笑着……玩累了我们就一起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彼此乐不知疲。 纠结许久,我忍不住问叶哲晖:“狗蛋,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那年,十岁的我羞怯地问叶哲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好吧,我承认我至今还自信地认为,那一壮举不代表我早熟,而是早慧,所以当他眼神复杂又迷惑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带着十分肯定的口气问:“难不成你不喜欢女孩,你喜欢男孩?” 说完,我再自个儿吃惊的张圆了嘴巴。事实证明,人就是不能太自信。叶哲晖狠狠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敢情一个人没遇到喜欢的异性之前,都是喜欢同性?” 我委屈的揉着被刮地生疼的鼻子,接着问:“那你现在遇到了么?” 叶哲晖捋了捋我际前的发丝,说:“好啦,傻丫,要是以后真没人要你,我再收下吧。”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极了承诺。我在心里笑开了花。可惜时间过得就是快,用一个烂俗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光阴它似箭了,也就如梭了”,我们还没笑够,乌沉的天迅速覆盖了下来。 十岁那年的记忆(5)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那个叫李勤的女人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她一把抓住我,手里的家伙一下一下抽打在我身上。我不哭也不闹,倒是婉琪,为我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等李勤打累了,打够了,打完了,骂骂咧咧唠了几句就回房间去接着和爸爸吵。 渐渐地,我日夜在这种争吵声中,好像有了免疫的功能。 婉琪走过来,看着我身上的伤痕,眼泪越积越多。我艰难地对她扯出一个笑容说:“婉琪,我今天玩的好开心。” 然后就踉踉跄跄地回房间了。 夜里,婉琪握着我的手睡着了,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因为全身的伤痕都在隐隐作痛,使我的神经末梢变得敏锐。后来,我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叫:傻丫,傻丫。 我屏息细听,是叶哲晖在叫我,声小却铿锵有力。我像条游蛇一样轻轻地滑下了床,慢慢地走到窗前,他看见了我马上对我挥了挥手。天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想立刻冲到他身边。 我示意他去远处等我,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开了小缝,像只小猫一样钻了出来,再把门关好,小跑到他那儿去。 夜里的风和着弄堂里人家窗台洗衣皂的干湿味,地上的轻小物体被卷起,唏唏簌簌地响。借着月光,我看到叶哲晖洞悉一切的眸子闪烁着光芒。 他说:“傻丫,伤的怎么样了?疼么?”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叶哲晖抱着我,拍着我起起落落的肩膀说:“好啦,乖。都是我不好。” 没有人曾告诉过我,原来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是那么温暖。我哽着喉咙说我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过了一会儿,我问:“狗蛋,你为什么都不回家啊?” 他明媚的眸子霎时黯淡成伤,轻声地说:“就是不想回去,我离家出走很多天了。” 我想了想,接着问:“为什么呢?那你不回家,住哪儿啊?” 面对我的不依不饶,他没再多语,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四目相聚,我读到了他内心有着不愿让人揭开的伤,即使是我,他也不愿意。我开始觉得心灰意冷,如果我是他重要的人,那他还会对我这般隐瞒么?或者换句话说,我和他之间隔着我们谁也看不透,望不穿的墙。 十岁那年的记忆(6) 在这条狭小的弄堂口开着一家小精品店,外屋十几平方米,卖些简单的文具,还有一些小饰品和精品。虽然寥寥无几,但对十岁的我来说,已经算是满目琳琅了。店里没有漂亮的玻璃橱窗,甚至很简陋,也没有招牌。我每天都站在那家店门口远远观之。 老板娘是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妇女,一个人生活,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因为她每天都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目光呆滞,口里喃喃自语。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所以店里的生意有点冷清。我听见大人们从她店门口经过时跟她打招呼,叫她呆姐,然后呆姐就会呆呆地冲那个人笑。其实呆姐她并不呆,兴许只是有点精神恍惚,也不知是为了啥事。 记得第一次去那家店的时候,也是站在门口张望,呆姐对我笑得谄媚,说:“小姑娘,进来看看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没多久,架子上一张墨绿色的小卡片映入我的眼帘,准确地说,那是一张书签,上面画着一男一女,他们牵着手在草地上奔跑。那时,小小的我便开始学会了怀念那日叶哲晖带着我奔跑的情景,也懂得了什么叫做,爱不释手。 第二次去店里的时候,呆姐没再对我笑了,但还是招呼我进去,说:“叫你妈妈带你来看看吧。” 第三次…第四次……久了,呆姐也不想再让我进去了,以至于形成如今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局面。 那时的林佐楠见我那么迷恋那家小店,每天都会在自己养的小猪里掏几个钢蹦,一会儿给我买个精致的小发卡,一会儿给我买本漂亮的小本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其实让我迷恋的是那张小小的卡片。唯独叶哲晖,我的狗蛋。 当叶哲晖将那张我满怀眷恋的书签递给我的时候,我高兴地又蹦又跳,甚至抱起他好看的脸蛋狠狠一啵。叶哲晖“唰”得羞红了脸,林佐楠“唰”得气红了脸。 我一笔一划地在卡片上,男孩的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上“狗蛋”,写完再认认真真端详了一下,偷笑了一下,然后又在女孩旁边写下“傻丫”,这才满意地将卡片装进衣兜里。 这些稚嫩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就被命运残忍地掠夺了我童年的那些天真。还记得那些天,家里的争吵声一浪推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抑郁已久的声线无需呐喊,只要一点点轻微的震动,就崩溃了。酒后驾车引起的车祸让我和婉琪从此成为了没父亲的孩子。而那个被我们唤做母亲的女人,就在这种情况下,在我和婉琪声泪俱下的情况下,狠心抛下我们离开。维持我们母女关系的,是一张卑微的银行卡,和每个月她为我们划进的抚养费。当然,里面的钱我们姐妹俩一分未动。那个女人离开后就似人间蒸发,我们只是期待有一天可以遇到她,不为别的,只为可以用那张毫无分量的银行卡,“砸死”她! 那时的我哭得好无力,我跟叶哲晖说:“狗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婉琪真的是他们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所以他们现在要把我们丢弃了。” 叶哲晖帮我擦了擦眼泪,说:“傻丫,你要学会坚强。有人告诉我,有些人一旦分开,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因为那些没有经过正式告别过的,往往都是诀别。” 说着,少年的眼角荡漾着泪影,我更是哭得绝望。 十岁那年的记忆(7) 谁都无法体会这些年来我和婉琪的苦,九年义务教育,学校为我们申请了特困生,免去了一切学杂费。谁也都不能理解这种相似于寄人篱下的感觉,长期生活在别人唾沫星子下的痛苦。 当然,还有我那令人嫌恶的工作。确切地说,是在酒吧上晚班当服务员。其实就算你再清白,去了那种地方,别人也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你。不过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的男孩,我的狗蛋,我知道他会保护我。 那时的叶哲晖每天都会接送我上下班,每当那些醉酒的人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就会帮我把那些人拉开,偶尔会为我吃别人几拳。我为他心疼到哭泣的时候,他还是会微笑着揉揉我的长发,说傻丫,我没事。你就一爱哭鬼。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他可以天天骂我爱哭鬼。因为这些只不过我杜撰出来的,我的狗蛋,他并没有在我的身边。早在三年前,他就背着行囊出现在我面前。那时的阳光强烈地灼伤我的双眼,他在我眼前变得明晃晃,虚无缥缈的。直到现在,我还是宁愿选择相信那只是我的梦境,可惜那是活生生的事实。 他说:“傻丫,我不想读书了,现在我都十八了,想自己谋生活。”然后他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去远方的车。具体的远方我不知道有多远,甚至不知道这所谓的远方身在何处。我只知道那时的我追着列车哭得不成样。皮筋像我的神经一样裂开,被汗水浸透的发丝散开来,贴在满面泪流的脸颊上,那时的我铁定很狼狈。 我始终清晰地记得,那个少年曾对我说过的话:有些人一旦分开,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因为那些没有经过正式告别过的,往往都是诀别。 脑部神经板块相互碰撞之后,隆起了成块的悲伤是那么的显而易见。那年我十五岁,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最残忍的。 后来,两张同样的面孔,时常被认错的感觉是那么叫人失落。于是我放弃了令我骄傲的长发,毅然决然。再后来,我和婉琪以高分的成绩考上了市内的重点高中。每年领着微薄的奖学金。今年,我和婉琪还有林佐楠,本都是高三毕业班,但因为我成绩不佳,重修了一年高二的学业。而其中,也隐埋着我和婉琪都不愿多说的秘密。 很多时候我都在怀念以及想念三年前那个男孩的笑靥,深刻地记得十岁那年他坚定地对我说“没事呢,有我在”。虽然这一别,杳无音讯,但有一种信念冥冥之中支撑着我。因为我时常觉得,我的男孩,他就在我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在这仓皇的岁月里,回忆无比漫长。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年的时间,我才能清楚地看见,原来包裹我满怀创伤的是一张微乎其微的纱布。 安妮宝贝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女孩在仰望天际的时候,她并不是在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比如我。一个人要是真的寂寞,是很难用言语和文字来表达的。 我相信,会有那么的一天,我的狗蛋会回来。我也知道,当我的狗蛋回来的时候,我必经万劫不复。 不堪的现状(1) 这是人间最美的三月天,草不长,柳絮不飞。苍茫的云朵悬浮在天际飘忽游离,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挥动着双翅缓慢行过,也被这洁白的背影衬托得完美无暇。窗外的阳光温和地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在地上投下斑斑光影,千奇百状,像一串串等待解开的字谜。 树上那几只麻雀在欢呼着,我的思绪随着天际的白鸽飞扬着…… 这时,一只小巧玲珑的粉笔头在惯性和重力的作用下,呈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在我的脑门上,我飞扬的思绪也就这样被拍到了谷底。 我抬头看见和蔼可亲的班主任正用迷人的微笑和杀人不偿命的眼神辐射我的胆囊。就算你没有做亏心事,也会被这神情盯得内心直发毛。更何况我现在上课走神了就是罪孽。 “苏婉君同学。” “是。”我假装镇定地站起来,用三秒钟的时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蹲下去将地板上的粉笔头捡了起来,心虚地说,“老师,你的粉笔掉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意味深长地问:“那你知道老师的粉笔为什么会掉吗?” 为什么会掉?这简直就是废话,你把它丢了出来,它就不得不奔向大地母亲为它展开的温暖怀抱。你要是站在悬崖边上,我这么把你一推,看你会不会往下掉。当然了,这些话我自然没有说出口,我很谦虚地摇了摇头。 那个老男人开始喋喋不休,循循善诱起来,像在劝导一个不慎误入岐途的孩子。末了,还不忘加一句“放学把教室里的卫生打扫一下吧,今天值日的同学要好好感谢一下苏婉君同学。请坐吧。” 我拉黑着脸,坐下来随手抓过课桌上的橡皮擦,不停地用笔尖狠狠地戳。一个个小黑点密密麻麻地展现出来,像生物课上用显微镜看到的细菌图一样让我的视野极其不舒服。看来我还是无法解气,我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稿纸来,在上面写满班主任的名字,再狠狠地涂掉。转眼间,那些白纸也被我弄得面目全非。 方语萱似乎有点看不下去,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阻止了我的疯狂行为。 “小君,我觉得你真的有暴力倾向。”方语萱压低了嗓子,小声地说。 我不满地回答:“这也叫暴力倾向?那杀人放火岂不是毁灭世界?我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嘛。” 方语萱白了我一眼,说:“那发泄完了吗?”发泄一词似乎让人有点匪夷所思,接下来我的这句话让方语萱更加无可奈何,所以她把眼睛翻过来翻过去,如果眼睛也会抽筋,方语萱肯定会两腿一蹬了。 我说:“还没。我还想多蹂躏几样东西。”说着,我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桌面上扫荡,最后落在方语萱的玩偶笔袋上。方语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抓起笔袋,然后丢进自己的书包里,动作连贯。 “小君,我还是鼓励你去毁灭世界。”方语萱没有看我,她认真地抄写笔记,她的目光在黑板与课本之间来回交替。我看着她娇媚的侧脸,坏坏地对她挤眉弄眼,“好的,但是这么光荣的事,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说这话时,我觉得我和方语萱就像两个把政治书倒背如流,饱读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侠女,即将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你太邪恶了。”方语萱这才转过头来看我,“不过你也真是的,我刚才一直在提醒你,你怎么都没注意啊。” “丫的我那么专心致志地观看美景,哪里知道老班的眼光那么锐利,看来四只眼睛的效果还真不是盖的。” 方语萱偷偷地笑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老班看你今天和他穿着‘亲子装’,所以才会格外地注意你吧。” 这时我才发现,今天我和讲台上那个老男人都穿着浅蓝色的t恤,真是可谓“亲子装”,顿时一股厌恶之感直冲大脑,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对方语萱说:“要死么你!” 一个沉重而又持久的声音突然响起:“那请你先去外面‘死’完了再进来,苏婉君同学。”我抬头看见了班主任那张面孔变得狰狞。我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请出教室。 不堪的现状(2) 我在走廊上踱着碎步,那些时不时经过的老师同学们给我投来鄙夷的眼神,敢情跟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居然还要打扫卫生,悲呼!方语萱一脸歉意地看着我说:“小君,我晚上还要上补习班,不能陪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啦,你先回去。”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方语萱是我的同桌,我留级那会儿第一次来到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班级。有一个长相甜美,高高瘦瘦的女生跟我招了招手说,嘿,跟我坐一起吧。我指了指自己,问,是说我么?她点点头。 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好知己,在我身边的就是方语萱,虽然她小我一岁,但这丝毫不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当婉琪和林佐楠看到我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拿着扫把在地上画地图的时候,一脸诧异。我无奈地解释说:“今天老班看我和他穿着‘亲子装’,感动地注意了我一整天,却发现我并没有看他那俊俏的脸,而是看美景,一时被冲动迷失了头脑。” 他们两个显得更迷糊了,看样子他们还是没听懂。原来解释说明也是一门学问,关于这门学问让我学会的是: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你要是再不编故事,就永无天日。但我还是虚心地说:“没事,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婉琪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林佐楠抢先了。林佐楠说:“小豌豆,我们帮你吧,这样会快些。”说着他就拿来了两把扫帚,婉琪连忙应和着:“是啊是啊。” 等我们三个人扫完卫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才一起回家,一路上我和林佐楠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而婉琪则是在一旁静谧地看着我们,微微地笑。 从小我和婉琪还有林佐楠总是一起进进出出地上放学,李美娇每次看到我都会拉长了脸,再看看我身边比她儿子还要优秀的婉琪,只能生硬地把所有的怨气都吞进肚子里。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在李美娇面前高傲地抬起头,故意亲热地叫道,佐楠,明天见。看见李美娇把牙齿磨得“吱吱”响,我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婉琪看出我的小伎俩,笑着轻拍我的脑袋说:“你啊,小丫头。”这样的情景总会让我把儿时叶哲晖捏着我的脸蛋说“你啊,小傻丫”的画面交叠在一起,内心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将近三年,杳无音讯,不知道我的男孩回来了没有,是否变了容貌,是不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却认不出彼此来。我反反复复地把所以可能性想了一遍,独自悲伤了一遍又一遍。短短三年的时间,却物是人非。倘若时间是头狼,而我们就是经年里一只只任性又倔强的小绵羊。 不堪的现状(3) 晚上,我草草地啃了个面包,喝了一小盒酸奶就上班去了,林佐楠曾对我说过,酸奶可以保胃,特别是对喝酒的人。 “tonight”,我赚钱的地方。现在我才发现原来陪酒比当服务员的费用可观多了。那些色迷迷的男人都企图灌醉我,却一个个成为我的口下败将。关于“千杯不醉”的秘诀,还真多亏了林佐楠。 有一次林佐楠接我下班的时候,闻到我满身酒气,心疼地红了眼眶,他说:“小豌豆,你应该换一份工作。” 我说:“你懂什么,你整天衣食无忧的,可我不一样,我需要赚钱。” 林佐楠看着我,坚定地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交换,让你开心地过每一天。”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交换,让你开心地过每一天。听到这话,我笑开了。我说:“你丫的个林佐楠,你尽会胡扯这些根本就不存在可能性的事。” 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就荡漾着满满的感动,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叶哲晖不会把儿时长发的我和婉琪认错,那就是林佐楠了。我曾问过林佐楠怎么把我和婉琪区分开的?他说:“小豌豆,你真不是一般的笨,两个人声音就有明显的差别。”然后他想了想,又说,“还有,因为你是我的小豌豆。” 原来我就是这样,一直沉溺在叶哲晖的世界里,沦落至今。其实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远视眼,只会一味地观看远方那些遥不可及的感情,却总是忽略了身边近在咫尺的幸福。 因为那天被林佐楠闻出酒味,隔天在我上班之前,林佐楠屁颠屁颠地跑来我家。 “小豌豆,给你这个,就不怕喝醉了。”林佐楠向我递过一个小碗来,我看见那时的他高兴地跟捡到宝似的。 “哪来的?” “网上查的。”他满脸自豪地说。 那是樟木葛根各一两,加水煎成半碗的汤药,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我说:“林佐楠,你活了十八年,做了那么多的事,就这件事对我来说最有意义了。” 林佐楠羞涩地笑了。 其实那个每天接送我上下班的人是林佐楠,只是我总喜欢把他幻想成叶哲晖,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得到一丝丝安慰,记得那时,他主动提出要负责接送我,看到他那副倔强的摸样,我就答应了,而我却忽视了身旁的婉琪眼中荡起了涟漪。 