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种田之农家大亨》 第一章 王嘉诚记得自己上一世的死亡景象。 毕竟死亡这种事,对于少数几个还能重新活过来的人来说,是一次终身难忘的体验。再加上他死前还遭受了常人难以想像的不幸,让他即使有心想抹去那段糟糕的记忆,也难以实现。 更何况,死亡才刚发生了一天。 昨天他正好三十岁整,还处在一个没那么容易忘事的年纪。 回顾起造成他直接死亡的这场横祸,他只能说,整个事件的发生完全是一次意外。发生在20xx年11月29日上午11:30的意外。 一天前纽约 上午十点二十四,交易大厅紧锁的门内终于传出开门人的走动的声音。虽说已经比昨天晚了将近两个半钟头,但晚开始总胜过不开门。 等待门开的人群黑压压一片,足有三千之多,却听不到任何一句抱怨的牢骚话。 等着进门的人全都暗自憋着股劲儿。 门里传出的轻微响动像是打开了冲锋的号角,原本排出来的队形立马乱成一团。 人头攒动,接着,排过队的人跟真正的难民一样,抢着涌向还没打开的大门。已经在门外站了一整夜的王嘉诚正是冲到最前面的那一小撮。 他不断告诉自己,昨夜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从昨天半夜10点起就开始提前排队,一直牢牢地守在第三的位置。 只不过现在,他还得满头虚汗地绷紧腰背,保持警惕以防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同时提防别人把他扒到后面去。 已经在寒风里站了一整夜的膝盖酸困得再也无法打弯,除了把全副心思都用来盯着大门以外,他没有一分剩余的精力来顾及自己。 在他身后,等待的人群堆出四五条街外。 看到开门人睡眼惺忪地来到门前,门外焦急等待的人更加拼命地推搡着往前凑,一个个恨不能直接把前面挡路的人扒到身后。拉拉扯扯之下,所有人挤成一团堵在门口。 然而这时开门人还根本没拿出钥匙。 位置靠后的人眼看着没有挤进门里的可能,不死心地把自己的交易品高高举过头顶,尝试着争取一点渺茫的机会。 万众期待之下,大门最终只打开了一条小缝,吝啬地提供仅容仅一人侧身通行的过道。 开门人有气无力地把一块交易板冲着外面晃了两下,又马上缩了回去。 看清公告板的那一刻,王嘉诚就觉得耳朵“嗡”地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以物易物”几个大字像是砸到他胸口上的巨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因为震惊,他的身体出现了短暂的僵硬,可惜等他意识过来时,身后的人已经动手把他扒到一边,从他身旁匆匆挤了过去。 王嘉诚突然没了挤进门里的勇气。 打出来的公告板好像一道放下来的透明墙,直接把他跟所有人隔离开,他只好止步于大门之外。 怎么办?他没有交易的资格。 可是就这么离开,也是绝对不行的。 懊悔充斥全身,他苦苦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兴师动众举家移民又是为了什么。事到如今,全都白费了。 人群不断擦挤过他的身侧,一波一波地进到门里。而他像根心灰意冷的木桩子,被推挤着,后退着,离大门越来越远,直到再也没办法挨近门口。 最后,王嘉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在售票亭下面,对着门口站了一个钟头。 随身拎着的黑色全皮手提箱跌落在左脚边,成捆的美金摔散了出来,铺了一地。冷风一吹,纸币打着旋儿飘出老远。 往大厅里挤的人群密密麻麻,可没有哪位顾得上往这边儿扫半眼。人人都清楚,拿着这种绿色废纸是进不了交易大厅的。 而能进到大厅里的,都是能够活下去的有资格的人。交易大厅可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有的。附近的三家都已经彻底关闭,还好新开的这家暂时缓解了他们的恐慌。 这是家新开的交易大厅。它的前身是维斯特马场。一家因为经营不善,一直都在勉强维持的马场。 讽刺的是,王嘉诚以前还带自己的女儿来这里看过几场简单的马术表演。 但现在,这里挂着崭新的“交易大厅”的金字招牌。仅凭这几个字就足以使昔日空空荡荡的表演场变得人满为患。 不仅如此,就连这四个汉字本身都是由24k纯金所铸。 小小的售票亭上硕大无比的黄金招牌很是威风。当然,今时不同往日,纯金招牌的代表的意义远远超过金属本身的价值。黄金现在已经一落千丈,贬值成一般金属。 交易厅的新主人,一位被人称做“幸运老李”的中国人,说来也巧,正好是跟他一起移民的同乡。因为身材矮小,初来美国时被马场主人看中,负责喂养小矮马,白天就打扮成矮人精灵跟孩子们照相,曾经红火了一段时间。 后来马场生意冷淡,为了生活,老李就只好兼职卖票员。再后来,马场连熟客们也吸引不到,最后几个月几乎就是老李一人打理整个马场。当然,马场里的马也越喂越少。末世前一个月,只剩下三五匹勉强撑着。 马场主人显然即没有预测到演出市场的不景气,又没有料到末世的来临。 所以,在曾经的马场不得不一匹匹把马卖掉前,他雄心勃勃地订回了一年的马料,当马场运营不佳时,就干脆把马场交给他大儿子,回英国养老去了。 马场主人的大儿子当然不是优秀的接班人。不仅生性风流,而且嗜赌如命。三个月时间,就输掉马场大部分的好马,留下一个烂摊子,彻底人间蒸发。 幸运老李那时还只是个养马的“中国矮子”,眼瞅着自己在马场辛辛苦苦几年,连血汗钱也拿不到手,愁苦得差点儿走了绝路。 但世事难料,谁又能猜到不足三个月的光景,靠着这批堆在仓库无人接收的马料,中国老李混得风生水起,成了末世里人人羡慕的幸运儿。 道理很简单,人饿极了能把含碳水化合物的任何东西吃下肚去,但不能生啃黄金裹腹。所以在金融界打拼的王嘉诚变得一文不名,他所挣来的纸钞,变成真正的废纸。 他进不了交易大厅。 每一个交易大厅都代表着里面有人提供可以交易的食物。 王嘉诚仓皇无措地盯着大厅里面,喉咙干得像要劈裂,后背的汗水已经被风吹干,带着股冷冰冰的潮气。失望带来的痛苦有如黑墨,吞噬着他心底的希望,眼里的光。他站在那里,大脑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在过去短短十几天中,王嘉诚已经找过这位老乡好几回。“幸运老李”顾念着王嘉诚在生意不景气时对他的关照,给他换了几回豆子。但这个月,老李已经不再见他了。 他所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能进行交易的地方也将他拒之门外。路断了。 脚下的废纸是四个家庭一起凑出来的,四个家庭的孩子嗷嗷待哺,老人奄奄一息。只是现在,谁也不可能再用废钞来兑换任何东西了,哪怕只是少少一点等待出售的马料。 怎么办? 王嘉诚站在用半生辛苦换来的废纸堆里,站在人群的对面,每一根毛孔里都透着苦涩的滋味。 突然,对面的人群面露惊恐地盯着他看,脚底下退得飞快。 黄金招牌固然拉风,但招牌的分量绝对不轻。设计者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拿黄金当招牌,一阵大风刮过,两条固定线缆突然被压断一条,招牌没了支撑,向地面砸落下来。 黑影笼罩了王嘉诚,他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低头盯着地面上那求而不得的“交易”二字的黑影,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异样的欣喜。他对人群的警告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就是来做交易啊……”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他被砸倒了。 幸运老李不应该拿黄金做招牌,它的重量远远超过了线缆的支撑。 当它坠落时,这份重量足以把水泥地面砸出大坑。 王嘉诚就这么直接给砸死了。 他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身上还压着超过半吨的金块,已经没有再抢救的机会。然而他苍白的灵魂却没有直接随风消散,而是随着气流缓缓上升,慢慢悠悠地超过了养马场售票窗口上方仅剩的“大厅”二字,慢慢超过了停业三个月的十五层商贸大厦的楼顶。 然后还在继续上升。 只不过,不管名为王嘉诚的气团上升得有多高,放眼所及,脚下都是无数双像他一样绝望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绝望。整个人类社会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没有丧尸、没有异种进化、没有外星人袭击。 这场灭顶之灾的开始只是一次全球规模的种植业危机。 粮食作物产量下降到了令人恐慌的程度,即使是最好的商品粮产区,一个种植季也只收回了不足三分之一的粮食。 我心中最坏的末日景象不过是河山倒错,丧尸遍野。等轮到我来亲眼见证这一刻的惨状时,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王嘉诚 第二章 王嘉诚盯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做何感想。 这明显不是他的身体。 这双手更加年轻。 尽管指头缝里粘着黄泥,指甲缝里全是黑垢,手背还挂几个浅浅的小伤口,但是皮肤光泽红润,是属于生机勃勃的少年人的年轻的手。 王嘉诚心生疑惑,这是谁的身体? 他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现在,他似乎又重获新生。比起操心为什么自己会死而复生这种事情,眼下他更觉得侥幸,不是谁都有再活一次的机会,但他现在是变成了谁?这里又是哪里? 他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两眼。 他现在穿的是手工缝制的白土布小褂,肩上打着两块灰色补丁。灰色的粗布长裤,也是手工缝制,针脚细细密密,就是又肥又大,裤腰得用草绳绑在细腰上。 脚上套着43码的绿解放鞋,缀了几个破洞,好在天气热,他也就忍了,只是这鞋又偏偏大了两码,让他在屋里走着都是踢嗒踢嗒。 这孩子大概连自己的鞋也没一双,穿的是别人丢的旧物。 跟他一身苦寒衣着相呼应的是这间农家堂屋。里外两间,门槛破旧,黄泥刷墙,除了屋角的几把破旧农具,称得上家具的只有大炕床上的小木方桌和一口大箱子。这两样都是油漆大半脱落,但露出的木桌面却擦得光亮,看得出主人的爱惜。 没有衣柜,炕脚这口大箱子应该就是收衣物的地方,上面摆着几个包袱,打得整整齐齐。 王嘉诚来回走动着,试图找个镜子来照照,想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惜这家的贫穷超乎他的预想,屋子里没有镜子。 总体来说,这就是这间屋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农家常见的土坯房,家具破旧,生活简陋。 然而屋子给他的感觉很是奇怪——陌生,但却透着一股子亲切。 屋子中间贴着一张旧年画,看看时间,正是一九八六年。 他扭头望向屋外,梧桐繁盛,蝉鸣声声,此刻正值盛夏。 那么,我现在是谁? 这里是哪儿? 答案来得很快。 他正打算出屋找个人问问,刚一抬脚,就有人朝屋里跑过来。 “满囤哥、满囤哥,”一个人又瘦衣服又皱巴的小孩子头顶着布门帘冲他嚷嚷:“村长带着人来抓咱家猪啦……” 啊,自己看来是叫满囤。 小孩儿□□岁的样子,虽然瘦了点,但眉眼长得很是分明。 然而王嘉诚在看清楚小孩子长像的那一刻,陌生而又熟悉的古怪感又出现了。明明以前没过这孩子,可为什么打心底觉得自己跟他很熟? 小孩子从满囤脸上没有看到跟他一样的气愤神色,于是又报告道:“咱娘说啦,等会儿村长就来接你进镇子读书啦,满囤哥,你怕不怕,听说镇上前进中学的老师揪耳朵可疼呢……” 这话让王嘉诚一愣神,这地名听起来也有股莫名的耳熟。 “你到时候……可别哭出来给人笑掉大牙……”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院子中间。 篱笆围着的一间大院,中间种着两棵高大梧桐,下头盘着丝瓜藤,散养着一院鸡仔。石头垒的猪圈,卧着两头半大的花猪,腰上却不见多少肥膘。院子最里头搭着牛棚,空的。靠墙有个石磨盘,边儿上趴着架板儿车。 一条看门的大黄狗,这会儿正趴在树荫下头乘凉。 两小畦菜地,一片儿是绿油油的菜叶长得正旺。另外一小片菜地扎着架子,看得见新结的倭瓜、黄瓜跟西红柿,都没长成。一位五十岁模样的妇人正在弯腰摘菜,听见吵吵冲王嘉诚的方向一抬头。 两人一对视,王嘉诚只觉得浑身好像中了定魂术,一步也不能动。 他自己在心底惊呼:眼前这位妇人、院子里这片光景就像是突然从一张黑白照片里变出来的一样。 又或者说,是我重生进了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世界。 他见过这位妇人。 不过,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他们家的家庭相簿里。一张黑白的全家福合影,站在那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拘谨。拍摄时间是四十年前。那时他甚至还没有出生。 “娘。”王嘉诚异常别扭地叫了一声,心里清楚,他应该管她叫“奶奶”。 这位和蔼的妇人站在他近前,鬓角带着几丝银白,眼神里全是不舍:“孩儿,你就快十五了,今儿晌午头就得跟着村长去镇子里上学。” 她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些不明显的哽咽:“学着你二哥,好好读书。读好了再回来。” 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王嘉诚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赶紧低头小声道:“我回屋里找找书。”说完就赶紧退回了屋里。 这里是他从未去过的乡下老家。 他认出了他的奶奶——比那张照片上还要年轻一些的王氏。 他在小时候听到的老家故事里,他的奶奶王氏没有女儿,却一连生了八个儿子,村子里人人夸羡。 老大王春生21(大壮) 老二王夏鸣18(二宝) 老三王满囤15 老四王冬至12(冬冬) 老五王春来6 老六王雨来6 老七王秋贵4 老么王冬喜 但奶奶王氏的生活并不平顺。四十岁上爷爷去逝,家里就全靠她一个女人家撑着。 他回忆着从他父亲那里听到过的情况:老大二十一、二那年被惊牛顶坏了一条右腿,一辈子安分种地。 老二读书识字,是村里的出纳员。 老三听说在一二十岁的年纪得了急病没救过来。 老四参了军,一直远在边疆没有音信。 老五老六是对双胞胎,还当了运动员。 老七学做买卖开了个小卖部,一直住在镇子上。 至于王冬喜,王冬喜就是他爹。 刚才看见的小孩估摸着年纪,应该是他四伯或者五伯。而这身体的主人,被叫做“满囤哥”的,毫无疑问,就是他的三伯王满囤。 王嘉诚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究竟是穿越到了几十年前,还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管是哪一样,他都发誓自己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再不让上辈子的惨剧重演。 外面传来一阵猪叫,看来是村长来他们院子了。这学么,他是肯定不上的。想他自己也是学历俱全,上辈子却得了那么一个哭笑不得的下场。 现在重生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再从跟几十个中学生一整天关在一间教室里开始。既然他回到了老家里,大概天意也是如此,他就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离开土地。 既然重生成了王老三王满囤,他这辈子就安安分分守着小院子,跟着一大家子过好小日子罢。 还没等他再往下考虑,外面就鸡飞狗叫的乱成一团。满囤赶紧起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再次走出屋,院子里小孩子的哭声、猪叫声闹得正欢。 “不准抢我家的猪,不准抢我家的猪……” “去去去,小孩子家的胡闹什么。” 王氏刚刚正忙着去给客人打鸡蛋茶,这会儿赶忙快走几步,拉着小六就往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发火道:“狗屁不通,光知道吃吃吃。” 小六仍然哭哭泣泣:“这是过年吃的猪,不准抓,不准抓。” 村长脸上也有些讪讪:“老嫂子你可别往心里去,等你家俩小子发达了,不在乎这一口吃的。” 收猪的贾大树赶紧在一边儿接腔:“这是好事儿啊,咱家婶子,你这是祖上烧了高香,一连考出来两个学生,这以后有得是好日子过。”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唉,要说这供娃上学也真是不容易。就说交学费这事儿吧,对咱们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来说,确实是不好办哪。” “他婶啊,我来这儿抓猪也是为你着想。去年这二侄子上中学,俺们家可替你们交的三百斤粮的学费。现在这三侄子要上学,不再卖口猪是撑不住哪。” “他婶子,自打大前年我大叔不在,兄弟我哪年没帮衬着出钱出力。现在满囤长大了,上学才是正经,猪卖了还可以养,上学这钱可不能省。” “我也不是光等着你家的猪,我这一天到晚的,哪个村不得喊我好几回,兄弟我可是走了大半天才爬到你这山尖上的。” 王氏只是拿围腰使劲擦着手,脸上赔笑:“贾兄弟你是实在人,可别跟小孩子治气,喝茶,喝茶。” 贾大树倒没急着喝茶,他先起身围着猪圈在那里看猪。 “老婶子真是里里外外好把式,就连猪都养得比别家好。”他眼睛盯着瘦的那头跟王氏闲扯:“等小子们长大了你就享清福啰。” “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贾家兄弟。就这头吧,唉,一过夏天猪都掉膘。要说你兄弟,这可是心心意意都给你考虑,这不,大夏天的谁还收猪?我这全是替婶子你分忧。” 王氏呐呐的,就准备来开猪圈。 “俺们家的猪不卖。”满囤叉着腰站在院子中间,开口了。 王氏扭头看着他儿子,一脸诧异。 “前进中学都是九月一号开学,在才七月不到,哪个中学现在开始收学费?” “俺们家的猪刚长到半大,正要添膘的时候,我跟我兄弟几个就是给它喂野果野菜,一夏天也管叫它再长个百十斤,谁家会现在卖了猪去凑学费。” “老叔你真要为俺们家着想,那就过了热天再来抓猪吧。” “哈哈哈,婶子你家三小子可真是会说话,要说这读书的娃就是不一样。老贾我又不是专门为逮猪才来看望婶子的。” “可是天地良心,老婶子,俺贾大树可不是这种专门占人便宜的主儿,热天的猪有多难,喂咱们种了一辈子地的人难道不晓得?娃子的话我也不计较,咱这住的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哪还能想啥时候卖猪就啥时候卖啊。老婶子你可考虑清楚……” 答应的话就憋在嘴边,王氏涨红了脸,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挤出来。 贾大树也不着急,他把话一说完,又转回树荫里坐那儿了。 村长在一边儿看着,这会儿也搭了话了,他先叹了口气,然后语重心长道:“芬啊,想想吧,啊,咱们自己能受住苦,你可别耽误了娃的前程。” 王氏站在猪圈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不是她不舍得卖这猪。 去年就这贾大树逮了她两头养了半年的猪。交了三百斤粮的学费,又均给她们家一百斤粮。但说的是一百斤口粮,也只装满大半个麻袋,还是生着虫的陈粮。 第三章 贾大树坐在树底下支楞着耳朵,结果左等右等王氏也不吐口。 村长跟着也有些个纳闷儿。 王氏一咬牙:“对不住,贾兄弟,今年这猪不卖了。” 王氏一开口,贾大树还一脸喜色地要去开猪圈,等听清楚了王氏说的是什么,他跨出去的脚顿在那里,本来眉开眼笑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你家的野小子知道点儿啥,生瓜蛋子嫩着呢,卖不卖猪老婶子你自己还拿不出个主意?” “不卖了。”王氏又打了打围腰上根本没有的灰,开口道:“贾兄弟别跟小孩子治气,他个孩子拿不了主意。我这猪今年不卖了。” 王氏声音不大,但口气里是那种铁了心定了意的果断。 “那行,老贾就当白来一回,这猪老婶子你自己个想办法卖去吧。”贾大树*地说完,连鸡蛋茶也顾不得喝,就气乎乎地走了。 “糊涂啊,娃得有个前程……唉……”老村长见贾大树走了,冲着王氏一叹气,也背着手慢慢踱出院儿了。 见两人都走了,王氏没了刚才的坚强。她心底也在发愁。孩儿的话说得没错,这猪要是再养两个月肯定能肥几十斤。镇上离得远是不错,不就十里路,咬咬牙她也能拉着车过去。可这一大家子小不点,她实在抽不开身。 唉,大不了到时候她把小子们带猪一起拉去镇子上。 但愿这猪能长肥…… 满囤儿看出了王氏的心事,“娘,你小三子不是从前的傻小子啦,天塌下来小子给你顶着,你就放心吧。” 王氏看着她儿子,去年才长到她鼻子底下,今年已经高她一头了,站在她跟前像棵白杨树,又高又结实。她转而安心起来:“路都是人走的,天塌不下来。娘不是心疼那点猪肉。去,给咱家的猪多喂两瓢麸子,小六都两年没吃成猪肉了。” “再给小子们都叫回来,开饭啦。” 客人们没喝的那两碗鸡蛋茶,几个小家伙们围着大碗一人一口喝得香甜。 满囤自己也很馋那口鸡蛋茶,他已经快一个月没吃过饱饭了。不过他没去跟小家伙们争抢。 这里不是末世,这里还能种田养猪,他不用跟他的家人们抢,他会让一切都好起来。 也许这就是老天让他重活一世的目的吧。 中午开饭。 水煮青菜,蒜泥凉拌。热腾腾的玉米大渣子稀饭,一大锅蒸土豆,管够。 一大屋小孩子,家里只有四个大碗,一个盛了菜,三个盛稀饭。满囤受照顾,自己单独用一个,那两三个小的就两个人用一个碗,就着白水煮的青菜叶,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 王满囤吃得最欢。一来是从末世逃难到这里,他太渴望一顿饱饭;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是他爹的独生子,从来没跟这么多小兄弟一块同桌热热闹闹地吃饭。 当然,这些都是他爹的小兄弟,是他前世的未见过面的大伯们,甚至可能其中一个就是他爹,不过他已经挨个看过了,没有一个是耳朵上长了红胎记的。 等满囤用最后半块土豆把自己独享的搪瓷大碗里的粥饭擦得干干净净,准备往嘴巴里塞的时候,抬头一看,几个孩子正使劲的舔碗底,弄得比他的碗还干净,显然是舔习惯了的。 他当下就一愣。 自己是在末世里吃了苦的,饿极了的时候连马料都能咽下肚。但这一屋子的孩子,守着庄稼地,却依然一幅吃不饱肚子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扭脸一瞅,王氏正在仔细的刮着锅底。这位辛劳的母亲没有给自己盛饭,她默默地吃着孩子们剩下的锅底儿。 这一刻,满囤红了眼圈儿,他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要在这个夏天,让这一家子过上有菜有肉的正常生活。 孩子们吃罢了饭,丢了碗筷跑得不见踪影。 王氏先哄睡了最小的,接着熬猪食,拌鸡食,抽着空子还得给小家伙们缝补衣服纳鞋底,一刻也不得闲。 满囤帮着刷了碗,小四儿也不去睡,跟在满囤屁股后面,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瞎转。 满囤指挥着小四去鸡窝里捡鸡蛋,自己拎了水桶去河边打水。家里一大缸的水,正午刚过就用下去一半,眼下天热,晚上孩子们都要冲凉,王氏一个人挑水恐怕照顾不过来。 见着满囤邻着冬冬要往院子外头去,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朝着他交待:“三儿,看住你弟弟,可别让他往河边儿去。” “知道咧。”满囤答应一声,往村口去了。 村口就在山下,两个半大小子跑得飞快,目标正是村外头的小河。 “满囤哥,满囤哥,你可别跟咱妈说。”王冬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等冒了头出水才跟他哥央告。 “玩一会儿就上来,咱们还得去趟地里。” “大晌午的去地干嘛?” 当然是派他小弟弟带路了。他虽然披着王满囤的壳子,但却是个连他家地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的外人。当然他是不能跟人解释的。 12岁的王冬至,小名儿叫冬冬,排行老四,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有些事儿不能跟他说得太细。 “去看看有没有野兔子。” “走,咱们现在就去逮兔子。”冬冬也是馋肉,一听说“兔子”二字,激动得连下河玩水都顾不上了。 “听哥的话不?” “听!哥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那你就再河边儿多呆会儿,让我先静静。” 冬冬麻溜地又潜回河里边儿去了。 王满囤躺在树荫底下,努力把上辈子他老爹讲过的老家的事儿细细回想了一通。 照这么算起来,他穿过来时,王家老大已经结婚,分家出去单独过了。 从今天来抓猪的客人嘴里,他也得知老二的去向。老二在镇子里上中学。 这中学可真够花钱的,一年三百斤粮食的学费,还不如把粮食省下来让他给老二讲课。当然,这也只是他心里的牢骚话。 他今天中午本打算跟王氏讲清楚自己不打算上学。 不过,眼下王氏铁了心要把猪养肥送外面去,给他攒学费,这件事他只能选按下不提,等时机对了再慢慢劝说。 但猪可不是这么容易养肥的。照现在的情况看,也不过是多喂几把猪草罢了,也许能多长个二十来斤,可二十来斤哪够什么用。 算算时间,这段日子还碰巧是他大伯给牛撞断腿的节骨眼儿,看病养伤还需要一大笔钱。 把猪喂肥了是能换笔钱,但他们哪儿来的粮食去喂猪,连家里的小子们都吃得不好。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氏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下田劳作,喂猪喂鸡,烧火做饭,洗衣缝补……这些事儿件件都磨人性子,耗人体力,眼下又没个帮衬。 只是……她不想着让三儿子来分但家务,反而打算着把他也一同送出去读书。 把他也送出去读书,难道让12岁的冬冬来给她排忧解难? 唉,难怪王氏才四十来岁就已经给生活压弯了腰。 所以这田更应该由他来种,而且,他还要想办法让日子迅速滋润起来。土豆饭吃一天两天算是尝个新鲜,但经过了一个月的末世饥荒,他恨不能今天晚上就把花猪杀上一头解解馋。 从某种意义上,他跟他的小兄弟们是一个阵营的。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满囤又在脑子里重新回忆了一遍他这一世的兄弟们。 除了没见着的大哥二哥,跟他在桌子上吃饭的一共有四个小子。而他老爹王冬喜,做为真正的王家老么,不见了。 王氏已经守寡,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再改嫁。那为什么现在王家只有七个葫芦娃,做为“小八”的他老爹王冬喜——不!见!了! 难道这是受他重生的连累?为什么他所知道的事情出现了差错? 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有被影响?满囤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小四看着他哥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又自动跳回河里自己个儿玩去了。 满囤想了半个小时,得出的结论是:目前除了王家的孩子少了一个,没有别的影响。 今后事情如何发展,完全摸不着方向。只当这个世界的其它方面不受影响吧。 然后,他终于能抽出时间来思考他的个人问题。 重生之后,他的手心里有了一个不能见人的秘密。 一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异状。 一个金灿灿的“易”字在他的手心上闪闪发光。 而且,这个掌心金字里还另藏妖孽。 熟悉的字体让他一阵胆战心惊,他可没忘了上一世,也就是昨天上午,是一块纯金打造的招牌把他砸死的。而这个“易”字,左看右看都是那个害人招牌的缩小版。 这么个发光字刻在手心上,害得他连胳膊都不敢伸出来,生怕被人当妖怪给抓起来。 好在刚才跟他弟弟面前晃了一晃,才知道这个金字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看不见。 别人都看不见当然是好事。不然带着这么个标志,不管他重生到哪个世界都得时刻准备着继续投胎。 这个金字可不只会发光,它还连结着一个独立空间。 视线无法穿透手掌,脑海中却清楚地浮现出随手空间里的景象: 空间里没有明显的界限,具体大小无法估算,眼前能看到的中心地带有一间房那么宽敞,还是自带舞台烟雾效果的那种,不过用的不是干冰,而是说不出名字的青灰色烟气。 不过再怎么盯着看也没有用,里面空空荡荡,拿不出一样可食之物,也找不见一丁点细铜碎钿,当然更不可能让人进去生活,空间里面甚至没有一滴水。 眼下,他要怎么利用这个空间给这一家八口谋些福利,添些肉菜呢? 第四章 还是先试试这空间是不是好用。 大中午的河边安安静静,老柳树的树梢子长长低挂,堪堪临了河面。蝉噪水清,除了他跟他在河里扑腾的弟弟,再没半个人影。 他冲着自己拎来的水桶招了招手,心里默念:“收。” 水桶在太阳底下纹丝不动。 失败。 他又换了句咒语:“收进空间。” 还是失败。 一连失败几回,倒叫他摸出些门道。 这空间只能收进经他用手或用工具触碰到的东西。拿出来倒是没这么麻烦,心念一动即是指令。 活物不收。 尤其是活物不收这条规则,是他对着一只绿蚂蚱试了一百多次的结论。 他弟儿已经再也不乐意泡水里了。 满囤只好结束他第一天的试验。 空间里目前没有发现金块,叫他好一阵失望。 但有这么个宝贝总比没有强。 比如现在,他就可以装模做样的把水桶浸到小河里,把河水往空间里大装特装。 河水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带回家就省去挑水的麻烦,起码这个夏天,小孩子们在家里就可以冲凉,王氏不用再担心他们溜去河边儿游泳了。 猪草也是一样。他带着小四割下整片的猪草,只一人带了一束离开河边,空间里已经装了足够花猪们吃上好几天的草料。 小四一心只想着兔子,完全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从村后头翻山下去,再走三十分钟才到了他家地头上。 等他亲眼见着了自家的田,他也悲观地认为只有抓兔子才更靠谱一些。 他们家分得的地有十六亩之多。十六亩瘦地。 土凹子里的一块狭长田块儿,看上去长蛇一样一字排开极有气势。说是大田,但其实也就跟块新开的荒地差不多。田地夹在土坑子里,光照不足而且地还不肥,就算再努力耕种,一亩地也打不到三百斤粮。 听说是村里考虑土地情况太差,就连着后山这一整片全都给了他们家,说是照顾王氏。但这照顾里的水分太大。统共一十六亩地,找不出三五亩的平地来,也就种种红薯土豆好使些,不过王氏已经在上面种了玉米,中间的平地上还夹着几小块花生地,田边儿种了一圈高梁。 地周围都不怎么长草,浇地也全指着老天爷。 光靠这样的地,难怪一大家子生活艰难。 当然,从冬子口中他得知村里头另外还给他们分了一块水浇地,村口往东,离河不远,也有一亩三分。不过老大娶了媳妇一分家,王氏就把这块田给老大种了。 “大哥的婆娘可凶哩,毛毛掰了她家一根小黄瓜,让她追出去二里地。” “也不让大哥回来住,还把咱家牛也牵走了。” 小四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兔子,一边跟他叨叨。 田里头,玉米长得稀稀落落,因为缺水,叶边都卷巴在一起。 田埂儿上,硬茬的蒿草树苗子都干着,满囤拿着柴刀一通劈砍,弄了一堆的柴禾,照样也装进空间。 王氏肯定挑水浇过这地,想想这大夏天的,王氏山上山下地挑着水往地里送,他又是一阵心酸。 这地光靠那点儿水是不会有什么收成的。 小四一心只想吃兔子,几次都要往田外面的林子里钻。 林子里可不光有兔子,虫蛇野猪什么的也都在里头。满囤怕他出事儿,找了个原由就把他打发回家。 抬头看看天,日头已经过了正晌午,他自己动手给这三亩多的玉米浇了遍水,拎着水桶,远远缀在小四身后,心事重重地回家了。 …… 院里头,王氏正推着碾盘磨玉米。老六骑在黄狗背上,试图让大狗站起来背他转圈。 “娘,交给我来,”满囤赶紧过来准备接手推磨的活。 “大热天的净往太阳底下跑。”王氏推着磨盘,听着儿子回来了,不由得要训他几句。 结果一抬头,先被她儿子的脸给逗乐了,惊奇道:“你是去哪儿疯着玩了,弄得跟个泥猴子一样。” 满囤身上东一块西一块蹭得不成样子。 满囤低头一看,这才知道自己身上狼狈。 浇过的地泥土湿滑,偏偏他的鞋又不跟脚,走田梗上的时候摔过两回。 他还简单冲洗了一下才回来的,结果光顾着想事儿,洗的时候肯定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看王氏的表情,他知道现在自己脸上肯定很“精彩”。 “没去哪儿,就在咱家地边儿转了转,捡了两条长虫。”满囤说着,顺便把浇水时拾到的两条菜花蛇交给王氏。 两条菜花蛇也没多少肉,但在王氏的脸上能明显看到一丝喜色:“好小子,前几年还让麻绳给吓哭过,现在总算长了胆儿了,一会儿我收拾了,晚上给你们几个加菜。” 王氏接过死蛇往灶房里去拾掇,“去,你先好好洗洗再来干活。” # 满囤磨完了一小盆的玉米渣,转身去铡猪草。 结果才铡了三两下,院子外头远远地就传来小孩子的叫骂声。 “没爹的小孩,呸!” “敢抢我逮的麻雀,打死你!” 满囤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他们家是村子里最后头的一户,最近的一家也离了一里地,根本就不会有小孩子来玩,这八成是来找他们家小孩打架的。 出门一看,果不其然,三四个小孩正围着小四在踢打,小四一声不吭,只咬着当中一个小子的胳膊,脸憋的通红。 骂骂咧咧的正是被咬这位,看来也是个皮实的,胳膊都流血了也不见哭爹喊娘。 满囤皱起了眉头,小孩子打架不记仇,但有个大个子的后生站在一旁,也不上前拉架,这叫个怎么回事? 满囤是个不会打架的,但不能让弟弟吃亏,紧走两步到跟前去把撕打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然后低头问他弟:“王冬子,这怎么回事儿?怎么叫人给打上咱家门口了?” 小四是个倔的,受了欺负也不吱声,只把脸扭到一边。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儿们闹着玩儿的,”那个大个子后生也上前两步,拽回了别一个小孩,打着哈哈道:“一只小麻雀也爱争争。” “铁蛋,去给冬子道歉,把麻雀给冬子玩儿,回头哥给你做个新弹弓。” 胳膊流血这位冲着他们呲牙:“不给。” “麻雀本来就是我抓的。”小四气鼓鼓道。 “咱们都一家人,你二哥还是我同学。”那人抬手要摸小四的头,被小四避过了也不恼,讪讪一笑:“你哥夏鸣叫我替他带个口信儿,他这回放假不回来,要去镇上打小工。” “我哥有没有让你顺便带着铁蛋来欺负我弟弟?”满囤对他的处理方式很不满。 “这话怎么说的,你弟弟就是我弟弟,铁蛋儿,去把你弹弓给冬子,回头再给他拿个新弹弓。” 铁蛋一脸怒气地把手里的弹弓往地上地摔,换来他哥的一巴掌。 柱子把弹弓捡了,塞到满囤手里:“小满囤,替柱子哥把话带给你娘,别让她操心。” 然后照着剩下几个小鬼,一人头上拍了一巴掌,领着他们走远了。 满囤低头瞧瞧小四,胳膊腿上多了几块青紫,衣服上一大片的土印子,小脸还红通通的,在那里喘着粗气。 满囤把弹弓递过去的时候,他一开始还堵气不接,不过实在喜欢,很快就拿了玩儿起来。 “知道柱子为什么会给你弹弓?” “谁知道啊。” “那是因为你二哥是个读书人,将来会有出息,柱子不想得罪你哥,才会把弹弓给你。” “满囤哥你过两天也会去读书,你将来肯定更有出息。”小家伙对他三哥信心满满。 “咳。”满囤顿了一下,没想到这小笨蛋抢了自己的话。 “别人有出息是别人的,你将来要好好读书成材,有自己的出息,才不会受人欺 负。” 满囤只好捡了几句官话出来,算是给小家伙提前做一点人生教育。 然后弯下腰给小四把衣服上的土拍净了,训道:“你是怎么调皮的?最后怎么又打起来了?” “我在外头找兔子呢,然后就发现麻雀了呗。刚出窝的小麻雀,还飞不高,我就跑过去抓了。” “可铁蛋非得说是他拿弹弓打的。” “这可不是弹弓打的。”小四一脸认真。 “哥你可别告诉娘,我再也不跟人打架了。” 满囤低头检查了一下小鸟,喙爪嫩黄,知道弟弟没有说谎。 “你也不想咱娘伤心,今年夏天就老实点儿,跟我后面别乱跑了。” 小四很懂事地点点头。满囤就带他回家铡猪草了。 晚饭吃的玉米渣汤,王氏在汤里面煮了很嫩的南瓜,加上蛇段,汤里有了些肉味儿。配着几根咸菜条,吃得很顺口。桌上没有其它什么菜,也许这咸菜条就是今天的加菜。小四他们几个很珍稀地把蛇骨吮了又吮。 既然他们有了弹弓,那么明天再弄些小吃食开开荤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真正关键的是种粮的事。 月光下,孩子们在院子里一边儿冲凉一边儿打闹,王氏就坐在一旁搓老玉米,满囤跟着帮忙,小声地跟他娘商量着后半年的庄稼。 王氏已经得了老二的消息。老二能照顾住他个人,也省她操心。 可是一说到想平整家里的地,王氏也拿不出主意。家里的田如果下力气整治整治,当然会好种一些,可除非是全村的劳动力一起来给她收拾,不然只她一家人,不管投多大的力气下去,都不会有啥效果。 “可那块儿地有快二十亩,整治平整了够几家人种的。” “整平了也是咱家种,地没多少肥力,又靠着山林子,别人都不来才给咱家。” “咱家为啥不换块儿好地。” “地是你爹活着的时候开荒开出来的。你爹是外来户,村里不给他分地。他也是要强,就自己开荒,一点点把地平整出来,想多打点儿粮,可惜地还没平好人就不在了。” “我想去把它平了种庄稼。”满囤试探着说。 王氏立刻板起脸严肃起来:“孩儿啊,你是要读书的。咱家就你书读得最好,家里不缺那点粮,书读出来了,比干嘛都强。” 满囤在心底叹气,真是造化弄人,再过个几十年,只要能有块地,那才是比啥都强。 “我也就趁着没开学,给家里种点儿冬菜。” 王氏指指院子角的菜地:“咱们家的菜够晒冬菜的。种多了也挑不出山,卖不出去。三儿你别操心学费的事,有娘在,放心吧。” “不过儿大不由娘,你要真想种,那就种吧,等玉米棒子掰了,把地空出来一片够你种的。” “娘你明天给我准备干粮,我先去试试平地。” “唉,你去傻费力气吧。记着带上冬冬,别闯祸。” 于是种田的事情就这么说下来了。 第五章 早晨五点,满囤醒来。 王氏已经打扫完院落,灶房里正起着炊烟。 几个小的还睡的正香。 满囤赶紧起床,趁着王氏不注意,用空间偷偷往水缸里补了水。这么做当然很容易露馅,不过他今天一整天都要下地,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六点的时候,满囤已经两手空空出了门。 当然,出门时他也扛了一锨一锄做做样子,不过一出家门就把农具往空间里一丢,拣着小路跑到了河边。 昨天往空间里装的河水已经用得差不多。 今天先来打水。 河水清洌,满囤直接从空间里掏出一个大木盆来。 空间好像一个万能背包,不过装水的速度取决于自己选择的工具。 他昨天用的是水桶,效果已经很好,今天为了快速多装,干脆拿了个盆。如果他手里拿的是个勺,那他就是装个一天一夜也装不了几盆子水。 把木盆浸到河中,它就成了个宽宽的管道,清清的河水通过木盆源源不断地罐进空间里。 满囤发现他的空间似乎不小。明明已经装了半个钟头,就算是个小型泳池,这会儿也该溢出来了,但往空间里看了一眼,里头只是出现小小一泓浅水,一捧大小,任他怎么灌水,不升不落。 满囤估计着差不多了,就收了木盆,赶去地头。 到了自家地头,满囤先自己昨天的劳动成果。 浇过水的玉米今天支楞着叶子,长得很有精神。 不过最里面这么片地的庄稼长势就有些愁人,因为夹在地沟子里,始终难见阳光,就算浇了水,玉米也长不出个模样来。满囤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都拔了,把地腾了出来。 拔下来的玉米杆也不浪费,丢到空间里,回头还能再用。 脚下是他爷爷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田地,从昨天听到这个故事起,他胸口就有一股热血在沸腾。 老人家靠着双手跟勤奋,把这么大的地盘都开出来,那么现在,他要完成老人家的心愿,把这十六亩地全都平整出来。 当然,要平整这么大的地块,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无疑是痴人说梦,但是,他有宝贝空间! 整地的计划也很简单,通过昨天的观察,满囤发现这片犄角旮旯的田地很有特色。如果从横截面来看,它就是个周围高田块低的梯型河堤。 这倒让他想起曼哈顿著名的房地产开发案例来。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原本有两块不能开发的废地,城东是洼地,城西是山地。开发商把城西的山地扒平了填埋到城东,一下子造出两块黄金地盘,赚得盆满钵满。 那么,他可以如法炮制一番,把高高的堤坝给扒下去一半,再把土往底部充填,田地就能被垫高起来,田块的面积就可以成倍增长。当然,最大的好处在于:这样一来,重新平整过的田地上再也没有地方能遮挡光线。 而且经此一改造,田块上即使不那么认真管理,粮食增产也成定局。 不过充填能不能成功,他还不能肯定。 好在这块田地在荒山野岭里头,他就算搁这儿呼风唤雨也引不来一个围观凑热闹的人。 加油,满囤心里给自己鼓劲,然后从空间取出锄头,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开始了一场大干。 # 年轻的身体像是有着使不完的精力,抡起锄头呼呼有声,长得也是眉目分明。 昨天蹲在在河边的时候,他还刻意对着河水照了照,比他弟弟冬至长得还要俊俏,跟他记忆中那张黑白照片中傻呆呆站着的小孩子比起来,明显精神得多。 他虽然对占了三伯的身体感到抱歉,但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实在是身不由已。对这具身体本身,他还是十分满意。 至于他自己嘛,在他上一辈子紧张而忙碌的人生中,高尔夫也罢海钓也罢,除非必要应酬,他都不感兴趣。他唯一的享受就是在盯够了不断跳动的数字跟忍耐交易所喊价噪音后,回到家里安安静静地翻一翻配图精美的种植手册,看一看院子里的孩子跟小狗,来放松紧绷的神经。 潜移默化中他倒是掌握了不少的种植常识,当然,仅限于消遣,毕竟做为日进斗金的华尔街一员,他根本就没有接触土壤的机会。 他那时也暗自幻想着能在四十岁退休,去南方买下一个农场,养上一大群牛羊,过一过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当然,这段时光发生在末世之前。当他经历诉讼失败,被迫搬离住宅后,就再也找不到空闲的时间。 好在尽管灵魂穿越了半个地球,又让时光退后了四十年,*也彻底改头换面,但那些他从也没打算亲自实践的种植常识还留在记忆深处。那就发挥一些用场吧。 王满囤站在太阳地下,挥舞着家伙什儿,一锄头一锄头把高处的土层刨松,当然,这些土壤还不能直接推到下面刚清理出来的田里。 想要种好庄稼是有讲究的,一般说来,土地上面一层十几公分的表层土是长年耕种过的熟土,肥力强,土质疏松不结块。要是把下面的新土翻出来盖了熟土的话,这田就毁了。 刨松的土壤还得一锨一锨移到空间里面。 虽然有空间这么一个利器,可惜没有挖掘机,又不能找人帮忙,所以他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靠着人力一点一点的来。 满囤是有信心的,既然老一辈就是这么过来的,那他同样能行。 尽管挖地挖得浑身是汗,但只要一想到在末世里吃过的那些苦,满囤一下就跟吃了大力丸似的,力量百倍!别说是铲土,就是块水泥地,只要能长出庄稼来,他也能把它给一点点给铲到空间里去喽。 # 太阳当头照着,满囤在地里忙着。小四跑过来两回,一回是给他看自己打着的麻雀,一回是给他端了碗稀饭,因为煮了麻雀肉,而特意要来端给他喝的稀饭。 满囤这才发觉已经快中午了。看着小四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已经带了干粮。王氏怕他吃不好,还特意给他添了两个鸡蛋。而他弟弟有一口好吃的也没忘了他。 “乖小四,听哥的,先回去好好睡觉,我晚上带你去抓好玩的。” “抓啥抓啥?”小家伙一听就来劲儿了。 “别问,听话就行了。” “哥我最听你的啦,你可千万带着我。”小四不放心地连说了两遍,才带着他哥给他的鸡蛋,颠颠地跑回家吃午饭了。 小四走了以后,满囤又顶着大太阳干了两个小时。等到了一天中日头最毒的时候,他的三分地开垦计划基本完成。 他站在地头上,拎了一桶空间里的河水,从头到脚淋了个痛快。 低处的三分地已经铲完,高处的土壤也收进空间,一个上午的时光,满囤生生把块地挖下去了近两米深。 现在是见证成果的时候了。 满囤小心地利用宝贝空间把挖下来的土块一立方一立方小心地垫到坡底,直到与两侧的高地基本齐平。 这样一来,原本三分不到的地块加上外围被扒平的土地,已经有了将近半亩的模样。 然后满囤又从空间里取了黑色的肥堆土,均匀地在新开的田地上铺了一层。 最后盖上原先田地上的熟土,浇了一遍水压压尘土,今天的改造任务就完成了。 虽然相比十六亩大田来说,今天垫出来的这三分地小的可怜,但这绝对称得上是个胜利的标志。 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熟土太少,一下子增加了两倍的面积,他得去别处多找些肥土填补。 等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时,远远的突然看见王氏往田边儿来了,吓得他赶紧把丢进空间的农具又架到了肩头。 地里没有什么农活,王氏也是担心自己儿子,过来看看。 满囤动过的地在最里头,垫起来之后又高过自家的玉米地,王氏除了奇怪儿子累得跟什么似的,却没看出来这大半天的时间他都去哪整地了。 不过她还是默默替儿子扛了肩上的锄头铁锨。 满囤心里一阵温暖。 一半是感动,一半是他真的累得连个农具都扛不动了。 回了屋里,满囤把结了一层盐花的褂子一拖,又胡乱擦洗了几把就倒在炕上,很快就扯起了小呼噜。 小六看着他哥睡得满头大汗,就爬到炕上很乖巧地给他打扇子,没一会儿也趴他边儿上睡熟了。 满囤这一觉睡到天快擦黑。起来一看,王氏已经招呼着弟弟们吃过饭了。蒸笼里给他留着晚饭。 王氏给他端了饭,语重心长道:“孩儿啊,种田种的是功夫,哪有什么活一天都干完的理儿,日子长着哪,存着劲儿,别累住了。” 满囤低头答应着,坐在那里呼噜呼噜地扒饭。 小四在他边儿上又是激动又是担心给他娘发现,一个劲儿地冲他哥挤眼睛。 这点儿小花招当然躲不过王氏的眼睛,她出声打趣道:“冬冬个乖宝儿,你哥今天下地累着了,你个光会捣蛋的怎么也累得光顾着眨么眼儿啦?” “我……我今天去地里数了玉米棒子,眼睛累得很。” 王氏一下就笑出了声:“我的个傻儿子,想吃玉米棒子你还得等个十来天儿,现在哪个玉米杆上有棒子啊。” “还有你,小囤儿,”王氏又把脸扭到满囤这边儿,教训道:“娘我平日可最放心你,你个当哥哥的可不能领着你弟弟出去闯祸。” “娘你放心,惹出祸来我替你收拾他。”满囤笑着说。 “就是就是,有我哥呢。”小四接过话来使劲儿点头,生怕今晚计划有变。 “我的个傻儿子。你可跟住你‘好’哥哥喽。” 王氏即使知道两个小子私底下有动静,但旁的也没再说什么。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她通常都早早睡下。 等再晚一点儿的时候,满囤就领着小四溜出了院子,直奔河边而去。 小四晚饭的时候被王氏一教育,跟满囤跟得是一步不差,满囤也觉得很放心。 “哥、哥,咱们去抓啥呀?” “竹蒌带上了没?” “带了,哥,咱们去抓啥呀?” “油灯带了没?” “带了带了,咱们去河边抓啥呀?” “是不是抓鱼?” “鱼晚上都睡了。” “那是抓虾米?” “袖口、裤脚都绑紧了没?” “恩,哥。” “跟紧我,不然下次不带你。” “跟着呢,哥。” “很好,咱们今天晚上抓青蛙。” 第六章 满囤带着他弟先是摸到河边儿,然后沿河而上,拣着那些分叉的小溪,趟着溪水,往蛙声密集的地方摸去。 溪水自大大小小的石块间流过,两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脚步却没有慢下来,尤其他弟弟,亮晶晶的眸子里都是雀跃。 “哥,这边儿这边儿。” “哥,走快点儿啊!” “扑通!”前面溅起一片水花,这是他弟摔水里啦。 “啊,好凉快!”伴随着一声惊呼,又传来他弟弟开心的叫嚷:“哥,快看快看,我抓了好大一只!” “跟着哥,别自己乱跑。” “来啦。” 溪里石块最多,遇上比较大的石块,他就得停下来拉他弟弟。每到这个时候,小四就会兴奋地小声问他:“哥,到了没?你听听,这只□□叫得,多大声!” 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快两个钟头,满囤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带着的煤油灯点着了,放在最大的石头上,自己就领着冬至往石头缝里找寻。 借着月色,水底下的动静也能看得出大概,况且这会儿的青蛙跟比赛吵架似的,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煤油灯才亮没一会儿,就吸引来大批的蛾子、蚊子。青蛙自然也会往这边靠拢。 两个人特意穿了长袖,扎了长裤站在刚没脚踝的溪水里。就是耳朵后面,脖子上头没得护,成了蚊子关照的重点。除此之外,一切顺利。 剩下的都是快乐的收获。 小四撅着屁股,背后挎着竹蒌,吭哧吭哧捉得起劲儿,都没发现他哥跟本就没用篓子,青蛙就那么一只只地从他手里消失。 满囤一边抓着,一边留着眼睛看住小四,防着他出事儿,还得替他把篓里的青蛙都转移出来,免得兴奋过头让小家伙把篓子装满了,不得不提前回家。 小四抓得兴高采烈。整个人不时地扑倒在水里,然后跟小狗似的,抹一把脸上的水,又追了上去。 这样的夜无疑是让人喜欢的。 满囤站直了腰,细细的溪水冲洗他的脚面,不时有小鱼啄到他的脚指头,带走他一天的疲惫。 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淙淙水流,蛙声十里。 在他四周,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满囤一时恍惚,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夏夜里捉蛙的游戏。夜晚美好得有些不真实,让他在这一瞬间分不出今昔何昔。 就好像王冬至真是他弟弟,而他真是15岁的少年,他们两个一起提心吊胆地溜出家门,又在河边痛痛快快地玩儿的无所顾忌,忘了回去可能挨揍。 就好像这不是一次因为被饥饿所逼,才不得不进行的捉荤菜的行动。 但他还是打心底里高兴,高兴自己能够带着王冬至出来,在这贫困而艰苦的日子里,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 然后他就在王冬至同志强烈的不情愿中,把他又拎了回家,结束了这一晚的冒险。 == 饶是满囤活力十足的年轻人,这会儿走在下田的路上,也像脚踩棉花一般,一块土疙瘩都差点儿绊他一个大跟头。一天一夜,他都在透支自己的体力,加上睡眠不足,今天要再继续挖土,那可是够呛。 可这活儿就在这儿搁着,他要不干,这地就种不了庄稼。时节不等人哪。 满囤只能硬着头皮埋头刨土。干得头晕眼花,不时得直起腰板儿立到喘口气儿。等他又一次休息时,一直背,把他给吓了一大跳,他娘王氏远远的往这边儿过来了。 再仔细一瞅,又乐了,王氏可不是自己个儿过来的,她身后还牵了一头黄牛。 自已在这块儿地上整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在想出解释方法之前,绝对不能让她看见了。满囤赶紧远远地迎上前去,把她给拦了。 地里还不到收玉米棒子的时候,确实也没什么活,王氏之所以来田里,主要就是心疼他儿子,她也不论这小子到底在田里搞什么鬼,自己先去老大家把牛给牵了过来。反正这段儿时间老大准备着跟他媳妇回娘家看看,也打算着把牛放家里喂。 “大壮可是要出门几天,他的牛归你喂了,三儿你给我仔细着照料,可不准把牛累坏了。” “你自已个儿的身子使唤起来不知道个轻重,可别把牛也这么使。”王氏望着儿子满头大汗的样子,一脸心疼。 “还是娘你心疼俺。” “你娘是心疼牛。牵着走吧,我就不跟着你瞎捣拾了,家里的活离不开人。”话一说完,王氏很干脆地走了,她确实没什么闲工夫可浪费。 满囤大大地松了口气,真是谢天谢地谢娘亲,替他找着个大帮手。这可是最好的壮劳力,能干活,还不会说话。 立刻,满囤就从空间里取了猪草出来,打算先犒劳犒劳牛壮士。 等、等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大哥、、 黄牛、、 照着上一世的情形,就在不远的将来,老大将会被惊牛冲撞,永远地跛着一条右腿受人嘲笑,为了看病,王氏只好拿出老三的学费,害得老三不能上学,一年之后就惨遭不测。 满囤望向黄牛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是不是你干的,嗯?老实交待!” 然后,他就看着这条牛不顺眼起来,喂牛的动作就没那么爽利了。 “哞——!”黄牛眼看着到嘴的青草又被拿开了,就低着头轻轻哞了一声。 这下子,满囤就更认为它在交待罪行了。 青草马上没有了,只喂了一掬河水,就把它拉到了工作现场。 当然,为了把它弄到高高的新田埂上,他又不得不临时搭了一条石梯,好在昨天夜里因为大大小小的溪石挡路,他往空间里收了不少巨石,这会儿子正巧碰上用场。 接下来,有了黄牛在身旁,满囤干起活来有如神助,加上他的空间利器,一个多钟头的功夫,他就平整出昨天那么大一块田来(ps:主要是牛在干)。 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满囤把牛牵到背阴地儿,自己取了一堆青草,直接往上面一躺,立刻睡死过去。黄牛老老实实地横卧在他身边,不时地从甩着尾巴,从他身下抽一束青草嚼着吃。 一觉睡到下午,他才重又精神焕发。牛已经吃好歇足了。地里的改造在满囤的指挥下继续进行。 一天下来,他们家有了近三亩的新地。 因为对黄牛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满囤就把它拉到河边让它自由吃草,自己躺在草坡上,叼着根狗尾巴草想心事。 在老大回来之前,这牛是出不了什么事儿的,他倒没有为牛的事儿操心。 他在感叹他的随身空间。 从昨天开始,他一点儿一点地觉出空间的好来。 这可真是个宝贝。他对着手心的金字喃喃道。 我能不能好过起来,真得靠着这宝贝了。 当昨天中午他从空间里拿出热气腾腾的蒸土豆时,他才发现这宝贝空间不但存东西方便,而且绝对保鲜,放进去是什么样子,拿出来原样不变。 所以他才急匆匆带着小四去抓青蛙。 小四到底人小,不知道自己抓了多少,但一大堆的青蛙搁在空间里,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怕不下二百斤。 当然,这个年代这会儿水源没有污染,又是地处深山,青蛙麻雀什么的多的很,逮不完。 这些青蛙足够他们吃一阵子了。但青蛙解决不了他们家的问题。就算他有空间在手不愁青蛙肉吃,但以后呢?难道过了秋天,他还能告诉王氏这是他趁着夜黑抓的? 满囤一边剥洗着蛙肉,一边考虑着接下来的打算。 一只青蛙,一小半是能吃的细肉,一大半是不能吃的零碎。零碎也是不舍得丢掉的,拿回去煮了可以喂猪喂鸡,是很难得的蛋白饲料。 剥了一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他把东西收进空间,起身又割起了青草。正往空间里收着,就听见黄牛对着他哞哞叫了起来。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左右看看,结果根本没人经过。 虚惊一场后,他弯下身又开始把青草正大光明地放回了空间:“哦,你看见了。我知道你看见了。那又怎样,难道你还能去村长那里检举我不成?” 晚饭吃得炒青蛙,王氏用油炒的青蛙肉,尽管有点儿缺油,但是里面下了自家的豆酱跟顶新鲜的青椒,没有一个人不是吃得喜笑颜开的。小四一边啃着蛙腿儿,一边儿跟满囤叫唤:“哥,咱们今天还去啊,还去。” 小五、小六两个小的跟着起哄:“满囤哥,带上我、带上我。” 连小七都不安分了。 王氏假装生气:“一帮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们去吧,都去吧,别要娘了。” 小七显然很害怕:“要的,要的,娘,你也去!” 全家大乐。 事后,王氏在私底下对满囤严加管教,别说再去抓青蛙了,就他连空间里的蛙肉,也没办法再堂堂正正地摆上饭桌。 难道他又得过着清蒸土豆管吃饱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第七章 空间装过几回东西,又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首先呢,满囤托着下巴想到,这个空间似乎很会管理贮藏的杂物。 就拿他往里面灌的河水来说,怎么算也已经足够装满一个房间了,但此刻在他的随手空间里,所有灌进来的河水不过缩小成巴掌大小,清灵灵地漂浮在半空,正上方悬吊着个条形招牌,满囤用心念取了招牌一看,原来是树叶裁成,空无一字。满囤心说不妨找根笔来给这村口的河水写个说明,免得哪天分不清楚。 谁想心念才起,树叶牌上居然自动显现出“村口河水”四个大小不一的汉字来。“村口”是两个黄豆大小的黑字,“河”字则有硬币大小,“水”字比河字略大一圈,但却是水青色,波光涟涟,竟是活的。 满囤收了这张招牌,又依次唤出猪草招牌、干柴招牌、土壤招牌和肥土招牌等等。最后往空间里略一打量,就明白过来,看来空间贮物是根据颜色深浅和纯净程度由高到低依次排列。像肥土就因为颜色为深褐近黑而落在空间最下面一层。 满囤试着把它提到猪草招牌的旁边,空间就自主让它掉落下去,但把猪草招牌跟干柴招牌互换位置就没有什么影响。大概这空间会自动分类,同等级的物品满囤可以在同一层面上自由调整位置。 这样一来,这个空间能装入物品的数目就相当可观。只可惜装进去的都是世间的实物,没有哪样是凭空而生的。所以目前来说,装得基本上都是饲料、柴火跟肥料。对改善他家的餐桌没有什么直接作用。 那自己应该怎么利用空间改善生活呢?这种事情,满囤叹了口气,这还就只能关起门来留给自己个儿考虑,完全没办法跟谁商量一下。 但是,既然已经扩展出将近三亩的耕地,他就有了别的希望。 地里只要种上庄稼,就能带来希望。至于种什么庄稼,他还得跟王氏商量。王氏可不知道他会开垦新田。在这些地被发现前,想种啥庄稼,理论上,满囤自己还是有点儿小自由。 可惜,现实远比想象更残酷。 想要种地得先有种子,而他,就正好没有种子。不仅没有种子,他还正好没有钱。 当然,他年轻力壮,要放到上一世,挣个种子钱真不叫个事儿,哪怕他啥事儿也不干,就光在街上散个步,都有可能捡上一两个硬币,足够买一包种子。 但这眼下的环境就全由不得他了。 他毕竟是住在山里。邻居们碰巧跟他家一样,一样的种田养猪,自给自足,彼此间连屋子跟家什都相差无几。就算他绞尽脑汁,也恐怕很难达成哪怕一毛钱的交易。 于是满囤这一整天都在心底叹气。 吃罢晚饭,收拾妥当,他就乖乖地坐到王氏身边儿,跟他娘商讨种地的事儿。 按理说,种地自然是算着天象,家里缺什么种什么。 当然,就满囤自己来说,不管是眼下还是以后,他就缺粮食。他愿意种粮。但他这会儿要跟王氏商量的,是种菜的事。 在王氏眼里,种田就是种口粮,种菜都是随手的事儿。边边角角的随便找块儿地,用石头一围,顶多再搭个架子,足够了。然而听说满囤打算用两个月时间,收拾一块儿地出来种菜,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赞成。 反正这辈子她就从没听说过村里有谁家不好好种地,反而一门心思学种菜的。种粮是庄稼人干的正经事儿。种菜就是闹笑话。 如果她给满囤拿出一亩地来,让他学种菜。哪怕她儿子是个不会种的新手、哪怕他闭着眼胡乱种,哪怕天时不济风雨不顺,可那毕竟是整整一亩大田,种出千把斤菜来根本不成问题。 到时候,搭上功夫收回来的菜往哪放? 千把斤的菜,整村人可着劲儿都吃不完,菜又放不住,多出来的拿给谁吃?村里头任谁家也不缺菜吃。 拿出去卖就更不可能了。虽说他们张家口村离镇上不过七八里地光景,可荣岗镇本身就是个偏得不能再偏的穷镇。 真正肯买菜的人都住在离镇子最近的连河市,离荣岗镇差不多二十里地,王氏这辈子也没去过几次。 家里只有一辆破板儿车,想把菜运出去?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三十里泥路,再结实的菜也能给礅碎喽。菜又不是粮食,脆生的很,经不住路。 所以,当满囤提出自己想种菜时,王氏就把这些话跟他讲明白了。 满囤反而觉得更应该种菜了。他当然不害怕路远。他有空间。 种出了菜往空间里一堆,走远走近没有差别。当然,如果能有别的选择,他也不乐意种菜。 他有他的无奈。他知道王氏一直操心着他学费的事。 打昨个儿起,他就发现王氏把猪圈里两头猪给隔开了。喂食的时候,给其中一头喂的是精料,喂完后还又给它添了一把玉米。 这当然是王氏的苦心,她指望着把这一头猪喂肥了,多卖几个钱,好供他去读书。 满囤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读书的,但他还不能跟王氏说。说了王氏肯定得生气,肯定不依着他来,说不定还会立刻把他送走。 所以他只能靠着开学前这两个月的时间,先种种菜,拿出点儿成绩来,慢慢好打动王氏,再一点点改变她根深蒂固的想法。 满囤先把菜种出来。然后把种出来的东西送进城里去卖。 城里都有国营粮店,卖粮食打不开销路。 卖菜就容易得多。 站到大马路牙子上,对着上下班的人民群众一吆喝,只要是菜好价公道,包管一会儿功夫就能抢光。 如何喂猪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看着王氏喂猪也是件压心的事儿。 既然王氏已经听着自己的话,拒绝了贾大树,那这猪就得靠她自己徙步往镇子上拉。猪越肥,路上拉着就越辛苦。小十里的山路有多难走,就是想想他也挺心酸的。 这还得是他们家真能把猪给喂肥了。 他家的花猪每天只靠着一把玉米豆的加餐,就是有心想长肥也没有那个客观条件。他还得赶快给猪找粮食。 所以满囤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管哪一样,都是时间紧难度大。两件事说到底其实又都归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地里头倒底种什么菜。 要种的东西得能在两个月时间收上来,还得容易管理,毕竟他还要抽出时间来给猪找饲料。 想来想去,满囤打算试着种萝卜。 萝卜长得快,好管理。萝卜缨子也能当菜吃,也能当猪食,顺带省去他打猪草的功夫。 一般的萝卜两个月之内当然长不出来,据他所知,只有夏天里红缨缨的水萝卜,只要20来天就能收获。 他要种这个。 王氏当然不种这种萝卜。红皮白肉的水萝卜个头小还耗水,除了能当个小菜,吃着一点儿不实在。 家里不种自然也不可能留有种子。满囤要种水萝卜就必须到镇上去买萝卜籽儿。 王氏倒不反对儿子在田里忙活。反正现在放假,在她眼里,儿子天热这会儿只要肯安心呆在家里,是种田也好,是读书也好,都是正经的事儿。别闯祸就成了。 那么既然儿子跟她商量着想去买萝卜籽儿,她就点头了。 “三儿你过两天可别一个人去,跟着年纪大点的后生一起,娘才好放心。” “镇上远着哪,哪有说去就去的。娘你别担心,我先跟他们几个镇上有亲戚的问问。” 于是,买种子这件事就这么商定下来。 # 等第二天王满囤带着小四、牵着黄牛,往后山的地里头去的时候,也不过早上六七点钟的光景。 小四哼哼唧唧地又央告着想去捉青蛙。 满囤咂咂嘴,昨天的炒青蛙辣得真过瘾,如果没有王氏私下的教训,他肯定会再去抓它三五回。 但王氏跟他有言在先,要是再敢领着他弟去抓青蛙,就别想再下地,立刻把他送到他二哥的学校里去关着。 王氏说这话的时候也就是心里上火,随口一提。但满囤一听,心里一下就紧张起来,脸上就没能藏住。 王氏几乎是同一时间也反应过来,原来她三小子怕这个,立刻开始拿着下田的事跟他儿子立规矩。 “娘不让下河抓青蛙,抓了你哥就得挨打。”满囤吓唬小四。 小四还是很心疼他哥的,赶紧改了主意:“哥,那咱们抓兔子吃,好吧?” 小四一提兔子,满囤嘴里就流了口水。昨天吃的青蛙,算是他从末世到现在这一个多月里,头一回尝到了肉味。又体谅着小孩子们平日吃得苦头多,克制着自己没怎么动筷子。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一大锅青蛙全给他吃,那也没有多少肉,以他馋肉的程度,只有拎着烤兔腿儿才能大口大口啃个过瘾。 小四还在撺掇他哥:“哥,昨天铁蛋把新弹弓给我送来了。” “柱子这人倒是说话算话。”满囤重生一世,左邻右舍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弟跟铁蛋因为抢麻雀打了一架,算是让他认识了柱子跟他弟。不过就这么一个照面,也叫他觉得柱子不是实实在在的心性。 小四看见他哥皱眉,还以为是不高兴他收铁蛋的弹弓,赶紧给自己解释:“哥,我可没白拿,我给了他两只青蛙。” 满囤点点头,低头跟他商量:“你哥这两天要拉牛犁地,你乖乖地找阴凉地儿玩儿,不许跑远。” “你要是听话,就能吃烤青蛙。” “哥,你不是说娘不让咱们抓青蛙?” “上回抓的我留了几只。不过,等这一回吃完可没了。” “那咱们啥时候吃?” “你今天老实一点儿,就能快点吃。” “好!哥,带我下地,我能帮你扶犁。” 满囤可不能让他弟出现在地里,他还想趁着今天的功夫,把计划要平整的地都开出来。于是心里一盘算,有了个主意。 他冲小四招招手,王冬冬立刻奔到他跟前,一脸期待等着他哥给他下命令。 “哥来考考你。”满囤故意说。 “咱们村儿谁最会打猎,你知道不?” “老田叔呗,我还跟他跟过山一回。不过走到林子边儿上就让他撵走了。” “你去找他,让他教教你怎么下套子抓野兔。” “这个我会。”冬至立刻兴致勃勃。 “好,那你就找个背阴地儿练习练习套兔子吧。” “这儿套不着的,哥,套子得下到林子里。” “让你先练习。练习懂不懂,不是真让你去抓。” “把套子下到咱家地头边儿上,回头就给你烤青蛙。”满囤下了命令,就牵着牛进地里头了。 王冬至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眼巴巴看着他哥牵着牛沿着他们家的地埂走远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第八章 # 这个上午,满囤拿着小鞭子赶着牛,开工了。 牛自然比满囤有劲儿,满囤一边儿扶犁一边儿顺势把翻起来的松土收进空间里。犁过一道就能收回二十公分宽,十来公份厚的一道陇子,来回几趟,地就低下去一层。 满囤累得呼哧呼哧,牛也跟着呼哧呼哧。 但终于又填平了两亩地。算上头两天的劳动成果,他一共毁了王氏将近一亩地的玉米田,开出来了六亩多旱地。 之所以面积会扩大好几倍,主要是因为原来的玉米田是条窄长的坑地,填埋加上往周围拓宽了一些。修整之后的新田方方整整,成了高地,再也不用怕被挡日头。 这就是满囤的第一块田。 为了造出这块田,他生生挖掉了小半座山头,填了上千立方的空间。连出力最大的黄牛都累瘦了一圈儿,这会儿正卧在昨天休息的地方喘气。满囤可不同情牛,谁让你以后就是伤害老大的凶手呢,现在只当提前还债吧。 满囤坐在地陇上望着他的新田,心里喜悦。改造良田的计划进行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现在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把他们家所有的田都改完,他要真都动手了,王氏立刻就能发觉。再说六亩地已经足够他实现自己的小计划。 他低着头又往下面的地里瞅他弟。王冬至倒是乖巧,满囤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往下面瞄两眼,小四始终都在他的视线里,真的没有四下乱跑。 听到他哥喊他的口哨声,王冬至颠颠地跑到他脚下,仰着脖子一脸惊奇:“哥、哥,你咋上去的?给我也拉上去。” “去,给哥办点儿事儿。” “啥事儿?” “把铁蛋他们都喊到村头儿,一起烤青蛙吃。” “噢,烤青蛙喽——”正努力扒着土坡想跟他哥站到一处的王冬至一听说有烤青蛙吃,立刻掉头回村儿喊人去了。 满囤看他跑没影儿了,才把空间里的大溪石放出来,铺了下田的路,牵着牛转到了林子边儿上。 林子里多的是经年的腐熟土。满囤的地缺的就是肥土,他把主意打到了林子里。既然六亩地都改出来了,再铺上二十公分厚的腐熟土就算锦上添花,彻底完工。 然而出乎意料,他牵着的牛罢工了。 牛也不是傻子,它跟着满囤拉了整整两天的地,眼看着都该回窝了,结果又无端端地给拉到了林子边儿。而且这小家伙又吭哧吭哧地开始扒土,这是想让它把林子也给犁平了。 牛也不傻啊,于是就站住不动了。 满囤心底盘算得好好的,林子这么大,只要溜着边儿收上一层腐叶土,不过小半个钟头儿的事儿。顺便把他弟弟做出来的套子往林子边上挪几个,能逮住东西自然是好事儿,逮不住就当成个练习。 结果等他挖了一会儿土,扭头一看,他的劳动力造了反,不干活了。 这还了得。这头牛看在满囤眼里立刻就成了一堆红烧牛肉。 他气呼呼地走过去,冲着牛的屁股就是一鞭子。牛哞了一声,不动。 他转而又去拉缰绳。 牛把头45度角一偏,跑开了, 哟嗬,这闯下大祸的罪牛这么快就不听话了。 满囤把袖子撸了起来。 扒腐土这活吧,说起来根本不重,就是满囤他自己,多花点儿时间也能完成了。关键是他已经给王冬至放了话,必须得一个钟头以后走人。 现在他就赶紧得把牛给摆平了。 但怎么摆平就成了棘手的事儿。 他倒是看过斗牛士表演,这会儿他虽然生气,可这牛也不能直接杀了,再说他也不是电视里的斗牛士。 左右一思索,满囤从空间里取出一捆麻绳来。在美国生活那几年,他也看了不少牛仔片儿,既然这辈子铁了心要种田,那他就借着这功夫学学怎么当牛仔吧。 三两下挽好了活扣,满囤冲着五米外啃着野草的大黄牛甩了过去。 牛停止啃草,抬头站直了,没动。 活扣套圈儿擦着牛耳朵套了个空,掉到地上。 牛甩了甩耳朵,低下头又开始吃草。 满囤把套圈儿拉回来,继续丢。牛干脆就埋头吃草,也不挪窝,吃定满囤套不中。 满囤都要气炸了,这是不把他放眼里啊。 他把麻绳往地上一摔,自己亲自上了。 == 王冬至召集了一堆小孩儿,就跑来跟他哥汇报。给果还没进田里,就听见林子边儿上一阵热闹。 他哥在骂骂咧咧,牛在哞哞哞哞,中间还能听见甩鞭子声跟他哥呼痛的声音。 王冬至就觉得出事儿了,撒着脚丫子就翻到了林子边儿。 他哥正满头大汗地抱着牛头跟牛在那儿摔跤。 那牛歪着头瞪着眼,一看见冬至,又是哞了一声。 “哥你踩着它缰绳了。”王冬至喊着话,转眼就跑到了跟前。 “我当然得踩着缰绳,不然怎么收拾它。”满囤已经叫它顶了好几个大跟头,这会儿也没声好气。 王冬至抱着牛头,轻轻拍着它脖子。 说来也怪,这牛也不跟冬至较劲儿,只伸了舌头,舐着冬至晒得油光发亮的黑皮肤。一边又哞哞了好几声。 “哥,你把咱家牛累住了,你看它身上都是汗,毛都结一块儿了。” “你哥我也浑身是汗,不照样在干活。”满囤冲小四瞪眼。 小四一缩脖子:“哥,把牛给我吧,我先牵回去。大黄干了重活,得喂点儿盐水。” 满囤这才发现感情这牛乱舔小四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在舔小四身上的咸汗。 “替哥把牛送回家,你们先去玩儿,我过会儿去河滩找你们。” 没了牛,满囤只好自己铲土了。算着时间,他也就铲了够一亩地铺的,就收拾收拾去河边儿了。 他快快地走在去村口的路上,在他身后,新开的田里浇足了水,一亩新垫过腐叶土的田块上插着菜架子,盘着番茄秧子跟黄瓜藤。巴掌大的绿叶子上棵棵挂着水珠。是满囤特意从院儿里的小菜地里移出来的。 院子外头还有一片新围的菜地,里面点了菜种子,是昨天夜里才浸过种的。王氏种菜向来都直接用抛洒的办法,满囤有自己的办法,他打算先在家里育种选苗提高产量。 足足六亩地。 三亩等着种夏萝卜,两亩大白菜。一亩种别的。 至于秋粮,那得等王氏把玉米田收了,他才有机会播种。 满囤还没闻到河边儿的水湿气儿,就听到孩子们在河边上的笑闹声。 他远远地看着,发现那里已经聚了十来个孩子,有大有小。铁蛋儿叉着腰,腰上别着一把木头的小□□,身边围着一群小跟班,俨然一副老大的派头。王冬至也很没出息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想要轮着玩□□当解放军。 然后就见铁蛋扭头跟小四说了什么,小四转头瞄到了他的方向,兴奋地冲他又是挥手又是大喊:“哥,这边儿,这边儿!” 这会儿功夫铁蛋可能又跟他一帮小手下做了什么指示,就看见孩子们马上散来了,有的去搬大石头块儿,有的去捡干草。看样子他们在架火呢。 满囤从空间里丢出一些干柴丢在草地上,取出一串早就剥好的青蛙拎在手里。 小四跑过来,眼尖地看见了柴火,高兴地说:“哥你还自己带了柴火呀。” 一扭脸冲小孩们喊:“岩子、刚刚,过来这边拾柴火!” 自己接了满囤手里的青蛙,在那儿一只一只的查数:“十九、嗯、二十。” 数完一抬头,满眼都是快乐的小星星:“哥,有二十只青蛙呢,铁蛋儿说他哥一会儿也来,给咱们带麻雀。” 满囤心里一阵轻松,这么一来该到的人就都到齐了。 第九章 铁蛋跟满囤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另外一个留着小平头的黑小子在河边儿土地上刨坑,不是常见的那种口大底儿小的泥坑,而是用手在掏挖泥土,这种挖法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儿讲究。 满囤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就顺势坐在跟前看他们俩个忙。 他弟儿跑得远远的,用树叶子盛了上游的净水拿给他喝。 满囤歇着腿儿,喝着甘凉的河水,享受着劳作后的放松。 “满囤哥,我听说你带王冬子去抓了一晚上青蛙。”那两个小孩子头碰头蹲在地上,一边不停地用黑乎乎的小手掏挖泥土,一边跟他打听。 “嗯,晚上那会子青蛙好逮。” “满囤哥你真厉害,你逮的青蛙个头真大。” “就是就是,俺们逮的青蛙都没这么肥的腿儿。” “回来也带着俺们吧……” 满囤还没说话,小四就抢着给他们泼凉水:“俺娘不让他去抓咧,再去就要把我哥直接送到镇子上,不让他在家过夏天……” “怎么,这么快就想去镇子上找夏鸣了?”背后传来铁蛋他哥的声音,“哟,满囤兄弟也是个有办法的,抓的青蛙还不老少呢。” “给,你们几个,拿那边儿去开膛弄净了。”柱子说着,往地上丢了一个破麻袋,里面想来就是麻雀了,隔着口袋还能看到微弱的蠕动。 “那,你们俩儿,去,往我家的菜地里跑一趟。” 又有两个小孩儿很听话地去跑干活了。 柱子就很随意地坐到了满囤身边,手上不紧不慢地在那儿削树枝儿,动作熟练地串青蛙腿儿。 满囤没动手。他一是干了一天的农活,累得不想动;二是他跟本不会,索性只等着吃,免得露了马脚。 现在,火舌开始从地面下的那个新挖成的洞里一点儿一点儿冒了出来。早有小孩儿过来,把干净的河石堆在上头,形成一个小石塔。 满囤看出来了,这是个挖得很有章法的小灶洞。底儿大口小,下面斜着挖了送风口,另外还有一个洞口,专门往外排烟。 柴禾烧旺了以后,火苗直接从石头缝里窜了出来。 一伙小孩子就兴高采烈地拿着蛙肉串在边儿上烤。 灶洞里埋了连麻雀在内的一大堆吃的。都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 小孩儿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聊的话题可就五花八门了。 最开始聊谁家地儿种得好,谁家菜长得旺,谁家媳妇儿最凶最丑。 后来就随意了。 大概像柱子跟满囤这样的大孩子平日不屑跟他们呆一起,所以这帮小孩儿拼命想表现自己,一个个都装成大人的口气,在那儿故意大声地相互聊天他们听来的话,配上他们天真的小脸,又滑稽又可爱。 大人们平日里乘凉时闲扯的嘴碎话,小孩儿们学得有模有样。 很快,话题就变成哪哪哪有甜瓜,你明天来不来。 明天谁谁谁去粘知了,你去不去。 不大会儿功夫,烤蛙肉的香气就飘散开来,于是闲话都停止了。小孩儿们都用心地翻烤着手上的肉串。 挖出来的小灶里,也开始飘出了烤土豆的焦香味,让满囤更觉得嘴馋。 柱子看了看烧得发白的石头,冲铁蛋儿点点头,说道:“可以了。” 他弟弟麻利地把坑里剩下的柴禾扒出来灭了,然后直起身,一脚踢散了小石头塔,冲着远处玩儿水的孩子们大喊:“烧好了,都过来吧~” 边儿上立刻有小孩帮他把小灶里闷着的一大包地瓜跟麻雀扒了出来。 铁蛋捡了根树棍儿,把石头又拨到一起,中间搁着新摘的嫩豆角,跟石头挨着的地方滋滋地冒着白烟。 满囤马上闻到了夹裹在焦香里的嫩豆角特有的诱人味道,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其它人一哄而上,然后拿着各自的战利品跑远了。 柱子拿了几串青蛙腿,给满囤递过来一只小麻雀。 满囤吃得正欢,顾不得自己嘴角两边儿沾得都是黑灰,其它小孩儿脸上就更是狼狈了。 接了柱子递过来的麻雀,他们就很自然地蹲到一处了,一边儿吃一边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满囤仔细地啃着麻雀。这帮孩子是野地里玩儿惯了的,麻雀做得像模像样,身上去了毛抹了盐巴,肚子里塞了葱,芦苇叶儿包着,味道一点儿也不差。 满囤吃得津津有味,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意思:“要我说,抓青蛙也没啥意思,指头尖大点儿肉,啃再多也没劲儿。要说好吃的,镇上的烧鸡那真是不错,吃着才叫一个过瘾。” 