从那以后,林佐楠每天凌晨五点准时溜出家门,声称去学校晨读,李美娇高兴地合不拢嘴。我想,李美娇要是知道了她那宝贝儿子并没有乖乖地去学校晨读,而是去酒吧接我下班,会不会气疯呢?要不是看在林佐楠的面子上,我这么小心眼的人,早就实施我的复仇计划了。 当然,偶尔林佐楠会为了我挨打,但他总能编出莫名其妙的谎言骗过他妈妈。为这,我还时常没心没肺的笑话他说,林佐楠,我才发现原来你说谎的技术还真有一套,将来肯定很会哄女孩子。 事实上,林佐楠并不会哄女孩子,要不然我怎么会一直都这么反感他呢? 不堪的现状(4) 今天一下班我就回家,直接钻进被窝里,难得周末的时间,当然要好好补眠了。学校的课桌硬邦邦的,还是床舒服,所以没多久我就进入了梦乡。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方语萱因为我不小心把她留在我手机里的美照给删了,愤愤地骂我:“苏婉君,你给我记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眼神真叫人不寒而栗,这丫头真恶毒,连睡觉也要骚扰我,先别说她做鬼的时候了,在她还是人的时候就跟我没完了。 方语萱冲到我家,使劲地把我摇醒,还理由一箩筐地说:“小君小君,这大好时光的,你还在跟你的床约会,简直是慢性自杀,为了拯救你,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我迷迷糊糊地嘟嚷着:“方语萱,你真小人。” 周末的街是繁华的,来来往往的是上班族们冰冷又机械的面孔,学生们成群结队青春的气息,失意的人沮丧的表情,以及恋人们绯红的双颊。这些千篇一律的容貌日夜交织在一起,众多悲伤与欢喜时时刻刻重叠在这座城市里。单调得让人没有仔细去端详每一张面孔的欲望。 我踩着白球鞋,加上寒酸简单的t恤衫,挎着俗气十足的帆布包。和眼前这个身着连衣碎花裙,脚穿小短靴,还把睫毛刷得又长又翘,根根分明的方语萱简直是无可比拟。 所以我愤愤地说:“方语萱,你太损了!你这样会让人以为是哪个大妈带着自家的女儿出来招婿。” 方语萱俏皮地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是啊,我可怜的妈,看您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别人还会以为您这是为了把我打扮得更加花枝招展一点,不惜去卖血,真是苦了您了。” “方语萱,我要劈死你!”说着,我凶神恶煞地向方语萱扑了过去,因为拉扯,方语萱挂在脖前新买的ipod手机“咣哐”一声,掉到了地上,碎成好多块。 一秒…两秒…三秒… “苏婉君!我要剁了你!” 我们这样一追一赶地在大街上嬉戏,不亦乐乎。没多久,就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我不是那种爱围观的人,倒是方语萱硬拉着我,直嚷嚷着说要去看看。 那是一男一女在大街上吵架,男的居然还大打出手,看状况,他们是对夫妻,因为女方知道男方在外面风流快活,不依不饶地追着男方闹,男方恼羞成怒。 看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拉着方语萱走出人群。 我不高兴地说:“真是有够无聊的,要吵回家吵,要打就回家打,家里还有刀有家伙的不是更方便,在大街上真不知道丢人现眼。” 方语萱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那是因为那个女的太痴情了,要是我,我肯定会优雅地放那个男的走。”说这话时,方语萱因为入戏太深,脑袋不由地别向左边,右手缓缓得伸了出去,做出了一个深情款款的动作。 我将她那只像八爪鱼一样的手狠狠地扯了下来,不屑地说:“你还优雅地放个屁,人往往都是双面的,要是你,你肯定笑容满面地对他们祝‘你们幸福’,其实心底在狠狠地咒骂着,‘你带着你的女人给我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对吧,哈哈。” 方语萱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我还真没发现苏婉君小姐还有当心理学家的潜能。” “去你的。” 方语萱突然问:“小君,那你的父母……” “打住打住!”我急忙地说。 方语萱就这样把我这些年的伤重新纠了出来。我以为我可以不药而愈,许多年后的不经意提起,才发现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好比你身体某个地方的骨头受损,一旦到了雨天,就酸痛不已,这是一辈子都除不了的根。其实有些事,像一个死结一样勒在你心里,就算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解开,也会因为长期的捆绑而留下一道暗红丑陋的疤。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叫李勤的女人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一向不喝酒的爸爸怎么会发生什么“酒后驾车”呢?他连同他的出租车一起撞向马路旁的建筑物,最终车毁人亡。 如今的离婚率越来越高,难道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到头来,所以山盟海誓都化为乌有了吗?真是可悲。原来雨水的冲刷不是将岁月洗礼,让它呈现出崭新的面貌,而是携带着淤泥不断地沉积,最终只能以土崩瓦解的形式狼狈收尾。 看我的反应这么强烈,方语萱也不好意思再过问了。 不堪的现状(5) 接着,我和方语萱走到“盛大商城”,方语萱说:“小君,进去逛逛吧。” 我说:“去就去吧,陪你看看。反正我也没什么想买的,就算想买,也消费不起。” 方语萱不满地说了句“瞧你说的”,然后就拉着我进去了。 我和方语萱在里面逛了很久,边逛边像两个聒燥的妇女一样闲聊。还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就是没买任何东西。我能想象地出,现在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导购员铁定压住满身的怒火,她准在心里头把我们两个全身上下都骂了个遍。 我说:“语萱,我们走吧,不早了,该回家了。” 方语萱点了点头,可就在我们刚要踏出商场的那一刻,门口的警报“嘀嘀嘀”地响了起来,两个保安立刻走了上来,围住我们。当我们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两个保安一把就抢过我和方语萱两个人背的包包不由分说地搜了起来。 有一句话这么说来着,“恶人先告状”,可惜我还没好好运用这句话的要领,反倒被他们先发制人了。搜我的包的那个保安从我的包里找出一只小小的发夹,夹子上还挂着他们特有的标签。 那个青春痘长得满脸像麻子的保安表情嫌恶地质问我:“这个是什么?” “你眼睛不好使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我白了那个保安一眼。 那个搜我包的保安脸稍微抽搐了一下,我真担心他一不小心会把脸上的青春痘震破,流出恶心浓稠的液体来。想必他自个儿也有这个担忧,所以才会面无表情,冷冷地对我说:“我是问你这个还未付账的发夹为什么会在你包里?”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咧。”我再次白了那个保安一眼。 最后,那两个保安居然一口咬定是我偷的,要求我按原价赔偿,还要交什么违约金。假如有一只疯狗咬了你一口,你会趴下去反咬它一口吗?我的答案是:不会!于是我拽回自己的包包,拉着方语萱的手飞快地跑了出来。我们像两个被放高利贷的人追杀似的亡命天涯。跑了好长一段路,见没人追上来,我和方语萱停在路边扶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看着此时也涨红了脸大口喘气的方语萱,突然觉得很窝心,她真是我患难的好姐妹。 回到家的时候,我满头大汗,像个凯旋归来的勇士。婉琪一脸诧异地问:“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阐述了一遍。婉琪说:“可能是你们在看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你的包里吧。” 真不愧是双胞胎姐妹,连想法也一样,我使劲地点头,“可能是吧,当时我的包包拉链也忘了关了。”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包里那块校牌不翼而飞了,我问婉琪有没有看见我放哪了,婉琪摇了摇头,说:“找找看吧,找不到明天去学校跟老师补一个。” 不堪的现状(6) 可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迎接我的,是多么荒唐的事。生活中的意外往往都是数之不尽的,它们总是在你稍有不慎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前一秒还飘飘欲仙的你,下一秒有可能就真的成仙了。一早踏进校门,就有人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的。一进班级,就被班主任直宣进办公室,我看见班主任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苏婉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简直就是在给我们这所文明重点学校抹黑。”班主任把一块校牌狠狠地向我扔了过来。校牌在空中翻了几个身,最后像脱离轨道的行星一样滚到了我的脚边,染上了无数的尘埃。 我慢慢地蹲下,捡了起来,是我的校牌没错,我不解地问:“我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好,那你来给我解释昨天你在‘盛大商城’所做的一切!” 因为条件反射,我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我没有偷东西,至于那个发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包里我是真的不清楚。” 突然觉得,“偷东西”三个字出自我之口,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这年头,生活富裕了,疯狗也就越来越多了。 可惜无论我怎么解释,班主任依旧是以一副“儒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看着我。 “你还狡辩?反正这件事学校已经帮你平息下来了,学校作为你的监护人,当然会维护你!更重要的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成为我们学校的耻辱。当然,你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做人,手脚要干净……” “我说了!我没有偷东西!” 我大声地打断了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老男人,未经他允许就转身离开,我相信他现在肯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问方语萱,你相信我吗? 方语萱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相信。 我问婉琪,你相信我吗? 婉琪说,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当然相信。 我问林佐楠,你相信我吗? 林佐楠说,小豌豆,我没理由地相信你,我可以连自己都不信,就是不能不相信你。 这些天,我逢人就问“你相信我吗”,搞得现在有人一见到我就离得远远的。班主任看我因为这件事变得神经质,才不得不在千般无奈,万般不情愿的条件下,满脸质疑却口口声声地说相信我,还说那日不该说的太过绝对,是他的错。 看呐,人类的内心世界就是这样千奇百状,千变万化的,真叫人应接不暇。 tonight里的巧遇(1) 夜幕降临,“tonight”热闹了起来。这像固有的原则,只要是能够满足人们需要的场所,就算是肮脏恶臭的厕所,也可以人山人海。 这里,都是一张张令人作呕的嘴脸,糜烂虚假的交易。只要你口袋里有几张票子,就可以给你说话的口气加上重音符号。哪怕你口袋里揣着有可能是你这个月所有的财产,也能够义愤填膺地在你眼皮底下“唰唰唰”地甩出去,眼都不眨一下。而实际上,谁都没真正地划算一下有多少人风流倜傥一夜之后,接下去的日子只能偷偷摸摸地窝在家里,啃着一包一块钱的方便面,早死要活的。当然,也有不在少数的人把自己装扮得比他家的房产还要昂贵。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的任务最好是能让更多的人回家啃方便面。 我脸上挂着沉甸甸的浓妆,换上一身华丽的衣裙,踩着跟高跷一样的高跟鞋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显然那日的方语萱和现在的我比起来,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毛头小孩。要是把平日的照片和现在的花容月貌摆在一起,只要是正常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句“我靠”。所以曾经方语萱见到我这个样子之后,理所当然地“我靠”一句,然后埋头揉着太阳穴,用一副无可奈何的摸样对我说,“看来真正的美女,得上游泳池打捞去了。” 现在的氛围嘈杂的很,有小姐们的嬉笑声,醉客的喊骂声,划拳声,酒杯碰撞声,音乐声……这些都像一只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我在人群中穿梭,舞池里的红男绿女像一条条五颜六色的蛇扭动着身躯,各种颜色的灯光狠命地闪烁,没给眼睛留下任何缓冲的机会。 因为视觉疲劳,我微微地闭上眼睛,却不小心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我连忙抬头说“对不起”。灯光昏暗,我看不清那人的脸,若隐若现地看到他的嘴角扬起弧度,这让我舒了一口气。要是遇到坏脾气的客人,无疑是往自己身上揽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炸得血肉横飞的危险。 只见那人微笑着说“没事”,我职业性地点头献媚,他微微地扫了我一眼,清淡地说:“过来陪我们喝酒吧。” 我在“tonight”遇到的客人形形色色的,所以没花太多的时间去仔细关注他。我被他带到一个包厢,里面的人很多,一进门就有几个人闹哄哄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肥胖严重超标的人张开像两条香肠一样的嘴唇说:“阿宣,不错嘛,我在这上上下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一个像样的,你倒行,去洗手间溜达了一圈就捞进来一个美女。” 说着,那个香肠嘴龌龊地笑了起来,因为笑的太用力,脸部脂肪像块抹布一样皱在一起,估计谁目睹了这情形,都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字典里“自卑”一词自信地划掉。 tonight里的巧遇(2) 香肠嘴突然一把搂过我,说:“嗨,妞,一夜多少钱?”说完,他满意得打了个响嗝,表情十分享受。空气中混着熏人的酒味以及他胃里今天与胃酸反应,才消化了一半的粘稠物那腐烂味,向我扑来,让我的胃像得了溃疡炎一样翻涌不止。我立刻屏住呼吸。 不过对于他的问题,我已经是鲜见不少了,所以我很平静地推开他,把头偏向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只陪酒。” 那个香肠嘴却一脸讽刺地说:“陪酒?那是不是你醉了就可以随我们了?”说完,香肠嘴吆喝起:“兄弟们,快来啊,这儿有一个不用钱的。”旁边的那些人也跟着起哄了起来。 我心想,丫的,姑奶奶就是出来赚钱的,不用钱?你想的美,姑奶奶倒想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事实证明,我太高估自己了,人一旦骄傲,后果就不堪设想。我不知道被谁拉了过去,然后递给我一杯酒,要我喝了它。我接过酒杯,只是抿了一小口。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满意,直嚷嚷着要我喝光它。 一杯威士忌下肚,腹内立刻一阵滚烫,我顿时感到严重的眩晕,没多久全身开始无力,眼睛沉重得像被灌了铅,眼前那些有着丑陋嘴脸的人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这怎么可能,我还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很显然,酒杯里让人下了药。我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我很想推开那些落在我胸前的爪子,可惜全身好像失去了知觉,不能自已。我绝望至极,原来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连简单的哭喊也做不到。我多么想呐喊,想挣扎,哪怕是破口大骂,可惜我的神智渐渐不清。 完了完了完了……最后的意识,就是这两个笔画简单的字眼盘踞在我的大脑里,不停地周旋。 模糊中听见有人叱咤:“你们给我放开她,谁要是敢再动她一下,我就剁了谁的手!” 字字铿锵有力,原本吵个不停的包厢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感觉自己突然腾空被人抱起,这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怀抱啊。我的听力渐渐模糊,四周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tonight里的巧遇(3)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休息室里化妆台上。我下意识地抓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后“呼”地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我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头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人砸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绞尽脑汁之后,我慢慢地记起好像有人将我从魔爪里解救出来,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突然天真地幻想会不会就是那个长期刻在我脑海中的人呢?想到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笑话了。天涯海角,各居一方,就算消除这个距离的可能性,可心里的那个距离比现实中的距离还要远得多。我不知道这条路有多漫长,还傻傻地站在途中苦苦地等待,却浑然不知,许多路,有许多岔口,兴许我的男孩已越过这个岔口,现在离我十万八千里了。 我又开始发呆了。 用方语萱的话来说,就是“亲爱的,你就思春吧你!”我当然会不甘示弱地堵回去,“方语萱,你在发春你呢你!”接着,我就被她下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了。她说:“‘发’总比‘思’来得好吧,“思”你看得见,摸得着么?”方语萱故意延长了音,着重强调那个“摸”字,被我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所以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像一条无形的藤蔓一样在我的心里肆意蔓延,越勒越紧,时常勒得我血液倒流。 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的满脸憔悴的自己,立刻移开自己的目光,我突然想起鬼故事里常说的,镜子里的另一个你对着自己诡异地笑,不由毛骨悚然。 我翻出手机,看一下屏幕上的时间,往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手机上的那张简单的墙纸,这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图片——男孩牵着女孩的在翠绿的草地上奔跑。想起我刚买手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拍下,那张长期藏在随身携带的皮夹里面的小卡片,作为手机墙纸。 所有的念念不忘,我始终不曾遗忘。人最大的缺点,是固执地追求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我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绝望到想遗忘,却发现我已经忘了不知道该要怎么去忘,这将会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呢。 现在快凌晨五点了,我卸了妆,洗了一把脸,换上自己的衣服,到“tonight”门口等着林佐楠来接我。 tonight里的巧遇(4) 清晨,我习以为常地趴在课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却被一阵喧哗声吵醒,迷迷糊糊中,方语萱用她的胳膊碰了碰我的身子,我吓得立刻像橡皮跳球一样“嗖”地弹了起来,像是梦中呓语道:“是,老师,那题的答案是……” 一片鸦雀无声之后是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这才让我清醒了一点。我看到讲台桌上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正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我,我不惊一怔,这个人怎么和昨晚那个带我去包厢的那个人那么像。蓦然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只见他一抹清淡地说:“坐下吧,平时晚上不要……呃,学习得太晚。” 我立刻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只听到他接着说:“同学们,我叫方锦宣,是你们的实习老师,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学习一个月的时间。” 方锦宣?我记得昨晚那个香肠嘴叫他阿宣,难道昨晚那个人真的是他?如果以所有的小说里那些编排好的巧合性而言,这样好巧不巧的情节也就不由分说地将被欲盖弥彰。 我正琢磨着以后见到这个实习老师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的时候,却被方语萱的壮举吓了一跳,虽说我知道这丫头的花痴一犯起来就惊天动地,但也不至于站起来挑衅地说:“老师,你看见全班女生们那饥渴的目光了么?所以我代表全班女生问你些问题。” 预料之中的小骚动,方锦宣的手向前一伸,做了一个“请问”的姿势。 “请问……”方语萱停顿了一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我无奈地用手撑着自己的天灵盖,提前为她做了一个“视死呼如归”的神情,“请问您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呢?” 小骚动逐渐转为大骚动,里面夹杂着男生不屑的冷哼,女生满怀期待,又装出鄙夷的口气。这和那些听着台风降至的预报,想知道有没有因此而放假却不敢开口询问老师的人是同一个性质的。他们都在等待,等待有一个“敢死队”里的勇士威风凛冽地大步一跨而出,慷慨解囊。 方锦宣依旧笑如春风地招摇着他那明眸皓齿,他说:“方语萱同学,你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你对新来的男老师这么……”方锦宣稍作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这么觊觎,她会怎么样呢?” 方语萱“扑通”一声,重重地坐了下来,我似乎听到脆弱的小木椅“咔嚓”一声,真叫我捏了一把冷汗。 “不就是一个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的老男人嘛,拽什么拽!”方语萱的小宇宙开始燃烧,我看到这妖孽的眼里吐着小火苗,历史开始重蹈覆辙,上次被我摧残千疮百孔的橡皮擦另一面,正被方语萱戳得体无完肤,我慢慢地出抽屉里抽出一张稿纸出来,弱弱地递了过去。 方语萱义愤填膺地接过,“哗”得一声揉成团,“你说,他凭什么用‘觊觎’这样一个猥琐的词语来形容我,他以为他是彪悍的东北大汉吗?” 我务必解释一下为什么方语萱会突然飙出“东北大汉”这样一个词眼。在方语萱的眼里,东北大汉有粗犷的胸怀,豪爽的气概,强壮的体魄……总之,在她那些滔滔不绝的形容下,总结出来的一句话就是——东北大汉很man。 tonight里的巧遇(5) 我看着方语萱对着那团皱巴巴的纸又狠狠地戳了几下,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识吗?” 方语萱扫了我一眼,悠悠地说:“你觉得‘方语萱’和‘方锦宣’之间,会有什么内在关系呢?” 听到这话,我很认真地想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方语萱满意地点点头。我容光焕发地说:“你们俩的名还真像,原来这世上同姓,差点同名的人还真不少。” 说完,我立刻看见方语萱的脸沉了下来,“苏婉君,你信不信我用苍蝇拍把你拍死在课桌上,让你血肉横飞,抠都抠不下来!”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如履薄冰。我信我信,就方语萱那尖嘴猴腮的恶毒样,我相信只要是能祸害到我的事,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比如说,咳咳,她最擅长的人工隆胸。(亲手用她那葱白似的芊芊玉手对着我的uber一阵狂捏,捏得我昏天暗地,捏得我哭爹喊娘。) 当方语萱说“讲台上的那个人是我哥,我的亲哥哥。你是真不懂还假不知道啊?”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两人长得还真是有一点像,都有着一双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眉目,消瘦的下巴和圆润的嘴唇。 我说:“丫的方语萱,你是在考验我的智商还是在挑战我的耐性?你又没跟我说过你有这么一个哥哥。” 方语萱把眼珠子左右来回地转了一下,说:“也对,他刚从外地实习回来不久。” 在我得知方锦宣是教数学后,一脸青睐地向方语萱投去羡慕的目光。 “亏你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可每次发下来的数学成绩总是濒临灭绝,你也太对不起你的智商了,这明显和你损人的头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显然这丫头以为我在夸她伶牙俐齿,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干呕,被方语萱那么一蹬,没有任何尾声地销声匿迹。 接着,这丫头对我挤眉弄眼故弄玄虚地说:“要不要我跟你交流一下他给我授课的学习经验呢?” 我两眼放光,像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方语萱声势浩荡地清咳几声,故装一脸严肃。 方语萱说,有一年暑假,她妈吩咐方锦宣给她补补数学,毕竟肥水不外流,所以方锦宣也就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项任务,当时还自告奋勇地给方语萱买了很多很多练习,以方语萱的口气来形容,就是“我做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练习做得快吐血,可他倒好,两脚一蹬,睡得飘飘欲仙”,我当时就忍不住笑了,你们要习惯,方语萱就是没什么口德,她可以不和“死”这个字眼扯上关系,但是句句都有咒人死的动机。 话说,等方语萱终于将自己的思维从函数单调区间的囹圄中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的时候,方锦宣却二话不说地将答案潇洒地扔了过去说里面都有解析,自己看。还有一次,当着方语萱她妈妈的面,方锦宣表现得孜孜不倦,可她妈妈大步才刚踏出家门,方锦宣立马拿来一部游戏机说,妹,来来来,咱们来玩。(方语萱模仿这话时,顺便伸手刻画起那个动作,像电视上青楼里的老鸨,用兰花指捏着丝巾,猥亵地说,客官,来来来,欢迎来玩,欢迎来玩。) 我说:“你哥的教学方法还真不是一般的特别,那估计一个月后,咱们班男生玩游戏的技术都一流,女生泡崽的方法都变精湛了。” 方语萱给我投来一个“我深有同感”的眼神。 tonight里的巧遇(6) 放学的时候,我和方语萱一起走出班级,看到方锦宣就站在门口。他走了过来,对方语萱说:“臭家伙,刚才我在上课,你也跟着讲个不停。”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看了我一眼,我有点尴尬地低下头。方语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方锦宣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你先回家,我有话要跟苏婉君说。” 这会儿,方语萱有点诧异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认识?” 我不解地看着方锦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却点了点头,对方语萱说:“回去吧。” 方语萱会意地看了方锦宣一眼,说了一声“好”。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方锦宣轻叫了我一声“婉君”,我才转过头来看他。 “噢对了,昨晚的事谢谢你了。”我有点尴尬地笑着。 他看着我,思忖了一会儿,也笑着说:“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学生,我刚看到你那一刻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沦落在酒吧的坏女孩。” 知道我不是坏女孩还把我带进狼窝,知道我不是坏女孩还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狼给我灌迷药!我在心里愤愤地想着,不过看在他最后还是救了我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这时,林佐楠走过来,不怀好意的看了方锦宣一眼,然后拉起我的手,“小豌豆,我们该回家了。” 儿时,弄堂里的孩子们时常手牵着手一块儿玩耍,对于林佐楠的这个举动,我早就不以为然了,倒是在方锦宣眼里显得有些暧昧,因为他问我“是你的男人吗?”,接着,他又不带任何表情地对我说:“苏婉君,你不但夜生活丰富,男人也丰富。” 我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一句“你的男人吗”在林佐楠的心里乐开了花,但是他听出下一句是对我的羞辱,立刻瞪着双眼对方锦宣说:“请你闭上你的嘴。”然后拉着我想转身离开。 方锦宣没搭理他,继续对我说:“苏婉君,你不觉得应该答谢一下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吗?请我喝咖啡吧。” 原来他说了这么多的胡话,这句才是重点。 “佐楠,要不你和婉琪先回去吧。” 我说完,就看到林佐楠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可以想象得出他内心的失落,事与意反往往很容易让人深受打击,好比你养一只狗,平时被你驯养得很聪明,当你想在朋友面前显显威风的时候它却变得桀骜不训。而我就是这样活生生地撕扯着林佐楠的面子。 林佐楠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小豌豆,那你要早点回家。” 然后我看见他拖着失落的身心,向站在不远处的婉琪走了过去。 这时,方锦宣像方才林佐楠那样,拉起我的手,一脸暧昧地说:“我们走吧。”我狠狠地甩开,然后微笑着回答他“嗯”。我看见他好看的脸荡开一丝狰狞的水波,随即散开。 tonight里的巧遇(7) 方锦宣看出我不怎么爱搭理他,自然也不自讨没趣,所以一路上都很沉默。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茶屋”。 方锦宣坐在我的对面,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说:“婉君,你身边的护花使者可真多。”这句话我可以听出他有讽刺的意思,可是我就听不出他的下一句意味着什么。 “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这其中的一个。” 我捧着奶茶,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回应,没说什么。 方锦宣见我不说话,又像自言自语般地对我说:“我喝咖啡从不加糖,就像我‘吃’女人从不吐骨头,特别是……像苏婉君你这样的小美女。” 我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所以不喜欢这样话中有话地绕来绕去。于是我忍不住地说:“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别跟我扯这些不沾边的胡话。” 方锦宣拍了个响指,说:“好,爽快,我更喜欢。”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喜欢你,想追你。” “我拒绝你的追求。”我看着他,坚定地回答。 “是因为你身边的男人太多,我连排队的资格也没有吗?” 我慢慢地起身,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说完朝着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方锦宣邪恶的声音:“你会明白的。” 方锦宣,他就是一只魔鬼,他将像噩梦一样缠着我。女人的直觉,让我看出他的内心里堆积着满满的心计,只是我不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居然还会扯上我。我也不知道我将面临什么样的漩涡会将我搅得天翻地覆。 大老远地就看到林佐楠在弄堂口不停地张望。每次没和他一起回家的时候,他总会这样等我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习惯了这一场面。 他看到了我,高兴地小跑过来。 我像打招呼地问林佐楠:“你吃饭了吗?”这种简约的关心,往往变成最疏离的客套话。 林佐楠摇摇头,说:“还没,我等你呢。”然后他牵起我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我打心底,暖暖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很久很久之前,林佐楠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始终都在逃避。人的痛苦在于追求某种错误的东西,林佐楠为了我痛苦,我也为了叶哲晖痛苦着。我想过了,是不是因为许久未再触碰过的神经末梢使我变得后知后觉,才发现其实在这场感情漩涡里,都是因为我们太患得患失了。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1) 在这场似乎不尽,实际上随时都会消耗干净的生命里,总有那么多的闹剧始料未及地颠覆上演,纵使有多么戏谑,也能叫主导者倥偬不已。这座城市弥漫着硝烟,盘旋在昏暗低沉得叫人窒息的天际,于是我的生活变得浑浊不堪。 想知道那些名人为什么会那么出名吗?那是因为名人身边的眼线太多,“狗仔队”数不胜数。你们苏大奶奶没有名人的命,却得了名人的病。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不想一夜成名都难哟。 见报见报!今日头条: “苏婉君与方锦宣师生间的不伦之恋” 时间:二十四小时内迅速发展,可见苏婉君勾引男人的技术已在酒吧练得高深莫测。 地点:她班班级,学校走廊,茶屋 事情经过:在班级里,苏婉君的“一语惊人”后,双方奠定好感;在走廊里,两人手牵手,感情进一步得到发展;最后一步已成定局,两人偷偷摸摸地相约在“茶屋”。 观后感:各位姐妹们,都管好自家男人了,可千万别让他们靠近苏婉君这只狐狸精。一旦发生出轨,不能怪你们的男人对你们不忠,要怪只能怪苏婉君勾引男人的技术太过精湛。你们要理解,一般的正常人,怎能比得上一只狐狸精呢? 真是明枪易躲,暗“贱”难防啊。我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张贴在公告栏的纸,上面张牙舞爪地宣示着我的“罪状”。自小我就知道,我和婉琪是众人的眼中钉,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过活,不想太张扬,然而碎了一地的繁琐总是张牙舞爪地向我们侵来,原本瘦骨零峋的心房因此氤氲成疾,就算长期以来饱受非议已经让我们练就气沉丹田的本领,可是到底是谁总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 婉琪愤怒地帮我撕掉那张纸,对这围观的人群生气地说:“是谁!有种就站出来!别敢做不敢当!只会在背后做这些算什么!” 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的姐姐苏婉琪,是那么的伟大。原来每个人都有坚强的一面,只是还没突破内心的那道底线之前,都是懦弱的。我的姐姐,为了我,学会张开她那微弱的臂膀保护我。 这时,我清晰地听见身边的有人小声地嘀咕:“姐妹俩都一个德性,骚!”,喧闹的氛围,这样一句本该小声到几乎听不见的话语却显得格外扎耳。 湿度席卷了我的双眼,有种苍凉之感镌绣进我的骨髓。我咬了咬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扬起手掌,“啪”的一声打下去。 那个女孩捂着被我打过的脸颊,眼里滚动着满满的火花像要将我吞噬一般。 “烂货,你也配打我!”说着,她伸手想打回来,可是手却被婉琪死死地抓住。人群顿时炸开了,推推搡搡的,我们分成了两派,我和婉琪两个人跟她们一群人对峙着,力量显得那么单薄。 转眼间,她们突然蜂拥了过来,拳打脚踢像暴雨一样落在我们身上,满口谩骂之词不断延伸。头发,胳膊,每一寸挨打过肌肤都在生生发疼,我们是那么极力的在还击,却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2) 这时,林佐楠飞快地赶了过来,推开那些凶悍的“女强人们”,张开手臂,像母鸡一样地把我们护在身后,他说:“你们没事吧,放心,有我在!” 林佐楠他说,你们没事吧,放心,有我在! 记忆中,十岁那年,我的男孩也像只母鸡似地把我护在身后,舞动手里的家伙把大黑狗赶跑了。因为那明媚的画面,我感动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他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没事呢,有我在”。 此时林佐楠,象极了叶哲晖,但我明白,叶哲晖始终是任何人都能代替不了的。我的心像是被淋了一杯柠檬汁,酸的我喘不过气来。 故事的发展总是与我们预想的结果背道而驰,我知道老天一向对我们都不友善。最后我,婉琪,林佐楠三个人一起被叫到了教务处。教导主任的脸皱成一条条促狭的细纹,蔓延进我们眼里,化成一道道尖锐的伤口,在我们心里留下抹之不去的疤。他严肃地对我们说:“苏婉琪,苏婉君!你们要是再有下次,我会将你们记过!” “主任,这件事不是她们的错,你怎么不去问清楚早上的事,你刚才怎么不去看看那帮人是怎么欺负她们姐妹的。”林佐楠不服气地替我们辩解。 教导主任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叱咤:“林佐楠,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出去!” “主任……” “出去!” 林佐楠还想为我们争辩什么,却被赶了出去。他向教导主任投去怨恨的目光,然后担忧地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开。一个眼神,让我有哭的冲动。我感觉我的躯体像被这腌臜的氛围慢慢地凌迟着,痛到呼吸困难。 那个德高望重的教导主任这么对我们说:“苏婉琪,苏婉君,你们姐妹俩该知足了!知道你们艰苦,学校尽量给你们好的待遇。苏婉琪,你是比较好,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再有下次。但是苏婉君,前几天“盛大商城”那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但也没深入追究,是希望你能悔改,却没想到你给我上演一出又一出的!你是希望我把你开除才满意吗!” 毕竟流言蜚语会说话,平淡的事实力争不过。原来,我们姐妹俩,就是这样被遗忘在流年里,渐渐地被掩埋在尘埃的阔土中,永不见天日。 走出教务处,和煦的阳光打在我们身上,和此时我们灰沉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拉着婉琪的手,说:“婉琪,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婉琪抬起我们相握的那只手,对着我的手背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我们之间还需要那三个字的存在吗?”是责备的口气。 我和婉琪彼此都心照不宣,最后相视而笑了,天知道,现在我的心窝有多暖,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华里,我还有这样一个姐姐,有这样一个亲人陪在我的身边,此生足矣。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3) 我是什么时候和婉琪分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她回教室去,我一个人兀自向前走,在学校里徘徊着。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偌大的操场显得格外寂寥,我坐在跳远的沙坑边,我用冰凉的指尖在沙坑里划出一道道形同于我内心的伤痕来。每个人都有着迥然不同的生存姿态,而我却一直这样匍匐爬行,苟延残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锦宣突然从我的背后跳了出来,重重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吓得尖叫了起来,惊起了那些栖息在我身旁这棵大树上的鸟儿,发出欷欷歔歔的声音来。 方锦宣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我,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你最好还是离我远点吧,免得别人又说闲话。”我白了他一眼。 方锦宣却弯下腰,将他的手亲昵的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脸暧昧地说:“怎么啦?这样不好吗?我是这么地喜欢你。” 我推开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说:“好吧,你不走,我走。” 方锦宣一直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地说:“婉君,要想消除谣言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谣言成真……” 天知道我现在的心里,别提有多烦躁了。我捂着双耳,奔跑了起来,想甩掉他。刚好放学的铃声敲响了,看守大门的大爷踱着蹒跚的步履,慢慢地打开大门,生锈的大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吱”声,像是贯穿几个世纪以来最悲痛的声线。 我顺势向校门口跑了出去。现在的我就像被上了发条的布偶一样不断地奔跑着,不是我停不下来,是我不想停下来。似乎我想把这条崎岖的生命之路一次性跑完。突然发现,原来奔跑是一种享受,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我自己急速的心跳声和狂莽的喘息声,所有的烦恼,都被这些细小的音阶掩盖而过。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直到在马路上,不小心和一个老伯擦肩而过才停了下来,我发誓,真的是轻微地擦肩,只碰到他的衣服。