说着故意做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其实他是在胡说,他哪知道荣岗镇是在东还是在西。 柱子点点头,继续啃手里的叉串儿,低头道:“你说的是三岔口子往西那一家吧。他家做的鸡,透骨的香,也鸡爪子都比别家的好吃。”柱子其实也不过是买过几回鸡爪子。 “可俺今年要上学,家里又得多交一份粮,现在想吃个鸡爪子都难。” “那可不是,得五分钱才能买一个鸡爪子。” “我二哥倒是能在镇上做点儿小工。” “夏鸣哥他们几个在人民公社给人抄书,每天那点儿钱哪够好好吃顿鸡爪子的。” 小四在一边儿听着了,也叼着只麻雀扭了过来插话:“咱们要是也能抄书就好了,一天能吃着一个鸡爪子该多好啊。”他显然也想吃鸡爪子。 满囤在心里称赞他弟,他弟问出了他正在找寻的机会问出的问题。而这也正是他开这个孩子宴的目的。 柱子瞥嘴不屑:“谁说挣钱就得抄书,你们要是跟着我混,怎么也比抄书强。” 小四本来跟着他哥讲得热乎,一听柱子要拉他们入伙,又退缩了:“俺娘不让俺们闯祸。” 柱子点点头,满囤就有点儿泄气,这眼看要问出来了哪成想柱子也是个嘴严的。 柱子看了满囤一眼,状似不经意说道:“明天这个时候,你自个过来。” 然后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草丛子里一丢,走了。 满囤在心里一番计较,也没再说什么。 小四捏着最后一条烤豆角,一边跟个兔子似的嚼吧嚼吧,一边跟满囤问问题:“哥,他们家烧鸡有多好吃?” “有过年咱家的烧鸡好吃没?” “有咱弟害病那年龚叔送来的鸡好吃没?” 满囤听了孩子们的谈天,已经知道这位龚伯有点儿了不得,原来是镇长家隔壁食堂的厨子,因为他儿子跟镇长家小孩儿打架,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他一时气不过,上门把镇长家孩子打了,结果得罪镇长,只能回家种地。 住得也不远,就离他们家一两里。 “镇上的烧鸡当然天下第一好吃,冬子你好好听哥的,将来哥把烧鸡买回来,鸡大腿先给你吃!” 满囤望着柱子离开的方向站起了身,胸腔一片踌躇满志。 第十章 吃罢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外面就陆续有小孩子探头探脑。满囤看了一下,有下午见过的小孩,也有不认识的新面孔。应该都是住的不算太远,因着下午的热闹,继续过来这边儿玩的。 小五小六小七他们仨见了这么多孩子在门口,也不是来朝他们丢土块吐口水的,就欢欢喜喜地要跟着跑出去玩儿。 王氏眼瞅着天要黑了,不放心。满囤就喊小四带他们去玩儿。 王冬子撅着嘴,一脸儿不乐意,他都已经搬好了凳子守在树底下,就等着他哥忙完了给他讲故事来着。 “去把昨天的故事给小孩们讲讲,晚上睡觉那会儿我再给你讲新的。”满囤跟他弟儿下命令。 冬子得了满囤的话,这才带着他仨弟弟出门儿。 满囤自然跟着王氏一起料理家里的活儿。王氏一边高兴自家鸡这两天多下了三五个鸡蛋,一边又埋怨着他儿今天累着了家里的牛,喂料的时候还特意给牛切了个还没长熟的南瓜球。当然,两只花猪也一起沾了点儿光,王氏也喂了一小半儿给它们。 擦干净手,纳了半个鞋底子,王氏就熬不过疲乏,回屋里睡了。 满囤往水缸里加满了水,又添了新柴,给鸡们、猪们补了一顿蛋白质饲料,就带上院门儿,出去转圈儿了。 种地的庄稼人向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满囤自己却是习惯了灯红酒绿的夜间消遣。今天地里的重活大半都给了牛,自己下午又在河边儿玩儿,已经缓过劲儿来。这会儿他体力充沛,精神旺盛,睡意是一点儿也没的。 不过他也不往溪边儿上溜达。空间里存着二百来斤青蛙,他都没办法处理。王氏那里肯定是不让吃的,他又嫌剥青蛙太耽误功夫,自己这一段时间是不会再打青蛙的主意了。 捏捏胳膊上新长出来的肌肉,满囤在心里给自己鼓鼓劲儿,就向着后山的地里去了。 后山的地挨着林子,夜里有可能碰上野兽出来寻食。 不过经过这三天苦干,无意中也锻炼了身体,自己的小身板现在有把子劲儿,满囤现在胳膊上的肌肉跟小老鼠似的。 加上他空间里丢着的那把铁锄头,锄头刃磨得雪亮,只要不碰上野猪,别的东西对付起来都不成问题。 再说,满囤心底是希望能碰上一些动物的。 一想起下午聊起来的烧鸡话题,他心里就有一种焦渴。此时又不是末世,哪能一天到头都吃不着正经的肉呢。 来一只。 不管什么都好,来一只。 一只就行,让他抓回去明天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也许老天也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声,等终于快走到地头的时候,一只灰毛野兔惊跳着冲着他的左斜方跑来。 满囤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不看路的兔子,二话不说就拎着锄头迎了上去。 一直追出一百来米,才算把兔子给打死了。拾起来一看,才发觉这兔子慌不择路的原因:兔子的右后腿儿上系着他弟弟的麻绳,显然先是中了他们的套子,却又咬开了套圈儿自己跑了出来。 也是他运气好,正好堵在兔子逃亡的路上,逮了个正着。 把野兔往空间里一丢,满囤加快脚步,赶到林子边儿上去检查其它的套子。 但是很可惜,一共下了六七个套子,被破坏了两个,除了先前抓到的灰兔子,别的猎物一只也没有。 也许是小四的技术不过关,也许是野兔实在太少,总之,今天下套的行动还是失败了。 逮着的灰毛野兔干巴巴的,比他们家小七还瘦,总共也没有两三斤肉。但这总还算是件喜事。 满囤一边儿溜着林子专往草丛里瞅,希望能再逮住一两只,一边儿想着套兔子的事。 他们家院子里养了十三四只鸡,可惜是王氏养来下蛋的,轻易不肯宰杀。还养了两头猪,目前一头要被卖掉充学费(也许要当医药费,毕竟老大现在还没受腿伤),另一头留着过年吃。 他们平时吃的肉是没有的。 他原先是把吃肉的主意打在他们家鸡身上。 对王氏来说,多养几只鸡不是啥难事,但养鸡的粮食是没有的。地里出多少粮那都是有数的,够了鸡吃就不够人吃的。 满囤看着空间里的死兔子,突然间有了个主意。 喂兔子不需要费什么粮食,按时喂草就可以。兔子长得快,下崽也多,只要建好了兔圈围住不丢,那么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有稳定的肉吃。 当然,兔子会打洞。对住在山里的人来说,想盖个水泥兔舍把它们养住了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也搭不起那个功夫。 满囤心里有些轻松了,兔子是很能打洞没错,但它们再能挖洞也挖不穿石头块儿。 他自己空间里都是大溪石跟鹅卵石,拿石头垒个兔子圈不成问题。实在不行就在圈里铺上个半米来厚的石头底儿,就是成了精的兔子也不一定能越狱成功。 至于兔圈往哪儿盖嘛,满囤转了转眼睛,得选个通风好光照足离草地也不远的地方才好。 但这也不成问题,张家口村是个穷山僻壤的小地方,田少,人更少,多的不过是没人要的荒地,盖兔圈的地方都是现成的。不说远的,就拿紧挨着他们家旁边儿的那些坡地来说,全都空着呢,想随随便便盖个十座八座的一点儿不成问题。 再者说了,河边儿有的是青草,转到秋天地里就能出红薯叶子、萝卜缨,就算喂上几十只也不是个难事儿。 不过他还得另找个地方去抓兔子。野兔子是养不成的。 野兔子脾气大,是圈不起来的。一旦让人给抓了,一般也活不了两天就急死了。想喂兔子得去养殖场买种兔。 正好满囤也打算着要去荣岗镇,正好可以多在镇上转转,跟萝卜种子一并买回来。 心里有了主意,满囤就一边儿往回走,一边儿使劲往他的空间里收割野草。 结果割到天色全黑正打算要回的时候,突然,身后那片儿深草丛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满囤先是以为遇着了野猪,给吓得一个激灵,马上掏出铁锄壮胆,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有野兽出来。 等他看清楚了草丛子的高度,断定里面藏着的不是野猪,转而又高兴起来,应该又是一只野兔送上门了。 不用多想,满囤麻利地钻进草丛子里追了上去,听准了小兽在草丛里爬动的方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抡着锄头闷了过去,嘣的一声砸个正着。 那东西挣扎了两下,不动了。拿锄头扒拉出来一看,满囤也吓了一跳,打死的居然是一只穿山甲。 这东西瞧着差不多有一尺半长,全身鳞片覆盖,月光底下还泛着些光泽。满囤知道穿山甲只吃虫蚁,对庄稼最是无害,是个善物,可惜这只太不走运,阴差阳错地让自己当成兔子给打死了。 满囤叹了口气,把它也收进了空间,却是不想吃它的。他自己上辈子见多了吃穿山甲的人,一个个满身酒气,言词粗鄙,最是让人厌恶。 失手打死了穿山甲,满囤顿时没了抓兔子的兴奋劲儿,转头灰溜溜地回家了。 临睡前,满囤琢磨着在他们家院子后面划拉出一片荒地来,准备建他们家的兔圈。然后他就在一天一顿烤兔子的梦想中美美睡去。 第十一章 小四一大清早起来,第一个发现他哥哥放在灶边儿的兔子。 “啊,兔子!” “娘、娘,咱们今天有兔子吃了!”小四一蹦老高,乐得使劲嚷嚷。 王氏早看见了,一见她小冬子在院子里头又蹦又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眼里也跟着带笑,嘴上说得却是:“看你这没出息的馋样子,回头让人家一块糖就给拐跑啰。” 小四朝他娘吐吐舌头,还是围着满囤打转:“哥你可真行,你怎么逮住的?” “用你的套子呗,可惜套子做得不够好,兔子都跑光了,这只跑的慢,正好让我撵上打死的。” “还、还真能套住啊。那,哥,我今天多做几个去。” “恩,你今天好好学学再去试。” 小四就急吼吼地吃了饭,碗一丢,去他们家柴堆那里背了一捆柴,出门了。 王氏往外头望了望,看清楚冬至出门的方向,也乐了:“小子不傻,跑他贺家大伯那儿学手艺了。” 然后又冲满囤乐道:“娘的三小子,村子里哪个种田像你这种种法,连个地陇子都没见着,捡肉倒是回回都不落空。” “赶明儿你别也叫进山的猎户给拐走啰。” “拐不走,娘,赶明儿我围个兔子圈喂兔子,让咱们家天天都有一锅肉。” “行,行,你小子可能了,娘就净等着吃你喂得兔子肉吧。”王氏给逗得哈哈直笑,也不去戳穿他的牛皮。 满囤也不多说,正好把王氏随口说的玩笑话当成了认可。 他一出门儿,就拐去了院子后头自己昨天相中的地块儿。 他们家院子后头是个带着斜坡的小沟,用来处理家里的刷锅水跟垃圾什么的,一般一年半年时间才清理一回,挖出来的腐土是上好的积肥。 沟还挺深,平时王氏看得紧,不让孩子们往后面跑,怕他们掉沟里摔着。 满囤沿着小路下到沟底,短短十几米的小路也就半个身子宽,几步走下来,沟旁长得密密麻麻的小树就在他脸上挂出好几条细口子。满囤干脆一路走一路用柴刀砍了,寻思着还得花些时间把它们的根儿刨了,免得过些日子再长出来。 砍到沟底后,简单清理一番,挖出来的黑色腐土正好用来往他的大田里上肥。腐土挖过后十几平方见宽的沟底也基本上已经铲平整。 牛他是不指望了,土沟这么小,牛即使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断滑落脸庞的汗水浸过脸上手背上胳膊上的小口水,带来一点点细碎的刺痛,满囤可顾不上这些。 平过沟底之后他先是利用空间神器直接铺上一层五十公分厚的河石垫底,再混着沙土尽量拍平。 接着就拣着大块的溪石又垫起一米来高,大溪石形状不规整,很容易歪到旁边,脱离满囤原先设计的位置。要想把几百斤的大石块移动起来需要几个人合力才能办到,好在有空间在手,一切皆有可能。移动巨石不过是收进空间再重新摆放的问题,至多不过是重复几次,还是能够搞定的。 满囤接着用碎石混着细沙把巨石间的大石缝可能都塞住。 再又往铺好的第二层之上铺了足足二十公分的鹅卵石,这下子就算是有天生神力的兔子也没办法往地下打洞。 来来回回这么一铺,土沟底部离地面就只剩下七十厘米高了。 满囤又从河石里专门挑拣了扁平石片儿当砖头,一层层垒出石头墙。因为害怕头一次垒墙不结实,四面石墙都垒出足足四十公分厚。 这么一来兔子除了修炼成跳高高手,不然是别想逃出牢房。 为了对付万一出现的“高手”,满囤往石墙墙头上糊了厚厚一厚泥,上头扎了一圈荆棘,这下子连他自己往圈里跳着都难。 最后把外墙全部用土填平了,猛一看过去沟没了,地上多了一个圆圆的池子。池子不大,四米的直径,半间房子那么大。因为周围都是用土盖着,看起来反倒不怎么打眼。即使王氏过来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 满囤跳到池底,仔细地用细沙把地面铺了十来公分,中间搭了个喂料架,兔子不能喂水,饮水器就省下了。 不到晌午头,兔子圈就建成了。 除了没有兔子,一切都是满囤心目中的样子。 至于废水垃圾往哪存么,他就在三米之外挖另了一个大土坑,坑底还垫了一层沙石,废水过滤后就可以渗到地下。 拍拍身上的灰,满囤重回了前院,院子外头除了土路,还新长了一层浅草,王氏前一阵子忙着收夏粮,都抽不出空来锄草。 满囤就顺手把草拔了,地头也耙了耙,准备着当成育苗圃,方便以后种菜。 正干得起劲儿,远远地跑来一个浓黑八字眉的小男孩,跑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都没看着他正在拔草,直通通地就跑进了他家院子。 “大娘,大娘,俺爷爷在地里收油菜籽儿,忙不过来,叫我来喊你帮帮忙。” “小疙瘩真长成大小子啦,都能替大人跑腿儿了。”王氏说着,从咸菜坛里捡了根腌菜条,又拿了个蒸土豆,递给小家伙,说道:“小疙瘩跑得快,先回去跟你爷爷说,就说你大娘一会儿就到,叫他别着急。” “谢谢大娘。”小疙瘩咸菜条就蒸土豆,三口两口下了肚,就又跑回去了。 等跑出门,才看见路边儿站起身的满囤,又高兴道:“满囤哥,满囤哥,我听说你抓青蛙可厉害了。” 满囤朝他挥挥手:“下次去玩儿带着你。” “欧~去抓青蛙玩儿喽~”这浓眉小子一边高兴地吆喝一边已经远出很远了。 果然,小家伙刚跑没影,王氏就在院子里喊他的名字了。 他今天在后院的坑里咕咚咕咚的填石头,这么大的动静可逃不过王氏的耳朵。王氏显然知道他今天没下地。 “去,替娘干点儿正经事儿。”王氏在菜地里摘着红辣椒。 “啥事儿?”满囤问道。 “去你龚大伯家收油菜。麻利着点儿,今儿日头好,收得快了都能晒出来。” 龚大伯?满囤一合计,估计村子里叫这个姓的人不多,八成就是那位倒霉厨子。 “好咧。”满囤答应着,心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听说这位大厨住得离他们家很近,左右不过一里路,问题是龚大厨倒底住在哪个方向? 这会儿也就十点不到的光景,王氏也给满囤塞了一肚子蒸土豆,打发他出门了。 满囤站在家门口,面朝着另外三个方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朝村口方向摸了过去,盘算着看看能不能碰着小四。 还没走出多远,就碰见一个穿着短褂挽着裤脚的年青人,眉毛粗浓,隔得老远就冲他的招呼: “满囤儿,你这是上哪儿去?” 年青人一张口,满囤就眼尖地看到他上门牙露出一个小豁洞。 第十二章 满囤心中大喜,这真是瞌睡遇上递枕头的,赶巧了,这门牙有豁洞的不就是龚大厨那个打架打掉了门牙的儿子嘛,好像是叫个“庆宴”的名字。 “庆宴,龚伯让我去喊人呢。” “别叫人了,就咱们俩,管够。” “你前头走着,叫我拉泡屎。” “你个懒驴上磨屎尿多的。”庆宴说着就顺着岔路口一转,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满囤蹲那儿看清楚了方向,才敢跟上前去。 好在他们家田地也不远,他才不用拿着拉肚子当借口,频繁侦察地头。 到了地里头,满囤就自在了。 收油菜没什么难度,整棵□□送到地头上就成了,跟拔草没什么区别。 而他有空间在手,干起活来更利索。 只要两手攒着油菜杆使劲一拔,把根拔松了,就能直接收到空间里。 他就这么啃哧啃哧地一边拔一边收,左右看看没人了,才抱着一捆做做样子送到地头,趁机把装进空间里的再取出来。 当然,这会儿龚家人都在埋头干活,压根就没人抬头看他。 这么一来二去,他干活自然要比别人干得快。 别人收十几棵,送一趟,他自己想什么时候送一趟就什么时候送一趟。 别人拔一亩地的工夫,他就是有十亩也拔得完。 但是龚大厨没有十亩油菜地,他只有三亩半。 满囤一个人就收了快三亩,还是顾忌着怕被发现,一跟他们离得近了就不再用空间偷懒。 龚大厨也没想到这么一大片儿地小半天不到快就收完了,乐得合不拢嘴。 三个人合力把油菜稞子推到了晒场。 这位大厨种起田来也不含糊,往年一亩地能收一百五十斤菜籽,三亩半地总是五百斤左右,榨出油来正好够一百斤。 按今年的情况看,一亩地大概能多收个二三十斤。 老头儿心里高兴,一个劲儿地夸满囤:“好小子、好小子,王氏有福气啊,你小子干活可是个好手,走,去跟大伯喝两盅,让老伯跟你露一手。” 满囤差点一冲动就答应下来。在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这样的诱惑带给他的冲击力超乎想象。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冲着龚大厨一摆手:“大伯,侄儿改天再跟您喝,今儿俺娘还等着,伯我先回了。” 他当然急着回。一家子人都在高高兴兴地等着他回去吃那只野兔子。不要说龚大厨只是县级大厨,就是皇家御厨也阻止不了他跟自己家人坐在一起的脚步。 龚大厨见他急着要走,也口好作罢:“你这球小子,喝酒都留不住,我可记下了,改明儿再给我过来。” “好咧~”满囤已经走出几十米了。 龚大厨心里过意不去,还在后头吆喝:“你小子过两天还来啊,大伯等你给我拉车往镇上去。” “知道咧~” 满囤稍一寻思,懂了。王氏自己不种油菜。家里平日吃的油十有*都是这位龚大厨的谢礼。 拉车往镇上去呢,肯定是要送去榨油。 坏了,满囤心想,我可不跟他一起去镇子上。 倒不是他想偷懒不给大厨帮忙,主要是他时间赶得紧。 他要是自己一人上路的话,只要一出村儿,捡个没人的地方,就能把一身行李放进空间里头。空手上路就能抄小路,走近道,再不济也比拉个空车跑得快些,何况龚家的车还不是空车。 万一这位大厨的车路上出个什么状况坏到路上,耽搁起来可就不止三五个钟头了。 再者他也不打算让别家人知道他都打算做些什么。 村子里各家都是互通有无,一家知道了什么,往往不出半天,一个村儿就都得信儿了。 他们家住在村子最里头,跟一般人家也没多少走动,所以还算清净,万一一路上他露出个什么马脚,他们一家可就在张家口村儿混不下去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得赶在龚大厨晒好菜籽做好准备前,先一步动身去镇上。 满囤想着心事儿,表面上可不露声色。 一大家子欢天喜地地啃着兔子,王氏就冲着他乐,但明显不是因为有兔肉吃。他早上把兔子交给王氏时,王氏也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他冲着他娘一脸狐疑。 王氏憋了一中午准备着要笑话他儿子,这捡肉捡上瘾的臭小子,居然异想天开,还给院后头弄了个像模像样的圈儿,也不知道他打算圈什么东西。可千万别是打算圈兔子。 唉,真是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多吃点儿,三儿,娘可见着你今天忙了一上午,”王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还又跑去给你龚大伯帮忙收油菜。” “你龚大伯这两年都找咱家去帮忙收地,也为了照顾咱家吃油。”王氏跟满囤强调了一下。 “虽说累是累点儿,但不是傻出力。就是咱家不收他们的油,那也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王氏话风一转:“孩儿啊,你今天扑里扑咚地搬石头块儿,娘看着可是要比收种菜要费劲儿啊。” 最后那句话,王氏还特意拉长了声音。 满囤吓了一跳,王氏是不是在怀疑他运石头的手段?任谁看着土下面垫着的大溪石都能看出蹊跷来。 可也不能啊。庄稼人都朴实的很,他就不信王氏活了一上午还能有心思再把他的兔子圈给挖开? 以王氏的力量,她是挖不开的。那是咋回事儿啊?这口气不对劲儿啊。 “搬石头可费劲儿啦。”满囤不明所以,只能顺着王氏的话头往下说。好在他今天上午又被叫去收油菜,现在手掌心上都是割伤跟水泡,要是今天不去收庄稼,王氏刚才把他的手掌翻过来一看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跟娘说说,你这么费劲儿是为啥么?娘见着你的小圈儿了,娘现在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想跟俺儿帮把手。”话是贴慰人心的话,只不过配合着王氏笑眯眯的眼睛,听到耳朵里就没那么真诚了。 满囤放了心了,王氏这么问,肯定是没瞧出来什么异常。那就跟她直说呗,省得以后还得跟她再解释。 满囤就坦然地说道:“也没啥,娘,我就是寻么了点石头,搭了个兔子圈,打算养兔子。” 王氏的笑声跟小弟们的欢呼声同时响起。 王氏差点儿笑出眼泪,末了才勉强能挤出话来:“瞧把你弟儿们乐的,也算是没白费劲儿。” “哪是白费劲儿呢,把逮回来的兔子养肥了,咱们就隔两天吃一只。”满囤认真道,又引来孩子们一阵兴奋地欢呼尖叫。 王氏倒是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了。这么辛苦弄出来的圈,实在不行就给他多孵几个小鸡当鸡圈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话到嘴边儿就成了:“行吧,养着吧。养不成了找娘给你想办法。” 正好小五小六就着以后两天一只的兔子该谁吃兔脑袋的问题吵了起来。暂时把王氏的注意力从满囤的事上给吸引过去。 王氏一边教育小的,满囤就顺口提了一下自己打算明天赶早去镇上的事儿。王氏也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真切。 无论如何,自己是要走的。 不过走之前,他还有个河滩之约要赴。 第十三章 昨天在河边儿,柱子留下话让他今天一个人过去,是想找他入伙?是要替他找个挣钱的出路?还是,要找他麻烦? 满囤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心里总不忌给自己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不过是要动手。 王满囤已经不是以前的王满囤了。经过这几天又是挖土又是斗牛的锻炼,他全身上下有劲儿的很。就算他不会跟人打架,可万一到时候真要动手,单打独斗也不见得会落了下风。 再说他还有空间呢。 空间里什么家伙什也不少。 话又说回来,不就年轻人打个架么,也犯不着抡锄头,随便拿跟木头棍出来,就是一群人都上也不成问题。 就算实在情况不妙,他还不会跑么。 结果走到河边一看,柱子倒没在昨天的那片儿地方。而是换到了树荫底下,现在正跟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聚在柳树底下打扑克。 满囤径直走了过去,也不多话,就找了个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地看他们打牌。 有人示意他也来打两把,不过叫他给拒绝了。 他今天上午拔油菜稞的时候没经验,手心儿上挂满了口子,但那会儿光顾着干活,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累劲儿一过去,就觉出难受了。现在两个手掌跟发面团似的,愣是肿出了一指头高。稍一碰上就火烧火燎的,哪儿还有心思打牌。 树底下这帮人除了柱子,其它没一个脸熟的。也没哪一位主动来跟他说话。 当然,他也没见着哪一位穿得特殊,像个小首领什么的。虽说穿得比他好那么一点儿,但也都是清一色的普通的农家子弟的打扮。 他知道柱子是读书的,可惜柱子长得五大三粗,没个读书人的文化相儿。 至于其它人是不是他村儿的,他一个重生过来的人,压根就分辨不出来。所以他干脆就坐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 一群人打了一小会儿牌,慢慢也就散了。 只剩下柱子跟他身边儿两个青年没有挪窝。在满囤看来,柱子跟他们也算不上亲热,只是普通熟悉的样子。 “你就是住在后山上的王满囤儿?”其中一人见人都走远了,就站起身儿,直接冲他问道。 满囤顿时被堵了一下,怎么说话呢,猴儿才住山上,他们家是住在村子老后头不假,但离后山可还有那么点儿距离。 不过,这一位既然这么问他,肯定就不是他村儿里的人啦。不认识也好,省得他认错了村里的人,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就是,你啥事儿?” 柱子还坐在那儿收拾扑克牌,插嘴道:“自己人。满囤,给你做个介绍,这是克生,就给荣岗镇上住。那位叫少梁,跟咱们都是朋友。回头你去镇上转,还少不了找这两位哥哥给你帮忙。” 满囤点点头。刚刚跟他问话的青年名叫“少梁”,连柱子都没能说清楚他什么什么来历。 这位看起来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只问了这一句,就再没开过口。 倒是柱子跟名叫克生的人,聊的还算热络,特别是柱子,一会儿讲他打麻雀的战果,一会儿讲他开青蛙宴的热闹,讲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克生好像还挺爱听这个,少梁就显得很不专心,显然对打麻雀抓青蛙这种事儿不怎么感兴趣。 “哦,我还打着过一只野兔子,就昨天,后山上打的。灰毛兔子,跑得可快着呢。” 柱子像是有心要吸引少梁似的,搜肠刮肚的,又拎出来一件事。 满囤算是听出来了,柱子讲的故事一大半都是从他这儿现搬过去移花接木的。 那兔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左耳朵上一块黑斑,右脚磨掉了一块灰毛,一听就是他家锅里炖的那只。 看来小四也没少在外头张扬。 “咦,逮兔子听着挺有趣的。”克生扭脸跟少梁说话。 少梁则直接把头扭到了满囤这边儿:“你打过兔子没?” 满囤又不能说你听着故事里的兔子就是我打的,他也不爱显摆,就干脆摇摇头,说:“没。” 结果柱子在一边儿先急了:“啥叫没有,你不在你家后山上天天抓兔子的嘛。” 满囤在心里翻白眼,我计划里是几个月以后天天从兔子圈里往外抓,你以为野地里的兔子跟庄稼似的,都戳地里不会动吧。 “带我们去后山看看。”克生听了柱子一通掰活,有点跃跃欲试。 满囤看了柱子一眼,柱子已经起身积极带路了。 一行四人,柱子跟克生有说有笑走在前后。少梁手插兜里远远跟着。 满囤根本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柱子叫他是个什么意思,干脆跟个小厮似的,溜在最后面。 经过他家门前的时候,已经能远远望见后山的林子了。几个人站在门口歇脚。满囤也没招呼他们进家。 “林子里都能打着什么猎物?”少梁大概是有别的想法,没再往前走。 “林子里也就野猪兔子罢了。一般人都不进去。”柱子明显是不熟悉后山的情况,还在闭着眼瞎胡说。 林子里多得是野鸡松鼠老鼠兔子蛇,野猪什么的满囤这几天根本就没发现过影子。 “我听说进深山老林子最考人胆量,”少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满囤的眼睛,“你有胆量今晚跟着我们进林子吗?” 满囤并不把这位一二十岁的年轻人的挑衅看在眼里,要是换了别的时间,他倒愿意进进林子,捡些实惠。但今天晚上可不成,今天他要早早休息,明天就往镇子上赶。 柱子可能看出来他的退缩了,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 满囤看出他眼神里的求助信号,念着他昨天野餐的好处,对着他一点头,“等着。”转身回屋了。 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破麻袋,照着柱子昨天的样子,往地下一丢,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麻袋里没有一点动静。 柱子蹲下来给解开了,扒着袋口往里一瞅,大声叫了出来:“哟,好手段!” 然后直接把穿山甲抱出来给另外两人看。 这只被误杀的穿山甲这会儿太阳底下看得清楚,是个大个头的成年兽,掂着也有十来斤的样子。 那两人没再说什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克生就表示他们已经看过稀奇,可以走人了。走的时候,少梁给满囤丢过来一包烟:“有空一起进山玩儿。” 满囤就更是摸不清这几人到底找他来干嘛了。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两人虽然穿得像他们一样,但都不是真正的庄稼人。 庄稼人勤劳节俭,从来不干这种随手丢人一整包烟的事儿。 他瞅着手里的香烟,上面印着“凤凰”二字,哦,包装看着还挺细致。当然,跟他上一世的见到的烟盒是没法比,但看起来已经是这整个村里最好的高级货。 他把烟跟穿山甲放回空间里。 天还没黑透就早早睡下了。 王氏点着油灯,在微火之下一针一线地纳着布鞋。她的三儿明天就去镇上了,得给他赶制一双新鞋。 龚大厨当然不晓得,因为自己一番盛情,结果害得王家小子不得不半夜三更爬起来,摸黑上路。 第十四章 事实证明王氏很把满囤的事儿放在心上。头天晚上担心她儿子没有出过远门儿,王氏事事都跟满囤交待仔细。准备得也妥当。家里的板车收拾了出来,车轮儿也备齐了。 满囤是拉着板儿车上路的。 直到拉着板车出了院儿门,他才发觉这辆破车居然还真是能用。前几天他可是瞧了这车好几遍,当时光有车板,可没有车轮。显然,车轮是王氏管别家借的。 车上装着一包袱的干粮,是让他带在路上吃的。王氏交给他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里面是凑出来的三块六毛八分钱。王氏又往板儿车上放了五十斤玉米面,因为担心儿子拉不动,又取下来了一些,犹豫几次,最后决定只放三十斤。另外还煮了满满一锅的鸡蛋。 鸡蛋是让满囤拿到镇上去卖的,一来他可以挣点儿零花钱,二来鸡蛋买不完了也能当份干粮。她天天在家忙里忙外,鸡蛋平时都换不成钱。 满囤拉了车出门,一转弯儿看看没人了,就连车带货一块塞进了空间。然后拣着近路出了村儿。 村上往镇子去的路只有一条。中间拐上三个弯就能到。王氏把路跟他交待的清清楚楚,满囤知道自己摸不错方向。 穿着新鞋走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透着点儿亮了,估摸着走出了十公里,然而镇子还看不见影儿,跟上地里干活的老乡一打听,才知道路还没走出一半儿。 看来这张家口村到荣岗镇的十公里路程说的可不是脚下的距离,而是算得垂直距离。 满囤只能耐着性子往前赶,然而一路上风景单调,想搭个顺风车,却连个畜力车也没有。 走路脚程又慢,满囤就满心无聊起来。做点儿什么来边走边散心呢。 嗯?满囤突然看见路上有了他感兴趣的东西。 土路中间正摊着一堆牛粪。 这可是肥料。 满囤看了看左右没人,就从空间拿了个木叉,把牛粪拨进了空间里头。 然后他就觉得这路上再也不无聊了。 乡下人家都养有大牲口,大多数牲口是要拉车过路的,所以路上的粪便也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到处可见。满囤的地正缺着肥料,路上反正闲也是无事,就拿着那根树叉跟捡硬币似的开始拾粪。 最初他还觉得不好意思,只在没人的地方使用空间收取。后来,等他碰到专门背着竹筐子拾粪肥的老乡,才恍然大悟,捡粪肥田,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啊。 然后就兴致勃勃地跟拾粪的老大爷暗中较劲儿,比赛看谁拾得多。 等他真正走到了荣岗镇城,还在遗憾自己前半程都没有想到这么个办法,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着在回去的路上大拾特拾一番。 荣岗镇就是那种贫困山镇的样子。镇中心有两排较规整一些的旧式瓦房,全都是不知多少年前遗留下来的古董,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招人眼,加上街上挑担卖货的小贩,进进出出的牛车马车和驴车,倒一下子像世外桃源一样古意昂然。 唯一有现代感的是一架大喇叭广播,里面不时传来镇长的讲话跟开会检查,十足的刹风景。 满囤坐在街边儿歇了脚,大概打听了自己要去的地方,然后先跑去了种子站。 普通萝卜种子六分钱一包管种一亩地。 他要的那种萝卜一毛二分钱一包。四亩地就得四毛八分钱。 满囤犹豫了一下,他刚刚经过一家茶水铺子,门口摆着一大锅茶鸡蛋,才一毛钱一个。 四毛八分钱的种子听起来并不太贵,但是满囤手中钱少,想办的事儿却不少。 一锅鸡蛋三十个,大概能卖三块钱。三十斤的玉米面,顶多能卖两块钱。 即使他能把这些都卖光,也不过才八块六毛八分钱。 这个数字倒是吉利,可这些钱能买着兔子吗? 满囤犹豫半天,一咬牙,买了五包,又出了种子社。正在低头寻思去哪儿找兔子,突然背后有个热情的声音:“哎呀大兄弟,咋又给这儿遇着你了,走,上家坐坐去。” 这声音听着很生,满囤扭头一看,啊,原来是前一会儿碰见的拉车师傅。 这位师傅当时拉着一大车的货,车轮都快压瘪了,正好拉到镇前头那个斜上坡的地方,上不去了。满囤往镇上经过地,正瞧见他拼了命的往上拉,但是人跟车却一起打着滑往坡下出溜。 满囤也不顾手上还没消肿,就帮着推了一把。 怪只怪车装得太满,两个人又是拉又是扛的弄了半天,最后卸了两包麻袋才算把车硬给拽过了坡口。 满囤没等着拉车师傅感谢,就直接进了镇子。 等这位师傅把大包重新装到车上,满囤已经没影儿了。 结果等这位师傅送完货,一抬头,就又把满囤给遇见了。 “啊,我来镇上办点儿事儿,一会儿还准备回去。” “来,来,小兄弟跟我上家里喝口水,我家就在那边儿上住。一会儿你要去哪儿,大叔给你拉过去。” 这位师傅既然住在镇上,当然更熟悉情况,满囤说了句:“打扰了。”就跟着拐到了另一道街。 这师傅姓张,别人管他叫张大千,说是他力气大,一车能拉一千多斤的货。 当然,这位张师傅不仅力气大,人还很热情,一听说他镇上有个哥,就准备立刻带他去镇中找他哥。 一听说满囤打算把事儿办完了再去看,又问他还要办什么事。 满囤把到镇里买特别的种子的事儿一说,张师傅就把眉头皱了起来,“小兄弟,你这是头一次出门吧,你别急着去办别的事儿,先把买的种子拿给我看看。” 满囤借着摸口袋的功夫,从空间里拿出三只包得整整齐齐的种子来。 张师傅也不打量崭新的纸包,而是直接拿起一包撕开,把种子倒在手掌心看了看,又两只手交替着倒了一下。 接着又去门口叫了位七十来岁的花甲老人进屋。 最后三个人坐在一起,老人开口了:“年轻人出门做事,最是毛毛糙糙,年轻嘛,没经验,容易上当。但是上过一回当,可就不能再给人骗了。” 他把那一小捧种子倒在一张草纸上,然后又从柜子里取了另外一种明显大了许多的种子放在一起。 “年轻人,好好看看。” 满囤心里奇怪,萝卜籽他倒不认识,但这老头儿让他认的东西,那可就再常见不过了,不就是一把绿豆嘛,这谁不认识啊。 他一脸疑惑地抬头,老人很耐心地又讲了一遍:“孩子,好好看看。” 满囤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绿豆上头。这老头好像很会种田的样子,这把绿豆颜色鲜亮,颗粒又大又匀,混着小米熬出绿豆稀饭来保管好喝。 他又转而看向他高价买回来的萝卜籽上。这是他未来两个月的希望,他要种出比这个多事儿老头更好的庄稼来。能不能吃上猪肉,全靠它了。 结果细看之下,他突然怒火冲天! 第十五章 满囤细看之下,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怒道:“我找他们去。” “慢来、慢来。”老人家还是那副慢慢吞吞极有耐心的样子。 “孩子,来跟我说说,你看出了什么?” “这、这不坑人么!”满囤气愤道:“这包种子里面居然给掺了不少草籽儿,你看,这里、这里跟这里,连石头块儿都混在里面,瘪籽儿也不少,坏得这么多,这包种子肯定不够种一亩田啊。” 老人叹了口气,又对他说:“小伙子,用心再看看啊。” 满囤又坐下了,这一看倒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老人,连语气都不肯定了:“全、全都有问题?” 老人还是那句话:“孩子,你跟我说说,你看出了什么?” “看着种壳不太亮?” “你去闻一闻……” 老人话还没说完,满囤就把鼻子凑了上去,使劲一吸,倒把一些细屑连着种子吸到了鼻子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上当了,这是发霉的种子。” “这是陈年的种子,时间太长,种不出来了。”老人说:“种子要选头一年留的才好出芽。孩子,你想种的萝卜籽一时间可不好找。种的人少,种子社就卖不出去,积压久了,就成了你手里的废种子。你怕是得另想门路。” “这会儿你再回头找种子社退钱,怕是也难。不过,往年李头村有人种过这种萝卜,你可以去找找看。” 满囤心里很是心疼种子钱,不过他更感激张师傅他们家给他的帮助。如果今天没来这一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会损失十几天时间,把精力花在根本就长不出苗的种子上,苦恼着到底是哪里没有到位,白白错过原本就紧张的农时,还将受到王氏的质疑。 “老人家,您可帮了我大忙了。日后王满囤必上门答谢。” “唉,老头子也是个行将入土的废人了,你们后生一个个能种好地我就开心了。答谢也成,拿出你的本事,把萝卜种出来给老头子照照,让老头子也高兴高兴。” “年青人,去找种子吧,别东摇西晃耽误时间。” 满囤谢过老人家,听从了他的建议,没再去种子社退钱。 他手上拿着一张简单的地图,标着李头村的方位,大步流星地走在乡间土路上。路边两排白杨树,给他脚下路投下阴凉。 赶到快晌午头,正好到了村上。 村头的晒场上聚了不少晒豆晒油菜的老乡,满囤一说明来意,好几位老乡都说自家都萝卜籽,可以送给他一些。 这一次满囤先把种子都倒在手上一一打量过。 大部分的种子都是大白萝卜的种子,或者莱菔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把这些好种子一一收好,仍继续寻访。 这一寻就寻到了天色擦黑。 满囤只好借住在老乡家里。 他从天色未明走到了月上柳梢,晚上烫脚的时候,才发觉鞋袜都让血泡给遢湿了,特别是脱袜子的时候,疼得他呲牙咧嘴,连带着手掌心也跟着一起疼起来。 忍着痛挑了血泡,满囤沉沉睡去。 疲倦是催眠的良药,他往大炕上一倒,立刻就睡进黑甜乡里,满身早疼痛飞去了爪哇国。 第二天醒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棒小子。帮着老乡挑水铡草打扫院子。 收留满囤的老乡很满意这个勤快的小伙子。听说他的来意,老乡给他说了件事儿。 满囤要找的老汉确实是个能种地的好把式。可人家最有本事的是养了个大学生。才毕业两年不到就在省城里站住了脚,把老爷子带到城里住去了。 他家地也让亲戚们种了,结果才种了两茬,地力就不行了。 “娃儿,你白跑一趟。” 满囤想想这路的辛苦,才体会到想种地有多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一早,老乡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个儿出门串亲戚去了。 满囤就老实候着,给老乡喂了羊,又把他家的破猪圈清理了一下,把猪拱坏掉的圈墙重新又搭了搭。老乡回来的时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直嚷嚷着等冬天下了小羊给满囤逮两只。 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包种子,递了过来:“娃儿,看看是不是。” 满囤接过种子一看,细小如砂粒的种子泛着油光,正是他昨天找了一天的头年夏季萝卜的种子。 满囤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唉,看给个娃为难的,可小心着别洒了。”老乡装做不在意的说,不过眼睛里还藏不住的得意。这一村的大人小子都找不来种子,可他就偏偏找了来,回头说出去,谁不高看他三分。 “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前两年我还跟着种过,种的时候勤着点儿浇水,间苗多下功夫,也别密了也别疏了。后生,学学种地的本事才是一辈子的依靠。快点儿赶路吧,别误了农时。” 菜籽已经在李头村寻着了,然而种兔却不是附近乡镇里能找出来的。八十年代,养兔子的人极少。那时候山里的兔子多,谁也不会专门养去着。 不过老乡答应给他抓羊娃儿的事儿满囤可记在心里。 现在他可逮不起。一只刚满月的小羊羔也得二十块钱左右。目前他可没有这个钱。不过到冬天大概就攒足了。 满囤也已经打听清楚养殖场的地址,红星养殖场,往南四十五里路。走着去是不成的,得坐车。 走到一处路边儿茶摊儿,看着一辆破拖拉机。拖拉机手不是蹲在路边上修车,而是在喝茶。看来,这台拖拉机工作正常。 满囤就花一分钱买了一大碗茶,边喝边跟拖拉机手打听去养殖场往哪坐车。 拖拉机手也是位见多识广的,跟满囤简单一说明,满囤就发愁了。转过这个坡,离大路就不远,长途汽车随时能遇着,但来回车票是六块二。满囤一遍遍数着自己手里的钱,确实连个路费都不够,一想想自己随随便便花出去的六毛钱,心里更郁闷了。 “小兄弟是要去养殖场啊,这好办哪,一会儿坐我的拖拉机,给你捎过去,省着你再花钱。”拖拉机手拍着胸脯很是爽快。 满囤也高兴,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包烟,赶紧拆了给拖拉机手散了两根。 拖拉机手一手扶车把,一手抽香烟,美得不行,开着突突突跟他讲各个村子里的新鲜事儿。开了约摸有五里地,把车速一放慢:“好了,小兄弟,顺着这路走下去,一会儿就到了。” 满囤赶紧说:“不对啊大哥,这个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根本跟俺们村儿一样穷,车不会来的。” “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我这破拖拉机能跑多远?你能到这儿就是你大叔看着你是个安分的后生,窝在咱们这山沟沟里可惜了。去吧,小兄弟,出去好好干,混好了多念念乡亲们的好,就别回来了。” 满囤跳下车,差点跌了个大跟头,拖拉机手哈哈大笑,“发达了也别忘了当年搭过俺的车。” 满囤挥挥手,哭笑不得的打量远处陌生的村庄,突然从村后面听到隐隐约约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他马上打了个激灵,有门儿,这里有火车站! 他向着汽笛响起的方向撤开脚丫飞奔而去。 第十六章 然而他猜错了。 穿过林子,他远远就看到十几个人影聚到一处,同样在等火车,只是这里可绝对没有车站的影子。 那十几个人统统站在离铁路最近的小土坡上,走近了一看,全都是年轻面孔,个子有高有矮,不过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怎么跳火车,而且随着火车的汽笛声越开越近,几个人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原来是这个办法。 满囤上一世做了一辈子的守法公民,从来没逃过一张车票,但是现在,他得跟这帮年轻人学习,试着扒上这辆不花钱的大车去进城了。 这群人看见了满囤,赶紧招呼着,叫他也上这边儿来,这边儿扒火车最方便。 满囤仔细看了看他们站着的地形,其实就是个高一点儿的斜土坡,只比火车车厢高出三米左右,离铁轨差不多两米远,助跑几步往下跳也就将将能跳进空货厢。 但是只要想想刚才跳拖拉机的经历,满囤就只觉得鼻头冒细汗,两眼出金星。往行驶着的火车厢里跳这么远,又是从高处往下跳,这可是在拿小命冒险。 万一助跑不够跳不进车厢里呢,那就是用生命来乘车了。即使安全系数百分之九十五,可还有百分之五失败率。这么一算,今天他们这将近二十个人里就得有一个人倒霉在这上头。 满囤心说,我还是动作快点儿想个办法吧,不为别人也为自己,万一今天那个倒霉鬼就刚好是自己呢。这可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想到这里,又顶着众人失望的嘘声,赶紧往下游方向跑出三五百米。 看着周围没人了,满囤抓紧时间从空间里取了溪石,搭出一个三米高,仅能站上去四五个人的小站台,站台上牢牢地向前伸着一根手臂粗的硬树枝,他就可以踩着树枝走到车厢上方。最后满囤又拿空间里的泥土把站台给外面儿裹严实了,为的是叫人看不出这里头的玄虚。 这当会儿,火车已经冒着白烟轰隆轰隆开了过来。 他赶快用两手拢了个喇叭,朝那十几人大喊:“喂~你们怎么不过来站这儿呢?这边儿有个更方便的土台子。” “骗人,那边儿哪有土坡。”也有人冲他吆喝。 但马上有几个胆小的被说动了心,趁着火车还没到跟前这点儿时间,飞快地跑过来侦察地形,接着也跟着喊了起来:“老李老齐,你们都快过来!这边儿就是有个坡~快点儿过来~” 听了这话,原先土坡子上站着的那帮人就呼啦啦地,跟跳冰山的南极企鹅似的,从那头土坡上一个接一个蹦下来,趴哒叭哒跑到这头儿,又一个一个踩着石头台阶,上到了这一头平台上。 刚一上来,就有年轻人开始兴师问罪了。 “孙闹春你是咋领的路,有这台子不让俺们使唤,想让哥儿几个跳断腿儿啊!” “就是,刚才那坡我一看就渗的慌。” “你刚才明明说的是谁不敢跳谁是王八蛋。”这个叫孙闹春的还在小声辩解。 “你球小子有好地方不带我们跳,成心想看我们笑话,你才是王八蛋。” “还是这位哥们儿有义气,找了个好地方还给咱们说。大哥,你怎么称呼?” 得,这边儿这几位刚王八蛋来王八蛋去,他这头就得介绍自己:“姓王,王满囤。” “哈哈哈。”这一大群人里一个姓王的也没有,立刻就有人坏笑出声。 “快闭嘴快闭嘴,谁笑谁就是王八蛋。”孙闹春冲那几个人教训到,然后他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笑骂间火车正好从他们脚下驶过,脚下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但是此时再跳火车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危险了。 这些人瞅准一节空车厢,一股脑都蹦了下去。 满囤因为做了好事儿,所以大家伙关照着让他最后一个跳,基本上是落到了别人的身上,一点儿油皮也没磕着。 既然已经集体非法乘车,那大家就是一伙人了。所有人一起围坐在货厢的地板上,也不分你我,开始互相打听目的地。 这些人里面有头一次扒火车的,也有免费乘坐过好几回的,还有不少人是托关系跟着找到这边儿的,属于拖拉机手说的那种一去永不返乡的类型。 满囤这才知道就是这么危险的一条渠道,也不是人人都能碰着的,这个扒火车的地点儿是个秘密,知情的都是相互关系好的年青人。 要是敢让村支书或者大队长知道了,准得把他们一个个揍得皮开肉绽再开个批斗大会。 当然,在村里跟外面的世界里常来常去的就只有孙闹春他们几个,当然,胆小的那几位还是头一次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是出门打短工。 满囤对打短工很有兴趣。他手里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买兔子,万一短了呢?能打打工最好不过。 那几位也不拿他当外人,立刻就说起他们自个儿的经历来。也有上砖窑去干最辛苦的搬运工,也有去国营集体里当临时工,或者几个人合着伙去菜场拉菜卖水果,也有上工地拉沙石的,也有跑城市里拉蜂窝煤的。 反正大家都有把子力气,随便干点什么都比种地强。种地卖粮根本没什么钱可赚。 满囤有心去城市里闯荡两个月挣好钱再回家。可他只是一个农村户口,在城市要找个住的旅行社都困难。 再说全国在85年这个时候,大部分普通工人的工资也才三四十元,临时工就更低了。 城市里不但挣不到多少钱,而且还到处都是居委会老太太,弄不好自己还得让人给遣返回去。 砖窑厂临村儿听说就有,也犯不着再跑去城市里。 满囤就计划着一旦买好需用的东西,立刻掉头回山里,安安生生种田,等待着用这个种植季的劳作,以六亩大田改变他们家眼下的生活困境。 沿途上他们还经过不少村落,也陆续有年轻人跳进他们的车厢里。同样是外出谋生,大家很快就成了朋友。 等火车开出半天之后,满囤反而是最先跳下车厢的。 火车在汽笛长鸣中渐渐远去,车上的朋友们还在大声地给他加油,祝他早日办成养兔厂。 满囤也信心满满,有了这条秘密通道,他终于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走出深山,再不用被漫长的土路所约束。 他甚至可以把猪远远地拉到大城市里去卖。他们家再也不用被收猪的贾大树坑骗。 当然,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现代经营方式让他们家提前过上小康生活。 想到这里,满囤浑身是劲,脚上的血泡也无法再困扰他,赶路的疲惫也无法再阻挡他。他拿着那张皱皱的手画地图,走得大步流星,走得充满希望。 第十七章 问过三四次路,满囤最后坐到了老乡的牛车上。 老乡是去给他八十二岁的老丈人送粮食的,正巧也路过红星养殖场,就顺便捎带着满囤,一路上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车上坐了个模样顺眼的年轻后生,又听说是头一次来这里,以前都没出过远门儿,老乡自然就打开了话闸子。 先给他讲荒山女鬼吓人故事,又跟他讲村里红白喜事各种排场,末了,就开始说起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老乡一提起自家的地跟自家的牲口,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满囤听得认认真真,他在种地这块儿是个外行儿,老乡不经意提起的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经验。 听众听得认真,赶车老乡讲得那叫一个痛快。很快,满囤就听到了老乡的年轻往事。 在老乡口中,他当年是村里最俊的后生,一百斤的麻袋他一口气能扛两袋,而且从晒场扛到村口,连搬三个来回,不流一滴汗! 他们村长更是上赶着要把自家闺女嫁给他。他嫌这女娃笑起来从村那头都能听见,就改了主意,娶了他模样老实的老婆子,让村长的闺女哭了三天三夜,只好转头嫁了最没出息的河西村书记家的野小子。 说到最后老把式可能也觉着把话说大了有儿不好意思,扭头装着赶牛,结果一看路,吓了一跳:“嗨,说着说着可就到了。” 满囤顺着老乡手指的方向一看,二百米外,一人高的土坯墙上,蓝底白灰的刷着斗大几个字:“红星养殖场欢迎你。” 对开的大铁门半敞着,几位抱了猪崽羊娃的老乡们正打里面出来。 “今儿这路真是顺当,还没到晌午就过了红星养牛场了。”老乡奇怪地说着,又抓紧着交待满囤:“这养殖场里面有个戴眼镜的老师傅,个子不高,最好说话。还有个大高个儿,鼻子边儿上长个黑痣,你最好别遇着他。” “走喽!刘大叔我就住李楼村儿东头第三家,回头路过,记着来坐坐。” “好咧!”满囤跳下牛车,在老把式连连喊怪的感叹声中走远了。 他在心里吐舌,自己为了让牛车能快点走,就偷偷把老乡车上的行李往空间里装了一路,临别时才又取出来。老乡大概是经常往来这条路,走出了经验,今天一反常,就觉出了古怪。 不过,满囤想,这位老乡很快就能陷入对于没能娶成村长闺女的无限伤感里,再没心去寻思路上的古怪了吧。 满囤拉了拉肩上的包袱,重新数了一遍身上的毛票,向着养殖场的大门走去。 == 隔着老远,就听着养殖场大门里传出一个暴躁的声音:“下班了下班了啊,都赶紧着干活,大中午的都该回家吃饭了,谁还有空等着你们!” 满囤凝神一看,一个将近一米八高的大个子正叉着髂腰肌站在大门里扯着嗓子跟人吆喝。 这位是位又高又壮的中年人,身上打赤膊套了件脏兮兮的蓝布工作袍,黑的确良的裤子,裤腿挽过膝盖,穿着长筒黑胶鞋,留着乱糟糟的七分头,好像从来也没梳过。耳朵后面夹了根香烟,猛地一回头,脸上一颗大黑痣,很是醒目。 远远见着满囤要过来,又是一脸烦躁:“小毛孩子瞎凑啥热闹,去去去。” 满囤一愣,才想起自己现在不过十五岁模样,而进出此地的老乡们长年暴晒的粗糙皮肤上写着风霜,花白鬓角里藏着苦难,微微前倾的脊背上压着无形的重担,每一位看着都有跟庄稼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忠厚样子。自己往这儿一站,倒衬得跟个凑热闹的小孩儿似的。 满囤刚要张嘴,这位技术员已经重新把炮口对准了刚才发火的对象。 满囤没再说话,而是先走进了养殖场的院子,慢慢打量起来。 养殖场两侧都是畜栏,牛羊都关在靠里的畜栏里头,一长排猪舍贴着大门左侧,对面有个简陋的灶房。养殖场中间几大间贮料房连成一横排,很有气势,但也挡住了满囤往后探视的目光。总得说起来,整个场地布置简单,功能明确。 但是大门口那里不知怎的,堆了一大堆的猪粪,大黑痣正在对着粪堆骂娘,边上有几个熟人还时不时挤兑他两句。 随便听了几句,满囤就从那一堆的牢骚话里听出事情的大概来。 这大黑痣就是个躁脾气的糙人,昨天晚上刚跟他媳妇干完架,他媳妇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去了,他今天中午就只能自己动手做饭。结果还又偏偏遇上倒霉,来拉猪粪的老头下坡的时候摔伤了腰,今天来不了了。 大黑痣就只好临时喊了个村里人帮忙,结果把才猪圈清理出来没一会儿,就因为芝麻大点儿的问题,两人说不到一起。大黑痣一个火起,把帮忙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大骂了一通。 结果人一生气,把家伙一撂,不干了。只剩他一人没了招,只好自己把猪粪装车往外面拉。满囤来时他正憋着气,拿铁掀在那儿一下一下地往车上铲猪粪,一边铲一边儿还在对着粪堆骂骂咧咧。 来这边儿抱猪娃抱羊娃的老乡们都不敢得罪他,一个个也不吭气,只是做完交易就加快脚步从他跟前走开了。 大中午天气炎热,苍蝇蚊虫四下乱飞,金龟子都来了一大群。粪堆让热气一烘,方圆几里都闻得见臭味儿,干这活有多难受就别提了。 满囤就站在边儿上,倒也没什么嫌弃的表情。 “你谁家的孩儿,上别地儿玩儿去!”大黑痣觉得这小孩儿怪招人烦的,说了不让进。 满囤挺直了胸膛,不卑不亢地大声道:“荣岗镇离红星养殖场六十里地,我是专门赶过来的。” “要啥!”这一位显然没有因为听说他是远道而来而对他有什么特别关照,仍然是一副一脸不耐烦的口气。 “技术员大叔,我来看看,想收一对儿种兔。” 这人瞧了瞧满囤背后,没见着他是跟着哪个大人一起来的,嘴里*地报价:“三块八一只,不准挑!这会儿没功夫给你记账,下午再过来。” 满囤在心里叹气,他娘给了他三块六毛八分钱,结果买了假种子,剩下的钱连买一只种兔也不够。 王氏倒是在出门前特意给他带了鸡蛋跟玉米叫他拿去换钱,可自家辛辛苦苦养的柴鸡下的笨鸡蛋才卖一毛钱一个,就这集市上的老乡们还嫌贵。满囤一是看不上这一毛两毛的小钱,二是心疼他家的鸡蛋,就一个也没往外卖。 玉米就更可怜了,一毛两分钱一斤。无农药纯绿色的好玉米才一毛两分钱!满囤压根就不打算卖。 出门一趟不容易,现在,该想办法挣钱了。 “大叔,你一个人铲这么一大堆的肥,到中午也干不完……” “嗨!你个小兔崽子也蹲这儿看我笑话。”大黑痣不等满囤把话说完,就将铁锨往粪堆上一扎,挺着胸脯又准备骂人。 “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干活,铲完了你能早点儿回去吃饭。”满囤赶紧把话说完,心里也是一阵无奈,这位果然不好打交倒,脾气就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婆娘都跑了,吃个蛋!” “都他娘的跑了,他md老子自己干……!”大黑痣一口气骂了一长串,然后喘了口气准备接着干活,结果骂得太投入,忘了自己正在粪堆上站着,这口气喘得他恶心十足,差点没给直接给熏晕过去,赶快几大步下了粪堆,连呸好几声。 满囤见势就赶紧凑上前去,给他敬了根烟。 大黑痣趁着接烟的功夫离开粪堆,站得老远,也不急着点火,而是先把烟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嘿嘿,好烟,好烟。” 一边说着,一边珍惜地把烟跟自己耳朵上挂着的那根换了,才急吼吼地点上,长长地抽了一口。 “红星镇来的?可不近哪,这么远来一趟就来逮俩兔子?”大黑痣蹲在门口抽着烟,对着粪堆皱眉。院儿里这会儿人都走空了,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第十八章 满囤不说话,而是直接走过去,从粪肥上把铁锨拔了下来(亚瑟的石中剑:p),开始一锨一锨往粪车上铲猪屎,神态自然,动作不紧不慢,好像他干得不是这天底下最脏最恶心的活,而能把人熏出个大跟头的臭气压根就跟他绝缘。 大黑痣抽了两口烟,拿着眼角的斜斜地打量这小子。末了把烟小心掐灭,装回了口袋里,也拿了把铲子,站满囤边儿一起铲了起来。 两个人满头大汗,但谁也不吭一声,只比赛似的把猪粪铲得飞快。 世上的活就是这样,你要是懒散加磨蹭,那就是从地上捡根针,也能从大清早日头刚出来捡到吃罢晚饭。 但要是打起了精神全力以赴,那么,就跟这堆粪肥似的,不过十几分钟,就给铲得干干净净。 “说罢,想要啥样儿的兔子,我去给你挑。”技术员把农具往粪车上一丢,打算下班了。 满囤犹豫了一下,先开口问道:“小兔子一对儿多少钱?” 大黑痣咧嘴笑了:“你跑这么些路,是打算逮俩兔崽子当耍话儿1?” 满囤就把头抬了起来,目光坚定道:“我找来养殖场这里本来是要买一对儿种兔。” “我自己后院儿已经搭好了兔子圈。我田里种有菜,河边儿长着草,一口气养二三十只也没问题。” “但我跑得太远,花光了路费。” “大叔你要是看我是个能干活的,就给我找个活,让我能换一对儿种兔回去。” 大黑痣也是一脸狐疑,把正准备往肩上套的车绳又放了回去,愣了一下,才掩饰似的咳了两声:“去,把这车肥拉到地头上倒了去。” 满囤就很自然地接过车套套到自己肩膀上,技术员给他推了一把,车轮就吱吱哑哑地转了起来。 满囤拉着车一路下坡,技术员一直盯着他直到不见了踪影。 “怪事儿。”技术员从耳朵后头摘了那根一边儿仔细嗅着,一边儿挠着脑门儿转到了兔子圈那头。 满囤憋着气一口气跑出去一里地,往玉米田里一钻,开始用空间里的水使劲给自己冲洗。 这大中午的,又是饭点儿,结果挖了一车的猪粪,一铲子的懒都没偷,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他本意是让技术员回家吃饭,自己用空间帮他把活干了,两下都落得轻松,而他又可以趁机跟这位大个子讲讲条件。 可哪成想这冷面臭嘴的技术员居然找了把铁掀跟他比着干活,好像让他多干一掀自己就吃多大亏一样。 挖到后面,满囤全是看在这么一大车粪肥将要归自己的份上,才支持着没有臭晕过去。 这体验真是独一无二,终身难忘。 想到这儿,满囤自己也乐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技术员看着那么怕干活的人也会干得那么起劲儿,结果反倒让两个人都白白辛苦一场。 满囤先冲洗干净自己,然后把一部分肥料堆上这家地头,大部分收进自己的空间,顺便把粪车也冲洗干净了,才又拉着重新回到了红星养殖场。 这会儿约摸着十二点半的样子。 大黑痣一言不发地把空车拉回棚里,然后给他倒了碗水,让他等着,自己跑去灶房生火。看那意思大概是要请满囤吃顿饭。 灶房是个开放式的,满囤坐在屋里,技术员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立刻就有了判断:技术员的做饭水平跟自己一个档次,是个会吃不会做的。 时间紧张,于是他干脆从自己的包裹里拿了土豆、饼子和咸菜,拿过去两人一起凑合着吃。 饼子咸菜虽然看着简单,但胜在不用自己动手,吃完了就能干活。满囤已经出来两天了,他该往回赶了。 技术员当然不会有现成的不吃自己穷费劲。立刻烧了锅开水,给两人一人冲了一碗鸡蛋茶,不过是一碗里头两个鸡蛋。 然后蹲在门口,就配着腌咸菜,跟满囤一块儿啃蒸土豆、杂面窝窝。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不吭声,结果就又成了一次暗中比饭量的较劲。 王氏蒸的窝窝头一个足有半斤重,除了全天然营养均衡之外,口感非常一般,好在放在空间里,还不算干硬。 结果一顿饭下来,两个人除了吃光了蒸土豆,还一共吃下去七个窝头,满囤饭量是三个,对方吃了四个。 吃过饭,满囤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技术员对着灶膛里的火,把口袋那半只烟又点上了,一边抽着,一边在劣质烟草的青烟里再次打量王满囤:“不错,车洗得怪干净。” 满囤点点头:“我能干重活。” “这回出门家里给带了多少钱?”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满囤就简单讲了他买种子的经过,略去了扒火车的事情,最后,把仅有的三块多钱连着手帕子一起放到了两人跟前的台子上。 技术员点点头,抽完了最后一口,把烟屁股弹进了灶膛里:“也能吃苦,也能干活,也不挑嘴。” “但你也不是咱们种地的人。” 王满囤登时心里一紧,这个火爆脾气的技术员看着可不是个细心的主儿啊,连他娘王氏都没看出他的不妥来,这家伙从哪儿看出了破绽? 心里暗自吃惊,但脸上一片平静。 “大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前天可还刚翻过田呢。” “小子,你知道这是啥?”技术员冲他指了指耳朵上夹的那根烟。 “凤凰呗,上面写着呢。” “老凤凰,老凤凰,不跟镇长跟乡长。”技术员从耳朵摘了那根凤凰烟,使劲嗅着。 “这烟你是打哪儿拿的?”技术员突然眼睛一瞪,看着满囤就像看着犯罪分子。 呼,原来是烟的事儿。满囤心里轻松,就又讲了讲穿山甲的故事。 技术员也放松下来,先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把玩着手里的卷烟,“这烟我也不是买不起,可关键就tm的买不着。” 满囤眼睛一亮,有门!他把剩下的大半包烟拿了出来:“加上这个,我还差多少钱?” “把钱拿回去,光这包烟就够你换兔子了。” “那把兔子给我吧,我急着回家。” “去再干点儿活儿。” “好咧。” 王满囤于是就拎着饲料桶,跟在技术员后面,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畜栏里所有动物都趴着歇晌的时候,硬是把每个畜栏都喂了一遍。 哪种牲口怎么喂,什么东西不能喂,大个子技术员跟他讲得清楚。王满囤拎着饲料桶,一下子心里趟亮。他终于知道该去哪里找饲料啦。 半个多小时后,红星养殖场开来一辆拉货的卡车。 技术员把满囤跟牛一起塞进了后车斗,满囤抱着一个大竹筐,里面是一大两小三只种兔。 尽管心里疑惑,但他没有支声,既然是种暗中的照顾,技术员肯定有他的用意。就像他们本来不用在中午的时候去特意喂那一趟饲料。 拉牛车把满囤送出了四十里地,又把他换到了去荣岗镇拉公粮的拖拉机上。 == 满囤心怀感激地站在三岔路口上,胸前抱着装兔子的筐子,口袋里揣着三块零七分钱。 在他对面不远处就是那家烧鸡店,正好是往西边两百米的距离。老旧的黑匾牌下,不断地飘散着诱人的烧鸡香味儿。 匾牌上写着:“洪家百年老字号。” “烧鸡两元一只。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耍话儿1:玩具。 第十九章 满囤站在洪家烧鸡店对面。 这家的烧鸡真不错,即使离了一百米远,他也闻得到扑鼻的香气儿。柜台里的大铜盘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层烧鸡,鸡皮酱红,泛着油光,另有几个小盘,满满当当盛了鸡头鸡爪鸡肝等等鸡杂。 满囤咽了一口口水,紧紧盯着满满一柜台货真价实的散养鸡。这还是用传统方式加工烹调的鸡,是没有任何一丁点儿添加剂的优质美食。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吃到过真正的农家土鸡。他怀念记忆里的味道,甚至流连于回忆中鸡皮酥烂而鸡肉紧实的特殊口感。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重温记忆里的美味,一瞬间他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刻就飞扑上去。 然而他捏了捏那个小小的深蓝格子纹的手帕卷儿,没有动。 他眼前又出现小四活泼的脸。 小四还在满怀期待地问他:“哥,他们家烧鸡有多好吃?”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信誓旦旦地对小四说:“当然好吃,等哥买回来,你就知道了。” “等把烧鸡买回来,你就知道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不,他不能买。 小四露出一脸的肯求:“要能吃着一个鸡爪子该多好啊。” 他弟弟的愿望渺小的近乎卑微。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走得头也不回。 我真是冷血。明知道哪怕只带回去一个鸡爪子,都能让几个小孩子欢天喜地上好几天。 满囤走在回乡的路上,背叛的耻辱压得他越发脚步沉重。 只是这一回。只是这一回。满囤心里不断地为自己解释。可无论怎样的解释,与他弟弟们充满渴望的眼神相比,都如此苍白。 只是这一回。只是这一回。 满囤满心愧疚地念叨着,紧紧地抱着他的兔筐子,只觉得回家的路无比漫长。 == 夜里的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几声狗叫,王氏起身冲着院门儿小声喊了几句,没人回话,她只好又回屋睡下,她三儿子出门了两天,该回来了。 满囤其实已经回来了,不过进村儿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星斗满天。 啊,这星子可真亮。照着原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他们村村落落里的烂瓦破房,赤白的贫穷无从掩藏。 王氏跟孩子们早已睡下。他离开这两天,王氏在门前的荒地上新扎了十几米长的两行菜架子,满囤心里感动,这菜架子是特意为他搭的。 他没有直接进院儿里,而是先跑去了院后头的兔子圈儿,把筐子连着兔子一股脑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折腾了一整天,兔子们都团在一起安静地睡着了。 满囤又踩着星光,去了后山的地里。种子揣在他胸口,他一分钟都不愿耽误。 他的身体又饿又累,叫嚣着要他回家休息,他的心却始终坚定,他要用他的双手把贫穷这只饿狼远远地赶出家门口。 月光照着满囤忙碌的身影。这个小小的黑影先给他的新地浇透了水,又把萝卜籽按着张家大爷口述的要点,挨着片儿的播洒了,再浅浅地盖了一层浮土防止鸟雀啄食。接着又挖了沤肥的大坑,把这一路上收集的肥料填埋进坑里。 一直忙到半夜鸡鸣的三四点,满囤才拖着一身的疲惫,连澡也没顾得冲,就直接往牛棚的草堆里一倒,跟他们家的黄牛睡在了一起。 “孩儿,你啥跑这儿睡来了?出啥事儿了?”王氏早上起来喂牛,吓了一跳,远远看着牛棚子里好像趴着个人,还以为是进了贼。 “昨儿夜里回的,怕吵醒弟弟们,就搁外头睡了。”满囤顶着一头的稻草花儿坐了起来,黄牛一伸舌头,把它的草料又从满囤头上卷了下去。 “赶紧把那几个臭小子叫起来,你上屋里睡去,呆外面净喂蚊子。”王氏心疼道,“也先别睡着了,叫娘先给你煮几口吃的。” 然后她就急匆匆地去生火烧茶了。 小四睡眼惺忪地起来上厕所,也从他身边经过,迷迷糊糊地问他哥:“哥,一会儿你带我去地里看看套着兔子了没。” 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一蹦老高地又窜了回来,一个飞身扑住满囤:“哥,你可回来啦!你走这两天,秋贵儿嗷嗷叫地想你呢!” “小七没你叫得响,”王氏已经冲了鸡蛋茶出来,直接揭了小四的老底儿,顺便冲满囤抱怨道:“你出去这两天,一帮皮猴儿们都快翻了天了。你就安安生生在家歇两天,替娘管教管教他们几个。” “知道了,娘。” 小四一吐舌头,小跑着撒尿去了。 “吃的都热在锅里,等他们仨起来了照看着点儿,娘出门办点事儿,你可不许跑远了。”王氏简单收拾了一下,交待了一声,就出门了。 满囤就看着弟弟,顺带着喂家畜。 通过在红星养殖场的一圈儿学习,满囤心底对怎么喂养家畜多少有了些了解。 他从空间取了从老乡那里买来的二十来斤玉米,用石碾碾了两遍,当成家鸡们的辅助饲料。往里面拌了一大把豆渣、菜叶和其它下脚料,才刚往食槽里一倒,公鸡母鸡们立刻扑腾着聚拢过来,争抢啄食。 猪食里当然掺的豆渣更多。 豆渣是跟荣岗镇上的一家豆腐坊里收的。豆腐坊本身也喂了猪。不过天热,豆渣放不住,满囤就用一大捆干柴换了些,可惜量不大,也只够家里的猪吃个十来天。 牛也喂了一份清水,一捆鲜草料,一捆干稻草,一小捧豆渣。 接着是兔子。兔子需要喂的是新鲜多汁却不含露水的嫩菜叶。满囤看看圈里,兔子们都已经跳出了筐子,在沙地上跳来跳去。 养殖场的兔子喂得非常好,不管大的小的都圆滚滚,毛色油亮。 尽管昨天被装在筐子里一路折腾,兔子们都有点儿发蔫儿,但今天早上它们已经是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这会儿正各自占了一小片儿地盘,有舔毛的、有吃食的,也有追着玩儿的。 筐子已经给踩得翻了过来,唯一的那只大兔子把它当了窝,正趴在里面,三瓣嘴一动一动地嚼着青草叶,看起来已经真正地安家到张家口村王家小院的兔子别院儿里了。 兔子安然无恙,满囤就放心多了。 地里的种子要四到五天才能出芽,满囤照顾着四个弟弟吃了早饭,趁着天早凉快,就母鸡带小鸡似的把他们都领出家门,到附近草地里头逮蚂蚱去了。 逮了蚂蚱可以喂鸡喂猪,三个小的捉得最开心。 小四很懂事儿的在帮着满囤打猪草,满囤就在边儿上教他怎么喂兔子。 小四还不知道他们家后院儿的变化,听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春来雨来这对儿双胞胎明显运动神经发达,一小会儿就装满了一蝈蝈笼子。小四就领他们回家喂鸡。 秋贵儿还在那儿抓一个跑一个,抓两个跑一双的瞎玩儿,他还不到五岁,个子瘦小得很,满囤就把他驮到背上,让这小子咯咯咯得笑个不停。 满囤是笑不出来的。他没办法指着种菜垦田渡过难关,虽然家里现在即有兔子也有种子,但安逸的时光远在未来。眼下种子才播下地,兔子是满月小兔儿,他手里缺粮少钱,必需得乘着这几天有闲功夫,去打些短工来贴补家用。 第二十章 兔子的事儿满囤没有打算瞒谁,小四天天跟着他哥,几乎最早发现他家的新大陆。满囤只让他先不用跟王氏讲,到时候两人一起把兔子喂肥,给他娘一个大惊喜。小四使劲点头,高兴得眉毛眼睛都是闪亮的。 每天喂兔子的事儿,自然就交给了王冬至。小家伙得了任务,积极得跟什么似的,除了喂食,每天早晚两次,准时牵着他家大黄狗沿后院巡逻上一大圈儿。 满囤自己这些天倒没了空闲的时候。 他在砖窑厂给人拉砖头。 利农砖窑厂是这方圆十几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赚钱快的地方之一。装一车砖头,拉到六里外的村口物资站,能得五块钱。只要肯出力,多拉多得。有人从早拉到晚,多的时候能赚上近十来块钱。 满囤打算一天只拉一趟,这样他四点多赶路,八点多的时候就能出现,中午之前还回到自己家里。 别小看这区区一车四百块砖头,算起来它正好跟张大千的拉的货车有一比,几乎也是小一吨的重量。 然而,就是这种粗笨活儿,还不是任谁都能干的。 五块钱能干什么?五块钱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五块钱轻轻松松能买到五十个鸡蛋;六七斤带皮猪肉;一麻袋玉米。那时候国营单位当月的奖金也不过就是这么多。 所以任谁也想进窑厂来拉砖头。 时间长了,窑上就专门有一支二十多人的拉砖队,都是同一个村出来的劳动力,借着势重,把持着大半的拉砖生意,谁要想来拉砖头,得先跟队长姚建国拉拉关系。 满囤去的时候,压根也不晓得这中间的关窍。 他是自己一人找到窑厂的。窑厂在附近的村子里已经小有名气,不难打听。满囤顺着拉砖车人的方向,很快就进了窑厂里。 去登记处一报到,管事儿的只当他是哪个熟人家介绍来的亲戚,直接给他了个号牌,从车棚里拉了架板车出来,让他自己去垛场装砖头块儿。 满囤就从最里边儿的砖垛上一五一十地装了四百块。别看一次才码五块砖,五块板板实实的大青砖差不多三十斤上下,装好一车就是一千二百斤。拉到物资站有足足六公里路,还加上一个慢上坡。当然,他有个空间,可以好过一些。 于是第一天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任务,拿到了五块钱。 然而第二天,他就碰上事儿了。 分给他的是一辆破车,车把是断的,轮胎已经瘪了一个。 他只好找管事儿的要求换一辆。 管事儿的今天换了个新面孔,对着满囤爱理不理的样子:“架子车一人就一辆,你还拿这当自个家了,说换就换哪,找你们队长想办法去吧。” 满囤心下也奇怪,昨天自己也没得罪了什么人,怎么看样子今天是有麻烦了。 他转念一想,许是昨天没跟这人口中的队长打照面,人家不高兴,那今天就去问问清楚吧。 他只跟周围的人问了一句“队长在哪儿”,立刻就有人给他指了地方。 满囤跟着指点绕过一溜的砖垛。要找的人正高高地蹲在转弯处的半垛砖堆上,脚下边儿搁着一辆空车。附近只他一个再无旁人。满囤仔细打量起来:约摸四十来岁的大汉,眉眼低沉,凶光闪烁。大敞着怀,露出肌肉发达的铁黑色胸膛,一看就是那种爱逞凶斗狠之人。 满囤就觉出这人八成是要找茬。他站到这人对面,这人却压根没理采他。 满囤只得开口道:“队长,我今天第二回来拉砖,不过遇到了辆坏车,麻烦你给帮忙调换一辆。” 姚队长压根没拿正眼瞧他:“出门在外,靠力气吃饭,小孩子家家的就别往窑上面跑,免得磕了碰了伤着自己。” 这话一出口不仅难听,还带着危胁。 满囤心里就一股憋闷:“我出门在外也是没别的办法,只想卖个力气混碗饭吃。我娘自小也教我要做事走得正行得直,眼下有哪里做得不对,队长给个提醒。” 大汉没想到出来卖力气的少年居然还口齿灵俐,话里一点儿破绽没有,立刻把眼睛一瞪:“来我这儿干活,得听我的规矩,拉一趟车往我这儿交三块钱,不然赶紧滚蛋。” 满囤一听这话,心里就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感情自己碰到的是个村霸。一趟车卖半天的汗水才挣五块钱,这土霸王一张口就要从他这里刮去一大半。满囤可不认为这个队长有这种特权。 现在这个世界还是人民当家作主,出来干活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多是互相照应有个扶助,没听说过有谁骑在大家头上还能长久的。 何况这人把自己叫到这种无人经过的地方,想来做这种事还是要避人眼目。 满囤想到这里,直接开口质疑道:“出门在外,靠力气吃饭,别人拉一车四百块砖头,我拉一车也是四百砖头,不知道队长你这三块钱可是个个人都得收?” 大汉一时语塞。 “看样子队长是要管我一人收。我只知道这里是公家的地盘,个人挣个小钱归个人养家,村里挣了钱给大家伙修路看病建卫生所建学校,不知道还有人打着损公肥私的主意。只要村长也说我应该交这三块钱,那我王满囤也再不多说一句,直接交钱就是。” “队长你看如何?” “呸,你个小屁孩儿能干什么活,一车的砖头压也压死你。”这位队长应该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想跟满囤动手又碍着找不出个借口收拾这孩子,一怒之下就露了本性。 “谢谢队长你有心。我怎么说也不是三五岁的儿童,知道有多大的劲儿吃多大的饭的道理,不会叫人胡弄两句就听了去。” “你,你给我走着瞧。”队长硬邦邦扔下一句狠话,走了。 满囤就捡了他丢下的空车,继续拉砖。不过倒底是留了个心眼儿,防着这位土豹子队长暗里找事儿。 结果这第二天才装完砖垛不久,就出了事儿。 出了窑厂不远就是一个小上坡,满囤把砖车拉过了坡,尽管空间里装着大半的砖头,但车上剩下的那一半儿也把他累得够呛,他就坐在坡下的树荫底下喝口水喘喘气儿。 不时有拉着空车回来装第二趟的老乡从他跟前走过,跟他打呼的,满囤也很客气地跟人聊两句。那些拿斜眼儿瞥他的,他都暗暗记下面容,以后留神提防。 不时有砖车从他身后经过,遇到是那些好相处的老乡,他也上前去推两把,帮他们推上前面的大坡。 等满囤休息好了开始憋着劲儿往大坡上拉车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身后好像过来了一辆空车,听着声音还速度挺快。他拉的车子重不方便让路,正巧这边儿路宽,足够后车轻松过去。 然而他一抬头,对面的老乡就露出一副惊骇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满囤再熟悉不过。那一天,当他被黄金招牌兜头砸下的时候,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同一个表情。不同的脸都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危险! 他立刻知道是后面那辆车出了问题。于是他抬高了车把手,把自己的砖车停了下来。 当满囤扭过身来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果然,那辆车装了大半车的砖头,车轮飞转,看到他的车已经停了下来,不仅不减速转弯,反而直挺挺地冲他的砖车加速冲撞过来! 第二十一章 一辆装了几百公斤砖头的架子车直挺挺地冲王满囤冲撞过来! 他已经听到了身后老乡的惊呼和“快闪边儿快闪边儿”的吆喝声。 这么重一辆失控砖车,只要是撞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满囤没闪没躲。 这里土路平缓宽敞,好端端的哪里会有失控的架子车,不用说,肯定是那个土霸姚大队长干得好事儿。他倒是能够闪开,但如果他闪开了,他拉的一车砖头肯定得被撞翻过去,那他以后就别想在这砖窑厂干活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 满囤站直了身板,他要给这个不知轻重的队长一点教训。 满囤猜的不错,在车的那一头推着车把甩着腿飞奔的正是一脸狠色的队长姚建国。 砖车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哐哐哐地飞奔过来,眼看着就要把王满囤给撞飞到路边。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满囤从空间里取出巴掌大一块带着绿苔藓的鹅卵石,看准了方向,把它丢到了姚建国的车轮下面。 飞速行驶中的大车突然被石子那么一硌,立刻蹦得离地有一巴掌高,然后哗地翻倒在路中间,堪堪离满囤一米远。 姚建国自始至终都没能料到会有异变发生,所以车子轧上石子时他还紧紧纂着车把往前使劲儿,冷不防车身倾覆,结果连人带车一起翻倒,落下的砖块把他砸得够呛。 满囤身后这时又传来更大的惊呼声,拉着空车回来的老乡已经丢下自己的车,先跑过来看看这孩子有事儿没事儿。 满囤赶紧双手抱头,做出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来。(真想让他手捧胸口) “乖乖咧,孩儿你可真命大,差一点儿就给撞去阎王殿。让俺看看,让俺看看,啊,没事儿,没事儿,还是囫囵个儿,没伤住哪儿。” 然后老乡又对着趴在地上的汉子骂道:“谁咋这不长眼呢,怎宽的平路,往球这边儿瞎推,翻车也是你活该。” 这话一骂,原先还疼得哼哼的姚队长立马没了声儿了。 砖车一倒,砖头这么哗哗地一翻,把车来车往的路给堵死了。不一会儿功夫,路中间就聚了好些人。老乡把自己亲眼见着的情况给大家一说,众人也怒了,纷纷声讨推车的不长眼看路,甚至没人过去把他扶起来。 当然,还是有人立刻认出了他们队长,知道自己方理亏,也没敢跟大家吵吵,只赶紧把他给架上车,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散落的砖块儿捡了。整块的运走,碎掉的都丢到了路边。 满囤看着原本好好的大青砖块儿一下子变成了废品,也觉得怪可惜的,就蹲在那边儿,很仔细地把能拼成整块的碎砖全都挑拣了出来。 “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满囤正在认真挑砖头,耳边听到这么一个声音。 “我看这些砖有些还能拼到一起,就想把它们挑出来。”满囤仍在埋头翻拣着。 “扔了吧,没用了。”那声音劝道。 满囤可没理他,他有自己的道理。别人可能没办法利用这些碎砖,但他是个例外。只要能把两半儿的砖头拼合回来,他就可以把它们放进空间收好,到时用的时候取出来,除了砖上有道裂缝,其实是不耽误使用的。 他也不奢求用它们来建高楼大厦,□□小用处那简直不能再方便。 他蹲在那里一直挑了很久,因为专心,也不知道身后那人一直看了他许久,完了才叹息着离去。 这一天,满囤仍然赚到了五块钱,而且还收获了小半车的碎砖头。他觉得很满足,然后就收工回家了。 尽管他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今天这一出惊险,但在乡下平静的生活中,但凡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那它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立刻就传遍了四邻八乡。 满囤回家的路上,就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什么惊天英雄,大力好汉之类的对话。他只当是新流行的鬼怪故事,也没放在心上。 见着王氏的时候,王氏跟平常一样,显然是不知道她儿子在外面跟人交手的事情。但当大家坐着吃饭的时候,小四就吧啦吧啦地讲起了他听来的好汉传奇。 那讲得叫一个唾沫四溅,惊彩纷呈。这故事不知道已经经过了多少人的口中,添油加醋了多少旁枝末节,只说得故事里的主人翁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把个黑脸夜叉手撕八瓣儿。又如同楚霸王再世,打得秦兵秦将屁滚尿流。 最后又讲到利农砖厂如何如何,那个横行霸道的姚队长最终也受伤住院的时候,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王满囤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这……这好像是拿他当的话本啊! 都说是好事不出门儿坏事传千里,满囤不知道今天的事儿是好事是坏事,但它传播速度之快已经让他咂舌,然而它的传播之广,更是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虽然说造谣的都是无中生有,可对于有些谣言来说,你想要忽略里面的真实性,那也是不可能的。每个讲这个故事的人都在竭力证明自己所说的故事完全真实,不出一个下午,这位大力神人,英雄好汉就配上了王满囤的名字。 小四激动地跑了回来,兴奋的满脸通红:“哥、哥,我听说那个砖窑村也有个叫王满囤的人,可厉害了!你明天去砖窑上拉砖,顺路过去看看他长得啥模样啊,就去看一眼,啊,哥!” 满囤吓得赶紧捂住小四的嘴巴:“好,我去看,这可是个大秘密,别在咱们家里说,说了哥就不去看了。” 小四赶紧小声答应:“知道了,我知道了,哥,你可记着去看看啊。” 满囤心说你天天看还看不够啊,昨天晚上你还把小腿跷在大力天神的肚子上压了一整夜哩。 其实在小四回来跟他回报之前,柱子已经过来跟他核实过一回了。 柱子自从上次的穿山甲事件后,看他的眼神就有了些变化,这一次更是明显地对他亲近了许多,末了还拍拍他肩膀:“满囤兄弟好样的,给咱们张家口村长了脸了。回头兄弟请你好好吃一顿,你可记得赏脸啊。” 柱子一向就是嘴上不着调,满囤也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又拉着车往窑上赶。 当他九点钟准时出现时,窑上的人无不为之侧目。对他横眉怒视也好,对他满脸惊讶也好,满囤根本不在意。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已经习惯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和被完全不认识的人行注目礼了。 唯一能让他觉得欣慰的就是他们家住得偏僻,王氏还不知道任何消息。除了爱打听的小四,全家人都以为他只是简简单单打打短工而已。 这种事情始终是不好瞒过去的,满囤只能赶在王氏未觉察前拼命拉砖挣钱了。 结果今天他又领了空车往砖垛那边儿去的时候,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把他拦下了。 “年轻人,今天给你安排另一项工作,好好干吧。” 嗯?这声音好生耳熟。 满囤一时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着过,只是很规矩地跟在他后面,来到了出窑口附近。 这里不比前面,除了出窑时的三两位垛砖的师傅,一个人也见不着。 “年青人,你就在这里垛砖垛吧,顺便挑拣碎砖头。能回收就都回收回来。” 满囤不知道的是,在他听着工作安排的当儿,跟他有一面之交的少梁跟克生两人也出现在利农砖厂的党委办公室。 第二十二章 于是满囤就高高兴兴地换了一份更轻松的活。报酬仍然是五块钱不变,回收的砖头还另外给他算钱。 利农窑厂已经办了几十年,听说解放前那会儿就已经开始烧砖。每回烧毁的跟搬运当中摔碎的砖头加起来数量相当可观。为了安置废砖,窑厂还专门在附近河滩找了块野地。 尽管附近的乡民需要用砖石也会到砖偷偷搬走一些,但跟这里随地都是的残砖断块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满囤的任务就是把窑里烧成的砖拉到垛场,顺便把里面的残损破砖挑拣出来。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冷透的砖窑开了窑口之后,就再无一人前来过问,只剩满囤孤零零一人,倒像是专门给他了方便之门。 满囤壮着胆子,一次一垛砖地往空间里装装装,十分钟不到就搬空了整座砖窑,检出的废砖一小堆,直接码到一旁等回头算钱。 接下来拉了一车砖做做样子,送到了一里地外的垛砖场。垛砖场里不时有来装车的老乡,但架不住这里砖堆多得跟秦俑坑似的,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挡了别人的视线。满囤拉着他的车子作掩护,东码一千块西码一千块,有时候看着来装车的老乡人不在跟前,就直接把砖块给老乡码到车上。不一会儿就跟好几位打短工的师傅熟悉了起来。 当然,剩下的时候,就都是为自己干活的时间。满囤的目光盯上了这里的残砖。所有还可以再利用的砖块都让他捡回了自己的空间里。 这些砖被丢弃在边边角角不知有多少年,窑上有时还得分出人手把它们拉去河滩倒掉。 而远在他们张家口村,大部分的村民都还住着土坯房,就连村长也不例外。满囤站在高高的砖垛上四下打量,窑厂边上远远能望见的人家,无一例外都住着砖房。这都是沾了窑厂的光。不然像他们村,除非有汽车,不然砖头根本上不了他们的大斜坡。 当然,如果满囤有钱,他也不乐意去捡人家不要的废砖头。谁有钱谁也知道去买好砖头。不过依着眼下乡民的生活水平,就是废砖头也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捡着捡着他算是想起来了,这个把他领过来的干部不就是昨天他捡砖头时问他话的人吗?当时自己光顾着捡不要钱的砖了,都没扭头给人回话。 但人家这么做,无疑是给自己解了围。 姚队长失手弄翻了一车砖的事情虽然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可这仇已经结了下来,如果他今天还继续在路上拉砖,那么,这位队长手底下的一帮队员们肯定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自己在窑上又没什么根基,万一弄出什么事件来,就只能就这么眼睁睁被窑厂开除。 我这也是因祸得福,满囤暗暗想到,回头等日子周转过来,一定要记得这位干部给自己帮的大忙。 满囤就这么一边感叹人生无常,一边儿轻轻松松地拣了三天的砖头。因为没人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搬空这座连排的大砖窑,所以后面两天没人给他派活,他就专门拣砖头,不仅捡完了附近的,还又跑去拣河滩上的砖块。 至于他挑出来的废砖,管事的按十块砖三分钱给他记帐,他就试着跟人商量不要钱,只要这些废砖。 管事当然很痛快就答应了。窑上从来都不给拣废砖的人付什么工钱,这都是靠上头的指示,要他照顾城里干部的亲戚,他才不得不给他挤出钱来,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个人精,自己看出来了,主动表示不要。 “好好干,小同志。”管事的一高兴,拿出一个用旧的红星搪瓷缸,当成奖励品给了满囤。 尽管满囤留恋这种又轻松又实惠的打工生活,但是时间不等人,他的田地在招唤他。萝卜种子已经出芽了。 满囤只能告别工友,回到家里。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他有了四十多块钱的收入。在1985年,这已经远远超过厂矿工程师的收入水平。 == 满囤的地三天浇一次水,五天施一次肥,尽管没有现代农业种植条件下的植物生长的那么迅速,但阳光充足,肥料也够,种苗长得很是粗壮。 现在是考验种地人耐心程度的时刻了。 前些天往地里洒种子的时候,那叫一个轻松愉快,吹着晚风,刷刷刷几下,几亩地就种上了。等轮到间苗的时候,满囤才知道这些小如细砂的种子数目有多惊人。 绿绿柔柔的萝卜苗几乎长成了草坪,正等着他间苗呢。 间苗就是要把长得过密的跟长势不良的菜苗的拔除干净。这种时候,就算他的空间有吞天灭地之能,也压根派不上用场。 满囤在看到这几亩地的新苗时,第一反应就是:我的天啊要了命了,这得摘到什么时候啊。之后他自己在田里埋头苦干了一个上午,得出的结论是:他得找救兵。 真正帮得上忙的是他的三个弟弟。 满囤跟他们讲得非常认真,上次他去镇上是办正经事,这一次再去,就给他们一人买根大鸡腿。如果他们帮忙在地里干活,将来种出萝卜卖了钱,就会买更多的鸡腿。 满囤认为他的小策略可以充分调动起他弟弟们的积极性,但他低估了鸡腿对深处贫困中的孩子们的诱惑力。 等晚上满囤给他们洗手吃饭时,每个孩子的手指头都是肿的。但三个孩子没人喊痛,他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明天来临。小四更是偷偷地跟他商量,让他哥不用买鸡腿儿,只买根鸡爪子就可以了,省下的钱他哥可以去读书。 那一刻,满囤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个响亮的巴掌。 这个晚上,他疯了似的往荣岗镇跑去,心里再没有一分一毫的盘算。他只有深深的懊悔跟愧疚,还有一份希望能够补偿弟弟们的强烈渴望。 == 王氏一大早起来,地也不扫、饭也不烧,就坐在门口跟那儿生气。 如同她心里所猜疑的那样,她的三儿子半夜跑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他怎么能这样! 愤怒跟失望绞紧了她的心脏,自丈夫去世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这么绝望。 这叫她怎么不绝望!从几天前开始,就有乡里乡亲不断地给她家送鸡蛋、送咸肉,有些还跟她拉两句关系,有些都是放下就走,还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从哪儿送来的。 乡亲们说得都很清楚,这都是感谢她儿子的谢礼。她儿子做了什么事值得左邻右里的给她送这送那?她的好儿子,她的心尖肉,她的不争气的王满囤在给别人家盖新猪圈! 天知道她家哪儿有砖头去给别人修猪圈!她家自己的猪圈还都是满囤用石头垒的。但她儿子确实有砖头。想到这里,她的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当然有砖头!他在给利农砖厂打短工拉砖头! 王氏一想到这事儿还都是自己同意过的,气得都要晕倒过去,这个小兔崽子在偷人家窑上的砖头!就为了收这么点谢礼,把她们家几辈子的清白都给拿去喂了狗了。(日了狗了) 第二十三章 她们家、哪怕是她一个人独自拉扯着七个孩子的时候,她都不曾去拔过谁家一根菜叶子。哪怕让她去街上要饭,她也不去偷别人的东西。 然而这个王满囤,她最懂事最聪明的儿子,居然学会了偷东西,这可真是揪了她的心挖了她的肺。 她从来也不曾短了他吃喝,他怎么能这么不学好,干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来。 不,他还不止只是偷砖头。王氏心里又是一阵的绝望。 其实在这之前,她就隐约觉得家里有些不对劲儿了。 有天早上起来,她儿子变了个人似的,突然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学着去种地。然后就真的去下了田,踩了满脚的泥回来,让她心疼得不得了。 可他明明种了这么些天地,可她的田里头除了多出一个大土堆来,什么也没见他种上。 王氏恨得咬紧了牙根,这小冤家哪里是去种地,他是去别人家的地上干坏事了! 怪不得、怪不得没两天,她家的鸡就开始多下鸡蛋! 她记得她儿子原先就不爱说话,平时只读读书,人说不上多勤快。家务活都干,可是也没见他有多么上心。 可后来……后来又有一天,她刚给鸡们猪们喂了食,喊她儿子过来帮她赶一下马蜂,结果这些猪们鸡们一见着她儿子往这边过来,立刻食儿也不吃了,又是拱门又是打鸣,好不欢腾,让她心里好生纳闷儿。 她现在不奇怪了,她心都凉透了。这个没良心的王满囤,他八成是偷了别人家的粮食来喂她们家的牲畜了。 还不止这些!王氏又回想起一件事儿来:他去镇上那两天,就有不认识的年轻后生在门外头喊他好几回。还净都是拣着晚上来。 他这是连狐朋狗友都交上了。 大儿子跟着媳妇回了娘家,二儿子在镇上也不回来,王氏这会儿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来,整个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我命苦啊,王氏往肚子里咽着眼泪,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儿。满囤是个糊涂的,当贼这事儿能瞒得过去吗?纸里包不住火,到时候这十里八村儿的一嚷嚷,她还怎么在她活了一辈子的村里再呆下去? == 两只大烧鸡,五个鸡腿儿,也不过才六块钱,烧鸡店看着他买得多,还送了一堆鸡头鸡爪子,拿大大的油纸包成三包大的一包小的,交给满囤小心拎着。 满囤接过香喷喷的油纸包,一想到几个小家伙到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只觉得天也是蓝的,心也是亮的,被拉车的大绳磨到肩头流血也是值得的,差点让人给撞成瘸子也是不值一提的。 他把烧鸡往空间里一塞,兴冲冲地又往张家口村的方向跑去,他还不知道,有一场暴风雨正在家里等着他。 推开院门儿,咦?几个小的都没在家。满囤从肩头摘下包袱,准备先拿去灶房,等他把弟弟们一个一个喊回来,先一人发一个鸡爪子过过瘾。 啊,一大包的烧鸡呢,他都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叫他垂涎三尺的正宗味儿…… “砰!”身后一声清脆,把正在美滋滋想心事儿的王满囤吓了一跳,扭脸一看,王氏一脸铁青地站在院子中间,地上摔着一个搪瓷碗,口沿掉了一圈的瓷边儿,正是他平时用的那只。 满囤一愣:“娘,么生气,乍回事儿?跟你三儿说说。” 王氏也不说话,直接抄起笤帚就要来打他。 这可把满囤给吓了一跳。他自打重生过来起,就没发现王氏跟小孩儿们动过手。也就嘴上严厉一些,教育方式可以说得上可圈可点。怎么今天突然拎了棍子要来打他? 满囤赶紧往外一蹦,先躲开了这一笤帚。开玩笑么,王氏可是长年下地干活,有把子力气,要是真让这一笤帚打到身上,还不知道落下什么后果。再说了,要打他也行,先得告诉他是为的哪条罪过。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偷着出去了?不能够啊,这会儿也才□□点的样子,应该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娘,娘,你先别生气,我昨天晚上是跑出去了一晚,可我是有事儿啊!” 王氏见满囤躲得跟猴儿精似的,自己打他不着,气得把笤帚往地上一扔:“你走,你走,你别回来了!” “娘,我以后不敢了,我以后要再出门玩儿,准保跟您说清楚。” “你、你、”王氏气得手指都是抖的,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审起,只先指了案版上的油纸包:“你给我老实说,你背回来的都是啥!” 满囤一听,心里高兴,对他娘说道:“背回来的是老洪家烧鸡店的烧鸡啊,我买了两只……” 王氏一听说是鸡,两眼就是一黑,这混帐小子学会偷鸡了,昨天晚上忙得就是这事儿啊!张了张嘴,话还没吐出口,两行清泪先落了下来。 满囤这回是真真吓住了,他没想到王氏一听说是烧鸡,不但不高兴,反而落了泪,难道她跟这家烧鸡店有什么过结?自己买了这家店的东西是碰着了她的伤心事儿? 这两人正在这儿各自揣了烦心事儿僵着不动,打院门那边儿又进来一个白发老婆子。被小四搀着,走得倒是不慢,可怎么看都是个盲眼老妪。 老妪眼盲心不忙,王氏轻哽了一声,这老婆子立刻听得清清楚楚:“兰芬儿,你莫难过,大娘来看你了,来,给大娘搬个座,叫大娘跟你说说话。” 满囤赶忙去给她搬了家里最大的那把破凳子。没办法,家里就没两把能好好坐稳的家具。 小四可怜巴巴地望了他哥一眼,牵着黄狗溜出门看兔子去了。 这位老人又开口了:“老婆子吃完了早饭正打算再躺那儿打个盹,可就给你家四小子给拉了来,芬啊,我怎么听着你要打三小子?” 原来,王氏生怕这几个跟着他哥有样学样,一大早,四个小子被王氏送去了亲戚家。结果这亲戚也是个势利眼儿,同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给自家孩儿们吃的黄面窝头,给王家的穷小子们吃的红薯面的黑窝头。 小五小六小七倒底还小,只顾着吃饱就成,可王冬至这几天跟着满囤嘴也叼了, 胆儿也肥了,一看就几个窝窝头就咸菜,还给他们吃黑面的,这心里可就不是味儿了。 跟他亲戚强了几句嘴,一气之下自己偷偷溜到山坡上想看看能不能打着麻雀兔子什么的,结果往坡下头一看,哎,那不是他哥王满囤回来了吗?还背了个大包袱。 冬至就登登登地往山上跑,也不去喊他哥,他要埋伏在家门口给他哥吓一大跳! 结果时间没算好,等他到了家门口,正听见她娘往地上摔碗,倒把他给吓了一跳,等他看着他娘准备打他哥时,他就觉得大事不好,得去搬救兵了~ 第二十四章 这个盲眼婆婆不是别人,正是王氏的亲姐姐,叫张梅香。 王氏原名张兰芬,家里排行老二,因为执意要嫁外乡人王长根,跟家里闹翻了脸,跟大姐张梅香私底下关系尚好。 大姐梅香几年前发了一场高烧,叫赤脚医生下了重药。病是好了,可这眼睛就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了。 王氏每每出门看亲戚,多是去帮大姐干活。 小四看着他哥要挨打,一着急,就跑去把他瞎眼的大娘给搬了来。 来人既是自家大姐,王氏就把自己的伤心事儿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满囤蹲在一边儿听着,心底在暗暗佩服王氏的细心。自己统共也没干出几件出格的事儿来,却都让王氏瞧出了端倪。得,眼下赶快解释清楚好渡过这一关吧。 在王氏的泪眼朦胧里,满囤把他怎么捡砖头被窑上干部看中,怎么给他调动的工种,自己又怎么捡回的碎砖,又怎么跟人盖猪圈换豆渣换陈粮,又如何免费给张家口村的老乡们修补猪圈的事儿都跟王氏讲了。 至于昨天晚上,他是跑去镇上给弟弟们买零嘴儿吃了。 末了还指天发誓,他王满囤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如果要是干了坏良心的事,就天打雷劈等等等等。 王氏就追问那几个脸生的年轻后生是怎么回事。王满囤只得又把小四跟铁蛋打架,铁柱弄了野地聚会赔罪,介绍镇上的同学给他认识等等等等经过讲了一通。至于晚上来找他的原因,不过是听说他套住过野兔子,想叫他领着去林子里玩儿。这事儿王氏也是清楚的。 王氏又问他到底是往哪儿种的地,满囤暗自惊讶,他娘到现在也没上土堆上去看过,于是就讲他把地开在土凹子的最里头,给吱唔过去了。 王氏的大姐就在一边儿劝解着。所谓关心则乱,王氏其实是关心的不是地方,一时心急钻了牛角尖儿。唉,种地一辈子吃惯了苦,突然家里情况有了好转,反倒叫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现在两下把话说开,知道满囤确实没出去干坏事儿,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好好地放到肚子里。 小四也巡完兔子回来了,借机把自己早上受的那屁大点儿的委屈讲了出来。 两个大人听在心里,都在叹气。 梅香大娘就说话了:“这事儿吧,按理说是咱家亲戚的不是,但家家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一下子添了四张嘴,搁谁家谁也不好担代。芬啊,满囤是个乖巧娃,去把他弟儿们都接回来吧,别让一屋的孩子全都受了委屈……” 王氏用下巴朝院门那一点,满囤就得了指示,带着小四去接弟弟们了。 王氏把别人送来的咸鸡蛋咸肉给她大姐拾了一整篮儿,搀扶着她大姐回去了。两个身影在乡间泥路上拖得老长,一路上都是细细碎碎的你家我家的操心事儿。 == 王秋贵儿又一次骑在了他三哥的肩头上,小四屁颠屁颠冲在最前头,小五小六紧紧跟在他后面,五个人拿出骑马打丈的劲头,一口气奔回了自家的小院儿。 满囤舀了净水,给孩子们洗了手。然后一人先发了一只鸡爪子。 “噢~我今天也能吃着镇上的鸡爪子啦~”小四兴奋地先在院里跑了三圈儿,然后把鸡爪子放在鼻子尖,狠狠地嗅了嗅,才十分珍惜地啃了起来,“唔,真香啊!大黄,给,你也来尝尝。” 小四把他家的狗喊了过来,直接揪了根爪子丢了过去。黄狗衔了起来,跑到了小六脚边,安静地卧了下来。 孩子们就都围到黄狗跟前,吐出来的骨头都丢了过去。 小七还不太会啃,一急之下,差点把整个鸡爪子都丢了过去。正好小五刚啃完自己那份,骨头一丢,就把小七手上的抢了过来。 “春来你个孬蛋儿,那是秋贵的!”小四把自己没啃完的鸡爪往口袋里一塞,就要扑上去主持正义。 满囤赶紧拦了下来:“都别争,等娘回来了咱们有烧鸡吃。现在一人再发一个鸡爪子,小七不发鸡爪,我给他撕个翅膀啃。小五不许再拿了。” 冬至一听,立刻抓到了重点:“咱家中午有烧鸡吃啊!” “都表现好一点儿,回头我告诉娘,让娘赏你们鸡腿儿吃。” “赏我赏我!”冬子大声喊着:“哥,今天是我救的你~” “我还天天领着大黄去转圈!” 小五二话不说,就去寻了扫帚打扫起院子来。 小六很乖巧地拿着石头块儿在地上写乘法口诀表。 小七还听不懂满囤的话,只是很努力地坐在满囤怀里啃手里的鸡翅膀,啃不动的地方让满囤替他啃。 == 王氏回来的时候,每个孩子都在尽力地表现自己的听话。 王氏知道自己错怪了满囤,早上又让几个小的在别人家吃了委屈,心里也是一阵愧疚。 进灶房的时候,顺便把满囤喊到了跟前:“三儿,娘今天也不知道乍了,一想起你过世的爹就一阵的心酸。你好好的,你爹在那头也能放心些。” “娘你放心,满囤已经长大了,能给家里帮忙了。” “好,好。”王氏背过身用围腰擦了擦眼角,掩饰似的去解案上的包袱。 油纸包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被一一拆开,王氏倒吃了一惊:“孩儿,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烧鸡?” 满囤害怕王氏又要担心,赶紧解释:“娘,去镇上一次不容易,我当时光想着多买一些了。不过我干这些天的短工,也挣了点钱。买这些烧鸡才花了六块钱,还送了好些鸡头鸡爪。” 王氏看着已经解开的那包鸡爪,知道小家伙们已经等不及解馋了,叹了口气:“这回可得惯坏这帮小的们了。” “去,先把整鸡摆到你爹的供桌上去。” “满囤,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你爹现在不在了,娘现在可都指望着你来当咱家主心骨啊。” “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的。” 也许是这一天所经历的内心的大起大落让她疲惫,也许是高兴她儿子始终都很安分,也许是想给孩子们一些补偿,中午的时候,王氏很痛快地听从了满囤的建议,把一只整鸡斩了,连同那一包鸡腿一起,摆上了她们家的餐桌。 红漆餐桌已经让王冬至擦了又擦,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烧鸡上桌的时候,所有人都从心底发出快乐的欢呼。这一餐隆重得就像是过年一样。 没有受冻的寒风,没有笑话他们的亲戚,没有上门要账的外人。对王氏来说,这一天确实吃得比过年还要殷实,过得比过年还让人开心。 晚上的时候她一人在供桌前站了很久:“老伴儿,愿你在天之灵保佑王家,让咱们家天天都像今天这般开心。” 第二十五章 早上起来,满囤把弟弟们一个不落全带去地里,只留王氏一人独自在家中。孩子们一走,院子里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落落起来。 王氏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又重新站到院子中间,仔细重又打量一遍,发现家里该做的活满囤都已收拾妥当。她先是站在那里木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现在确实无事可做。自打她嫁人起,还从来没哪天上午这么轻松过。说实话,她打心底是不习惯这种清闲的。 可是牲畜们安安静静趴在圈里,鸡狗老老实实呆在院中,从哪儿到哪儿都不用她操心。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想看看满囤是不是真的跟他说得那样,又乖又安分。 这倒也不能算她多心,她主要是闲着不习惯,家里头又没有活,她只好给自己安排点消遣。 所以她是带着好奇去了后院。 后院肯定有孩子们的小秘密。 从小四突然天天跟小六争着牵黄狗出门儿起,她就觉出点儿什么来,只不过平时是没空去管他们。 被满囤收拾过的后院不同于往日,荒草早已拔净,一条石板儿铺的小道,两边还歪歪扭扭地搭着菜架子。王氏看在眼里就觉得好笑,这孩子,自己明明都给他多搭了那么些菜架子,他还不满足,这不,连她的后院儿都不放过。 不过她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三儿也能干,确实是把后院整理出来了。地面干干净净,菜畦挖得齐整,她都看不出后院以前没人打理时的脏乱模样。 接着又往里走了几步,还想再去看满囤的兔子圈。兔子圈她原先就见着过,搭的也是有模有样,只是这一回自己已经提前数了二十个蛋放到鸡窝里去抱窝,过些天她家的小鸡就能孵出一批来。 她打算往这个新圈里一放,让满囤自己养着,下了蛋他自己可以拿去换钱。三儿也大了,王氏觉得今年尤其明显。男孩子嘛,有些事得让他自己来。 结果她往后面一瞅,自己先乐了,圈里摆着绿油油的小白菜跟红薯叶子,纯白的兔子围着投料架正在啃食。 这球小子,竟然真去抱回了三只兔子。他们村儿可没谁家养着白兔。 这兔子看着可真逗人喜欢,胖雪球似的三团儿,在大大的兔圈里滚来滚去。王氏情不自禁地蹲到兔圈边儿上,她那天不过是随便扫了一眼,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兔子,那她更要把这个兔子圈仔细打量清楚,帮她的小子堵堵漏。 圈外墙才到她腿弯儿高,里头倒是挖得挺深。墙头抹了一层厚泥,密密麻麻扎着荆棘;圈底铺着细砂,打扫得很干净;草料放在一排木架子上,离地才一拳高,即沾不上灰土又容易叫兔子们够着;三只兔子蹦来跳去也都很欢实。不过,大兔子的肚子鼓鼓囊囊,只吃了一会儿就趴回兔圈一角的干草堆上晒太阳。 唔,是一只怀孕的母兔,已经快要生产了。 王氏没料到细看之下,还能有个惊喜。兔子素来长得快,生得多,看这样子,她们家不久以后就能有一大群兔子! 哟,她家这小子是帮了谁家的忙了,值得人家拿这么好的兔子来谢他。王氏心里美滋滋的,又转身回伙房去寻了个土豆切了片儿给一点点丢了下去。 中午的时候,全家人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大家啃着碗里的烧鸡,高兴得好像明天就能吃着兔肉一样。 满囤是最兴奋的一个。他每天忙忙碌碌,没空留意兔子们的变化,今天的消息无疑让他振奋。太好了,这窝兔子真是来得及时,他们家很快就可以提高生活水平了。 “好了,母兔子下崽的时候不能受惊吓,从今天起,除了满囤,谁都不许去后面看。”王氏看着一帮小的一个个都恨不能丢了碗立刻跳进兔子圈里,马上发话了。 满囤点点头,又多嘴问了一句:“娘,这事儿你看准了没?” “就这两天,错不了。”王氏肯定道: “本来应该把那两只小的拎出来,不过你先前把圈垒的够大,里头又有个筐子当窝,就不用再去动它们了。多喂点菜叶子。” “娘本来还寻思着给你弄些小鸡苗养着,现在可好,小鸡还没破壳,你就先收着小兔子了。娘也不去打听是谁给你的兔子,不过你回头可得好生感谢人家。不行就把咱家的下蛋鸡给人家抱一只。” “行,娘,我听你的。” == 中午歇罢了晌,孩子们又都出去了。王氏挎着篮子,装了一坛绿豆汤,又从她家的菜秧子上揪下几根今年头一茬的新黄瓜,下地去找孩子们了。 当然,这会儿满囤他们都不在地里。上午一帮小家伙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帮忙间萝卜苗,现在满囤当然是带着他们下河游泳去了。 村外头的河水清浅,堪堪没了膝盖,鱼虾什么的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片清凉诱惑。 小四跑得最快,把小褂鞋子一扒,“卟通”一声,头一个蹦下水,激起一大片水花,游得比泥鳅还溜滑。满囤把他们的衣服收拢一堆,也背了小七下水,一边儿在水里凉快,一边看着小五跟小六两个不会水的在浅水的地方淌着玩儿。 小五小六天生的运动细胞发达,没一会儿就能追着小四的水花扑腾来扑腾去。等玩儿累了就游过来扒满囤身上,满囤跟他们指点一两句,很快,俩人儿也学得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接下来这河里头可就热闹了。小四自个一帮,小五小六一帮,开始打起了水仗。小七看着热闹,一时激动,抱紧满囤的脖子,跟头小驴子似的使劲踢水,往两帮人头上扑腾水花,结果满囤也给拉进了战局,最后就变成了一大一小对抗三个生力军的比赛。 一时间小河边笑声水花声不断。 == 王氏找得不是地方,当然见不着她的一群儿子们。不过即然人已经走到了地头上,她也不忙着回了,先走近了去看她的田。今年的雨水不多,种玉米有些勉强,可是一路看下来,田里的玉米长得是清一色的高大肥壮,已经挂了穗,再过多半个月就可以掰回家了。 地中间的花生也是长势喜人。这块田是准备给孩子们过年的零嘴。王氏苦笑,孩子们过年也就这么一点儿盼头。但愿今年过年能留住一头猪。 三转两转的,王氏就一直转到了她家地的最里头。 地里头一堆新土还在那儿堆得老高。王氏总是奇怪自家田里头从哪儿堆出这么些新土,今天心头一动,顺着土堆上面的脚印子登了上去,一看之下,顿时就红了眼圈儿。 新土堆上面是平平整整亮亮堂堂的六亩大田。一半儿种着萝卜缨子,一半儿种着红薯秧。虽然垄子起得不太整齐,但苗子长得壮实,显然,种的人是用了心的。 这样的地是她家老王一辈子的梦想啊! 原来、原来她儿子在这十几天里晒得又黑又瘦,累得死去活来,却是在踏踏实实地整地,硬是把这地给垫起来了,连碍事儿的土坡都扒下去一层! 王氏站在田边,一时间五味杂陈。先是一阵心疼,接着一阵欣慰,最后又一阵遗憾。 她的满囤将来是个能干的种地汉子啊。这么能干能吃苦,哪怕将来只种这块地也能一辈子吃喝无忧。 但她这个儿子生得干干净净,脑瓜子又灵,怎么看怎么是个读书的相,要留在她身边种地,那就太可惜了。 萝卜种得不错,可这红薯就没种对。红薯虽说耐旱,可也不能种在这坡顶上,坡顶上存不住水,这里又浇灌不上,出不来什么好收成。 但这萝卜长得好,照着现在的模样,只要几场雨下透了,丰收已是定局。 王氏又弯腰把田里的萝卜苗间过一遍,检查了地边儿上的菜架,才晕晕乎乎地回到家。一路上她心里也是甜的,眼圈里也是红的。 晚上她就直接跟满囤开口了:“孩儿,娘今天见着你开的地了。娘真高兴。以后娘跟你一起下地挖土,你也好有个帮手。” 满囤一听,大惊失色。这消息这好比一场八级地震,已经在他心底激起巨大海啸,满囤只差跳出来大声抗议了。 不!这可绝对不行! 但怎么开口她说呢? 想个什么办法才能阻止她? 第二十六章 一听说王氏要跟着自己一起下地,满囤顿时就牙疼起来。 王氏当然是打心底为他开垦的新田高兴,满囤心里清楚,他也很自豪。但王氏提出要跟着一起下地,他是打一百个不愿意的。 他干活的时候就连小四都不许跟着瞧,王氏又是个细心的人,只要两人一起干活,不出几天就得被她瞧出破绽来。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 解释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儿吗? 还是干脆装成自己已经修炼成精? 还是把重生过来的真实详情说给她听? 万一、万一到了那种时候,恐怕最先受不了就是王氏自己吧,她前几天不过是疑心自己儿子做了贼,就失魂落魄成那个样子,要是知道……满囤一下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行!必需得好好瞒着她。绝对不能让她跟着下地整田。 满囤紧张地转过身,低着头小声地嚅嚅:“娘,我、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 王氏还陷在自己激动的情绪里面:“娘、娘得给你帮忙,咱娘儿俩一起去挖土背土,把你爹的地给收拾出来!对了,再找几个叔伯们帮忙……” “我昨天梦见我爹了……”满囤小声地说着,继续瞎编。 “你爹……”王氏突然被掐到喉咙似的,出不了声了。 满囤清了清嗓子,把准备的话小心地说了出来:“我爹他给我托梦了……他说有他照看着咱家的地……还说他不后悔……但他可不想看见你再受累,叫我……” 王氏一下子把脸背了过去,撩起蓝布围腰使劲抹着眼睛。 “娘你就别去了,免得爹心里难受。”满囤硬着头皮把话快快地说完,就扭头冲出了屋。 “呼——”他自己一下子跑到院子里,对着满天星斗,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默默跟他爷道歉,然后忐忑地等着王氏改变主意。 果然,第二天早上王氏准备了香火蜡烛,自个儿去庙里还愿去了。 满囤因为临时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心里也挺后悔的,干着活的时候也老想着这事儿,不过很快,他就被自己的空间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说呢,空间还是整整齐齐的样子,但似乎哪里有些奇怪?满囤仔细往手心内瞧。 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收集,空间里多出不少物资,有可用的生产物资,还有不少满囤捡回来的暂时无用的材料。好在空间即能缩小实物,又有足够容量,加上自带的按颜色排列的功能,丝毫不见杂乱。 不过这会儿,满囤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绿□□。 绿□□大都是新鲜植物,零零总总悬着十几个小招牌。 小招牌下面对应着他家先前拔下来的玉米秧,那些间苗剔下来的萝卜缨,或者大片的河草,还有专门的猪草等等。原先这些带着绿字招牌的植物都排在一块儿,一水儿的整齐,现在种类一多,满囤发现它们居然也出现了上下两层不同的分类顺序。 玉米秧跟萝卜缨就明显排在其它植物的上面。 咦?难道这个空间还是个智能系统,懂得农作物的经济价值?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空间才没什么人类的价值标准。 这样的排列肯定另有规律。 那是什么原因让这两样招牌挂到了这一类植物的高处?满囤仔细打量起来。收到空间的玉米稞跟萝卜缨依然原封未动,保持着放入时的原生状态。空间里面没有时间的流逝,所以放入的东西永远新鲜。 既然这两张招牌占了上面的位置,难道就说明它们比别的植物更新鲜?当然不可能,别的不敢说,猪草就顶顶新鲜,全都靠他左手换右手直接收割收进空间里的,比萝卜缨要新鲜的多。萝卜缨多是由他们一家人摘好,堆在地垄上停个小半天,由他最后统一收回空间的,怎么看新鲜度都都排在猪草后面。 如果不是新鲜度,那又是按什么来排列的呢? 满囤一边纳闷,一边上上下下的对比。这么一看,倒叫他又找出一处不同来。排在上面的植物明显是根须完整的全株。像是玉米,自己当时拔的时候为了省力,提前在根部浇足了水,拔下来的根须基本完整。而猪草什么的都已经拦腰斩断,断口虽然新鲜,但是不可能再种回地里。 排在上面的那两种里面,玉米他不知道,但萝卜缨毫无疑问,只要重新栽回地里就能成活。 所以这就是新的排列规则?按照它们的新鲜程度,能继续生长的更有优势? 当然,这也只是他胡乱的猜测,好奇之下,他取了十几株玉米种到了田边的地埂上。如果能成功,这就是件大喜事:这么一来就大大缩短作物的种植周期。他可以在第一批萝卜收获之后,立即将空间里的萝卜缨移栽回去,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移栽,却能轻松节省十天左右的出苗时间。 那么,按照这个推测,这批原本被拔下来当草料的玉米秧也能再种回去啰?哪怕只有一半能移栽成活,也可以收获半亩地左右的粮食。半亩地的粮食虽然不多,但用来喂二十只鸡那可是轻轻松松。 甚至,他甚至可以在秋天的时候大量育苗,留到春天地空出来的时候移栽,这样一来,原本一年一收的作物就有了一年两熟的可能。 谁知道呢,不过试一试总是没什么妨碍。 满囤当下就把今天拔除的萝卜缨仔细分拣成两堆。弱苗成一堆,准备拿去当菜或者当饲料,一尺长的壮苗另外收好,等待下次播种。 忙完没多久,几阵凉风刮过地皮,乌云自打西边聚拢过来,天色很快阴沉下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土路被雨水一浇,很快就成了一滩烂粥。布鞋踩下去就沾上一层泥,再提脚时就多了一斤的负重,不仅如此,还湿滑难行。饶是他紧赶慢赶,实际上也还是冒着雨一步一滑地走回家中。 前脚刚踩进院门,满囤正打算去屋里冲冲脚,突然见着自家的一群鸡一个个都躲进牛棚在避雨,顿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他的兔子圈! “坏了,兔子不能淋雨啊。”满囤浑身湿辘辘地,一进到院儿里,就急冲冲地往后面跑。 王氏站在屋里,出声喊住了他:“三儿,别去了,你凡事儿不知道早打算,这会儿再给兔子搭雨棚,哪儿还来得及。我已经替你用草席提前盖上了,淋不着。” “还是娘你最牢靠,等天晴我再去加个雨棚。”满囤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掀了褂子一角,抹着额头上的汗,扭头往牛棚那边走去,心里一放松,嘴上不由抱怨起来:“这天闹得,说下雨就下雨,要不是娘你帮忙,我的兔子可就得淋感冒了。” “别净想着你的兔子,这场雨来得及时,玉米才刚结穗,村里头多少庄稼指着这雨水浇地呢。”王氏抬头看看天,这会儿雨势又大了起来:“这场雨下透了才好啊。” “你呢,正好也多去看看书,别把功课落下了。没事儿也教教冬子他们几个读读书,认认字儿,这会儿离八月也没多少天了。” “好的,娘。” 满囤先去牛棚那里把自己连衣带鞋刷洗一遍,没办法,尽管路上已经非常小心,但还是踩着不少土路上的泥坑,中间还趴倒过两回,自从重生过来起,还是头一次打从心底思念水泥路面的好处来。 等他收拾好自个儿,王氏又把他喊到身边灌了一碗姜汤,才让他回了堂屋。 没一会儿,屋里就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满囤拿着课本,望着房檐垂下来的细细水柱,盘算着自己这一次出去的日子。今天摘下的萝卜缨上都已经长出了指头大的萝卜头,算算时间,一个星期之后,这些凝聚了他所有希望的水萝卜就可以收获。 满囤看着屋子里拿破旧的板凳当书桌,蹲在地上读书的弟弟们,看着堂屋当中断断续续漏雨的棚顶和被雨水阴湿的墙体,只觉得这一次出门任重道远。 第二十七章 黄狗一路低头追踪着野兽留下的踪迹,从一丛蘑菇嗅闻到另一丛。 一帮人蹑手蹑脚跟在后面,已经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一个上午,这会儿已经把同一段路线绕了好几遍。终于,柱子再也憋不住了,他把头上戴的柳条帽往地上一摔,直起身,大着嗓门开始发起了牢骚:“我说满囤,你家狗倒底靠不靠谱,咱们出来全指着它带路,它可别除了看门,其它都不行啊!” 满囤也从草丛里直起了身子:“吵什么,有野物也叫你给吓走了。这是老贺家猎狗下的崽儿,鼻子灵着哪。” “休息一下,等会儿再找。”从树林里又冒出来好几条身影。其中正好也包括了克生跟少梁。 满囤吹了个呼哨,黄狗就踩着轻松的小碎步跑到他脚边儿,安静地趴下来。这可不是他吹牛,它确实是条好狗。 昨天刚下过雨,他家的兔子圈里就添了九只皮肉粉红的小兔仔,他担心兔子圈里会来老鼠,就跟她娘商量养只猫。结果呢,她娘果断不同意养猫,紧跟着大大地夸了他们家大黄狗一通。原来他家的黄狗是条训好的猎狗,因着家里原先的猫跑丢了,老鼠多,才去猎户家逮来的。自从这只黄狗来家里,院里院外就再没见过老鼠。 所以当柱子他们这一次来找他进林子的时候,满囤寻思着地里泥泞下不了田,就答应跟他们进林子转转,顺便把它也领了出来。 刚下过雨的树林里有一股新锯的木头的清甜味道,混合着泥土的清新,让身处其间的少年们心神愉悦。当然,树林潮湿,他们得忍受成群的蚊虫。草丛里不时有小动物飞溜过草根,带起一串窸窸窣窣,偶尔也能让他们吓一大跳。 黄狗一直在前头领路,带他们走过的地段正好都是野兽时踩出来的兽径,几个人见着一上午的搜寻,连个野猪影子都没见着,也不再对能打着猎物抱什么太大希望。这么放松下来左右一看,立刻就有人发现了新乐趣。周围有不少枝头挂满浆果的小灌木丛! 雨水冲刷过的浆果带着晶莹的露水,散落在树丛里头,跟商场橱窗里的珠宝一样诱人。柱子一声欢呼,抢先伸手摘了一丛木莓,尝了一个,“嗯,甜的。”然后薅下一整簇,直接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大伙就都跑到柱子这边。他们身前身后是一整片的木莓丛,因为这里常年没人经过,长得很是旺盛,熟透的果子黑红黑红,引得大家有样学样,都直接摘了小果子往嘴里丢。 一伙人说说笑笑的,突然有人叫了起来:“松鼠松鼠,嘿,跑过去了,是地松鼠。” “看这边儿,泥脚印!野猪的脚印……”很快就又有人喊着新发现。 “瞎说,这踩的五朵花瓣儿,明明是狗的脚印……” 于是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不过一时间大家的兴趣就又扑在找脚印上头。 黄狗还趴在原地,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不时还竖起耳朵警惕一下。 满囤也跟着摘了一大捧木莓果,打算带给小四他们当零嘴吃。 山里头野生的浆果很多,可惜他并不认识,也不敢乱摘。这帮人倒是认出不少野果来,只是现在时节不对,能吃的种类不多。 克生指着野藤上米粒大小的绿色果串对着少梁叹气道:“咱们没口福啊,这么多的山葡萄,都才刚挂果。” “真不是时候,等长熟了咱们也得回去了。” “叹什么气,回头给你一瓶山葡萄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满囤在不远处听着,突然心思一动,看来这山葡萄倒是个好山货,等到葡萄熟的时候他过来收了,也能给家里添上一笔收入。 满囤正在心里盘算着呢,对面两人那边儿倒是出了状况。 少梁这会儿自己发现了个黑乎乎的地洞,蹲在边上正努力想扒开洞周围的枯枝,“过来帮我拿着。” 克生只好过来帮他拎着□□,不屑道:“一个破兔子洞,有什么可挖的,兔子早叫咱们吓跑了。” 少梁也是无事可做,只是拿着捡来的木棍挖洞打发时间,他就这么蹲在树影里一边扒地洞口一边往里捅,突然冷不防从里面窜出来一个跟黄狗那么大的黑乎乎的野生动物,树林里光线不足,两人都给吓了一跳,结果谁也没敢去拦。这东西三窜两拐就溜出去十几米远,眼看就要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所有见着黑影的人都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他们甚至都还没看出来那是一只什么东西,就得这么让它溜了。 黄狗却嗖地跳了起来,弹出一条直线,紧随黑影追去,然后两只动物就在草丛里头滚来滚去,惊飞了周围的一群野鸟。不一会儿,就传来尖利的哀鸣声和黄狗胜利的汪汪声。 柱子离得最近,也拿了根木棍小心地凑了过去,然后兴奋地冲着大伙儿喊了起来:“快来快来,抓住了!嗨,这狗灵了!” 满囤这时候也跑到跟前,黄狗见着他过来叫得更响亮了,在它边上,一只豪猪倒地抽搐,喉管那里还在往外冒血。 满囤赶紧先把自家的黄狗抱了过来,上下一打量,还好没受什么伤。然后悄悄从空间取出个水煮蛋喂给它做奖励。 柱子跟他伙计已经一人抬着一条后腿儿,把豪猪拎到了平地上。一伙人围着看热闹,不时啧啧称奇。 少梁这会儿真正高兴起来,正带着微笑跟克生在一边儿说悄悄话,脸上表情很是得意。 柱子就摩拳擦掌,表示自己也想带着满囤的狗到处转转。满囤觉得能抓到一只猎物已经是撞上了天大的运气,就建议大家趁着豪猪新鲜,早点儿带回去处理,顺便看看来时自己下的套子,万一套住东西,回得晚了也就挣脱了。 这个建议很快就得到所有人的响应。因为除了黄狗,他们谁也没本事去抓野物。回去的路上,黄狗又一次跑在大家的前头,在众人的期待中,又叼回来一两只野兔,获得满堂喝彩。 不过野兔显然是它收回来而不是抓回来的,因为兔子身上都带着套绳。有一只绳子结实,还是靠满囤自己去割了下来。 热热闹闹的一场打猎圆满结束,没有空手而归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两只兔子满囤没拿。从窑厂的管事儿人口里,满囤已经打听到克生少梁二人专门跑去给自己的照顾。 好在今天黄狗给他争光,不然自己还真没办法继续在这帮人跟前冒充那个敢进山敢斗狠的少年英雄。 中午的时候满囤把进山时顺便采到的野蘑菇野木耳交给王氏。 木耳放到院子里晒了,蘑菇做了菜,为了庆祝家里添了九只小兔子,他们家中午吃的是一大盘野蘑菇炒鸡蛋,一大碗蒜泥黄瓜,配的是一锅白面馒头。馒头是柱子送过来的,听说还是村长家蒸的,满囤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收了。 王氏已经不再因着满囤跟陌生人来往一事疑神疑鬼了。满囤也没提别的,只讲了今天打猎的事情,她除了唠叨几句劝他不要进山小心受伤之外,也不做勉强。 中午全家吃白面馒头,这对他们家来说还是件挺奢侈的事情。不过王氏也想开了,满囤现在有出息,能自己干活自己挣钱,她们家以后有的是好日子。更难的时候她也挺过来了,现在吃白面馒头算什么,她儿子可是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以后家里天天都有白面馒头吃。 而且这是他儿子堂堂正正赚回来的,啃着当然香甜,她当娘的脸上也跟着荣光。 家里的黄狗也趴在饭桌底下,啃着满囤给它的一小块儿白馒头,满意地摇着尾巴。 ps:别问我为啥发现豪猪的是少梁而不是黄狗,我只能说满囤家的黄狗比较擅长演戏。 第二十八章 等满囤又一次下地的时候,田埂上移栽的那十几棵玉米正舒筯展叶地迎接他的到来,只有一棵没栽活,但那是因为栽得太靠边,结果被雨水给冲倒了,根部裸露,现在已经脱水成了干黄的柴禾。其它情况一切正常。 确实,这些玉米根须完好,此时季节适宜,土地肥沃,万没有移不活的道理。 原本只能当饲料的玉米秧又可以重新长回地里继续结玉米,在收获意外之喜的同时,满囤也发现了利用随手空间的新方法。 这些日子,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不停地拉着板车在村里四处转悠,瞧瞧东家种的红薯、看看西家种的白菜,有时候走到老大家的地边儿上,还顺带着帮他浇浇地。 村里种萝卜种白菜的人也不少。当然,种的是普通的胡萝卜、白萝卜和大白菜,现在也正是间苗的时候。满囤这些日子也把村里人认得七七八八,只要老乡们打个招呼,他就下地帮着干活,当然,干完活就顺便跟老乡要一些剔下来的萝卜缨跟白菜苗拿回去喂猪。 萝卜缨子根本不值什么,老乡们通常都要送他好几大捆。白菜倒是被砍断根须的居多。满囤只好在帮忙的时候尽量自己动手整颗的拔白菜,为此还常常被老乡们笑话,喊他榆木脑袋。 间苗间到后期,老乡的地里剔除下来基本都是长得过密的壮苗,只要水肥适宜,一样可以茁壮长成。他自然不舍得拿根须完好的萝卜白菜苗喂猪。这批菜苗要保留到他家收了玉米后,就直接栽种下去,冬天的时候他们家可以跟别家那样收萝卜白菜。 就这么东家几百棵西家几百棵,几天下来,空间里存的菜苗数量和种类超过村里任何一家。 当然,见得人多了,总也会遇到些个背后说风凉话的,也有觉得自己家日子比较好而讥笑他们家穷困的。 满囤也只是笑笑就走开了。他哪有时间去跟她们扯东道西呢。 王氏现在也不怎么往地里去,她得忙着照看满囤的新菜地。 菜地就近开在家门口。她真怀疑她儿子上辈子是不是逃过荒,门外头除了碎石新铺的小路外,到处都是满囤开的新菜园子。 不仅如此,满囤还在各个园子里面胡乱洒种子,简直是有什么种子都一股脑的播种下去,压根就不看看是不是季节。 王氏跟他说了几回,可也没见着她儿子把哪一句听进心里去,也就随他去了。年轻人嘛,不吃几回亏,去哪儿长记性。种子倒不值什么,就让他白费力气去吧。 刚冒头的那些巴掌长的小苗子,说实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认不仔细。她只是在满囤忙得顾不上的时候他除除草,松松土。满囤种起来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候这片苗子眼看着就要拔节添叶子了,结果第二天一看,咳,不知道这苗子怎么惹到王满囤了,一家伙全给拔没影儿了。 有些菜苗长开了一看,根本就不是大夏天长的东西,不用说,过不了几天也得让王满囤给拔没影了。 但就这么拔了种,种了拔,这整片整片菜地始终没空下来过。 == 王氏前些日子为着满囤盖了新兔子圈的事儿,特意放了二十个鸡蛋让母鸡抱窝。当时一下子没有凑够二十个整数,只好跑到村前面的牛珍珠家里借了十个。 说好了隔天还上,可是中间下了一场雨,她家的鸡就没能下足十个新鲜鸡蛋。王氏想拿新鲜的鸡蛋去还,于是就耽搁了一天。 结果早上吃罢饭没多久,牛珍珠就急吼吼地找上了门。 牛珍珠打心底觉得王氏是不是过得揭不开锅了,才来借的鸡蛋?跟左邻右舍一嘀咕,大家就鸡一嘴鸭一嘴的就着王家往日的贫穷聊了半宿,结论就是这个王寡妇是打着主意要占她的便宜,不然过得不好借点粮不完了,干嘛要借鸡蛋。 牛珍珠就立刻坐不住了。 结果第二天左等右等等了一天,不见王氏来给她还鸡蛋,她这心里就是一通乱鼓,十个鸡蛋呢,自己家孩子都舍不得吃,哪能叫别个给诳了去。 所以她起了个大早,做了饭打发她男人下田,孩子们送到了别人家,就直接爬到坡顶上的王家小破院了。 走得越近她就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你瞧瞧他们家这穷的,连门口这点儿地都点了菜苗,好嘛,十几米长的菜架子,还扎出来两排,愣是没有一棵挂了果的。 这也不怪她不讲情面来开口讨还鸡蛋,她们家今年收成不错,仓里粮食吃不完,只要她开口,借出来个百十斤的,没问题。 可各家的鸡都是有数的,每天下的鸡蛋就那么多,小孩子们天天馋着鸡蛋,哪能让人一借就借没影儿了呢! “芬儿啊,我珍珠啊,有些日子没过来坐了,进你家瞧瞧,”牛珍珠一进院儿里,没见着王氏,心里更是窝火,嘴上就不客气了:“也不见着你来家,想着你是不是打算着不见我?” “大娘这是怎么说话的,”满囤正好自己在屋里忙活,听见来人立刻出来接话:“俺娘正领着我弟儿们在后头收拾菜园子,有啥关紧事儿跟俺交待一声,回头我跟俺娘传到。” 王家院子贫寒,向来没人主动登门。满囤看着眼前的大娘,也不知道她是为个啥事儿一大早的爬山坡。 “俺是过来看看,你娘管我这儿借走了十个鸡蛋,”牛珍珠一边嚷嚷着一边围着他家院子东瞅西看。还特别多看了两眼家里的鸡棚。 满囤就很烦这位一大早没事干专门来找事儿的。王氏跟他讲过给他养小鸡的打算,但没提借鸡蛋这一出。估计是前天鸡蛋没凑够,管人借了几个。这才刚借过来,怎么这人就追着屁股来家里了? “大娘,俺娘多会儿借的鸡蛋?”满囤就故意问她。 “哦,那倒没多会儿,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一下子借了这些个鸡蛋是做啥事儿使唤?” 满囤心说俺娘要孵鸡蛋的事儿连我都说了,没道理不跟你说清楚你就往出借,这村妇倒底是来干嘛? “大娘,俺家母鸡抱窝,临时凑了些个的鸡蛋,很快就还了,你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有啥要紧的急事就直接跟俺交待一声。” “啥事儿?你娘借了我十个鸡蛋,明明说的是昨天还。”牛珍珠看着家里确实没人,也知道自己是白来一趟,就对着满囤不客气起来:“我看是不打算还了吧?明明家里穷得跟啥似的,还非得打肿脸充胖子,借什么鸡蛋!十个鸡蛋够你们吃几天?这么小也是嘴馋,都让你们娘惯没了样了,就你们家这样,也只配吃窝窝头就咸菜!” 满囤立刻就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有心教训她两句,可远远的却瞧见她娘往这边儿回了,只能压着火气,冲这叼嘴的村妇问道:“出个价,我买了。” 牛珍珠可没见着王氏要过来,还在那里嚷嚷得过瘾:“你买?你拿什么买,十个鸡蛋呢,煮好了拿到镇上就是一块钱,结果倒便宜了你们这帮光会吃嘴的” 话没说完满囤已经利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拍她手里:“大娘你就别在这儿吵吵了,影响我家母鸡孵蛋。” 牛珍珠突然看着这么个半大小子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块钱出来,一下子觉得手里的钱轻飘飘的,她一天到晚一分钱恨不能掰了八瓣儿的花,怎么这王家穷小子就能痛痛快快拿出一块钱买几个生鸡蛋? “还是大娘你觉得这事儿还非得跟我娘商量,或者再叫别人知道?” 牛珍珠恍恍惚惚地这会儿才发觉自己没有受骗,不过出了几个鸡蛋,却可以白白得了一块钱,这可是个沾光的事儿,满囤把话一说,她也就趁势扭了身子,还没忘了给自己找点脸面:“我才不在乎这几个鸡蛋,我这是给你们家帮忙。”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快快地溜走了。 这一大早就这么让人难受,唉,这可怜又可恨的乡亲,这无奈而又可气的穷困。 (哇靠,把这个丑角写的这么恶心你们会不会因此弃文?担忧中) 第二十九章 等王氏绕过后院进了大门,牛珍珠已走得快望不着背影了。 王氏就故做平静地进屋,装成一副回来喝水的样子,但她两手虽然放在身侧,但还是紧紧握拳,浑身也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听见了最不堪的那几句,给气得不行。 满囤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话来。他不知道王氏都听见了多少,而且这乡下长舌妇人的确出言恶毒,叫他一时也没有能拿出来安慰王氏的话。 当然,听了一辈子的风言风语,王氏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打屋里转了一圈儿,稍稍平静了一些,就喊满囤去把在后院帮忙的小的们喊回来。 除了小七,几个男孩儿们一人背了个破篮子,里面有锄下来的杂草跟剔下来的菜苗,小六的蓝子里还有收回来的豆角跟新黄瓜。 这几个回家撂下篮子就跑到门口玩去了。院子里还是他们两人。 看着王氏心头窝火强忍委屈的样子,满囤心里也不好受。唉,这帮又穷又无知的愚妇,为着针尖尖大点儿的利害,都能这般咄咄相逼,真是老天爷给了一张嘴,只叫他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左右不过一块钱,平白受了场闷气。 自己在上一世听多了金钱买不回尊严的话,今天才叫自己活生生见着了为着一块钱,三个人统统把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要是自己早点出来把她打发走就好了。王氏养小鸡也都是为的自己,满囤只恨不能此刻就叫这地里的萝卜全长了出来,叫他立时带到城里卖掉换钱,然后给他们的老宅盖起高楼深院,再听不见这些鸡零狗碎。 “娘,过两天咱们家的地就能收萝卜了,等我拿到镇上去卖了,咱们换点儿啥回来?”满囤左思右想,也只能用以后的好日子来安慰伤心的王氏。 “换啥?换块儿大抹布,堵了牛珍珠的破嘴。”王氏心里不痛快,听着满囤的话也提不起精神。不过倒叫自己的气话给逗笑了:“就去给我买抹布。” 满囤见王氏把怨气说了出来,也觉得轻松一些,这些话要是总闷在心里才真正要闷出问题来。他又冲王氏挤挤眼:“那娘,除了抹布还再买点儿啥?” 王氏刚才也是随口的气话,说完了也仔细寻思着家里短了哪些个必不可少的东西,正好让满囤从镇子上捎个回来。 王氏一连说了几样,无非是灯油食盐火柴肥皂这样生活必需品,关于她自己用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娘,现在天热,我去镇上捎块儿时髦的布回来,你做个短袖凉快凉快吧。” 王氏一下子笑出了声来:“捎什么布哪,你娘都一把年纪了,穿啥不一样。” 然后又充满怀念地回忆道:“你娘年轻那会儿,你爹回回去镇上,都给俺捎块大花布,叫一帮子小媳妇们馋掉了口水。” “哼,那时候傻珍珠还不会数数嘞。” “现在娘也不要花布啦,娘只要你们一个个的都娶得上贤惠媳妇就成了。” “小三儿给我好好读,将来娶个城里的媳妇,叫他们一帮木头脑子的愣子们眼馋。珍珠家的老幺,跟他娘当年一样笨蛋,看到时候谁肯嫁他。” 王氏说起年轻时候的往事,眼睛里也有了光彩,话也多了起来,东家西家的,跟满囤两个一边摘菜,一边聊到晌午,末了还加了一句:“满囤你乍这么乖,娘跟你讲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你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坐得老老实实。” 满囤立刻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唉,娘你一啰嗦我就腿软,想跑也跑不起来,想溜也溜不了,只能蹲你跟前。” 王氏就又让他逗得开心了一回。 转身就去焯豆角了。 豆角现在正是应时,一天能摘几大捆。一时吃不完的,就要蒸过之后晒干了收成冬菜。 灶房里头大锅烧着沸水,加上天又闷热,两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王氏赶了满囤几回,满囤捞完最后一把豆角,才离开灶房。 中午的时候每个人都分着两个水煮蛋。 满囤偷偷在心里叹气,王氏心里的火还没过去呢,不然哪舍得大中午的这么吃。 满囤就只能拼命的在这几天里到四邻近的村里给人重修猪圈。 修猪圈这种小活,泥瓦工看不上,也不挣钱。村里人都穷得响当当的,能给满囤的也不过是自家地里的杂粮,田里的新菜,能拿出鸡蛋跟咸肉的人家都属于日子过得很可以的中等人家了。 不过现在正是长蔬菜的时候,多数都送的是田里的菜,满囤每回收着的蔬菜都是整车整车拉的,等轮到他的萝卜地收获的时候,空间里存的菜都够他们家吃一整年。 最后五天,满囤每天吃罢晚饭,都要往自家地里转上一圈。他的种下的萝卜苗现在迎风见长,几乎一天一个模样。每次巡视完菜地,都让他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喜悦。 满囤倒经常躺在他高高的田块上忘记时间忘记自己。他身边是绿油油的菜地,自然、新鲜、充满生机与活力,头顶上红通通的火烧云铺满半个天空,远处高山密林,田里夏虫咝声,周围的一切辽远而空阔,唯有他与他的田地,渺小而又真实。 但是在萝卜就要成熟那一天,满囤再没了宁静与淡泊的心情。他的萝卜田被毁了一整片儿! 在发现田里好端端的菜被啃坏的那一刻,王满囤气得简直要发疯。萝卜虽然才种下不到一个月,但一家人在其间花去的心思、洒下的汗水无法计量。结果、结果好好的眼看着就能收获幸福的果实了,却被拱秃了三分地。 是野猪干的。从满囤开垦这块地到如今,野猪从未现身过一回,但在萝卜收获前两天,它们嗅着味道找到了地头上。 野猪不比野兔,在萝卜快长大的时候,满囤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大量的套子,随着萝卜越长越大,套中的兔子也多了起来。虽说兔子可恶,其实顶多也就啃个三两棵,还多半只啃几口萝卜缨子,对收获是不怎么影响的。 但野猪就不一样了,一晚上就拱坏了三分地。这还是在单头野猪出现的情况,如果来的是一群,那他这块儿地就别想再有收成。满囤看着被扒得七零八乱的田埂和所剩无几的碎叶,简直恨到不行。他所有的心血,竟然被毁得这么迅速。 他不由得想起了克生少梁他们背着的猎枪。他也曾有持枪证的。有一刻,他几乎要冲回去把猎枪借来,痛痛快快地把野猪杀个干净。 不过他又没有这么干,愤怒让他失控,但四野安静,又让他能够平心思考,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带枪打猎不是什么明智的方法。即使他能找到林子里的野猪,也不能保证把所有的野猪全部杀光。 野猪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今晚还会再来,如果今晚不能啃光这片田,那么它们明天会继续来。 当满囤再次望向红通通的天空,残阳如血。他希望这是未来某一天他手刃这帮四脚强盗后留下的画面。 就这么放任大田被毁他是不能甘心的。满囤盯着自己的随手空间,一怒之下把这么些天收集起来的荆棘全都放了出来。他每天都随手收集荆棘,原打算等家里的大田改造完成后,围在田边遮人耳目。现在,他只能希望它们足够尖锐,能够挡一挡野猪的贪婪。 满囤放出的荆棘丛不仅围住了萝卜田,也将所有大田都围了起来。不是围了一层两层,而是用两米厚的荆棘墙把田块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除非是用空间收出一个洞来,不然连他自己也进不去。 至于防不防得住,那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了。满囤布好了防护墙,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王氏看着他两手鲜血的回屋,也吓了一跳。 “没事的,娘,都是荆棘扎的。” 王氏打量了他的周身,看着身上倒是没事儿,就唠叨几句,然后给他清洗了伤口,用净布裹了,一边儿埋怨他做事不小心,一边儿又心疼他不该去种地。 末了还是那句话:“好好看看书,开学了就赶紧到镇上去才是正经事。” ps:应该让野猪拱完满囤所有的田才符合剧情的戏剧性,不过这么干太狠绝了,没下得了手。我果然是亲妈。 不过争取下一次情况让满囤比这更惨。 第三十章 夜里他惊醒过来好几回,一会儿梦见他举枪挡在野猪跟前与它对峙,却不留神被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另一只野猪顶翻,猎枪脱手而出,所有尖利的镣牙都冲向他的咽喉。一会儿又梦见数百头的豪猪如同失控的鼠群,横扫了整个后山,庄稼、绿草、树丛,片甲不留。 白天劳作的疲惫让他一次次又沉沉睡去,而心头的疑虑化成逼真的恶梦,又一次次把他惊醒。再后来,恶梦中出现的再不是青山绿水农家田园…… 啊,他又一次成为了在绝望里挣扎里沉沦的王嘉诚…… 绝望的眼睛。 他的周围到处都是绝望的眼睛,如同海浪里翻卷的泡沫,他的绝望不过是其中一粒,被快速吞没在绝望的深海,犹如跌入生者的炼狱……哭喊、哀求、嘶吼。 满囤就这么直直地睁开惊恐的双眼,之后,无论再怎么疲惫与困乏也没能能把他催眠,他睁着眼睛直到三更鸡鸣,五更天亮。 清水洗了把脸,满囤连饭没顾上吃,就一口气跑到了地边上。 晨光的清辉照着他的地块,把它衬得更像是座荆棘堡垒。满囤先绕行一周,没有发现哪里被拱出洞来,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然后把荆棘围墙收了个大口子,自己钻进去察看庄稼。 谢天谢地,一切正常。 满囤跪倒在田里,把脸深深埋进土地,眼泪浸到了土中。啊,太好了,新鲜的空气甘美的朝露、肥沃的土壤和生机勃勃的菜苗都是真实的。他可以碰到,他可以触摸,他还可以收获。 这些东西真正说起来都毫不起眼,却神奇地帮他挣脱了无边的恶梦。 于是在这个清朗的早晨,勤劳的农家人都已经背着锄头开始下地,满囤却趴在他的菜地里睡得天昏地暗。 靠着荆棘丛,萝卜们安全地迎来了收获期。满囤没舍得把它们全都收回来,而是拣着大棵的先拔了一批,准备带到外面试试,看看好不好卖出去。 然后回家把一家老小都喊来了地里。 不管多忙的时候,收割都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开心事。满囤当然要带着全家人一起动手。 傍晚王氏提前做了早饭,大伙吃罢了饭,把碗一丢,就趁着日头偏西山风吹过的那点清凉,兴冲冲杀到了地里头。 饶是王氏种了一辈子田,见着荆棘围墙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奇怪了。成熟待收的菜地牢牢吸引了她的目光。 随手捡了棵缨子拔出来一看,嘿,这萝卜长得喜欢人!鲜灵灵的绿叶子,配着巴掌长的萝卜头,红艳艳的皮色赛过胭脂,光丢丢的也没什么根须,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王氏笑吟吟地喊了冬子过来跟前,从水罐里倒些清水冲掉泥土,掰断一瞧,白肉晶莹,汁水饱满,一股鲜辣的味道直扑鼻孔。 手里的半截给了娃,另半截她自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一股清甜,些微辣口,正是顶好的凉拌鲜菜。 “好小子,没白费劲儿,一会儿拔了先给啥亲戚们都送去尝尝鲜,咱村里几辈子只种那几种,结果倒叫咱家种出了新花样。还有你龚大伯家,还有柱子家……” “还有牛珍珠家,”王氏叉了腰,眉毛眼睛都笑开了花,“也送给她家,叫她这没见识的傻婆娘好好看看,咱们家的娃子有多能干。” “秋贵,你别去给我胡乱揪叶子,把小萝卜揪秃了,娘可要来拧你的耳朵!” 说罢王氏又喊着满囤的名儿,情绪高昂:“去,去地边儿上歇着,地里的活娘给你干。” “哪有小的们歇着让娘自己干的道理,来吧,冬子、春来、雨来,都过来干活,秋贵儿,来哥这边儿,哥给你唱小曲儿。” 秋贵手里还揪了一把的萝卜缨,巴巴的跑了过来。 “傻蛋儿,哥唱小曲儿难听死了!”小四立刻带着另外两个弟弟跑他娘那边儿帮忙去了。 王氏倒底是做了一辈子农活,拔出来的萝卜比满囤自己选的那一批还好,拔得也比他快。 满囤自己不想让她累着,也卯足了劲拔个不停。 小四头先跟着帮忙,跟王氏屁股后面把拔下来的萝卜拎到地头上,后来看看也学会了,自己有样学样地开始吭哧吭哧跟个拔河比赛似的往外薅。拎萝卜的活就交给了小五小六。 秋贵儿跟着满囤,满囤叫他把拔下来的萝卜上头的缨子揪一揪。一来他也有事可做,二来这活也不重,他呆在这里也有个玩儿的。 将近三亩地的萝卜缨,一个上午就过了一遍。大家因为兴奋,拔出来的数量远远超过大板儿车的载重。好在满囤时不时的往空间里装着,才没让王氏为怎么运回家而发愁。 最后王氏就听着满囤的话,把打算送亲戚们的一堆先放到板车上,让小四挨家挨户的送过去尝鲜。 剩下的一大堆,满囤要趁着新鲜拉出山去卖掉。所以品相一定要好看。 王氏就一边笑话他爱做怪,一边很麻利地把多余的萝卜缨子摘一摘,八个萝卜拿草绳捆成一捆,末了看看整整齐齐的一捆萝卜,红是红,绿是绿,感叹道:“唉,我儿子种的萝卜就是漂亮,这么好的一捆,怎么也能卖五分钱。” 王满囤一听这价钱,差点没吐血:“娘,5分钱我哪儿舍得卖啊!” 王氏就把脸板了起来:“咱们庄稼人,要实实在在。我问你,你买种子花了多少钱?” 满囤当然不乐意说我的种子是老乡白给的,就回话道:“娘,种子可不便宜,花了六毛钱呢。” “哟,这种子可够金贵了。”王氏有点吃惊,但是接着又说:“你看看你,让娘捆这么小的捆,还把萝卜缨子都摘下去,人家买回去想喂个鸡都不成,5分钱已经不少了。” 满囤反驳道:“娘,这萝卜捆已经很不小了。” 王氏一指萝卜堆:“这么些萝卜,还不够你的种子钱?” 又一指萝卜田:“这萝卜才新长成,娘看着有好些萝卜个头还小,不舍得都拔了,你瞧瞧这地里,还能再收这么一大堆,你呢,吃点儿苦,5分钱拉去卖了,挣个零花钱也就成了。可别油嘴滑舌去坑钱,叫别人家笑话咱。” “听你的,娘。”满囤嘴上应承,心里不以为然,他肚子里已经打好了小算盘。 一大堆的萝卜要捆扎整齐也极耗时间。满囤想了想,把他的弟弟们也安排了进来。 小五负责把萝卜拎过来,满囤专门扒萝卜缨子,小七负责把大小一样的八个一组摆到一起,王氏负责打成捆,小六专门管着把扎成捆的萝卜整整齐齐地再摆回地头。 这么一来多了帮手也提高效率,满囤顺便还能把萝卜缨子偷偷塞回空间里当饲料。 饶是如此也忙到了月上中天。王氏看着还剩下不多的零散萝卜,交待满囤自己看着捆了,就带着孩子们回家休息了。 说来也喜气,他们在田里又是拔又是剥的,可能是把萝卜的味道传了出去,结果满囤拉着空车回来的时候,可就在田边上捡着了好几只野兔。一来是小四现在做的套子扣更精巧,二来就是这味道太招兔子喜欢。 “瞧,你个小贪财鬼,这不,给你送钱的来了。”王氏听说套中了三只兔子,又是一番欣喜:“我明天炖一只,另外两个你拿去换钱,记着给冬子买糖吃,不是你弟的套子,你上哪儿逮兔子哟。” 满囤就冲着小四乐,小四站在门缝那儿冲他挤眉笔弄眼:“买六块糖哟,再来点鸡爪子,咱家大黄狗最爱吃呀。” 收回菜要趁着新鲜才能卖上好价钱,王氏看着满囤小小的身板拉着一整车的萝卜,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她跟在车后头推着,一直把满囤送出村老远,才不得不回去。 “孩儿,夜里走路要小心。” “困了就把车推到路边上睡一会儿,车上有席子跟被单,你可记着盖住肚子。” “出门小心,万事忍让,别让娘操心……” 满囤心里温暖,却不由替村里种地的人难过。他自己好歹有个空间,不用受赶路之苦,但这一村的乡亲祖祖辈辈从来都是咬着牙肩扛手挑地跟外面做交易。他们终年勤奋,却日日穷苦。 现在,这样的情形是该有个尽头了。 第三十一章 == 满囤带着空间里的时令蔬菜匆匆赶路。 新拔的红萝卜、自家菜园子里的长豆角、山上采下来的野蘑菇、别家送的红薯叶子、南瓜尖、青菜、菠菜、茄子、菜花、各色豆芽等等,足够他自己个开个菜市场。 同是星夜赶路,但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半夜往荣光镇跑去的时候,自己心里憋着一把劲儿,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挡不住。 但这一次,他独自走在野路上,心里又不是那么冲动,附近荒无人烟,也没个手电筒照明,不管走到哪儿都有黑黑的影子跟着自己,越走就越觉得心里发慌。偶尔哪只夏虫叫得响亮一些,都能叫他把手里防身的木棍给举起来。 他应该在后半夜赶路才对,这样走一段时间东方就开始露出些青色的微光,再坚持坚持天色就带着鱼肚白,也不那么害怕。 但现在是前半夜,他就觉得自己越走越偏僻,越走天越黑,想点个火把举着,却苦于空间里没有火柴。 无论如何,满囤暗暗给自己打气,坚持住,走完这一回,换了需用的东西,以后好好计划行程,再不走夜路了。 就这么一路走着,脸上淌着热汗,后背挂着吓出的虚汗,翻过了三道山,绕路到张家口村的东北方向,跟荣岗镇恰恰背道而驰。 这是他根据头一次出远门的记忆、上一世的地理常识、在各村无意间打听到的消息外加他自己的猜测,推测出来的方向。那条长长的道轨应该也经过这里,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可现在正好夜深人静,火车赶夜路也会不断拉汽笛,只要跟火车的距离不超过三里地,是不容易错过的。 尽管这一路上不见村庄,尽都在提心吊胆,但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么进城的时间可以省下七八个钟头。 所以他竖起了耳朵,一次次分辨远处的响动到底是路过的野兽还是隐约的汽笛声。 这天晚上这道铁轨上有三列过路的火车。尽管他拼命地跑向汽笛的方向,无视脚下的所有障碍,仍然错过了头一列,而且还扭伤了脚腕,不得不痛苦的听着第二列火车轰轰驰过。 这时候王氏教训的话语很自然地在他耳边回响。满囤不由在心中苦笑,已经三十岁的人了,还在借助长辈的叮咛寻找力量。 摸了摸丢到一边的木棍,扭扭伤到的脚踝,好在扭得不重,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就又能重新站起来。 接着又摸黑找到了能下到铁轨旁的土路,又来来回回的找像上次那样方便跳车的高地。 但说起来容易找起来难,容易跳车的地段就像沙漠里的绿洲一样难寻,要不然上次那里也不会聚集了来自几个村的年轻人。 满囤干脆放弃了再找的打算,故技重施,又搭了临时的跳台出来。因为仅供自己临时使用,比上一次搭得还要简陋。 当然,很顺利地登上第三列火车,然后拿出铺盖卷,在火车单调哐当哐当声里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硬要说他对这种出行方式有什么感想的话,王满囤只能说有火车可坐的商务旅行比徒步穿越要强上一千倍。 他在晨光中醒来,远处的城市已经初现轮廓。高楼大厦还没有建设出来,但高耸的烟囱在不管不顾地恣意吐着黑烟,跟后世没什么区别。满囤在离城市最近的地方跳下火车,跑到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坐到了市中心。 钟楼显示现在是早晨八点。 窄窄的柏油马路配着稀少的过往汽车,行道树的绿荫正巧遮去夏日的噪热。老乡赶着骡马车送菜,也见着不少师傅拉着板儿车运煤。上班的职工踩着自行车飞快地赶路。没有红绿灯,没有堵车。空气很不错,人们都清贫。 随便沿着条街道穿行,很快就听到了升旗仪式的广播,左右一瞧,不远处有一所小学。原来今天是个星期一。 小学门口已经形成了临时的早市,家长们送完孩子,还可以顺便买回当天的蔬菜。 满囤绕着小学门口自然形成的露天菜场走了一圈,摇了摇头,这里的菜很新鲜,应该出自附近的菜地。菜价也很便宜,诚如王氏所言,一捆五分钱的话,他的萝卜在这里肯定很有市场。 再贵就不行了。这个年代的物价消费水平普遍不高。 他空间里那些老乡送他的菜倒是可以五分钱一斤给买了,但是即使是平价菜,在这里卖也是不合时宜的。 满囤转了一圈就已经发现了,家长因为经常买菜,跟菜农们都已经有了熟悉的关系,彼此打个招呼,一笔小买卖就做成了。因为关系良好,有时菜农也会不计成本地给他们一大把鲜菜当添头,或者家长们一时忘了带钱来,打个招呼就可以先把菜带走。 满囤是没有这个优势的。 他要想在这里卖菜,就得远远找个没人的地方取了他的板车,然后杀退了马路上买菜的家长,挤开路边儿摆摊的菜农。当然,这还得是他真有办法把板车拉进挤来挤去的人群才行。 当然,放弃板车也可以,他只要用被单兜一兜蔬菜背过来,也能挤进去占个角落开张卖菜,不过这里唯一能选择的摆摊场地就是角落里的角落,紧贴着公厕的一块空地。这么一来他自己上厕所倒是很方便,但想要卖菜就困难了。 这里不行。尽管现在才早上八点,但对这个露天早市来说,他是来晚了。 不过城市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多。 