可是那个老伯却慢悠悠地倒下,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缓缓地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我不得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折回去想要将他扶起。还丫的压根就扶不起,那老伯眯缝着双眼,就像个昏昏欲死的人似的。 很明显,这是装的,我敢肯定地认为,他想敲诈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老伯,你别装了,快起来,我知道你没事。”我摇了摇那个老伯,可是那老伯依旧跟具死尸似的横躺在马路上,围观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他们开始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没素质,指责我没教养。 我痛恨我没有福尔摩斯那样的慧眼和惊人的推理能力。现在我也无法做到像平日方语萱装“死”的时候挠她痒痒那样将眼前“死人”唤醒,因为今天我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 原本烦躁的心情因为这件事让我几近抓狂,我忍不住大声地对着地上那具假死尸谩骂:“你丫的还不马上给我滚起来!在那装什么死尸,反正我也没钱让你敲诈,我数到三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人群开始有点骚动,我没理会,我倒数三二一,数完了那个老伯还是没反应,看来他扮死尸扮上瘾了,我没打算再跟他耗下去,准备离开。可是人群就像一道厚厚的墙把我堵了回去。大家七嘴八舌的: “你这姑娘,看你小小年纪的就这么缺德,长大还得了。” “就是,撞了人你不赔钱也就算了,也不打电话叫叫救护车,万一出人命了怎么办!” “真是没没家教……” …… 我委屈至极,为什么我说的话从来就没有人相信呢,我长得那么有欺骗感吗?好吧,毕竟我不是高举火炬照耀全世界的自由女神,口袋里也没有足够的票子能让我奢侈地砸在死尸身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叫他给我滚。我只能无奈指着躺在地上扮死尸的那个老伯,口气卑弱地说:“我没有撞到他,他是装的!他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让开,我要回家。” 可是这道“人墙”始终把我围得死死的。有人说:“你这小姑娘还真强词夺理,要是你杀了人,你会跟别人说吗?” “我这不是还没杀人嘛!你们到底想怎样!我要回家!”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4) 记忆中也有过同样苍怆的记忆。依旧是十岁那年。 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在夕阳盘踞在山巅之时,稚嫩地互相挥手道别,踩着尘土,像只欢快的小鹿一样蹦跳着回家,然后哼着走调的小曲洗把手,和家人欢聚一堂吃着简单温馨的晚饭。 想必我天生有将事情杜撰得完美绝伦的天赋,是的,那些画面只不过都是我虚构出来的。对于我而言,那扇门是一张过滤网,所有的欢喜,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通通被隔绝在外。 我时常踏着凝固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我可以佯装得很波澜不惊地说“我回来了”,不带任何感情的腔调。 可是那次,不像往日那样,我的“我回来了”放射出去之后,随即被斑驳的墙壁弹了回来,留给自己空白的回应。 那日,我看见我爸爸坐在客厅里,凶狠地对我说“过来”,有点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上去像一座古铜色的塑像。他的手搭在两腿上,指关节轻微发力,有点泛白。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从冰窟里刚取出来的死鱼一样冰冷生硬,所以我有点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上前不敢,后退不得。 “我叫你给我过来!”他突然一跃而起,从嗓子里发出最浑厚的声调,因为愤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吓得两脚一软,瘫倒在地。但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手朝我裤子的口袋伸了过去。 我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自己的口袋,不让他翻看。他见状,一巴掌抡了过来,扇在我脸上,扇得我左耳轰鸣,脚步趔趄。很久以后,我时常无可遏制地回想起那个耳光,到底有多疼呢?不疼。因为被我左胸口疼到想死的那种痛楚给取而代之了。 那个时候的他像只猛兽一样对我大打出手,我忍着巨大的痛楚,眼神笃定干涩地看着他,倔强地拽紧自己的衣兜。这样不停地反抗与撕扯,没多久,“哗”的一声,衣帛破裂,整个口袋被他狠狠地扯了过去,大腿顿时露出一块赤裸的肌肤来。 我愣了。他也愣了。 他慢慢地松开手,看见手上那块破布正包裹着一张墨绿的书签。当一抹绿闯进我的眼里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像是深藏的自尊心被一丝不挂地挖掘出来,我的眼眶终于还是湿了。我发疯似地扑上去,被他一推,就失足倒在地上,力道不大,但对那年十岁而且骨瘦如柴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痤疮。 然而更巨大的痤疮是他二话不说地将那张被我视为珍宝的书签撕成好多片,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尘埃落定,满地碎成伤。 消失了。不见了。破碎了。 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信念,却在多施加了一根头发的重量之后,坍塌了。我忘了哭泣,失声地尖叫起来。 婉琪闻声,从房间里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扑通”一声在我身边跪下。 “爸,是我拿的,是我偷的,不关小君的事。” 他一把将婉琪从地上扯了起来,表情凶狠得想要将她生吞活剥般。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拿出来!” “明,明天。”婉琪战战兢兢地发着抖。 “好。”他放开婉琪的衣领,“明天我再打死你!” 婉琪抬头,眼里挤满了惊慌与恐惧。 “我养了你十年!苏婉琪,我养了你十年了!你就这么回报我!那是给你奶奶看病的钱!你们娘弎都他妈见钱眼开的贱货!” 看着他摔门出去的背影,我有史以来第一次用那么憎恨的目光看婉琪,是的,我在怪她殃及池鱼。 “你怎么不去死!”说完这话,我的脑海风驰电掣地自动幻想起婉琪那萧条瘦弱的身躯立刻在我的眼前血肉横飞,我好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我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以至于随即在心里发出“如果婉琪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的哀嚎。 我这样一针见血的话让婉琪的后背一僵,但她并没有回头看我,几分钟后,她默默地跪在地上,像只猴子一样帮我捡地上的碎片,背影黯淡落魄。 半晌,我挣扎着说:“对不起。” 但她始终没再说一句话,俯在地上,右手捡,左手接。许久,她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失焦的照片一样死死地定格在最惨淡的时刻。黑色的瞳仁在黑夜的笼罩下,像两颗孤寂的星球。她摊开我的手,慢慢地把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骸放在我手中,眼神平静,忽如死灰。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神情。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她伸过来的手上,像静谧的深谷里诡异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三个字一直周旋在她的舌尖打着转,哽在她的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在猝不及防间重重地坠落在我的心底,掀起无数的波澜。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5) 而现在的我痛着和婉琪曾经一样的痛,受着和婉琪曾经一样的伤。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庞,他们张着嘴,吐着像猛蛇一样的舌头,上面还布满绿色的毒汁,时刻叫我毒发身亡。 这种猜测揣摩怀疑诬陷的口气,是最凶悍的武器,像一把匕首对着我神经最孱弱的地方,深深浅浅地捅着。所以我想在我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使劲地推开那堵人墙,却始终无能为力。 “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咆哮,嘶吼,怒嚎,无不昭示着我的狼狈。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富有磁感的声音:“我的小傻丫,你这样可不行。” 我顿时怔住了。 人群里,有人这么对我说,我的小傻丫,你这样可不行。 我的小傻丫……我的小傻丫……我的小傻丫…… 这样一句话,在我的脑中肆意蔓延,重复回旋在我的耳际。 我看见人群中,钻出一个人来,然后朝那具伪劣的死尸走过去,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红滚滚的钞票,慢慢地蹲下去,动作优雅。他轻声地说:“老伯,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钱够不?”说着,他将钱放在那具死尸的手里。 那老伯立马睁开了双眼,一咕噜地爬了起来。见过诈尸么?就是这种情形。看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活像贞子她老爹。 那个老伯咧着猥琐的嘴角说:“我刚才怎么了,谁把我撞倒了,哎呦,我的头怎么这么痛啊……” 他拿着钱,自言自语地走了,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可真有才,演戏的技术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足以和李美娇竞相媲美了! 人群慢慢散开了,叶哲晖笑着向我走过来,温暖的夕阳打在他身上,朗颜星目,鲜明善赖。我感到严重的晕眩,如果以我的脚为支点,这个世界正打着转。 这是我的狗蛋吗?是的,三年后的叶哲晖,我一眼就可将他认出,真正的记忆往往都是与生俱来的。 叶哲晖高了几许,等他走近时,我才发现现在的我只及他的下巴。 三年了,外面的世界染黄了他的头发,熏黑了他的肌肤,打穿了他的耳洞。三年后的叶哲晖,不再是以前那个秀气干净的小男孩,而是没有任何承接关系地脱变成一个桀傲不训的少年。原本的叶哲晖是一身洁白的运动服,三年后更换成了白衬衫,深蓝的复古牛仔裤,衬衣上领敞开两个纽扣,露出少年好看的锁骨。 叶哲晖朝着我敞开怀抱,就像阔别多年的恋人,再次重逢,没有任何客套。 “我的小傻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我呆在原地,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画面吗?为什么仅仅只有几步之遥,我却迈不开步子。其实我是知道的,渴望得越多就越脆弱,我多么害怕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境,醒来之后,我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飘忽游离,被残酷的现实生剥活吞,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它,舍不得将它碰碎。 叶哲晖见我愣住了,微笑着走上前把我拥入怀中,一股淡淡的香气混淆着少年身上轻微的汗味,将我紧紧覆盖。这是他独有的气味,多年不变。 他的下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蠕动,亲昵地说:“怎么了,我的小傻丫,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下意识狠狠地捏着手臂,却没有任何痛感,霎时,感到眼眶沸腾,眼泪灼热地流淌下来。我哭着说:“又是梦又是梦!狗蛋,梦醒了,你又要离开我了。” 叶哲晖对着我的鼻子,用力地一刮,我感到一阵生疼。 “傻丫,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鼻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傻丫,你捏的是我,你自己当然没感觉。我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看着他的瞳仁深黑而明亮,我的喉咙哽咽得厉害。我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在这人烟阜盛的马路上,我以惯有的,孩子的姿势抱着叶哲晖,抱着我的狗蛋,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如果可以一直都这样幸福下去,我愿意减寿十年,二十年,或者现在就一命呜呼。 揣摩诬陷是最凶悍的武器(6) 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有节奏地震动着,我很不情愿地掏出来看了一下,是林佐楠打来的。我尴尬地看着叶哲晖,他点了一下头,示意我接。 “喂。” “小豌豆,我现在和小琪在你们班级这,你书包在,人哪去了。” “我有点事,你和婉琪先回去吧,顺便把我的书包也捎回去。噢对了,晚上不用送我上班,就这样,挂了。” 电话的另一头,林佐楠听着急促的“嘟嘟”挂断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婉琪站在他身边,隔着话筒听见轻微传出的声音,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她拿起书包,对林佐楠说:“我们走吧。” 林佐楠点点头,表情不带任何波澜。 很多时候,婉琪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一张同样的面孔,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妹妹那么好,对自己却是不冷不热。 儿时,总是能看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小男孩屁颠屁颠地跟在婉君后面,就算婉君有时候过分地不拿他当回事,他也不在乎,跟个傻冒似的。而这个傻冒就是林佐楠,那时婉琪的心里特不是滋味,嫉妒,羡慕,各种情绪翻滚而出。所以她尽量变得更优秀一些,希望有那么的一天,林佐楠不患有“远视眼”,能发现她的存在。 回到古老的弄堂里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了下来。这条小路像是无限延伸的情绪,剪不断。 林佐楠淡淡地说:“小琪,再见。” 婉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两人背对而行。过了几秒,婉琪慢慢地回过头,静静地看到林佐楠远去的身影,被拉长的影子显得十分沉闷,像这一直压迫下来的天色。昏暗,污浊,糜烂。 林佐楠,你何时才能真正地快乐,何时才能真正笑得透彻,不带任何杂质啊。 那人骤然归来(1) 生命揭开一场华丽的序幕,哪怕迎接我的将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权宜之计,我也甘之若饴。 我曾重复多次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和叶哲晖在某个熙熙攘攘的街角相遇,也一次又一次地为这次的重逢做好心理准备。然而今日的阔别重逢,还是让我许久反应不过来。我像个稚嫩的孩子一样不断地在心里反问自己,我在做梦吗?我的狗蛋他真的回来了吗?这一切来的那么突然,那么不真实。 “傻丫,瞧你这傻样,饿了吗?咱们去吃饭吧。”叶哲晖掠了掠额前细碎的头发,然后拉起我的手,我脑部传来一阵微微的酥麻感。看,我们多像对恋人,如果我们是对恋人。 他说:“想吃什么?” 我说:“只要有你的地方,都好。” 他想了一下,又看看附近,说:“那砂锅粥吧。” 想想刚才自己说出那样一句话,突然觉得煽情得不得了。叶哲晖只是看着我,满眼怜爱,如果不是自恋的说,那请允许我用这个词吧。现在就算有个男性突然走过来对我说,我有了,三个月,是你的。我也会毫无疑问地回答他说,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可见恋爱中的小女人就是这么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我使劲地看着坐在我对面,这张眉眼如刀刻般硬朗的面孔,我多想尽收眼底。 我说:“我想你。” 叶哲晖像儿时那样,伸过手来轻捏着我的脸蛋,说:“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嘛。” “那也想。” 这话倒是显得有点俗滥,说情话是与生俱来的,之所以会显得俗滥,是因为说它的人太多。 寒暄了几句,我像个撒娇的小女人般埋怨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 “才回来没几天。”­; 我嘟嚷着“骗人骗人骗人”,他却一脸虔诚地看着我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是真的”,这让我不得不信。现在我开始能理解林佐楠对我说过的:没理由地相信你。那时我还在心里纳闷着,他那人可真虚伪,现在却有一种不谋而合之感。 叶哲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浑身不在意。他说:“还是长发的傻丫比较好看。” 我羞涩地低下头不说话。以孩子惯有的姿势。 可见这顿饭,我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噢不,是非常不自然。我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叶哲晖,他有点茫然地迎合我的目光。 “怎么啦?” “呵呵,没。”我拿着勺子轻轻地在碗里搅了一下,“刚才,谢谢你。” 叶哲晖将食指搁在唇边,作了一个“嘘”的动作,这个画面,撩人得不得了,在我的心里掀起无数的涟漪。 他说:“我可不爱听你对我说那三个字。” 我的心里,一下子好虚荣。 过了一会儿,叶哲晖说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你该上班了。” 我起先诧异地看着他,突然想到刚才自己和林佐楠通电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应该有听到。 那人骤然归来(2) 叶哲晖送到“tonight”,他看着这红红绿绿的灯光,眉头打起了个褶皱。 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 我掂起脚尖,用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没事的,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叶哲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说:“那可不见得”,他顿了顿,又说,“我跟你们的经理买下你今晚的时间吧。” “不用了,你总不能天天都买我的时间吧。我还得工作,得赚钱。”我笑着摇摇头。 叶哲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犟。” 我笑着回应他的眼神,没有作答。性子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这是不可逆转的。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流着不一样的血液,有的人傲气凛冽,懂得自爱,有的人却自甘堕落,这是谁也无力去怜悯的,难道不是吗? 人群渐渐地拉开了我们的距离,我隔着人海向他挥挥手,我说:“你回去吧。”我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叶哲晖看着我的口形,示意性地点着头。 我继续在这个醉生梦死的昏暗空间里穿梭着,这永远是纷繁复杂的地方,酒吧一向都是糜烂生活的代名词。一杯酒,一支烟,一首歌,一夜成人间的交易,这是多么戏狎的世界,而我就是在这种糜烂发臭的世界里匍匐爬行,唯唯诺诺地过活着。 我坐在吧台昏昏欲睡,这里每个人都激情澎湃,唯独我神情慵懒。一身西装革履的经理走了过来,跟我说:“你去603的包厢招呼一下吧。” 我点头,然后起身。这永远都是我无可选择的必然结果。 这时,我看到林佐楠在人群中茫然得不知所措,他一身不搭调的校服显得有点扎眼。我慢慢地走过去,想把他拉出人群,我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透过在巨大的吵闹声,我听见林佐楠放开嗓门大喊:“我是来找人的,我找小豌豆。” “我就是。” 林佐楠没听到我的话,继续向四周张望,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认出我来,看他那样子特滑稽,我窘迫得不得了。我使劲地把他拽到角落,大声地冲他喊:“我就是我就是!你找我干嘛啊你!­;” 林佐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小豌豆,我不喜欢你这一身妆容,显老。” 林佐楠每天接我下班的时候,都是在外面等我。我换完衣服卸完妆才出去的,所以他从没看过我浓妆艳抹的模样。现在,我没理会他的话,戏谑地问他:“你来干嘛?难不成你也想来寻欢做乐。”原本只是一句无心话,在林佐楠看来,像是对他的羞辱,所以引起了他的怒火,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凶狠地冲着我大喊。 “我可没那么肮脏!苏婉君,你不该来这种地方!你的心像你现在的面孔一样可怕的让我认不出来了!” 林佐楠把一个保温瓶狠狠地塞在我的手里,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看着这画面,我起先呆若木鸡,然后淡淡一笑。 林佐楠,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把他塞给我的保温瓶狠狠地摔在地上,我承认,在瓶子碎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因为我闻到熟悉的气味,那是林佐楠每天晚上含辛茹苦为我准备的解酒汤药。我的后悔,不为他的心意,只为那瓶可以给我带来益处的汤药。 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动物,为我这种心理,我习以为常地想到这样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人骤然归来(3) 我踱着碎步,慢慢地走到经理指定我去的那个包厢,打开包厢门,里面静谧得很,暗得很,伸手不见五指。我在门口站定,不敢前行。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刚想离开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把我拉了进去,包厢的门被关上了,外面传来仅有的一丝丝光线也被隔绝,我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有人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瑟瑟发抖的我。他的出现像我的救命稻草一样,所以我本能地反抱着他,紧紧的。我知道是他,这是他身上独有的气味,淡淡的,过鼻不忘。 叶哲晖说:“傻丫别怕,我只是跟你闹着玩。” “狗蛋,你讨厌!”我轻轻地捶着他的后背。 然后推开他,走过去开灯,灯光亮起一刻才发现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狗蛋,我跟你说了,不用帮我偷懒的。” 叶哲晖却一脸坏笑,说:“没有,我也是来泡吧的。很不巧,你们经理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就是你,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我也想找个更漂亮的啊。” 见我很认真地在瞪着他,叶哲晖笑了起来,说:“好了,傻丫,我不逗你了。这么久不见,你是不是应该好好陪陪我呢。” “好吧,只许这次,下不为例。”我看着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比甜蜜。 我随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叶哲晖,手执另一杯轻轻地跟他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叶哲晖看着我这一连贯娴熟的动作,不高兴地说:“要是醉了怎么办?”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事呢,有你在。”这像极了固有的原则,亘古不变地持续着。 叶哲晖愣了愣,笑了一下。接着按了服务键,不一会儿,一个小姐风情万种地敲门进来,续而看到了我的存在,又面无表情地说:“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这种情况,在酒吧工作久了,也见怪不怪了。叶哲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那个小姐好像对这个唐突的要求显得有点错愕,迟疑地看看叶哲晖。叶哲晖立马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怒吼道:“还不快去。” 那个小姐吓得花容失色,脸上的粉抖掉了几斤,她连忙说“是”,然后关门离开。我不解地问:“你要水干嘛?看你把人家小姐吓得,一点都不温柔。” 叶哲晖一把楼过我的肩膀,像个痞子一样坏笑道:“我很温柔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一团绯红的火烧云迅速窜上我的脸颊,我不自然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将叶哲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他察觉出我的反常,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之后这几分钟,我们彼此都沉默不语,我好像看到时间像只小老鼠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对我挤眉弄眼的,任我怎么追赶,它也不肯离去。可见短短的这几分钟时间对我来说,无比冗长。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年后的叶哲晖竟然会这么轻浮地对我说出这样一句戏谑的话,这像马克思大人突然托梦告诉我,其实政治书上那些我背得半死不活的抽象人文世界观,方法论,其实只不过是鲁迅笔下那个狂人生掰硬套鬼扯出来的一样,让我难以接受。 方语萱曾经问过我,如果以后我的男朋友跟我讲黄色的话,我会怎么样。记得当时,我眉毛一扬,义愤填膺地回答她,还能怎样,向后转,向前走,双手捏耳,面朝墙壁,蹲下唱国歌。当然,回头还要把那句黄色的话罚抄一百遍。 也许这两事不能相提并论,毕竟……毕竟叶哲晖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人骤然回来(4) 直到水打来了才结束这场尴尬的气氛。 叶哲晖说:“傻丫,你闭上眼睛。” 我很乖巧地闭上了,接着明显地感觉到他捧起我的脸,拿着浸湿的纸巾拭擦了起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刻进我的心里。我没睁开眼睛,只是嘟嚷着“你干嘛呢”,叶哲晖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化浓装的人。” 看他一如既往的霸道,我才把情绪从刚才那件事上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真的长发比较好看吗?” 叶哲晖停下动作,不满地皱了一下眉,他说:“傻丫,别动。”我马上又乖乖地闭上眼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听见他又说,“哎呀别动啦,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心里荡漾起明媚的暖意,一丝一丝地将我紧紧的包裹起来。我突然感觉在他身边,自己像个孩子,如果可以,我想永远这么孩子下去。 半晌,我听见他说:“不管长发还是短发,你都是我的傻丫。” 于是我在心里甜蜜地笑了。 叶哲晖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用清水帮我卸完妆,他无奈地说:“真搞不懂你们女孩子,每天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在化妆上。” 我笑着没有作答,我没告诉他,其实用清水是很难卸妆的,我的化妆台上有专用的卸妆水,一洗即净。只是我喜欢他就这样捧着我的脸,慢慢地帮我拭擦干净,尽管纸巾有点粗糙,摩擦得我的脸部有点生疼生疼的。 这时,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我看见是林佐楠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我直接删掉不回复。林佐楠在我的心里,起不了多大的涟漪。就算刚才他竟敢那么对我,我也无所谓。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着跟叶哲晖要手机,他马上拿给我,不问原因。我在他手机里飞快地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拨出,本想在我的手机上留下他的号码,没想到他的手机屏幕自动跳起两个字:傻丫。 我看着他,有点疑惑,我问:“你怎么有我的号码。”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娓娓道来。 他说前几天他刚回来,那天晚上和朋友在这里聚会,也是那时候遇到了我,没想到他那帮猪朋狗友居然在我的酒里下药。后来他带我出去的时候,用我的手机拨通自己的号码,他本来想过些天,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惊喜,没想到今天又再次遇上我了。 原来是叶哲晖,我的狗蛋把我从魔爪里解救出来,那么温暖的怀抱,也许这辈子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给我的那种感觉。该死的方锦宣,真小人。突然方锦宣那张轻蔑的嘴脸出现在我脑中,对我说,你身边的护花使者多。 后来我也没多想,今天内心的激动是无法言语的,所以我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有点高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握着包厢里面的话筒咿咿呀呀地唱起歌来,叶哲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个人疯,一个人闹。 “狗蛋,你知道吗?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这辈子,就今天最高兴。” “傻丫,一辈子还长着呢,你才十八岁。” 我听着叶哲晖这么说,迷迷糊糊地嘟嚷着:“就是高兴。”然后昏昏沉沉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朦胧中,叶哲晖抱紧我,亲吻着我脸颊,我的脖子,好痒…… 我睡得很安稳,疏然不知叶哲晖正努力控制着自己高涨的欲望。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怀里躺着一个醉酒香气的女子,该用多大的隐忍来控制呢?不为别的,只为女子刚才满眼信任地说:没事呢,有你在。 那人骤然归来(5) 那是一场不尽的梦。 我忘了梦的具体内容。我在一场又一场拥有与失去中颠簸流离。我像走马观花一样站在时光的隧道中,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就这样在我的视野里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出现又消失。有谁能懂得拥有过后的失去,是多么悲哀?又有谁能体会,一遍又一遍上演着拥有与失去,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哲晖轻轻地把我摇醒,“傻丫,该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我都睡了那么久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睛,轻轻地揉了揉。 “是啊。”叶哲晖起身,伸展筋骨,因为抱着我长时间不敢动弹,让他全身发麻。他轻轻地把我扶起,“走吧”。 因为酒精的作用,我站不稳,被叶哲晖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tonight”。在门口等我的林佐楠看到喝得有点迷糊的我,此时正被一个男子扶出酒吧,飞快地跑了过来,狠狠地推开那个人,然后把我揽在怀里。 当然我也狠狠地推开他,顶着摇摇晃晃的身躯,急着叫:“狗蛋,狗蛋……” 叶哲晖走过来,重新扶着我,轻声说:“我在这。” 我才满意地再次倒进他的怀里。林佐楠听到我叫“狗蛋”,才端详起眼前的人。 “是你?你回来了?” 丫的,看林佐楠那神情,那语气,像巴不得叶哲晖永远也不要回来。 叶哲晖微笑着说“是啊。”然后他看着林佐楠复杂的眼神,有点嘲弄地说:“以后由我来负责接送傻丫,这些年,谢谢你。” “请收回你的道谢,我不接受。”林佐楠一脸鄙夷地看着叶哲晖,“保护小豌豆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警告你,要完好无损地把小豌豆送回家洗漱,再送她去学校上课,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林佐楠说完就走了,他知道只要叶哲晖一出现,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知道的,被我狠狠推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然而他却始终默默地,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他看着我身边的那个位置此时正被叶哲晖代替,心里卷起一场骇人的风雨。又或者说,是他这几年占领的位置,现在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于是,这场风雨涌起一阵心酸的忧悒,十分邈远而持久。 其实,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贱骨头。就算你爱的那个人,他(她)不爱你,你还是愿意毫无保留地付出着,不是吗?每个人都这样,终身在这场感情的囹圄里,作茧自缚。 被人恶意中伤(1) 因为昨晚在叶哲晖的怀里睡了很久,今天早上显得格外精神。我看着讲台桌上那个有着天使的笑容,却怀着恶魔鬼胎的方锦宣,想到被他骗走了一杯咖啡,还给我惹出那么多的绯闻来,把我害得那么惨,就恨得咬牙切齿。 感觉“绯闻”一词用在自己身上有点显赫,看来自从叶哲晖一回来,我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这种心情形同于像在看故事会,而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不由地有种飘飘然之感打心底滋生。 原来生活就是这么剧情化。 当然,长期以来习惯了我每天都把头埋在自己手臂中呼呼大睡的方语萱,显然对我今天这个新姿势有点诧异,就她那表情,像看到了一个身着和尚服,却顶着五颜六色的爆炸头的新时代非主流一样。 她说:“小君,你今天的生物钟出故障了吗?还是一向昼伏夜出的蝙蝠从此变异,改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谋生活了?看来我是out了。” 方语萱说这话的时候,做了一个“╯_╰”无奈的表情,所以我在桌底下,对着她那跟筷子似的大腿狠狠一掐,她疼得龇牙咧嘴,因为不敢叫出声来,只能发出轻微低沉的嘶嚎。如果她再做一个“双手掏心掏肺地捶胸动作”,我一定很自然地把她和黑猩猩联想到一块了。 “姐我昨晚睡眠充足,现在跟南孚电池一样精神饱满,您今天就别再花心思找机会往我手上画手表了。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难为情了,前几天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突然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天真地问我,‘姐姐,你手上那一团黑糊糊的脏东西是什么啊?’,你说说,你画得那是手表吗?你就别再考验未来祖国花朵的智商了,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会被你摧残成天天喝脑白金的弱智儿童了” 听了我这话,方语萱并没有立刻对我下毒手,我知道她一向遵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这招总是叫我防不胜防,所以我没有放松警惕,时刻提防着她那随时会突然来袭的魔爪。她见状,索性把两只手都放在桌面上,以此来表明她不会还击,我知道肯定是暂时不会还击。 似乎她听到了让她感兴趣的话题。 “哟?昨晚……”方语萱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昨晚你们经理准你回家和他一起好好休息一晚吗?” 原本在抄黑板上笔记的我,听了这话,手颤了一下,笔一时没拿稳。托方语萱的福,我自以为工整的笔记本,从此加上了这辉煌的一笔而破了记录。 我举起手中的笔,愤愤地说:“方语萱,你信不信我用这只笔把你的舌头戳得千疮百孔。” 这是一句多么具有挑衅性的话啊!当我有点沾沾自喜的时候,方语萱居然恶心地把她的整条舌头都伸了出来,有点含糊不清地说:“舌头本来就千疮百孔的。” 看着她那条湿嗒嗒的舌头像条虫子一样不停地蠕动,我深深地把头埋下。好吧,我承认我彻底被她打败了。 之后方语萱开始发挥她刨根问底外加自由畅想的特长,直到她一本正经地问我:“昨晚,舒服吗?”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说:“方语萱,黄色小人……”看到方语萱那两只手立刻像游蛇一样滑到了桌底,我弱弱地补充两个字:“字拖”。 一场“降龙十八掌”的较量在我们桌底下火热地上演。 “你说谁黄色小人!”方语萱的手向我袭来。 “没有没有,哪里的话,你别心急,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是说你家那双黄色的小人字拖挺漂亮的。”我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我家没有黄色的人字拖!”方语萱把我的手狠狠地推了回来。 “谁说的,你上次不是把你家金毛犬爪子上的毛剃成人字拖的形状。”我再次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你,你…你强词夺理!” “我,我…我据理力争!” “苏婉君,你个臭丫头!” “方语萱!你个坏丫头!” “你别学我!” “我哪里学了。” “你明明就学了……” …… “咳咳咳。”讲台上传来一声干咳声打断了我们的争论,我们一起抬头,触到讲台上那人火热的目光,又一起弯下身子,把头压得低低的。 方语萱蹙起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没礼貌,打断别人讲话。” 被人恶意中伤(2) 这丫头,肯定是看到讲台上的人是他最亲的哥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不过她这么好强的人,怎么会就此罢休呢。于是她伸出食指,捅了捅她前面那个男生的后背,明目张胆地问:“喂,我们刚才的谈判你都听到了吧。” 那个男生回过头来,瞠目结舌了一小会儿,“嗯”了一声又回过头去。 “那你说说看,谁错谁对?” 估计那个男生还没反应过来,所以一时半会儿没回答。方语萱又不耐烦地戳了戳他的后背:“喂,你倒是说啊!” 我在一旁,看到那个男生面红耳赤的侧脸,把方语萱的手抓了回来,想阻止她这疯狂的行为。 我说:“你就放过人家孩子吧。” 这话刚一出口,那男生立刻回头瞪我,“你什么意思啊你!就你是大妈大婶行了吧!”说完义愤填膺地把头甩了回去,因为用力过猛,甩过了头,从左边甩到了右边,之后他又面不改色地再把脖子扭正。 我有点目瞪口呆,方语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常言道,现在的好人难做啊!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看到是叶哲晖的短信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他问:“在干嘛?” 我立刻回复他说:“在上课。”然后紧紧地把手机攥在手里。 没多久,手机又震了起来:“那接着上。” 即使这么简单的对话,也叫我心花怒放。因为有人曾说过,当一个男孩问一个女孩“在干嘛”,意思是我想你了。我看着手机,笑了。原本我的生活,就是上学,回家,上班,这样日复一日枯燥地重复着。现在,恍惚间像一段新生活的开始,内心难免会有点悸动。 方语萱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小声地说:“你傻了?笑的那么奸诈。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从‘死气沉沉’到‘容光焕发’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了。” 我发现自己的窘态,笑着轻轻地摇头,没有作答。我抬头看到讲台桌上那人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再一次低下头。 过了十几分钟,方语萱轻叫了我一声“小君”,我转过头看她。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昨天,你和我哥…­;…”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赶忙解释:“那些都是误会!那是不可能的事!” 方语萱点了点头,“噢”的一声算是回应。其实我很想跟她说说,她这个哥哥有多阴险,但方锦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她自然会袒护,而我只会自讨没趣。 下课的时候,方锦宣朝我和方语萱的位置走了过来,我感觉周围有许多异样的眼光也跟着投了过来。我赶忙和方语萱说:“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灰溜溜地快步走出教室,我听到身后的方锦宣焦急地对我说:“婉君,你别走嘛,那天是我不对。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那样对你。”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怎么听都有点暧昧,所以教室内引起一阵小骚动。 我心想:你每天都不对,我怎么知道你说哪天。 于是我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出了教室。 来到教学楼下,远处的林佐楠看到我后,有点不自然地向我走来。 走近时,他说:“小豌豆,昨天,对不起。” 我挥了挥手,爽快地说:“没事。” 我向来不爱记仇,恨一个人多累啊。更何况我说了,林佐楠在我心里,起不来多大的涟漪,我无所谓。 我刚这么想着,就看到林佐楠满脸惊恐与慌张。我的头部顿时传来剧烈的疼痛,是那种足以把我整个人活生生撕碎的疼痛。 热滚滚的液体慢慢流出,顺着我的眉稍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在我白色的棉衣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娆的花。 