满囤沿着马路继续溜达。这条街上不仅有所小学,过了两条马路之后他还见着一所中学。不过中学门口没人摆摊卖菜。 但小学跟中学这间的这几个路口,往里面走不多远就能看到各个胡同。沿着小胡同进去,就分布着不少家属院。很快,满囤就见着一个十字小街,这里面拉着板车的菜农很多,拎着篮子转悠的老太太也更多。 很明显,这里是几大家属院的聚集区。满囤想了想,没有取板车。而是找了个紧挨着早市的小卖部门口,跟人打了个招呼,开始给自己搭卖菜的台子。 这块地段正对着一百米外一所新建成的家属楼,不过因为身后有一条污水沟,飞着不少蚊虫,所以这里摆摊的人不多。 但满囤眼尖,他看着有一位大伯拉了满满一车的小青菜,正往这个方向走来。显然别处是放不下他的大车的。 青菜很新鲜,大伯又有意往他边上停靠,这么一来只要有人买青菜,他就可以借势把自家的菜给卖出去。 台子也好搭,他装成捡砖头的样子,迅速垒了两摞碎砖出来搭出个台基,上面架了块破木板,铺上厚厚的稻草垫,包裹得严严实实。上面摆了好几捆水萝卜,加上少少一点的花色蔬菜,台子下面塞了几个空麻袋,看起来鼓鼓囊囊,方便他打掩护。一抬头,拉车的师傅也走到了近前,正左右打量着要摆摊的地方。 “师傅,这边儿有空地儿。”满囤赶紧招呼着,顺便帮老师傅推了推车,于是两个人的菜摊就摆到了一起。 两个人都不善于开口招揽顾客,于是往这边儿走的人并不多。满囤的台子因为搭得不高,大家也没太注意他的萝卜。 不过没一会儿,这边儿又来了一位大婶,拉着一车的土豆冬瓜尖豆角,把菜摆到了两人左边儿的好位置上,开始扯着嗓子喊价,价格比对面都便宜,很快引得老太太们围了过来。 挑挑拣拣的时候,就有人瞧见那一大车的小青菜。有个大妈嗓子响亮,隔了老远问怎么卖。 老师傅一报菜价,大妈就扯着嗓子冲对面的邻居高喊:“李姐,来这边儿,这边小青菜最便宜。” 这一嗓子喊的,比卖菜大婶还洪亮,立刻,不止那位李姐,好些个大婶大妈就围了过来。 老师傅的菜的确又新鲜又便宜,围过来的顾客们就都开始掏钱挑菜了。 满囤夹在两车中间,自己的小菜摊也不显眼,而且也不吆喝。中间倒是不断有顾客问水萝卜的价钱,满囤报的是三毛钱一捆。而卖菜大爷的小青菜是五分钱两大捆,当然没人肯买他的萝卜。 满囤也不着急。这市场上没有卖水萝卜的,谁家餐桌上要想添个新鲜菜,他的摊子上是独一份儿,而且大家看起来也不是不稀罕,只是嫌贵,在等他降价。 很快,老师傅的车边上,买菜的人越围越多,左边那位卖菜大婶就着急了,开始吆喝着降价:“茄子便宜了啊,新鲜的大茄子,5分钱三个!” 这么一喊,往他们这边儿围的人就更多了。往家属院儿去的道路就这么被堵上了。 这时,正好有个拎着个蓝色布兜的退休老头儿低头路过,在人群里慢慢地往前挪着,看样子就住家属院儿这边儿,在外头转完圈儿回来准备回家。 结果一个没留神,布兜挂到别人自行车车筐上了,车筐上的尖角把布兜挂出个大口子,里面的一兜象棋棋子掉了出来,骨碌骨碌滚了满地。 第三十二章 棋子骨碌骨碌地滚了一地。这会儿人正多,棋子就让人踢来踩去,很快就散在各处。把个老爷子急得,满头大汗地念叨:“哎呀,我的棋子儿,我的棋子儿,别踢别踢都别踢。” 他身上没有别的兜,只拼命把能捡起来的棋子往口袋里塞,很快口袋里都是棋子,左手上拿着五六枚,右手里抓着三枚,再想捡却没地方放了。 这时候大家都在抢着买便宜菜,挤成一团,也没人关心几个破棋子儿。更没人去帮这个老头儿。 满囤就眼瞅着远远的有个棋子滚了过来,他赶紧起身去捡,却被旁边儿的人一推,差点儿坐地上,结果棋子儿就直接掉进了后面的臭水沟里。 掉进臭水沟倒是安全了,一会儿捞出来就成。但这老头儿急得不顾安危,自己蹲在人堆里伸手捡拾,有几下眼看着差点儿给人踩了。周围的人虽然不少,但都急着买菜,没人给老头儿帮忙。 满囤心里不忍,干脆起身过去,一边儿护着老头儿不让人撞倒他,一边儿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能见着的棋子都收进空间里。 然后把老头儿扶到他的摊位那坐着,找出王氏的蓝纹手帕,捏了四个角,把空间里收回来的棋子一个一个放到里头。 正在那儿背着身填棋子呢,老头儿在他背后突然一声大喝:“嘿,你干什么!”吓得他手一抖,又差点儿把棋子给扔到地上。 扭头一看,原来这老头儿正给他看菜摊儿呢。刚才他离开那么一小会儿,摊面儿上摆的菜就丢了大半,特别是水萝卜,只剩下一捆了,就那还有人掂记着拿,老头一抬头,给瞧见了,立刻一声大喝,那人讪讪地又把缩了回去。 老头坐在那里连声叹气,难受得跟什么似的,几次起身想四下再找找棋子儿,可还惦记着给人看菜摊子,扶他过来的年轻人倒是蹲在那里给他找来找去。 满囤左右看看,地面上已经没有洒下的棋子了,就捏着手帕放到了自己的摊子上:“师傅你别着急,数数看少了几个,回头配齐就是了,万一让人给踩伤了手多危险。” 老头儿一见着一大包的棋子,立刻开心起来,二话不说就一个一个捡出来仔细察看,一边儿看一边儿从口袋里掏出个雪白的手帕,坐在那儿仔细擦拭。 满囤趁着他专心数棋子,小心地走到臭水沟边儿上,拿个小木棍把掉下去的棋子给挑进了空间里。 等这枚棋子被他从空间里取出来时,已经干干净净,好像压根就没掉进烂泥里似的。 这倒不是空间有什么净化功能,而是空间收取的时候就只收取满囤心念里的物体,不收那些烂泥。 满囤自己也好奇,什么棋子这么宝贝,让这一把年纪的老师傅这么揪心。低头一看,哦,明白了。 他捡的时候只觉得棋子压手,现在一看,可不是么,竟然上好木料打出来的。做工规整,字体大方,因为长年摩抚,磨得光亮。与众不同的是棋子侧面刻着一圈儿五角星,背面光滑,不过上面刻了一首革/命诗歌。 蝇头小字,工工整整,笔法有力。再瞧瞧老师傅手里其它几枚,原来这诗歌也各不相同。 真是个别致玩意儿,难怪老头子弄丢了以后会这么激动。 满囤也不多话,只把那最后一个棋子放回老头儿身边,老头数到最后,高兴坏了,“没丢,没丢,一个也没丢啊!”然后小心地用手帕把棋子打成了个小包。 接着又不好意思起来:“孩子,真对不住你,你刚才帮我那会儿,摊上的菜都被人给拿跑了,你放心,老伯不让你为难,菜钱我出。” 说着就去上衣口袋里掏钱。 这会功夫,卖青菜的老师傅已经把这一拔顾客都打发走了,现在有空关心这边儿的事儿了,就搭了腔:“老伙计,我劝你还是别赔他钱,这小子可不地道呢,小小一捆萝卜,呶,就你跟前这个,敢要人三毛钱,他都蹲这儿好一会儿了,一棵菜也没卖出去。” 老头儿掏钱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票来:“三毛一斤也没啥,小伙子帮了我大忙了。” 满囤就不乐意了。 “老同志,我帮你是觉得你一个人蹲在人堆里不安全,怕被人踩着。你不用给我钱。我们家种着好几亩地,不差这一点菜。” 他从那一捆上揪下来一个鲜灵灵的红萝卜,拿水冲净了,一掰两截,又接着又说道:“但是我家的菜值这个价。” 然后一截递给了卖青菜的大爷,一截递给抱着棋子这位:“你尝尝看就知道。” 两人都很好奇地啃了几口。 “种得还不赖。”卖菜大爷点点头,啃得津津有味:“这么贵,谁吃得起。” “这种萝卜不常见啊,切了细丝拌成凉菜,吃着肯定利口。”老头儿点点头,很喜欢的样子。 然后先拿起自己破了口子的布兜,很挽惜地看着,说道:“唉,这布袋子是我老伴儿为了给我装棋子儿,跟着邻居学着缝的,缝坏了好几才学成。” 说着把布袋叠好收进口袋里,扭头跟满囤商量:“孩子,我看你出来卖菜也不容易,这样吧,让老头儿帮你卖菜,只当赔你丢了的菜,你看成不?” 满囤点点头,反正也没事儿,那就搬块石头让这老人家陪自己坐这儿吧。 老头儿先数了三毛钱出来:“孩子,你的菜味道很好,我老婆子肯定喜欢,我先买一捆。” 满囤就去菜台子底下拿新的萝卜捆儿出来给他。 “不,这捆就好,这捆就好。”老头儿很坚决地把少了一根的萝卜捆拿过来,认真地跟装棋子的小白包放在一起。 “小伙子,把你的菜都摆出来。”老头儿也不坐满囤搬过来的石头,往边儿上叉腰一站,底气十足的卖力吆喝起来,吆喝的还是个花腔: “东走西看买菜的大姐们看过来诶 这边儿可有你们买不着的菜诶 红皮白水晶,绿顶子可真新鲜诶 巧手细调往桌上那么一端诶 老的少的都多吃几碗诶……” 满囤坐在边儿上听着差点儿笑翻过去,敢情这老人家还是个票友。 他还从来没见着谁是这么吆喝卖菜的。 老头儿这么一吆喝,很快就有认识的大妈们过来跟他打招呼:“老赵啊,这么早就下完棋回来啦?怎么还在这儿卖起菜了!” “给我小老乡帮着吆喝吆喝,菜可是真不错,捎两捆儿尝尝?” “这水萝卜真新鲜,好多年都没见着卖了。” “三毛一捆这可不贵,只当给老家的朋友添点路费。”老头儿说着就去拿菜。 “老赵你可是出了名的会过日子,你看得上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来两捆,来两捆。” 满囤就手脚麻麻利地把两捆菜系成一串递了过来。他现在捆捆扎扎的都熟练的很。 “这菜下来就几天,现在不吃回头想吃也没有,小伙子,这上面儿的都给我,我中午给孩子们挨家送去。” 有位老奶奶明显是喜欢吃这一口,一个人就卖了一堆。她小孙儿儿帮她拎着。 这买菜呢,也就是这样,大家瞧着没人买的时候,自己上看上了也不买,就都等着降价,一旦有人要了,又使劲担心自己买不上,争着抢着要买。 满囤也照顾她们,买两捆萝卜的就送一大捆别的菜,买一堆萝卜的就送一捆萝卜。 随着买菜的人越围越多,他就没停下来过,不断地收钱取菜取菜收钱。 因为之前丢了菜,所以他现在钱都收进手心里,台子下面的菜早就卖空了,也直接从空间里拿。 满囤也不贪心,卖过几拔人后,就把空袋子往外一抖,表示没有了。后来的人就只能上别家买了。 只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卖出去了将近一百捆萝卜,挣了三十多块钱。他其实还想继续卖,但是再卖就得让人看出问题啦。 他把菜台上的稻草垫卷吧卷吧收到麻袋里,砖头块不方便收进空间,只好跟小卖部的人商量好了,搭成个小实台,让人家放花盆。 最后自己把麻袋往背上一背,木板夹在胳膊下面,就打算跟老头儿打个招呼离开。 这老头儿很奇怪,人缘极好,却听不出来有谁喊他的官称。站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说离开。 满囤是希望他离开自己可以继续卖,但这老头儿似乎铁了心要陪他到最后。(打完这句想唱歌,哼哼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老头儿看他今天的菜都卖完了,就问他明天还来不来。 满囤心里想了一下,就告诉这位老头儿,自己是跟着老乡一起来的,老乡那里有一车菜,不知道卖的好不好。 老头儿点点头:“孩子,你叫啥名字。” “王满囤。” “王满囤同志,你今天帮了我大忙,我不帮你多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你把你老乡叫来,让他把车拉到这道街第二个路口往左,再走过两个路口,那里有个后门,通着第二食堂,我二女婿在里面当厨师,我去跟他说一声,让他把你的菜都包了。” 王满囤这下子乐傻了,不过是动了动手帮他捡了几枚棋子,居然叫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好事儿。 第三十三章 半个小时后,满囤拉着满满一车蔬菜到了那个小后门。说明来意后,很快就有人把他领到会计处。有个管事的打量了一眼车上的菜,跟他讲得明白,食堂里的菜都按八分钱一斤结算,400斤以上,统一给三十二块钱。 食堂的规矩是早上收菜,不过他拉过来的菜看着确实新鲜,今天就收了,明天早点儿来。还有就是三毛钱一斤的水萝卜,食堂不收。 说完就给他开了票,让他把车拉到伙房,然后就回他的小办公室了。 先前给他领路的厨子就收了票,叫他赶紧卸车,中午这批菜就可以下锅。 等两人到了伙房,厨子一边小声嘀咕有关系就是好,一边儿对着满囤的菜挑挑拣拣,担心里面给掺了烂菜叶子剩菜芯。 满囤心说你这是白费力气,这菜都是我们老乡挑着最好的拿给我当谢礼的,你能挑出半点儿毛病我就跟了你的姓。我要不是为着给家里准备些钱留做急用,才不舍得把菜卖出来。我自己有空间,留个几十年不耽误一点儿事儿。 但以后要来送菜,总是得跟这位厨子打交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位票友师傅的二女婿。 满囤闷头把菜卸完后,站直了腰,跟厨子说道:“大叔,你就放心用我送来的菜吧,你吃了我家的菜,就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样的人。” “好小子,怪有志气。”厨子叹了口气,这会儿也快到饭点儿了,他也没办法再在这儿偷懒,就转身捅开了炉口的封煤,把灶口烧热。 满囤本打算到外面找个阴凉地儿,拿空间里的干粮垫垫肚子,结果扭头一看,食堂里有白面大馒头出售。 小四挤眉弄眼的小猴儿脸立刻浮现在他眼前。 满囤会心一笑:买! 正好,买一袋馒头回家。 现在天这么热,王氏中午呆在灶房里烧饭也是辛苦。直接买馒头回去,她就少流些汗。 想到这里,满囤就转身去了食堂窗口,换了五块钱的饭票,买了百十个大白馒头,盛了一碗免费菜汤,拿大白馒头就着自己家的新鲜萝卜,吃了个痛快。 这个年头白面还算稀罕,馒头蒸得很好,麦香十足,口感筯道,个头又大,其实很划算。 等满囤吃完了去拿板儿车时,又停了下来。他发现这食堂不大,来的学生老师倒是不少,而且城里这些孩子没吃过什么苦,压根不知道珍惜粮食,剩菜剩饭直接就倒掉了,全不当回事儿。 这才开饭不到二十分钟,两个大泔水桶就要被填满了。 有人浪费,那我就只好做这节省的人啦。满囤就又转回到伙房。 伙房这会儿已经光等着卖饭,厨子也忙过了中午那一阵儿,正在收拾案板,见着满囤又进来,就喊他:“拉菜的小子,你还有啥事儿?” 其实刚才他也看着这小子去买饭票了。这人过来给食堂送菜,却没想着来他们这里蹭饭。他就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小子买了一大袋子的馒头,看着就是要往家里背。这附近的学校里也有家境穷苦的孩子,他们做工挣点小钱,一到学校放假就会提前来这边儿食堂买馒头往家里背,见多也就习惯了。 “大叔,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这里的泔水都是谁来收的?” “俺家里喂了几头猪,但猪食总是不够,地里收上来的粮食光够俺们自己吃的。” “你拉去吧,现在泔水桶都要盛不下了。都是市二中那帮兔崽子们爱倒饭,过了没几天好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早晚饿死你们。” 唉,满囤心头酸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厨无心的咒骂不要成真。 馒头袋子暂时放在灶房,满囤轮流把泔水桶拉到了四条街之后的小河边儿上。城市就这点儿不好,人多,眼杂,叫他没办法随意使用空间。 好在这边儿有条河,大中午的没人过来。泔水就收进泔字招牌下,满囤心想,他家的猪可是要开心了,泔水桶里面可是丢着不少的馒头块儿包子皮儿的。 满囤一口气跑了三四回。最后把两只大桶冲刷干净,送了回去,结束了食堂之行。 大厨对干净的空桶非常满意,天热,桶不干净的话屋里味道非常大。一高兴,就送了满囤一碗白猪油。食堂里不缺这个,不过对山沟沟里的人家来说,拿回去就派上使唤了。 大厨想得不错,这碗猪油对他们家来说太重要了,家里十天半月不吃一回炒菜,用油全靠着龚大厨的十斤菜油做支援,小孩子们个比个的瘦。 “山里的山货快熟了,回头给你捎点尝尝。”满囤拿着盛猪油的碗,一时激动起来。 大厨一咧嘴,“有了都送过来,给你好价钱。” == 下午的时候,一张车票,满囤又坐到了城西。听说这里有家国营纺织厂,工人也多,效益也好。 当然,职工楼底下摆摊也很方便。 不过满囤大老远的赶过来,主要还是冲着纺织厂这三个字。这里肯定有卖布的。他这半天时间挣了六十多块钱,一定要好好给王氏买些花布,还有几个小家伙,也该添些新衣了。 全家人的衣服尽管都洗得干干净净,却都缀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没走多远,就看着一块大招牌。 李红布行。 太好了,不是国营商店。小小一块白漆招牌,看着很新,是家开业不久的新店,想必里面的布都是新花色,满囤就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通柜台上一幅幅的布匹带着刚出厂的染料气息。 满囤左看右瞧,迅速选中三块。 卖布的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烫的焦枯的短发根本看不出个造型。正半躺在竹躺椅上歇晌,见着满囤进来,反而把眼睛闭上了。 “大姐,这三块布我都要,请帮忙给我裁下来。” 卖布的女人已经开始在凉椅上打嗑睡,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之后,压根没动,只当没听见。 “同志,我要扯布,就要这三块儿。”满囤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两遍。 “吵什么吵,扯什么布,乡下来的穿什么新款的布,就这一种,三块七一尺。”胖女人一脸被打扰到的不满,一欠身,从椅子后面扯出一匹陈年旧布来,往结账的柜台上一甩,立刻震出大把的灰尘。 “我只要买这三个花色的布。”满囤也生气了,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任性的卖家。 “买花布、买花布,买回去配你的破鞋啊!”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满囤给气坏了,这肥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这样的嘴脸还开什么店! “讲理?跟你?”肥女人又扫了他一眼,别有用心地在他的脚面上停顿了一会儿,凉凉地说道:“讲理也行啊,把你布票拿出来。” “bitch!”满囤在心里骂道,他就是没有布票。出门前压根也没想到全国还在流通这种原始的玩意儿。结果到头来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来这边儿碰碰运气,哪想到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低头一看,自己脚上的布鞋因为追火车时摔了一下,把前面挣破一个口子,现在正露着大脚趾。 这可是王氏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满囤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用心制作的一双鞋,现在也是心疼的不行。 结果倒叫这个虚荣的草包脑袋当成了没钱的主,这一通难听话说得,真是把她那点儿烂底子露骨的抖了出来。 (ps:内心十分渴望让满囤取粪肥出来堵她的门!) “李招娣,你怎么又逃班了,二车间的纺锭都压成堆了,一班人都在等着你,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打瞌睡!” 就在满囤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当儿,这个小布匹店里又来了一位姑娘,人还没到,先听见清亮的嗓音儿。 满囤扭头一看,嗨,这姑娘穿着雪白的衬衫,长得清清爽爽,眉眼大方,两条黑黑的麻花辫儿,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清凉:“你也别在你家店里骗人,现在一等品的厚呢布料才卖三块七一尺。” “你了不起,你是班长,你去拿一等呢卖给乡下人吧。你也不看看他们买不买得起。” 满囤倒叫她给气乐了:“你都能买得起乡下人种的粮食了,凭什么乡下人买不起你织的布。” “走走走,别在这儿瞎搅和。” 肥女人挣扎着起身踢拉着一双廉价的红塑料拖鞋,把满囤跟喊她的姑娘一起赶出了店门,然后把店一锁,去上班了。 走过满囤身旁的时候,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汗臭。 第三十四章 “哎,你是来买布的?”这位女班长看着人已经喊走了,又转而对满囤好奇起来。 “是啊,美女同志,我要买布带回乡下。”这位姑娘人长得美,嗓音又清亮,看得出来人也热心,满囤就觉得她好像这夏天里的清风一样迷人。 “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要叫我大姐。”女班长笑着教训他道。 满囤一想,也是,现在自己只是十五岁的模样,这番近乎恭维的玩笑话听在对方耳朵里也只不过是小孩子嘴里的傻话。 “你要叫我一声大姐呢,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去哪儿买布。”女班长一面说着,一面围到他的菜车边儿上,然后又惊喜起来:“诶,你的菜还真新鲜,这黄瓜就跟才摘下来似的。” “大姐,你要发发善心告诉我去哪儿买布呢,我就送你一捆新鲜菜。”满囤立刻也学着她的口气跟她回嘴道。 “啪!”满囤立刻被女班长拿着一棵小青葱往脑袋上抽了一下,“油嘴滑舌。” “不过大姐看你长得乖巧,不跟你计较,来吧,跟着我走。” 满囤就跟在她后面,转近了棉纺厂旁边儿的一所家属院,拐了三个弯儿,才找着一个小小的裁缝店。 路上,满囤就把自己想要的花色跟布料的情况跟这位女班长讲了,白衬衣姑娘让他等着,自己进去没一会儿,就把花布买了出来。 满囤很痛快地把钱给了,然后特意捆了两捆水萝卜送她。 “我可不白拿,我这是为人民服务。”女班长很讲原则。 “五毛钱两捆儿,给你优惠一毛钱。我为人民种菜!” “一捆就要三毛呢,你的菜真是贵。”女班长拿着两捆水萝卜,脸上明显很喜欢,不过又唠叨了两句。 “我下次再来你家买布,你也卖贵点儿。”满囤就跟她打趣儿,“大姐。” “你倒是个机灵鬼儿,这也看出来了。我要不是看着你长得像我弟,才不管你闲事儿呢。” “你弟呢?也在这里上班?”满囤弯下腰又捡着别的鲜亮蔬菜捆了一大捆。 “我弟当兵去了,走了十几天了。”女班长叹了口气,“听说是去新疆,连封信也不好捎回来。” “一毛钱一大捆,你也捎上吧。”满囤说着,把一大捆的菜送进小店里,“我听说新疆是个好地方,天天烤牛羊,瓜果飘香,你弟弟要是当兵回来,准得怀念新疆。” “希望我弟弟在那边儿好好当兵,早点儿回来。” “这捆菜倒是不贵。”女班长想了想,“把你的菜价都报给我听听。” “萝卜三毛一捆,鸡蛋一毛一个,其它都是五分钱。” “除了萝卜,其它菜都不贵。你沿着小胡同往里走吧,里头还有个小门儿,通着我们的女职工宿舍楼,你可以在那边儿把菜都卖了。” “我得回车间了,你卖完菜也快点儿回去吧。” 然后她就冲满囤摆摆手,留下一抹白色倩影,消失在筒子楼之间。 满囤按着姑娘的指点,来到了女儿国的门口。这会儿正好是交接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女工很快就围上了他的菜车。 附近没有什么卖菜的地方,这里的女工们除了吃食堂,想自己做饭,就只能跑到很远的地方买菜,现在,有人把菜都送到了门口,当然大受欢迎。 鸡蛋很新鲜,菜价也不贵,贵的又特别招人喜欢,女孩子对喜欢的东西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嘻嘻哈哈之间,一车菜很快就卖光了。 不少来晚的姑娘还跟满囤打趣:“喂,你不是山里的小孩儿吧,山里的小孩儿哪能长得这么俊。” “你还别说,要仔细看的话确实长的好。你看这眉眼,比车间里的年轻人长得都好看。” “别是给拐到山里的城里娃吧。” “就是,要放城里你现在才是念书的年纪。” “喂,卖菜的小孩儿,你念过书吗?” 满囤听了这话,倒是又把车把给放下了,冲她们一乐: “我们山里人不比你们,我们的学校少,老师也少,我们天不亮就爬山,没有桌椅板凳,都是站着听课,但我们知道上课不容易。” “我听说城里有的孩子进了学校总爱调皮捣蛋,从不把学习当会回事儿。” “上学可不容易,我下面四个弟弟,他们都知道要好好学习,要对得起自己爬的那些山路,吃得那些苦,而且,要靠自己改变山里人的命运。” 满囤话音未落,原先跟他打趣的那几个女工就小声的商量起来,末了年纪大那一位站出来,让他再多等几分钟。 很快,这位女工就拿下来一包小孩子的衣服交给满囤,顺便解释道:“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的衣服,现在穿不着,拿回去给小孩子们穿吧。” 接着,女工们就纷纷找出自己用不着的衣物,捐了出来,当然都是以女装为主。一时间衣服又把板车给堆了起来。 满囤即买好了布,又卖光了菜,谢过大家的关心之后,也满意地离开了纺织二厂。 路过小缝衣店的时候,他特意停了一下,但没有人出来。满囤想,等天凉了,他会再来买布的。 天黑之后,满囤找了几家招待所,因为没有介绍信,不让他住。 好在这会儿正是夏天好凑合。这位给人民群众运送最新鲜的蔬菜,给不少人的饭桌带来快乐的王满囤同志干脆回到了白天卖菜的胡同里,往板车上一躺,拿席子搭了个拱棚,盖上被单,就在满天星光里睡了过去。 睡着前他还在想着女职工宿舍的小卖部生意真好,姑娘们倒是爱吃零嘴儿,随便卖些五香花生、炒瓜子都这么红火。 == 第二天醒来,满囤跟他的板车成了这条街上第一个占摊位的。连卖早餐的人都没有出摊。 满囤想起昨天食堂的厨师交待让早点儿送菜,于是他就先溜哒去了食堂的小后门。到那儿一看,才发现食堂里的人为着贪图凉快,连门儿也没锁。 满囤就乘机利用空间把一车蔬菜直接放到了昨天卸菜的地方。 这会儿时间还早,他在大街上左转右转的,又打到了一家豆腐坊,大清早的在煮豆浆,远远就能闻见浓浓的豆香气儿。 满囤就把板车放在门口,背着一只麻袋,进豆腐坊里跟人商量事儿。 做豆腐的生意人也很干脆,天热,豆渣根本放不住。于是同意他用五斤土豆换当天的豆渣。末了,这家人还很高兴地给满囤舀了一大瓢的热豆浆。 这回满囤连早点都有了。 有了空间的方便,现在倒正是收豆渣的好时候。满囤就专心探查起来,在开市前,又成功找到另外两家豆腐坊,换走了所有的豆渣。 牢牢记下这几家的地址后,满囤重新回到自己的摆摊点儿。这会儿,他仍是小卖部这一侧来的最早的一家。 昨天吃过水萝卜的顾客,今天一早就围到他的菜摊跟前了,你三捆我五捆的,满囤车上的萝卜反倒成了卖得最快的。 不过这批人买过之后,满囤的摊子就又冷清了起来。他就有点儿怀念昨天下午在纺织厂的卖菜经历了。 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就又看见熟人啦,昨天给他帮了大忙的老头儿又冲他招手呢。 然后这位老头儿棋也不去下了,直接就背着手笑眯眯地到了满囤摊子跟前,“小伙子,给我留一捆萝卜啊,我老伴儿昨天可高兴了。” “今天我也用不着吆喝了,大家吃过菜就认准你啦。” 满囤心里感激这位老头儿,就假装从车底下拿出一个小篓子来,通过空间往里面放了大半蒌的野山菇,面儿上放了两捆水萝卜,拿给了老师傅:“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儿心意,师傅你也别笑话。” 老头儿看着里面的山蘑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眯眯地站到了他菜摊后面,又摆起了跟他一块儿卖菜的派头。 满囤当然喜欢有这位好人缘儿的老师傅给他照应着菜摊。 两个人就一边卖菜,一边闲话家常。 等车上的萝卜也差不多快卖光的时候,菜市场突然来了一帮红袖章。 立刻就有菜贩子看着情况不好,连菜钱也够不着收就拉着车子快速溜掉的。 赵老头也警惕起来:“收起来,快收起来。” 满囤倒底是没经验,老头这么低着嗓子一示警,他反而不敢乱动了。 这帮戴袖章的很快就把王满囤连人带车围住了。 领头的啪地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儿来,刷地撕下一张罩到满囤的眼前:“你这是占道经营,影响市容,先交五元罚款,车辆暂扣。” 第三十五章 王满囤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遇到后世最强战斗力部队的前身了。 坏了,罚钱倒是无所谓,可万一要是真把板车给扣了,那他怎么跟王氏交待。 这帮人……满囤脸上有了愁云,该怎么跟这帮人打交道呢? 还没等王满囤开口,他身边同样被查的另外几位卖菜的阶/级/同/志就已经情绪激动了: “胡说,凭什么罚款,谁出的规定不让在这儿摆摊,不摆摊你们城里人吃什么!” “罚款,罚款,说的好听,我这一车菜还卖不了五块钱呢,拿什么交罚款……” 满囤一听,觉得这么嚷嚷可不管用,这边一但闹起来,他的板车就铁定是别想再要了。 于是他就跟着喊:“同志,同志,我们这些卖菜的也没什么见识,你们多批评教育,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向领导保证,马上改正!” 这话一喊,后面的菜贩们听着了,立马也有样学样,跟着吆喝:“我们接受教育,别罚钱了。” “少罚点儿吧,今天都还没开张呢。” 乱轰轰的吵嚷之中,周围这些菜贩以往都跟红袖章脸熟打过交道,交了三两毛钱什么的也就都放走了。 王满囤很耐心地等待这些人给自己也从轻处罚。 结果把所有人处理完之后,这个领头的人转到自己车前,字正腔圆:“所有违章占道里面,就属你最严重,处罚不变,立刻执行。” 满囤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最开始那些小贩跑得那么快,看来他们明显是没什么关系的,怕溜的慢了落到他这样的下场。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王满囤自己也愣了,往旁边一看,原来赵老头还没走呢,这会儿居然跟他说出了同一句话。 这帮人显然没把这句话听到耳朵里,有两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翻拣起菜摊上的萝卜了。 嘿,青天白日的,这还有没有王法呢! 但是看看这么多戴袖章的人,而自己就跟个老人家站在一条战线上,满囤叹口气,这一回板车是真保不住了。 “刘眼镜!你个当干部的装什么孙子,别以为躲在后面老家伙就看不见你领着人在这儿欺负老百姓了!” 满囤是没吱声,但这位赵老头儿却按捺不住地开始点名儿啦。 躲得老远,结果却仍被人喊了外号的“刘眼镜”刘干部只好讪讪地走上前来:“啊,老赵同志,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在东方公园下棋吗?” 赵老头马上一变脸,也很客气:“有两天没见了,刘同志,我现在不敢去下棋了,万一你们要是高兴了去公园里执法,给我也来个暂扣棋子,那可就要了我老命了。你们都知道的,那副棋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刘眼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打哈哈:“老赵同志你真爱说笑,我们是照章行事,又不是跟老百姓过不去。我们把环境整治好了,大家出门也都觉得舒心。改天,改天一定跟您去公园下棋。” “您看看现在这街面上,到处都是乱丢的菜叶子,给我们的街道办增添了多少麻烦,老赵同志也理解我们的出发点吧。” “刘同志你这样一说,人民群众就更不理解了,你看看我们这块儿地儿,连一片菜叶子也没丢,为什么要罚我们的款扣我们的车呢。” “现在的基层干部作工作要讲作风,两袖清风才好加快建设,刘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谁说不是呢,老赵同志。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基层工作不好做啊,很多人对我们的工作理解不到位,阻力很大啊。” 满囤趁着这两位在这里你来我往打太极的功夫,手脚麻利地把周围摊位扔的那些烂菜叶全打扫干净了。 这帮红袖章一来是没想到会遇见来管闲事的退休老干部,二来是没想到会有像满囤这样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这么干的小贩,结果一来二去,这片儿菜场就给他扫得一片菜叶也见不着了。 老赵老头儿一见满囤把地扫净了,就立刻大度地表示自己已经退休了,有觉悟,绝不会给年轻干部扯后腿,只发挥发挥余热,替老百姓做做监督工作。 然后就气定神闲地等着刘眼镜发话。 刘眼镜打官腔上很给力,奈何一帮队友不争气。 现在让人把地都扫完了,连要罚款的借口都没有,还被人看见自己手下在试图沾菜贩子的便宜,只好硬着头皮教育满囤几句,让他把车拉走了事。 赵老头就胜利地把满囤领着去了别处。 满囤心想这老头儿倒底什么来头,不会还有个三女婿也管着另一家食堂吧,结果老头儿却把他带到了河边儿的露天菜场。 这里是个自由市场,更乱,来买菜的都是普通百姓,菜都便宜,也就更难卖。 好在他这一回出来的目标已经超期达成,左右无事,两人又蹲在一起聊起天了。 老头儿根本就没什么架子,聊起天来也对满囤的遭遇充满同情,特别支持他出来卖菜谋生。 满囤看着老头儿几次对着自己露的脚趾头的鞋叹气,也乐了。 “啊,赶了点山路。”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趾头。 “没什么,我当年还沿街要过饭。”老头一挥手,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说完自己先感叹上了: “就该叫我的臭小子过来看看,叫他知道啥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上班才几站路,就叫苦叫累,非要买自行车骑。结果自行车买来没两天,又嫌骑着上木工厂太远,非得往粮食局进。粮食局有那么好进吗?唉!” 满囤最先是跟老头儿聊起他那副好象棋,结果从象棋就聊到了他儿子。一聊到儿子跟象棋,老头儿就立刻打开了话闸子。 他一辈子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下棋。他的宝贝棋子儿呢,就是他在木工厂工作的儿子在业余时间里,用下脚料给他做的,棋子做得精巧,一帮子爱下棋的老伙计个个都眼馋。 老头儿虽然嘴上一口一个臭小子,但看起来心里是相当满意自己的孝顺儿子。 一听说这位老头儿的儿子想往粮食局进,满囤心里也惊讶,就这么个衣着简朴的老头儿,看不出来居然是个能量人物啊,把子女们安排得都不错。 至于往粮食局调嘛,粮食局里那是当年红透顶的好工作,人人都争破了头,想进去哪儿那么容易。 老头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气长叹:“但这小子也争气,在粮食局里给我干得还不赖。” 满囤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把眼珠子惊出来。他眨巴眨巴眼儿,心说这种事儿都办成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可叹气的呢? “可今年春上我那老部下也退休了……这会儿管事儿的就是个酒囊饭袋,就知道吃吃吃!请他吃了几回饭,什么难弄吃什么!吃他个屁!当年我们干工作的时候,连老百姓的水也不喝!” 满囤立刻又对这位老头儿充满敬意。 “现在这个歪头的领导整天找我儿子的麻烦,想让他当临时工的侄子给顶上来。”老头儿一拍大腿:“不是我坦护我儿子,我儿子干什么都踏实细心。哪怕是让别的人来顶替我儿子的岗位,我都不好说什么,实在是他那个侄子太不正干,除了喝酒打架,啥也不行。” “眼看着我儿子跟对象过了节就要结婚了,现在这么一搅和,两个小年轻都吵了好几回架。” “鸡犬不宁啊,鸡犬不宁……” “当初就不该随了这小子的意,不该把他调出来。要是当初让他天天蹬个自行车上山,哪有后面这么多事儿,现在想回山上也不行了。” 满囤又眨巴眨巴眼儿,问这老头儿:“老赵师傅,那你儿子现在上班的地方近吗?” “近啊,就两步路,还整天骑个自行车。” 满囤揉了一把脸,他急需一辆自行车。来来回回几十里的山路,他实在是走怕了。 但这年头,自行车在条件好的家庭里也算是一大件,钱是一方面,但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自行车票。 满囤扒拉扒拉自己的掌心,今天自己是赚了不少钱,但连半个自行车也买不来。 于是他也叹了口气:“老赵师傅,要我看呢,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新领导想吃什么就给他弄呗,他一个人还能吃多少?” “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上哪儿去给这混蛋抓野鸡野兔子?我儿子也是从小就不淘气,进了林子里比他老子还不如。买又买不着……” “我有。” 老头儿立刻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孩子,卖给我,就当帮我家个忙,卖给我,我们出高价。” 满囤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一只穿山甲能摆平他吗?” 老头儿听了这话,又是一脸的失望:“听说礼拜五就要调动了,现在抓已经来不及。” “今天中午就有。” 老人重又激动起来,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真要有,那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孩子,你想怎么换?”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满囤的鞋,试着问道:“你想换新生的自行车?” 第三十六章 老人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满囤破口的鞋,试探着问道:“孩儿,你想换我家新生的自行车?” 接着自顾自地又点点头,感叹道:“也是啊也是啊,跟新生那小子比起来,孩子你可苦多了。” “我去跟新生说说,咳,车是他自己个儿攒钱买的。”老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孩子,你在这里……不,不,你跟我来。”说着,他就走在前面领路。 老头儿一直把满囤带到了解放路粮店的后面的院子里,先把他带到车子棚,指着一辆半新的永久自行车跟他交待:“就是这辆。” 粮食局到底是好单位,下属的解放路粮店的小院后面搭着宽敞的绿塑料车子棚,里面停着一大排自行车,半数都是新的。 老头儿给他指的这一辆自行车还沿用着16世纪自行车的古板造型,28的型号,直把横梁,看着也是半新的样子,车条车梁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也是十分爱惜。 满囤在楼下等着,老赵老头儿自己先上楼去找儿子去了。 没一会儿就捏着车子钥匙走了下来。跟他一示意,钥匙环上露出挂着的指头肚大的用木头雕成的小柿子,刻得活灵活现。 “孩子,我先推着车子去食堂,一会儿你还到食堂跟我们碰头吧。” 满囤点点头。 粮店离家属院的胡同确实不算太远,走路也就十分钟的样子,跟赵新生比起来,他确实更需要这辆车子。听说赵新生现在干的是出纳一类的文职,上下班多走走路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那是因为君子没有真正在在深山里生活。赵新生同志,等我挣了钱,满囤想,买辆新车送你。 满囤在街上转了一圈,约摸过了一个钟头,就去了赵家二女婿所在的食堂。 把穿山甲仍然是拿条麻袋装了,找了背人的地方,打开给老赵老头儿看了一下。 老人见是这么大一只,也在感慨,这么好一只东西,倒要送给那种混帐人吃,真是浪费了,说完就把麻袋捆好,转手交给了管事。 原来食堂管事的才是赵家的二女婿,这次也没跟满囤说什么,只是结清菜钱后连着车钥匙一起塞给了满囤。 离开的时候,满囤把自行车放到板车上,老人又送了他一段路,途中满囤讲了些他所见到的赶路人在山路上拉货的艰辛。 老赵老头听着一直唏吁不已:“山里的乡亲们不容易,我这老同志也愿意为你们发挥一把余热,让我想想办法,孩子,你过段时间再来一趟,让我给你想想办法。” == 满囤有了自行车,终于能把腿儿给解放出来,来来回回的几十里的路程,再也不用白白浪费他大半天的时光。 当下满囤就把板车儿往空间一收,跨上自行车,去了赵家人口中的木工厂,也就是赵新生同志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木工厂坐落在半山腰,道路笔直,路两旁基本上都还种着粮食。当年,此日的城市用地不比四十年后,丝毫见不到紧张的影子。 不过一路的半上坡,蹬个车子费劲儿的很,当然,速度明显要比步行来得快。满囤弓着腰拼命蹬腿儿,看着对面的骑车人乘风而下,潇洒快意。 蹬了有三站路的距离,就到了木工厂门前。 满囤轻松切换交通工具,拉着板车,开始他的木工厂收破烂之旅。 木工厂里终年飘散着油漆和木头的气味儿,地上到处都是刨花锯沫。 满囤只说自己要收些锯沫拉回家做松花蛋,就跟里面人讲好了价格,先把锯沫统统收到了车上。代价不过是于今天卖剩下那小半车蔬菜。 木工师傅一来乐得有人帮忙打扫,二来下班的时候还能发点鲜菜,满囤人看着又是本分的模样,就让他进来了。 木工厂的师傅们都属于拿高工资的人,生活条件自然优越。耳朵上都夹着香烟,在工具台上还能看见随意摆着的半瓶白酒。倒是完全不在意这是个易燃的场所。 这会儿也不是什么忙的时候,还有师傅自己在座位上拉着二胡,自得其乐。 无用的木头下脚料堆在墙角,丢在地上,也在交易范围。虽然没什么用,但收集来可以当柴火。 这些也就归了满囤,拿给看门的师傅一过眼,就也送到了板儿车上。 木工厂里多的是等待阴干的家具,满囤也认真打听了一下。 方方正正的棕色实木靠椅15元一把。四人坐的方木桌子40元一张。 满囤又一次扒拉着自己的手掌心儿,虽然今天挣的比全国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都多,但想置办几件家具还很吃力。 只好又调转头下山回家,途中一看天色不晚,就跳下火车,赶去荣岗镇随便看看他二哥夏鸣。 尽管有个自行车,但走到三岔口的时候,天都要黑了。老洪家烧鸡店正打算关门,满囤赶紧买了三只烧鸡,一大堆鸡杂,然后跟人打听了荣岗中学的位置,奔去找了他二哥。 学校因为放着暑假,基本没什么人,校园里只剩下空空的教室,安静得很。 满囤远远见着有个二层的戏楼改成的屋子,里面还亮着烛火,听得到说笑声,就顺着楼梯找了上去。 柱子所说的一点儿不错,这会儿他二哥还在给人抄书呢。 黑乎乎的屋里,靠着桌上的一盏煤油灯,满囤一眼就认出了夏鸣,他正左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跟同学在那里开玩笑,右手还握着一根蘸水笔,拇指食指都洇了墨水儿,手边一份一份抄写功整的稿纸,摞得老高。 这个时代还没有复印机打印机,镇上的文件和报纸的摘抄全靠人力抄写完成。 “哟,满囤,你怎么提前跑来了!”夏鸣揉了揉眼睛,才惊喜地叫了起来。 “行李呢,我带你去后面找个地方住,娘还托人带消息说你等开学了才过来。” “啊,哥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就得回去了,我上个月在咱家地里种了萝卜,现在长得可好啦。” 夏鸣跟他同学交待了两句,说着话的功夫,已经给满囤倒了一碗凉开水,满囤咕咚咕咚喝了,一抹嘴,夏鸣就领着他下了楼。 楼道的黑暗里传来夏鸣担心的声音:“老三,你跟我说实话,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满囤一窘,自己平白无故的,就是想来看看夏鸣,结果倒让他担心一场。 他赶快回答:“家里没事儿,娘跟他们几个都好着呢。我就是今天卖了萝卜,刚好走到这边儿,想来看看你。” “娘还给你捎些了吃的。”满囤心想,他哥可真是细心。得,烧鸡也不敢拿给你吃了,等过些日子一切安稳了你再改善生活吧。 满囤就借着夜黑,团吧团吧,把食堂的馒头、王氏煮的鸡蛋、鲜菜和一只野兔给他二哥裹成一麻袋,递了过去。 “今晚就住这儿,我去器材室给你找个席子。”夏鸣没直接接麻袋,而是要过来帮着满囤拉板车。 “不用了,哥,我趁着夜里凉快往家回,娘让我交待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多照顾自己。” “天已经晚了,你等会儿,我给你喊个老乡一块儿赶路。” 满囤匆匆地把麻袋送到夏鸣住的地方,也不让他哥找人,就走了。 一路上披星戴月,满囤把车子蹬得飞快,小风吹过头顶,空气里都是植物夜间呼吸时的清凉,白天重归城市里的那些干燥的情绪又平复下来。 “恩,我还是喜欢乡下的空气,多活过来的这辈子同,就呆在自家土地上,也挺好的。” 从荣岗镇离开,一个半小时左右,就远远望见他们村前的小河。自行车是不宜让人看见的,村子里连村长家也没有这玩意儿,自己要是招摇回村儿,万一让哪个没睡的看见了,恐怕明天全村都得把自己当偷车贼看待。 于是满囤就整了整行李,慢慢地拉着板车,在月光下往家里溜跶。 还不时地按按怀里夏鸣给他的纸包。 “呶,拿着,给你们几个买的糖。”临走的时候,夏鸣给他塞了一个纸包。 他原以为里面是糖,刚才整理行李的时候,准备把它跟他买回来的点心放在一起,结果打开了才吃惊地发现,纸里包着的是零零碎碎的五块钱。 这是夏鸣熬夜给人当抄写员挣的辛苦钱,他恐怕都没舍得给自己买块儿糖,就全都塞给了自己。 月光光,照池塘; 骑马仔,过南塘; 南塘食酒醉,酒醉袈裟长…… 他慢慢地往家里走着,突然想起幸运老李牵着马时跟孩子们念念叨叨的童谣,押着缓缓的韵律,带着好笑的口音,却让他觉得更加的感伤。 夜这么长,把无心的话儿对着月亮,温婉摇唱。 第三十七章 这就像个中国式的圣诞节。 满囤提前用席子盖住了板车,为的是方便他打掩护,结果这么一来,无意中却让席子下面的东西显得更为神秘。 四个弟弟在他身边围了一圈儿,睁大了眼睛,又着急又兴奋地等待着。 王氏拿围腰擦干净手,也笑吟吟地来树荫底下看着热闹。 王满囤站在板车旁,每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几个弟弟就放开嗓子大声欢呼。 满囤就笑着把它摆到树底下由一块大溪石当成的桌台上。 小四他们见着油纸包大声欢呼;见着新花布使劲欢呼;见着白猪油努力欢呼;见着煤油火柴齐声欢呼、见着白馒头全力欢呼、见着新铅笔不停欢呼;后来连满囤从车上卸豆渣,他们也欢呼得老大劲儿。 满囤也替他们高兴,一边暗自庆幸,得亏自己家住得最偏最远,一家人大清早的这么可着劲儿的折腾,让人听见非得把当成神经病不可。 当然,这么些东西里,也没忘了小四心心念念的糖块儿。 不过这一次他买回来的不是糖,而是从城市里唯一一家旧式点心栈买的新出炉的蜜三刀。 几个小的看见满囤又拿了个油纸包的时候,全都愣住了,桌面上不是已经有两包烧鸡了吗? 满囤本想着马上拆开了给他们分了吃,不过心念一动,想起自己在食堂的那些见闻。以后好日子多得是,现在可不能把弟弟们给惯坏了,他考虑了一下,心想这事儿还是让王氏来吧,于是直接把纸包递给了他娘。 王氏手上托着纸包,心里就已经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孩儿们,你哥带回来的这包东西可不是烧鸡。” 她故意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卖了个关子。 听说不是烧鸡,小哥儿几个把头扭到满囤这边儿巴望着下一样了。 只有小四还在猜测着油纸包里面的东西: “娘,是啥,是啥?” 王氏就故意逗他:“这里头哪,装的是冬冬最馋的东西。” 小四看着这么老大一包,想了想,惊喜道:“是地瓜干!” 王氏笑着摇摇头。 “是……酸枣?” 冬子这边儿正猜着,春来雨来又重新被吸引过来: “是南瓜干?” “是山浆子?” 王氏让他们猜了一会儿,才告诉小馋嘴们,油纸包里装的是一大包点心。顿时,院子里的欢呼声是刚才的两倍大。 “点心可是好东西,”王氏又严肃起来: “咱们平时吃不着,娘把它收起来,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待客用。” 听了这话,几个小的就有些失望了。 王氏把话风一转:“谁要是娘的乖儿子,不调皮捣蛋乱闯祸,娘就不等客人来,先给你们分些吃。” 孩子们马上又欢呼起来。 他们都很乖,王氏这么一分配,就没有一个小家伙围过去闹着讨要,反而一个个脸带欢喜,盼着早点儿分点心了。 满囤心里感慨,手上又继续卸着货物,重新吸引了小四他们的注意力。 吃的用的都归到了家里各处,小四和春来把装烧鸡的纸包高高举过头顶,送去灶房。 最后的最后,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听着公鸡高亢的打鸣声,就着清早的热粥,高高兴兴地啃着鸡爪和馒头。 == 这一次进城回来,满囤捎回来的最要紧的东西是一百五十斤面粉。 王氏也是格外惊喜,这三袋面粉足够他们一家吃到过年。 满囤又另外交给王氏三十元的卖菜钱,叫她平日不用节省。 王氏也不多问,仔细把钱收好了,提高声嗓门强调:“娘不花你的钱,只替你收着,到时候娶媳妇用。” 说着,又把满囤晾干的鞋拿了过来,坐到门口去补前边烂的口子。 一边缝着,又忍不住抱怨起来:“你这孩儿也是,为着卖菜吃了多少苦头,回来脚上还带着伤,娘看着都心疼。” “既然卖菜得了钱,就应该好生的收着,却又买了这么些块布,白白浪费了钱。娘又穿不着。” “正好,你哥跟你丽红嫂子昨天也回来了,今天晌午来家吃饭。我瞅着有块儿布的花儿怪好看的,等他们来了正好拿给妮儿扯个褂子穿。” “都听娘安排的。” “回来你跟春生好好商量着种地的事儿。春生下田早,也懂怎么盘地。眼看着咱们地里的玉米该收了,回头让春生教着你怎么盘地,把咱家的秋粮都种了。” “俺的三儿也是个好样的,你就趁着放假,把萝卜田种好喽,到时候把菜跟着咱家的猪一卖,就够你和冬子的学费了,还能管着过年的花销。” 满囤点点头。 “咱家的猪这两年都没长这么大过,这是老天爷给的福,今年是好年哪。”王氏美滋滋地盘算着: “还有一圈的兔子,咱们等到秋天的时候可有肉吃了。” 满囤就趁机跟他娘商量:“娘,咱们家今年粮食总是够吃的,不如多养些鸡,也方便收鸡蛋。冬子他们正长个子呢,鸡蛋养人。” “别说小的们了,就连你自己也得好好养养。唉,你就不应该乱买那些布。娘瞧着你还拉回来一麻袋的衣服,里面拿些出来,也够春来雨来他们穿了。” “娘我不是说过了嘛,那是我坐着路上的大车去了城市,人家看着咱们日子艰难,好心给的么。” “是哩,城里人心多好,可惜多半儿都是女娃们穿的。我拿两件给五娃六娃天冷了穿,秋贵儿就穿女娃的,剩下的交给我,我回头给老田头送去。” “老田头是个好人哪,读过书会算数,以前那阵子还教过书,跟学生们的家里都熟,让他拿给女娃们。” “娘,这事儿让田大伯不要声张。”满囤又加了句提醒。虽然是一包旧衣服,但放在这穷山沟里也是件事儿了。 “知道知道,娘知道。”王氏就示意他放心。 接着又跟满囤讲明清楚:“这一回的小鸡呢,过些日子就孵出来了,到时候母鸡就留着下蛋,你好拿鸡蛋去换几个零花钱;公鸡也留着,等养大了,咱们就一个月杀一只,过过好日子。” “你老是去买镇上的烧鸡也不是事儿,钱不是这么花的。” “知道了,娘。”满囤一听着王氏提鸡的事儿,就趁机提出自己的盘算: “娘,我有个挣钱的主意。” “机灵鬼,啥主意,娘给你去办。”王氏现在对满囤可放心的很。 “娘,等家里鸡蛋多了,咱们不如搭个暖炕,专门孵小鸡。”满囤接着分析: “我觉得卖小鸡也是个营生,小鸡总比鸡蛋卖得贵,就是卖不出去,咱们自己个多喂些粮食,也能养得起。我要是搭了顺风车走得远,还可以挑到城里去卖。” “那可得等上几天月,天冷了才好办这事儿。”王氏觉得这话有理,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考虑起来。 “不用等,娘,我这两天就去把它搭起来。” “这孩子,别家暖小鸡都是等冬天,大夏天的谁家烧暖炕呐,你就是爱做怪。”不过王氏还是点点头: “你自个折腾,娘不拦你,多不过浪费几个鸡蛋。不过怎么搭炕,这事儿我可也帮不了你的忙。” “好了,大春两口子一会就来,娘去烧菜,你就自个瞎琢磨吧。” 中午的时候,大春跟他媳妇丽红两口子就过来了。 王氏欢喜地蒸了一大锅猪油花卷,红薯面和着白面一起,里面少少的掺了一点儿花椒叶尖儿,蒸得又松又软,是满囤尝过的最有风味的馒头。 饭台上摆着满囤买回来的新碗筷,王氏特别高兴,一口气摆了两只烧鸡。 又切了一大块儿水缸里泡着的老豆腐,上头放着野葱圈儿,淋上一点烧热的猪油,香气四溢。 一大盘烙熟的茄子拆了条,蒜泥拌了,洒着一小撮芝麻盐,也诱人口水。 一家子围坐在院中的树荫底下,围着石台子,吃的热热闹闹。 春生的女人长得很普通,但胜在手脚粗壮,臂膀子跟男人一样宽厚,一看就是很能干活。 跟大家坐在一块儿,就是不说话。 == 几个大人吃完饭,就一人啃着一根黄瓜坐在那里乘凉,王氏顺便提了提地里的事儿。 王氏就跟春生说了,现如今家里田多了,要是你能帮着种后山的田,对咱这两家子都有好处。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春生的媳妇抢了过去:“不行咧,这哪儿能行。俺这家里的地还种不过来咧,咋去种别的地。” 春生老实的脸上一脸着急的表情,张了张嘴,倒底也没胆跟他老婆唱反调。 王氏一看这样,就不再提这回事。 倒是这个当大嫂的,又强调了两回春生不能过来种地,才算安生下来。 等秋贵儿他们也吃完了饭,丽红媳妇也不起身帮忙收拾,只说自己也寻着块儿地要开荒,就要上牛棚里牵牛。 大春闷着头把她拉走了。 小四就学着村妇骂街的样子叉着腰,尖着声在那儿嚷嚷:“你个狐狸精,把我哥的魂都勾走了!老黄牛也得让你给迷死!” 满囤往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他才闭嘴。 王氏瞧见了,也叹了口气。 第三十八章 两口子来的时候给王氏掂了两条猪肉,背了一麻袋粮食,老大还背着媳妇给她塞了十五块钱。 王氏想了想,装了一篮子鸡蛋,连着那块儿花布,捎了一捆满囤种的水萝卜,牵着牛去了老大家。 两口子过的才是长久日子,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做糊涂事儿。 小四跟着满囤后面,把碗都刷了,跑到后院去喂兔子。 满囤中午没有午睡的习惯,他铡了猪草,拌好猪食、鸡食,又把圈里打扫干净,最后掏出个小本子,仔细地记录下自己的未来归划,直到满意了才站起身来,连王氏回来都没注意到。 一天到了这会儿,也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站到后院喊了一嗓子,小四就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跟他一起上地里收萝卜了。 水萝卜虽然好卖,可惜只是个应时的新鲜玩意儿,不是长久的买卖。眼下收了这一批,满囤就不打算大量地往外卖了。 想想也是不容易,自己天天往土里流汗,拉出去卖的钱不过值一张椅子,几块花布,倒不如都存进空间,自己再找找别的门路。 至于大春的媳妇,满囤想了想,人也说不上多坏心,只是嫁过来也没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不过是穷怕了,担心他们家这一大家子的小萝卜头会拖累着自个儿的小家。 想想也是,大哥虽说是分家出去过,可这家本就贫穷,又能给他分得什么。想来这两口子的生活过得也不容易。 但大嫂这么一拒绝,他就是有心想帮衬老大家,也都不好找机会。 满囤摇摇头,不过这些都是琐事儿,留着以后从长计议吧。 地里头只有他们两个,小四光顾着撅着屁股在田地周围下套子,满囤就安心地使用空间,把萝卜拔得飞快。 收完萝卜的地也草草地耙了一遍,垫了薄薄的肥土,取了空间里收集来的幼苗,又插了一亩地的胡萝卜,一亩白萝卜和两亩地的白菜苗。 剩下的都补种上水萝卜。 等小四跑过来跟他要水喝的时候,满囤已经把萝卜收完,只在地头上放了一小堆刚摘的萝卜。 当然,小四光顾着抓野兔子,根本留神地里的变化。 这会儿一见着萝卜堆,条件反射般地蹲到边上摘菜捆菜。 满囤看着随手空间里新采摘的迷你萝卜堆,想了想,在上头的招牌上记下了收获时间:1986.7.19,张家口村,后山大田出产。 末了,在回家前,满囤又取了自己托木工师傅做的秘密工具。当然是不方便让小四见着的,就找了个由头,把小四先打发回家。 这件工具就是根洒水用的竹节,看着倒像根金箍棒。 不过金箍棒中间的竹节已经打通,手握的地方开了个注水的圆孔,两端已经钻了几排细细的出水孔,用的时候只要手心对准圆孔握紧,把空间里的水引出来,河水就自动从竹杆的水孔中喷洒出来。 满囤来回走了几趟,地就浇成了。新栽的菜苗吸饱水份,立刻又支愣起叶子来。 暮色沉沉,满囤浇过地,满意地扫视过他的六亩田,封好荆棘围墙,然后也回家去了。 一到家,就看着自己家多出一张小脸,正跟他们家的孩子在一起追着玩儿,两道眉毛又黑又浓,唔,是大厨家的浓眉小子。 浓眉小娃见着满囤回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跑去跟冬子他们疯到一处。 王氏喜滋滋地把满囤叫到身边,拿干净手巾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下午喜宴过来了一趟,给咱家拎来了一桶油。你大伯今晚上高兴,要请你喝酒,去吧,记着早点儿回来。” 满囤记起这位大厨已经三番两次想要请自己喝酒了,于是就去了他家。 龚大厨今年新榨了油回来,心里高兴,特意请满囤来喝酒,还使着劲儿的露了一手。 方方的桌案上,一大盆的红烧鸡块,围着四盘炒菜,配色鲜明。 分别是:烧葱白,爆田鸡腿儿,一碟油炸花生米跟一碟油炸蚕蛹。 桌子当中摆着两瓶洋河大曲。应该存在有些日头,标签都沾了油烟。 大厨把油腻腻的汗手往抹布上抹了两把,先把小酒盅倒满了。 “来,满囤,跟你大伯喝两盅。” 满囤一看,这小酒盅个头可不小,自己酒精不耐受,一杯下去就得趴到桌子上。 盛情难却,一仰头,一盅酒见了底。 大厨一看满囤喝得这么痛快,更高兴了:“好小子,有酒量,大伯就喜欢你这样的,来来,咱俩好好喝。” 满囤也不推却,凡是倒来的酒,都一口闷了。 大厨自己是个好喝的人,看满囤这么个年轻的后生,一连喝了三杯,酒胆倒不小,也跟着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一瓶酒喝罢,他自己的舌头倒先大了起来,原先不好开口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长根儿(王氏的丈夫)是个好人哪,一辈子苦干,可惜走得这么早,倒苦了你们弟兄七个。” “当大伯的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要是还在食堂干活,准能叫你们几个吃不了苦,可惜喜宴不争气,给老子闯了祸。” 龚大伯一提起当年事,一阵捶胸顿足。一口气喝下去两杯,才又开口: “你在砖窑厂的事儿大伯听说了,满囤你也是个好样的,给咱张家村长了威风。” “比喜宴强啊,比喜宴强。喜宴光会吃饭不会干活。”说着话,老厨子又看了看家里才盖的新猪圈,更加感慨了。 “眼看着喜宴都快十八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下,让他老子天天发愁。” 满囤支愣着耳朵认真听着,手里的筷子一下没停。 这老伯不愧是给镇长当厨子的人,这桌菜真是解馋。满囤这会儿一边听着老龚倒苦水,一边使劲吃吃吃。 “我想让喜宴也上砖窑厂去干活,让他锻炼锻炼,干到过年,兴许能攒点儿钱把房子盖了,也好准备娶媳妇。” “只要让他成了家,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满囤这回听明白了,龚大厨这回请喝酒除了感谢他,还想让自己顺便上利农砖窑厂去跟人说说。 “我去说说试试吧。”满囤想了一下,应了下来。 这也不是他自己托大,当初柱子跟他透露过内部消息,说砖窑厂有个空缺,准备收个新的收纳员,名额可以拿给你。 满囤没吱声。 他毕竟是再活一世的人,不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砖窑厂里连拉个车的苦活都有人争抢,这种轻闲工作怎么会轮到他。 柱子也可能看出满囤的犹豫,但他当时只顾着往嘴里塞青蛙腿儿了,随口说道:“你这是交了好运了。” 这个好运算起来除了克生跟少梁,不会再是别人。 满囤跟他们不熟,就没应承。 那就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龚大厨一看满囤点了头,好像是有办法的样子,激动地又要去开另一瓶酒,满囤只推说不能多喝怕娘担心,就告辞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大厨看他爱吃蚕蛹,又炸了一大盆让他带回家给他弟兄们吃。 于是满囤就惦记着等明天了要把柱子找来,把这事儿问问清楚。 往床上一躺,满囤又开始盯着他的随手空间。现在多了一个酒字招牌。 这个宝贝真是好用。 灌下去的半斤酒呢,他当然是一口没喝,只往褂子上少少的洒了一些,剩下的全放空间里了。 等回头找个瓶子再倒出来,这可是60来度的白酒,山沟沟里缺医少药的,几个小的万一磕了碰了,就能当酒精使。 而且自己现在呢,使用起空间来也越发顺当,可能是频繁存取的关系,他总觉得自己装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 就像今天下午,萝卜拔的快了,感觉有不少次自己没怎么使劲就把整个萝卜都收进空间。 这当然是件高兴事儿。 地里的玉米已经吐了红缨子,离收玉米也没有多少天了,收了玉米花生,接下来就轮到整地。剩下所有的地这一次都要开垦出来。 满囤想,垦田当然得避着别人,可也总是避不开人的,不说旁的,到时候一下子开出来五六十亩的地,种田的活儿就不能全指着他跟王氏两人。 他有空间在手,播种、浇水、收割和运送都不成问题,但种地是细活,一点儿没看牢庄稼就长不好,他又是个新手,再者他这个夏天也没功夫天天守在地头上。 他现在手上有了自行车,来回荣岗镇只要一个上午的功夫,去市里也差不多同样时间。 如果老大来帮忙,一来可以给家里多收粮食,二来万一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总归是自己家人,也好兜着。 谁知道今天中午跟老大家一协商,这条路就被堵上了。 满囤就把主意又打到柱子身上。 柱子也不像是能长久守着村子的人,只要来地里帮个把月的忙,一开学就上镇里去了,也不用担心他会乱说。 结果第二天自己还没去找柱子呢,柱子倒先找他来了。 大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屋里头歇晌,铁蛋儿嘘嘘地把小四叫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小四拿着节甜玉米杆,撅着嘴回来了: “哥,铁蛋儿他哥找你有事儿,在河边儿那儿等着你,让你一个人去,别带春来他们仨。” 说完生气的把头一扭:“我才不去。” 满囤给他出了几道数学题,说明了回来要检查,就去河边儿了。 ps: 猜猜这半斤酒最后是谁喝了? 第三十九章 结果河边儿就柱子一个人,正赤着泥鳅一样光滑的黑脊梁在游泳,也不说找他有啥事儿,就是笑嘻嘻地喊他下来抓鱼。 大中午河水清凉,满囤就忍不住想回去喊他弟弟们也来。 柱子又笑嘻嘻地喊住他:“满囤,光咱俩抓鱼,别叫小孩儿们了。” 满囤没拒绝。 他虽然不懂该怎么摸鱼,但想着自己还有事儿要找柱子帮着传话,也就把裤脚挽到大腿根儿,跳到河里,顺着河沿的长草丛找去。 他前世跟那些爱钓鱼的同事呆久了,也会了解一些零星的常识。 这样的地方一般是钓鱼者的首选目标,通常都有鱼。 当然心里想是一回事儿,实际操作起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柱子把河水都搅浑了,他也看不清楚脚底下的情况,只好硬着头皮摸来摸去,冷不防绊着了水里的烂草根,哗地摔进水时,裹了一身的泥浆。 反正浑身也湿透了,满囤干脆就脱了个精光,把脏衣服冲了两下,湿漉漉地摊在大石头上晾晒。 结果一回头,柱子这会儿倒跟他拉开了距离,而且有意地越游越远。 满囤心里就纳闷。 喊我河边也是你,劝我来摸鱼也是你,刚才还使劲往我身边挤,怎么这会儿我脱光了逮鱼更方便,你个大老爷们装什么害羞,又躲开了? 有古怪啊。 满囤四下望了望,这边儿除了他们两个再没别人。忍不住白了一眼晒得跟黑炭似的柱子,都是爷们儿,咱不过是稍微白了一点儿,有啥大惊小怪的。 满囤泡在水里瞎摸鱼,却一条也捉不往,弟弟们也一个没来,柱子也不说叫他来有啥事儿,满囤就没了精神。 干脆往头上浇了两捧水,就穿着半干的衣服,准备往回走。 柱子的衣服是事先就脱好的,揉吧成一团在树荫底下撂着,满囤经过时就弯腰把衣服给拎了起来,准备拿过去,叫他也赶快上来。 结果这么一拎,从衣服里掉出一包烟来,封口还没拆。 满囤的脚步就停住了。 == 柱子在河里游了两圈,一扭脸儿,找不见满囤,正奇怪呢,自己的白布褂子倒顺着河水漂了下来。 柱子赶紧一把捞到怀里,却没看见自己的黑布裤子,于是赶紧喊道:“满囤,你搞什么鬼,干嘛把我衣服丢水里,我裤子呢?” “想要裤子啊,”满囤站在对面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盯着他:“那得先回我几句话,答好了就还给你,答不好,你就光着屁股走回去吧!” “哎哟满囤兄弟,你看这脾气大的,哥咋对不住你了,尽管说。” “要问我问题?好啊,随便问。” “烟是克生给你的?” 柱子先是一愣,立刻又装傻:“啥烟儿?” 于是满囤就更肯定今天是有事儿瞒着他了: “裤子不想要了吧?” “一包烟嘛,想要就送你了,有啥好问的嘛。” “我就当你是回答了。我再问你,”满囤蹲了下来,在水面上投下一块阴影,堪堪罩到柱子头上。 “这烟跟今天中午你喊我来下河的事儿有关系?” 柱子摸摸鼻子,不吱声。 满囤把脸拉了下来:“我王满囤是拿你当兄弟,敞开了胸膛有话直说,心里没半点儿藏起来的事儿。” “柱子你要是不拿我当兄弟看呢,”满囤顿了一顿,声音也沉下来: “那咱们今天就各走各道,以后也没话可说。” 说完满囤就站起身做势要走。 柱子慌忙往岸上追了两步,因为没有裤子,又只好蹲到水里,为自己辩解起来:“这事儿也没这么严重啊,我也就是一时糊涂,贪了点儿便宜。” “一包烟可不便宜。” “不就是包烟么。” “说吧,算计我什么便宜。”满囤站在石头上,逼问道。 柱子张了两次口,最后懊恼地一拍水花:“满囤兄弟,是我不好,为了包烟,我真是糊涂。” 满囤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但口气依然严肃:“有事儿说事儿,就还是我兄弟。” 柱挠挠头:“这烟吧……” “咳,这烟它就是克生给我的。” “这孬事儿吧,也是他出的主意。”柱子说着,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满囤的脸色。 “嗯,听着呢。”满囤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 “克生呢,说他跟少梁打了个赌,说你的屁股长得肯定比村长儿媳妇的脸还白,让我骗你脱了衣服下河,不管成不成,都给我一包烟。” 满囤听了这话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但没瞅见人。 “他们有个望远镜。”柱子低声补充道。 满囤老脸一红,心里骂道:“一帮兔崽子。” 也是,王满囤这会儿正当年少,皮肤即使可着劲儿的暴晒了这么一个月,也只是浅浅的小麦色,泛着健康的光泽,平日洗澡的时候就还能看出来没晒过太阳的地方依旧白皙。 还当这个时代山水依旧民同淳朴,哪知道这帮小王八蛋还有这么些个花花肠子。 满囤一想,克生看着不像,但那个少梁十有七八是个弯的。 “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满囤一挑眉。 “这可是一整包烟呢,就让他看一眼,你又不吃亏。” “我要是长的跟你一样,有人肯拿东西出来,我就趴到石头上,让他使劲看。” “好!你今天就趴到这石头上反思吧。” “别这样啊,满囤,我就是说笑,这大中午的,石头都晒得烫脚底板儿。” “不想要裤子了?” 柱子就不情愿地光腚蹲到了石头上晒着。 “你就在这儿反思反思,到底是准备跟我当兄弟,还是跟着克生他们瞎混。” “还有,这包烟你也别想要了,我拿去找他们算账。”满囤看着柱子还有些满不在乎,就吓唬他道。 听了这话,柱子可慌了:“别去哪,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嘛,烟你自个儿收好,收好,我再不敢这么坑你了,对天发誓!” “蹲到我走了你才能起来。” “保证、保证,对天发誓。” 满囤摇摇头,把柱子的裤子又丢回树底下,走了。 走出老远,还能看着柱子跟个猴儿似的,望着清凌凌的河水,坐在火烫的石头上晒太阳。 但满囤就对少梁有了别的看法。这小子一肚子的心计啊。 等他到家没一会儿,先是铁蛋呼哧呼哧拎着一大篮的刚摘的菜,放到了门口,这是在替他哥来道歉。 满囤给他抓了把地瓜干,又给了他一大捆水萝卜,打发走了。 铁蛋才走没一会儿,柱子就来了,拿了一双新球鞋跟满囤道歉,明显是替少梁他们跑腿。 满囤也收了。这帮公子哥儿过了夏天也得去上学,除了小心思多了些,也没听说什么别的恶行。毕竟帮过自己好几回,跟他们别走太近就得了。 柱子见满囤也没再提中午的事儿,就从兜里掏出包烟递了过来,装成没事和人一样跟他闲聊。 满囤没接,而是瞥了他一眼:“这是让你过来的跑腿儿费吧。” “咳,你这也能猜到,多亏我主动交出来。”柱子嘿嘿一笑,盯紧了石台上满囤给他留的零嘴儿。 “跟你打听点事儿。”满囤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挑着关紧的问。 柱子站在石台旁边,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塞着油炸蚕蛹,拍着胸脯跟满囤打保票:“说吧,满囤同志,但凡柱子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满囤用下巴一点,“你知道去哪儿弄生的?” “我当个啥事儿啊,生蚕蛹嘛,缫丝厂多的是蚕蛹,要多少有多少。” “三五百斤弄不弄得到?” 柱子摸了摸下巴,犹豫着说:“我倒是认识个人。” 满囤往他手里塞了一卷儿面值五元的票子:“想办法帮我的忙。” 柱子见是一卷儿钞票,先愣了下神,左右看看没人,赶紧收了起来:“你瞧好吧!” “等等,”满囤见他马上就要离开,又开口喊住了他。 柱子以为他要反悔,又麻利地去口袋里掏钱。 满囤压低了声音:“这事儿就咱俩干,别让别人知道,免得村里有人说闲话。”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家后院见。”柱子摆摆手,大踏步地离开了,下到坡底下转了弯才听见他欢快的口哨声。 一连几天,两人就跟犯罪分子似的在后院儿接头。 柱子每次来都背着条□□袋,一边走一边儿还东张西望地探头探脑,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幸好此时王氏已经对儿子全然放心,要不然满囤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跟她解释。 ps: 我觉得你们看完这个得笑着对我吐口水。 第四十章 这些天,柱子每次过来都背着一条麻袋,里面装的蚕蛹约摸着也得有五六十斤的样子。 那年头能这么大量买蚕蛹的人实在罕见,所以柱子跟人商量的结果是蚕蛹按着两毛钱一斤的价钱卖给他们,钱不凑手的话,可以回头给。 满囤干脆把板车借给柱子,叫他使劲拉。 每天清早,在他们家里就多了一项活计——炸蚕蛹。 满囤做不了这个,他只管拣着空间里粗大的木柴拿出来,劈好码齐,保证火力充足,至于炸蚕蛹的过程,全得靠着王氏在灶房忙个不停。 每天天刚明,他跟王氏两人就开始烧柴架锅。 满囤先提前把生蛹挑拣一遍,僵死的挑出来直接拿去喂鸡,要是没有的时候,他就顺手抓一把丢到食槽里。 这是鸡群最快乐的时候,每一只丢过来的蚕蛹都能引得它们咯咯咕咕地争来抢去。 王氏见着了都会摇摇头,眼神里写得明白,她可不赞成儿子拿好好的蚕蛹去喂鸡,但也不开口阻止。她用行动默默支持她的儿子。 满囤到现在为止一次也没让她失望。她觉得这真是老天赐给她的福气。 新榨的油倒在锃明发亮的大黑铁锅里,泛着黄金色的细沫,红通通的蚕蛹在锅里不停翻炒,香气四溢。 油烟飘到堂屋里,冬子他们几个就在一阵阵的香气中醒来,在整年不见油水的生活里,这种油炸的香味勾人心魂,馋的他们几个窜进灶房一会来捏一个,一会儿捏一个,不停在灶房里头穿梭。 王氏怕他们被热油花给烫着,板着脸叫他们别碍事。 满囤自己也是一边帮忙一边大嚼特嚼,干脆用大碗盛了,让小四他们端到院子里头吃。 王氏就故意大声叹气:“唉,瞧瞧咱家的娃儿,还寻思着出去学人做买卖,买卖没开章,自家人倒先吃过瘾了。” “娘可不是小瞧你,等你带了这些小吃食上路,等拉车拉累了,还不走一路吃一路。等你走到镇上了,咳,也甭卖了,估计都已经吃光了。” “娘你可不能这么小瞧我啊。”满囤咔哧咔哧嚼着炸得喷香的蚕蛹,反驳道:“我不是把烧鸡都囫囵个的捎回来了么。” “哟,”王氏拉长了嗓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娘就说三儿怎么捎回来了这么多鸡腿儿鸡爪子,感情是买了好些只鸡,这是一路走一路啃到家了。” “哎呀娘,鸡腿儿鸡爪子我可是舍不得吃才省下来的。”满囤也跟着起哄。 “娘眼花了?娘可瞧着有人跟俺们冬子在饭桌上抢鸡腿儿鸡爪儿吃的。” “娘你可不能为着几个鸡腿儿不认儿子了……” “哈哈哈……” 虽然要炸的蚕蛹很多,但是母子两人边炸边吃,气氛轻松。而且炸蚕蛹没什么难度,王氏炸得多了,炸出来的蚕蛹又香又酥,比龚大厨做的还好吃。 这次卖油炸蚕蛹的事儿,王氏全都听着满囤的,不仅用光了那桶新送来的油,还又管大厨借了几十斤。 现在这个年头,蚕蛹倒算不上是特别的难弄,但各家的油紧巴巴的总不够用,像油炸蚕蛹这样的零食就更是难寻。想要卖出去是不会有问题的。 满囤把第一批炸成的蚕蛹给柱子家装了两大盆,感谢他给自己帮忙。 自己则把炸蚕蛹往空间里一装,并没有急着去卖,而是先跑去了红星养殖场。 他在空间里已经收了不少的饲料,猪圈里的两头花猪已经长得肉滚滚,就快送去屠宰了,所以他要再逮几头回来,养到过年。 这两天吃着王氏做的红烧肉,满囤终于有了脱离饥荒的充实感。 更妙的是这里的猪肉香味十足,肥而不腻,每一口都非常解馋。 除去烧制的水平不谈,猪肉本身也是好吃的关键:因为要省饲料,农家的猪都不等长得足够肥就被提前杀掉。 王氏说的很有道理,出去买猪肉哪有自己养来得划算,所以满囤就跑去了养殖场。 等满囤抱着三只粉嫩嫩的小猪仔回来的时候,柱子已经很激动地跑过来报告好消息了。 油炸蚕蛹可是好东西,柱子一家没舍得吃,而是让柱子挑到镇上,卖了十几块钱。 对柱子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他就很高兴地来给满囤分钱。 满囤听了这个事儿也很吃惊,五六斤的炸蚕蛹在贫穷的荣岗镇居然卖得这么贵,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个柱子还真是位做买卖的人材。 柱子瞅着满囤不收他的钱,就积极地撺掇着满囤跟他一起去镇上卖零嘴儿。 镇上的消费水平总是有限,摆一个小摊子就足够了,满囤自己没打算去,就又给他装了十来斤,叫他找着他哥夏鸣一块去卖,这样一来,夏鸣就不用每天趴着抄公文。 王氏见只是卖卖炸蚕蛹就能买回三只小猪,给满囤帮起忙来就更是有劲儿。 满囤呢,就埋头在家里,忙着和泥巴垒孵化器。 这种替代品式的孵化器样子很土,制作材料也几乎全用的黄土和竹蔑,但原理是不含糊的。 满囤看着手里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不由感叹在生产力如此低下的农村,人的创造力有多么强大。 白纸上画的是孵化器的示意图,尺寸详细,重点明确。而且给他这张图的人还抽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他亲自示范,现场拿泥巴做了一个出来给他看。 这张图纸就来自红星养殖场。 但不是出自大黑痣的手笔。 他这一次去买小猪,大黑痣正巧不在,听说是被叫到村里接生牛犊去了,接待他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纪大一些的管理员,也就是曾经被老乡提起过的好打交道的老师傅。 老师傅两鬓花白,小小的老花镜压得很低,身上的蓝色工作服洗得发白,却非常干净。 满囤到的时候,天正好下雨,养殖场里没有别人来。 老师傅在听过满囤的要求后,一言不发地拿着根粉笔在小黑板上点点画画。画了半晌,点点头,随手卷起衣袖,从屋外的泥地里挖了块儿湿泥巴,三下五除二的捏了个小土包出来。 又把小土包捧在手上左看右看细致打量,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才把满囤叫到身边儿,给他重新又捏了一遍,中间过程讲得有条不紊,不时问他有没有听明白。 满囤是理工出身,老师傅一讲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又一次被亲切地问道:“孩子,你听懂了吗?”时,他才明白自己点头点得太快,这老师傅以为他没听懂又不好意思讲出来。 满囤就赶快把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老师傅听了极为高兴:“对,很对,就是这样。” 两个人讨论半天,最后满囤要了张纸,动手把设计图画了出来。 老师傅推了推眼镜,重新审视着满囤。末了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但把图纸拿了过来,比照着重又画了一张。 满囤把两张一对比,才发现自己因为没有计算机帮忙,把简单的数据算错了一处,顿时脸上一红。 老师傅了然的笑了笑,又给他讲了需要注意的事项,顺带着教给他很多选种育种的要点,最后给他逮了三只小猪。 临别时,他还饶有兴趣地建议满囤:“回去养养看,多用心。以你的程度,努把力,看看将来培育出的品种能不能超过建中的‘红星五号’。” “别看建中粗枝大叶,脾气大,但他培育的猪种在咱这片儿是数一数二的。” 满囤心里惭愧,他认真请教的目的不过是想让自己家的猪长得快,多长肉,他也能天天有肉吃,但这师傅的话里却对他寄以深切厚望。 他就一个个的轮流捏了捏小粉猪们的耳朵,看来你们中的一只比较幸运啊,长成以后就是我要留下育种的种猪了。 不过这三只红星场的名猪买回来后,满囤却没把它们往猪圈里放,而是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三只一尺长的小猪们除了趁着黄狗不注意的时候偷吃几棵菜园里的菜,别的时候都粉嫩可爱,扭着屁股跑来跑去,小尾巴还一卷一卷的,跟迷你宠物一样。 满囤垒着土孵化器,累了的时候看看追着小猪们跑来跑去的秋贵儿,趴在树下偶尔低吠两声吓唬小猪们的大黄狗,觉得在这样平和宁静的小院子里,再困难的时光都能过得有滋有味。 孵化器都垒好的这一天,距他自上一世穿越而来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离镇上中学开学,也还有整整一个月。 第四十一章 院子里多出来四个土法制成的孵化器。 王氏是从头到尾看着满囤一点一点如春燕衔泥般把它们一个一个垒起来的,知道这里面不过是糊了一层厚泥巴的两层的空心竹桶子,外面包着厚泥壳上净都是满囤乱糟糟的手指头印儿,她儿子还在泥壳中间塞了好几层的锯末。 满囤还管她要了拿两斤棉花,把它们仔细地垫到了土孵化器里头。 除了外面露出来的一根玻璃温度计,怎么看这东西都没什么正经的地方,所以当真的要她拿出鸡蛋往这玩意儿里头放的时候,王氏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有点儿舍不得这么些个鸡蛋。 “咳,左右不过这三十个鸡蛋,你爱折腾就折腾去吧,做坏了也别叫娘知道。”王氏心疼地把鸡蛋一个一个交给满囤,看着他把一大篮的白花花的好鸡蛋全塞进了个破土包里。 “这哪儿能行呢,就这么个土灶台,算了算了,娘不啰嗦。”王氏盯了两天,越看越觉得不靠谱,干脆再也不来看了。 “娘,这是科学,要相信科学。”满囤赶紧解释,“这里面的温度跟母鸡孵的温度是一样的,过上二十一天小鸡就破壳了。” “娘可没听过啥科不科学的,别把鸡蛋浪费了就成。”王氏嘴上说着不信,但知道满囤是上过学的,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就又叮嘱满囤道:“去把科学也跟你几个弟弟们说说,叫他们先学着,咱家孩子笨得很,提前学一学,省得到学校了让老师揪耳朵。” 据满囤所知,现代孵化器最害怕的是停电,供暖不到位,而现在他眼前这几台都是烧柴供暖,没有这样的后顾之忧。顶多需要盯得紧一点,把温度控制好。这活比较耗人性子,可他不是还有四个弟弟么。 一天不到,就连还不大认数字的小七都知道温度计上有37度跟38度了。 选鸡蛋的时候,满囤还特意筛选了一下,授精蛋要求外表光滑不能有污物。 当然,他还特意挑了长椭圆形的鸡蛋,这样的鸡蛋出母鸡的概率要大得多。接近圆形的鸡蛋出公鸡。 剩下的就是认真而又耐心的守候时间。 满囤现在作息规律,每天清早四五点起床,打扫院子,挑水喂兔喂猪,顺带喂鸡,再察看一遍自己的地,然后就借着出门卖蚕蛹的名义,到附近的村子里给人盖猪圈,或者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收些粮食。 晚上无事可做,就把小四捡来的弯钉子一根一根拿斧头砸直。 现在天热,满囤每天都会往猪圈里铺上一层锯末,可以减少猪圈里的异味。这些钉子都是小四兴趣勃勃地用吸铁石从猪圈外边的干净锯末堆里找出来的,明显是被木匠们随手丢到锯末堆里跟着满囤回来的。 新铁钉尚且不值钱,更不用说是这种废钉子了。 不过左右无事,他也只好拿这个来消遣,一边砸钉子,一边考虑他们家的新鸡棚。 不久之后,他们会孵化出来很多很多的小鸡,养这么些个小鸡可不像他跟王氏保证的那样轻松,首先往哪儿养就是一个问题。 所以他要准备动手搭建新的鸡舍,还要想办法找人管理。唔,这就牵扯到他一直担心的保密问题。 一旦这批小鸡孵化成功,他们家将面对整个村子的质疑: 张家村里最困难最贫寒的住在山背面的王家怎么会突然在一个月的时间变得这么阔气?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些鸡?他们拿什么喂的鸡?很明显,村子里的小道消息传得最快,要想打消人们的怀疑是不可能的。 啊,满囤又不能把自己家的路给堵上不让人来看。 所以这件事也需要妥善解决。 满囤就借着砸铁钉这种机械的动作来腾出大脑让自己慢慢思考,不过说实话它其实更像是打发夜晚的无聊消遣。 很快,王氏给孩子们讲的睡前故事里就出现了一位在夜里专们吃小孩的大灰狼,它每次要进院子的时候,都会叮叮当,叮叮当地敲打地面。 可惜这只大坏狼一点儿也不吓人,因为小四他们都知道,这叮叮当的声音是三哥在院子里砸铁钉。 == 这两年风调雨顺,又逢着大年,附近村庄的庄稼连着两年丰收,除了像他们家这样的特殊情况,其它各家手里都有不少余粮。 但余粮可不好处理。山路难走,汽车也通不进来,卖个粮食真不容易。 满囤出门的时候,东家收一点儿西家收一点儿,一趟回来也能收个千把斤。 然后就扒着火车去市里,随便找个人多的场所,把自行车一支,揭掉盖在后座上的布,露出盆子里的蚕蛹来。 蚕蛹刚从空间里取出来,还带着油温,也不用他吆喝,香气自己就扩散出去,自然引得爱吃零嘴儿的人过来询问。 满囤卖的是五块钱一斤,五毛钱一小纸筒,五分钱一个。 一般一个钟头不到就能卖个三十来块钱。 满囤也不多卖,收够三十元就撤摊走人了。 试了几个地方之后,满囤说摸出了经验,专门捡着中午下班时间在国营工厂的门口卖,那会儿大家正好下班,天一热,年轻人总爱凑到一起喝酒打扑克,几个人凑钱买一份油旺旺的炸蚕蛹,很是解馋。 两块钱能装一大盘,这小生意火的不行。 卖了不多会儿,就有位精明的大婶过来跟满囤商量事儿了。 这位大婶原来是厂里的老工人,现在要照顾老伴儿跟孙子,就让儿子顶了岗位,自己也没什么别的营生,想过来学着卖蚕蛹,满囤也乐意有人替他站摊儿,于是稍微一商量,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大婶就从家里拎来了桌子板凳,摆到路边。蚕蛹搁在桌子正当中,大婶抱着自己的孙子,桌边上放着一只褐色铁壳的热水瓶,桌上摆着几个玻璃杯子,顺便卖卖茶叶水。 满囤自己就骑着车子东跑西转,顺便找些别的赚钱的门路。现在夏粮才收不久,他必需手里有钱,才好大量的跟老乡们买粮。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行走于城乡之间,买进卖出做批发生意,他自带空间,从装卸到运输,一个人都能完成。 只可惜这个时代还处在计划经济阶段,私有经济才刚开始发展,眼下不过是萌芽阶段。满囤跑了一大圈,也没能找着个大点儿的批发市场。 唯一有些商业气息的就是百货公司,满囤进去之后还没开口就先被售货员翻了白眼,不用说,又是他的衣着够不上这位的眼界。 百货公司的东西当然都是大家喜欢的热门商品,满囤转了转,发现这里面以日用品居多,什么脸盆水壶之类的摆得到处都是。像收音机什么的这会儿正是抢手,不用点儿力气就挤不到柜台跟前。 但这些东西卖的价格大大超出了它们本身的价值。诚然,这些东西只要他买回去就能立刻卖掉,可是看着老乡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到头来只能换到这么些粗制滥造的东西,满囤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他可不觉得自己凭着多活一世的经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从辛劳本分的庄稼人身上大捞一笔。 他有个不错的空间,这是个神奇的礼物,却也是对他自己的考验。 他可以用它来帮助许多人,也可以用它来伤害许多人。 行善行恶只在一念之间。 上一世自己亲眼看着由于人们的贪婪与懒惰,地球环境被无数次的恶性污染。气候逐年恶化、资源渐渐枯竭,水源和土壤都已经威胁着人们的健康,最终导致全美大饥荒的爆发。 他倒是借着一次重生幸运地回到了现在这个时空,并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宝贝,但他自己要为着发家致富重走这样的老路吗?当然不。 满囤就这么骑着车子在街道上闲逛,啊,1986年,贫穷而落后的1986年。 他心底突然有了个朦胧的念头,这念头刚升起来,满囤就把它又按了下去,太荒诞了,太冒险了,不能这么干。 保持着眼下的现状就好,只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哪怕只靠着种菜卖粮,他也能生活的无忧无虑。 这种以身试险的事情,他确实没有什么把握。再等等看吧。 == 车子一拐,他又回到了小茶摊上。这会儿已经下午五点,厂门口陆陆续续有工人提前下班了。 大婶热情地跟满囤打着招呼,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卖光了三十斤蚕蛹。满囤按照约定,付给大婶十个鸡蛋做为报酬。 又另外拿了十个鸡蛋,请大婶吃完晚饭帮自己晚上再卖一场。 听说一会儿还有蚕蛹送过来卖,自己又可以得一斤多的鸡蛋,大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还高兴地请满囤来家吃饭。 满囤正打算推脱,从他背后就轰隆轰隆过来一辆载满煤渣的大卡车。 “这么多的煤渣,”满囤奇怪道。 “热电厂的拉煤车。这哪算多,一晚上要过好几十趟。”大婶躲着车后头扬起的尘土,抱怨起来:“就为着抄点近路,非得从我们这条路上过,害得这条路两三年就得修一回。” “大婶,我回去取蚕蛹了,咱们晚上七点见!”满囤兴奋地冲大婶告别,飞快地跨上车,冲进了灰扑扑的烟雾中。 眼下,他有了更好的办法来挣钱。 第四十二章 这天晚上,大婶坐在工厂门口替他卖蚕蛹,满囤则站在五公里外的火电站外的土路上,看汽车拉煤渣。 来回的拉煤车扬起的沙土罩了他全身一层厚灰,但他仍然站在路边,盯着黑色的尾气看得异常专注。 一直看到十来点钟天色全黑,汽车不再上路为止。 第二天,满囤在距火电厂三公里处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大院,跟人一打听,原来这是个收破烂的院子,后来失了场火,烧成一片焦土,拾破烂的人被赶走了,大院就荒废了。 满囤雇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离休老人,替他白天看大门,进一辆车记一个数。一个月二百斤粮食的酬劳。 然后他就站在路边儿的一处房顶上,耐心地等待一个机会。 顶着外面30来度的高温,满囤一直站了快三个钟头。 终于,有一辆送废渣的卡车在高温作业中出现了故障,引擎再也无法维持正常运转,先是发出一阵阵抽风一样的空转声,然后从引擎盖那里冒出一阵青烟,接着就停在路旁,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糊味儿,走不了了。 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掀开引擎盖看了看,然后愤怒地朝轮胎上踢了一脚,焦急地原地转了几圈后,蹲到路边上开始烦躁地抽烟。 五分钟过去了,也不见别的拉煤车经过,司机又等了两分钟,最后把烟头用力地往地下一摔,站起身打算往回走。 满囤就拉着板儿车从另一条小路上出来,拐上土路,抓紧时间跟司机同志来了一次“偶遇”。 两人一打照面,司机就喊住了他: “小同志,你这是准备去浇地?” 满囤点点头。 他猜的一点儿不错,这辆大车发动机过热熄了火,司机要么回电厂接水,要么就随便在路上借水。 板车上正好拉了三桶清水,明晃晃的反射着正中午的太阳。 “自家甜井的水。”满囤说着就舀了一瓢递了过去。 司机咕咚咕咚喝了,倒没急着还瓢,而是开口跟满囤借水。 满囤就很热心地把水拉到了汽车那里。 司机顶着大太阳修了半天,也没发动起来,好不容易遇见一辆路过的煤渣车,因为也是超载行驶,根本拉不成,就直接开走了。 司机只好拿了把铲子准备往路边卸煤渣。 一车的煤渣足有五六吨,一装一卸全是浪费功夫,何况这会儿又饿又晒,司机拖着铲子也是垂头丧气。 满囤就热心地在边儿上跟他打听。 “赶上倒霉呗,”司机一擦汗,倒是又蹭了一道黑机油,机油混着汗水贴在脸上,眉宇间都是焦急。 “怎么这煤渣还非得拉这么远?倒附近不完了?”满囤就很不解地问。 “小同志你可能不懂,这热电厂一天产生的煤渣哪儿是能随便倒的,要是能往周围倒,那今天电厂边上就找不着一块儿能耕种的好田,全都得让这些废渣给埋了。” “我们这是厂的车队,承包了热电厂一小部分的废渣,每天都有任务的。” “是市五金厂在挣热电厂的钱?” “也说不上挣不挣钱的,反正拉一趟就给我们16块钱。” “可这修车可要花不少钱呢。”满囤小心提醒。 “唉,厂子效益不行,三百多号人,工资停发了好几个月,大家现在都指着车队挣点儿钱发工资呢,这回又坏了一辆,看来这个月也得喝西北风。” “真是不能更倒霉,上个月电厂的任务就没按时完成,现在又出这么档事儿,这个月恐怕连这个能挣着钱的业务也黄了。” “这可苦了我们一把手了,邢长厂在电厂那里求了三个月才批给我们的这点儿指标。” “师傅你这么操心厂里的事情,你是位干部吗?” “什么干部,我就是个队长。” 满囤点点头,难怪了:“是车队的队长啊。” 司机没有吱声,而是闷闷地把铁铲用力插到煤渣堆里,要开始往下卸。 “师傅师傅,你先等等。”满囤在车下面喊:“你这一卸,荡起来的灰都能把人埋了,大家过路都困难。” “唉,我这也是没办法,小兄弟,我先不卸,你快点拉车过去吧,省得荡你一身灰。” “师傅,这会儿大中午的,干不成活,你先下来,我们可以商量个办法。” 这话一出口,司机师傅就愣了。 大概这世间但凡有些话,如果说得太荒谬,有时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力量。 总之这位司机停了手,还跳了下来,茫然地看着他: “你会有什么办法?” “办法有一个,能暂时保住你们车队这个月的任务,起码不会被电厂为难。” 司机摇了摇头,无力地说:“说来听听。” “我知道师傅你也不报什么希望,但是听你这么说,拉煤渣的事儿好像关系着一厂子人的生活啊,那么有些个事儿就不得不为之。” 司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一个拉板车的年轻人居然看到了他心里的痛苦。 “我呢,知道有一处院子,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可以暂时借给你们,你们一时运不走的煤渣就先堆到那里,等车修好了,再加加班运走也没什么影响。” 司机苦笑一声:“小兄弟,你是不了解我们接的这份业务啊,我们车队一天要拉六十来趟,这哪儿是一个院子就能装得下的。” “现在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反正师傅你也不报什么希望,那就干脆闭着眼睛试一回,没准又能有新的转机呢?” “但是院子我得先跟人打个招呼,师傅你不妨往前走二里路,向左一拐,那边有毛毯厂的职工食堂,你能进去休息休息。中午这么热的天,万一人中暑了,那就连今天下午的活都没办法完成。” 司机叹了口气,点点头,把车门关上,谢过了满囤,就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 满囤就跳上车,飞快地把车上的煤渣都收进了自己的随手空间。 然后自己也跨上车子,去大院里准备去了。 == 就在满囤跟车队队长在收破烂的大院里密谈的功夫,张家口村却在大中午上闹出了一场骂战。 在那里气势汹汹无理取闹的不是别人,还是那个牛珍珠,而被她追着屁股讨骂的是给王家帮忙的老田头儿。 为着的事儿呢,也不是别的,就是给孩子们分旧衣物的小事儿。 原来王氏把一堆衣服送去了小庙边儿上的旧祠堂里,旧祠堂原先也当过私塾教室,几年前还有学生在里面上课。 老田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老田头生性和善,也乐意做这件好事儿。 满囤拿回来的衣服来自纺织厂的捐赠,衣服都整齐,很快就发了下去。 牛珍珠正巧打地里回家,路上碰着几个老姐妹,听她们说起了这场新鲜事儿。 其中一位家里没有闺女,自然没拿着衣服,心里多少有点吃味儿,见着牛珍珠,就故意跟她闲扯。 “哎呀咱大嫂子,你这会儿下啥地呀,啧,可不就错过好事儿了。” “啥好事儿啊?”牛珍珠还一头雾水呢。 “教书的老田头在老祠堂那儿挨家的发衣服咧,你可快点儿去给你家小珍儿抢一件,晚了可就没了。” 牛珍珠听了这话,也不去问清个来龙去脉,二话没说就撒开大脚丫子朝着老庙那边奔了过去。 到那一看,老田头已经发到了最后一件,正打算回去。 最后一件是个夏天穿的小花裙,雪白的底子上印着红艳艳的扶桑花儿,裙子可能都没怎么穿过,颜色簇新,款式也好看,花型也新潮,太阳底下照着怎么看怎么抢眼。 准备接过它的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材单薄的身材,刚巧合适,这会儿兴奋的小脸儿涨得通红,一个劲儿的在感谢田老师。 牛珍珠离得老远就看上这条裙子了,这会一看台子上啥也不剩了,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硬是跟小孩同一时间碰到了裙子,然后一个使劲,从小姑娘手里夺了下来。 小姑娘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手里的裙子就没了影儿,等反应过来,牛珍珠已经兴高采烈地往自己的挎篮儿里塞了。 小姑娘的眼睛里一下就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牛珍珠还意由未尽地冲着老田头打听还有没有,她家可是有两个闺女。 “珍珠,快把衣服还回去。”老田头压着火气道: “这是分给山妞的。” 牛珍珠可不管这个,“这衣服既然都是发给大家的,谁拿不一样?” “你就是拿回去你家的胖丫头也穿不上,快还给山妞。”老田头提高了声音:“这回的衣服都是小孩子们穿的,你家胖丫都是大姑娘了,还回来罢。” “你管不着,我拿回去给大丫穿!”牛珍珠回答得异常干脆。 周围就有人笑了:“你大丫都怀着孩子要当娘了,还穿什么穿。” “我就是要拿给大丫的孩子穿,要你个孙二嘴儿多话!”牛珍珠嘴上也不放松。 柱子跟铁蛋儿这会儿正好路过,看见隔壁的小山妞在这边儿站着默默掉眼泪,就站边儿上听了两句。 等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柱子也没吭声,而是直接从牛珍珠那里把小红花儿裙儿给夺了过来,铁蛋儿顺势就拉着山妞的手,左手抓了裙子,两个小孩子儿飞快的跑开了。 山妞一边儿跑,一边儿还不好意思地望着田老师,田老头冲她摆手,她就放心地跟着铁蛋跑没影儿了。 柱子也跟着走了。 牛珍珠愣在当场,看着到手的裙儿就这么没了,突然就对着脾气温和的老田头爆发了。 第四十三章 老田头儿在村里人缘甚好,牛珍珠在祠堂门口的胡闹很快就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结束了。 不出一个中午,牛珍珠的事儿就变成村里人家在饭桌上佐餐的笑话。 王氏本来也不爱在孩子们面前提各家的闲事,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跟她们家也有些关联。在吃饭的时候,她就状似不经意地把这件事说了。 满囤抱着大碗想了想,耸了耸肩膀,也没说什么。 王氏就把自己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送衣服这事儿呢,可是行善积德的,咱们啥也不图,就是想让别家的孩子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可这事吧,叫珍珠这么一搅和,倒叫你田大伯无端挨了顿骂,娘这心里倒是怪过意不去的。” “这个牛珍珠,”满囤咂了下嘴:“也是个厚脸皮的,凡事都想沾人便宜,一但便宜没占着,倒像是吃了大亏一般痛苦。” 王氏接着说:“可不是么,珍珠小时候可也没这样,这些年不但没啥长进,倒越发退步了。她要是不改改这毛病,哪能留得住福气哪。” 满囤转而又问王氏道:“娘,那你看田大伯以后还会不会再管这种闲事儿?” 王氏立刻道:“不用问,老田这人,只要认准做的是好事,从来不打退堂鼓的。” “原先他在村里教书那会儿,村里就没有认字儿的孩儿,是他一家一户动员着,让所有的孩子都来祠堂里读书。” “好些糊涂爹娘不让女孩子读书,要留她们在家里干活,老田就一次次跑去找家长、找村长,说是女孩儿们也必需得一块上课。为着这件事,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骂。” “珍珠能认几个字,也全靠着跟老田上了两年的课。” “不过吧,……后来学校都停课了,村里的祠堂也成了晾晒场。” “再后来……唉,再后来你们这些小萝卜头就不在村里上学了。老田也能有些时间种种自己的地。” “他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 王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高兴起来:“老田喜欢看书。” “三儿,你昨儿个是不是又跑去城里了?娘听人说你出了村儿是往东头去的。” “这回就算了,下回你要还能往城里去呢,就给你田大伯买本儿书回来。” “他原先有一大箱子书呢,可惜都让人给烧了。”王氏又想起过去的事情,挽惜道。 “知道了,娘。”满囤一口答应。 这简直太容易了,哪里还用得着下次再跑去城里?这会儿,在他的空间里,就收着一大车的书。 说来也巧,这次进城卖蚕蛹,倒叫他顺带着办成了两件事儿。 头一件就是说服了五金厂的车队队长许茂才。 当天下午,许队长就指挥着手底下的司机们往满囤找来的小院里卸了十来趟车,顺利完成了当天的分额。 两人私下商议的结果也很简单:许队长可以等汽车修好后再把煤渣拉走,煤渣堆进院子里,不论多少,存一晚上两块钱。 这个价远远低于许茂才的心理预期,所以他就痛快地答应了。 满囤瞅着那辆坏车,以它表面看起来的破旧程度,估摸着没个三五星期是修不好的。 许茂才前脚刚走,他就动手将煤渣收进了自己的空间。等许茂才下次来看的时候,他就会相信自己有处理废渣的能力。 到时候,他就可以趁机拓展自己的业务。 满囤离开的时候,若大的院子空无一人,雇来的看门人明天才开始上班。 一切都是天衣无缝。 另一件事就比较赶巧了。 就在那位大婶帮他卖着蚕蛹,而他蹬着车子四下转来转去的时候,在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胡同里,他遇见了一辆收破烂的板车。 胡同里的路本就狭窄,板车一走,正好把路给占全了。 不仅如此,这车还走的特别慢,几乎就是在他前面慢慢吞吞地挪着,最后好容易拐出了胡同,干脆就停了下来,全程都挡在他前面。 满囤在后面跟着,就乐了,拉车的人跟自己现在是同行啊。 再细心一瞧,车子上面装的可不是破烂,好像是一车的书。 如果是这么一大车的书,那分量可不算轻。拉车的汉子累得满头大汗,很快就不得不停到一棵桐树下歇脚。 满囤也跟着停了下来,又围着板儿车看了看,他猜的一点不错,确实是书。 这批书全都捆扎成捆,还带着牛皮纸的包装,贴着封条,满囤扒开条缝一看,哟,还都是以前出版的小说。 这是可收废品的板车,车把上挂着收破烂的拨浪鼓,书堆上面还捆了一□□袋的废铁丝……咦?这批书看起来是被当成废品给收了,这是什么回事儿? 满囤就带着好奇下了车,跟收破烂的人站到一处,随便打听起来。 收破烂的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就跟满囤讲了。 原来这是有个单位急着要把仓库腾出来盖冷藏库,仓库里原先堆的废书就成了垃圾。 这批书原本都是文/革中收缴上来,临时暂放在这里,谁知这一放就放了十几年,正好他摇着拨浪鼓经过,就一股脑的全让他收了。 满囤就扒开几个包装,察看这些都是什么书。 “我这收的价钱可比废纸贵。”收破烂的见着满囤对这堆书饶有兴趣的样子,立刻提高了声音,强调起来,同时打心里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那间仓库的地点。 满囤瞧见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多眨了好几下眼睛,就知道他说的这一句八成是假话,但也没有揭穿他的打算,只说自己愿意花点儿钱,把书都买下来,他只要把货卸到路边,就可以直接拿钱。 收破烂的汉子脸上一下子就春光灿烂起来。 他忽的起身,围着满囤的自行车转了两三圈,最后鼓着肚子报了个高价:“四十块钱,一大车新书。” “俺这可是拉了六七站路才拉过来的,不管送。送了再加五块钱。” 满囤一指前边,痛快地答应了:“这就成了,就把书都卸到树底下吧。” 满囤指的地方正好又是个拐弯儿,一棵无花果树长的高大繁茂,像棵大伞似的,把那一处的太阳光遮的严严实实。看起来很隐蔽。 两人一块儿卸了车,收破烂这位得了钱,拉着空车高高兴兴地走了。满囤得了一车书,也很满意。 他自己倒不是爱看书,只是这个时代文化娱乐都不发达,读书普便来说算是个奢侈的消遣。自己把书带回村里去,总有用的着的地方。 王氏现在这么一提,倒是提醒了满囤还有这么件事儿。 满囤把王氏的交待记到了心里,顺便还有了别的盘算。 傍晚太阳一落山,白天的暑气就被压了下去,蝙蝠开始在头顶上扑愣扑愣地抓蚊子。 王氏这时就在灶房里熬渣子汤。 满囤站在院子里,就闻得到南瓜和玉米融合在一起的浓郁香气。大锅细柴慢慢熬出来的玉米浓粥香甜异常,满囤每回都要喝上两大碗。 当然,这一大锅汤也不止光他们喝,自打满囤抱回了小猪娃,王氏每回熬汤都会多煮上半锅,多出来的自然是小猪们的营养餐。 玉米南瓜粥放凉了倒在铁盆里,三只小猪围成“品”字型,甩着小尾巴,吃得呼噜呼噜。 满囤吃完饭就会去后院摘菜。 天热,豇豆也长得快,一天能长出一尺长。大清早王氏先摘过一遍,这会儿就能再收一回。 明天接着又有新的长出来。 王氏把自己收的菜大部分都晒成干豆角,准备留到冬天吃。满囤则把收回来的嫩豆角放进空间,拿老豆角去喂兔子和小猪。 后院这边儿的菜秧都是从各处移栽过来的,虽说十株里面总有三两株移不活,但剩下这些都在开花结果,正是长得热闹的时候。 满囤摘了豆角掰黄瓜,掰好了黄瓜收番茄。 小葱收一行,芫荽收一行。 苋菜长得快,洒下种子才没多久,就成片成片冒了出来。肥大的叶子每天可以收两回,满囤把它们囤起来,留做兔子们冬天的青饲料。 兔子圈里现在多出来一群小雪球,每天都吃掉一大筐草料。王氏不时投喂它们一些土豆块,满囤也经常往里面投喂嫩玉米棒。 兔子都长得很快,基本上就只能分辨出三只大兔子和一群小兔子了。 加油吧,小兔子。满囤兴致勃勃地看着它们在圈里蹦来蹦去,又回想起龚大厨的红烧鸡块来,想来大厨炒个麻辣兔肉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要是认真算起来的话,大厨炒的要比买的更实惠。 虽说在风味上面各有千秋,但自家喂的鸡呀兔呀成本低啊,现在他们家还不是顿顿都吃洪家烧鸡的程度,但是一旦等这批小兔子小鸡子长大了,他就计划着一天换一样,天天吃个过瘾。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将按照自己的计划,实现更广阔的目标。 第四十四章 如果张家口村也发行一份村办报纸的话,那么,头一天中午,老田头发衣服的事情就足以登上头版头条,因为这事儿第二天在村里头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尽管明知道衣服已经发完,这一天还是有不少人抱着侥幸的心理又去了旧祠堂那边儿瞎逛。 那你还别说,这来这一回还真没有错,这不,旧祠堂又出新花样了。 老田头在这么热的天穿着他的蓝色的卡布正装,又坐到祠堂门口的石头礅子上了。 好多人就上前跟他打招呼。 老田头笑眯眯地撇了根小树棍,冲着他们点点背后贴着的红纸大字报。 这帮三十来岁的小辈儿人就会心一笑。 老田头的动作他们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时候谁没上过他的课,谁又没有因为认不出字儿来被他拿小教鞭抽脑袋呢。 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他们也成家生娃,回想起来,一辈子念过的书也就那两年。 有几人立刻试着去念字纸上写的内容,结果张了张嘴,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来了。于是事隔这么些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认不出字被老田罚站的年幼时光。 好在聚过来的人足够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是把纸上面写的话都读懂了。 人群里开始传出嗡嗡的议论声。 “这瞅着是个好事儿嘛。” “哪儿有这种好事儿?不可能哩。” “咱村长还没这么干哩。” “新粮下来才有几天,看看再说。” “有啥看的,这才能换多少,赶紧回家背粮去,晚了谁还跟你换?” “老田,你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有人干脆直接冲老田头打听。 老田头也不回他们话,只是又用小教鞭用力敲敲字纸边儿,这意思不言而喻,让他们自己看哪。 有些人就跃跃欲试起来,跟别人互相商量着,观望着。 而性子急的都已经匆匆回去背粮食了。 也有不少人试图跟老田打听清楚,这是谁家在收粮,别自己把家里的粮背来人家又不收了。 老田只说:“我在收粮。都交我这儿。” 不一会儿,背粮食来换的老乡就来了足有五六家。有背来五十斤的,也有背来二百斤的,还有人拉来五六百斤,又引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指指点点。 大家平时就喜欢暗暗比较,这会儿更是在瞧着谁家的日子过得更好,余粮更多。 老田把各家带来的粮食仔细看验一遍,一一称重记录,最后开了祠堂大门上挂的新锁,把粮食都收了进去。 祠堂外的红纸上写的明白。新粮换陈粮,十换九,五天后兑付,负责人老田。 对于这张布告,一时间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 除去有几家当时直接就送来的,还有不少人是等着祠堂边儿上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才悄悄送来的。 也有站在一边儿抱着膀子说风凉话的,不过办这事儿的人是老田,大伙谁也信得过。 第三天还有人来看热闹,结果看着看着,连村长家也背来了二百斤粮食。 这一下,好像给大伙吃了定心丸,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商量着把囤里的陈粮给换成新粮。 两天后,祠堂都要被粮食堆满了。 一转眼,就到了老田要给大家换新粮的日子。 一大屋的陈粮,要换一大屋的新粮,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村子里凭谁家也拿不出这么多的新粮。 老田心里也没有底,这么多粮食,满囤拿什么给他们兑换哪? == 而这头,在满囤自己家,王氏也是对着他念叨了好几回。 换陈粮这事儿王氏当然也听说了,拿陈粮换新粮,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去寻,结果她今天还就没能赶上,说起来心里也有点儿酸酸的。 家里的粮食确实是没有富余,要不然她也能跟着大伙一起去凑凑热闹。 满囤赶紧安慰她:“娘,一点儿陈粮,换不换也无所谓,等咱们家的小鸡都孵化出来,拿小鸡也可以去换别人家的新粮,到时候都一样的。” 王氏不信,反驳道:“三儿你这说的倒是新鲜,谁家没抱窝的母鸡,哪还用得着拿粮食换小鸡。这换陈粮的事儿过了这一回,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趟。” 不过这倒激起了王氏的斗志,想想家里的新田,她又信心十足地积极准备秋播。地里还能种一茬红薯,一茬小麦,等过两年日子好了,她也要拉着大车去换余粮。 满囤摸摸鼻子。到底也没敢告诉王氏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有他跟老田两个人就足够了,讲给王氏听,又平白叫她多一份担心。 == 老田这会儿手里捏着钥匙去开仓门儿,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一时间脑门上倒是沁出些汗来,他心里确实有点儿紧张。 王家的小子那天给他送来了一大捆的小说,这几天他除了帮忙收粮计账,其它时候都泡在书堆里,过得很得趣味。 可是这一会儿,面对着外面一帮满脸春风赶过来领新粮的乡亲,老田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王家小子哪儿来的新粮? 他们家那点儿地就不怎么打粮,虽说也听人讲过这小子种了一茬小萝卜,长得很不错,还拉到外面卖了些零花钱,但是这一屋的粮食…… 谁叫自己当时只顾着高兴,就一口答应了。这会儿,老田只好硬着头皮把钥匙□□这间临时仓库的新锁里。 王家人一向都是本本分分,有一说一的,所以一听说是满囤小子又打算给乡亲们做点儿好事,他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当时,满囤也跟他稍稍提了一下牛珍珠的事儿,他还主动开口让小伙子放心,自己保证跟外面的人保密,不会让像牛珍珠这样的事情麻烦到他们家里。 现在,老田头心里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唉,大不了再把乡亲的粮食都退回去,左右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但就是有点儿太年轻,办事全靠热情,爱冲动。 自己一把年纪,名声不名声的也就不在乎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让这孩子的事儿给别人知道。 老田心里拿定了主意,就把锁开了。 不过乘着开锁的时候,老田又偷偷往门缝里瞄了一眼。 之所以先瞄这一眼,也是想叫自己心里有个底儿,万一不成也有个应对。 不过瞄完之后,他的心就好好地落回到肚子里,一抬手,又把门儿给关严实了。 “去,把水生喊来。”老田头扭头叫人去喊水生,自己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个破旧的工作笔记,蹲在门口,开始清点起收粮的记录。 旁边上等着的老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田头这是唱的哪一出。 老田头看完记录把本子一合,往石墩子上一站,对着老乡们讲话了:“乡亲们今天都来了,咱们也该兑现新粮了,但是现在,还不能马上兑给大家伙儿。” 人群里一听着这话,就跟油锅里洒了盐似的,立刻就骚动起来。 老田头把手往下一压,示意自己下头还有话要说。大家伙儿急着知道下文,一时间倒是都闭了嘴。 “有老田在,粮食绝不欠着大家。村里情况大家也都知道,这山高路远的,新粮得一批一批送过来。咱们按着顺序,一家一家的轮着兑。有多少先兑多少。没办法一下子全兑给大伙。” 这话一说,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话没错,老田说的都是实情。 那就一批一批兑呗,反正各家也是陈粮,不急一时。 “那行,那就先兑吧。”大家伙就这么又安定下来。 老田头就按顺序点了几人的名字,这是今天可以兑粮的人。又叫了另外四五个名字,这是明天来兑的人,其它排的靠后的老乡就议论着,自然地散了。 说话间,水生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水生是年轻后生里性子最忠厚老实的一个,老田头这辈子最放心这个学生,就把大门开了一条小缝,让他进去把兑换的粮食一袋一袋扛出来。 也是有意不让外面的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水生在里面,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祠堂里从地面到屋顶,垛着整整齐齐的□□包,装的全是整袋的新粮,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新麦香气。 最先得了新粮的几家当然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没轮到的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村里情况就是这样,老田头说的一点儿不假。 老田头呢,发完了今天的粮食,又嘱咐水根叫他不要乱讲,末了又把今天的事情细细回想一遍,对自己的处理非常满意,他这是守着粮仓唱空城计,免得大家看出异样,议论纷纷。 最后,老田把仓门一锁,回家继续看他的《青松岭》去了。 但经过这件事儿,倒是叫老头子小小地吃了一惊:王家小子有本事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些粮食。 唉,这么有本事,只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飞出他们的小山沟了。 第四十五章 满囤倒不知道老田头为了替他遮挡,弄出了这么一通波折,无意中给他帮了大忙。 他这会儿在为自己的资金周转而头痛。 卖菜跟卖蚕蛹挣来的钱他都用来到各村里收粮了,算算时间,轮到该跟许队长见面了。本想着这次会面肯定能促成进一步合作,为自己找来一条固定的资金进项,哪成想合作倒是一拍即合,但收取费用这一块却被人给卡了。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满囤骑着车子一进大院儿,看门的老刘就来跟他汇报,这几天每天都有往院子里倒废渣的货车。他没敢让他们倒太多,只让他们一天进来十辆。 结果现在都堆了大半个院子,还有个姓许的司机,回回来都要打听管事儿的什么时候回来。 满囤一听,就知道他这笔业务十有七八是要成了。 于是提前预付给老刘一百斤的粮食,让他只管看门,别的什么事也不要讲,也不要乱问。 老刘看着这么轻松就挣到了一百斤粮食,高兴地合不拢嘴。 这个时代,城里人现在买粮食都得要粮食本儿,每人每月的粮食供应才没这么多。 满囤接着又跟老刘交待了两句,告诉他今天放假,叫他带着粮食先回家。他自己则留在大院里,收着煤渣,顺便等着许茂才再次找来。 许队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满囤把煤渣收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听见远处有汽车在朝这边儿按喇叭。 两人一见面,许队长就激动地要请满囤抽烟,然后二话不说,先把这几天的管理费拿了出来,接着,许茂才就郑重地邀请满囤去喝酒。 这明显就是要商谈的节奏,满囤一点头,许队长开着卡车把他拉到了一家炒菜馆。 路上,许茂才就试着跟满囤打听他们究竟是怎么把煤渣运走的,要知道这些堆成小山一样的废渣除了用汽车拉,别的方法是很难短时间运到垃圾场的。 满囤没有直接回答许队长,而是给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硬茧。 许队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坐下喝酒,许队又就着处理煤渣的事开始探他口风。 其实这件事也用不着多费什么口舌。 事情很明显,许茂才现在通过满囤发现了处理煤渣的新渠道,车队也已经不满足于一天只能在院子里堆放十车煤渣。 当然,满囤也不可能无偿地替他处理废渣,既然现在的局面摆在眼前,那他就得代表一大厂子等着开工资的工人来跟他协商。 在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满囤就一样一样地跟他摆明利害关键。 很明显,今天他坐的这辆车不是许队原先开的那一辆。 满囤这么一暗示,许队的表情就痛苦了起来,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那辆车十有七八是因为发动机爆缸而毁掉了。 本来就任务繁重的车队里现在坏了一辆运输车,可谓是损失惨重。不仅眼下他们厂跟电厂的任务直接受到影响,还造成一位司机被迫转岗,对五金厂来说,就等于又得养一张嘴了。 邢厂长跟李主任已经出差去跑新车的事了。 满囤叹了口气:“这剩下的几辆车总这么超载着使用,也不是办法。” 许队长猛灌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状的瞅着满囤,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满囤就直说了:“既然我这边能帮着处理一部分煤渣,那不如许队就给我们分一部分分额。” 许队直接摇头:“不行,这肯定不行,我们一个厂子三百多口人都在指着这个吃饭。” 满囤又换了个说法:“当然,我们也不一定非得要分额,但总得给我们一些出力钱,叫咱们也能长期合作下去。” 许队长还是一脸痛苦,只不过这一次没摇头,只是又把头低了下去:“厂里……唉,厂里实在拿不出来这笔钱。” 满囤就有些无奈了:“那许队长你的意思是?” 许队长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商量道:“我们厂长、就是邢厂长,叫我问问你,看你想不想调动户口,只要你进了我们厂,就是城市户口,将来小孩上学看病都……” 说到这里,许队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满囤笑了。 他自己也跟着苦笑了一声:“我也劝了老邢,小兄弟你这么能干,肯定是看不上我们厂子的。” “不,工农从来都是一家人,我尊重咱们工人师傅。”满囤一脸正色说道:“可我家里有十几亩地呢,我出来了家里没人替我种地。” 许茂才又一次沉默了,他小时候也上地干活,地里的活有多苦多累,他心里一清二楚。 “许队你既然拿我当自己人,跟我说了厂子的情况,那我也愿意替厂子分一分忧。” “既然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厂子靠着这热电厂的分额厂子里能维持下去,那么困难也只是暂时的,将来市场好了,五金厂又能红火起来。” “那咱们就不动这个分额。” “不过,许队长能不能每天辛苦一些,从电厂里头多拉些活出来,给我也留口饭吃。”满囤新提出的建议诚意满满。 许茂才再度脸红,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说着话连舌头都钝了:“这、这事儿老邢跟我也考虑过,不是我们不想给你付钱,现在这事儿……那就算是我们几个司机拉到半夜十二点,也拉不出多少活来。” 说到这儿,许茂才也急了,他看着满囤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无奈:“我们现在只剩下三辆车了,再不能这么使劲拉了。” 满囤给许队添上酒,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许队长,要是你们把所有的煤渣都拉到我们的院里来处理,我看每天多拉个五六趟是没问题的。” 许茂才一愣:“你们、你们怎么可能处理得了这么些废渣。” 不过他又忙不迭的点头:“可以的,可以的,任务以外超额完成的部分,可以全部都给你们。” 话一出口,他又脸红了:“这是这么干、这么干,不就成了你们干活我们白拿钱了嘛?” “困难时期互相帮忙嘛,难道许队长还觉得五金厂会一直这么困难下去?” 提到这个话题,许队长总算能把头抬起来了:“满囤兄弟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只是一时困难,邢厂长已经给我们跑来了新项目,过完年就能开始。到时候我们就有活干了。” 于是这顿酒剩下的时间就在相对轻松的气氛里结束。 许队对今天达成的协议简直太满意了,他跟老邢发愁了两个多月的事情就这么迎刃而解,轻松的好像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 满囤也对自己的业务表示乐观。只要许队长愿意去电热厂多跑一跑,那他每天的收入也会相当可观。 至于小山一样的废渣么,不过是自己多花些功夫,把它们全都收进空间里罢了。空间不受容量的限制,装多装少没什么差别。 仅一个下午,许队长就在大院里堆了两大堆废渣,另外又不得不临时找了个倒煤渣的地方,在得到满囤的再三保证,一定会在第二天天亮前处理完后,把那片场地也给占了。 所以仅昨天这一回,五金厂就可以跟他结一次账了。 可等他第二天找到五金厂去跟财务上结头一天的账时,才发现钱结不出来。 许茂才正热火朝天地忙碌于收破烂的大院跟热电厂之间。 厂长不在,队长在忙,坐在办公室打毛衣的会计压根就没搭他的腔。 满囤也不多说,既然跑来一趟,那就在这个厂子里转一转好了。 厂子很大,两个厂房车间,两座办公小楼,食堂、澡堂和车队一应俱全,绿化也做得很好,处处都是绿意盎然,角落里高大的石榴树这会正开得红红火火,厂区后面还有一个篮球厂。 但是厂区车间基本安静,也没人把门,满囤走进去瞧了瞧,也看不出有人坚守岗位的景象。据说三百人的大厂,看到的人也才十几位,不是在那里磨牙聊天就是在打牌抠脚。 唯一的一位蹲在角落努力干活的人,满囤一看,他正在用手锯把整根的钢筯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 恩?这是要往哪里使? 满囤又多看了两眼,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要把厂子里的钢筋截短了好塞到布包里拿出去卖废铁。 满囤摇了摇头,心里也不由叹气。整个厂子到处都是死气沉沉,也就会计看起来还像是个模范,坐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岗位上。 唉,他们的干部东跑西跑各处求人,而坐在厂里的工人都在等着吃闲饭,看不到一点进取精神,还在那里浪费材料。 满囤不由为老邢跟老许挽惜,即使他们真的有能让厂子起死回生的项目,然而由这么一拨人物来实施,他自己可一点儿也不看好这家单位的未来。 满囤本来还打算着跟许队商量商量,让他想办法组织厂里没活干的职工帮他收菜卖菜做批发生意,不过经过这一趟的参观,他是彻底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满囤不开厂。 第四十六章 满囤交给看门的老刘一张字条,中午的时候,许队长就满头大汗地赶到炒菜馆。 满囤已经摆好了啤酒凉菜在等他了。 许队长正是口干舌躁,一口气灌了一杯啤酒下去,才一脸欠意地跟满囤解释厂里的困难。 末了又拿出一个报纸包,里面包着一百五十元钱,只说先付一小部分,余下的等邢厂长回来,一定会如数付给满囤,绝不拖欠。 这点钱也不过刚刚跟卖蚕蛹的收入相当,满囤接了过来,心里想着,这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可又一想,这不对哪,邢厂长在外地出差,就凭许队长自己是没有办法从财务上领钱的,满囤琢磨了一下,又把钱放回到桌子上。 许队长一看满囤不收,刚刚放下的心又马上悬了起来:“满囤兄弟,钱先收着,你先收着,回头、我回头就把剩下的给凑齐。” 满囤就接着他的话问他道:“许队长,这钱是你凑来的?你上哪儿凑的这么多钱?” 满囤心里惊奇,这年代工人的工资普遍不高,一个人一年也才五六百元的收入,要想一下子凑出这么一笔钱来也相当不容易。 “我、我们五金厂会好起来的,请一定要相信我们。” 满囤就笑着跟他打趣:“许队,你拿了这么多钱出来,嫂子就没说啥?” 许茂才脸青了:“我不让她知道。” 满囤心说果然如此,这位队长是拿自家的钱垫补过来的。 他心里就有点同情这位队长。 “许队长,你今天七点钟开车过来一下,给我帮点忙吧。” 老许一点儿没犹豫:“过来,七点钟一定过来。” 满囤就把钱收了,冲他一乐:“咱们七点钟再努力一把,让大家各自都好过。” == 所以晚些的时候,许茂才连家也顾不得回,就风尘仆仆地赶来见满囤。 满囤正站在一堆西瓜里朝他招手。 见许茂才下车过来,就直接挑了个西瓜,一切两半儿,黑籽沙釀,两个人先吃了个痛快。 然后就叫老许开着车,把西瓜拉到了市中心电影院儿的边儿上。 老许就站在他从单位捎来的地称边儿上,背后是一大车的西瓜,他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开口吆喝,但一想到这是给满囤帮忙,自己哪能干着,就把心一横,大声喊着:“卖西瓜咧,卖西瓜!” 喊了三遍卖西瓜。 吆喝的虽然很直白,但是很大声。广场上乘凉的,还有来电影院这边儿散步的,打拳的,都陆续围过来买西瓜。 老许就在这边儿上切瓜卖瓜。 满囤没跟他在一块儿,老许在这边儿卖瓜,满囤就跑到电影院儿后面那道街上专门卖蚕蛹。 后面的街背一些,来来回回有许多对儿小情侣在压马路,经过王家小摊边上都会买一些。 王满囤卖了快两个小时,虽然成绩不如大娘卖的好,但是他还是对自己很满意。 把车子一收,他又溜达回了老许那边儿。 老许这会儿卖得正开心,生意兴隆,他吆喝起来也开始一套一套的。 原本满满一大车瓜,买的人一人抱走三个五个的,这会儿卖的只剩下小半车了。 “老许,这会儿都快九点了。”满囤跟他示意。 “满囤兄弟不用着急,再过一个小时准保这车瓜都卖光了。”老许递过来一只工具箱:“卖的钱全都在里头。” 满囤接了过来:“老许,这一回辛苦你了,剩下的西瓜都归你,拉回家给孩子们分了吧,我先走了。” 老许就赶紧收摊:“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 满囤一摆手,自己走了。 旁上围着的人一看卖西瓜的卖的好好,这会儿又吆喝着马上就要走了,立刻抢着挑西瓜,生怕晚了遇不上。 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谁家的西瓜是用汽车拉过来卖的,瓜蒂看着又新鲜,放在大汽车上又有档次,谁也想买回去尝一尝鲜。 这么一起哄,满囤就走进人堆里不见了。 许茂才这会儿卖得更起劲儿了,他得把自己从家里拿出来的钱再赚回来,不然回家没办法跟老婆交待。 至于心里头对这个农家青年的那些个怀疑,早就扔到了爪哇国。 然后许茂才就一连卖了三个晚上的西瓜。 本来满囤打算跟他一起卖过这个夏天,但是当听见许茂才兴致勃勃地说着要把赚的钱算进车队业务里,准备上交厂子,给工人发工资时,满囤就改了主意。 自己陪着老许是受他感动,想让他日子过得好一些,哪知道这位队长这么一心为厂。 大概这位队长也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工人是个什么情况,一连跟着满囤加了三天的班,都没提组织工人买瓜的事儿。 满囤正好自己也遇了点儿事儿,就把卖瓜的生意中断下来。 不过许茂才有车,如果他想继续卖瓜,也可以到地里去拉。满囤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当然,许队长还是很够意思的,中间开着车帮他往粮食局那里拉过两趟粮食,给他帮了忙。 煤渣款么,许茂才再三保证,只要邢国立一回厂,立刻跟他结算。 满囤这会儿根本抽不出空来关心要账的事儿,他本来计划着三天后回村,结果又遇到些情况,已经离家了快一个礼拜,一家人还不知道该怎么着急呢。 这事儿还是他忙着到乡下收瓜的时候遇见的。 这天清早他正拉着板车从西瓜地里出来,就听着对面土坡上老乡们在大声吆喝着: “抓贼!” 接着就看着远远地从土坡后面窜出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看着个子还不低,两条长腿儿跑得飞快,把老乡们都远远的甩在后头。 没想到斜次里从另一道沟中冲上来一辆拖拉机。 拖拉机手也没料到大清早的路上居然有人,上坡冲的急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嘭”的一声把这笨贼撞倒在路上,左前轮还从他身上碾了一下。 这时候,老乡们才从坡后面现出身影。呼啦啦的一群人,高举着锄头木棒,猛的看起来,很有一副陈胜吴广率众起义的势头。 而让老乡们义愤填膺的对象,这会儿已经躺倒在乡间土路上,踡成一团。 拖拉机手站在一边儿,吓得不知所措。 老乡们呼地冲了过来,先把人从拖拉下面拖了出来。 结果这人已经被撞成这样,犹自抱着到手的赃物不肯放手,一位老乡弯腰去夺的时候,反而被他打翻在地。 这一下又激起众怒,一帮老乡就对着地上的蟊贼好一顿拳打脚踢。 这贼倒也硬气,被撞伤,被人打,仍然抱着赃物死不松手,挨着打也一声不吭。 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听见着皮肉击打的嘭嘭声。 满囤在这边儿看得心惊肉跳。 也不清楚这贼有没有被拖拉机伤到内脏,反正照现在这个样子,再打下去人都要打死了。 他就赶快跑过去把老乡人都喊住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儿? 据他所知,路人经过,偶尔从地里掰个玉米摘个甜瓜什么的,老乡从来都不计较。就是偷个一麻袋半麻袋的也不会引来一群人追着打。(他自己的田除外,敢偷满囤的地,必死!) 要说这般打法,一般得是偷人才算吧,不过看这人黑乎乎脏兮兮的一团,也不是村里风骚娘们偷情的正确对象。 再看这帮老乡,也不是全都拿着棍棒。还有人拿着锅,有人拿着勺,还有人拿着条装粮食的布袋,虽然,这些都是此贼沿路丢下的赃物。 老乡们见他上前来管事儿,就气愤地清点着自家的损失。 再看这人,都被打成这样了,还紧紧地抱着一条老乡家里的碎花花儿被子,死也不松手。 满囤上前劝他把被子松开,还给老乡,他就是抢了这条被子也过不去自己的难关。 这贼就根没听见似的,压根就不买账。 丢被子的老乡见状又要来打他。 满囤严重怀疑这是个残障青年。左右不过一条旧被子,就赔了老乡十块钱,算是把被子买给了这个倒霉蛋。 追来的老乡们都说以前从没见过这疯贼,今天早上才突然出现,然后左一家右一家的乱抢东西,还打伤了别人。 老乡们气不过,才喊齐了人一块儿追打出来。 其中有一位据说就是被打伤的,给满囤看了看胳膊,其实也不过是被推倒在地上摔破了胳膊肘。 有人认出了满囤,知道他来过村里收西瓜,跟这贼也不是一伙的,既然又肯出手给赔了钱,老乡们就收兵回村儿了。 只剩着这人一个,还躺倒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污黑。 满囤就试着叫他起来,但这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满囤低头看了看,才瞧见他身上有几个伤口在往外流血。 他身上这么脏,又有了外伤,肯定得打破伤风针。 刚才还被拖拉机撞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问题。 左右看看,除了拖拉手,再没别人。 满囤自己是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跑到这里收西瓜的,要他自己拉着这人送医院,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 好在拖拉机手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把他抬到了车斗里,然后把他直接拉到了城里的车站附近。 第四十七 车站附近的马路上站着一名交警,拖拉机手还以为是来抓他坐牢的,立刻吓得再也不敢往前开了。 满囤只好付给他两块钱让他回去了。 自己则趁着这脏小子还在昏迷中,把他弄到自己的板车上,直接拉去了路边的一家卫生所。 卫生所里有位年轻护工,一瞧见板车上拉着个一动不动的泥人,浑身臭气熏天,立刻就嚷嚷着不能把死人送进来,要送去火葬场文明火化。 满囤一时语塞,又俯身下去看了看这位的胸腔,还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就赶紧转过身来跟人解释:“同志,他还没死,就是被拖拉机撞了一下,晕过去了,麻烦你帮忙叫大夫来检查一下。” 护工抓抓脑袋:“你先去给他擦擦身上的灰,这一身烂泥的,怎么让大夫来看?” 然后又走过来按了按脉搏,对满囤说道:“这么年轻,死不了的,快去给他弄干净,我去叫大夫。” 满囤只好把他拉到卫生所后面的污水沟那里,先确认了一下这人还没有清醒,然后小心地把他抓了一路的被子给拿开了。 说来也奇怪,当初老乡都没能夺回来的被子,这会儿倒是很轻松就取了下来。 唉,这人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一辈子都没有洗过,也看不出原先都是什么颜色,现在基本上都烂成了布片,满囤干脆把它们全撕碎了。 被子收进空间,满囤又从里面取了洗澡水。 当然,这洗澡水也不是真的洗澡水,而是满囤考虑着天冷洗澡不方便,特意在中午的时候每天晒上几大盆的河水,晒热了收到空间里,上面吊着洗澡水的招牌,准备以后使用的。 考虑着眼前这人虽然行为不端,但倒底还是个病人,就用热水加简陋的自制沐浴头小心翼翼地给他冲洗了一遍。 可惜这人一身的污黑,冲下来的脏水都带着锈色,根本就不像能简易冲干净的那种浮尘。 满囤只好取出了高端洗洁剂,也就是龚大厨的半瓶白酒。 然后往蓝格子手帕上倒了一些,开始给他擦身。 原本昏迷中的人抽了抽鼻子。 “酒——” 满囤正在满头大汗地给人擦洗,突然耳边响起一个近乎□□的低沉嗓音,倒是让他吃了一惊,立刻警惕地往身后瞧去,可也没见着有人过来。 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自己左手里拿着的酒瓶子就被人猛地夺了过去。 满囤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他救回来的这个年轻人会说话,而且还真是个贼,并不是他以为的残障青年。 听着刚才的声音是有些中气不足,大概受了内伤倒是真的。 不过这个贼可压根没有当病人的觉悟,这会儿还躺靠在板车上,对着大太阳眯了眼睛,单手拎着酒瓶子就灌了起来。 嘿,这可是60多度的酒精。 话没说出口,满囤就已经上前去夺瓶子了,照着这种喝法,这人非得酒精中毒不行。 哪知这贼看着削瘦,力量却不容小觑,仅是半躺在那里,满囤两手都用上也没有把酒瓶夺过来。 直到白酒见底,瓶子才被抛到满囤怀里,这人眯着眼睛看了满囤一眼,就很放心地又昏了过去。 晕了? 真晕的?假晕的? 满囤用蘸了酒精的手帕轻轻戳了戳他胳膊上翻开皮肉的伤口,这人闭着眼睛,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满囤就只当他是真晕了过去,胡乱又给他抹了一遍,然后用被子把他从头到脚蒙了起来。省得他装晕偷看到自己的秘密。 拉到前面卫生所时,倒把刚才的护工给吓了一跳:“怎么真死了?” “没死呢,怕他着凉。” “把头露出来,头要露出来,别缺氧了。” “大夫呢?”满囤看着这里还是他一人,就奇怪道。 “大夫今天也不舒服了,去医院看牙了,我也是才听说,你们哪,上医院吧。” 说完就给满囤递过来一张撕得破破烂烂的处方纸,上面写着第一医院的地址,还画了一个简易地图,看起来离得不远。 满囤就只好拉着这位冲洗过一遍的干净病号上了医院。 医院骨科在三楼,这时候根本也不存在电梯这种东西,小贼人虽不胖,但是个头不矮,满囤勉强地把他半背半扛着上了三楼。 医生简单扣诊,顺手将脱臼的肩关节复位,又查看了其它各处的伤口,暂时只发现左臂骨折,右侧四根肋骨骨折,其它要拍个x光片才能确诊。 听到这样的结果,满囤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把他又背又抱的弄上三楼,一直压在他受伤的胸口附近,这人居然一声没吭! 另外,这人的腰上还有一处包扎粗糙的刀伤,已经裂开,正在化脓,很显然,他还需要一个清创手术。 刀伤在老乡们追打前就已经存在。想想他当时挨揍的表现,满囤暗自感叹,这贼可真是有股狠劲儿。 既然已经把他送到了医院,那就一口气帮到底吧。 满囤跑上跑下给他交了一百多元的手术费,十几元的住院费,把他推到放射科拍了x光片,身上打了固定。 好在骨折的情况还算良好,不用做什么开胸手术。当然,住院是必需的。 满囤自己也有事要忙,就给他留了一包杂粮窝头,十来个煮鸡蛋。把抢来的破被子卷吧卷给他当了枕头,还留下了一个破木盆。想了想,他还缺个水杯,满囤就往空间稍加翻找,找到了原先在利农砖窑厂时,人家给的那个旧搪瓷缸,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缸子里灌了一大缸凉开水,就放在这位的床头。 因为现在还没有出现矿泉水这么方便的东西,满囤就往空间里存了好些凉白开。 这位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好像昏迷不醒一样。 而他身上也没什么能联系到家属的线索,现在只能多靠医生护士来关照。 满囤就避重就轻的把遇到他的经过跟医生讲了,于是又在医生那里留了50元钱以防万一,然后给病房和科室里遇见的每一位同志都送了一包炸蚕蛹,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病号。 其实满囤更想让大家看好自己的随身财物,不过看着这小贼手臂上还打着石膏,人又虚弱地躺在那里,始终没有知觉,唉,他今天遭了这么一场飞来横祸,想来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 最后,满囤又往破被子底下塞了10块钱,算是把今天挣的这点儿钱都掏空了。 但是,看着这个20来岁的年青人安安生生地躺在医院,尽管受了点小罪,既没有落下终生遗憾的伤残,又不用在荒山野岭里独自受罪,满囤心里又有些轻松。 “我曾经也有这么一天,走投无路,失魂落魄,最终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的轻率。” “活下去。活下去,你总会看到转机。” 当然,这番令人侧目的话他是不敢讲出来的,在心里默默念叨一番后,满囤就匆匆赶去收煤渣了。 == 如果只收煤渣而不管旁的闲事的话,他可以轻轻松松在家与大院之间一天往返一回。 不过今天,满囤要抓紧时间往家赶了,再不回去的话,王氏估计都要急得往他身上抡笤帚了。 不过,满囤这一回显然是自作多情了。 急匆匆赶回家里,正是晌午刚过,一家人正围着孵化器喜笑颜开。 见着满囤推门进来,王氏笑着让小四看好了,自己去给满囤倒净水擦手擦脸,顺便给他打了个荷包蛋。 小四他们几个正头对头地蹲在一起。冬子一抬头,见着他哥回来了,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声喊他过去,那样的小心翼翼,就好像生怕惊着了鸡蛋似的。 满囤就奇怪,难道在这五天里,孵化器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就是没人管也不大要紧,夏天天气热,里面温度足够,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过去一瞅,四个孵化器都是准准的37.5,离小鸡破壳还有十来天呢,怎么这几个全围过来了呢? 正好王氏端了鸡蛋茶过来,满囤就用眼神跟她询问。 王氏用下巴冲屋里一点,满囤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大竹筐,里面扣着一群小鸡仔。 仔细听时,还有叽叽叽叽的叫声,不过被压在蝉鸣声中,不太明显。 满囤一想,啊,这是他们家第一批抱窝的小鸡出壳了。 王氏高兴地跟他比了个数,满囤算了一下,17只出壳的,自然孵化的成功率是85%。 他冲着王氏挑了大拇指,王氏就很高兴地准备饲料去了。 小哥几个又在孵化器边儿蹲了一会儿才重新围到满囤身边儿来。 这会儿小四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一边儿捏着切的细碎的青菜叶往竹筐里投喂,一边儿兴奋地跟他哥打听:“哥,哥,我们也快要孵出小鸡了,对吧?” “恩,王冬子同志,很快,你就会迎来一大批小黄鸡的出世。” 小四兴奋的满脸通红,他还不能完全适应他哥对他的称呼,只觉得自己被他哥这么一叫,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想了想,才克制着激动,跟他哥大声说道:“没错,这些小鸡就快蹦出来了,将来、将来,我就是它们的村长。” 第四十八章 “恩,王冬子同志,很快,你就会迎来一大批小黄鸡的出世。” 小四兴奋的满脸通红,他还不能完全适应他哥对他的称呼,只觉得他自己被这么一叫,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末了想了想,才克制着激动,跟他哥大声说道:“没错,这些小鸡就快蹦出来了,将来、将来,我就是它们的村长。” “我也是。”春来一听这话,也跳了起来,“我也当村长。” “我才不当村长,我当鸡妈妈。”雨来站在一边儿,一脸骄傲地大声宣布。 秋贵儿也想掺和进来,结果吭哧了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能表达心意的话,急得哇的哭出声来。 王氏就笑着把他抱起来,哄道:“傻乖蛋儿,你连牙都没长齐,哪里说得过你那几个猴精的哥哥。喏,想要比你哥哥们强,就每天多吃一碗饭,不许掉眼泪。” 秋贵趴在王氏胸口哼唧了几声,就下地跟小猪们玩去了。 最后,王氏走到满囤近前,拍拍他的胳膊,心疼道:“娘的三儿现在是大人了,知道给家里头操心,你看看这几天在外面跑的,脸儿都瘦下来了。娘明天到集上去割肉,给你做顿好的补补。” 看着家里一切如常,满囤长出一口气,又换了短褂,先去把他们家的猪圈打扫干净,然后把水缸里的水补满。 接着又帮王氏铡猪草。 王氏就顺带着说起老田又给他家帮忙的事儿,满囤这才知道柱子办事儿有多毛躁。 这几天他都不在家,柱子还是一天一大包的按时往这边儿背蚕蛹,虽说没要钱,可王氏哪有地方处理。她只好把炸成的蚕蛹都悄悄送到了老田那里。 老田就给摆到祠堂门口,谁家想吃,就拿鸡蛋来换,或者用新粮也行。 来换粮的人见着了,也都三斤两斤的换走一些,就这么摆上大半天,也都能给换出去,算是没有浪费掉。 满囤倒也没觉得意外。他原先就跟老田商量过,想着以后要有别的物资什么的,就跟老乡以物易物做交换,眼下只不过是提前实行了。 照现在的样子来看,这方法在村里也能行的通。他还是很高兴的。 == 等满囤去河边儿打水的时候,迎面就碰见柱子守在村口。 柱子听说满囤回来了,就专门在这条路上等着他。 打过招呼之后,对着他就是一通抱怨。柱子认为满囤家不该把蚕蛹交给老田卖。 按照老田的换法,一份蚕蛹也才不过换几斤粮食,一点点鸡蛋,简直把好东西都给浪费了,压根儿挣不了几个钱。 他这两天蹲在祠堂边儿上看着,给心疼坏了,但也不好直接去跟老田说,让他把价格涨上来。 满囤就笑话他:“看你小气的,你又不往咱村里卖,老田卖多少你管得着嘛。” “嘿,满囤儿,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谁说我不在村里卖的。你可别装糊涂,我哪次在村里卖没跟你打商量?” 柱子就一脸看不上他的表情。 “哦,你说那事啊。”满囤干脆装模做样起来。 “我就是说的拿蚕蛹跟克生他们做交易的事儿!”柱子愤愤道。 “你是担心以后没办法继续拿油炸蚕蛹坑他俩儿啊,”满囤嘿嘿一笑: “放心吧,他们连咱村儿祠堂往哪开的都不知道,上哪买去啊。” “瞧你说的,”柱子看看左右无人,声音就大了起来: “这几天,村子里大人小子都知道上祠堂换蚕蛹吃,就连二傻子都知道拿鸡蛋换零嘴了。” 听了这话,满囤就严肃了起来: “天下的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 “咱们这一天要炸百十斤的生蚕,得搭进去多少功夫多少油柴。” “我这几天都不在家,这么多油炸的东西能放得住吗?” “你也别跟我嚷嚷,你这些天有帮我们家多卖多少斤的蚕蛹?” “多亏着老田给咱们帮忙,不然光这几天的东西就得让咱们白干好些天。” 柱子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小声道:“我这不是也尽力在卖嘛,可镇上小孩儿们也没办法天天都买蚕蛹当零嘴儿。咳,我下回注意。” 满囤接着道:“所以咱们这还得感谢老田。不是老田帮忙,就连这点儿鸡蛋我也收不上来。” “炸的蚕蛹不能隔夜,我难道还能把卖不出去的丢到猪圈?”(三只小猪:丢丢丢!) 停了一下,见他不吭声,满囤又安慰他道: “你也不用担心克生他们不买蚕蛹,咱们又不是只拿蚕蛹坑他俩,他们万一不要蚕蛹了,你不会捉些知了炸了给他们吃。” “草丛子里也有野鸟蛋,煮熟了再过道热油,一样也是新鲜物。就是摸些小鱼小虾什么的,也能叫他们吃出野趣来。” 说到这里,满囤倒是又怀念起河边野葱烧麻雀的鲜味儿来。 “过两天,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抓麻雀。我听来种方法,先抓一回试试,要是能成,叫着他俩再到河边聚一回。” “都成、都成,听你的。”柱子听满囤这么一分析,心里有了底儿,开始积极响应满囤的话: “今儿晚上我带人去捉知了,你来不?” “我地里有活,你们好好玩儿吧。” 满囤没空捉知了,他得把家里的事儿忙完了,然后再赶到城里去。 柱子也不勉强,兴冲冲地找人捉知了去了。 满囤也觉得挺乐。 克生他们非富即贵,据说刚来的时候,曾在村里头拿香烟当钱使。柱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些风声,就想办法跟他们混到了一起。 柱子那时也不清楚什么牌子不牌子,只是心里模模糊糊知道两人有好东西,所以尽心尽力地讨好他们,希望能得些好处。 谁知道这好处一直没沾上,直到遇上了王满囤,才开始落到手里。 当然,还都是经过满囤的指点。 满囤自己除了干干农活,闲时缺少娱乐。既然少梁是个有脑子的,还有胆把歪主意打到他头上,那他就指点着柱子,去到他们那里打秋风。 当然,他自己这么干也是考虑过的。一来是这两人是张家口村唯二的有钱人,有的赚不容错过;另外也有些想摸摸他们底细的意思。 柱子头一次给两人送蚕蛹,就得了一瓶白酒,回来的时候手舞足蹈。 等第二回再送的时候,满囤就把他叫住,跟他嘀咕了几句。 柱子就把白酒交了出来。 满囤把酒拎给龚大厨。 大厨一高兴,就给了满囤一大包配好的调料外加一罐秘制的黑酱。 黑酱满囤自己收了,把调料交给王氏。 于是王氏就专门用个小盆,盛出来那么一盆蚕蛹,或么稍稍的洒些调料,或么多多的放些辣椒,或么洒些碎芝麻香葱油,总之就是给蚕蛹各种调味儿。 等柱子再把蚕蛹送过去,就理直气壮的要求克生给个手工费意思意思。 少梁不是很看得上炸蚕蛹,但克生很爱吃。 所以柱子每次拿回来的“手工费”都是一包烟。 自然他心里就更加佩服满囤。 想当初他花尽心机骗满囤下水,结果才得了一包烟。 而现在,只要克生想吃炸蚕蛹,他就有香烟赚。 他现在也知道香烟有多贵了,满囤都给他说了。 拿回来的烟两人对半儿平分,他脑子又不差,能算出这是多少钱。 柱子就很得意自己手里的这么一桩赚钱生意,而且,他自己也看得很紧。 所以当老田跟老乡们换蚕蛹时,他急得跳脚,就是生怕别人也拿蚕蛹去讨好他的财神爷。 满囤比柱子要看得更深,他把香烟的数目这么一清点,反而更说不出两人是什么来路了,除非他们家里开的是烟草公司,不然照这么来看,克生少梁绝非出自赵老头那样的普通干部家庭。 == 打发走了柱子,满囤找了个荫凉的僻静地儿,往大石头上一躺,右手垂到一边儿,堪堪半落进河水中,然后就一边儿往空间里灌河水,一边儿听着蝉鸣闭目养神。 现在,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用心神来“察看”空间里的情况。 与最开始相比,他只能感叹,原来空间使用的多了,还真是熟能生巧。 至于生出的“巧”么,其中有一项倒是让满囤哭笑不得。 那就是空间里有了一台秤。 这台秤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产物,它是空间自己孕育出来的,悬停在整个空间的中心。 满囤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它是个秤。 他只是好奇空间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块a4纸那么大的石头招牌,颜色灰白,周边平整,偶尔还能发点儿光。 后来在满囤收西瓜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招牌并不是个不时出现故障的电子广告牌,而是在跟他进行互动。 他每收进来一个西瓜,这个广告牌的边缘就浅浅地亮起微弱的白光,如果不细心,根本不留意。 但是每回去瓜地收的西瓜都有好几百个,收的次数多了,他自然也就看出规律了。这莫名出现的广告牌好像在给他记数呢。 不过当时招牌就只是单纯的发发光,看不出任何的信息。 满囤就试着用心念往这块招牌上写字,这一招搁着以前,那是屡试不爽的。 可惜这一回就不管用了。 这个石板有什么奥妙?满囤天天翻来覆去地看它,有好些的个夜晚,满囤就是在破解这块迷之招牌中入睡的。 直到前两天,满囤把带来的蚕蛹全都卖光了,站到许队长边儿上帮他卖西瓜时,才发现了石板的真相。 两人在电影院儿门口配合着卖西瓜,老许只管看秤和收钱,满囤负责挑瓜上秤。老许称完一只瓜,报个重量,然后自己在那边儿跟人算钱。 满囤就在心里重复一遍儿重量,把瓜再抱起来,再放下一个。 称着称着,当满囤又一次重复着重量把瓜抱起来时,空间里的石招牌微微地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柱子土是土,但是天生敏感。 关于河边偷窥事件: 少梁倒不是真弯,青春期饥渴,时代又封建,满囤长得够俊俏,加上他自己馊主意也多,才弄了这么一出黑历史。 第四十九章 称着称着,当满囤默念着重量把瓜抱起来时,空间里的石招牌微微地亮了一下。 这可是空间第一次在没有收取任何物体的情况下,出现异常。 满囤心里奇怪,就又把那只西瓜放回秤上,想摊平手掌对着眼睛看仔细。 老许正在那一五一十地算帐,看见满囤把西瓜重又放回了秤上,就歪过头来多看了一眼,这么一看,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嘿,看错秤了,是九斤八两,不是七斤八两。” 然后对着满囤夸道:“王兄弟有把刷子,就这么一掂,心里门儿清啊!” 满囤正准备偷偷看手心儿呢,听着老许这话,心头先是疑惑,然后就像是突然走出了昏暗的电影院,脑子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哎!这白光难不成是在提示错误? 于是这一晚,他就一直在留心称重。 果然,如果老许称出的重量跟他手上抱起的重量不符,石头招牌就会微微发光,误差越大,发光的程度就越明显。 不过恐怕误差只有像刚才那样,达到两斤以上,才会出现轻易就能看出来的白光。 打那天之后,满囤就更加留心。 不管称什么,他都要在心里默默重复一次数字,只要这个数字跟真实的重量对不上号,那么,这块石头招牌必然出现异状。 次数多了之后,终于有一天,石板上浮现出浅金色的数字。 它开始显示重量了! 小到一枚铁钉,一片菜叶,大到一台汽车,一堆煤渣,它统统都能称量出来。 而且绝没有误差。 它只纠正其它秤的误差。 满囤一开始相当惊喜,这东西无所不称,简直是个神器。 可惜新鲜了一阵儿,发现自己白高兴了,它会称重,然而没有什么大用。 就比如现在,这个真实之秤显示他刚刚收进来了345.7651621吨水。 收进345吨水也好,收进445吨水也好,有差别吗? 对满囤来说,除了洗澡的温水,煮过的开水,普通的河水之外,水多也好,水少也好,没有差别。 它倒是能精准地称出每堆煤渣的重量,可是满囤难道还能跟五金厂说,我处理的煤渣要按斤收费? 即使他去买油称盐时,发现人家给他的分量不够秤,他又能怎么样? 难道还能跟人说,我空间里有个真实之秤,你给我的东西只有0.91235斤,还差了小一两呢。 所以呢,满囤就只好把它当成个玩具,没事儿了就自娱自乐一把。 比如把三只小猪按重量起名为三斤一,三斤二和三斤三。 比如秋贵儿今天中午没好好吃饭,体重比早上的时候轻了0.21kg,他就会从空间取一碗甜豆浆,给他补充点能量。 比如今天下午,满囤看了看他家的地,自作主张拔掉了一亩多的青玉米,往空间里收了4942.2482kg的青玉米杆,422.7843kg的嫩玉米棒。 至于今天填出来的新地,满囤看了看空间秤显示出的长长一串数字,决定还是把它忘了,自己可不是什么氪星人。 连日疲惫,满囤今天的垦地效率不是很高,看了看填出来的一分多点儿的地,满囤摇摇头,拖着两条灌铅似的腿儿,踩着最后一丝斜阳回家了。 他今晚还要连夜赶到大院装废渣,不然明天许茂才就没地方倒煤渣了。 不过满囤太累了。 他本打算着躺到床上稍微休息一下就马上出发,哪成想才刚一沾床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鸡叫三遍才醒过来。 睁开眼的第一秒,满囤就触电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扒着窗户往屋外一看,全家都吃过了早饭,正在各自忙碌呢。 坏了,自己贪睡误了事,他的完美计划出纰漏了! 大白天的,人多眼杂,他一是不方便赶路,二来没办法进大院里直接收煤渣。 一天的时间,他自己倒是能耽误得起,可许茂才的车队等不起。 五金厂车队这一天拉出来的煤渣也是一座小山,该让他们往哪儿放呢! 在商言商,与人合作,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信字,自己这回可坏了事了。 满囤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忙忙跟他娘交待一声,就飞快地往铁道线那边儿赶去。 等中午的时候,满囤总算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大院门口。 看门的老刘正蹲在树底下,端着大碗儿吃面条。他的老伴头顶上搭着条白毛巾,看样子是专门过来给他送饭的。 满囤远远看着了,就没过去打扰他们,而是往附近转了转,想着看看能不能遇着许茂才,先跟他商量个办法。 结果还没走出去多远,他就发现许茂才对他的信任了。 老许居然把今天的煤渣堆到了五百米外挨着路边儿的一片空地上。 也只有许茂才百分百地相信他,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要知道,这条路可算不上背人,热电厂的职工上下班也会从这里经过,只要有人发现煤渣随便乱倒,给你报告回去,那五金厂就别想再接热电厂的活了。 