耳际,林佐楠带着哭腔,焦急地直叫我“小豌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不清,身体想被灌了铅,重重地倒下…… 被人恶意中伤(3) 我再一次在拥有与失去的梦中颠簸流离。 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无边无际。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叶哲晖凭空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抱着他的手晃了起来。 一个类似导演装扮的人,在一旁突然把嘴上的一根雪茄狠狠地扯了下来,大喊一声“卡”,他一脸凶神恶煞地说:“叶哲晖,现在还不是你回来的时候,快出局。”然后叶哲晖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傻丫,那我先走了。”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我哭喊着“不要离开我”。 这时林佐楠也出现了,他恶狠狠地说:“小豌豆,我这么喜欢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太失望了。”说着,林佐楠狠狠地掴了我一个耳光,我的耳朵一阵轰鸣,林佐楠也挥袖离去。那个导演没心没肺地拍手叫好。 方锦宣走过来,一脸奸笑地对我说,“婉君,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我对你多好,不离不弃的。”我使劲地摇头,说“滚开”,但是方锦宣那龌龊的嘴脸越靠越近,在我眼里形成一张巨大的特写。 最后,那个导演冰冷地说了句“happyending”。我直哭喊着说“不要不要”。 …… “不要,不要……” “傻丫……” “小豌豆……” “小君……”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那叶哲晖,林佐楠,方语萱,婉琪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股苏打水的气味直冲我的鼻际,头部传来一阵晕眩,隐隐作痛。我感觉脑袋缠着厚厚的纱布,刚想伸手去碰,却被叶哲晖一把抓住。 他说:“傻丫,别碰,缝了几针。” 我有点迷惑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啊?” 婉琪握着我的手,说:“在医院呢。是廖磬依做的,就是那个前几天被你扇过耳光的女孩。她把楼上走廊的花盆推了下来,刚好砸中你的头部,还好没什么大碍。” 叶哲晖突然愤怒地在自己的嗓子里低沉地说了一句:“好,廖磬依!等着!”然后他撩了撩我际前的发丝,对我说:“傻丫,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去哪?有什么事吗?” 叶哲晖没回答,只说了一句“乖”,然后就离开了。我的心顿时黯淡成伤,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们之间一如既往地堵着一道无形的墙。 因为躺久了,全身腰酸背痛的,他们把我扶坐了起来。现在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做那么变态的一个梦,挺心有余悸的。 过了一会儿,婉琪和林佐楠说要回学校上课了,临走前交待了一些琐碎的事就走了。 方语萱却执意要请假,留下来陪我,她说我要是没去上课,就她一个人也怪无聊的。我取笑她说:“不爱学习的坏学生都这样。” 因为笑得太用力,拉扯到脑部神经,头部顿时疼痛不已。我疼得立刻屏住笑容,表情变得呆滞,我只是想给脑部一个缓冲的机会。但是方语萱吓得直问我:“小君,你没事吧。?”见我慢慢缓过来,她也开始没心没肺地取笑我:“我说你这孩子该不会是被砸傻了吧?” 我愤愤地说:“你这丫头,嫉妒我的iq比你高就咒我傻,你也太恶毒了。” 方语萱:“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了。” 我:“谁说的,我都快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方语萱:“你这不是在说话在干嘛啊?” 我:“我是说我快说不出话来,又不是说真的说不出话来,你有点语文常识好不好!都几十岁的人了,连个喻指也不懂。” 方语萱:“小女子今年芳龄17,感谢您这位语文常识非凡的人还能把‘几十岁’和‘十几岁’混淆。” 我:“……” 被人恶意中伤(5) 方锦宣直盯着我看了很久,被看得我浑身发毛。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婉君啊,我才发现你脑袋这身打扮还挺可爱的。” 我丢了一个白眼球给他,懒得搭理。方锦宣因为碰了灰,一脸委屈。 他说:“婉君啊,咱们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能有什么血海深仇?”我不解地反问。 “要是没有,那你就别这么对我行吗?敢情跟我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我只不过骗了你一杯咖啡,还不都是为了能博得你的好感而已,至于吗?如果是因为那天的事,我早上不是跟你道歉了吗?要是喜欢一个人也有错,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听他这么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我仔细想想,方锦宣还真没对我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难道说,是因为我太小人了?好吧,为了方语萱,为了那一篮水果,我就勉强分给他一点好感吧。至于他口中说的“那天”,我还真摸不清头脑。 “好啦,就算我错了还不行嘛。”我无奈地笑了笑。 方锦宣也笑了,带着一丝骄傲的神情。某个角度上看,其实方锦宣和叶哲晖好像有点相似,是说不出的那种。 林佐楠和婉琪一起来的时候,林佐楠还是用异样的眼神看方锦宣,但是方锦宣绕过林佐楠的眼神,看到他身后的婉琪,再回头看了看我,显得十分惊愕,而婉琪也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 “那,那我先回去了。”方锦宣连忙站起来。 这回换作他像我早上离开班级那样,灰溜溜地离开我的病房。 后来是婉琪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原来前几天方锦宣在街上遇到婉琪,把她误当成我。婉琪以为他是那种看到女生就吹口哨和搭讪的小混混,所以没搭理,看也不看一眼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方锦宣看到自己这么不被人放在眼里,居然上前一把搂过婉琪,却没想到婉琪会大声呼救。 听完,我特气氛地说:“丫的方锦宣,他就真的那么喜欢我这张脸吗?” 林佐楠听到婉琪这么说,也不高兴地对我说:“小豌豆,下次离那个人远点。” 我想也不想地说:“不怪他,他也是因为喜欢我才那样。” 林佐楠惊讶地看着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会自恋到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感到羞愧不已。 夜幕降临,这座城市慢慢地被一张巨大的灰布包裹了起来。我看着窗外,那是一片空旷枯燥的夜色,像五线谱上一个个单调的休止符。 后来,婉琪他们回去了。我一个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努力竖起耳朵倾听着叶哲晖在病房外讲电话的声音。他好像在跟人争吵。因为他大声地说: “你到底想怎样! 别闹了! 她是我妹子! 别太过分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什么东西也不是!我告诉你,我要你消失,你就得给我滚!”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听不懂他说的内容。外面的声音嘎然而止,叶哲晖轻轻推门进来。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 “傻丫,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 我不说话,他又说:“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只是不习惯这里的味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再过几天吧,等拆完线。”说着,他重重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疲惫地揉着眼眶。 “狗蛋,刚才怎么了?” 他摇头,说没事。­;; 顷刻间,某种情绪翻涌而出,泛滥成灾。我躺下,蒙着被子,泪流满面。 被人恶意中伤(6) 静默了许久,也在被子里闷了许久,让我的呼吸有点困难。我擦干泪,悄悄地把头露了出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因为浓重的消毒水味,让我险些作呕。 我本来想问问叶哲晖,今天廖凌静的事是不是和他有关,但看到叶哲晖正拖着腮邦,坐在椅子上小憩,浓厚的眉毛,有点油腻的面孔衬托出成熟的气息,这是多么好看的一个容颜。 我慢慢起身,抱着毯子帮他披上。 想起晚上,叶哲晖说要守着我,林佐楠极力反对,他说一男一女怎能单独共处一室?叶哲晖看着他,认真地说他懂分寸。 那画面好笑极了。于是我笑着推门走出病房。 我不知道要去哪,走道里的灯明明灭灭,不由地让我想到关于医院里的那些鬼故事,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加上足底传来的凉意,让我不禁发抖了起来。 脑部一阵眩晕,眼前突然一黑。 一个力道将我扶了起来。 “傻丫,你怎么可以光着脚就跑出来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说着,叶哲晖将我横抱了起来,我跌进了那个让我眷恋不已的怀抱。 叶哲晖,我的狗蛋,有你真好。 回到我的病房,他把我放坐在病床上,接着打来了一盆温水,帮我把脚洗干净。每个动作都不紧不慢,一股汩汩的暖流一点一滴地流淌进了我的心里。 他帮我擦干了脚,让我躺下,然后帮我盖好被子,说,“好好睡。” 其实我睡不着,一点倦意也没有,神经敏锐得很,就像儿时的那个夜晚,叶哲晖站在我家门口小声地喊我,我偷偷地溜出家门。想到这,我的心里就美美的。 还记得那个月色狡好的夜晚,我和叶哲晖躺在青石板上数星星,我数着数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很安稳,还做了很多关于叶哲晖的梦。第二天醒来,发现叶哲晖盘腿坐在我身边,他就这样坐了一夜,守了我一宿。我问他:“狗蛋,你在练功吗?”看到我醒了,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倒下呼呼地睡了起来。然后换作我“练功”似的看着他睡。 想到这,我“哧”得一声笑了,叶哲晖诧异地看着我。 “怎么了?想什么呢?” “想那个你‘练功’似的睡法。” 叶哲晖笑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我问,像儿时那样地问:“狗蛋,你为什么都不回家啊?” 他答,像儿时那样地答:“就是不想回去。” 然而我没再像儿时那样不依不饶地接着问“为什么”,现在我懂得,多提一遍别人不想说的事,就会让他多一份心烦。 我慢慢地掏出手机,让叶哲晖看屏幕上面的图案。 “狗蛋,你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然后说:“傻丫,你要是真喜欢,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只要你乖乖睡觉。” 我直接将眼睛闭上,不再说话。半晌,我听见叶哲晖叹了一口气:“傻丫,哎……” 我刚想问他为什么叹气,意识已经朦胧了起来…… 灯被叶哲晖熄了。 原本神经敏锐的我,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跌入睡梦中,只为那句:傻丫,你要是真喜欢,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只要你乖乖睡觉。 一场荒凉的揣摩(1) 住院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很多时候我就像大闲人一样,发呆,思忖,打盹…有时还会零碎地牵扯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思绪。喜的,悲的,不喜不悲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忙不完的事要做,所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着我。我只能一个人神情慵懒地翻阅几本杂志,在午后昏昏欲睡的氛围下像个老人一样,打个小盹。 每每听到病房外传来的脚步声,我都会警惕地竖起耳朵,但是听着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我只能失落地低下头叹气。我都不知道打发过几个这样的时间了。 医院得饭菜清淡得很,甚至可以说是一点滋味也没有。我握着手机一直等到大约下课的时间才给婉琪发短信,说想喝酸奶。 过了许久也不见婉琪回复。她可能没注意吧,我这样想着,慢慢地把手机放下。 这时病房外有点吵闹,脚步声杂乱急促。医院就是开启死亡通道的大门,很多时候我们就在门槛边徘徊,而死亡离我们仅有一步之遥。所以在医院的里的人一向都如此,迷茫的,苍白的,焦急的,慌张的。 我的病房房门被推开,看样子又来了一个新病人。我朝他们那边望去,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听讯,是刚做了急性阑尾炎切除手术,脸色苍白得很。她的家人陪在她身边,小声地说着话,原本安静的病房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短信,震动了一下,桌子发出“嗡嗡”的响声,新病患那边的人给我投来不满的眼神。他们说:“小姑娘,手机关了好吗,对我家闺女不好。” 这让我觉得有点瞠目结舌,一瞬间像是有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脏。我想,这辈子永远也不可能会有一个人为我说这样的一句话。无奈,我只好匆忙关掉手机,来不及看短信内容。 那个小女孩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有些一双透彻澄明的眼眸,她用稚嫩的声音微弱地问我:“姐姐,你怎么一个人?” 我苦笑着回答:“是啊。” 小女孩天真地对我说:“那姐姐,以后我可以陪你了。” 我笑着点头,听着小女孩清脆的笑声,不带任何病态。 但是她家人急忙过来捂住她嘴,说:“呸呸呸!乱说什么!是要早点出院才好!”小女孩的家人纠正她说的话,她委屈地看着我,我的笑容僵硬了起来。 我收回目光,随手抓起一旁的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着。这无非就是用来掩饰心里创伤的一种形式,看了一小会儿,实在觉得烦闷,便起身慢慢地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楼外急忙过往的人流。有棉衣平底鞋的学生,有身着端正的白领,也有豹纹短外套的性感女郎……他们在这座狭隘的城市里不停地穿梭着,有着无数个交集和众多个分离。 我这样一直站着,站到脚酸了,然后发麻了,之后又没知觉了。我看着那么那么多的人在我的眼里出现,然后再消失,反反复复,生生不息。我看得眼睛又涨又痛,好像眨眼之际,眼泪便会落下来。 一场荒凉的揣摩(2) 很久之前我有这样一个爱好,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川流不息。不同的人,不同的画面不停地在眼里闪过,悄无声息地随着时光一点点流逝,好像把所有的光阴都虚度完了之后,就可以奔赴一场安详的葬礼了。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那个呆坐在弄堂口,满目沧桑的女人。她静谧的神情像是经过一阵波澜之后的风平浪静。她日日夜夜以同样的姿势来昭示对生命的绝望,她分分秒秒都在做着一场华丽的等待。银丝已经布满了那个郁郁寡欢的女人的双鬓,一条条刀刻般的皱纹以树梢分叉的姿态攀爬上她的额头,眼角松垮的肌肤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了十几岁。后来,人们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跟她打招呼叫她“呆姐”,她也不再微笑了,也许,她已经在幻听幻觉的世界里彳亍独行,也许那个世界里有她最想看到的人,也许她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开心。所以不要叫醒她,不要叫醒她,让她的梦延续。 这样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我开始渐渐地同情她,心疼她,但不悲悯可怜她。每个人有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所以她有她堕落的理由,她也有她绝望的原因。 林佐楠和婉琪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好几盒酸奶,各种口味。婉琪在身后轻轻地叫了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刚迈出步子想回床上的时候突然脚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地方。林佐楠快步地走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小豌豆,你怎么了?” “没事,一时没站稳。” 林佐楠似乎想将我横抱起来,却因力道不够,尴尬地笑了一下之后换了另一个姿势把我背了起来。 坐在床上,我看着那么多酸奶,有点小心疼地说:“干嘛买这么多,真浪费。” 婉琪说:“给你信息你没回,电话也打不进,不知道你要什么口味的。” 小女孩的家人听到这话后,煞有介事地看了过来。我拿了两盒酸奶让林佐楠给那个小女孩送过去,林佐楠嬉笑着说:“小豌豆,你有新邻居了,不用怕寂寞了。” 接过酸奶,小女孩高兴地应和着:“是啊,我要陪姐姐。” 小女孩的妈妈走过来一把抢过小女孩手里的酸奶塞回林佐楠的手里,说:“谢谢你们了,但是医生说她现在还不能吃这种东西。”说完,转过头用另一种口气对小女孩说:“宝贝,等你好了,妈妈买一箱让你喝个够。”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说好。委屈中又夹杂着欢喜。 林佐楠走回来,无奈地对着我耸耸肩。我没有说话。我不想说话。 我时常无可遏制地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李勤会喂我和婉琪吃饭,给我们买漂亮的发夹,过马路的时候会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在我生病的时候也会急急忙忙背着我上医院,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守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帮我盖好被子,温柔地说宝贝,再睡一会儿,妈妈在…… 每次想到这些,我就撕心裂肺地疼着。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还爱我们的,她还爱我们的,她还爱我们的……可是那个爱我们的她,现在又哪里去了呢? 一场荒凉的揣摩(3) 那个小女孩一直念叨着说要陪我,但事实上,她并没有陪我多久,因为这世上没有谁会真正陪伴着谁,生命中有那么多过客,来去匆匆,这永远都是我们无力悲悯的事实。阑尾炎只是个小手术,第二天她就出院了,我又重新跌入这种百般无聊的日子。 一个人沉闷久了,一有人来我就把所有的怨气都释放出来,看着我的坏脾气,叶哲晖笑话我像只猴子,一刻也不得安宁。闲暇之际我总是爱胡思乱想,方语萱跟我提议说,叫我写写文章。我谦虚地说自己文采不好,她又把那天的“语文常识”这件事扯出来笑话我。 婉琪疑惑地问:“什么语文常识。” 方语萱故做神秘地说:“想知道?问小君吧,这位语文常识丰富的大师级会给你完美的答案。” “别听她乱说。”我挥了挥手。 “好吧,既然大师谦虚,就由我来阐述吧。”说着,方语萱靠向婉琪那边,“如果让她写一篇文章来描述你,她肯定会这么写‘啊~我那几十岁的姐姐啊~她那双完美的眼睛与挺拔的鼻子,像阿拉斯加与美国之间隔着一个加拿大……’” “去死吧你!”我抓起一本杂志,狠狠地向方语萱砸去,被她躲开了,所以砸在她身后叶哲晖的脑袋上。 叶哲晖惊吓地抬起头,方语萱摇了摇脑袋,然后指了指我,做出一副“不关她的事”的神情。 我才注意到叶哲晖刚才一直低头在按手机,像是发短信,脸色不太好。 我问:“怎么了,你在干嘛?” 他站了起来,说:“没事,我出去一下。” “去哪啊?” 我问的时候他已经走出病房了,所以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听到,心里一阵失落。 这种闲散,偶尔嬉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天了,好不容易挨到拆了线,我像只等待出笼,俨然欲飞的鸟儿一样,只嚷嚷着要回家。 听医生交待一些琐事听得恹恹欲睡,只有最后那个事项我才真正听进耳朵里:一星期不能洗头发! 现在发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发出阵阵腥臭,让我嫌恶到不行。 我任性地埋怨:“这样子怎么出门见人。” 林佐楠马上跟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抽出一顶浅蓝的牛仔鸭舌帽,骄傲地说:“铛铛铛,看这是什么,早帮你准备好了。” 我高兴地接过来,扣在自己的脑袋上,这才满意地草草收拾一下准备出院。 叶哲晖不知道从哪开来一辆跑车,兴许是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不懂那是什么牌子的车,只觉得很拉风。他淡淡地说明那是跟朋友借的。 叶哲晖本来也想送林佐楠,婉琪还有方语萱他们三个人去学校,但是林佐楠那个死心眼,固执得很,怎么说也不肯让叶哲晖送他一程。 我对婉琪说:“婉琪,我们走,别理林佐楠那个傻冒。” 婉琪摇了摇头,说:“我晕车,还是用走的吧,反正也不远。” 方语萱应和着:“是啊,我也想走走,很久没好好散步咯。” 