满囤把心一横,也不管会不会被老许看出来蹊跷,直接上前把这堆煤渣给收了。 收完了回大院儿一看,老刘吃罢了午饭,正躺在竹躺椅上,摇着扇子,听广播。 老刘见着了满囤,脸上立刻就透着喜色,热情地招呼着满囤来树底下凉快,又去找自己记下来的帐本儿,还给满囤拿来一大缸茶叶水。 这缸茶叶水很有特色,冒着徐徐白烟,不过不是热的,而是清凉沁脾,竟然是用冰块儿镇着的冰茶水儿。 满囤刚铲完了一堆煤渣,这会儿正满身热汗,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大缸的凉茶水真是受用。 茶水边上摆着账本。 账本是老刘自己手工做出来的,大概是把几张作业本上的纸钉到了一块儿,用牛皮纸又装了个封面。 本子虽然粗糙,但上面一丝不苟地记着这两天车队进出的数量,后面还有许茂才的签名。 满囤一看,哎?许茂才把今天的煤渣已经全都倒进来了。 怎么老许今天干活这么早? 他就转而跟老刘打听,问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刘显然已经问过许茂才了,这会儿回答的非常有信心: “许队长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过来倒煤渣了,他们车队的人打算去吉逢县拉西瓜,所以才提前过来。” “早上那会儿院里还没开门,许队往外头倒了不少,让我跟你说一声,先叫师傅们尽着外面的拉,不然让电厂的人看见了不好交待。” 满囤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许茂才今天不来,他就不用顶着大太阳再继续去铲煤渣了。 这个许茂才也真是,看来他现在卖西瓜卖出经验了。不用说,以满囤对他的了解,他这一回又是给厂子拉福利去了。 左右无事,满囤这会儿也蹲在门口,一边小口小口喝着冰茶,一边儿跟老刘闲聊。 老刘家儿子在冷库房工作,天一热,他下班的时候就会拣一些碎冰带回来,一家人天天有冰用,夏天过的就比别人自在。 煤渣他可以晚上再来收。不过,回头他得跟老许好好合计合计。 今天这事儿真是赶得巧,不过满囤就在考虑着以后在这附近多找些大院子来,一来方便应急,二来把垃圾暂时存放两天,他这边儿也用不着天天往城里赶路。 满囤就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给老许留成字条,然后又跑去了医院。 他还得看看送到医院的蟊贼现在情况如何。 他要好好问问这人的情况,万一他要真没去处的话,满囤想,那不如让许茂才给他找个宿舍住下来,然后跟着他学卖西瓜。 要是干得还不错,许茂才也能把他收了徒弟,教他学开车,以后满囤去哪儿也有个帮手。 结果到医院一看,才叫他吃了一惊。昨天刚做过手术的人,今天早上竟然偷偷溜走了。 满囤就觉得不妙。 跟同屋的病号一打听,他们都说没看见这人出去。经过满囤委婉的提醒,他们也没发现自己的东西有哪样被偷的。 满囤又跑去跟医生打听。果然不出所料,医药室丢了几包纱布,一瓶酒精,青霉素也少了几只。 这几样都不值什么,医生觉得这小伙子又是救人又是探望的,人还挺有责任心,也没让他赔钱。 满囤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人是怎么溜走的?他可是除了那床旧被子,没有一件衣服来着。 要是他裹着被子在医院来回走动,肯定得让人当成神经病。 何况,满囤这次过来,就是带了一身儿自己的旧衣服,准备拿给他穿的。 慢着,背后好像有一丝凉风吹过,满囤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医院里有一个地方。只有在那儿,衣服丢了不会被人发现。这贼换了衣服偷偷溜走也不会被人看见。 只是这种笨贼有这样的智商吗? 对那个地方,满囤有心理阴影,所以就不再回去做确认了。 这贼以后是改邪归正也好,是重操旧业也好,既然他已经选择偷跑,那就与满囤再不相干。 ps: 小黑腰上有一处无愈合的旧伤,所以要做手术。前面写的时候忘记了。 第五十章 出了医院,满囤也算放下一桩心事。转头搭了公交车,他又奔向市中心去找老赵。 上次他找赵新生帮忙时,小赵同志留了话:“我们家老头儿请你过两天来下棋。” 不用说,赵老头儿这是有事儿在找他呢。 趁着今天下午有空,那就跑跑这一趟吧。 满囤就骑着自行车进了粮食局的家属院儿。 自行车后座上还一边挂了一个竹筐,一个里面装着野蘑菇,一个装了水萝卜。 进院儿里的时候,还遇见几个买过菜的大妈,被她们一眼给认了出来。 大妈们就很高兴地围过来要找他买菜。 满囤也笑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受大妈们的欢迎,干脆送了她们一人一捆萝卜。 大妈们乐呵呵地给他一指路,满囤就找去了老赵家的小院儿。 老赵家住在家属楼后面的一排小平房,地方不大,胜在安静,平房一侧圈着个小小的院子。 里面倒也没有种菜养鸡,单单一棵香椿树,高高挺挺。 下面搭着葡萄架,绿荫浓浓。葡萄藤老枝虬劲,长了有些年头,这时节正结着一串一串指头大的青葡萄,边上还挂了一笼绣眼一笼百灵。 藤枝底下摆着个大大的净白陶瓷缸,里头养着拳头大的肥金鱼,一边慢慢悠悠吐着泡泡,一边摆腰扭臀啄着葡萄的虛影。 赵老头原本坐在屋里,摆弄着身边儿棋盘,见着满囤来了,高兴地起身迎出来: “好小子,你们这一回都开着汽车来卖粮了,新生都跟我讲了,老头儿替你们高兴。” “全靠朋友帮忙。” 满囤嘿嘿一笑: “新生兄弟喊我来陪您下棋,可我这天天地里来地里去的,哪会下棋。” 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结果脚下一绊,才发现这小院里还养着一只乌龟,缩头缩脑地试图往水管儿那边儿爬。 “新生这个捣蛋鬼,就爱开玩笑。”赵老头笑着摇摇头,“他跟你瞎闹呢。” “来,孩子,跟老伯出门儿转转,我跟新生给你准备了一些旧物,希望能派上些用场。” 说着话,赵老头就领着满囤出了门,三转两转的来到一个旧仓库里头。 仓库四下透风,里面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张张的木桌椅,都是新刷过的油漆,正在阴干。空气里还能闻到油漆跟汽油的味道。 满囤一愣,这一仓库的桌椅少也有二十来张,刷着清一色的红棕色油漆。 “这是?”满囤疑惑道,他可是听说赵新生已经不在木工厂上班了,他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些家什的? 赵老头极为得意:“这些都是我家臭小子没事瞎鼓捣的,不过我也给他帮了点儿小忙。” “来来来,你看看这些桌椅,新生重新漆过油,猛一看就跟新的一样。” “这都是我从我棋友那儿赢回来的。” “你来看这张椅子。这是老孔的椅子,不过前几天断了根翅儿。他本来想找我儿子给他修来着,我呢,就觉得这老头儿既然天天上剧院给人演出,就不应该这么抠门,所以把它给要过来了。” “你看我儿子修得多好,新加了这么一根翅儿,又上了三道漆,一点儿不耽误用。” “你看这个,这张桌子是我跟老孙头下棋赢的。他趴这张桌子上批了二十年的文件,离休了,单位就把这桌子送给他做了纪念。” “我就跟他说,还要个啥纪念呢,一帮老家伙谁还没个几件使唤了几十年的老古董?嘿,可这老孙头就不服气,非要跟我赌棋,要出出这口气。” 老赵头说起来就一乐:“老孙儿也不打听打听,在公园这片儿,谁下棋能下得过老赵头,这不,归了我了。” 老头轻轻拍了拍这张桌子,然后目光又亲切地扫过其它的一张张旧桌椅。 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就这些了,老头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你把它们拉回去,多少也能派些用处。” 满囤一听,好家伙,这老赵头怕是把他认识的老同志都搜刮了一遍了。 不过这些东西真是实在,他拿回去就能立刻用上。祠堂里现在就缺套桌椅,老田头记个账还得把本儿垫到树墩上,谁叫村里就没几张写字桌呢。 山里头冬天冷,祠堂里十几年前的那些旧桌椅早就劈成了柴火。 满囤冲着老头儿感激地点点头:“我们村里正需要这些。” 老赵头听了更开心了,他冲着满囤挤挤眼睛:“我这儿还准备了一样你们更需要的东西。” 说罢,就把满囤又领到了家属院儿的车棚里,指着里头最破旧的两辆自行车,跟满囤解释道:“就是这两辆,人家嫌旧,叫我给要了来,已经收拾过了,车蹬车链都是好的,走山路不误事儿。” “好了,我呢,别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赵老头拍拍手,“年轻人呢,自己到处跑跑,也是锻炼,是好事儿,小伙子,你自己努力吧。” 说完,也不等满囤跟他感谢,摆摆手,走了。 == 等满囤回村儿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把柱子喊了来。 他现在手里有三辆自行车。自行车对村里人来说是非常有用的,远的不说,就好比柱子,如果给他辆自行车,那他一天准得往镇上多跑好几趟。 只把车子放在空间,无异是种浪费,对满囤来说,浪费就是最大的犯罪。 所以他把柱子找了来,就是准备要将这几辆自行车在村里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用。 为了避免出现全村人围着他们家看热闹的情况,满囤只好采用曲线救国的方针,一步一步按着计划来。 计划第一步就是跟柱子去抓麻雀。 这倒不是他事先就考虑到了,而是正好前天跟柱子提过这件事儿,现在拿来用正正好,何况自己也忙了这么些天,算是借机放个小假。 打麻雀要清晨四五点、天色带点儿灰蒙蒙时最好,那时候鸟雀刚出巢觅食,容易被诱捕。 满囤头一天寻了些散酒,从家里舀了半盆的小米,略一蒸熟,用白酒拌了均匀,闻起来倒也有股清香,想想又觉得味道不够浓烈,干脆又抓了一大把炸蚕蛹切吧切吧,给拌到了一起。 这种饵料是以前跟赵老头闲聊时听来的,又综合了他自己喂鸡的经验,他自己试着捏了一撮喂小鸡,结果没有一只鸡仔不是飞奔过来的。 当然,这么一点点不足以把它们给醉倒,不过看着啄得最快的那两只走进来歪歪扭扭的也很是逗人。 除了饵料,满囤又结合着自己上一世看到的那些野外捕鸟的设备,动手做了一套装制,算是为这一次抓鸟准备充分。 第二天,两人几乎是天不亮就出发,四点多就到了五公里外的另一座山头上,当然,骑的是自行车。 地方是柱子找的,他经常打麻雀,比较有经验。 天色还早,山顶上散着若有若无的淡青色薄雾,太阳还没升起,静林幽谷,四下里如梦境一般飘乎。 满囤可没心思赏景,他麻利地从筐子里(其实是空间)取出饵料,放到了地上。 柱子一看,小声惊呼:“乖乖咧,你可真舍得。” 满囤只回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便蹲在地上,抓紧时间按自己的想法把陷阱布了下来。 柱子站在一边儿上看着满囤忙着,自己却是不懂,也插不上手,只有张大了嘴巴吃惊的份儿。 “这里,”满囤指指机关的中间部位一: “看到这个圆板了吧,到时候要隔着二十米的距离,你能用弹丸打中不?” “没问题。”柱子拍着胸脯保证。 满囤点点头,也是,柱子连活麻雀也能打下来,这么个板扣都有两只麻雀大了,又是个死物,没有瞄不准的道理。 满囤布置的机关简单而精巧。 他先是在地面上小心地挖了个浅浅的土坑,把盆子嵌在里头,盆边儿恰好与地面齐平,盆子里金灿灿的小米就立刻成了这附近最显眼的饵料。 盆边儿上张着捕鸟网,是由旧蚊帐制成,用竹蔑围成的大圆圈儿,一根短柄支撑,大小与摄影用的反光板一样。 这张网的一端牢牢固定在地面,一端用一根长绳拴在左侧的一截腐朽的木桩上,木桩上面长着一圈新发的短枝,非常隐蔽。 这张网竖在盆子的旁边,看起来像是只巨大的圆形苍蝇拍,而且现在正呈现出一个绷紧的反弓状。 柱子所要做的就是在麻雀围过来找食的时候,用弹弓打中长木桩上的扣板,让绷紧的长绳松脱下来,这只大网就可以把麻雀全都拍进网里一个不留。 布置妥当之后,满囤一示意,两人就远远地找了个蒿草丛子趴好,一场捕鸟行动就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或许是饵料诱人,或者是地段巧妙,总之,两人才等了三分钟不到,就有一只蓝色翅膀的小鸟飞进了他们的捕网范围。 柱子就兴奋地举起了弹弓。 满囤又看了一眼,这鸟才麻雀大小,缺乏警惕,不过蓝色的翅膀很是好看。 这是一只蓝鸟呢,满囤笑了,这是代表幸福的蓝鸟,还是算了吧,取个吉兆,别一开始就把幸福给打死了。 他打了个手势,阻止了柱子的企图。 柱子见他不让打,就老实地又趴了回去。 小鸟嘀哩嘀哩叫了两声,然后对着盆子欢快地啄食起来。 可惜没吃两口,就被赶走了。占了食盆的是一只蛮横的大松鼠。 这回不等满囤示意,柱子就把弹子击发出去。 捕鸟网“啪”地落下,松鼠一口小米还没尝到,就成了今天的第一只猎物。 满囤戴着厚手套把它拎了出来,卡着脖子咔嚓一扭,松鼠就停止了挣扎。 重新布置好捕网后,两人又躬着腰,蹑手蹑脚地回到藏身的地方。 空气中出现在短暂的宁静,紧接着,一群大麻雀扑愣扑愣地落了下来,吱吱喳喳地开始抢食。 柱子拉开弹弓,瞄了十几秒的样子,然后把皮筯一松,这一群麻雀里,除了两只在抢食时打架打出了包围圈,其它全都扣在了网中。 柱子兴奋地一抖麻袋,一只接一只地把它们掏了出来。 然后把不断蠕动的麻袋远远地丢到不会影响他们的地方。 “二十三只。”柱子压低了声音,兴奋地搓了搓下巴,“真来对了。” 满囤示意他安静,因为远远的,又有两只松鼠从远处的树上跳了下来。 柱子干脆就半蹲在那里,随时准备着要冲过去捡猎物似的。 比两只松鼠来得更快的是一只棕色斑鸠。 柱子不待它落稳,就把弹子发了出去。 泥丸子嗖地一声,划过扣板,打空了。 斑鸠受了惊吓,一个挣扎,奋力地振着翅膀飞走了。 两只松鼠显然没看到此处暗伏的杀机,一边追逐一边儿玩闹的来到了盆子这边儿。 柱子总算稳了一下心神,再次开弓。 两只松鼠落网了。 不过满囤更想要斑鸠,斑鸠的味道鲜美,他从前专门光顾米其林餐厅,就是为了吃烤斑鸠。 不过现在才刚开始。斑鸠也许还没起床。 当然,麻雀起床最早。 柱子已经完全放弃了趴伏的姿势,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不断地从灌木这里到捕网之间跑来跑去。 一条专门装麻雀的袋子已经快满了。 柱子高兴的都要忘了满囤的存在。几次从他身边经过时都差点儿踩到他。 满囤倒没有着急去捉网子里的猎物。只要网子在手里,他想捕多少都不成问题。 他在认真的观察周围的环境。要是把少梁的望远镜借来就好了,他刚才已经观察到了一只准备回窝的狐狸,嘴叼着只才抓到的肥老鼠。 林子里总是不太安全。他们在这里兴冲冲地捕麻雀,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野兽在兴冲冲地等着咬他们呢? 野外一切都可能发生。这也是满囤不大爱往林子里跑的原困。 危险甚至不一定来自危险的野兽。 也许是一条无声游走的毒蛇,也许是附近草丛里的蝎子。 总之小心才好,安全第一。 柱子的眼里现在只剩下捕网跟弹弓了。因为情绪亢奋,他的失误率又提高了几个百分比。 这时候提醒他是扫兴的。所以满囤一动不动,默默为两人做起了警戒。 就在这时,远远的,似乎有一片矮木的枝叶在不正常的抖动。满囤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会是什么?棕熊?野猪?土獾?还是又一只无害的穿山甲? 抖动越来越明显,渐渐地,遮挡的树叶被分到两边,柔软的晨曦中,一只湿露露的黑鼻子从绿叶间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双明亮而机警的圆眼睛,最后,整个脑袋也探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满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惊讶地愣了会儿神,他的心脏突然嘭嘭地大声跳动起来。 柱子这会儿又一次做着瞄准,只等着刚飞来的三只斑鸠跳到网子下面。 满囤又轻又快地拉了他一把。 柱子倒底也还记得这是荒山野岭,立刻小心翼翼地趴了回来,扭头跟满囤无声的询问。 满囤慢慢地作了个捂嘴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自己一直观察的方向。 柱子顺着手指望过去,立刻也呼吸急促起来。 对面三十米外,一只麂子已经完全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三只斑鸠此时已经飞到了捕网下面,正咕咕咕地啄着小米,引起了它的注意。 褐色小兽先是警觉地左看右看,然后提脚放脚,走了两米,立刻收足站定。抖了抖耳朵,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才又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一会儿,这时,它好像才下定决心往这里靠近,不过,只要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它就立刻飞奔回树林里。 饵料的香气暂时压过了危险的气息。 很快,它就嗅着迷人的香甜味儿,优雅地走到了食盆跟前,甚至没有惊走啄食的斑鸠。 但是,在低头舔食之前,它还想再做最后一次确认。 满囤屏住了呼吸,手里握紧了木棍,捕网也许不能完全困住它,所以一旦罩住,自己必须马上飞奔过去,趁着它还没能挣脱的时候,出手把它打晕。 现在,只要再等一下下…… 然而还没等他往下想,他的身旁就传来“崩”的一声,满囤心里一沉。 关键时刻,柱子出手早了。 果然,麂子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动静,几乎在弹弓响起的一瞬间,它就拧转身子,飞快地逃进来时的树林,快得只剩下一道棕褐色的残影。 几只斑鸠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 不过随着柱子大声的咒骂,它们也停止了进食,匆匆飞离。 柱子刚才发出的弹子斜斜地飞过机关上的扣板,捕网又一次没有及时落下,而满心的沮丧甚至让他忘了再去补上一发。 几十斤的好肉就这么活泼泼地逃回了树林,满囤的情绪也低落得不行。 两人彼此沉默了几分钟,满囤打起精神,拍了拍柱子的后背:“没关系,咱们再来。” 柱子就一边懊恼,一边小声地给自己辩解。 …… 不过这个上午,就这么十中三不中的,他们俩个还是一人背回来鼓鼓囊囊一麻袋的猎物。 里面混着松鼠、麻雀和斑鸠,另外还有几只山鸡。 当然,麻雀占了多数。谁让麻雀都是按群行动,而且又都贪吃。 松鼠也有沉甸甸的小半袋。 满囤不要松鼠,只拣着斑鸠跟山鸡拿了,另外又取了三十来只麻雀。其它的都叫柱子背回去,给下午的活动做准备。 至于他们骑着的两辆车子,就临时在河边找了个浅坑放着,上面还盖了一层厚草。 只不过柱子一离开,满囤又把车子收进了空间。 开玩笑么,把车子就这样放在河边,他可一点儿都不放心。 然后,他就从空间里边取了木盆出来,把一只山鸡跟五只斑鸠拿开水烫了烫,拔干净毛,除去内脏,在河边儿挖了个小洞,填埋不要的废料。 最后用河水冲洗干净,拎回家里,等着中午的一顿野味大餐。 回到屋,他才发现王氏出门去了,小四看着几个弟弟,还在兢兢业业地看着孵化器。 满囤切了一盆西瓜,让他端去跟弟弟们先吃着,自己则生着了火,准备提前焖米饭。 焖米饭是不易让王氏见着的。 淘米洗米进行的很顺利。有了空间,就好像带着个随身的水笼头,满囤一口气洗了二十斤大米。 这就是他不愿意被王氏看着的原因。 任谁家也不会一顿饭焖上这么些米,更别说米是比白面还金贵的东西了。 灶膛里燃着硬柴,锅里添了大半锅的净白米和1:1.2黄金比例的清水。 现在,满囤终于发现了空间之秤的新用途。它既然可以精确地称米下料,自然也能精准地秤出配料来烧菜,这么一想,他不由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当个炒菜高手了。 当然,蒸个米饭没有太大的难度,要是学习烧菜,那他还得先去弄本儿配料详尽的菜谱才行。 土灶生火不容易。 满囤汗流浃背地小心看着火候,十几分钟后,大铁锅里的米汤就微微地沸腾起来,白烟升起,米香四溢,小四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他倒是没忘了满囤立下的规矩,很听话的没窜进灶房,只是扒在门边儿上使劲抽鼻子。 满囤就笑话他: “看你这小狗鼻子灵的,现在咱们天天吃米饭,你怎么还跑过来?” 小四用手指头抠着门框上的木刺,贼兮兮地跟他哥抱怨: “娘把米饭蒸的太软啦,恩,……不喜欢。哥,你也在蒸米饭吧,蒸干一点儿呗。” 说完了还探头探脑的: “哥,你是咋蒸的呀,闻着可香呢。” 满囤就哄他: “哥跟你龚大伯学的,你去看好春来他们三个,等会儿哥弄了锅巴,先给你吃。” 小四舔舔嘴巴,听了他哥的话,就去执行命令了。 第五十二章 满囤把火收小,让余火把多余的水份慢慢蒸干。 小四说的一点儿不错,王氏做的捞米饭并不可口。 做捞米饭么,一来省柴火,二来省时间,第三么,也不会出现锅巴铲不下来的情况。 满囤自己想吃焖米饭,所以做了大大的一锅,蒸成之后只留下一顿饭的量,其它的往空间里一存,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拿出来,保管跟刚出锅的一样。 当然,用铁锅焖米饭,锅底肯定会结出一层锅巴,但这也不一定会造成损失。 满囤等米饭焖熟之后就用锅铲把米粒铲松,收进空间,然后把大铁锅重新架到火上,往锅底舀了一小勺白猪油。 炉膛里细微的那点余火慢慢炙烤着锅底儿,猪油一点点弥散开来,均匀地挂在锅边,滋滋滋地将锅巴煎出一层金黄。 满囤轻轻用锅铲一滑,就将整个锅巴从铁锅里铲了出来。 锅巴上面刚洒过一点点细盐,这会儿虽已出锅,还在滋滋地冒着油泡。 四个小脑袋已经完全被香气捕获,这会儿都扒着门缝等着满囤给他们分了吃。 “去,给哥抱颗白菜过来。” 立刻,除了秋贵儿还呆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白菜在哪里,另外三个已经一起出动了。 满囤从空间里取了几片干净的玉米内膜,把锅巴分成几份放在玉米皮上凉着,小七就坐在小凳子上,巴巴地望着头顶上的桌子面儿,等着分给自己的好吃的。 白菜抱回来之后,每个小的都拿着自己那一份小吃嚼得咯嘣咯嘣。 满囤趁着这会儿功夫,先把白菜洗了,叶子撕下来直接丢到锅里,梗子切成细丝,然后把余火拔旺,等着水开,煮成白菜汤。 算算时间,等王氏回来,他就可以用白菜汤来煨斑鸠跟山鸡了。 等白菜汤炖成了,王氏还没回来。 满囤就另烧一锅开水,把几只光腿的野鸟丢下去焯水除血沫,捞出控干,血水倒掉,重新倒入半锅白菜汤,下了厚姜片跟蒜瓣,水开后转小火,把山鸡斑鸠依次下到锅里,然后移了火,用剩余的温度把它们慢慢烫熟。 王氏中午回来的时候,满囤已经把饭盛好上桌了。光丢丢的山鸡跟光腿儿斑鸠,油皮光滑,色泽清淡,周围放了个大盘子,码着脆黄瓜条跟水萝卜条,边上还有个小盘,里面是用黑酱蒜泥调成的味料,一家子小不点儿都坐在石台边儿上,正巴巴地等着娘回家开饭。 满囤在把整鸡切条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了,鸡肉原汁原味,软嫩脱骨,酱汁咸香,风味十足,配在一起相得益彰,成就一道农家美食。 他在火灶前的忙碌没有白费,龚大厨的黑酱更是掩盖了他手艺上的不足,上桌前,满囤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才把它们码到盘里。 王氏挎着篮儿推门进院,孩子们齐声欢呼。 赶着回来的一颗火急火燎的心放了下来,王氏一抹额头上的汗,笑了: “冬子,去给娘打盆水,娘洗罢手,咱们就开饭!” 鸡肉切得并不好看,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胃口。饭后王氏给他们一人一只甜瓜,更是让这一顿吃得锦上添花。 == 吃过饭,刷了碗,满囤叼着根稻草躺在牛棚里想心事。 喜宴已经去利农砖窑厂上了几天班,老龚高兴得天天往他们家送油炸丸子。 两家住的最近,如果给喜宴一辆自行车,村里人自然就能看见他天天骑着去上班。 到时候自己偶而骑着车子让老乡们看见了,他们也只会想着是自己借用喜宴的。 唉,满囤叹气,倒不是他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实在是自己突然掉落到这个世界,占了他三伯的身体,他不得不时时处处小心提防。王氏天天忙于家务,看不真切,倘若哪里出个岔子,叫她怀疑到了这个上头,那就万万没有能躲过去的道理。 自行车还得给柱子一辆,这样他往来镇上都方便,当然,夏鸣也可以跟着多回家住住。 还有,他大哥跟大嫂家境愁人,若是多了个自行车,恐怕要招人闲话,不如把赵老头给的旧家具给他两件用着,等来年地里情况好了,再慢慢置换新的也不迟。 王氏虽说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丽红媳妇,但是每回看完春生回来,总要跟他叨念几句他们的情况,听起来,这两口子倒是比较心齐,感情不错。 丽红看起来也是个能生的,王氏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戴上银顶针,做做小棉袄小棉鞋,静静等着他们家的喜讯。 至于空间里剩下的那二十几张桌椅,满囤倒是有心把它们留在自家,几张桌椅拼到一起,凑合凑合也能当一张新床;剩下的支起来,就可以搭出个临时的小鸡棚,养上一两个月的小鸡不成问题。 当然,这也就是他心里想想。 赵老头各处给他找这些旧家具、赵新生为家具修整刷漆费得那么些功夫可不是为了让他自个图个方便的。 人都说旧物有灵性,就算赵家人不介意,他要这么干了,也辱没了这些被老革/命同志熏陶几十年的老家具。 左右不过是再借由老田之手,转到需要的老乡手里。他至多打着王氏的名义,替老大付些粮食,让老头儿给老大多留两样使唤罢。 至于自家这老宅子里嘛,土坯老房经不了几场雨,入秋之前他们就得把几间房重盖起来。到时候请木匠一并打了家具,也不费多少功夫,新房添家具,自然也堵了众人之口。 然后就是把自行车跟克生和少梁扯到一起的问题。一想到“少爷帮”的那两人,满囤也有些可乐。 柱子家现在也照着他们家那样,人人都扯了新衣,这都多亏着他天天勤奋地从这两位身上薅羊毛。 满囤的空间里也扔着不少好烟好酒。 另外还有一张开的位置很糊涂,扣的红章却很大的介绍信。有了这么张玩意,满囤即使走进火车站,也不会无故被人查下来。 这枚红章明显比镇长的章大。 扣上去的代价也不过是一盆凉拌萝卜丝,外加一只小、白、兔。 当柱子跑来跟他说少梁急着想要弄只小白兔的时候,满囤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位再次背叛革、命的叛徒: “你又把我的事儿往外抖出去了?” 柱子赶紧解释:“少梁想要的是只‘小、白、狗’。这不为难我嘛,我上哪儿去找白狗崽子。我是听小四说你家有白兔子,可我也没跟克生他们提过,我就是先上你这儿问问。” “他要这白东西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请巫婆神汉做法事?”满囤一边收拾猪圈,一边好奇地问。 “他们懂个屁哪,我听说是少梁看上别村儿的闺女了,想弄点儿好东西,去讨人欢心。” 柱子不屑道:“他们就会瞎矫情,要我说,直接拿盆炖狗肉,也甭管是黑狗还是白狗,大块儿的吃下去……” 柱子说着眯了下眼: “只要送上这么三五回,谁家的闺女娶不到手。” 满囤就知道了,敢情这花花肠子的小少爷又准备着拎了兔子去调戏哪家闺女了。 这简直是瞎子亮灯白费蜡。 在他们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就跟柱子说的那样,你拿去一盆炖肉,那比啥都强,你要拎个奶狗上门儿,那就是马屁拍到马腿儿上。 满囤眼珠子一转,就让柱子这般那般,然后从自己的兔子别院里拎了只“小”白兔,又特意找了块儿花布头,给兔子耳朵上一边儿扎了个小花花儿,脖子上挂了个小铜铃,打发给了柱子。 这只“定情之兔”就这么换回了一张介绍信。 省内省外,只要是你不乱闯政府机关,到哪都方便。再也不会有招待所不让住的情况出现。 当然,柱子按着满囤的主意,很快就打听出来,这白兔子是送去了北边那谁家。 毕竟,这纯白毛的兔子在四邻八乡里还是个稀罕物。 既然打听到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叫山妞往书包里捎着包小零嘴儿,稍稍给人家闺女介绍了少梁的那么几件“劣迹”,这件事儿就算完结了。 接下来,柱子硬是厚着脸皮出了一块钱,把满囤的兔子又买了回来。 最后还趁着少梁发火不吃饭的时候,把满囤家的水萝卜“献”了上去,结果连跑腿费都赚了回来。 今天下午的活动么,柱子肯定又是一番尽心尽力,麻雀也抓了回来,那自己就只管吃吧。 下午去的时候,满囤就带了一小桶的黄瓜番茄水萝卜,洗得干干净净。 在大家热闹的野炊时,满囤跟克生建议就他们几个去水库玩儿。这样抓了鱼就可以就地生火做烤鱼吃。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热烈响应。 柱子把自己听来的有关水库的事儿吹得天花乱坠,就连满囤自己,明知水库不过个借口,也动了去那边儿好好玩一玩的念头。 第五十三章 柱子先给两人介绍大概的情况:“水库离得不近。过南户村往东还有五里路。” 满囤嘴里叼着麻雀,补充道:“总共二十五里地,去的话最好是能坐着车。” “不然一来一回,走到那里也没什么精力去玩儿了。”柱子顺着满囤的话往下强调。 克生就说: “我明天把你们村长家的牛车借来使使。” 柱子按着事先的商量,故意道: “牛车多误事儿哪,大清早凉凉快快出门,拉到水库边也变成大中午了,多没劲儿。” 克生瞧着柱子这个土老冒居然有几分看不上牛车的意思,撇嘴道: “你有本事弄辆吉、” 克生说着这话的时候,正在给少梁递麻雀,嘴边儿上这句对柱子挑衅的话还没说完呢,余光里就瞧见少梁眼波一横,赶紧就闭嘴收了声儿。 少梁把话接过来,不紧不慢道:“坐牛车时间挤的话,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别的办法?” 柱子就拿眼神看满囤,满囤只管啃麻雀,连头也没抬。 柱子只得凑到两跟前,小声地把他们自己的办法交待出来。 于是,除了埋头嚼嚼嚼的满囤,其它三双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满囤只管吃吃吃。 所有的情况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其实,还是柱子最先发现这两人近来东西不宽裕,隐约有用尽的趋势。所以前两天,他blurblur地把自己的担心加抱怨第一时间说给满囤听,满囤就冲着他一乐,口气肯定地说道: “你是担心以后从他们身上捞不着什么油水。” 柱子听满囤说得这么直白,立刻不好意思地给自己辩白起来,叨叨着什么我是真心拿他们当哥儿们,什么我家里人口多…… 三说两不说的,他又把心头的那些不好意思对准了满囤, “这还不都是听你着的话做的么,怎么这会儿又都算到我头上了?我可……” 满囤耐着性子听他又blurblur一通,最后总结道: “做的好。” 柱子正蹲在地上啃着甜玉米杆,这会儿听见这句话,一时间傻呆呆地合不上嘴角,连眼神都直了,半天才挤出仨字儿: “你说啥?” 满囤就对他面授机宜: “你原先带着铁蛋儿他们在河边烧麻雀的时候,他们两个来不来?” “克生说他们不想听吵吵,都不来。” “那好。这样,你再去叫他们一回,也别跟他们说河边儿就咱们两个,看看他们来不来。” “要是他们来的话,那我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一事儿了。” 看着柱子犹犹豫豫的样子,满囤只好把话都给他讲明了: “这是流放。” “懂什么叫流放不?这两个不定是犯了什么错,叫人给弄到咱们这穷山僻壤里吃苦来了。” “流放他们的人,也未必愿意看着这两个小少爷在这边儿日子过得这么舒坦。” “这俩人回头要是来了呢,就说明他们现在手头困难,那就跟咱们一样了。” 柱子咬着玉米杆,一脸讪讪的表情,夹着几分不自在。 满囤就劝道:“如果他们确实再没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换的东西,那以后咱们干活也叫上他们,让他们也学着下地干活,尝尝当乡下人是什么滋味。” 柱子脸上就有些不忍心的表情。 “喏,你要是同情他们俩呢,那就多送他们几回蚕蛹呗。”满囤提醒柱子。 一听这话,柱子就又舍不得蚕蛹了: “那么一大盘,能卖两块多钱呢……” “算了,我还是先问问他们来不来河边吧,其它的以后再说……” == 当然,一切诚如满囤所料,克生少梁来了河边,也欣然同意去水库玩耍。 眼下这会儿,这三个人围在一块,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怎么抓鱼,是下河还是带着鱼竿,水库里是不是有船,到底能不能去划划船…… 满囤根本不会抓鱼,也不爱钓鱼,也就没法参与其中。 让他抓个青蛙什么的还能行,要论捉鱼摸虾,经过那天下午在河里摸鱼的尝试,满囤已经彻底打消亲自动手的念头了。 “谁还能没个盲点呢,”满囤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仨说得眉飞色舞,心想: “有你们仨在,我就是不下水,也不耽误吃鱼。” 那三人又说到怎么去找别针弯鱼钩,又商量着去哪儿挖蚯蚓的,越说越兴奋。满囤就只是低头啃啃啃,啃着啃着,他就发现他上午埋垃圾的地方有些动静。 吃完了烤麻雀,这几个人也散了,满囤最后一个走。 离开前,他先跑到了自己埋鸡杂的地方。 到这边儿一看,还真不是是自己看走了眼,这里真是趴着只东西,脑袋一伸一伸的正在努力吞着一截鸡肠。 真是没想到! 自己上午宰山鸡宰班鸠的时候,把羽毛下水什么的随手一埋,结果这点血腥气儿就引来一只大王八。因为下水埋的不深,现在它已经把坑扒开,抢先吃上了。 好啦,现在你就跟我走吧。 满囤从空间里拿出他的竹筐子,用铁掀把这只黑背白肚皮的老鳖铲进筐里,也回了家。 捡了这么个家伙可真是个喜事儿,空间不能放活物,满囤就寻了个别人家不要的烂缸,放了点水进去,把它养了起来。 这么个玩意儿一斤三两还多,个头看着比赵老头儿家的乌龟还要大。 满囤看着它在水缸里爬来爬去想要越狱,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这只老鳖来的真巧,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玩意儿是应该养起来,满囤围着水缸绕了三圈儿。 赵老头的小院子里不是养了一缸的金鱼吗? 他们家院子大啊,他可以弄个池子来养王八! 这王八虽然肉少,但确实是个上得了宴席的好东西。他可以借着这只王八跟王氏商量一下,挖个大大的池子出来。一来不耽误这东西游泳,二来,这不正好可以给家里解决用水的问题么。 院子里建这么个池子,蓄它个百十立方的水。只要自己不在家,王氏就可以从水池子里打水浇园子。现在他们家的菜园子不比以前,以前一挑水就足够浇园子了,但现在恐怕得担七八桶才够。 这么大的用水量,放着让谁来挑水都是个不小的负担。 所以这个蓄水池必须建的大一点儿,万一哪天他自己要出远门,提前一天把水灌得满满当当,用它个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 满囤在心里规划着,顺便把自己的本子拿了出来,涂涂画画,选择一个合适建池子的地方。 他们家的小院也没什么真正的围墙,左右不过是扎着一圈竹篱笆,跟野地隔了开。 那就不用再动院子里的东西了,暂时先把蓄水池垒在篱笆外面,回头翻盖房子的时候,把院墙往外扩再把它圈回来也成。 他们家单独住在这山尖儿上,即远又背,最不缺的就是地块儿,建个蓄水池不过是多花些功夫,却正好能掩盖他从空间里取水的事儿。 反正现在喜宴也在砖窑厂上班,让他帮着买一万块砖头,再请两位泥瓦匠,自己随便挖些河沙,进城买些水泥钢筯,顶多一天半天的,蓄水池就能建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满囤少梁他们四个人两辆自行车,骑了不到两个小时,赶在七点前,到了水库。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又回了村里。 满囤还拎回家了十几条肥鱼。 显然,少爷帮的这两人抓鱼的技术不错,但对烧鱼没兴趣,今天的战果就分给了他跟柱子两个。 满囤把鱼剥洗干净,鱼杂丢给了老鳖,净鱼拎去了老龚家里。 当然,满囤是骑着车子出现在大厨家门口的。 车子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龚家人的目光,小疙瘩吵吵着想骑一骑,满囤带着他在门口转一圈,然后跳下车来,顺手把车子交给喜宴,让他推着他表弟到晒场那边玩儿。 早些时候,当他们一行人骑车子从水库回村时,就已经引起了一阵骚动。好些村里人都看见克生带着少梁,柱子带着满囤一阵风似的回来的,村里谁家也没有自行车,自然,这车子就算到了少梁他们头上。 这两位住在村长家里,经常能拿出来些稀罕物,不管这两人拿出些什么好东西出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喜宴当然没想到满囤居然把克生他们的车子骑了过来,一听说还让他领着小疙瘩到晒场那边儿骑着玩儿,高兴地咧开了嘴,太阳底下明晃晃地露着他那缺了颗门牙的小黑洞,很快就领着小疙瘩跑没影儿了。 龚大厨捅旺了火炉,把这十几道鱼烧得是色香味儿俱全,自己留了一份,其它的装了一大盆,连着他自己做的一大罐儿酸黄瓜一并交给满囤。 这些日子,满囤跟柱子三不五时地来他家求他帮忙烧菜。年轻人嘛,晚上肯定是聚到一起瞎扑腾,饿得自然也快,龚大厨自己费点儿事儿掂掂锅,家里的小家伙们晚上也跟着吃顿荤腥,都习以为常了。 要是这两人一连几天不见过来,大厨才觉得奇怪。 不过,满囤是他看着长大的,打小都老实,柱子可比满囤大了两三岁,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两小子走得这么近。 算算满囤的年纪,等天凉了也该去上中学了,龚大厨倒也觉得理解了一些。 龚大厨烧起菜来那叫一个电光火石,没等喜宴回来,满囤就端热腾腾的鱼往家回了。 结果没走出多远,一扭脸儿,正好碰上柱子。 柱子骑在车上,左手扶把,右手单手托着一盆生鱼,车子后座捆了一大捆的劈柴,也是准备找大厨帮忙的。车子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儿,远远的追着赛跑。 两人擦肩而过,相视一笑。 第五十四章 现在,煤渣的处理流程已经固定了下来。许茂才就近找了几个能大量堆放煤渣的地方,满囤现在可以隔一个星期跑去处理一回。 这样一来,老刘的工作就忙碌了不少,他一个人要把着这好几处的大门。不过他跑完东院跑西院,干得倒是乐呵呵的,毕竟这附近再不找出来一个光看看门就能挣二百斤粮食的好活。 许队长则是每天晚上都吆喝着卖西瓜。卖瓜的收入一半缴到了厂子里,另一半拿给满囤,保持着合作的诚意。 他手下倒有个年青的司机,跟着老许见过满囤几次,但每次都横眉冷对,一副刺儿头的样子,好像满囤占了他们天大的便宜。满囤也不说什么,只是心里感叹老许这个队长当的不容易。 城里帮他卖蚕蛹的大婶也改卖茶叶蛋了,满囤提供给她的鸡蛋又新鲜又便宜,大婶人也热情,小小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周围几家小卖铺也陆续有人仿照着开始卖油炸蚕蛹,但只有她的茶水铺上偶尔才出现的炸蚕蛹做到了供不应求。 大婶也得意,逢人便要夸夸自己的摊儿:“我这小摊儿可是毛毡厂门口的头一家,你们尝尝这正宗的炸蚕蛹就知道,新鲜出锅的,又香又酥脆。” 满囤呢,总算不用天天城乡两头跑了,他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精力来收拾他的地。 不过,他需要更多的人手。 少爷帮的两人就成了满囤心目中理想的对象。 这两人在张家口的地盘上过得又舒坦又自由,满囤虽然告诉柱子这两人是流放过来的,但他估计这只是个短期流放,开学了也得跟柱子一样,要离开村里的。 再加上他们两个以前也没来过他们村,对村里的情况不熟悉,满囤就想着把他们弄到后山来帮他平地。 家里那十几亩地还没有开始平整,这可不比原先的九分地。满囤自己平的话也得掂量掂量。 首先就是黄牛不在家,满囤又不愿意为着这块儿地再去买条牛,既然克生跟少梁整日里游手好闲,满囤就觉得他们这两人只要经过锻炼,一样可以跟他一块垦山平土。 柱子不愧是天生的会做生意,满囤也不知道他跟少爷帮的说了些什么,从水库回来没两天,克生他们就答应跟满囤柱子一起,下地赚钱。 这头一份活么,居然是是从替村长家收玉米干起。 山上的庄稼比平原上熟的晚,所以满囤家的玉米还没长熟,村长家的玉米就该收获了,村长听说这两位贵客放着清闲的日子不过,打算在村子里干活赚钱,只得苦着脸表示支持,让他们从自家的地里先收起。 不论这两人之前是否干过农活,面对着成熟的玉米,收获的喜悦都是相同的。克生少梁表现的甚至更为兴奋。 四人一起来到地边儿,他们两个就跟大猴子似的,第一个窜进地里,东一个西一个的咔嚓咔嚓掰了起来。掰下来的玉米棒子看也不看,就随手丢在地上。 满囤不由想起狗熊掰玉米的故事。 然后,他就跟在了两人的后面。 柱子一看这两人就不是来干活的料,干脆自己一人一组,拣着田梗边儿的一行地,一五一十地忙碌起来。 满囤不紧不慢地跟在这两人后面,手里拿跟叉子,把他们丢下来的玉米棒都挑到空间里。 前边儿这两人光顾着比赛看谁掰的快,谁也没功夫扭头看自己掰下来的玉米棒到底去哪儿了。 柱子一个人,来来回回不断地把自己收下来的玉米丢到田梗上,攒多了再把它们聚成一堆,等着板车过来好往车上运。 满囤这三人就没那么烦琐了,前面两人一路掰着一路丢,满囤把他们漏掰的棒子一一补掰下来,顺带着把地上掉的全都收好。这么一来,无论是数量还是速度,都不是柱子一人能比的。 等收完之后往地边儿上这么一堆,这三人收回来的棒子是柱子收的好几倍。 克生少梁大概是头一回收庄稼,这会儿嗖嗖嗖地掰完了两亩地的玉米,就当是收完了这一季的粮食,兴奋地回去找村长领钱了。柱子一个人干活,当然累得不行,满囤干脆叫他跟着一起回去,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这堆玉米拉回去。 柱子对着满囤一拍肩膀,觉得他真够意思,然后把布衫往身后一搭,就去追少梁他们了。 满囤远远的落在后面,借空间之便运着玉米,顺带自己也省些力气。 村里自来着帮人收地就没要管人要钱的道理,当然,克生跟少梁可不知道这规矩。村长碍着面子,一人给了一块钱,可到了柱子这里,他就怎么也不愿意掏这一块钱出来,直到看着满囤拉了一大车的玉米棒子回来了,才不情不愿地给两人发了一块钱。 柱子有些忿忿,满囤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他们也是借了少爷帮的光,才有这么一块钱。 四个人收玉米总共也没用多少时间,看着天色还早,克生就提议把钱凑一起晚上吃一顿。 柱子累了半天,结果才挣了五毛钱,自然也心疼这点儿钱,立刻表示自己要拿这钱给家里买点儿灯油,不然他们家晚上就得摸黑过。 满囤是心里有事儿,也不愿意晚上出来。 少梁见两人兴致不高,以为他们是干活累着了,干脆把自己的那份钱塞给了满囤,克生也跟着照做。 柱子在一边儿看着,心里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一个带头走了。 满囤拿着两块五毛钱,心想:自己小看这个少梁了,这小子心思够精的呀,什么话没说,只把钱往自己手里一塞,就先把柱子给离间了出去。 小样的,跟我玩儿心理战,你还年轻好些年。 满囤就觉得应该给他们点教训吃吃。 这一趟玉米掰下来,克生少梁也只是动动手,算不得出力,不过日子还长,满囤有的是机会锻炼他们两个。 不过他心里头还有另一件事。 昨天下午喜宴来找他,商量着帮忙买砖头的事儿。三说两不说的,就提到了窑厂上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 从前两天起,窑厂那边儿的大核桃树底下就突然钻出来个叫花子。 叫花子人长得高高瘦瘦,但是个哑巴,也不坐到门口摆破碗儿讨钱,只是站在树下,凶巴巴地盯着进出拉车的苦力们。 这一盯就是从早盯到晚,一刻也不歇歇着。 旁边有人好心问他话,跟他打听,他也没个反应。 这么一来就招人烦了。有人就使劲儿的骂他。骂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结果这天早上,可就凑了个倒霉。这天刚好是断了腿儿的姚队长伤愈出院的日子。 喜宴也听说了姚队长跟满囤的那点儿事儿,做为一名张家口村人,他就格外的小心。 没想到这姚队长在上班的路上就骂骂咧咧的正巧从核桃树底下经过。 花子就照往常那样朝他脸上扫了一眼,而这时候姚建国也正皱着眉毛盯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生脸孔。 两人目光一对上,就好像眼镜蛇看见了獴猫,姚建国就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tmd自己前些日子被个小兔崽子暗算了一把,叫自己阴沟里翻船,丢尽了脸面,结果可好,现在连tm一个穷叫花子都不拿正眼看自个了。 姚建国怒气冲天地从自家队员的板车上跳了下来,瞪着牛铃一样的大眼,一副恨不能把对面的脏鬼活剥了的表情。 说到这里,喜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姚建国又被人把腿打折了,我亲眼看见的。” “当时连他带手底下的队员一共七八个人,”说到这里,喜宴咽了口口水, “结果愣没打过那个叫花子。” 满囤听到这里,觉得不对劲儿,问道:“这个叫花子长得什么模样?” “这人长得可凶了,长脸细眼,把一帮子拉车的人打得满口吐血,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倒像个混世魔王。” 满囤就拼命回想那个蟊贼的样子,可惜只记得他浑身污黑烂臭,不记得那张脸孔究竟怎样。 喜宴见着满囤好像很在意这回事儿,就拼命回想,末了添了一句:“他好像随身带着个白瓷缸,不过不使它讨钱。” 于是,满囤这一天就有些心神不宁。喜宴说砖头还没准备好,得再过三天才能来取。 末了,他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看看吧。 那棵老核桃树他是知道的,当初姚建国推着砖头车来撞他,就离这棵树不远。 核桃叶子有种好闻的味道,满囤有好些回累了,就站在这棵树底下歇凉喝水。 结果他跑到这里一看,核桃树还是核桃树,但这树底下哪有半个人影,喜宴信誓旦旦保证过的那位从日出到日落站在树底下不挪窝的叫花子压根就不在。 满囤打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时代叫花子不少,哪能这么巧这个叫花子就是他遇上的那一个呢。 两个地方可是相距上百里呢。 再说了,当初那个小蟊贼可是给老乡们追着打,哪有这位像个丐帮帮主一样能打的气势。 满囤在树底下歇了两分钟,缅怀了一下自己最初吃苦的岁月,然后愉快地骑着车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所以他就没看到,自己才走没多远,打从浓密的树枝间跳下来一个黑影,远远地缀在自己身后,一直追到了张家口。 第五十五章 四人组劳动就劳动呗 黑影远远跟着王满囤,一直追到了村口,眼看着这人骑着车子捡着小路往山上越走越远,却停下了脚步。 从他这里往上看,堪堪将整个村庄的分布收入眼底。 这个小小的自然村里,零零落落的农家院子依着山势错落有致地散落各处,铺着新稻草的房顶好像森林里随意长出的伞菇。 此时正值傍晚,各家烟囱上的炊烟袅袅升起,在落日余晖中缓缓氲散开,整个村庄浸在青透的薄烟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三两声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此时此景,恬静温馨。 黑影没有再往前走。 最后一丝夕阳照在他身上,紧绷的下颌有了那么一刻的放松,却马上又警觉起来,整个人绷成一支上弦的箭,随即迅速而安静地走到阴影下面,脚下没有踩出一丝响动。 然后一猫腰,钻进了村口打谷场上堆着的麦秸垛里,一动不动地听着各家院子里孩童嬉闹,大人拌嘴,静静等着天黑。 月光照进晒谷场,不多的几丝清亮漏进那双警惕的双眼中,在黑夜里映出一点鬼光,鬼魅一般惊魂。 夜色深沉,那点鬼光一点点扩成只小小的月亮,很快又消失不见。 猫头鹰在后山呜的叫了起来。 整个村庄都已安然入睡。 == 克生和少梁显然是从收玉米的活动中得到了乐趣,第二天一早,当柱子又叫上他们下地干活时,这两人来得非常痛快。 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村长显然非常了解这俩人的德行,他宁可放着自家地里的苞米杆不拔,也不敢请这两尊大神去干刨苞米根儿这样的苦活。 而且,他还不能让这俩人去祸害村儿里别的家。 他这会儿真是知道后悔了。 昨天下午,这几个小兔崽子就在他家地头上蹦哒蹦哒了那么一小会儿,他忍着心疼,硬是掏了三块钱出来。结果可好,给他们尝到了甜头。 晚上的时候,家里这俩不能得罪的可是兴奋坏了,半夜上个厕所都要转个圈儿,到院子里看看堆着的苞米堆。 村长那会儿正躺在自己个的屋里想心事儿,天上的大月亮照着两人在院里的一举一动,这可不就看了个一清二楚,这俩人还瞅着玉米堆,拿自己当劳动模范呢。 所以村长窝在屋里头,心里老大不痛快。这几亩地的苞米棒子哪儿是他们能掰弄回来的,就他们俩那花架子,不是小瞧他们,他们俩加一块儿能把袋儿粮包扛离了地就不错了。 再说了,他俩真要收了这么些苞米回来,哪儿还能一脸轻松,四处活蹦乱跳的,八成是跟着混时间,干点儿扯扯草尖尖,踢踢小蛐蛐这种的表面儿活。 跟他们一起下地的柱子怎么看着就没那么松快,一看就能看出来他是出了大力的。不过嘛,庄稼人种地就是得下力气,这是天经地义。 他出给柱子他们这俩本村小子一块钱,还是因为看着他们有眼色,懂着哄这俩城里子弟高兴罢了。 今天一大早,他就拿定了注意,这几个人爱上哪儿呆着就上哪儿呆着,反正自己村儿的地是不能让他们再碰了。 村里头自来帮人收庄稼就只管顿饭,哪儿管着给钱。这俩城里来的要是兴高采烈地给人干了活,然后再收不着钱,万一跟村里人吵吵起来,他这个当村长向着哪头都是得罪人,怎么调解都里外都不是人。 反正这王家小子跟张家老二要想跟着他们玩儿,就得自己解决问题。是拿他们自家的地出来也好,是到外村儿去也好,只要别动村里的地,上哪儿折腾都行。能去别的村儿更好,还是那个理儿:眼不见,心不烦。 满囤见他们人都到村长家门口了,村长只顾着东拉西扯,就是不说叫他们把昨天地里的活接着干完,就觉出这中间的门道。感情这村长是不想再掏钱了。 村长赔着小心,在那儿翻来覆去地也不明着直说,只是闲扯:“张家口比不上别村儿哪,你看看赵家庄、高家庄,人多地多,庄稼种的也多。” “高家庄有片儿果子园儿,里头产的嘎啦苹果十里八乡都出名儿,你们这几天先去看看,赶明儿就能摘苹果摘梨了。” 满囤听着这句话,心里窃笑,这大热天儿的离摘果子还早着呢,看来村长也是急了。 村长也可能觉着骗这俩小子不容易,又改了口: “去、去赵村东边儿的赵正苗家,他家有块儿甜瓜地,这几天大太阳晒着,瓜正熟呢。” 嗯?村长这么一通明示暗示,满囤听明白了。 这感情好啊,上别地儿去更合自己心意。 他们这一行四人已经是一组青年劳力了,虽说中间有两人明显是搭着凑数的,但他不是还有个能干活的空间嘛,加到一块儿明显能出去干点儿什么。 早些时候,满囤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无论是收粮还是收饲料,都不得不远远地跑到距离张家口村二十里地以外的地方,生怕万一有个不慎,给人认了出来,回头传到村里,他不好跟人解释。 现在,满囤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现在真是不错,他可以带着这三人出村儿去包活干了。 顺着村口的绿柳河往东,附近的几个村里都有不少待收的庄稼地。满囤就带着自己的小团队杀了过去。 四人两车像去水库时一样行进飞速。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满囤的板车。他没办法像自己一个人行动时那样,闲的时候把板车收进空间里,什么时候想用了,就找个背人的地方拿出来用。 他现在只得随身带着这么个笨重的“行李”。 所以这一回他们在路上虽说速度不减,但出行的方式稍微有一些滑稽。 板车给绑到了柱子这辆车的后头,组成了个简陋的人力车。这么一来,满囤就不能坐到后车座上了。没办法,他只得两手把着车护手,蹲到板车的后半部分保持平衡,随着坑凹不平的土路上下颠簸。 这是他自打重生以来坐的最难受的交通工具。 少爷帮的两人打头,柱子拼命蹬着脚蹬在后头追赶,满囤两手攥着车栏,就像个准备升天的宇航员,一边要保证自己不被摔出去,一边还跟热锅上的炒豆似的随着地形颠上颠下,一刻不宁。 克生带着少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 他们两个在村里给圈了这么一个来月,现在,除了他俩没能进到深处的后山林子,对村里其它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本来今天早上,两人好不容易发现了下地劳动的乐趣,结果又被村长煞风景地推三阻四,左右就是不让进地。 不进地就不进地呗。对克生少梁来说,劳动像是难得的放风,自然是去别的村更有趣。 最好是一天去一个村的换着花样来,他们也好新鲜新鲜。 要是这些村子跟水库那边儿一样,干完农活还能下去游游泳,那他们连回家也不想了。 所以这天早上,满囤小分队就在赵庄找到了有活干的地方。 赵庄离着他们村不到六七里地。满囤并不知道,但柱子认识路,听他一说,原来赵庄跟还他们村里的好些家儿都沾亲带故的,有几家是老田头过去的学生。 因为事先带着老田头写的纸条,外加村长开出来的介绍信,四个人就被赵庄的村长分到了一块儿好地头上。 今天的活儿就是把这块儿地的玉米收回来,玉米杆儿拔掉,把地整干净就算完事儿。 这倒不是说赵庄就比张家口有钱,能雇得起人下地。主要还是老田头的纸条起了做用。 老田头的纸条交到了他的一门远房亲戚家里,上头写得明白,家里人少地多,老婶婶身子骨又弱,他就找了几个后生来给他帮忙,家里的地呢,不如就交给四个年青后头来收,收回家就会有人直接上门儿把粮食收走,老田头回来给他们结算粮款。 少梁他们当然也看过了这张字条。满囤跟他们说得明白,这会儿下地不能收钱,但咱们也不白出力,把粮食收回来,等老田找人把粮卖了,得了钱,老田就按着一天四块钱的标准给他们发辛苦费。 克生少梁显然把干活当成了游戏,今天又是头一个窜进了玉米地。 柱子瞧瞧今天还是这么一大片的玉米,痛苦的一咧嘴,然后也硬着头皮上了。 第五十六章 等克生少梁他们再回村长家时,看起来就没有早上出发时那股子高兴劲儿了。 满囤没跟他们一起回来。 第二天一早,克生少梁挣扎着跟在柱子的车子后面,又跑去了赵家庄。 村长摸了摸下巴,咦?没看出来呀,这俩小子还挺够义气的,累成这样也没打退堂鼓。 满囤当然也很惊讶。 昨天瞧着这两人收工那会儿都快累趴下了,他还琢磨着这两人今天多半不来,回头还得自己再去费心动员,倒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又来了。 也许这两人也不单单只是在城里游手好闲? 回想昨天两人的表现,还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中午吃饭前,俩人的劳动状态就跟在村长家地里是一个德行,嘻嘻哈哈地就进地里把玉米给掰了,因为已经有了经验,掰的也是飞快。 掰完了玉米棒子,天还没热起来呢,不过,在他们眼里,这下地的活就已经干完了。少梁还特意带着他的望远镜,站在地埂子上左瞅右瞅的,很快就回忆着着村长的指点,望见了赵家庄的甜瓜地。 少梁欢快地一吆喝,俩人就再也不听满囤的指挥,抄起一辆车子,奔着瓜地的方向跑走了。 柱子一脸憋屈地凑到满囤跟前,忍耐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头,使劲地在满囤眼前比了两下。 满囤知道柱子这是不满意,他先从脖子上揪下白手巾,往脸上擦了把汗,转头给柱子拎了一缸绿豆汤,安慰他:“得了,我知道这活不比你卖小吃来钱快。” 这话一出口,柱子脸上的表情就又是痛苦又是欣慰。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蚕蛹的生意一年也就这么一季,你能靠着卖蚕蛹攒够一年的花销?” 柱子点头点到一半儿,想了想,又改成摇头。 “过了夏天,这俩可不一定会再回来了,”满囤提醒道: “好好过日子,粮食才是根本。” 这回柱子可就不听满囤的了:“咱们这是给人帮忙,又不是收自己家的地。俺们家打回来的粮食足够吃了。” “你们家的粮食能运出去卖吗?”满囤反问他。 柱子抓抓后脑勺: “老田头那儿好像可以换粮食。” “你既然知道,那就赶紧干活吧,这块地也是老田头要拿出去卖的粮食,哪有老田只给你家换,不管别人家的道理。” 柱子就不再多说什么。他跟满囤两个老实地把玉米杆全部放倒,累了就坐到地梗上,喝两口绿豆汤,翻翻背包,拿点番茄饼子什么的垫垫肚子。 两人一起着清理了这块儿地里的玉米杆,然后太阳就照到了头顶上,地气热烘烘地扑上来,两人就推着一车子玉米棒了,回了这家的院儿里。 结果回去一看,少梁他们倒是先回来的,这会儿正跟主人家的小孩儿一起,一人抱着个甜瓜在那儿啃。 见着满囤跟柱子都回来了,少梁还特意给两人递过来一盆切好的。 “老乡给的?”满囤跟柱子蹲在门口,瓜盆儿放在地上,一人拿着根儿筷子在那儿扎着吃。 “那可不。”少梁啃着瓜,嘴里的话听着有些含浑。 “咋给这么多?”柱子就奇怪道,他可看着少梁脚边儿上放着小半袋儿呢。 满囤没去揭少梁的伤疤,他一进门儿就看到少梁脖子上挂着的绿色望远镜没了。 真是个败家少爷,这么好一个军事望远镜,就换了这几个……恩,蜜甜的花皮香瓜。 管他呢,算他有眼光,这瓜酥甜多汁,不是到这地头上,根本就吃不到嘴里。 满囤也开始翻拣着自己的空间,打算跟甜瓜之主赵正苗同志好好谈谈生意。 不过,这家的小孩儿就不知道要给少梁留面子,听了有人问话,就替少梁回答了:“你们骑车子摔到瓜地里了,挤烂了收回来的好瓜,还把瓜藤都压断了。” “我六叔只好把坏藤上的瓜都摘了。” 柱子不由惊讶地又瞄了一眼少梁,问道:“那怎么还送你们瓜吃。” 少梁把脸一扭,冲着门里把甜瓜啃得咔哧咔哧的,就是不吱声。 克生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我就叫你别去抄近路,你非得带着我借着下坡去过沟,结果现在不能了吧。” 满囤的眼神里充满惊奇。 克生把话就补全了:“我们俩过去了,可车子绊着沟边没过去。” “结果我们就摔进甜瓜田里头了,不过土软,也没伤住。少梁自己掉到人家摘好的甜瓜堆里,把瓜压坏了不少。” “我问他摔住哪儿没,他还跟我说:‘这瓜挺甜。’” 说到这儿,克生就哈哈大笑起来: “人家种瓜的都跑过来了,他还坐在烂瓜堆里在那儿舔着嘴巴回味儿呢。” “种瓜的让我俩赔钱,还好我们带了个望远镜,就押到人家那儿了。” “我说满囤儿,你给我们帮个忙吧,把望远镜给我们要回来,我们欠你个人情。” “我回头去试试吧,自己人,也谈不上什么帮忙不帮忙。你们要是不偷懒,这会儿人家一样请你吃甜瓜。” 满囤觉得这事儿真好笑,这俩人真是会玩儿。瓜地在坡下头,他们俩又有车子,顺着路绕下去也不过是两三分钟的时间,结果这俩大脑发育不全的,仗着有辆车子,直着冲下坡了。 好在两人都没事儿,这要是把他们摔个好歹,还不知道村长的心脏能不能承受的住。 不过现在,俩人连瓜钱都赔不起,那就正好给他们点儿教训。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田头口里的大婶,也就是这家里的女主人,从灶房里出来,给他们端来了一筐子窝头。 这是位年近古稀的老妪,形容憔悴,脊背佝偻,白发零乱,苍老的指节红肿变形,颤巍巍的走过来,手上的箩筐跟着不停的抖动。 小孩儿很懂事的上前,帮他奶奶把馍筐接下来。 满囤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儿,这是跟他们村里一样的破土房,家里再不见别的人来。 在这将近三十度的伏天里,如果不是他们来帮忙,那么这块地就要靠这祖孙二人收割。 这家地里的玉米种得很整齐,没想到这两亩地居然是这样一位身体虚弱的老人种出来的,一想到这位大娘弯着不能更弯的老腰,一点点把种子点进地里,拖着幼童日复一日辛苦耕耘时,满囤不由一阵辛酸。 显然,剩下三人也似乎有所触动。大家各自取了窝头,主人家进了里屋,他们四个就在沉默中开始吃饭。 贫寒之家的吃食不比村长家里,他们的午饭是就外皮粗硬的黑窝头加咸菜。 大概是从未体验过如此绝望的贫困,对着这样的伙食,这两人都没出声抱怨,少梁皱着眉头小口咀嚼,克生则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柱子跟满囤都是能吃苦的人。只有少梁自己,前头吃多了甜瓜,又丢了望远镜,还被大家一通嘲笑,弄得极没面子,开饭前就已经没了胃口,只啃了一个半的干窝头,啃剩下的半个就再也塞不进肚子里了。 克生看着了,就拿过来替他吃了。 满囤心里暗暗点头,克生很义气嘛。 最终,这顿农家饭又在一片沉默里结束。 因为上午干了错事儿,下午两人就得全听着满囤的安排。 大家等到三点来钟,日头没那么毒了,就开始下地刨玉米根儿。 这家人的情况大家都看着了,谁也没有推辞不干的想法。满囤上午已经搬运走了大部分的玉米杆儿,借着空间便利,先给大家先减轻一大半儿的劳动。 剩下这刨玉米根儿的活,全靠的是力气,实在没什么可取巧的地方。地里光秃秃的只剩下玉米茬子,无遮无拦,满囤也用不上空间。 所以这一回的活是平均分配的。 一人半亩地,从老生产队借了几把锄头,大家就各自体会汗滴禾下土的真实意境。 四人刨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才结束了地里的活。 少梁是拖后腿的那一个。最要不是满囤从背包里拿出了几个馒头,他非得饿晕过去不可。 受了这么大的罪,满囤当然以为少梁他们今天不会再来。 第五十七章 少爷帮的继续出现,连满囤也受到了鼓舞。 他前头替老大娘家整了地施了肥,转头找到了赵家,赔了瓜钱,拿回了望远镜,顺便跟赵正红提出要买甜瓜。 赵家的甜瓜在四邻八乡里卖得极好。 满囤说要买他家一半儿的瓜,他还有些不太愿意。 满囤只好又加了点筹码,耐心说服他。 当赵家人听说满囤要先帮他们下地收玉米、换麦子,而且出的价格还不错时,稍微一商量,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事儿虽说听着有点蹊跷,但这节骨眼儿上有人帮忙干活,他们家就能抽出人手来把地里的瓜拉到别村儿多卖几回,也是个好事儿。 赵家人一开始种瓜时,也不是图着卖它。乡下的娃儿们成年的没什么糖果零嘴儿,大夏天的,能一天吃着个甜瓜就美的不行。所以赵家的老人就开了一小片地种了那么十来棵,图个方便。 结果这地好人勤快,加上老天爷也眷顾着,头一年结的瓜就足够自己家吃的。左邻右舍也分着不少。 第二年,吃过瓜的这几家人就都要了种子,跟着赵家人学着种甜瓜。哪知道等结了瓜一比较,还就他们赵家的瓜又甜又多汁,这名气一下子就出去了。 赵家人见自己家的瓜这么受人喜爱,就试着把甜瓜挑到集市上,结果一天也能卖上几块钱。渐渐的,赵家除了种上自家的口粮,剩下的地就全种上甜瓜,专门做这卖甜瓜的生意。 今天正好是个大年,本来春上的时候就开了地,瓜秧子也种栽的多,现在这么一丰收,他们家确实需要挨着村儿的挑瓜卖瓜才能给处理完。 至于满囤娃子说的,要收他们家一半儿的甜瓜的事儿,大家听听也就算了,一个张家口村儿能买多少瓜?自然也都没当成真事儿。 收瓜的事儿满囤没跟这三人讲,他本来就打算着自己花点儿时间,把赵家这三两亩玉米地收了,就进城一趟,哪知道柱子领着少爷帮在他正要下地的时候重又杀回来了。 满囤就一脸暗爽地把他们领到了新地头上。 少爷帮的人还处在昨天的震撼教育之中,压根儿没想过这地又换了一家。两人尽管身上酸困的很,但还在热情地学着雷锋。 柱子在心疼他的损失。这两天他不能去拉蚕蛹卖零食,反倒是天天顶着日头出苦力,而且才挣这么一块钱,所以今天干活干的是偷工减料。两下一平均,今天四个人干出来的活跟昨天一样。 晚上三个人回村儿,这回是柱子没回来。他今天在地里磨洋功,满囤就知道他还掂记着自己的小买卖,干脆给他要了一篓的甜瓜,叫他提前收工,骑车子到别的村儿去卖,这样也多少缓解一下他的心疼。 结果柱子回来一趟之后就不打算回村儿了,一脸喜色地表示要留下来跟着赵家人拉着板儿车去卖甜瓜了。 所以满囤自己骑着一辆车,后头装了一篓甜瓜,克生少梁骑着一辆,也抱着不少甜瓜回山了。 今天克生少梁表现良好,两人都是一手的血泡,硬是咬着牙没喊苦喊累,回村儿已经过了饭点,满囤就拿了烧鸡馒头,三人坐在河边儿吃了一通。 河边吹着凉风,少梁他们烧鸡就馒头,吃的赞不绝口。 满囤在心里感叹,这两人出身优越,过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今天却对着他们这小村儿里的烧鸡称赞有加,看来饥饿果真是最好的调料。 夜朗星稀,满囤手里的蒲扇越摇越慢,最终脑子里的盘算模糊成一片,他本人也静静睡去。 半夜里,大黄狗突然竖着耳朵小声地呜呜了两声,就赶紧夹着尾巴趴到树后头,抬起前爪盖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睡。 一道黑影摸进院子,熟门熟路地进了他们家伙房,从大水缸里舀了瓢凉水喝了,扭头又看见屋梁上吊着一篓甜瓜,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黑影一勾手,从里面取了两个,揣进自己怀里,接着从屋后面翻过篱笆,朝着后山的方向,离开了。 清早起来,一切如常,家里少的那一瓢水两个瓜谁也没发现。 满囤就计划着趁着少爷帮的两位干活积极性正高,不如今天就把他们领到后山自家的地头上,把家里的玉米一起给收了。 他们家虽说是有十六亩地之多,可这玉米数量也就跟别家的三四亩地差不了多少,好在满囤前一段时间下着功夫精心管理,水肥都跟得上,草也拔得干净,总算让这一茬的玉米棒子结得紧实饱满。 满囤掰下一个,看了一眼真实之秤,心里也非常自豪,跟村长家的玉米重量相差不大。 这么一算的话,总产量可一点儿也不比村长家那几亩地少。 村长家那块儿地可是旱涝保收的肥田。 整个张家口村最好的地有三块儿,村长家那一片算是其中一块儿。 春生的地也属于三块儿好地之一。 可惜,那一亩多点儿的地只是把着好地的边儿。 一年打出来的粮食,只过一家三口的日子很是不错,但是春生跟丽红都是长子长女,两边的家庭都得两人贴补,这么算下来,这一亩多地就紧紧巴巴。 这个月两口子也试着在河边上儿开了一小片儿新地,打算着秋上种红薯。 在满囤看来,只要往河边的沙地里上足肥料,头年一茬西瓜,第二年一茬花生的轮着种,那就再好不过。不过现在已经错过了时节,所以今年也就只能这样了。 至于村里的第三块儿好地,占地面积就大了,离着小河稍微有点儿远,不过不耽误浇地,有条小土渠通着,只要天不大旱,那就只看着谁家人勤奋,谁家就收粮多。 村子里四十几户的地就集中在第三块儿田那里。 老田家的地也在其间。当年,老田家里是块瘦地,因为常年教学生,村里体谅他的辛苦,就专门给他换到了这片儿好地中间。 结果一年年下来,老田也没精力好好管地,反倒因为打粮食少没少被邻居嘲笑。不过只要祠堂那里一直能够经营下去,老田最终的收成要比地里打出来的粮食要多。 荆棘城墙因为今天要收玉米,已经提前收了起来,只留下一小部分堆在地的最里头,挡住了新开的萝卜田。 葱茏茂盛的玉米田显出了真容。 满囤站在他家的地梗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心情愉悦。用不了多少时间,后山的这片儿地将成为张家口村里第四块儿好田。 所以他就没注意到从萝卜田里站起一道人影,然后,迅速地翻过山梁,绕进了后山林子里。 得知这是满囤家的地时,克生少梁马上表示只愿意帮忙掰玉米,其它农活一概不碰。 显然,一连几天干重活,两人也吃不消了。 所以这次两人掰过的玉米地跟野猪袭击过的也没什么差别,不过任务总是完成了。 结束的时候,少梁郑重地一拍满囤的肩膀:“兄弟,我们俩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然后两个人争先恐后地骑着车就冲进了满囤家的小院子里。 他们三个上地前,王氏就开始在家里炖红烧肉。 少梁他们虽说是住在村长家,可村长家也没多少油水,天天大鱼大肉,那根本就不可能。 别说红烧肉,平时连个煎鸡蛋也很少能吃上。 他们出发前,先来看王氏。 王氏看着这两人也是好模好样的后生,心里也很是高兴。 克生他们很快就跟一家人打成一片,特别是少梁,围着王氏一央求,他们家一大早就炖了一大盆子的鸡蛋羹,洒着克生摘回来的香菜葱花,吃得他们俩个眉开眼笑。 王氏一烫猪肉,少梁可开心坏了,当即就表示要留在院子里帮忙收拾菜园子。 当然,满囤没能让他如愿。 所以这会儿一下地,这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离着小院儿老远,他们就闻到了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第五十八章 第四天的时候,无论是许以报酬还是拿红烧肉诱惑,少爷帮两个都不为所动。少梁已经回过味儿来,盯着自己被玉米叶子割出许多小口子的双手,不干了。克生也已经过了新鲜劲儿,两人就窝在村长家里休养,再不肯出来见满囤。 满囤无奈,眼看着又到了该进城的时间,地里的玉米也该掰回家,他又不愿意叫王氏受累,只好跑去找老田。 老田喊来水生,于是,水生帮他一起到后山的地里砍玉米杆儿、刨玉米根。 两人一干活,满囤就觉出水生的忠厚来。 水生看着年龄比柱子还要大些,个子也高。话不多,却很照顾他,两人一起刨玉米根,水生只让他管着把刨出来的根儿给拣到地边儿上,自己抡着镢头,把地上的玉米茬连根给起出来。 唔,早知道水生这人这么实在,就应该早点儿找他来帮忙啊! 满囤两手同时拎着三四个玉米茬,不时地往空间里丢着,同时对着水生宽厚的背影暗暗赞叹。 就算把少梁跟克生捆一块儿,另外添上个堵上嘴巴不叫说话的柱子,也不见得有水生一人干的活多。 所以两人休息的时候,他们在地头上吃的是夹了洪记烧鸡的油饼子,铺了厚厚一层红烧肉的捞面条和大厨烧出来的吊了鸡汤的蛋花儿汤。 两人都是正能吃的年纪,一人抱着一盆面条,一会儿就见了底儿。 四个肉饼子,水生只取了一个,啃了几口,就没舍得吃完,而是寻了片玉米叶子把剩下的半个裹了起来。 收好之后,水生对着满囤一点头,就站起身来,去取树后头撂着的镢头。 满囤一阵错愕。这几天他跟着那几人厮混惯了,都已经习惯了自己干着活,那三个轮流着拿上厕所当借口,偷偷溜号。要不是水生抓起了镢头,他是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这人是打算开工而不是开溜。 “七哥、七哥,地里的活不急,咱们先吃饭。”满囤赶紧说着,把水生拦了下来,从“小”汤罐里又倒出大半盆儿的面条给他们两个都添上。 水生也没料到满囤家的汤罐这么能盛饭,腼腆地笑笑,又重坐下来把自己那份给干掉了。 满囤向来只给自己家干活拼尽全力,这会儿遇见这么一位给别人帮忙也这么踏实的小子,一时间也觉得真是不习惯。 他除了知道这位的名字,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想闲聊个几句活跃活跃气氛都不知道从哪下手。 扭脸一看,他的篮子里边还放着几个甜瓜,本来是打算着干活累了啃着解渴来着,但这会儿他可下不去嘴了。 这位可不是柱子他们几个,恐怕也不愿意老大个人了抱着个甜瓜当零食,自己也就只好忍住了饭后来点儿甜食的想法。 “七哥,我昨儿去了赵家庄,别人送我了一篓子瓜,拣了几个给你捎过来,给家里尝尝。” 水生意思地一点头,转身又要去取农具。 满囤立刻觉得压力真大。 柱子的那些不想给别人家白帮忙的抱怨声不住地在他耳朵边儿上回响,现在水生这么下力气,对比之下,满囤就觉得自己浑身的不自在。 “七哥、莫慌着下地,咱们先去地边儿上转两圈儿吧,我早先下了套子,万一有野鸡兔子,那咱们还能再捡点儿肉回去。” “走。”水生头都没回,立刻拐了个方向往地边上走去。 满囤刚吃饱了饭,真是不想挪窝,本想着喊着水生等等他,结果话一出口反而成了:“七哥,你慢慢转吧,我先上个厕所。” 妈的,这都是跟少梁他们传染的毛病。 满囤先是唾弃了一下那几位,然后脸红了一下跟着学的自己,最后趁着水生不在,从空间里又拿了个甜瓜出来,躺在树影下吭吭吭地抱着啃了起来。 三百米外,一棵百年核桃村生得枝繁叶茂,这个时候已经细细地结了一层青果。在满囤望不见的角落,就在左侧枝的第三个分杈处,有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已经跟整棵树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嘴角上突然出现的一抹微笑,他的隐藏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哪怕是最敏锐的山狸,也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满囤当然不如山狸,(某方面有点儿像山猪)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黑影全方位的盯上了。 满囤没跟着水生去看套子。这些日子以来,或许是天热的原故,小四做出来的套子再没抓住过什么兔子。所以就让这个老实后生去散步消食吧。 不过真是可惜,满囤又咬下一大口蜜瓤,遗憾地想到:如果今天不请他来帮忙就好了,自己一个人咬咬牙也能把地收了。等到时候把地平整地过,再来请他帮忙种地多好。 现在早早把他请了来,等地平好了,为了掩饰他的秘密,那是肯定不能再请他来的。 真可惜。满囤又咬了一大口,算了,到时候再说,说不定等那时还有别的办法解决。 水生很快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满囤也吃完了饭后甜点,两个人以前所未有的合作效率突击完成了田里的活计。 满囤想要回头再把地里的东西运会家,水生坚决不同意,在水生一再要求下,俩人推着板车来回运了两趟,把玉米棒子都运回了院儿里。 水生还坚持要帮忙把玉米杆也运回来,满囤花了好一番口舌才劝得他打消了念头。 为了感谢水生的帮忙,满囤往甜瓜篮子里又装进了一包蚕蛹,一包馒头,另外把一只烧鸡拆了,夹成四个肉饼,一并放了进去。 水生也不推辞,只说明天还来帮忙,就回去了。 满囤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跟这么踏实的农家子弟一起干活也是一种压力。 他明天必定不能再让水生帮忙。 好在田里的玉米都拔净了,满囤转身去了后山,把地里的玉米杆玉米根儿啥的全都收进空间,跟王氏打过招呼,今晚上又要进城去了。 王氏快快地给他煮了一锅鸡蛋,又装了一包袱的黄瓜柿子让他路上解渴,仔细叮嘱几句,满囤再次摸黑上路。 当然,现在摸黑上路已经无伤大雅,一来他走得多了,已经适应了,二来他借着天黑骑着自行车,个把钟头就能上火车,睡一觉就到承志市,也没什么害怕的。 想借着夜幕之便的当然不止满囤一人。 比起满囤,黑影人更习惯在夜色掩护下悄悄行动。 他跟在满囤身后一路尾随,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满囤走过的路线。 他先是远远地看着满囤找着树上标过的标记找到铁道线,看着他笨拙地爬上土台,险险地跳进空车厢,看着蒸气车火车一节一节地从他眼前驶过。 最后一刻,他才从容地走到铁轨处,与火车并行,在最后一节火车将要驶过身侧的一瞬间,一伸长臂,攀上了守车的竖排铁扶手,也随之东去。 最后一节候车里,列车长正撩着自己背心的一角,仔细地擦拭着他的信号灯上的灰点儿,对车窗外面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隔着一道车厢,两人的距离不过一米。 为了不惊动列车长,他整个人紧紧的贴着车壁,像只变色龙一般静止不动,逐渐从不被留意的视角里消失。 满囤一觉睡到天明,跳下行驶中的火车,准备向城里赶去。 贴在车壁上站了一夜的黑影人看着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跳到铁道边儿的草丛里,一沾地就摔倒,又趴了好一会儿,才一拐一拐地向远处跑去,一直跑出三百米外,才算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黑影手臂用力,让身体保持一个后仰的角度,用以抵消火车的惯性,接着一松手,也跳了下来,两脚却是如同长了钉子般稳稳扎进地面。 此时,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只是一位穿着家制土布衣裤的普通青年,一双略显狭长的细眼,却找不出一丝凌厉的影子。 满囤挤上了第一辆公交车,人群里几个扒手也在他身边挤来抗去,财物早就放入了空间,扒手没有得手,接着,他们就随着人群挤到了下一辆公交车的门口。 跟踪者搭乘着第二辆公交车。 不过,在挤着上车的时候,顺手扭折了一根误伸进自己口袋的手指。贼人满头大汗的捂着右手蹲了下去,旁边有几位同伙见势不妙,立刻挤过来,把这干砸的了倒霉蛋扶了起来。贼手马上冲着这几人努嘴,想让同伴帮他报仇。 可惜,这几个同伙也没看清刚才短短一瞬之间这倒霉蛋是如何被人家给发现了的,现在可好,坏了一根手指,断了这门营生。惊骇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替他强出头。 这人就一边喊痛一边咬牙切齿地冲伤他的人放话道:“好小子,竟敢……咝,有种你就报上名字,咱们走着瞧!” 这位跟踪者平静转身,朝他点头示意:“我叫王满囤。” 第五十九章 许茂才拎着一条烟、两瓶酒去了自己师傅家。 有段日子没见了,他师傅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可还是那副易怒的暴脾气。 人已经上了年岁,酒还喝得那么凶。喝完了,就挨着个的把他们几个师兄弟大骂一通。 