看他们那样,我说:“要不我陪你们一起走吧。” “这怎么行呢,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婉琪连忙说。 一场荒凉的揣摩(4) 我坐在副座上,叶哲晖帮我把东西搬上车,我隔着透明的车窗,看着叶哲晖跟他们三个人道别。林佐楠别过脸去,没有看他,婉琪远远地对着车内的我微笑,而我却看到叶哲晖轻揉了一下方语萱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巧,就像音符潜在曲子里悄悄跨了一个阶,细小地让人无法察觉。 然而我却看在眼底,仿佛目睹了一场漫长的落幕,在心里翻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突然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平分的感觉,特不是滋味。或许我不该这么比喻,毕竟叶哲晖不是“东西”,更何况方语萱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呢? 我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积力控制自己高涨的情绪。 一路上,叶哲晖问候寒暄,我淡定而有条不紊地回应着。 “傻丫,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察觉出我的不适。 “兴许是晕车了吧。”我笑着,沉闷而持久。 到了下一个路口,趁着等红灯的缝隙,叶哲晖给我递过一粒药片来。雪白的药片显赫地放置在他宽厚有力的掌心里,像一片触目惊心的苍凉。我二话不说地接过,直接含在嘴里。苦得眼泪直流。 叶哲晖惊讶不已,他忙着问:“傻丫傻丫,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没事。然后混着唾液生硬地将药片吞下。划过食道,坠入胃里,我似乎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动——“咚”。苦涩久了,味蕾居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甘甜,于是我贪婪地吮吸着。 半晌,我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狗蛋。” “什么事?傻丫。” “没事。” 接下去是冗长的沉默不语。 狗蛋,我该为你的体贴加分吗?你这样真让我忍不住地想质问,你到底是对每个女孩都这么体贴呢,还是唯独我?你可知道,当我想象,把你对我的那些好转移到别的女孩身上时,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或许是我在庸人自扰了,我何必庸人自扰呢? 无论怎样,总算是回到家了,那些杂乱的思绪姑且被我平抛到了一边。家里有熟悉的温暖。其实在家也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但是比医院里的苏打水味,好多了。更何况多住一天院,就多一天的费用,这些天住院的费用,也花了不少,叶哲晖要帮我顶上,我执意不肯。我知道我已经亏欠他太多太多了,我还深刻地记得儿时学着电视里的台词对他说“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场荒凉的揣摩(5) 叶哲晖帮我请了一个月的假不去上班,生活变得有点紧迫起来。 下午,我在家一个人吃着泡面,听着手机里的音乐,简直闲散至极。当方语萱像个救星一样出现时,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提的那东西看。 “这也太虐待我们的病人了吧。瞧,你姐姐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方语萱走过来拿掉了我怀里的泡面。 那是一煲鸡汤,为了这一煲好东西,我就勉为其难地让她当我一天的姐姐吧。 我像头饥渴难耐的狼,不一会儿就将这煲美味佳肴消灭得一干二净了,我张大被烫到无数次的嘴巴,大口大口地呼气。 “语萱,你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可馋死我了。” “那是当然的,也不看看我方语萱是何方人物。”方语萱骄傲地说。 “你就吹吧你。给点阳光你就灿烂了。你这坏孩子,又逃课了吧。”吃完了美食,我满意地舔着嘴巴,说起风凉话来。 方语萱本来想伸过手来拍我的头,一想到我的脑袋有伤,手停在半空中,不满地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嘛。” 于是我跟她贫起嘴来,我说:“哎呦,我好感动,来,亲一个。” 我捧着方语萱的脸,嘟起嘴,恶心地靠过去,她吓得连忙跳开,说:“臭丫头,你变态!要是你的狗蛋看到了,该怎么想你呢?” 说着,方语萱一脸狡诈地看着我。被她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出院时“叶哲晖动作轻巧地揉了一下方语萱额前的碎发”这一画面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内心顿时像潜伏着一个深渊,就算投下巨石,也发不出声。 于是,我就不再出声。 没过多久,方语萱就回去了,我趴在书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了晚上,头部的伤口不知道怎么了,痒得不得了,甚至还有点疼。借着灯光,婉琪帮我看了一下,她惊呼:“天啊,都发红发肿了。” 我们两人都不知所措,婉琪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怕我去碰。经过一番纠结,无奈之下,我拨通了叶哲晖的电话,他很快就赶了过来,送我去医院。 再次来到这个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令我感到一阵窒息。医生对着我的脑袋端详了一会儿,表情沉重。 “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医生严肃地问。 “一些水果,饮料,泡面,还有鸡汤…”我很认真地回忆。 “鸡汤?”医生皱起眉头,“那么热的东西这些天是要忌口的,我今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没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急躁地不得了,怎么会仔细去听这些呢。 “鸡汤炖什么了?”医生接着问。 “香菇,参片,枸杞…” “参片?!这可是要害啊!”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个医生絮絮叨叨地念了几句,重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新开了一些药给我,我们就走了。 一场荒凉的揣摩(6) 路上,叶哲晖问我:“哪来的鸡汤。” “是语萱给我带来的。她……她可能,也是无心的。只是,想给我补补。”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这话,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个儿听。 随后我听到叶哲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与空洞。马路两边明明灭灭的路灯,像匕首一样的闪着,一道一道地从视网膜上狠狠地划了过去。 我自私地认为,假设这是方语萱对我的陷害,那也是叶哲晖不愿接受的事实。不然他怎么会有这副失落的神情呢? 我不放心上,我不能放心上,我绝对不可以放在心上。我像患了强迫症般对自己呓语,一遍又一遍,一遍接着一遍。 第二天,叶哲晖就领着方语萱始料未及地来到我家。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然而我还是静静地观看着。 方语萱低着头,一脸愧疚地对我说:“小君,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没事的,我不怪你,真的。”我笑着拉起她的手说。 难道我真的可以自私到去误会怀疑自己的好朋友吗? 方语萱抬头看着我,眼波闪烁不定。看来这孩子真的是满心歉意。傻瓜。 我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叶哲晖,悲悯得说不出话来。 狗蛋,你真的那么急于澄清事实,还方语萱一个清白吗? 也许,答案早在我发出提问之前,就已经公众于世了,不是吗? 我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顷刻间感到苍白无力,荒凉之感在心窝里肆意蔓延。 看,天空灰得像哭过。 几个小时后,叶哲晖给我打来电话,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狗蛋” “傻丫,出来。我在弄堂口等你。” “你,一个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啊,快点。” 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我扣上了帽子掩过一塌糊涂的头发,就匆匆出门了。叶哲晖还是开着那辆很拉风的车,在弄堂口等我。 远远地看到他,我快步走过去。 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弄堂口那个苍老的女人,然后坐上车,我微微喘着气,问他:“狗蛋,你带我去哪啊?” 叶哲晖启动了引擎,说:“老地方。” 我就知道是哪了。许多年后的一句“老地方”成为我们的默契。许多年前,他拉着我的手翻过许多条街才到达的地方,而如今可以开着很拉风的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心里一下子好虚荣。 这里草地依旧清翠,我抬头仰望明媚的阳光,因为刺眼,又低下头,眼前晕成一滩滩五彩斑斓的光圈。我感觉自己的皮肤被这浑浊的空气慢慢侵蚀着。 我微微蹙眉。 “傻丫,你怎么了。” “狗蛋,这里变了。” “是啊,变了。” 周围那些像突然凭空而起的建筑物,使这里的空气变得乌烟瘴气,好比我曾经去过一座绝美的宅院,让我流连忘返,然而许多年后的旧地重游,却发现宅门的朱漆已脱落,甚至布满厚厚的青苔。就算我推开门进去,里面的风景再怎么依旧,可是心里怎能介怀呢。 绿化,永远只是科技发达布下的一个局。 “狗蛋,我们走吧。”我无奈地摇头。 原来真的什么都会变,更何况人心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可以相提并论的逻辑,但我知道这里将永远成为追悔不迭的回忆。原本的欣喜若狂,最后收获的却是满心失望。 我将长期存放在皮夹里,随身携带的那张书签往皮夹里推了推,原本还露出一点苍翠的小角,随即被我的皮夹吞噬干净。其实,在呆姐店里买的那张书签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经支离破碎了,那时我捧着那堆碎片,哭的溃不成军。最终还是叶哲晖千辛万苦地找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后才帮我买到一张一模一样的。后来我依旧在那张新买的卡片上稳当地写上“狗蛋”和“傻丫”,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 叶哲晖静静地看着我的动作,然后问我:“回去吗?” 我摇摇头,说:“还不想,回家就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真想快点回‘tonight’上班。” “其实……”叶哲晖眼神变得复杂,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四目相觑。他说:“其实我帮你请了长假。” 什么!我有点呆若木鸡,可我却拿不出任何怨火来。因为叶哲晖接着说:“你的伤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饮酒。” 他说的这么顺理成章,不容许我反对。我只能嘟嚷着说:“好吧,反正那家酒吧也不是很好。” 这算是为自己找的借口,也算是给叶哲晖未经我的许可的做法一个奢侈的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袒护他,若是林佐楠这么做,我非劈死他不可。但是听到我这么一说,叶哲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tonight’怎么不好了?” 看他那么有兴趣,我觉得但说无妨。 “‘tonight’本是娱乐场所,但是那些桌球等娱乐设施,都没有特定的人员管理,有的设施都乱七八糟的放着,甚至无人打理,好好的娱乐场所,最终演变成了专营酒吧,真是可惜。还有,‘tonight’收帐方式都是等到事后才收,但是有些客人要是醉了,最后的帐大多都很难理清,长期下来,损失也是很重的。‘tonight’也没有请专业的保安人员来遏制打架斗殴事件,维持场所秩序,所以经常有人闹事。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场所,人多杂乱的,卫生做的不够,没有定期找人清理卫生,要是被有些客人察觉出来了,看谁还敢做回头客。要不是‘tonight’的口碑好,早就该倒闭了,你没看最近生意都不如往年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跟你们经理提意见呢?”叶哲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给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严肃地说:“这就是重点了。我们经理专横跋扈,要是一不小心惹恼了他,就会被炒掉,你想想,有谁愿意去做替罪羊呢?” 叶哲晖微笑着看着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狗蛋,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噢。我不想坏了他们的生意,毕竟我跟他们没仇。” 叶哲晖点点头,表情凝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你总是这样,只会为别人着想。” “才没呢,我自私地很。”我一本正经地说,还冲着叶哲晖挤眉弄眼的,我们相视而笑。 接下去我就是不停地埋怨着日子过得怎样的枯燥无味。 叶哲晖说:“傻丫,要不晚上我带你去‘tonight’跳舞吧。” 我高兴地拍手说好。 可笑的花腔似告白(1) 再次踏进“tonight”,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直穿我的耳膜,有节奏地撞击着。周遭灯红酒绿,让我眼花缭乱,脑袋开始一阵嗡嗡作响。叶哲晖说的对,我不适合这里,这么久了我还是没能适应这种氛围。我压了压脑袋上的鸭舌帽,跟在叶哲晖身后。­; 可惜没多久,人群冲开了我们,当我抬头时,已经找不到那个熟稔的身影,我们就这样走散了。灯光昏暗,我张大眼睛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他,我焦急地站在原地,不敢乱跑。­;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与我擦肩而过,那些醉酒的男人都会扭扭捏捏地晃着身子往我身上蹭,顺势乱摸一把,推推搡搡的,我被挤到了角落。看着身旁许多男男女女正在火热地交织缠绵着,让我感到一阵面红耳赤,仿佛被赤1裸裸地偷窥的那个人是我。­; 我无奈极了,脑部也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这个氛围给我一种窒息的感觉。狗蛋,看来,我们来错地方了,可是,你现在在哪儿?我想离开这儿。­; 人群中,我像是一个迷失方向的孩子一样东张西望。 “嗨,小妞,过来陪我喝酒。”­; 我突然被人揽进怀里,一阵酒气冲天,熏得我呼吸道堵塞,胃部翻涌得差点吐出来。我用力地想推开那个人,可是我越挣扎,他就越兴奋,抱得越紧。这个人醉得一塌糊涂,接着他就开始疯狂地撕扯着我身上的衣服。我拼命地反抗,可是巨大的音乐声掩盖过我的哭喊声。­; 突然,那个醉汉痛苦地大叫一声,立刻放开了我,他捂着脑袋,摸到滚热的液体,伸手一看,满掌殷红。­; 叶哲晖拿着一个玻璃烟灰缸,对着那个醉汉的脑袋狠狠地砸下去。表情凶狠。 醉汉在疼痛的刺激下,醒了酒,回头对着叶哲晖大骂:“你他妈的个孬种,老子你也敢打!”说着,他随手操起身旁的空酒瓶,也对着叶哲晖的脑袋砸下去。­; 玻璃破碎的那一刻,我失声尖叫起来,哭喊起来。­; 面对砸来的玻璃酒瓶,叶哲晖本能地伸手去挡,酒瓶砸在他的胳膊上,玻璃像莹亮的水晶跳跃般碎开,划开他的白色t恤,划破他的肌肤,殷红的液体一圈一圈地晕开,像宣纸上一朵朵妖娆的红莲。 他们两个人这样撕打着,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可是无论我怎么叫喊,都没人肯上前帮忙拉开他们,任由他们继续打斗,那些无情冷漠的人们就这样静静地,眼睁睁地观看这场好戏上演。­; 我想起婉琪曾经对我说的,向别人表现懦弱与无助,无非就是给别人提供一场免费的戏曲。于是我不再向他们求助,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叶哲晖正举起一把椅子,朝那个醉汉使劲地砸了几下,醉汉躺在地上昏了过去,他放下支那把离破碎的椅子,慢慢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我上前捧着叶哲晖一直在淌血的手,心疼地眼泪直流。他却用另一只手帮我擦干眼泪,对着我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我哭的更凶了。­; “狗蛋,我们去医院吧。”­; 叶哲晖摇摇头,说:“不用了,傻丫,我没事。而且医院离这里这么远,我现在也没法开车啊。”­; “你刚才不是打120吗?” “是帮他打的,不是我自己。”叶哲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 “那我们打的士好不好?”我哭着说。 可是叶哲晖犟得很,无论我怎么说,甚至怎么求,他都不会动摇。他紧紧抿着双唇,不再说话了。我知道他在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我知道他这个人就是爱面子,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他的隐忍,我知道他始终拿我当我外人,我知道我知道……­; 我说:“那你等等我。”说完就飞快地跑出“tonight”,因为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药店。 可笑的花腔似告白(2) 我匆匆忙忙地买了一些消毒水,棉签棒和绷带,懒得等待店员找零,就抓起东西然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路上,泪水花了我的脸,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像是想耗尽毕身的体力般拼命地奔,狠命地跑,跟个疯子一样横穿马路。­;心里突然腾起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我死了。如果那一刻有一辆大货车,或者大卡车把我撞飞。那么,这样卑弱的生命就可以从此终结了。 不。我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愚昧的念头赶了出去。我可以匍匐生存,但我绝不可以放弃卑微的勇气。我苏婉君不是那么懦弱的,一直都不是! 回到“tonight”,在包厢里,我让叶哲晖脱掉上衣,但他却平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脱衣服的意思。看他这样,我连同刚才的怒火一起爆发了出来,我竭斯底里地哭喊着说:“你就这么拿我当外人吗?你就真的始终都想拿我当外人吗?” 半晌,叶哲晖嗫嚅着,看看泪影婆娑的我,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慢慢地将上衣脱掉。衣服离身的时候,我顿时惊讶不已。因为我看到他的后背至臂膀上,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 我怔了一会儿,不由自已地上前轻轻抚摸着那个纹身,我感觉得到叶哲晖正僵着身子。 是不是因为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才会这么销毁自己干净的后背呢?狗蛋,曾经的你是那么秀气,如今是这么的桀骜,是外面的世界让你改变的吗?­; 我不言也不语,不紧不慢地帮叶哲晖清理伤口,慢慢地,尽管很笨拙,但是尽量小心有加。­; 沉默久了,叶哲晖开始对我说话,拘谨而生硬。我并没有回答,安静地当个倾听者。­; 他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一个人可以更加关注他,他也不想。­; 他说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很颓废。­; 他说他学会了抽烟,醺酒,打架…­; 他说他一个人过得好落魄。­;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时候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说他也不知道再这样子下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说着,我听见他的喉咙哽得厉害。我的眼眶不知不觉氤氲起湿气。我不曾问过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因为我一味地希望他能好,我并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离开,他没告诉我,代表他不想说,我就不再多问。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他现在已经回到我的身边,我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或者说,是喜不喜欢,我多怕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很多次地回想过,那夜在医院里,他在电话里和人争吵。女孩直觉让我不得不去猜想和他通电话的兴许是那个叫廖凌静的高雅女子,要不是因为他,廖凌静怎么会带着廖磬依来跟我道歉,而那晚,他口中的妹子,也就是我了。­; 每当我想到这,左心房就开始抽搐,血液倒流般难受,于是我就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触摸那些敏感的话题。­; 可笑的花腔似告白(3) 回到家里时,我有点精疲力尽了,其实这条狭小深长的弄堂离“tonight”不远,我可以自己步行回来,可是叶哲晖执意要送我回家,我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所以就由着他的性子。看他单手开车,我担心得不得了,他看出我的顾虑,就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还好不是伤到右手,谢天谢地。” 我忘了我的鸭舌帽这会儿丢哪去了,我就这么顶着一头一塌糊涂的头发回家。婉琪看到我破裂的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惊恐地直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已经没力气跟她解释了,所以径直走进卫生间。­; 我对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艰难地扯了一个笑脸,然后慢慢地举起喷头,淋湿头发,再抹上了肥皂。脑部锥心地疼着,像千万只蚂蚁在不停地噬咬。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嚎嚎大哭。热水不停地喷洒下来,打在我的脸上,带着我的眼泪一起流进腐臭的下水道里。 婉琪听到后,急忙在卫生间外面不停地拍门:“小君,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小君,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从小到大,你有多疼,我就有多痛。小君,你开门好吗?” 我的耳里,只有哗哗的流水声混淆着我狼狈的哭声。 婉琪开始使劲地撞门,生锈的铁质小门闩从干瘪的墙上掉了下来。门开了,婉琪看到蹲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我,全身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了,头发上凝固的血液和衣服上的血迹在热水的冲刷下,像红色的染料化在水池里,一滩又一滩。 她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水慢慢地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 我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不成样。 这么多年以来的容忍与不堪,长久以来的心理压力,还有我无法萌芽的爱恋……通通化成竭斯底里的哭喊声。 婉琪,让我们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完了,就永远也不要再流泪了好吗。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婉琪焦急地找来一块干毛巾帮我擦头发,心疼地帮我查看脑袋上的伤。我笑着跟她说:“没事,伤口已经恢复得很好。” 等头发干透了,婉琪问我晚上的事,我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婉琪,我改天再跟你解释吧。我没事,别担心。我累了,先睡…” 我睡了之后,婉琪把那堆脏乱的衣服放进衣篓里,拿出去洗。抬头仰望星空,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八年了,过去八年了,好累,真的好累。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把所以的眼泪都哭光了,就永远也不要再流泪了。 可笑的花腔似告白(4) 估计是婉琪告诉林佐楠我没听医生的吩咐,就提前把头发给洗了的事,所以第二天他来我家,帮我买来了一瓶药膏,说是消毒的。 他抱怨着说:“小豌豆,我的姑奶奶哟,你怎么就这么任性呢?” 这会儿我正在翻阅一本杂志,所以只是瞥了他一眼,说:“你把药膏放在桌上就行了。” 林佐楠轻轻地地“哦”了一声。 我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杂志,半晌,我抬起头看到林佐楠以惯有的姿势杵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你还有事吗?” 林佐楠嗫嚅着,我有点不耐烦了,我说:“到底有没有别的事?” 林佐楠突然严肃地看着我,说:“今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看到你那个同桌抱着叶哲晖的手臂,还……” “行了!”我一把扔掉手里的杂志,生气地打断他,“林佐楠,你真小人!” “呵呵,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信。”林佐楠悲伤地说着,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让我一目了然,所以我所有的怒气顿时嘎然而止,我平静了下来,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我本来想问这是真的吗?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的那种态度,一时问不出口,尴尬地笑了笑。 林佐楠将他的手机递给我,他所说的那一个画面,已经被他拍下来了,他知道他所说的,我不会相信,只要是诋毁叶哲晖的,我就什么都不信,所以他只能悲哀地拿起手机收集证据。 我看见照片上,方语萱揽着叶哲晖的手臂,亲密地像对情侣一样和他靠在一起,两人,笑得很甜。 我突然感觉鼻根狠命地在发酸,心里像是徒然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刀,疼得我呼吸困难。但是面对着林佐楠,我只能故装镇定,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对他说:“那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呢?关我什么事。” “是吗?”林佐楠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用怀疑的口气说。 他这样一个简单的神情和两个字,就让我心慌不已,我害怕自己会因为慌张而口齿不清,甚至支支吾吾,所以没有回答,艰难地呼吸着周围这浑浊的空气。 林佐楠淡定地对我说:“小豌豆,叶哲晖他不配你对他那么好,更不值得你去喜欢他!” 这似乎是年轻时感情的常态,互抓把柄,互陷互害地耍着花腔。在这样一个年纪里,这种幼稚又含混的做法,像是用来装点感情的勋章,这般华丽与耀眼,所以我不得不横着眼睛看着林佐楠,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苏奶奶我高兴,我乐意,你管的着么你!” “苏婉君,你……” 这是林佐楠第二次这么连名带姓地直呼我,第一次是在“tonight”,因为我一句带戏谑性的无心话语。我知道他现在很生气,所以许久我们都彼此默不作声。 在我刚想下逐客令的时候,林佐楠突然对我说:“小豌豆,我喜欢你,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你就是感觉不到呢?” “呯!” 我顺着发声源看去,看到刚踏出厨房的婉琪,正巧听到林佐楠对我说的话,手里的杯子一时没拿稳,杯子和水碎满地。她有点慌乱地看着我和林佐楠,小声地说:“对不起”,然后慢慢地蹲下身捡了捡地上的碎片,转身离开,走出家门。她掩饰得很好,所以我看不见她那被玻璃划破的指尖正在流血。 婉琪的出现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的话题,我看着婉琪离开的身影,挑衅地对林佐楠说:“那请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才这么一问,林佐楠就不知道怎么作答了,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瞧,他给我的喜欢是这么幼稚,真是可笑。 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他,“你回去吧。”说着,我关上门,轻轻地靠在门后。半晌,门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沉闷而持久,接着是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 突然感觉脑部充血,眼眶沸腾,我蹲了下来,眼泪哗哗地流。 叶哲晖,现在的你,还是我以前的那个狗蛋吗? 我是不是该像林佐楠对我说的那样反问你,狗蛋,我喜欢你,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你就是感觉不到呢? 可笑的花腔式告白(5) 不知道过了过久,乍暖轻寒的夕阳透过木质的窗台投了进来,铺在我的身上,我起身拭擦眼角干瘪的泪痕,打开房门,发现婉琪还没回来。我掏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喂。小君?” “喂,婉琪,你在哪儿啊?” “外面呢,不远。怎么啦。” “都五点了。” “都五点了?这么快?可是小君,我忘了煮饭了。” “没事,我现在烧开水煮泡面,你快点回来。” “嗯,好。” 挂了电话,看着手机许久,踌躇着按出了叶哲晖的号码,想了想,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清除掉,接着翻找出方语萱的号码,拨出去的时候又慌忙挂断。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我多想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可是就算你们真的有什么关系,我又能奈何?甚至方语萱还可以像我一样和叶哲晖没有什么关系,却有同样的待遇。 我苦笑着,进厨房煮泡面去。想想自己已经笨拙到连做饭都不会,那我还能干什么呢?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于是我穿着袍子,带上满身的虱子,流离失所。也许这就是我们所熟识的青春那简约的独白式,颇带沧桑感,而伤情正是我们这个苟且的年纪里唯一遗留的执念。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方语萱的,我疑惑地接了起来。 “喂。” “小君,刚才你给我打电话了?” 看来刚才已经拨通了,我晚挂了一步,我想了想,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谎言,就是这样久而久之深埋进我们的心里,其实我们谁都不想说谎,可到最后,谁又都不得不说谎,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想法太奢侈,而我们的良心买不起帐。 方语萱听到我这么说,高兴地说:“真的吗?那我明天去看你。” “不用,我明天就去上课了。” “真的吗?你恢复得那么快?” “嗯,明天见。” 我一直坐在饭桌上等婉琪,她回来的时候,我问她:“你去哪了?” “看今天天气好,外面走走,晒晒太阳。”婉琪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说。 我察觉不出婉琪的异样,还没心没肺地跟她开玩笑说:“那都不叫上我,坏死了。” 婉琪这才抬头看着我,然后小声地问:“小君,刚才佐楠…那你…接受他吗?” 我挥了挥手,“没有,连林佐楠都能看出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接着说,“这里的内存已经满满的,再也挤不下别人了。” 想想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觉得有点难为情,可是突然又想到今天林佐楠拍到的那张照片,胸口立即翻滚起一阵酸楚。 “婉琪,这些天我落下的功课,等会儿你帮我补补吧,明天我就去学校了。” 婉琪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我严肃地说:“我想靠自己。” 婉琪看着我,不再说话。 误会解除,庸人自扰(1) 第二天早上,打开家门,看到林佐楠一如既往地站在我家门口等我们。和他四目相觑,我们两个人彼此都在回避对方的目光,去上学的时候,我们也是沉默,没再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倒是婉琪,她自己一个人在不停地唱着独角戏,我和林佐楠都只是敷衍地应和着她。 哇,你们快看,好漂亮的小狗狗噢。 小君小君,你看到那家新开的服装店了没,衣服那么丑,你说他们会有生意吗? 佐楠,看见了没有,那里有个小孩在打篮球,你要不要过去跟他pk一下? 呃,今天的天气不错。 …… 我们就是这样听着婉琪自己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直到公交车站点,我知道她也是想缓和我跟林佐楠之间的僵硬,尽管我不知道我和林佐楠之间到底存不存在这种所谓的僵硬。 后来,她也不再说话了。 我埋头卷着自己的衣角,一条条曲折的褶皱在我的黑色条纹衬衫上伸展开来,像是延伸出来迂回辗转的情绪,不停地萦绕重叠,交叉出灼热的死结。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这么多年来,在开公交车的大爷眼里,我们一直都是让人羡慕的“三兄妹”,出入成三。这会儿,他肯定会认为,今天这“三兄妹”肯定因为一个甜圈饼开始拼得你死我活了。 到了学校,我对婉琪挥了挥手,说放学见。抬头看见林佐楠正平静地看着我,眼神没有一点波澜。这种冰凉的神情让我有种倒吸一口冷气的感觉,所以我有点不自然地也跟他挥了一下手,他点头算是回应。 在走廊上,我遇见方锦宣,这些天他常给我发短信,我偶尔高兴的时候就会回他几条,而懒得回的时候他以为我没有收到,所以就会跟催命似的几分钟给我重复发了好几条,我时常二话不说地就把他拉进手机的“黑名单”里,等到下次高兴的时候再移出来。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这不用多说,铁定就是方语萱那个叛徒。不过我想,就算他知道我的号码我也没损失什么,反正我又不给他打电话,至于短信,我也是爱回不回的。 方锦宣看见我时,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婉君,咱们几年没见面了?看看你都衰老成啥样了。” “丫的你至于这么夸张吗?”我没好气地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方锦宣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我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走,他跟在我身边,嘟嚷着:“婉君,你翻白眼一点都不可爱。” 我突然站定,喊了一声“停”,方锦宣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说:“你可别跟我走一起,咱俩要是这么并排一站,什么天大的笑话都会出生了。” “那好吧,女士优先,苏小姐,你先请吧。”方锦宣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笑着伸手弯腰,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其实那动作更会让我联想到站在饭店门口,伸手弯腰说“欢迎光临”的门侍。 误会解除,庸人自扰(2) 我昂首踏进班级的时候,方语萱已经来了,我才一走近,她就激情澎湃地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差点把我给勒死。 “你个死丫头,想谋财害命吗?”我用力地推开他,干咳了几声。 “害命嘛,倒是还存在那么一点可能性,至于谋财,那就太玄乎了吧。”方语萱不假思索地说。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狠狠刺重我的要害,尽管我知道方语萱只是跟我开玩笑,但内心还是肆无忌惮地纠结起来。是啊,就算方语萱她真想谋财,我有财让她谋吗?这像是深藏多年的羞耻心和虚荣心一同被挖掘出来,让我无地自容。 我干笑了两声,说:“那倒是。”然后慢慢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来,用这个小动作来掩饰我的心虚。 整堂课我都昏昏欲睡的,没多久,收到叶哲晖的短信:“傻丫,你昨晚怎么那么晚了还没睡啊?昨晚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尽管这些天已经没有去“tonight”上班了,但我的生物钟暂时还是调整不过来,半夜神经异常敏锐,所以时常失眠。想起昨晚一夜难眠,因为婉琪睡在我身边,我怕吵醒她,所以不敢肆意翻来覆去。可是闭着眼睛许久也无法入睡,就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色。借着朦胧的微光,我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四处张望。以看恐怖小说的那种意识来说,我觉得我应该会在黑暗中看到某种东西正在跟我对视,又害怕看到。我收回目光,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贴近婉琪,感觉她温暖的体温和匀称的呼吸慢慢地包围着我,又窝心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依旧敏锐,索性再次睁开眼睛从被窝里摸出手机给叶哲晖发短信,一直等不到回复,终于,我在这场漫长的等待中睡了。 现在,这节课我压根就听不下去,但这并不归咎于方锦宣的教学方法。其实他的课上的很不错,数学课原本就是最枯燥无味的,但是他懂得用形象的比喻来讲解那些天方夜谭的数学题,还会用幽默的话语来提高课堂气氛。 比方说,这时他看到上课打瞌睡的女生,他就说他自己特自豪,还问我们知道为什么吗?大家都摇头,他说自己的声音太富有磁性了,所以有同学要闭上眼睛享受,因为自己说的话太有道理,那个同学听着,还不停地直点头。 说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羞愧极了,我小声地嘀咕着:“我只不过就是没什么精神,也不至于打瞌睡打到直点头,你说是吧,语萱。” 我侧过头看方语萱,才发现这丫头睡得更欢了,原来方锦宣说的那个人是她,因为我和她是同桌,才会让我误以为方锦宣是在说我,突然为自己误会方锦宣这件事感到一丝丝的过意不去。 我轻轻地碰了碰方语萱,方语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我,问“有事吗”,我瞠目结舌地摇摇头,她“哦”了一声,索性趴下去接着睡,我有点无语。 我又碰了碰她,她抬起头来看我,又问“有事吗”,这次,我点了点头,她还是“哦”了一声,然后说:“那下课再说吧,现在没空。”说完又趴下去接着睡,我彻底无语了。 眼皮越来越沉重,我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尽量打散那些恹恹的倦意。当下课铃声响起时,方语萱立马抬起头来,让我不得不佩服这铃声佩服地五体投地。 误会解除,庸人自扰(3) 过了一会儿,方语萱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问我:“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特别的事。你哥的课,你睡得很认真。”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得不承认,方语萱长得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如果我是男的,肯定也会喜欢她,更何况…更何况叶哲晖呢。 我踌躇了许久,硬着头皮问她:“语萱,你…觉得…狗蛋…这个人,怎么样?” “狗蛋?你说阿晖吗?他人很好啊,真的。”她看着我,很认真地回答。 我一时有点心慌了,本能地捕捉那些敏感的字眼,她不是叫他“叶哲晖”,也不是“哲晖”,而且亲密的称他为“阿晖”。我的心像被淋上一碗冰凉的柠檬汁。 “那,你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了。” 随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心碎的声音,我哽着喉咙对方语萱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不说话。 其实方语萱这丫头机灵得很,记得前些日子的那个愚人节,我找来了一个让我引以为豪的整人方法。我故意装傻地问方语萱说:“猪的英文怎么拼写,是‘pug’吗?”,她摇头说不是,我接着说:“我记得猪是‘u’啊。”她连看都不看我,就说:“哦,是我记错了,那猪就是‘u’了。”我有点沮丧地说:“你怎么不说猪是‘i’啊?”她却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弱智的整人方法,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惊讶地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太神了,那为什么我会被林佐楠给耍了?”她听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她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我这么问,她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方语萱见我不说话,凑了过来,靠在我肩头,在我的耳边问我:“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没,才没。”我慌忙地摇头。 口是心非只是想掩饰自己小小的虚荣心,自己好朋友喜欢的人,就算我再喜欢又能怎样呢?而且第三者是那么让人唾弃,我已经顺其自然地将自己定义为第三者,所以我为了不让人唾弃,只能卑微地把喜欢淹埋在心底,深深地。 我不敢抬头看方语萱,只听见她说:“叶哲晖放学会来接我。” 我顿时感到微微地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