酒劲儿上头的时候,骂得就更大声,逮谁骂谁,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 许茂才就是这么被这个臭脾气的老头儿从小骂到大的。 他想劝劝老头儿,都一把年纪了,较什么真儿呢,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再喝那么些酒了。 可他师傅这辈子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儿爱好了。 而他自己,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师傅买酒喝了。 许茂才搓搓自己的脸。他觉得有点些失落。 “啪!”老头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桌上的碗碟震得一跳。 这是这老头儿开骂前的保留招式。 许茂才心里苦涩,自己到底也老了,连种这小时候能把他吓得魂不附体的声音,现在听到耳朵里,也只是跟那些让人留恋的回忆稍稍重合了一下而已。 接下来老头儿肯定是要对着他一通大骂。 不出所料,老头已经喝到满脸通红,拍完桌子之后,就竖着眉毛指着他的鼻子吼骂起来。 啊,师傅骂了他多少年。到现在,连要骂他的词儿他都猜的一分不差。 有多少年?他都记不清了。他已经不再是那时战战兢兢的学徒,年青的生产标兵,能干的小司机。 时间都过去了,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这个时代不是他们的年代了,他只是觉得有些迷惑,但他的师傅却把胸中的不满化成酒后的破口大骂。 年轻的时候,他觉得他师傅真是过时,骂来骂去的都是那些个没用的。 但现在,他却觉得理解了他师傅的这些酒话。 我是怎么了,难道我现在也老的跟我师傅一样过时? 是啊,我们都过时了,这个时代什么都在变。 思想,信仰。连这城里的路灯都变了那么些回,还有些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许茂才垂头丧气地从他师傅那里出来,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找他师傅提过的老乡。 一个跟他从未谋面的老司机。 不可能了,这个时代…… 见了面,许茂才就更觉得无望了。 这位老乡是个精干的黑脸汉子,跟他年岁相当,手底下一班的年青人,正在忙忙碌碌地装车卸车,干得热火朝天。 许茂才不知道怎么跟人张口。他也是管着运输队的人。他懂他求人要办的是什么事儿。 他的眼前莫名的有些晕眩,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自己到底是脑子不清楚了,跑来这一趟是干什么呀。这么一想,他就更有了转身回去的打算。 可是想想他们厂欠着人家的债务,想想厂子里还欠着老工人的那么多工资……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师傅家里喝多了。这大太阳照得他头晕眼花。让他头脑不清了那么一会儿。 趁着那么点儿的不清醒,他就腆着脸站在根本没打过交道的人面前,把自己想办的事儿一鼓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原本爽朗的汉子听说他的来意,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接下来的事情儿,连许茂才自己也糊涂了。 什么都不真实了。这事儿办成了吗?他是真的去找了他师傅的老乡了吗? 他自己都不认识这人,难道有他一句话,自己就可以这么信以为真地拿去跟张家村来的王满囤有个交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等到五点钟的。 他只恍恍惚惚地记得,有个年轻人把卡车开了过来,把车钥匙交到他手里,然后走了。 许茂才捏着车钥匙,心里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又一次陷入深深的不安里。 车居然就这么容易的借了过来。 好了,现在把钥匙拿给王满囤就完事儿了。 但问题又来了。他敢把钥匙交给这个年轻的乡下人吗? 这可是辆汽车。 他干了这一辈子的活,也没钱去买辆车,就算把他的下半辈子也卖了,也赔不起一辆汽车。 现在,他就要亲手把这辆借出去,这个乡下小子是个安分的人吗?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叫做张家口的深山沟沟里的村庄的名字。 == 下午六点,满囤等在五金厂大门外。许茂才的那位冷面的手下站在大门另一边儿,他们俩就跟一对门神似的,彼此一句话都没讲,冷冷地站了十来分钟。 一辆破旧的东风卡车冒着黑烟开了过来。 许茂才跳下车,拍拍满囤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进了厂子。 小司机气得要跳脚。满囤冲他一笑,跳上驾驶室,把车开走了。 车已经加满了油。 早先的时候,许茂才还托着关系,另外又从石油库给满囤拎了一桶汽油,够他路上跑的。 满囤把汽车开到附近一个僻静处,左右一看没有人,一抬手,就把大车收进自己的空间,转身往站牌那里奔去,车已经借到了,他该回家了。 下了公交车,满囤就发现今天有些不对劲儿。站牌儿底下围了一大群收破烂的,看着能有三四十人之多。随着他们一起来的三轮车、架子车摆得到处是,把这本来就拥挤的车站都给堵了起来,看着倒像是在举办丐帮大会。 收拾烂儿的人围聚在一起,神色严肃,气氛凝重,好像在等着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似的。 心里头奇怪归奇怪,反正自己今天进城办了事儿,而且也已经达到目的,旁的事情勿需理会,满囤就在破烂车之间绕行,继续走他自己的路。 才没走几步,这些收破烂儿的人突然就如临大敌一般,哗地全抄起了棍棒秤坨,朝着他的方向扑来。 满囤给吓了一跳,赶紧闪到路边儿。 这怎么回事儿? 什么时候拾破烂儿的也开始学着火拼了?为着争地盘儿么? 有几位抄着棍棒从他跟前跑过时,嘴里还喊着: “快上快上,就是那个人,那个人下车了,走,看看去!” 跟着又有人嚷嚷道:“哪个?哪个是叫王满囤的?” 满囤自己听到这话脖子一缩,愣住了,怎么回事儿?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些捡破烂的这么势不两立起来? 这些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往他身后追过去。 满囤转念一想,重命重姓罢了。自己借汽车的时间有限,抓紧时间赶回去才是重点。 于是他就匆匆地闷头赶路,穿过人群后就消失不见了。 假王满囤坐在车上,看着站牌儿底下的一群乌合之众。这大概就是早上那个贼手喊来堵他的帮手罢。 这么看来这帮拾破烂儿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劳动者,跟小偷团伙走得这么近乎,八成是打着拾破烂儿的名号,走街串巷四处偷鸡摸狗,明里暗里做些收赃销赃的勾当。 果然天然跟贼偷们是一家。 他们口里嚷嚷的那些壮胆的话,假满囤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状似随意地把手揣进左口袋里,站到了后车门处。 电车门开,他对着下面的一群渣滓们露出一个冷笑…… == 半夜十二点,夏鸣被人给推醒,迷迷糊糊下来一看,他弟儿满囤正一摞摞地从汽车上往下搬书。 夏鸣揉了揉眼睛,跑过去一瞅,哟,自己没看错,满囤搬的还真是书,拾了几本一看,还都是不错的小说,立刻就惊喜起来: “好家伙,哪儿来的?” 满囤冲他哥一乐,“快来搬吧哥,这是我们收来的。” “柱子现在也顾不上这边儿的小生意了,我把书拉了过来,你跟你们屋的几个同学合伙摆个租书摊吧。” 夏鸣借着月光翻看着几本封面,又是一阵开心: “主意不错。这可都是好书呢,这几本我老早就想看了。” “一大堆呢,哥,你先慢慢看。过两天我再捎些桌椅过来。” 说着,满囤卸下最后一捆儿书,一摆手,跳上车,打着了火,扒在窗户上又给他哥递了个包袱: “哥,我这会儿替人办事儿,不能耽搁,娘让我给你捎话,叫你多照顾你自己。” 夏鸣胳膊底下夹着包袱,捧着自己喜欢的书,心里也纳闷,这小子多会儿学会开车了? 这可不会是自己在做梦吧? 他冲着老三儿一摆手,满囤开着汽车一溜烟地跑走了。周围静了下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夏鸣珍惜地摩娑着书皮,心想,这要是真的才好呢。 然后就踢拉着他的新球鞋,打着哈欠,抱着几本书回去继续睡觉了。 第六十章 假王满囤噙冷笑着抬脚下车,原本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之间身上就透出一股子煞气。 先围过来的二三十人瞧着这人脸上带着邪笑,仿佛看不见他们手里的棍棒,就这么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心里先没来由地一阵发毛。 他们向来都是以人多抱团取胜,哪一回被他们围上的主儿不是点头哈弯递烟赔罪了事。 可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这承志城里几时多了这么个阴煞煞的人物。 前边儿的人握紧了手中棍棒,有几个尝试着兜着他绕着圈子,打算找个破绽直接打闷棍。 远远跟过来看的那些人就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假满囤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物,只从从容容走到包围圈正中心。 站定之后,目光随意地在人群里划过一圈儿,才懒洋洋地把揣在兜里的左手抽了出来。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这帮半乞半贼之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黑漆漆的一尺长刃随着这只骨节分明的左手被缓缓拔了出来。 轰的一下,后排的人都不由退开几步。 他们不过是听着热闹来帮着自己人站站场子,眼下这局势瞧着不对劲儿,这人难不成是想要来真格的。 他们平时至多不过是偷偷摸摸多了一点儿,聚众打架也只放哨望风,但哪里见过有人明明被人给围了,结果就这么平静的站到一帮对头跟前? 这、这么长的刀子是什么意思? 乖乖的让他们教训一顿,赔他们点药费也就了事,哪里用的着动刀? 刀剑无眼,这一个劈中了可不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不对呀,这人怎么看着没有一丝的怯意? 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儿的害怕来? 不但不害怕,还拿着把让人心惊的长刀在那儿冷笑? 看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呀。 这笑得怪渗人的,难不成他还真敢动刀子。 难不成这个是没落网的逃犯? 天杀的咱们犯了什么错?不就是围过来看了两眼,这瞧瞧这刀子长的,万一哪一下冲过来落到自己身上可咋整。 这么一想,人就退开了一层。 前边那几位正对着假满囤站定的人可就嘴里发苦了。 陈皮四家的小兔崽子今天这是惹了谁了? 这他娘的这小兔崽子自己不来,拿着老哥几个在这儿垫刀? 他妈的双拳难敌四手,哥儿几个一起上吧。 挑头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色,却都比别人慢那么一步,不想当这头一个挂彩的冤大头。 假满囤可没功夫等着他们几个民、主、选、举。 他眼见着真满囤已经穿过人墙走得不见了影子,这帮碍事儿的还不知进退,放到他那个世界早就叫他们死了百十回。 假满囤把刀一收,突然暴起,闪电般冲到人堆,左手挥刀斩断兜头抡下的五六条棍棒,收刀时一个翻腕,用刀柄点中一人胸口,这人立刻软倒下去,假满囤抓了这人后脖领子,轻松地又回到了圈子中心。 两边儿的人见他冲得猛,都吓意识的往后退却,等发现自己人被抓了一个当成俘虏,又立刻哗然,没等这些人鼓噪着吆喝他放人,假满囤接下来的动作就让所有人闭上了嘴巴。 被抓这位痛苦了三秒钟才又能喘过气来,这会在跟钓离水面的鳟鱼似的挣扎不断。 假满囤把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摔,就像往地上丢了一麻袋土豆,然后右脚紧紧踏实这倒霉鬼的后背,右手揪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把脸朝向众人,长长的黑刃尖就斜斜地扎进了他的右眼眶下面。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这把长刃切进去之后就开始滑动,刀身稳稳地朝着鼻翼的方向划去。 假满囤并不在意刀子划到哪里,他只是笑眯眯地望着眼见这群弱不禁风的烂人。 刀子扎进皮肉的那一刻,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当场就有个胆小鬼给吓尿了裤子。 “救命咧——”地下这人吓得浑身抽搐,一边儿漏尿,一边死命求救。 这一喊不要紧,人堆后面的同伙里就有人用着哭腔喊了出来: “死人啦——” 呼的一下,这帮人都开始逃跑了。 假满囤觉得脚下踩着的人突然一软,哦,吓晕过去了。 “杀人啦——” “杀人啦——” 几声吆喝加上一群人的逃窜,一时间整个车站都混乱起来。 假满囤摇摇头,把才刚滑过去一公分的刀刃又从这张鼻涕横流的脸上收了回来,从容地贴身收好,然后走到刚才那堆人留下的场子里。 这帮人逃得飞快,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也跟李有全儿似的当街横死,好些人连自己收破烂的车子也丢下不管了。 假满囤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从地上拣了个干净点儿的自行车跨上,骑进人堆里,很快也不见了踪影。 等假满囤回到张家口村,才发现真满囤没有回来。 他自以为这几天对满囤的盯梢已经得心应手,哪成想今天这么一场小意外倒叫自己跟丢了人。 想了想,他把拣回来的车子往村长家附近一丢,自己又回到后山。 反正这人也得回家,自己已经跟了一天两夜,不如趁着这会儿功夫恢复一下体力。 == 克生还村长家的东屋里头睡得正香,还不知道少梁背着自己已经溜出了村外。 这几日两人跟着满囤过得艰苦且有趣。昨天两人按着事先的商量,没再上地里劳动,结果在村长家这一天窝得十分不爽。 他们都习惯了每天又新鲜又充实的乡下劳动生活,少梁这会儿却不满足于只憋在张家口这么个越看越小的村庄里。 这小子心里有主意,面儿上却不显露。 大晚上瞅了个空子,也不跟克生商量,直接骑上柱子的自行车,不见了。 == 满囤为了省油,用个自行车运着汽车,先跑去镇上给他二哥送书,接着回村儿找帮手。 结果大清早的跑去村长家一喊,才发现光克生一人在屋里,少梁不见了。 克生就跟压低了嗓门他强调,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村长知道。少梁既然自己跑了出去,自然也能自己回来,让人知道反而不美。 两人嘀咕了一会儿,满囤就说这山路不安全,只能等他跑出去一天,如果他一天不回,就得四下里去找找看,别让他一个人出了事儿。 这两人商定之后,满囤就把克生领到村外头的汽车上,让克生开车带他去赵家庄。 克生很高兴地坐到了驾驶座上,看着满囤,满囤也看着克生。克生抬手按两了下喇叭,很兴奋的样子。 满囤一抹脸,原来在这个时代,少爷帮的人还没学过开车,感情自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他弄到车里,到头来全是白费劲儿。 心里叹了口气,满囤跟克生换了一下位置,无奈道: “我来吧。” 满囤把着方向盘,一路开到赵家庄也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克生看满囤的眼神就充满了佩服。 满囤心想,要不是克生手里没有香烟,这会儿准得再往自己这边儿塞上一包。 这会儿倒是积极干起活来,左右不过是想跟他学开车呗,要是他今天表现好的话,顺便教教他也只当提前叫他进了驾校。 汽车停在了赵正红的甜瓜地边儿上。 这会儿才早上七点,满囤领着克生,跟地里正摘瓜的赵家人打了个招呼。 地里忙着摘瓜的人都惊奇地看着这辆大卡车开了过来,然后在地边儿上停下。开车的不是别个,正是那个帮他们家收了庄稼地,又开口说要买他家一半儿甜瓜蛋儿的王满囤。 要说起来,他们心里是不太信满囤的,但他们信这辆汽车。 他们村里虽然有条宽土路,可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辆汽车。 赵正红亲自跑到车子跟前,几个人一商量,赵家就痛快地答应下卖瓜的事儿来。 剩下的时间就是收瓜搬上车。 田边儿上停了辆汽车,过往的老乡们都以为是村子里来了大人物,围着空车在那儿指指点点。 满囤克生都在地里摘瓜,一时间还来了好些看热闹的老乡主动给赵家人帮忙。 现在正是收瓜的季节,赵家收回来的甜瓜装了足足有半卡车,按着一蒌三十斤左右的量记了个大概的蒌数儿,瓜钱是按着一斤八分的价格,可以回头再跟满囤结账。 收好瓜之后克,生就把着方向盘,在满囤的指点下把车慢慢悠悠地开出了赵家庄,只留下一群人在羡慕赵正红家的好运气。 == 汽车拐了弯,很快又开到了高家庄。 克生就坐在驾驶室里,东摸西瞅的兴致高昂。 满囤就打着老田的旗号,在高家庄收粮食。 供销社拉来了台秤,老乡们把自己新打的粮食都拉了过来,村支书管着记账,几个壮劳力负责把粮包辏上卡车,满囤一个人站在车斗里接应着。 车上的甜瓜都已经收进了空间,这么好的瓜,当然要放到空间里才保险,不然山路颠簸的,好好的瓜都得墩坏。 克生只顾着开车高兴,当然也没发觉这其中的猫腻。 第六十一章 这个上午,两人抓紧时间,跑完了东村儿跑西村,打着老田的名号,一直把方圆几里地都跑了个遍。 午后,满囤拉着满满一卡车新粮,把克生放到村口附近,自己开着车走了。 克生回村休息了,满囤则是马不停蹄地又换了更多的地方,他要借着这汽车的方便,尽可能多的收庄稼。 可惜他手里的现金有限,借车的时间也是以一天为限,但路上就已经要花去小半天的功夫。 最终,除去这些附近庄子里肯让他赊粮赊物的,他还购买了将近5吨的粮食。 这一次收粮可花光了他这段时间里的所有收入。 还车的时候,满囤用许队给他的那桶油加满了油箱,想了想,把车停到了离五金厂不远的一处建筑工地附近,在车斗里填满了他空间里收来的河沙。 == 许茂才看着满囤留下来的一车河沙,也是哭笑不得。感情他费了这么些功夫借来的汽车,满囤就拿它来运了运河沙。 一车河沙卖给工地,得了二十五块钱运费,许茂才花了三块钱请借给他车的郑成军到承志市最好的馆子吃了一顿,又塞给郑队二十块钱。 自己留了两块钱。这事儿办得顺心,他自己也痛快,于是买了一大包的卤菜,背着一背蒌的甜瓜又去他师傅那儿领骂去了。 满囤在留给他的汽车驾驶室里塞满了甜瓜,家属院儿的小孩儿们个个都过了吃甜瓜的瘾,许叔叔一时间成为整个大院里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 == 村长家很快就发现了假满囤丢弃不要的无主自行车。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少梁他们几个常骑的那两辆。 但是很快,柱子就骑着车子回了村儿。当然,赵家的地里现在只剩下还没长熟的瓜,他只得提前回来。 紧跟着少梁骑着车子也跑了回来。 村长就纳了闷儿了,这是从哪儿又跑出来第三辆自行车? 这玩意儿在村里头可稀罕的很,谁会无缘无故地把好东西丢在自己个儿的门口呢?这可真是个蹊跷事儿。 少梁眼珠子一转,只说这是他们从镇子上借回来的,便把这车要到了手里。 克生少梁柱子三剑客凑到了一起,还凭白弄来一辆自行车,自然是美的不行。 尤其是少梁,他坐到村长家高高的玉米垛上,得意地把自己一夜的冒险当成传奇讲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跑去了别处,而是摸到了平安镇上,给家里发了一封加急电报,催着家里给他汇钱。 当然,他吹牛的时候就那那么含浑了两句,没把往家要钱的事儿说出来。 拍一封电报一共花了三块钱,全是他自己下地干活赚回来的,他回来以后,自然视自己为拯救两人苦难生活的英雄。 在少梁眼里,他当然喜欢在村里无忧无虑好玩儿又刺激的生活。 只是他不喜欢下地干活,更不喜欢跟个农民似的,每天干的活就是翻地掰玉米,顿顿都得啃淡而无味的农家窝头。 原先他还觉得呆在村长家里挺不错,可是自从在满囤家里蹭了几回饭,又跟他上山下河的玩儿过几回以后,他就觉出那么点儿不一样来。 感情这小子过得才叫一个滋润呢。 他就有意跟柱子打听满囤的事儿,柱子这会儿说起满囤来,口气那叫一个崇拜,少梁听在耳朵里,就觉出不爽了。 他在自己家地盘儿上还混得有名有腕儿有一帮兄弟呢,凭什么到了这屁大点儿的小土山上就成了个小农民的手下,过得这么不舒坦。 满囤家里不就是有点油有点粮,把个柱子哄得团团转么。 想当初自己手里有烟有酒的时候,柱子还不是一样跟着自己跑前跑后? 所以他就认为现在的变化就只是因为自己手里不方便。 他就在攒够了钱的第一时间,把一封“速汇200块钱来”的电报发给了他大哥。 然后,就像是这200块钱已经到手似的,开始嚣张起来。 克生一听说少梁偷着给家里发了电报,一时间倒是有点儿想回家了。 他倒是小小的受了些刺激。 家里的大院里就有几辆汽车,自己平时光顾着跟少梁瞎胡闹,倒是从来没想过去学学开车。这回看着满囤开了车在乡下里风光无限,自己倒还跟着农民小子学汽车,克生就觉得有些跌份儿。 回家个三五天,等学会了开车再回来,然后自己也开着大卡车,拉着满囤去各村儿里收粮,这才能叫他心里痛快。 他们俩个在收粮那会儿,没少听着老乡们抱怨这地方山高路远,卖粮不便。 他也亲眼看着老乡们一听说有汽车帮着卖粮,都奔走相告,急急忙忙地往这里背粮卖粮。 一些好心大娘还给他们送水送西瓜,看着她们黝黑的脸上慈爱的笑容,克生有点儿想自己姥姥了。他这一次被送到乡下,全家都跟终于送走了瘟神似的,就只有他姥姥万般不舍的拉着他的手掉眼泪。 自己跟少梁能有那么些烟,还都多亏了他姥姥非得给他带上一箱子的炸麻花。少梁给他出的主意,叫他把麻花都给丢了,箱子里放上他带来的烟酒,这下子他们才能从两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给自己弄点防身的物品。 当时把姥姥炸的麻花扔了的时候他是一点儿也不心疼,不过这会儿他就想吃的不行。 最重要的是要把自己院儿里的车开来一辆,有了车,他也能往家里捎甜瓜回去。 这苦哈哈的地方,除了甜瓜跟烧鸡,别的他一点儿也不留恋。 特别是收粮时发生的的那件丢脸的事儿。 他当时看见有位六七十岁的老乡,硬生生的背着大麻包,一点点地往汽车这边挪,他就想上前帮忙,结果粮包转到了他肩上,一下子就把他给压趴到了地上,被一帮老乡们当成了笑话。 而满囤过来帮忙把这包粮食扛上了汽车,结果又赢来一众的喝彩。 克生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回来以后,对着村长家的苞谷垛好一番拳打脚踢,然后又憋着劲儿试着扛了四五回,还是扛不动。 这会儿少梁跟他讲着自己晚上摸黑走路的惊险,他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得十分心不在焉。 几天之后,少梁盼望以久的汇款没有收到,反而迎来了一个他十分不愿意见到的人。 而克生却万般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睡得那么死,没有制止少梁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 == 满囤家就在这忙忙碌碌之中迎来了又一个开心的日子。 孵化器里的五十只小鸡都出壳了。 因为准备不足,这些小鸡都是自己跳出来的,一时间,院时滚满了毛茸茸的小黄球。 当然,要出世的小鸡可不止五十只。五天之后,第二个孵化器里又会有三十只蹦出来。再过五天,第三只孵化器里也有三十只。而第四只孵化器里,满囤装进去了六十个鸡蛋,这个数字才是孵化器一次孵化的正常数量。 只要这四个孵化器如此这般地依次运转,那么一个月的孵化总数将达到二百四十只以上,哪怕只卖出三分之一,也能收入二十四块钱。那么,靠着这笔固定收入,王氏就再也不用为着各项生活开支而发愁了。 而这一切的成本不过是几根竹蔑、一堆粘土,加上一位老技术员的经验和智慧。 不过,对着一院子的小黄球,满囤第一次尝到了鸡满为患的滋味。 他得抓紧时间修鸡圈了。 第六十二章 王氏临时扎了个竹篱笆圈儿,把找回来的四十来只小鸡圈了进去,又按着满囤说的方法,做了个土饮水器。 饮水器就是一个浅盘儿,上面倒扣着一个装了水的水瓶儿,小鸡们围着浅盘儿,用多少漏多少,不会污染水源。 其它那几只小鸡已经脱离了组织。院里堆着玉米、秸秆,小鸡一旦要钻到里面,再想抓回来就难了。 满囤自己在院子外头挖土,照着之前盖兔子圈那样,先把蓄水池的地基打好。 砖头灰沙都已经到位,他去城里的时候还顺便买回来了点儿钢筋铁丝儿,数量不多,不过盖个水池子还是够用的。 准备得差不多时,就跑去附近村儿请了个两个泥瓦匠,他自己当小工,负责和泥,递砖头。 满囤请的是最好的泥瓦匠师傅,一个大工按一天八块钱的高价,好酒好菜,收工后一人一包香烟。 刘李二师傅四五十来岁,正是能干的年纪。手上利索,找平打线都不含糊,一层沙浆压一块儿砖,前后瞄直,磕平,最后瓦刀勾边,垒得飞快。一层底儿加四面墙,两天时间就垒得严丝合缝,齐齐整整,是难得的好手艺。 垒完墙师傅们就回去了,满囤自己加上柱子,和了水泥,把地面上跟墙上又都抹了一指儿厚的一层。 当然,这一回是柱子主动要来帮忙的。这几天少梁对柱子的态度十分微妙,柱子总觉得这两人恐怕会重新管他讨要烟酒,索性跑到满囤儿这边来,一是回避那两人,二是继续来替他家送蚕蛹。 听柱子说,夏鸣一心要在明年考大学,就留在学校复习,也没有回来。他们几人的小书摊已经办了起来,过来借书看的人还挺多。 柱子的蚕蛹生意现在反倒没有前一阵子红火。毕竟大家新鲜一阵子也就那样了,蚕蛹虽好,可也不能当饭吃。 满囤还是在大量的收生蚕蛹,他有空间,再多也无所谓。 柱子已经专心要做小买卖了,看着卖蚕蛹的生意不保险,就借着帮满囤干活的机会,把主意打到了卖小鸡仔身上。 他反正是来满囤家次数多了,对满囤家的情况多少有点儿了解。 前天上午,他在祠堂那边儿瞎转悠,一看着老田在拿小鸡仔儿换粮食,立刻就坐不住了。 虽说一只小鸡才换三个鸡蛋,但老田那儿小鸡的数量看着可不少,算吧算吧也有赚头,柱子就动了心了。 他现在骑着满囤的自行车,拉上几十个小鸡出去跑一圈儿,挣个块儿八毛的,根本不费劲儿。 再说了,他还能不知道他们张家口村儿的情况,这鸡仔要不是满囤弄出来的,他就跟了满囤的姓。 不过这小子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除了他自己,恐怕任谁都想不到这是从王家这困难户家里弄出来的小买卖。 柱子要去卖小鸡,满囤就痛快答应了。他家的第二批三十只小鸡已经送到老田那里,三只两只的,卖的并不快。 第三批也是三十只。这两批数量小,满囤不打算自己养,正好让柱子拿去卖掉。 他给老田的价格是三只鸡蛋一只小鸡,那给柱子按两只鸡蛋换一只小鸡就行,至于柱子赚多赚少就不关自己的事儿了。 他自己也打算着将小鸡留一批下来,自己准备在后山开个养殖场,也不用多大的规模,只养二百只产蛋鸡就可以。 他们自家人手足够,王氏跟老大家合着喂喂鸡就行了,也不必再去村子里雇人。 喂个一年装载的,他们要当村里的富裕户,那绝对不是问题。 至于这些多余的出来的小鸡,当然要拿去卖掉。 柱子从满囤家装了小鸡,叫着克生跟少梁,一起骑着车子出去玩儿,回来的时候,小鸡全部卖光,收回来一大包粮食,送到老田那里给记上账。 而满囤在家忙活了几天,终于建成了家里的养鳖池。 美其名约给养鳖建个池子,其实这池子完全是按蓄水池来建的,只在一角垒了个两米长半米宽的附属池子,接了个方便出水的水龙头,老鳖就圈在这里头,不污染水源。 小池子里辅了细沙,留了晒甲台,老鳖在这里头游来游去,比呆水缸里自在。小四他们平时就往里面投喂些蚯蚓昆虫和不要的鸡杂鸡下水。 满囤五天给鳖池换一次水,水都浇到菜园子里,相当于给菜地里上了一次薄肥。 孵化器里这些日子满满当当的都填了鸡蛋。 小四专管挑受精蛋,俨然成了位土专家,满囤按着老式照像机的样子给他做了个暗箱,他就拿着鸡蛋一枚一枚地对光检查,速度比满囤自己干得都快。 鸡蛋小部分是自家产的,大部分都是老田换回来的。满囤上回进城,去了一趟街道办的小火柴厂,买回来了几十箱的火柴,放在老田那里,两盒火柴可以换一枚新鲜鸡蛋。 这价格明显比集上的便宜,鸡蛋谁家还没有,大家都愿意得些方便,所以头一天老田就收回来一大篓。 满囤每天晚上都会绕到祠堂后面。这地方上着锁,钥匙只有两把,他跟老田一人一把。 老田头一天做完交易,把账记清楚就回家了。满囤自己开了仓库,里面的东西按着老田留下来的账目,该留的留,该收的收。 张家口村统共就那么百十来户人家,大家做了些什么交易,在这间仓库里看得清清楚楚,但也有那么几件事儿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就比如村儿里突然出现的自行车。 满囤自己都说不上来从哪天开始,自行车成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村儿里突然就这儿多出一辆,那儿多出一辆来。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些家里突然有了自行车的人家还都是那些平常爱沾点儿小便宜的人家。 至于这些自行车从哪儿来的,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问起来也是闭口不谈。 满囤也奇怪,他自己弄回来的自行车不过才三辆,而村子里光他看见的就有四五辆之多,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有自行车的存在,就连他自己骑车子出门儿也没谁会觉得奇怪。 村长自己家就有两辆,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有人在村子里打听任何有关自行车的事情。 早上六点,喜宴去窑厂上班之前,都会先骑着车子到满囤家门口吆喝一声,满囤要是往祠堂送小鸡的话,就能搭个顺风车,出村的土路是一路下坡。 祠堂虽然不在路上,但路口那里总有一群小孩儿专门在那边儿玩耍,如果能接着往祠堂里的送的篮子什么的,还能得些糖果零嘴儿。 自行车让村子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有人就开始蹬着车子往荣岗镇去送粮卖粮。 结果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天,才发现那边儿收粮的价格还没老田出给他们的高。 但也有那么些有心人,就比如满囤家的亲戚们,他们眼看着满囤种出了鲜灵灵的水萝卜,眼看着王家人靠着卖萝卜换上了新衣服,也试着往自家的地里种萝卜。 满囤留了一片的水萝卜专门结种子,也事先跟王氏打了招呼。任谁上门来寻种子,王氏都给人递一包。 当然,他们也瞧见了王家院子外头的“水泥房子”,王家院外头这池子建得有一人来高,上头盖了个罩顶,除了那个矮矮的养鳖池,谁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有人问起来,王氏就说这是靠科学盖出来的仓库。她现在倒是迷上了科学二字,说个什么都要提一提。 包括王氏在内,谁都不懂科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他们听了王氏的解释,也就跟着点点头,再把满囤夸上两句。 至于养鳖池,这是谁都懂的。 王氏只暗示了一下:这么一只鳖在老田那里可以换十五斤大米,结果没几天,里面就多出来好几只。 满囤从烧鸡店收了些人家不要的鸡下水,没几天就把这池子王八养得肥肥壮壮。 满囤倒不希罕吃这玩意儿,他养着这东西主要就是给赵新生他们家准备的。 赵老头儿他们费了一番心思,为他准备车子跟旧家具,给满囤帮了大忙。满囤想了想,他们家别的也不缺个什么,这老鳖倒是个稀罕玩意儿,每回去见老头儿了拎上两只,也表表他自己的心意。 第六十三章 少爷帮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每天两人加柱子的固定组合,除了跟着柱子做些小生意还算是件正经事之外,其它时间完全就是在过暑假。 水库钓鱼、上山打鸟,倒是总有那么点儿收获。这两人也不吃,一般都拿去换钱,一天下来凑一凑,也够他们到王满囤家里蹭一顿饭吃。 只是少梁总掂记着他的汇款,三天两头都要往平安镇上跑一回。 柱子就趁机往他车子后头绑了一盆炸蚕蛹。 少梁嘴上不乐意,但回回从镇上回来,一大盆的小零嘴儿都能卖光。 有时候还有红脸的姑娘偷偷给他塞笔记本儿。 他一转手,就拿给王满囤换点心吃了。 倒是不他转了心性或者不解风情,而是这会儿汇款不来,他根本没心思去交朋友。 这天下午,他的电报终于起了作用。 一辆牛车停到了张家口村儿的坡底下,一位拎着行李卷的黑脸汉子找了上来。 这人约摸着四十来岁的年纪,国字脸,小平头,白衬衣扣到了领口,配着普通的劳动布裤子和解放鞋。身材魁伟,眼神雪亮,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看着就跟八十万禁军的林冲林教头似的。 从他身边儿经过的老乡们都是轻手轻脚贴着田边快快地溜过去的。 这人迈着一丝不苟的步子,去了村长家里。 少梁这会儿正泡在河里游泳,左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跳了三下。克生晾干了身上的水,坐在树底下无聊地翻着一本小说,只等他一块儿回去吃饭。少梁干脆也上了岸。 两人还没踏进村长家的院子,就已经跟挨了雷劈似的吓成了木鸡。 院子中间,刘长脸儿正大刀金马地坐在树底下,端着大粗碗在喝水。 克生转身就想跑。 “滚回来,看见你们了。” 这话就跟定身符似的,克生立定不动了。 “刘叔,这老远的您怎么来了。”少梁僵着脸,硬着头皮跟人打招呼,脸上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看着电报来的。” 于是少梁的下一句话就卡在喉咙里,直把脸憋得跟块猪肝似的,也不吱声儿了。 “你们在这边儿过得不错。”被称为“刘叔”的汉子把碗放下,又往村长那头看了一眼。 村长立刻站起来,积极地向领导回话: “好着咧好着咧,一天三顿吃干饭,晚上还有一顿儿白面汤甩鸡蛋。不用他们下地干活,娃儿们上山下河的,欢实的很,还抓回来不少东西。对,弄回来过豪猪!” 两人的脸色随着村长的话都难看了起来。 刘叔神色不见有变化,村长的脸上阳光灿烂,可劲儿的强调: “娃儿们可没受罪,呆在这儿好着呢。” 说着求证似的一回头,看见两个后生脸上丧气的神色,才觉出气氛不对来。赶紧打了两句哈哈,就把院子留给了这三人,自己个儿出门了。 “看来真没受罪,一个个还都吃胖了不少。” 刘叔说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站姿笔直,两人无端端就觉着自己矮下去了一半儿。 “对家里的处理有意见?” 克生跟少梁一起拼命摇头。 “我看你们在这边儿快活得很,”刘叔在院子里踱了一个来回,教训道: “都忘了是送你们俩来这儿吃苦来了吧?” 少梁顿时就气得头疼,他们俩怎么没吃苦,前几天他们俩还跟着满囤下地干活,累得生不如死。可就倒霉自己没跟着一块继续干下去,不然这会儿手上还能看见几个伤口。 现在可好,手上的伤全长好了,连点儿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说他吃胖了倒也不假,可这都是跟着满囤下田以后的事儿了,他要不多吃几碗儿饭,哪儿能下地干一天的活! 结果现在多吃了两碗饭也成他的错了。 这位刘叔当然也没错过少梁脸上忿忿的表情: “想必高家人可不乐意看见你们过得这么自在。”说到这里,刘叔提高了嗓门: “首长看了电报,也觉得忽略了对你们的关心。” “所以派我来给你们上上课,免得就这么扬着脸回去了,让高家再出手教训。” “电报的事,你哥回头会跟你好好算账,”刘叔一指少梁。 “剩下的日子,你们俩个归我管,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教官。” “听明白了没?” “明白,长官!” “明白就好,把皮都给我绷紧了。” “三分钟时间,把行李收拾出来,院儿里集合!” “是!长官!” 大中午的,三人顶着烈日从山上到山下来回跑了个五千米。克生和少梁灰头土脸地从村长家搬了出来,这会儿背上还背着自己的行李,一个个头发软塌塌地贴在脸上,身上结出了盐花儿。 村长在树荫底下站着,被彻底搞晕乎了。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大中午的不让吃饭,在这儿跑什么步? 柱子抱着一罐绿豆汤,也坐在绿底下,一脸不忍地看着这两人被晒成这般模样,只等这黑脸汉子喊个休息,给哥儿们俩儿送口喝的。 满囤没有围观。 他当然看见村里来了陌生人。 一想到自己手里还拿了一份不知道这两人从哪里搞到的介绍信,他就觉得十分不踏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陌生人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克生他们两个在他手底跟两只乖乖听话的羔羊似的,眼神里除了自认倒霉的痛苦外,也看不见求救的暗示,想来他们跟这人是认识的。家务事不方便插手,满囤就把任务派给了柱子,自己回家了。 五千米负重一跑下来,刘教官就放他俩去树底上休息了,两人跟即将脱水的鱼似的,立马就趴到了绿豆汤罐子边儿上。 清凉的绿豆汤里还放着白糖,两个受罪的家伙就跟在水沙漠里遇到甘泉似的,一下子从灵魂到肉/体都得到了救赎。 刘教头看着这俩小子跑到现在,也没见着装晕、偷跑、掉眼泪什么的,心里也是暗暗点头,看来这地方真能改造人,几天不见,这俩闯祸精长能耐了。 村长这会儿就过来了,诚惶诚恐地在那边儿赔礼道歉,说家里已经杀了两只鸡,请首长到自家吃饭。 刘教头很客气地推辞了: “张村长,叫我老刘吧,我这两个侄子都给家里惯坏了,到你这儿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连连摆手。 “家里把他们送过来,就是想让他们学一学什么叫艰苦奋斗,学一学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革/命精神。” “所以就不让他们麻烦村长了。” “这几天我们就跟老乡们挤挤住,村长不用再做安排。” 村长看着这汉子风尘仆仆地赶了老远的路,来了也不说歇歇脚,就这么在大太阳底下跟训练民兵似的操练两个懒后生,他从这后面看过去,看着刘干部全湿的后背,实实在在地纳了闷儿了。 既然他们想来这儿吃苦,那就吃苦吧,张家口村儿别的没有,就穷地方多。村长也不用刻意安排,就拣着他们家不远的一户人家给老刘同志介绍了一下。 这家老汉叫张瞎娃儿,两儿两女,闺女都出了门儿,只因为太穷,两个小子还打着光棍儿。前几年没了老伴儿,日子就越过越紧巴。 老刘一点头,村长就往老汉儿家里拎去了三十斤玉米面,把三人安排了下去。 全靠着那点儿绿豆汤顶着,克生跟少梁又捏着鼻子把刘老汉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最终才能坐下来好好吃饭。 刘老汉家里只剩这三个单身汉,家里脏的快成了猪圈。 说实在的,两人被折腾到这份儿上,只要能把午饭补上就行了,也顾不上什么脏不脏了,但是刘黑脸坚持既然麻烦到了老乡,就必需先干活后吃饭,那他们也只能苦着脸从命了。 有了前面那些经历,吃窝头什么的少梁也都有了经验了。张家虽说穷,但倒底是还有三个劳动力,他家的伙食其实还是不错的。 饭是刘教官做的,老刘虽说做饭粗糙,但水平也比老乡们强。两人狼吞虎咽吃饱了饭,获得了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都一人抱了捆稻草,铺到地窑边儿的凉快地儿就呼呼大睡起来。 老刘沿着村子大概走了一圈儿,觉出些古怪来。 这个村子按理说是贫困里的贫困,但是大中午他训练那两小子的时候,可是见着了好位老乡骑着自行车从地里回来。 村长对此吱吱唔唔,不肯吐露实情。 他原本打算把这两家的少爷送到自己的队伍里好好磨炼磨炼,不过此时,他又打消了原来的计划。 这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些来路不明的自行车? 带着军人的敏锐,他决定要查探个水落石出再离开。 第六十四章 刘长脸顺着张家口村这么一转悠,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整个村儿里看不见一栋像样的砖房。除去有几户人住的是摇摇欲坠的隔了代的老灰砖房子,其它人家住的清一色都是黄泥破土坯房。 要说这个村儿有哪里不一样的话,只能说他们很注视养猪。他就随便转了几户,半数以上的老乡家里都用大青砖盖着新猪圈。 只不过,这些猪圈规格很统一。 各家院儿里的猪圈虽说方位各不相同,但基本都盖成了八平方左右的长条形,尽管多数人只养一头猪,但整个猪圈的大小可以轻松养下三头猪。食槽全都摆在左前栏,后栏处统一留着一尺宽半尺深的糞槽,里面用水泥抹的平平整整。 刘长脸一连看了几家,就看出门道来了——这糞槽垒的可是有那么点讲究。 糞槽底部往出口的方向带着30度的倾斜角,是条小斜坡。这可不同寻常。 有些家里往糞槽底部铺了薄薄一层黄土,有些家是铺了稻草,还有一家铺的是青色色的松针。如果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的。 刘长脸暗暗点头,他刚进部队那会儿也养过猪,所以能理解这里面的巧妙。 打扫的时候,只要把猪糞推进糞槽里,借着这条斜斜的小糞槽,扒猪屎出来的时候相当方便。糞槽的开口都在猪圈外面,很多户老乡就在开口下面直接放着拾糞筐。 这么看来,在打扫猪圈的整个过程中,人是不用进到猪圈里的。 刘长脸就有心跟老乡们打听,结果才知道修出这种猪圈的还是个读书的学生,只不过倒底年轻,一门心思地想当个泥瓦匠。 这个垒猪圈的未来泥瓦匠可是个好样的。刘长脸自己的部队里就养着几十头猪,但猪舍搭的可没这么有功夫。一边佩服着,他就顺手取了自己的工作笔记本儿,把猪圈的结构认真地画了下来。 回头把部队的猪圈也照着这么搭出来,还能让伙头兵们省点打扫功夫。 不过猪圈虽说很不错,可圈里的猪养的也就只能说是马马虎虎。肥头大耳能上三百斤的猪一概没有,每家的猪看着大都是百十斤左右,腰肢细瘦。养的不好的家,猪瘦得都快看见肋骨了。 这就又让刘长脸觉得奇怪了。怎么这么好的猪圈,却不好好把猪都喂肥? 他在村长家那会儿,村长所有表功的内容不外乎怎么让两个小兔崽子过得舒服,吃得舒坦,可从没跟他提过自己在村子里大力提倡养猪的事情。 刘长脸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打算回头找找村长问个清楚。 就这么带着一头的雾水,走走停停的,刘教头就这么一路走上了村后头。 村后头就是满囤家。 一般人是不往这边儿来的,一来是个大上坡,二来谁也不愿意跟她们家沾亲带故的,这家人实在太穷。 这些个时候,也就柱子跟喜宴过来的勤一些,除了这两人,其它人都不来。 刘长脸走上坡如走平地,很快就到了王家大院这边儿。 瞧着这家人,连个正经的围墙都没有,还是拿篱笆围的院墙。不用说,这肯定是村子里最贫困的一家了。 所以他就没转身回去。 他想上去问问,要是他们家需要什么帮助的话,趁他在的这几天,他也好帮忙解决解决。 结果等他走近了些,却又看出些不同来。 好家伙,这家人在门前种了这么些的菜!粗粗一看,这都快能养活他们一个连队的小子们了。这家人怎么处理这么些菜呢? 刘长脸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在打量这片菜地。 这家人相当勤奋。 门口的菜畦里一共扎了六排的菜架子,每个菜架子足有十五米长。架子底下不见杂草,土是好土,疏松肥沃,里头隐隐埋着碎鸡蛋壳,看来施肥也全面。这会儿爬架的菜长得正是好,肥厚的叶片墨绿墨绿,都跟涂着一层油光似的。 瓜秧上头结着三五成群的红番茄绿黄瓜长豆角和青葫芦,地上卧着挂了白霜的毛冬瓜。最边边儿上的空地还爬着一大扑楞的南瓜藤,热热闹闹地开着一层鲜灵灵的黄花花。就是一个南瓜也没结。 刘长脸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南瓜藤。哦,他想起来了,这家人种的这片儿南瓜藤八成不是结南瓜用的。 南瓜藤嫩的时候是可以吃的。他小的时候,家里就经常去地边儿上挖野菜,南藤算是比较可口的野菜了。趁着嫩的时候把南瓜头掐下来,拌上杂粮面,蒸成蒸菜又可口又好哄肚子。 不过那些日子早已经过去,从他带兵起,就再也用不着挖野菜了。 怀着对过去的唏嘘,刘长脸对这家人更是好奇。 穿过这片儿菜架子,这家的院子就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这家当然也有个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青砖猪圈,黄泥土坯房。 但是刘长脸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别的地方,他在这家院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水泥屋子。 这家的院子外头垒了个无门无窗的小屋子,就那么干脆直接地建在院子外面,看着方方正正,也不是囤粮的仓库。 刘长脸紧走几步,没有直接进院,而是打算先绕过去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嗖地射过来一道暗器,刘长脸听着动静,冷静地侧身避过,暗器堪堪擦着他的肩头,落到他身前的土地上。 刘长脸可没功夫去看暗器,而是立即转身回头,但身后没有半个人影,草丛里蟋蟀油子叫得正响,没有人从它们身边经过,所以它们还在叫得不慌不忙。 这可不像是小孩子随便乱打的弹弓。刘长脸提着口气,追去了暗器打来的方向。 可惜隔着这十来米长的菜架子,等他追出去的时候,早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儿?要不是他看着那俩个小子跑步跑了一中午,这会儿没精神跟他犯浑,他肯定当成是这俩坏小子的恶作剧。 不对,这明显不是恶作剧。 刘长脸看看左右的方向,坡下的村子里一片平静,各个小路口也不见人影,各家的狗们都趴在窝里,除了树上的知了,草里的虫子叫的不知疲惫,村子里安安静静,听不到任何响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刚才的事情就好像根本不曾发生。 刘教头带着疑惑,警惕地回到刚才自己差点儿中招的地方,一个中间包裹着泥丸子的纸团就留在那处。 刘长脸再次确认周围无人之后,才借着菜架子的掩护,小心地蹲下,把纸团捡到了手里。 把纸团展开一看,刘教头的脸就黑得不能更黑了。 他愤怒地一把把纸条团到手心,二话不说,就火急火燎发往来时的方向赶去。 太大意了。 本以为这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山庄,哪成想在这穷山恶水之间还真养出了山匪强盗这样的人物。 这张两寸长的纸条边缘毛糙,看着像是刚从老乡家的纸窗户上偷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句让老刘不得不重视的话: “请拿200元钱,买两条小命。” 勒索信! 还是冲着他手下的这两个小子来的。 两家的小孩在他出门时还都睡得跟死猪似的,根本就没有自保的能力。 自己一下子溜跶到了村后头,跟两个小子离得太远。 刘长脸这会儿拼命往回奔去,只恨自己这回没有带枪出门,这会儿人生地不熟的,只好先跑去看看克生少梁两人还在不在原处。 往好的方面想,张瞎娃儿一家四口看着全都老实本分,加上那俩惯会闯祸的,一个院儿里六个大老爷们,要想轻易被人得手也没那么容易。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俩小子在村里头已经住了有些个日子,难免会叫有心人摸去了底细,加上这村子里来路不明的自行车,刘长脸越想越觉得脊背透着丝凉意。 但愿自己可没回晚了。 刘长脸一口气跑到张瞎娃儿家门口,“砰”的一脚踹开破旧的院门儿,就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结果从后院里好像回应他似的,立刻传来哼咛的动静来。 刘长脸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墙头,看不见什么埋伏。于是他贴着墙边儿,迅速且安静地摸到墙角,稍一露头,很快又缩了回去。 克生少梁这会儿已经醒了,两人给捆到了梧桐树底下,嘴里塞了青核桃,这会儿听见的声音,忍不住使劲儿挣扎。 张瞎娃儿一家不见踪影。 刘长脸从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慢慢地从墙后闪身出来。 后院里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小子见着救星来了,挣扎的更大劲儿了。 第六十五章 真是饭都白吃了,两个大小伙子,竟然挣不断一捆稻草绳。 刘长脸没急着去审问这两人,而是先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儿。 草绳捆得很紧,接口的地方打着水手们常用的活扣结。 这种结的复杂程度明显不是这两个小菜瓜能打出来的。而且这种结有个特点,就是越挣扎捆得越紧,所以他先排除了两人自导自演一场闹剧的可能。 树底下是一片干干净净的新鲜扫帚印儿,没有脚印子。现场的痕迹已经被人刻意抹除。 扫帚印儿一直延伸到后院,后院墙那里有好几垛新稻草。 刘长脸一时也不好做判断。 张瞎娃儿这一家到底有没有牵扯进来?村长呢? 200元可不是小数目,以这个村庄的水平,犯事儿的村民顶多要个三五十的就顶了天了。这要是团伙做案,倒还合情合理。 可万一张瞎娃儿跟村长都没参与其中,那这下黑手的也可能是独自做案的流窜犯。那么这就难抓了。 这么想着,刘长脸割断了草绳,把这两个倒霉鬼放了出来。 两人慑于刘黑脸的余威,也没敢大声报怨,只是小声的呸呸呸使劲儿吐吐沫,这倒不是对老刘不敬,而是这麻口的青核桃实在是太恶心。 对刘黑脸儿的询问,两人也是有问必答。 不过答的全是废话。 什么刚睡着,突然头痛。 头痛以后就是头晕,等头不晕了,人也给捆树上了。 剩下的就是着急忙慌的要水漱口,青核桃的味道让他们说话都是吱吱唔唔的,这会儿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刘长脸拦着不让他们去漱口,而是命令这两人一人做了五十个俯卧撑。 两人苦着脸不敢反抗,只好就地卧倒哼哧哼哧地做了起来。 做到二三十个,两人就趴在地上再也撑不起来了。 刘长脸这时候抓紧时间,又开始第二次问话。 在这种全身发疼满口发苦的地狱时刻,两人回答的还是刚才那些信息。 刘长脸觉得从这两人嘴里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就把他们放回到村长家里,简单跟村长交待了两句,自己就上地里头去调查张瞎娃儿他们了。 按理说,刘长脸原先就没打算长久呆在这个村儿里,这时候有这么一张纸条直言要对两个小的不利,他就应该马上把两人转移到其他村庄,自己回头来破案也好,找手下来侦察也好,都不耽误解决。不然带着这么两个草包在村里转悠,他就是想开展调查也投鼠忌器。 但刘长脸是谁,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十八年,宁可抛头颅洒热血,也绝不向犯罪分子低头。 他不仅这么要求自己,而且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这两个临时小兵。在他眼里,这两人就是军人后代,没有什么可以退缩的余地。 要是在小小的张家口村都打不赢这么一场仗,那他们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刘长脸把两人交给村长的时候,也没直接说这两人受到了威胁,只说他们在外面得罪了人,这会儿对家可能已经找到了村里,让村长费点儿心思照应一下。 村长立刻拍着胸脯打保票,说他们村儿可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古风犹存,方圆百里都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地方。 村长一脸自豪的大肆吹牛时,可完全忘了他自己家拾了两辆自行车却压根儿就没想交还失主的丢人事儿了。 不过,他说的话一定程度上也确实是真实的。这个村儿里的人家穷的也没什么可偷,家里的物件除了粮食的也没哪样值得丢,倒是买锁还得花钱,基本上没哪一家愿意花这冤枉钱。 而且这地方又是穷山沟沟里,要是事先不知道线路,就是走个百十里地也不一定能摸进来。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是熟门熟户,唯二的生人也就是一个教官跟两个后生这三人。 除了逢年过节跟本没有外村儿的人来。 就是过年串亲戚,来的也多是他们都见过十来回的熟脸孔,每个人都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谁家也都知道谁家的底细。 所以这地方是藏不住生人的。 刘长脸听着了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也是信心大振。 张瞎娃儿家的地离得不远,刘长脸先拿了锄头,去跟他们帮忙,顺道家长里短的打听消息。 这家人都老实。刘长脸很快就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他们家因为分地的事儿,跟牛珍珠家不对付,后来因为砍了两家地头上的一棵老树,还跟牛珍珠的男人打过一架。 张瞎娃儿的两个儿子看中了张连顺家的小闺女,但这闺女长得水灵秀气,在左右的村儿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村儿里大部分的后生都争着给他们家锄地干活…… 至于今天中午,这家人极高兴接待村长领来的客人。贵客上门给家里添了面子,于是一家人大中午的上地掰玉米,打算这两天碾些新玉米面来蒸窝头好待客。 还别说,这克生少梁这两个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在不清楚底细的人面前很容易装得像个好后生。 所以张家的嫌疑排除了。至于他们的对头牛珍珠家,在刘长脸看来,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根本就构成不了嫁祸栽赃的犯罪的动机。 这么一看,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就根本不可能做下这种事儿来。 那就是有人跟外头的生人里应外合。 刘长脸没有犹豫,直接把纸条拿给了村长,并叫他不准声张。 村长一看着字条,自己先给吓了一个大跟头: “老天爷,200块钱!村里拿不起啊……” 刘长脸很认真地跟村长解释,自己拿这张纸条出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叫村长认一认这上面的字迹,看看这字像是谁写的。 村长一听说不让村里拿钱出来,一下子就积极起来。 他也不去认这张字条,只讲了村里人认字儿的情况。 村里唯一的老师就是老田,刚解放那些年教了不少的学生,村里老一辈儿能识字儿的都是他教出来的。 老田教人读书识字功不可没,但就有一点,老田的字儿写得可不怎么好看。 想当然,他的学生尽管写出来的字儿也是一笔一划不少胳膊缺腿,但就是不好看。 所以村长指指那张字条: “这字儿写得可真不赖,不是村儿里人写的。” “村儿里是有那么几个会读书的,但谁也写不来这么一手的字儿。” “柱子家隔壁住的小妮子算是字写得最好的一个了,但也没法儿跟这个比。” 说完了这话,村长想了想,觉得也怪丢人的,就又把村子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古风犹存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强调道,这个村儿自从祖辈逃荒到这里,从住下来算起,也已经过了七八百年之久。 当初在祖谱没烧毁之前,他们还能说出好几位当过大官的祖宗。 这些人可都是有文化的,不说别的,就拿他们祠堂的那块匾来说,那上头的字儿就是顶好的,怎么也得比这纸条上的笔法有功力。 村长想了想,又觉得嘴上说说首长不信,就从大柜子里抱出一大摞的分地合同书来。 上面歪七扭八地签着村里所有人的名字。 刘长脸只看了两眼就知道村长所说不假。这一村儿人写的字没一个好看的,克生跟少梁的保证书拿到这里都可以给他们当字贴使唤了。 看来村里没多大的问题。这人只能是外头来的。 于是刘长脸就请村长帮忙看着外来的人,一旦发现生脸孔,就赶紧向他报告。 村长不明所以,但是答应得非常积极。 尤其是在刘长脸跟他询问过自行车的来历,表示不再追究之后,村长就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既然暂时追查没有进展,那就只好看着两位肉票要他们自己奋发了。 于是克生跟少梁经历绑架风波不到一小时,又继续了悲催的军事锻炼。 尽管下午只是学了一套简单的行军拳,但在太阳底下学拳也有了那么一丝武林高手坠铅块练跑步的意思,起码在痛苦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整个下午除了借着喝水的功夫跑到树底下歇了那么两口气,其它的时候,两个人过得生不如死。 傍晚吃饭的时候,少梁坚持要去满囤家吃,哪怕还要为此多走二里路也再所不辞。 刘长脸中午的时候已经草草地看过了这家的情况,这家有两处地方很是可疑:一是那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屋子,一是院子里平白无故堆起的土包。 这两处里面究竟是什么,除非进到院里查看,不然得不出结论。所以他同意了到满囤家吃饭的要求,准备借机查看这家的情况。 第六十六章 克生少梁熟门熟路去了满囤家。两人现在虽然狼狈,但胜在精神头还好,连满囤都觉得惊讶,这两人给折腾了大半天,没想到还是如约来吃饭了。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啊。 当然,这两人也熟悉往满囤家蹭饭的规矩,没等刘长脸开口,就主动去给王氏帮忙。 王氏自然是先给他们弄点儿吃的垫补垫补,然后一人发了个竹篮子,就叫他们去自由摘菜。 刘长脸很是看不惯这两人连帮人干活都拈轻怕重的,看在自己是作客的份上,只瞪了他们两眼,没有发作。 家里几个小萝卜头几时见过这种铁目冷面的军人样人物,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远远地拣了自己的小竹篓,小心地跟在少梁他们后头出了院子,就剩个小七呆在院子里,跟大黄狗窝在一块儿,也不敢出声。 刘长脸就帮着满囤在牛棚边儿上,劈柴、砍冬瓜,锄猪草。 这回刘长脸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在村儿里大建猪圈的不是村长,而是眼前这个和克生少梁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听说这个年青人在砖窑厂拉过砖,回来的时候就拾些半截砖头,给老乡们帮忙垒了猪圈。老乡们说起这孩子,也都是很喜欢的。 刘长脸从老乡那里一了解,就已经记住了王满囤的名字,哪知来了家里,才知道这位泥瓦匠这么年轻。 不过倒底是年轻人,脑子好使唤,也会管理。不说别的,就拿他们家的猪来说,两大三小,一共五头。猪圈里的两头大猪喂得那叫一个膘肥体壮,一头能顶着别人家两三头的重量来。毛色发亮有光泽,身体还灵活,一闻着饲料的味道,就举着前蹄扒立到半高的圈墙上,长猪鼻一拱一拱哼哼直叫。 三只小猪就更好了,看着骨头架子就是细头宽肩出肉多的好品种,居然还懂得吃完了食盆儿里的细料,再钻进猪圈门上的破洞里,去蹭大猪们的粗料吃。 大猪们喂的料总有富余,两只花猪吃饱了就会转到圈里埋头大睡,三只小猪就把剩下的半槽食料抢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就再拱出破洞,围着院儿里的石榴树蹭痒痒,顺带着啃食两朵掉落下来的火红的石榴花儿。 满囤看着刘长脸对着三只小猪看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一笑: “这三只抱回来的时候小,都给散养惯了,没事儿总要偷着啃啃院儿里的菜苗。” 说完一指院子东头的一边儿苋菜地, “还好天热苋菜长得快,不然早就叫它们仨啃秃了。” “教官同志,你看我的菜地种得还过得去吧?”满囤又把话头一转,提到了自己的菜园子。 “不错,勤快人。”刘长脸点点头,说的是他的真心话。 “不用心哪儿行呢,这菜园子可是我们今年后半年的指靠。” 满囤接过来来,又特意详细介绍起自家的菜园子: “天还没热起来的时候,俺娘就带人搭了这么几大排的菜架。” “要说这种的菜看着可是吃不完,但实际上这么种却还总是不够。” “俺们今年要养好几百只鸡哩,现在鸡仔儿还小,吃得不多,等到中秋节那会儿子,鸡都换了长羽,可不能少了吃的。” “现在收回来的菜,主要都晒了菜干当冬菜,黄瓜什么的也都腌了起来。柱子跟克生他们还帮忙运去镇上买咸菜,一坛子咸菜也能挣个两三块钱。” “再过些日子,等鸡长大一些,菜园里这些鲜菜就顶上用场了。” “养鸡场一建起来,就是好几百只哩,有这么些菜种在家里,就能当青饲料抵挡一阵子,等红薯下来以后,就不用发愁喂鸡的事儿了。” 果然,刘长脸顺着满囤手指的方向一瞧,灶房后头贴着墙的地方可不就晒着十几坛子的腌黄瓜吗? 房顶上的大竹匾里晒着干豆角,另外还有一大盆的豆瓣酱,在大太阳底下散发着一丝特有的呛鼻气味。 除了数量有些多,这里的一样样事物看着都是普通人家里该有的样子。 喂好了猪跟鸡,刘长脸还帮忙把这十几坛腌菜给翻了一遍缸,这可是个累人的活儿。 翻坛子的这会儿功夫,克生拎着两个菜篮,少梁空手啃着黄瓜带着几个小家伙儿都回来了。 小四不好好的拎篮子,而是把个大竹篮放头上顶着,走在两人屁股后面,跟个印度仆役似的,也不知道从少梁他们那里听着了什么好玩儿的故事,笑得满脸开花。 春来雨来也一人拎着篮菜,回来的十分吃力,显然是没听懂冬至在笑些什么。 满囤把这几人收回来的菜都放到了灶房里。 王氏熄了火,一掀大蒸锅的锅排,大家就都在浓浓的饭香中忙碌着开饭啦。 晚饭喝的是煮得烂烂的小米绿豆粥,没有菜,正中间放着一大盆蒸南瓜头。 南瓜头勾起了刘长脸的回忆,他觉得今天还真是运气,才想着什么,结果晚上就吃上了。 不过,王家的蒸南瓜头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盛在大碗里的松软清香的蒸菜里,还看得出半透明的白面里裹着的碧绿色的嫩南瓜尖儿,中间还混着不少切碎的黄金色的南瓜花,于是一盆子的绿色里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金黄。 加了香油蒜泥的调味儿,蒸菜已经非常可口,不过这家人的吃法更加实惠,每人盛了蒸菜后,王氏又给他们的碗儿里添了满满一大勺的鸡汤。 香喷喷的鸡汤已经炖了一个下午,上头浮着厚厚一层金黄色的鸡油。 今天是十五,王氏认为每月十五都是个祭拜月亮婆婆的日子,就捡着最肥的一只老母鸡炖了。 泡在鸡油花儿里的蒸菜更加诱人,连刘长脸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人真是过的滋润,尽管农家饭没什么花样,这简单的一粥一菜也不像酒席宴上那样有鱼有肉,但一家老小抱着大碗呼噜呼噜地扒着捞饭,吃得可比酒宴席上要有滋有味儿的多。 刘长脸一转头,就看着克生跟少梁也跟个农家子弟一样甩了鞋,光着脚蹲在石礅子上,抱着大碗吃得香甜得趣,没有一点儿当兵子弟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当然,光吃蒸菜跟粥是吃不饱肚子的,配在一起的还有一大筐的烙饼。白面跟豆面掺在一起的杂面饼子,里面包着萝卜缨跟猪油渣混成的馅儿料,用鸡蛋凝在一起,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喷喷的猪油香味儿,解馋得很。 所以对于少梁这种吃完不算还要再拿回去五六个明天早上热了再吃的做法,刘长脸今天就没跟他计较。 吃完饭,大家伙还是人手一根黄瓜坐在满天的红下头乘凉。夕阳斜长,将万物都镀上一层金光,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泡进了温馨的黄油鸡汤里一样。 王氏跟满囤都各自忙着收拾了。 刘长脸冲少梁一摆头,少梁撇撇嘴,开始了他当间谍的任务。 对象嘛,当然就是坐在这里的一群小萝卜头。 少梁可没信心去挑战王满囤,满囤这家伙鬼精明鬼精明的,难缠。 “小瓜蛋儿,我听说你哥还教你学唐诗呢吧。”少梁嚼着黄瓜,坐没坐相地冲着冬至套话。 “锄禾日当午……皆辛苦。” 小四跟念咒似的飞快地把全诗在嘴巴里咕弄了一遍儿,最后咔嚓一口黄瓜,算是完成了整个驱邪仪式。 “你哥跟柱子一样,就爱瞎捣鼓。” 少梁对小孩子背诗不感兴趣,直接冲着土包子一指,问道: “你哥在院儿里头弄的这是啥东西,我可没见过?” “你在城里也没见过吗?”小四一听少梁这么问,立刻就活跃起来。 这一段时间他哥经常给他讲一些有关城市的故事,他对城里现在很向往。 少梁一时接不上话来,但其它几个小家伙就开始踊跃发言了。 小七先开口,因为有个一脸严肃的伯伯在场,所以他的声音还怯怯的,却回答得很认真: “这是一只母鸡妈妈。” 克生听着了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过下面的话就叫他笑不出来了。 “什么母鸡妈妈,这叫科学。”王小六王雨来就对这些不懂科学的人表示不屑。 “哦,什么叫科学?”克生就故意逗他。 “科学就是37度到38度,不能高了,也不能低,不然科学的肚子里就不能生出小鸡来。” “37度。”小七很严肃地说,然后跑到土包子跟前,扒开一处稻草,露出一个隐蔽的温度计来。 少梁的眼都直了,他压根就没想到在这么破败的村庄里,在他来过多少趟的农家院里,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小四看见少梁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马上挡在了小七前头,堵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东西是个叫科学的老师傅教我哥的,它叫孵化器。不过你们不能偷看。” “偷看的话,这东西就不灵了。” “只有这个东西好好的,我们以后才能经常吃猪肉。” “娘说只要有鸡妈妈在,就留一头猪过年……” 小七听着冬至的话,以为自己闯了祸,吓得尖叫起来。 幼嫩的尖叫声刺破饭后的安宁,一时间克生少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第六十七章 满囤听着秋贵猛地尖叫起来,丢下手里的活儿,就跑了过来。 小七这会儿正趴在孵化器上,急得通红的小脸上已经飙出了泪花儿。 满囤见着了,就觉得心里跟被针扎了似的。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小七跟前: “来,小葫芦头,有事儿别怕,悄悄跟你三哥讲。” 说着,伸出双臂,想把小七抱到怀里来好好安慰一番。 小七明显也是想扑到他哥怀里哭嚎一通的,可是挣扎了一下,重又趴回到了孵化器上头,竟不肯让满囤抱他。 满囤的眉头拧到了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家伙这般模样明显是被吓住了。 少梁拿眼睛瞥瞥克生,克生捂着下巴咳了两声,在一片尴尬中开口了: “秋贵儿别害怕,你少梁哥哥跟你瞎闹着玩儿呢,他才不会偷你家的鸡妈妈。”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小七的眼泪就断了线一样叭嗒叭嗒往下掉。 少梁没想到自己别有用心的几句问话居然整出眼下的尴尬场面。一见着平日里乖巧可爱的小七成了这个样子,吓的他肝都颤了。 这小孩儿明显是给伤了心了。 你说这么小一丁点儿的孩子,也不哭出声儿来,就这么哗哗哗地掉眼泪,直叫人把心都揪了起来。 这小子今年才几岁啊,怎么这么透?就好像天生就懂得分辨好赖似的。 王氏这会儿看着这边儿不对劲儿,也擦干了手过来,小七委屈地趴在孵化器上,扭着头看着他娘,就是不吭气儿。 王氏也放柔了声音,哄他道: “好乖蛋儿,来娘这边儿,娘抱你去看看大伯家的青枣有红的没……” 小七仍是一动不动。 王氏叹了口气,叫满囤哄着他,她自己还有好些事儿要忙。 这会儿功夫,少梁已经叽叽歪歪地把刚才的事儿跟他小声说了,换来满囤一个大白眼: “你没事儿找什么事儿?有啥话不会对着我问?” 少梁还能说什么,只好憋了一肚子闷火听着满囤数落他。 这么大热的天,小七趴在37、8度的孵化器上,加上刚才紧张的又哭又叫的,这会儿一头的大汗,眼泪混着鼻涕也流得老长。 满囤蹲下身儿来,慢慢地给小七做解释: “秋贵,哥知道你最聪明,你想不想问问你克生哥哥他们是怎么过来咱们村儿的?” “你少梁哥哥刚才可是跟我说了,他们是从城里来的。” 小七就很好奇地地点点头,然后又害怕地使劲儿摇摇头。 满囤又继续哄他道: “你少梁哥哥刚才跟我说,他们可是坐着飞机过来的。” 少梁一听,心里的伤疤又在流血,他哪儿是坐着飞机飞到这鬼地方来的啊,他倒是想坐飞机来着,可家里人没肯给他行这个方便。 当然,这当会儿,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装“空姐”了。清了清嗓子,少梁捏着鼻子学道: “乘客朋友们,乘客朋友们,飞机已经准备起飞,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不仅小七,一院儿的小子们都被这种新鲜的表演吸引住了。 小七眨吧眨吧泪眼儿,拖着长鼻涕一脸疑惑地问少梁: “飞机是什么?” 少梁这会儿好像被鬼附身似的,猛地开窍了,上前两步,也蹲到小家伙跟前,努力地解释起来: “飞机啊,飞机就跟你们家的鸡妈妈似的。不过你们家的鸡妈妈是个土壳的,我们的飞机是个铁壳子的,这个铁壳子比你们家都大。” “里头不光坐了好些人,在天上飞呀飞,每个人还都抱了一篮子的鸡蛋,等飞到地上一开门,咦,一篮子的鸡蛋全都变成了小鸡。” 小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明显地向往起飞机来。 少梁生怕又弄出什么乱子来,又赶紧加了一句: “不过飞机只有城里才有,村下的都是土壳的,不会飞。你要到了城里,才能遇见能飞的。” 这句话像是给了小七莫大的保证似的,他突然就放下心来,从孵化器上蹦到了满囤的怀里,拿他哥的肩膀擦了擦眼泪鼻涕,小声地说着自己想去看看大青枣红了没。 克生就赶紧把秋贵儿接到怀里,打了个招呼,就领着一群小的们躲出门玩儿去了。 少梁当然也不肯呆在这儿迎接满囤的怒火,也跟着一起溜了出门儿。 王满囤跟刘长脸两人冷脸对冷脸地坐到了石台的对面。 刘长脸还能说什么呢? 两个小子呆在这边蹭饭吃已经都熟门熟路了,结果今天头一回跟着自己来,就惹得鸡飞狗跳,他这么老大一个人了,自己都害臊。 所以刘长脸就老着脸,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除了少梁跟克生被绑的事儿隐瞒没说之外,其它全都合盘托出,顺带着把纸条也拿给满囤看。 “请拿200元钱,买两条小命。” 满囤接过这张纸条一看,顿时气得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拿纸条的手都是抖的。 这是谁?! 二百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正好卡在他能拿出来的范围内。 是谁摸清了自己的底细,还信誓旦旦地把这样的敲诈信明目张胆地丢到了家门口! 要说是为了扶危济困让他捐二百元出来,他王满囤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这人既然有胆子把主意打到了他弟弟们的头上…… 可恨,自己重生以来,全都是本分做人,热心助人,从来没干过一丝坏良心的事,可为什么就是有人看不得他过好日子! 居然!居然还敢把黑手对准他的弟弟们。 满囤的心里顿时起了杀念。 不过对着同样猜不透来历的中年教官,满囤表现的一脸平静,只是简单回话道: “这字是真的不错,比学校老师写得还强。” “只能是城里来的人才能写得出来。咱们这地方没有这样的人。” 刘长脸站了起来,郑重地跟满囤保证: “以军人的荣誉起誓,我刘红征一定会将此人抓获归案。” “张家口村的平安就靠刘教官您了。” 满囤话一说完,转身就领着刘长脸到了他的蓄水池边儿上。 他知道,刘红征既然已经跟他摊牌,那今天他不达目的是不会放手的。哪怕他今天弄哭了秋贵儿,哪怕今天跟他们家撕破脸儿,也要弄清楚他家里的异状。 刘红征虽然没这么跟他明说,但满囤毕竟是经历过两世的人,他只是看着刘红征的双眼,就知道这是一位意志如铁的人物。 满囤用力推开屋顶上的水池盖,里面扑出一阵凉凉的水气。水池里黑黑黝黝的看不见底,刘红征拿着手电筒照了又照,确定里面全是清水,没有可疑之物后,才跳了下来。 刘红征完成了调查任务,很快就从院子里消失了。 满囤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先把几个小子们哄下睡着了,自己却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他不能依靠刘红征。 有个人暗中洞察了他的一举一动。 自己从重生过来起,尽管万事小心,但日子久了总会麻痹大意,没想到叫人看出了破绽来。 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封威胁信。 而他是绝对不允许有知情者的存在。 他也绝对不允许这位知情者有悔过自新的机会。 他毕竟曾经站在华尔街的中心,见过太多面对诱惑时无力的挣扎,一颗颗逐渐陷落地狱的人心。 他要抢在刘红征把这人抓捕归案之前,先一步找出这个人来,然后让他永远的消失在这个小村庄里。 狼有狼行,蛇有蛇道。即然这人有胆选了条不归路,那么一切都早已经有了定数。 == 就在满囤坐在院子里,深深地陷入自己的黑暗情绪中,酝酿着他的空间杀人一百零八法时,刘红征正借着夜色在后山的林子里潜行。 克生跟少梁又重新回到了村长家里,坐在东边的屋子里,互相埋怨了几句,接着又头碰头地小声嘀咕起来。 等月亮上到村梢顶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家都已经睡下了。这时候,一道黑影跑到了村长家的后院儿,躲在树后头尖着嗓子学了几声鸟叫。 没等多久,少梁就溜出来赴约。 黑影人就站在黑影里唠唠叨叨地给自己表功,强调了三四回自己能过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自己又是多害怕那个眼神会吃人的刘长脸。 黑影子当然不知道刘长脸的身份,这会儿也是跟着少梁他们一起瞎胡乱叫。 “放心,这事儿指定是错不了。” “出了事儿我兜着,绝不不连累你。” “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别扭过头就给忘了,要我帮忙的时候才想起我来。” “放心吧,柱子兄弟,我就是忘了我姓啥,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刘红征准时把少爷帮的喊起来跑操。 两人倒也不敢磨蹭,只不过起床一看,就发现出不对劲儿来。 克生一脸牙疼的盯着少梁,好像他的头上突然长出了尖角。少梁本来还大大咧咧地打算去院子里,不过克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看,先把他给看毛了。 少梁翻了个白眼:“盯着看什么!我毁容了?” 克生沉痛地点点头。少梁光光的脸上,一夜之间,东一个西一个地冒出十来个红疹子来,特别是鼻子尖尖上那颗红点儿,长得不偏不倚,就跟画上去似的,尤其滑稽可笑。 扒下衣服一瞧,连胸口背上也都有星星点点的红斑点。 少梁低头看看自己肚皮上的红疹,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接着又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样子,跑步去了。 等跑完一个钟头,回来一看,他身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冒出一层红疹子。再一摸额头,确实有点儿发烫,刘长脸二话不说,就把他独自留到了村长家里,只带着克生一人锻炼去了。 少梁顶着一头一脸的红丘疹,被村长一家围着参观。村长给吓了一跳,嘿,这孩子就跟被蛤蟆精附身似的,怎么一晚上就叫跳蚤给咬成这样子? 但要是跳蚤咬得也就好了,最多不过是把衣服拿开水烫了,好好冲洗冲洗,睡上一觉这疙瘩也就下去了,但少梁的情况可明显不是这一种。 这身上的疙瘩就跟雨后的春笋似的,不但没消,反而越出越多了。 这么一来,村长可发愁了,这可是在自己家生的病,传出去听着多不美。 但送去治治吧,村儿里没什么正经大夫,别说大夫了,就连兽医也没有哪。于是,村长就抱着偏方治大病的念头,自己先给出了一个偏方:给少梁全身抹了一遍儿柿子醋。 天热,醋又挥发的快,一时间,屋子里酸气冲天。 少梁肚皮朝下趴在草席上,眨吧着无辜的眼神儿,看着村长一边儿心疼自己家的好醋,一边儿又感动于他自己的慷慨。 醋抹了有一会儿,红疹子没见下去。 村长一看这招不管用,就认为这是火毒太旺,想了想,又改成往身上抹绿豆面糊儿解毒。 绿豆面糊儿软软凉凉,抹在身上很是解暑,不过干得也快,所以这个偏方的验证时间也很短暂。 绿豆面糊儿才刚干了没一会儿,少梁还在那儿吧唧吧唧地啃饼子呢,村长老伴儿就给他端来了一大盆儿熬好的的蒲公英水。 少梁喂饱了肚子,就着一大盆儿的黑水儿,洗了个热水澡。 当然,红疹子是没有消下去的。 那就继续换方子。村长也铁了心了,反正偏方那么多,抓紧时间一个一个试。 于是整个上午,少梁就试过了涂着香油太阳晒,抹了泥巴喝苦瓜汤。最后苔藓也抹过了、米汤儿也泡过了,不管村长一家怎么换着花样折腾,反正红疹子是弄不掉了。 红疹子掉不了,他自然就不能再出去锻炼了。 而另一头呢,克生就没这么老神在在的啦。 刘长脸先押着他跑了五千米,然后也不顾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直接让他原地立定,重复了一遍昨天学的军体拳。 剩下的时间,刘长脸就把克生当成了沙袋,把他在晒谷场上摔来摔去好些回,当然,搏击练习的地方用厚稻草垫着,光疼不受伤,所以刘长脸就没有手下留情。 晒谷场上有好些老大娘们在干活儿,这会儿看着个黑脸汗子在摔打自己的儿子,一个个地在边儿上指指点点,心好的就在边儿上大声叹气,说着可怜可怜,但就是没人上前阻拦。 而克生自己,根本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跟刘长脸的对抗上了,甚至恨不能把未来几周的精力都提前预支了。 中拳、躲闪,中拳、躲闪。 躲闪,躲闪,躲闪…… 很可惜,他只有躲闪的意识,没有做出有效躲闪的能力,结果最后练下来,倒是对疼痛的忍耐力增强了不少。 刘长征找了个在一边儿看热闹的老乡,看着克生练拳,自己就又奔着后山的林子去了。 昨天傍晚从王家小院儿里出来之后,刘红征没有回去,而是一转弯儿,直接扑进后山的林子。据他走访所知,张家口村这些天人来人往,任谁也没见过有陌生人。一出手把克生跟少梁绑到树上,做了案又能全身而退,很明显,这个乡下绑匪对村里的情况极为熟悉。 村长已经给村民开过动员会,大家都已经知道看见了陌生人要到村里报告,所以现在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后山林子里边儿的这一片儿地儿了。 刘红征悄然摸到林子边儿上,心里估摸了几条从林子里到王家院儿之间的路线,然后挑了最的隐蔽的一处,一闪身,在一棵不算高大的梧桐树后面潜伏下来。 身后的林子密密层层一直绵延百里,人一旦躲了进去,再想找出来,堪比大海捞针…… 林静风高,刘长脸在潜伏地静静地守了三个钟头。 期间,有一只刺猬不停地在他身后不远的草窝子里抓肉虫,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已经从他身边过来过去了三四回…… 终于,它抓够了吃了,也离开了。 刘红征已经停止了计时,时间对于守候而言,没有意义。 夜鹰叫了不知几回,每棵树影后面都像是有道人影。 刘红征固执地坚守着这个方向,正试图像捡拾撞树的兔子的农人那样,撞一次运气。 他的耐心没有白费,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到了一道人影。 不过,发现黑影人的过程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 一只急速逃窜的狐狸,让紧追其后,时隐时现的捕猎人暴露了行踪。 只可惜,这只狐狸慌乱之下,躲的太不是地方——它刚好看中了刘红征的藏身处,嗖地跑过来时,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有埋伏的猎捕者。 还来不及收住脚步,突然的惊吓使它凌空跃起一尺来高。 于是,刘红征一夜的潜伏毁之一旦——即使只是个小小的异常,却足以使黑影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两人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林子里的气氛刹那间凝滞起来。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出现短暂静止,两人都按兵不动。 但这只是个错觉。 狭路相逢,更奋勇。 手里的兵器替他们出声发言。 在刘红征还没能看清楚对方的面目之前,他先看到了一把刀,一把冲着他斜斜砍来的黑刀。 乌云挡住了月亮,压低的树梢筛去微弱的夜光。 昏暗里,这道自上而下兜头劈落的斩击,不急不慢,不露破绽,仿佛天生会飞的乌鸦,仿佛天然用耳定位的蝙蝠,在这过程中,刘红征看不出任何一点生疏或者急躁。割取生命这件事,杀到眼前的这把刀,不管从哪里看,都达到真正的纯熟。 随刀而至的才是发力突刺过来的黑影子,两米之外,刘长脸好像已经闻到了这人身上的血气。 他还来不及吃惊,整个人就反射般地猛地向背后的树上一扛,借着树身弹力一跃而起,握紧匕首,全力迎击。 匕首磕在匕首上,在黑夜里激出一簇小流星。 一击之下,刘长脸又被撞了回来,后背撞在树上,才没有跌倒。 黑影人也一连倒退几步,眼见自己这一击没能得手,立刻收住了攻势,慢慢地退子半步,紧接着一转身,向林子里撤离。 刘长脸故技重施,又一次借着树身的反弹,握紧匕首迅速扑了上去,黑影子听见耳边的风声,也不回头,就地打了个滚儿,闪开了刘红征的背后偷袭,然后逃进了更茂密的树林子里。 刘长脸当然不能让这人从眼皮底下溜走,调整气息,紧追其后。 追出足有三四百米,结果却被草丛子里掩着的一道土沟绊得一个踉跄,待他稳住重心后,黑影人已经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刘长脸又握着匕首不甘心地在周围探查一圈儿,没能再找出这人行踪。 此时才不过三四点钟,村里已有雄鸡报晓,今天已经不可能再把他找出来。 刘长脸只好出了林子,另做打算。 第六十九章 地里有贼(一) == 下午的训练仍是克生独自一人。少梁虽说仍旧留在村长家休养,但刘长脸瞧着他整个上午都在心安理得地浪费村长家的粮食,就临时给他安排了农活,叫他在村长家里也不能闲着,以示惩罚。 所以,当克生又一次在刘红征手底下给摔打得哭爹喊娘的时候,少梁也在抓紧时间完成他的“家庭作业”。 家庭作业是不别的,刘红征在离开前,往院子里背了三麻包苞谷,当成任务布置给少梁。 少梁必需在他们回来之前,把苞谷面儿全都磨出来,由村长监督着,什么时候磨完,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刘长脸的原话是:“把这两三袋儿玉米都给磨成面儿,磨不完你今晚上就别睡了。” “这哪儿是几袋子玉米,上嘴皮碰下嘴皮,你说得倒轻松。”少梁对着刘长脸远去的背影生气道。 他前两天已经从克生那里听说了,这大麻/包装的粮食,一袋子就是一百斤左右的量。三只麻袋,那可就是三百斤的玉米! “可恶,明明只要拉到面粉厂,一会儿功夫就能磨成面,现在可好,还得让我来推磨。” 推磨这活儿,就是原地转圈圈儿,简单到枯燥,推了几圈儿后,少梁都差点儿吐出来。回头一看,村长可不正坐在窗户边儿上,见着他停下来了,还晃着烟袋锅儿跟他打招呼,叫他别累着了,得空了进屋歇歇。 少梁立刻就向村长发出求救的眼神。 村长已经被首长教育过一回,从思想到灵魂都在深刻反思中,所以就没敢靠过来帮忙。 少梁无奈,只能趁着喝水的时候,跟村长暗示了一两句——我们俩个将来可能要在城里接管个街道办的小蜡烛厂。 蜡烛可是各家各户离不了的东西。听了少梁状似无心的嘟囔,村长的眼睛里立刻就闪出兴奋的光芒,末了,殷勤地给少梁端来一大盆沙瓤西瓜,但就是不说要过来帮少梁干活。 少梁只好一边推磨一边儿啃西瓜,没办法,他干活又慢,任务又重,心里还在担心自己万一真做不完了,刘长脸又把他抓去跟克生一起在太阳底下训练。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倒好,一分钱没有汇来,反而吃了这么大的苦。” 少梁这会儿的苦恼也只能说给他自己听了。 既然不想去训练,那就咬着牙也要磨完,不然自己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小红包,咬着牙又开始围着碾盘打转。 克生的单人训练进行了整整三天,连他自己都明显感觉出自己耐摔了不少。 少梁当然是推了三天的磨,他现在一天磨完三百斤粮食也没问题。 …… 昨夜的交手,刘长脸铩羽而归。 短兵刃对短兵刃,他居然没能在自己的长项上占上风。 但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刘红征自己这些年里随着调动,各个军区也差不多都跑遍了,部队里的训练方式他熟得不能再熟。 而且他还有个习惯,只要到了新的地方,总喜欢跟地方队伍里的尖兵们过过招。十几年积累下来,刘红征只要跟人一过招,那这人是出身哪个军区,他也就看出个七八不离十。 刘首长不管跟谁一交手就能叫出这些人是谁带出来的兵,久而久之,这事儿就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而刘红征就凭着这个本事,不断地往他自己的队伍里挖人才。 至于他自己,虽说不是百战百胜,但也罕有对手,尤其是这几年,已经没人能让他再尝落败的滋味。于是,刘红征就更加急于把这人给堵下来。 细细回想起来,这人的刀法精湛,却心性狠毒,一出手便以绝杀相搏,一击不中立即撤回,尤其擅长隐藏踪迹。 这跟他们平时带兵的宗旨走的不是一个路数,而且身上也没有当兵的气质。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连见多识广的老刘也疑惑了。 虽说没有当过兵,但此人身法之好,即使放在他的部队里,也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顶尖人才。就算没有正规的当过兵,他也必然经过长年培训,难道是潜入境内的间谍?这就更不可能,在张家口村这样的破地方,能有什么可窃取的国家机密? 刘长脸大惑不解。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人为何要把克生跟少梁也牵涉进来。 要说两家的小子前些个日子是犯了点儿浑,可也用不着这种级别的人物千里迢迢地追来灭口。 可若这人不是行伍出身,那自己可想不出哪里还能培养出能跟他战成平手的敌人。 当初被调来管教孩子,他还心不甘情不愿,这会儿他可深深觉得自己这一趟可没有白来。 所以他一有时间,就抽出身来,奔去后山。 三绕两不绕的,终于叫他在地沟子里发现了一处临时营账。 当然,这要是放在别人的眼里,它绝对算不上一个营账。 里里外外只有一块黑乎乎的破布片,胡乱缠绕在树杈子上,看着像是被人丢弃又叫野兽随意拖到后山的烂被套,风吹日晒虫啃鼠咬,就这么静静等着糟朽。 离破布老远的地上能看到一小块焦土,只有经常野宿的人才能认出这里曾经烧着过篝火,三两根尚未完全焦黑的树枝上,还残留着不明显的油迹。 除此之外,其它的一切都与周遭一模一样,再无半点住人的痕迹。 刘红征仔细地在这周围转了三圈,可惜没找见一块吃剩的骨头,所以没有办法确定住在这里的人数。 有人故意掩埋了所有的生活痕迹,为了就是防止有心人的追踪。 刘教头摸了摸下巴,不管这人是谁,都干得相当漂亮,连他自己都没办法从这里面看出什么有效信息,只能说这人甚至比他这个专业人士干得还要专业。 刘教头埋伏在这附近一连守了三个晚上,没有人现身。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机警,这个营地被放弃了。 既然一时抓不住这人,刘长脸就分了一部分的精力来训练克生跟少梁。让他们两个小子学会自救,比教他们什么都强。 少梁现在还不开窍,仗着他老子的威风跟他自己的那点儿小聪明,现在教他什么他也听不到脑子里头去。 所以刘长脸没去戳穿他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小花招,只给他派点农活,杀杀他身上那些懒劲儿。 而克生,一直以来都让他们全家头痛的闯祸精,这几天的表现倒叫他刮目相看。从克生三岁那年抱着他的腿尿了他一裤子起,他就一直在帮他姐姐管教这个不听话的小鬼头。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鬼头一直让他充满了挫败感。从学校到部队,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让克生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稳稳当当,勤奋刻苦。 不知道克生在这个村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刘红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孩子心里悄然萌发,急待破土。这个小子看上去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终于不再像大院里那群整日里只知道东游西荡不能成器的子弟,他好像在为什么东西而努力。 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已经完成了一家人最大的期望。 而刘红征自己,能教给这两人的东西有限,所以他的精力还是放在了抓人上面。 虽然不知道人现在藏在哪处,但只要克生少梁还在村里,那么,这人就不可能离开。刘红征坚信这人还藏在村子附近,所以他不断地在村里村外转来转去,终于,连村子里腿脚不便,常年不出门的老人都熟悉了刘长脸不苟言笑的脸孔。 皱巴巴的字条来自村长老舅家的窗户纸,这倒不算难查。因为好端端的窗户纸给人撕破了一块儿,老头子气愤地跑到邻居家门口骂架,被村长劝了回来。 刘长脸自然也从村长那里知道了这纸片的来历,村长的老舅没有问题,这张纸可以来自任何人家的窗户,只不过他家比较倒霉,离张瞎娃儿家比较近罢了。 除了村里人的努力帮忙,刘长脸自己也在坚持不懈地每天搜山,然而这些天,始终也没能找出那一天跟他交手之人的影子来。 满囤自打看见字条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人时不时地神神叨叨起来。这几天,光是把鸡食错倒进猪槽的事,王氏已经瞧着好几回。 不过,她只当是自个的孩儿这段日子累着了,可从没往别处想过。 满囤不是刘长脸。他对跟踪和寻人的事情毫无头绪。字条不在他手上,核对字迹一事,也是无从查起。 不过既然是针对他们家的危胁信,那这写信之人之前就应该有在他家附近活动过才对。 所以,满囤就想起来前几天在他的田里发生的事情来。 第七十章 大田里玉米一收,基本上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只等满囤抽出手来改造成平整的高地。 唯一的绿色就是零星散布的几小块花生地。 这些花生地可是小四他们眼里的宝贝。对小子们来说,没什么能比嘎嘣脆的大红枣和喷香的炒花生更好吃的零嘴了。 尤其是炒花生,谁家要是种了花生,谁就能经常吃到。一群小脑袋在地边上、房子后面玩累了,聚拢到一块儿,这时候,谁能从兜里头拿出一小把炒花生来,谁就是他们里头最受欢迎的人。 可这事儿满囤是不知道的。 他只知道冬子有时候在外头玩了回来,就会兴冲冲地往他手里头塞一两个带壳的炒花生。 他通常就自己给吃了,顶多夸一句这花生炒得真香,下回你自己留着吃吧。每到这个时候,王冬至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大声告诉他哥: “哥,这是留给你的。” 声音里都透着股自豪,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特别值得夸奖的事情。 这个年头的花生普遍缺少肥料,长得个头很小,也许是用心炒过的原因,吃起来味道却很香。 满囤倒是没去收花生。一来是自己家种的有,二来现在还不到收花生的季节,所以他也没把这样的小事记了心上。 结果有一天,小四又给他塞完花生之后,很乖地坐在他身边儿跟着他剥豆角。剥着剥着,小四手里的活就慢了下来,最后干脆放下手里的活,两手拖着下巴在一脸向往的想心事儿。 咦?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心事儿呢? 满囤就好奇起来: “冬子,你这会儿在想啥呢?能不能给哥说说,叫我也听听?” “唉,”小四先是小小的感叹了一声。 满囤听着这小不点儿在学着大人装深沉,就想往他脑门上弹崩豆,可扭脸一看,小家伙的脸上一脸的真诚,可是在很认真地叹气。 满囤也认真了起来: “说吧,哥听着呢。” 小四接下来的话里可没有一丝的感叹,他兴冲冲地跟满囤提议: “哥,你要不要结婚?” 满囤顿时有种被呛到了的感觉,这事儿王氏都还没跟他认真提过呢,怎么这小家伙会突然要问他这个? 该不会是有人教这小不点儿到他跟前通气的吧? 想到这里,他就不紧不慢地回道: “冬子你说说看,你要不要哥结婚?哥结不结婚可都听你的呢。” 一听他哥这么说,小四就激动起来: “要结要结,最好下个月结。” 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掩饰了一下,学着村里人说话的口气: “这可是人生大事儿呢。” 满囤的眼睛笑着眯到了一起,这小家伙很着急呢,看来今天问的这事儿是出自他自己的主意,他就好奇地又继续问道: “那冬子你说说,你哥要跟村里的谁结婚来着?”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王冬至,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又把头抬了起来: “就跟春丫吧,要不就喜梅。山妞可不行,铁蛋喜欢山妞呢。” 满囤点了点头,他要是能应了这小子的心愿,那他就铁定在这村子里过不下去了。小四嘴里这几个小妮子,一个个的都才*岁的光景,小四自己过了年才十岁,他哪懂什么结婚。 满囤又想了想,前两天村里有两户人家都办了喜事儿,王氏领着小四也去了一家吃喜酒。 酒宴上有什么吸引住了小四? 好像也没什么。村里办事一切从简,大家也只是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自己家现在条件好了,酒宴上的那些荤腥他们家现在天天都能吃着,满囤觉得小四也未必能看得上。 小四今天想着结婚的事儿想到出神,满囤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他又问道: “你为啥想叫你哥结婚呢?” “结婚是好事儿呗。”小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就开始左右乱瞧,语气也不那么肯定了。 “冬子不跟哥说实话呢,哥这心里可不好受。”满囤就故意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ps:我终于完成了心愿,让满囤娇弱了一回。) 小四憨憨一笑,又强调了一遍: “结婚真的是好事儿呢,哥!” “哪里好了?”满囤就问他。 小四就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十几个花生来,仔细地在板凳上堆好,慢慢地数了起来,数完以后很欢快地看着他哥: “哥,你知道花生是哪儿来的么?” 满囤在心里翻白眼,感情是这么回事儿啊。不过看在小家伙这么中意炒花生的份上,满囤决定再耐着性子跟他叨叨几句,就去院子外头收菜。 “花生是哪儿来的呀?”满囤这回问的就有些敷衍了。 “花生是蟋蟋分给我们的呀!” “他哥结婚那天,蟋蟋就找了条裤子,把裤子腿儿一扎,专门的装炒花生。” 小四一脸向往: “这几天蟋蟋一直在给我们分花生吃。” “前天他三堂叔结婚,他又弄到了好多。” “今天把袋子都给我们看了,还让我们一人抓了一小把。” 小四一下子扑到满囤身上,一脸梦幻地说道: “我比蟋蟋高啊,娘还给了我一条新裤子,哥你要是结婚的话,我能装的花生更多!” “这样我可以给春来他们分好多,剩下的拿给蟋蟋他们吃。” 接着小四就小狗似的肯求起来: “他们都拿花生分给我吃了,我没有花生拿给他们吃呀。” 满囤心想,咱们家的炸蚕蛹不也分给他们吃了嘛,不过,话到嘴边儿他又咽了回去。 小四要求的事儿在大人眼里看来都有些天真可笑。 但是小四的眼睛里是干净透明的,他的眼里没有那些你来我往的算计与锱铢必较的交易。 他所要求的唯有一点点可笑的公平。 他的快乐也只是那么一点点可以跟大家一块儿分享的带壳炒花生。 村子里种花生的人家也不太多,即使种了也不是为着拿出来卖钱。所以满囤收的粮的时候就没有收花生。 城里的花生是紧俏的副食品,托一托赵新生的关系倒是可以买来,满囤觉得不划算,倒也往家里捎过一两回,不过只少少的买了三两斤,王氏收了起来,偶尔也炸一小碟出来当早餐。 家里这两人都觉得地里的花生天一凉就能收回来了,没必要再去外头专门买。 结果小四的愿望就这么一天天的热切起来。 满囤摸摸小家伙的头,温和地劝道: “冬子,你想哥结婚了,替大家伙收花生分花生,这很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家的小子连你在内,一共才能结六次婚,你才能收六回的炒花生,但是蟋蟋他们亲戚那么多,一年收的花生也比你多呀,到时候你怎么办?” 小四听了满囤的话,先是反应了半天,然后才跟想明白似的,一脸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是呀,咱家的人不够结婚的呀!” 接着看看自己板凳上的花生,就起急了: “那可咋办呀哥,我可是说以后要还给蟋蟋更多的花生,蟋蟋才让我先抓的呀。” “花生又不是非得结婚才能有啊。”满囤直接指出小四思考方法上的错误。 “可我听着好些婶子在河边聊天,一说做媒的事儿,都会提到你呢,”小四还是不太愿意放弃他的“新裤子计划”。 “娘在咱们家自己的地里也种了花生,等秋上收回来,哥先给你炒上一麻袋。” 满囤就跟小家伙保证。 带壳的花生,他只要出门一趟就能买得回来。可万一小四给大家伙一分,小孩子们说起来,那么自己既然种了花生,又跑到别的地方买花生吃,这在别人眼里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这村里可是有一位不一样的人。 自从刘长脸来了村子里以后,满囤就更加谨慎,能不出村就尽量不出村,少梁跟他聊过,这一回刘长脸就是来接他们回去的,至多再住半个月,他们就得回城了。 满囤有些怵这位刘教头,他觉得这位肯定是个人物,自己要想在这个村子里安生下去,就更加不能露出什么可疑的破绽。不过半个月的时光,满囤等得起。 小四听了满囤的话,立刻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起来: “地里的花生娘要赶着过年前炒熟了拿去镇上卖掉,”小四闷闷道: “卖不完的才给我们吃。” “可过年的时候蟋蟋他们都不缺花生吃呀。” 满囤这时候才知道这小小的带壳花生的份量来。 他能精准的称出这每一粒花生的重量,但他一直以来,都没能正确的估量出带壳花生在他弟弟眼中的重量。 第七十二章 自从那天下午小四盼结婚的事件后,这几块花生田在满囤眼里,就特别的有份量。 满囤隔三岔五的就用稀释的鸡糞水给花生田里施一次薄肥。爱往地里钻的蝼蛄什么的,每天晚饭后全家齐动员,都要来捉上一遍。捉回去的虫子拿去喂鸡蛋,家里的母鸡添了这么些鲜活的饲料,下蛋也勤。 满囤已经郑重跟他弟弟承诺,等新花生收回来了,一定劝王氏不要卖掉,全都留下来给小冬子炒了吃。 当然,为了种好留给他弟弟们的零食,满囤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劲头来,就是对待萝卜缨子,都不像种花生这样兢兢业业。 所以花生地一有异常,满囤马上就发觉了。 尽管清点地头的时候,没有见着被拔到地边儿上的花生秧子,但他在田里头捡着了两个新花生壳! 刚被剥开的花生壳,内里还有白白的厚瓤,里头白嫩的花生果才长出一点点来,离能吃还有一段时间。 这是谁干的! 新花生还不成形,满囤自己都不舍得拔花生出来看情况,结果居然就有人替他这么干了。 满囤往四周打量了一番。 新扎的篱笆密密实实,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 地里的花生秧子也都整整齐齐,没见着哪里缺损了一大块儿。 但满囤手里的两个花生壳就是证据。 有人在偷他的嫩花生。 不是野猪,不是兔子,不像刺猬,也不是野獾。 这两片儿花生壳明显是被掰开的。 他家的地靠着村后头,离谁家也不近,不可能是村里人专门过来揪他两个花生。再加上花生地边儿上又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篱笆,篱笆里面又夹了一层本打算围鸡圈的铁丝网,那叫一个刀砍不进,水沷不入,根本就没有半点破绽可寻。 满囤想了半天,对了,是野猴! 这边儿上靠着山,地里要是有新鲜的东西,也会吸引个别的猴子下山来捣乱。 不过,下套是套不住野猴的。猴子天生有灵性,成年猴的智商相当于3岁小孩子,加上攀上爬下身体灵活,倒是有可能翻过他的篱笆。 可能真有哪只猢狲跑进了他的地里,偷拔了一棵花生,许是掰了一看还不能吃,又跑走了。 既然这么贪吃的话,就给这猴子下个陷阱瞧瞧。 “要是叫我抓住了贼猴,”满囤想: “我就敲了你的脑壳,来用滚油烫你的猴脑,让你这满身猴毛的畜生也跑到俺家的田里当贼。” 当下,满囤就借了个活板儿的陷阱,把小四的那一小把花生给放到里头,没办法,猴们很精,不带壳的花生它们不一定放心偷吃,但带壳的一定不客气。 隔天早上去看的时候,满囤被震惊了。 这猴来无影去无踪,还避开了王家的机关,活板儿的陷坑压根就没被触发,还把坑里的炒花生全捡走了。 这可把小四给气坏了,这花生里头可有他一份呢! 呀呵,这猴难不成还真通了灵,天生就会拆解机关?满囤也生气。 “哪怕你是个孙悟空,咱这儿还有土□□呢!”满囤一怒之下,就又想着寻把□□去守到地头上了。 结果吃饭的时候,小四一多嘴儿,地里有贼这事儿就叫王氏知道了。 王氏也生气了。 “咱们这都是种地的人家,地里的东西,只要不浪费,摘走一把两把的能有什么可计较的。” “娘不许你们去摘别人家的,是因为怕你们不劳而获惯了,容易学坏!” “娘多咱教你们这么小气,把几根菜叶子看得这么紧?咱们家就这么点儿出息?” 满囤心说,娘你可猜错了,这翻进咱家地里的根本不是人。你孩儿布下的篱笆那可不是装样子的,除非有人能跟自己一样有个空间,不然根本过不去。 至于这猴嘛,满囤也觉得自己不一定有办法打中,不过也不能让这东西好过。眼珠子一转,满囤就又有了个主意。 从灶房里取了一小把花生米,满囤拿辣椒粉加面粉和成糊,把花生米给裹了,炸熟出锅。 辣椒在锅里这么一炝,辣味就冲得满屋子都是。他跟小四两个人窝在灶房里,给辣得鼻涕直流,咳嗽不停。 用过的锅刷了两三遍,等中午吃饭的时候,炒出来的菜还都跟川菜似的,吃得一家人都嘴角通红,倒吸凉气。上厕所时就更是*。 王氏也给辣得够呛,瞅着拼命灌凉水的满囤,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儿要被你这损小子给整了……” “瞧你干的这事儿,不就是拿了地里的东西回去,犯得着这么阴损,真是个臭小子,爱干缺德事儿。” 当然,王氏也就嘴上训训,可没拦着他。倒不是她默许了满囤的作法,而是这加了料的花生豆看着跟泥丸子似的疙呖疙瘩,任谁也不会想要吃点儿尝尝。王氏看着满囤的劲头这么大,也不忍点破了让他不开心。 满囤就心满意足地把加足了“料”的花生豆投进了原来的陷阱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假满囤就转到了这片儿花生地上,一伸手,先从篱笆上抽出一根长竹竿,左脚后退一步,双手攀着竹竿一点地,整个人就凌空飞起,跃过了一人多高半米来厚的加强版的篱笆围墙。 == 满囤一直没有抓到地里的贼,不过除了那两个花生壳,他的地里也没再发现丢过什么,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但现在,他又把这件事情重新拎出来,细细打量起来。 满囤记得那一天,刘红征专门来看他的蓄水池。当时,他正站在梯子上往水池顶上爬,亲眼见着刘教头轻轻一跃,靠着腿劲儿直接蹦到水池顶上的。 当时还把他吓了一跳,他还特意留心看过刘教头穿的鞋子,普通的解放鞋,里面不像是能藏得下强力弹簧的样子。 原来这种像运动员一样强悍的人不一定只生活在体育馆里。 所以满囤就开始怀疑。也许出现在他田里的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只运动员…… 唉,毫无头绪的猜测真让人心烦意乱。 当然,觉得每天都过得心烦意乱的可不止王满囤一人。眼下,如果让少梁来评价谁是张家口村最烦心的人的话,他会觉得自己才是真正不幸福的那一个。 一连几天,刘长脸就只带着克生出门训练,晚上才让克生鼻青脸肿的回来。出乎他意料的是,克生都给折腾成这个样子,却没有一句报怨或者诅咒。 少梁当时就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代替了原来的克生。他眼前的克生不对劲儿了。 他们两人出生在同一家医院,躺在同一间育婴室。 在他们还是两团被人抱来抱去的肉团子起,两人就已经开始同吃同睡,在一个澡盆里洗澡。 少梁全天下最了解他的人莫地于克生,克生也认为只有少梁才是他亲兄弟。 一连十几年,他们连吃的饭都是一样的,不是你家阿姨烧的饭,就是我家阿姨烧的饭。 如果哪天两人的饭都特别难吃,那就说明要过年了,阿姨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做饭的事儿就落到了代班的小兵手上。 甚至有一年过年,屋里只有三口人。克生、自己跟一个新兵。 新兵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做的饭跟他的脸一样生。 克生用筷子扒了两下,没说什么,低头吃了。 少梁做了做心理准备,没有胡闹,也低头吃了。 因为他懂克生。 他跟克生都是一种人。 如果屋里还有第四位能烧饭的人,他们会立刻动手掀了饭桌,摔了没油没盐的夹生饭。 但是没有人。 除了军营外鬼哭狼嚎的西北风,他们没有选择。 用来惩戒他们的屋子里有三个人。 新兵是看守兼伙夫。 他们两人因为结伴闯祸,要被家人丢在这里喂狼。 闯祸的其实只有克生一人,但少梁也承担了下来。 他宁可跟克生呆在西北军营里受苦,也不想回家里过年。 只有他们才是彼此的家人,哪怕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他们两个也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但是今天的克生不一样了。 少梁觉得有点心慌,但很快就化成了胸口的不满,他踢翻了一凳子,冲克生生气道: “你干什么死气沉沉的,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我不去训练,是要想办法把刘长脸给调走。” 克生好像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少梁说道: “我很快就可以打败他。” 说这话的时候,克生的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 “我今天差一点儿就可以踢中他的下巴。” 他抬手比划了那么一下:“就差那么一点点。” 少梁觉得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叫他难受。 他看得出来,克生在兴奋。都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但眼里闪出来的都是快乐的光。 就是这样。就是这么不对劲儿。这不像克生。 少梁心情降到了谷底。 克生在兴奋什么? 他不懂。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刘长脸这一次来村里简直糟糕透了,他把克生就那么直接一下午一下午地喊了出去,不知不觉间,他唯一的兄弟也要离他越来越远。 第七十二章 少梁心里老大得不得劲。然而他身上的红疹子就像专门跟他做对似的,在他还没能想出解决刘长脸的办法前,就已经慢慢的结痂、淡化、褪去,把村长高兴得跟啥似的。 倒底是因为村长家的偏方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天天流汗干活提高了抵抗力?少梁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之后那几天里不管他怎么努力往身上抹生漆,过敏的症状再也没能出现。 红疹子出不来,即使聪明如王满囤,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柱子虽说又找来了不少生漆,可惜现在没有用了。 出疹子唯一的好处就是躲过了刘长脸密集训练的那三四天。这几天,刘长脸已经没空抽时间再教他学拳了。克生被指派成了他“师兄”。 少梁还在生克生的闷气,只有刘长脸在场的时候会跟着克生一起跑跑操,刘长脸前脚一离开,少梁后脚就开溜。 当然,不论怎么溜他也溜不出村了。不用刘长脸明说,村长也把自行车看管了起来,而且只针对他跟克生。 所以他溜哒来溜哒去,就又溜哒到了张瞎娃儿家的大树底下,一边绕圈儿,一边儿使劲儿往树上瞅。 只是这一回,树上可没人。 少梁的心情就更坏了几分,妈的,自己上这人的当了。 当初他跟克生大中午的饿着肚子跑步回来的时候,两人就商量着怎么劝说刘长脸早点回去,顺便叫他把家里给的钱拿出来。 少梁是知道他大哥的,他大哥这人从不在用钱方面苛待他。即然刘长脸过来了,那他准保也带着钱。 可是现实情况是他们俩个谁也不敢管刘长脸要钱哪。 当时正好张瞎娃儿一家都出门了,若大个院子里就他们俩人,于是两人抱怨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这个臭黑脸真是阴魂不散,咱们都躲到这破地方来了,还能再遇见他。” “他不是要往别的军区调了嘛,怎么这会儿还有功夫来看着咱们?” “得想办法把他赶走,不然这些日子就轮到咱们倒霉了。” “谁叫你没事儿要往家里发什么电报。” “我能知道我大哥会派他送钱来?” “这回可真完蛋了……” “赶紧想办法吧……” “办法有一个,只看你们有没有胆。” 然而就在他们越说越激动的时候,第三个声音出现了。 一开始,两人都给吓了一大跳。这简直是白日见鬼,空荡荡的大院子里,突然间就多出一个声音来,还看不见正形。 愣了一下之后,克生首先反应过来。他用手指头朝上指了指院子中间的大树,两人壮着胆子抄起了铁锨,走到了树底下。 这会儿太阳正毒,往上头看去,只能看着一圈圈刺眼的光晕。明知道树上有人,但两个人都不会爬树,也没奈何。 但这树上的人一开口,就给他们俩出了个管刘长脸要钱的主意。 少梁听了以后相当振奋,立刻就去屋子里找绳子。克生心里还有那么点儿怀疑,就仰着脖子朝树上问道: “你听着不是村儿里人哪?” 少梁已经叫刘长脸折腾得快要虚脱,听了树上这人的主意,就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免了下午的训练,干啥都成。这会儿已经拿着扫帚开始来来回回的打扫地面儿了,听着克生在问那人话,生怕克生问多了人家不肯再帮忙,出声阻止道: “不用问,这人八成是满囤找来帮忙的伙计。” 树上人听了这话,也不否认,只低低笑道: “我倒是跟他坐的一条船。” 于是克生也放心了。 两人就拿绳子把自己给捆树上了。 树上的人见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从树上轻松跃下,朝着两人的后脑勺一人一个掌击。 两人眼前一黑,谁也没能看清楚这人的长像。等醒过来时,才发现身上的绳子被人重新捆过一回。中间少梁想上厕所,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里面脱身出来,只好专心等刘长脸回援。 刘长脸太熟悉这两个天生会捣蛋的货了。所以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他们的话,而是先要给他们点苦头吃。然而正是因为太熟悉,刘长脸才放松了对两人的问讯。 刘长脸没有看错,这两人确实骨子里确实流着军人的血,虽然被他又吓又罚的,但两个人都没有说出这件事的真象。 刘长脸有些小瞧他们了,罚他们做的不过是五十个俯卧撑。对曾经的他们而言,五十个俯卧撑能要了命,但现在两人已经在地里吃过苦头,体力也跟得上趟,真要咬咬牙,全做完了也不成问题。 再加上他们对刘长脸也熟悉,少梁跟克生很有默契地表演了二十几个变形的俯卧撑,然后往地上一趴,就过了刘长脸一关。 后面的事情也就那样了。 但少梁已经试探过满囤,满囤除了让柱子帮他们找生漆,别的事儿根本没空管。 现在他们把这办法也试过了,却压根不知道树上的人是谁。 少梁这会儿也只能找着一棵树就使劲的往上头瞧,万一那人还在的话,也许他能再拿出个办法来。 == 满囤跟刘红征的看法一致,他也认为这写敲诈信的人应该就藏在后山的林子里,但是他不敢一人进山,所以暂时借了少梁的望远镜,坐在他家的院子里,有空的时候就使劲往后山瞭望。 这一望之下,他就有了发现。刘红征居然不断地经过他家附近的小路,往山里头跑。 于是,满囤就专门找了一天时间,牵着他家的大黄狗等在路上,然后跟刘红征一起,搜起了林子。 当然,这一天进山的不止他们俩人。因为少梁克生他们也都跟满囤说好的,所以村长叫了五六个组员,跟着他们都一起进山了。 满囤提前把家里的小萝卜头全都安排去了老田那里,自然也用不着担心家里,这会儿跟着少梁克生他们一队,走在队伍前边。 刘红征带着另一队人走得是林子的另外一边。无论哪边儿有发现,只要打个呼哨,两支队伍就能呼应。 这次进山也是打着抓贼的名义,村长只说有个专门偷村里自行车的贼躲进了山里头,大家要想保住自行车,必需把这贼给逮起来。 这当然是犯了村子里的忌讳了,一说抓贼大家都热情高涨,完全没人去思考一下这人偷了自行车为嘛还要往林了里躲。 队伍走走停停,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搜索得非常仔细。 然而这么一走,满囤倒是看出点儿问题来。 这支队伍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四周的林子里,不少人都希望能再找出一辆自行车来,只有少梁跟克生的眼睛却总往树梢子上瞅,尽管他们的动作也很隐蔽,但在对比之下,却很是显眼。 满囤还不知道关于纸条的内情,只是这两人的举动实在反常,叫他不得不留意。趁着中途休息的空档,他就走到柱子身边,借着递水的功夫,跟他嘀咕两句。 很快,柱子就把水壶带到两人身边,接着就打开了话闸子,跟他们闲聊: “我说你们俩,这又不是头一回进山打猎,怎么今天一个个的不往树洞里瞧,专门抬头看天?天上有啥嘛,你们可别走路不看着,再给绊到沟里头。” 少梁没吱声,克生这几天学会了打拳,说话就很有些底气: “队里这么多双眼睛,找人的事就归你们了,抓贼的活儿交给我们。” “你可别吹牛皮不打草稿,到时候掉沟里还得让我们去救。” “咱们抓的是贼,又不是来打兔子,哪个贼会笨到大白天窝在草丛子里。”少梁当然还仰着脖子在打量着树梢,这会儿就很自然地回了句嘴。 “瞧你说的,贼又没长翅膀,还能飞到树上不成。”柱子也乐了。 满囤听了这话,心里突然起了一道闪电,啊,原来如此! 他自己在家里冥思苦想这么多天,也没能找出这人倒底是如何打探到自己院里的情况,现在听柱子这么一说,加上少爷帮这两人的反常举动,他就想到了自己家院子里的大梧桐树来。 一家人天天在梧桐树底下吃饭乘凉,从来也不会有谁特意去抬头看一眼树上的情况。 可万一这树上就有人呢?那他们家里里外外的情况还不给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这树上肯定是藏过人的,不然为什么克生跟少梁这一路上旁的不看,专门盯着树杈看。 满囤心里就对刘红征有了那么点儿不满。一起出来搜山,怎么还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只把这要注意的地方讲给克生少梁两人听? 第七十四章 满囤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也没说什么。树上的情况既然由这两位察看着,他也用不着当这第三个仰着头的人,于是只紧紧跟着大黄狗,重点注意着脚底下,免得绊着草根树枝。 大黄狗三转两不转的,把他们带去了早先刘红征发现的那处营地。 刘红征当时在营地边上守了整整三天,结果一无所获,干脆把营地里仅有的东西聚拢到一块儿,一把火烧了。 现在,满囤他们看到的就只剩一堆黑色的残烬。 满囤把那张写了勒索信的纸条放到黄狗的鼻子底下,黄狗嗅了嗅,打了两个喷嚏,另外换了个方向,很快,把他们一行人领到了另一处营地边儿上。 这边儿的营地看上去更是简单。地窝子里有那么个小树丛,里面清理出来了一小片儿地方,外面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营地里头摆着个由三块砖头垒成的小灶,半人高的树枝上扯了一根晒绳,别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晒绳上挂着一串串肉干跟六七张大大小小的毛皮,让人知道此地有人在住。 满囤本来还想着叫大家保持此处的原样,不要乱动,以免打草惊蛇。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吭声,随行的老乡们就动手把晒绳上的东西摘了下来,你一串我一串地分光了。 柱子手快,自己拿了一张狐狸皮,把另一张更大的皮子塞给满囤,高兴道: “这个好,你收着!这么大张的狗皮子,做成褥子垫床底下,冬天躺上去保管能热出汗来。” 满囤这会儿再要出声阻拦大伙,明显已经来不及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皮子,他就觉得这抓人的事情有些棘手。光靠着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抓住这个人。 满囤张了张嘴,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边上就有老乡接腔了: “啥狗皮子,没见识的小毛孩子,净说些个叫人笑掉大牙的话来,这眼看着是张狼皮子么!” 在那边儿背着身子收肉串的老贺听见了,立刻反驳道: “你听他吹牛,你们见天都来这边儿种地,多咱见着有狼了?” 柱子听了,马上插话了: “就是啊,咱们这后山好些年都没见着过狼了。” 第一个开口的老汉就急了,指着满囤手里的土褐色皮子直嚷嚷: “你们自己看,自己看,这倒底是狗皮子还是狼皮。” 几人围过来一瞧,也都嘬着牙花子,惊讶起来: “没错没错,是狼毛。” “好皮子咧。” “娃儿,拿去好好硝一硝,给你娘做个褥子,天冷了垫着可美咧。” 满囤倒是希望它真是张狗皮。 如今拿着这张儿狼皮,他心里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诚如老乡所言,靠近大田这边儿的林子附近确实没有野狼出没。 所以,想要想打到野狼,只有进到更深更背人的林子里才行。 更深的林子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这贼既然敢进山打狼,就说明他本身就有一身好本领。这么一来,要捉他就更难了。 有那么一刻,满囤甚至动了干脆搬家的念头。 等刘红征带着另外一队人,听着声音搜过来的时候,这边儿上除了踩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脚印子,已经再找不出别的有用信息。 刘红征看着呆立在一边儿的满囤,又瞅了一眼被他拎在手里狼皮,点了点头。 满囤心里叹气,要想抓住这个人,非得跟刘长脸联手才行。当然,联手自然也有联手的办法。 最后,这么兴师动众地一次大搜山,除了又发现的那个小营地,再无其他收获。村民们没有收获,只好扫兴回家。 == 满囤回家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做了防攀爬的护网。先是在树干离地面两米处钉上了一圈儿的钉子,然后用带刺的铁丝网向外围了二十公分。 王氏看着满囤往自家的梧桐树上钉钉子,也怪心疼树的,不过家里现在是臭小子说了算,王氏听说这是网是专门钉上,有用处的,也赶紧来帮她儿子扶梯子。 满囤先杜绝了有人爬到树上监视他们家的可能,然后转身去找了刘红征。两人坐在屋里密谋良久,方才各自离去。 几天之后,满囤终于等到了他要的天气。 这天天气异常闷热,晌午过后,天上的乌云就聚集起来,打北边卷过几阵大风,紧接着远处的云堆里就传出了几声闷雷。 晒场上这会儿就热闹起来,大家伙都抢着往家里收粮食,不多会儿,连人带粮都撤得干干净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突然间白光一起,一道闪电通天惯地,之后不消片刻,就听得平地里一声炸雷,正好像是从人们的脑门儿顶上响起。 狂风夹着凉气,吹得树技乱摇,树叶子四下抖动。 两三阵风之后,叭嗒叭哈嗒的雨点子紧跟着就甩了下来,砸在地面上,落出来一层小土坑。还没等这点儿泥腥气散开,急雨就哗哗而至。 起先是白亮亮的雨条,很快雨就下得跟拿水盆子往下倒似的,水汽蒙蒙。 一层厚厚的雨幕笼罩了整个村庄。 村民各自站在自家屋檐下看雨,鸡鸭都已回到窝里。 整个村庄被冲刷出一条条的小水沟。在暴雨中,村里人的耳朵里就只剩下哗哗哗的雨声。 王氏跟孩子们都在屋子里歇晌,只有满囤一个,跑到了他家后院。 后院的篱笆墙外就是蓄水池。 满囤借着这场大雨的掩护,先把蓄水池里的水全都收进空间,然后开始往蓄水池里塞上稻草跟干柴。 蓄水池里空气潮湿,满囤好不容易才把火点着,很快,干柴也被引燃,火势旺了起来,从蓄水池的上方直接冒出滚滚浓烟。 天上浇着雨,下头着着火,雨压火势,火苗没能窜出池子,但有源源不断的浓烟滚滚而出。浓烟被雨水一打,扩散的范围也非常有限,但朦朦胧胧间,还是罩到了王家小院儿的灶房上头。远远地看上去,就好像王家小院着火了似的。 这就是满囤所要的效果。 浓烟冒起三分钟后,后山就隐隐传来一声闷雷。这声闷雷就像一个成功的信号。满囤立即将火堆一灭,整个人迅速地冲进大雨中。 大雨磅礴,半空里并没有惊雷落下,只不过隔着重重雨幕,人们听不真切,才会把刚才的动静当成闷雷来看。 满囤自然不会听错后山传来的动静。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他向着枪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后山那边,一时间雷声急如鼓点,轰隆不断。 刘红征身上披着的蓑衣已经破了个口子,雨水轻易地打湿了他的衣服。他趴在自己的隐蔽所里,把手上的□□架得稳稳当当,每三次呼吸,开一次枪,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开枪频率。 雨幕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对目标的判断全靠经验。 刘红征把枪拿得很稳,可惜,他的目标也有把枪,还比他瞄得更准。 两人已经对射了几个回合,对方的反击猛烈,而且有一发子弹就擦着他的右肩飞过,把他的蓑衣打坏了一片。 “好家伙。” 刘红征自言自语了一句,继续上膛,瞄准,继续扣响板机。 雨下得正大,二十米外树影模糊,五十米外全是水雾,刘红征守在狙击点,当他扣响板机,让第一发子弹出膛时,那道人影离他所在地大约有六百米的样子。 打第一枪时,刘红征放低了枪口,尽管人影是冲着山顶小院的方向,但距离太远,视线模糊,他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那就是跟他动过手的人。 但接下来,突然两道爆鸣声在他附近响起。刘红征错愕之下,足足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居然在向他开枪还击。 这回刘长征就安心了,有枪,那么那人肯定就是来历不明的犯罪分子了。他定了定神,冲着亮过火点的地方再次射击。 立刻,还击的子弹向他的藏身处呼啸而来。其中一枚几乎打在他的脑袋上。 电光火石间,一轮对射已经完成。 刘长征一共打出四发散弹,对面的人回击了七发。 大雨增加了瞄准的难度,刘长征居高临下,占着地利与天时,但他却从来没像这次一样,头上顶着巨大的压力。他死死地盯住凹地里的一团黑影,手边放着将近三十枚散弹。 他果断放弃了攻势。 对方的枪法远在他之上。从遇袭到还击,对手在不断地给刘红征制造困难。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并不是瞄准这人不停开枪,而是要封住他的退路,让他不能退回到树林里。 一旦雨势稍停,他这边儿还有地理上的优势。 不过,从第二次开枪起,刘红征就明白,自己已经藏身的方位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 这是场好雨。 如果不是这场雨,那么刚才挨枪的就不是块破布,而是自己的脑袋。 “好家伙。”刘红征稳稳地压弹上膛。他的手边儿还有十五枚子弹,对面已经不再开枪。 雨下得正紧,好几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刘红征盯着对面的黑影,对面的人正窝在凹地里一动不动。山上冲下来的雨水形成小股细流,渐渐地冲进对方躲避子弹的低地,他要么拼死突围,要么就被雨水困在那里,束手就擒。 刘红征握紧了枪筒。一丝不安在他心底扩散,瞬息间就压过了整个山谷里的雨声。 砰嗵、砰嗵。 肠胃在不知不觉中揪到了一起。刘红征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稳占上锋的时候,出现这么强烈的危机感。 对手是个比他还会用枪的人,拿着比双筒枪还要顺手的铁家伙,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风卷着雨水刮到刘红征的脸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凉意渗到了他的后颈。 一场雨的时间太长了。 拼了! 他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向凹地方向冲去。 黑影仍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上当了,这人已经脱身! 刘长征定在原处,他已经感觉到身后朝着他瞄准的黑洞洞的枪口。 不用说,这人已经抄到了他的身后。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轰隆巨响,地面跟着轻微震颤。 这是死亡的声音。刘红征的身子晃了两下,然后,他觉得自己再也站立不稳,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地面仿佛裂开了口子,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下去。 一生的时光太短了,这场雨还没有下完。 生死之际,刘红征把心一横,拔脚向前奔逃。 隆隆声一直追着他,直到二百米外才停止。 当他回头望去时,才发现半个山坡都滑倒下来,自己之前藏身的地方已经完全被埋在了数百吨的泥沙下面。 “哈,哈哈。好家伙,差点儿把我也埋了。”刘红征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刚才的慌乱之下,他把双筒枪也跑丢了。 长吼一声,刘红征拣了根树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村了。 在王家小院里,满囤正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双手。 “我杀人了。”他木然地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 “我把石头堆倒在那贼的头上,亲眼看着他被裹在泥石流里,给埋到了林子边上。” “我杀了人。” “但他罪不至死。” 第七十四章 雨过之后,土路成了烂泥,到处都是一摊一摊的水洼,根本下不去脚。直到第二天太阳把路面又晒硬了,后山才进得去人。 刘红征就是第一个赶去后山的人。 刘长征做为唯一的生还者,亲眼见证了这场毫无征兆的泥石流。 此时,后山的树木经过雨水清洗,山色一新,空气湿润,完全找不出一丝昨天厮杀过后遗留下来的火药气息。 但眼前的宁静却不能抚平他昨天生死一刻感受到的惊心动魄。 刘红征觉得这一辈子恐怕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了。他亲眼看着不过短短几秒之间,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雨水夹杂着石块和土壤,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冲出近百米长的距离,所到之处,一切草木尽毁,沟沟坎坎全被埋平。 泥石流一路冲刷到林子边儿上,才算停住。 昨天与自己交手之人就站在泥石流经过的道路上,现在已经深埋在上百吨沙石之下,彻底从村子里消失。 “可惜了。”刘红征蹲在泥石流形成的缓坡边儿上,默默抽着烟。 这场泥石流正好堵住了林子西侧的一条羊肠小路,如此一来,往林子里去的小路就只剩两条。村里人平常都不往进林子去,所以大伙看着从山上下来的泥沙,尽管也吓了一大跳,但左右看看,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又都放松起来。 这会儿三三两两的站在路边儿,口中聊的最多的还是这场大雨,以及家的粮食有没有及时抢回家里,谁家的房子漏雨厉害,得赶紧喊人来修之类的琐事儿。 村长往这一夜之间形成的土堆上洒了一碗白酒,念叨了两句让土地公息怒,继续保着村子平安的套话,就带人回去了。 林子里又没有庄稼地,正经的路也没一条,泥石流冲到哪儿,不管对谁来说,其实都无所谓。村里是没功夫去组织人手清理被埋的地方,所以一切就按老天爷的意愿,顺其自然。 于是这场雨跟这次泥石流的事儿没两天就从村里人的记忆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红征本来还打算过来找找自己弄丢的□□,不过天晴之后看着被埋的大半条沟,想想自己一天前躲着的那棵树,现在就压在上百吨石头下面,一时间也是脊背发凉,遂即也打消了挖枪出来的打算。 满囤冒雨回家之后,就再也不能合眼。活生生的人一瞬间被泥石流吞没的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亲手制造了这场泥石流,瞬间杀死了一个无从知晓来历的活人。 内疚与痛快同时撕扯着他的内心。 他因为除去隐患而安心,又怀着对死者的愧疚而倍感煎熬。一晚上,他再没有一刻的平静,一心只想着第二天要找个没人的时候,去把山上下来的泥石给收了,再把那具尸体好生安葬。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就昏昏沉沉地卧床不起了。 满囤浑身胀痛地躺在床上,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嘴巴里呼出的气干热的不行。王氏一见儿子淋雨发了烧,二话不说,先给他灌了一大碗的姜汤,叫他捂着发汗。 躺到下午的时候,身上的高烧还没褪去,王氏就着急了。 自己儿子平日里担水砍柴,下地喂鸡,欢实得很。这会儿看着蔫头蔫脑地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嘴唇爆皮,王氏这心就跟放在火上煎似的。 搭在三儿头上的凉毛巾换了一回又一回,可就是不见小子的体温降下来。 王氏生怕把儿子的聪明脑子烧坏了,匆匆忙忙跑龚大厨家,借来一瓶去湿邪的药酒,然后掐着满囤的嘴巴,给他灌了一小碗。 *辣的烈酒下了喉咙,满囤很快就醉得不醒人事。 王氏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孩儿喂了药酒不但不好,反而就这么烧得抽搐过去,一下子慌得六神无主。小四已经跑去喊人了,没多大会儿,老大春生就奔了过来,他媳妇丽红跟在后头,领着个穿着黑褂子系着黄布条的神婆。 村子里没有正经医生,巫婆就兼顾驱邪跟看病。 老神婆只说这孩子是雷雨天里冲撞了山神,受了惊吓,先在屋里四角斩了小鬼,又烧了黄裱纸,兑了神符水。 往满囤嘴里灌的时候,小四一个劲儿的嚷嚷着:好脏好脏,还是找刘教官来看看吧。 结果老太婆生怕遇着了刘长脸,心虛之下,一碗符水抖抖洒洒的,也没能灌到满囤嘴里。 当然,这符水本来也没多少用处,老神婆神仙王母的请了两句神,收了王氏的谢礼,就快快地走人了。 能使的办法都使过了,王氏愁容满面的守了满囤一会儿,叫冬子在边上看着,又赶着做活去了。 满囤本来昏沉沉地一夜没睡,这会儿烈酒下肚,倒是完全睡倒过去。一觉睡到太阳下山,红霞满天,才又转醒过来。 醒来时身上已经退了烧,穿的衣服上都是汗,这会儿贴着皮肤潮乎乎的,但身体松快很多,一天水米未进,他饿了。 满囤就踱到灶房里找吃的。这可把王氏喜坏了,急忙喊春来雨来去菜园里摘菜,也不管这会儿已经过了晚饭,扭身去宰了一只母鸡,专门给三儿炒了一大盘肉菜。 满囤浑浑噩噩地坐在饭桌前,嘴里胡乱嚼着饭,胃里空空的,却好像塞了一只透明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让他心烦。 半夜里,满囤突然就不敢出门了。直到第三天的中午,他才强打精神去了后山。 后山的变化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当时,他只借着地势,把空间里的石头跟蓄水池里的水一股脑的全丢下了山,没想到这小范围的人造泥石流在暴雨天扩大了规模,呼呼啦啦带动一片山体滑坡,生生又造出不大不小的一片缓坡来。 这人是挖不出来了。 满囤远远地看着,心里有鬼,也没敢在此地多呆,就拖着脚步回家了。 一进院门儿,正好看见王氏正在太阳底下翻晒那张灰狼皮,满囤只觉得那张皮子上好像有鬼附着似的,露着一股阴森的煞气。 这老大一张好皮子,想要劝王氏丢掉,也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是个皮都被剥了的畜生?满囤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过还是转了个弯,远远地绕开了。 当天晚上,家里那九只已经长大的小兔子突然变成了八只,有一只丢了。 小四把消息说给满囤听时,他也只是点点头,叫小四不要声张,丢了就丢了吧,兔子以后还会再生。 与满囤突然的消沉相比,少梁却开心了不少。 自从那天暴雨过后,刘长脸就沉着脸盘算着要离开了。克生这些日子跟在刘长脸后面,让少梁极为不爽。 只要刘长脸一走,张家口村就还是他们两个的天下,少梁这会儿就只差没拎个喇叭跑村口去唱“解放兵的天,是明朗的天”了。 当然,他高兴得太早了。 刘长脸走之前,可没打算让这两人太轻松。既然两个小子现在在村里没什么危险了,那就得好好体验体验生活,把前一段时间玩野的心都收回来,不然他俩再回去就更无法无天。 于是,每天的训练停止了。两人在刘长脸的带领下,全天候地跟着老乡们干农活。 农活里面,刘长脸尤其热衷帮人打扫猪圈。 两个小子就不得不忍着恶心,挥着铲子铲猪屎,然而每每这种时候,刘长脸就远远地站在边儿上,看着他们干活。这比铲猪屎还让少梁恶心。 当然,刘长脸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每逢刘长脸去镇上发电报的时候,或者去别处替村长办事、不得不放任两人自己呆在村里的时候,他就把会把这两人拎到利民砖窑厂去搬砖。 搬砖在少梁眼里是仅次于推磨跟铲猪屎的苦活,但也有点儿好处:喜宴就在窑厂上班。喜宴因为感激他们两个,只要见了面儿,就会不停地跑来给两人倒水,帮他们干活。喜宴热情的态度多少给了少梁一些安慰。 当然,有喜宴在窑上的大力介绍,少梁他们很快就跟一帮搬砖头的年轻人熟悉起来。一大伙人哄来哄去,倒也热热闹闹。 满囤因为不得不动手杀人而日渐消沉,但日子不等人。生活还得继续,地里的活也不会因着他满心的负罪感而减少半分。 就在他计划着趁刘长脸不在村里,好往城里去的时候,喜宴跑了过来,又给他带来了关于那个要饭哑巴的消息。 那个哑巴拿着个白瓷缸,似乎是在窑厂周围找什么人。前些日子不知道他去哪边儿寻人了,可能也没能找着,这会儿又回砖窑厂门口来了。 不过这一回,少梁他们看着奇怪,就管了一回闲事儿。说来也奇怪,这哑巴除了跟人打架,别的时候都是不理人的,结果可能看着少梁跟克生长得面善,竟然一动不动地由着他们俩围着他打转。 这么三转两不转的,就叫克生发现了白瓷缸上的红字儿。 “咳,这白瓷缸上写的可不就是利民窑厂的名字么。” 喜宴就学着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满囤讲了出来: “克生就认定这哑巴是来找窑上的人。” “等克生伸手去拿哑巴的瓷缸时,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哑巴居然放手了。” “咱们左右这么一打听,这瓷缸是老管事儿的东西。不过管事儿也说了,这瓷缸他一个月前就给人了,这不能说话的叫化子来找的也不是他。他呢,压根就不认识这么个人。” 说到这儿,喜宴就压低了声音问满囤: “这个哑巴是你什么人?管事儿的等没人的时候,跟我说了,说他这个白瓷缸当时是给你用了。” “他叫你不用担心,要是这哑巴是不怀好意找上门来,你也不用出面,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也把他给收拾了。” “不过,你可得好好想一想,万一是你熟人,那这人找得可太辛苦了。” 第七十六章 白瓷缸的事儿满囤是记得的。 救那贼人还是七月份的事儿。 当时,这人被拖拉机从身上碾压过去,还在受人踢打,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帮着把人送去了医院。虽说是个贼,但是身上带伤,举目无亲,也确实可怜,满囤离开之前又替他稍微做些安排。正好这白瓷缸留在空间里也没什么用,满囤就把它当成个饭缸,放到了那人的病床边上。 哪成想,这人才住了一天的院,就偷着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谁知道居然还这么有能耐,竟然给他跑来了利民砖窑厂。 可这人怎么说也是个贼呢。 要是放到往日,满囤肯定是不想再管这人的闲事儿了。自己把他带到医院,给他垫钱做手术,叫他好生养伤,已经仁至义尽。结果呢,这人住着医院也不安生,临走前还要去偷大夫们的药品,可见这是贼性难改。 可今时不同往日,喜宴一跟他提起这个人,满囤心底倒是有了那么一份松快。 这是天意啊。 自己是做了坏事,草率杀人,但自己可不是无可救药的坏种,不是吗?自己重生过来,不也做过一件救人性命的好事! 一念及此,满囤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就松动了那么一些。 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贼不贼的了。满囤迫切地需要去亲眼看看这个他救过的人,他要听听这人对他的感激,他迫切想要给自己一些安慰。 他甚至愿意不记前嫌,再次把他介绍给许茂才。如果他不愿意学开车,满囤也不介意替找找赵家人,帮忙给他寻个临时工的活,叫他能维持生计。 激动之下,满囤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喜宴,接着,自己个儿就蹬着自行车奔去了砖窑厂方向。 喜宴跟他说了,他今天下班的时候,这人还呆在原来那棵核桃树底下。 这笨贼也真是值得同情,既然是来找他,那从一开始就应该呆在核桃树下,一直坚持到他找来,不然也不会出现上一次自己白跑一趟的情况。 算起来,这人在窑厂这边儿断断续续地守着,也有不少日子,只是不知道这人这么些天是怎么活下去的。 满囤一想到这人,脑海里首先出现的还是这人气息奄奄地躺在板车上,浑身污黑,跟才从煤矿里刚出来似的,被卫生所的男护士一脸嫌弃的可怜形象。 嗯,这么些天过去了,这人估计又得蓬头垢面。见了面以后,无论如何他得先把这位领到河边好好冲洗冲洗,然后叫他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 满囤看了看自己的空间,里面吃喝不缺,另外还有几条闲置的空麻袋。这就可以了,把人领到大车店,三条麻袋一铺,就连晚上休息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对了,上次在医院里无论自己怎么问,这贼人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满囤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好像自己当时只想着方便行事,大夫问名字的时候,就临时替他编了个名字,登记了事。 既然这人都这么远地找来此地,满囤想,到时候自己还得好好跟他打听一下,也许他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困难,到时候也一并帮着解决了。 == 这一回,等满囤跑到砖窑厂这边儿的时候,仍然是傍晚时分。这个时间里,窑厂里的拉车人早早就回家休息了,附近田野辽阔,空旷无人。 只在核桃树底下,有一道人背靠着树干,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凝望着地上被拉长的树影,确实像是在等什么人。 隔着老远,满囤就见着这人脚边儿上放着的大茶缸。不用说,就是那位找过来了。 等走得近了,满囤凝神打量,不错,正是这人,是他救过的人。自己在他胸骨骨折、不能行动的时候给他擦洗过全身。现在一打照面,满囤就认了出来。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这位身上这一回看着还算干净。 感谢老天,当时救人只不过是动手之劳,而此时,看见这人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满囤顿时有一种欣慰与侥幸,这人好端端地站自己跟前,足以抵消一部分自己犯下的罪行。 满囤跳下自行车,用自己能做出的最友善的表情面对着对方,亲切地开口道: “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叫王满囤。” 这人坐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才把头转向满囤的方向,也不说话,只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人受伤的时候,满囤还觉不出来,这会儿直直地站到自己眼前,才发现这人身材高大,比起他三伯的这副身体来,足足高出一个脑袋。 这会儿,这人身上裹的也不是脏布条,而是一身干净的土布褂子。长手长脚,肌肉匀称,比起当时精瘦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结实了一圈。恩,不算上他心里那么点儿眼红的因素,那么这样矫健有力的体形绝对令人侧目,放在前一世,如果他能跟自己一起出现在健身房的vip室,那么一天之内他们两个都会成t健身俱乐部里的红人。 也许成不了红人。 这人身材一流,长脸细眼,五官端正,只是脸上的神情却透着那么点儿混沌,就像是被致幻药彻底毒傻了的西弗里,一夜之间从t台换到了疗养院,对着镜头流着口涎,让多少追随者一夜心碎。 想想也是,这人混世过活,偷窃为生,街头陋巷里打转,哪里养得出神采奕奕的气质。 所以满囤在无意中忽略了这人与初次见到时气质不符的问题。 这人见着满囤过来,也不答话,只是从地上小心地捡起他的行李,装到随身的破麻袋里,左手拎着,往满囤跟前一站,微笑点头,一副淳朴忠厚的模样。 别看喜宴哑巴来哑巴去的叫他,但眼前这人其实是会说话的。满囤本想着就在此地把这人的情况简单了解一下,不过一想到这人已经在这棵核桃树下日晒雨淋了好些天,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眼看着天色不早,先抓紧时间找个地方安顿他才是正经。 不过,这会儿喜宴已经回村,自己跟窑上的人关系也很不怎么样,想要把人安排到窑上住,确实不方便。 那就先回村罢。 也不必带他回村里。村口有个大车店,先叫他凑合两天,等刘长脸一走,自己就把这人带到城里去。 不过自己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一想起这人是个做贼出身,满囤心里就有些嘀咕,自己骑车带他回村吗? 这人可不是柱子少梁他们,满囤可不愿意叫这人站到自己背后。 但要叫这人骑车带自己呢?这人可也未必会骑自行车。 想了半天,算了,还是自己带着他吧。满囤心里打定了主意,冲着他示意道: “跟我来。” 结果话才出口,就发现这位大个子已经把麻袋放到了自行车的后车座上,人就很自然地站在路边儿,等着跟满囤一起离开。 满囤一想,也是,山里的泥路颠簸的厉害,一个人骑车都够呛,两个人还是一块走回去算了,正好路上也能多跟他问问话。 结果满囤还是小看了这位。 他们走出了砖窑厂,满囤没能问出这位的名字。 他们走过了四秀坡,满囤没能问出他是怎么找来的。 等两人都走过了一半儿的路程,满囤还不知道这位是哪里人。 一路走下来,满囤也无话可说了。 这高个子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沉默是金。一路上无论满囤怎么问话,他都用点头来代替回答,满囤问得急了,他就扭过头来,很真诚地盯着满囤的眼睛,继续认真地点头。 满囤也弄不清状况了,当日他明明开口说过话,这会儿怎么一声不吭? 不过满囤今天接到了人,心情还算不错,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 “你不说自己从哪儿来的、家在哪里也成,但总得说出你叫个啥。” 这位就点头,嘴角带点微笑,笑得很诚恳。 满囤已经深刻理解了点头的含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竖着耳朵等下文了。 这人虽然是在点头,可不表示着同意,点头对他来说,就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我知道你会说话。” 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你被拖拉机撞了。” 点头。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吧。” 点头。 “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会说。” 点头。 “我会给你安排以后的生活,只要你改邪归正,不再偷窃。” 点头。 “不过你得去城里生活。” 点头。 “你会不会种地?” 点头。 “看你手掌干净,应该没种过地。” 点头。 “你是不是不打算说话了?” 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 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点头。 “你是不是以后还要做贼。” 点头。 满囤扭过头来使劲盯着他看。 这人也盯着他看,而且还是点头。 “好了,你也别点头了。你不说也可以,但是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必需听好了。不然就别跟着我。” 满囤上前一步,用食指点着眼前这人的胸口,压低声音道: “我不管你是真哑巴还是装哑巴,自己想好了。我可以暂时领你回去,提供你安身之处,但不能一直收留你。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在我收留你的这期间,彻底改掉你的那些营生,管住你的手,若你敢动什么坏心思,我会叫你后悔找来这个地方。” 说到这里,满囤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有了一丝黯然,不等这人再点头,就转身埋头赶路了。 身后的人却停了下来。接着,满囤听到这人匆匆跑开的跑步声。 呃,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满囤放慢了脚步。这人花了这么些时间来找自己,也许只是心怀感激,想亲自过来感谢自己对他的援助罢。 “刚才的话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严厉了?”满囤心里有些嘀咕。 正想着呢,那人又跑了回来,两只手一手拿着两根嫩玉米棒子,胳膊下面还夹着几个,一看就是刚从老乡的地里偷来的。 嘿!感情自己刚才的约法三章是对牛弹琴了! 贼性不改! 这位仍然一声不吭地,把其中一个玉米棒子塞到了满囤手里,其它的丢进前车筐,然后自己拿了一个,就那么坦然地在满囤的怒视下,三下五除二扒开玉米的胞衣,对着还泛着青绿色的嫩玉米啃了下去。 满囤愣在当场,不错眼地看着他三两口把一个生玉米棒子啃得干干净净,又去剥下一个。 咯嚓咯嚓的咀嚼声听在满囤耳朵里,神奇地浇灭了满囤胸口升起的怒火。 不过是根生玉米棒子,他却吃得这样香甜。 满囤吞了一下唾液,突然之间,好像看到了自己上辈子的样子…… ……饿着肚子,随着人群四处觅食,终于找到了一处没被别人发现的玉米田。 大多数的玉米杆上没有结实,让所有冲进来的人心生绝望。但他却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未被人发现的玉米棒子。 快,把它藏起来,带回家! 但他太饿了,明知道现在吃它会把别人引来,却还是急匆匆地把玉米剥开了外皮。 自己当时啃玉米的样子肯定要比对面的人还贪婪。 毕竟,那是经历了两天三夜断食后的第一口食物。 新嫩的生玉米,柔软的玉米粒,一口咬下去,饱含淀粉味道的汁水带着甘甜,吃下去的那一刻,好像能够忘了眼前的绝望,忘了整个世界的灾难…… 夕阳已经贴近地平线,对面那人就在夕阳下大口的嚼着玉米,吃得汁液四溅,洁白的牙齿反射着晶莹的亮光,连同那些被他嚼得四下喷溅的玉米甜汁也跟闪闪发光。 满囤清楚地听见自己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拿起手里的玉米,凑到鼻前,仔细嗅闻玉米的清香,然后,才珍惜地剥开外皮,大口地咬了下去。 就在这么一刻,满囤改变了自己的打算。 他想知道这人的名字,也打从心底愿意他留在村里。 第七十六章 后半程的路,两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来的。 也许是有人结伴而行的缘故,满囤走着夜路,也没再觉得心慌。 “这是福报。” 满囤突然就想起王氏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来。 啊,还好当初救他一回,现在,他心里才踏实许多。起码从接这人起,他就再也没空去为杀死的绑匪而内疚,满囤脑子现在想的都是如何安置这位找上门来的陌生人。 倒底是让他留在村里好呢,还是应该马上把他送去城镇? 家里是不缺这么一口吃的,要是这人能留在村里,无疑是给他自己添了个帮手。 可惜这人是个贼。 可这贼能这么翻山越岭地找到这穷山沟里来,看着样子像是要改邪归正。这来来回回可是上百里的路程哪,没点儿诚心,哪里走得过来? 再说了,这世间的事也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这人能为贼一时,还能一辈子都当贼么。要是他能向善也好,自己若是在救了他之后再帮他重回正路,也算是完完整整做了一件好事。 不,不行啊。 家里几个小萝卜头都还是小不点儿,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人一看就是带着一身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的恶习,万一叫小家伙们学了去,才要伤透了王氏的心。 还是别让他留村里了…… 就这么思前想后的,一时间,满囤更拿不定主意了。 再说了,这会儿他脑子里还塞了那么些个疑问。 不管问他什么,这陌生人一声不吭就只是点头,越来越多的疑问就自满囤心中浮起,又在他头顶上盘旋,最要命的一点,就是他没办法跟这人好好沟通。 不说别的,这人明明知道了他的姓名,却没有报出自家大名。难道因为是做贼出身,所以不习惯自报家门? 这不是为难他自己么?他要如何向一个明明会说话却坚持不开口,认真装哑巴然而又不会打哑语的人来打听姓名呢? 满囤一开始想着这些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反正这条路还长,一路上走走歇歇,总会在不自不觉中解决掉的。 结果,一直到他们俩人披星戴月走过了村头前的绿柳河,他也没能想出办法,自然就无从得知这人的名姓。 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敢把他往村里带呢? 村里这两天才刚刚经历了集体搜索外乡人的风波,这会儿全村老老少少都还敏感的很。自己就这么冒然地带着一个连名字跟来历都说不清楚的人进村,不用问,别人肯定得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家。 那……就像在医院登记时那样给他编个名字? 临时给他编个名字也行不通。 这人又不是真哑巴,万一哪天高兴了,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满囤想,到时候他自己又该如何跟乡亲们解释? 最后,满囤的办法还没想出来,两个人就已经来到了村前的大车店。 这会儿正值天热,各家都在忙活自己的庄稼,大通铺上丢着几张烂席,却是一个住店的人也没有。 满囤看着店里没人,自己先松了口气。没人住就代表着这会儿没人会跟他打听身后这生人的事儿,他也就用不着现编假话,支吾一通了。 满囤先安了安自己的心,接着扭过头来,低声跟这人交待,嘱咐他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先在屋里等着,自己出去给他弄碗饭,至于以后如何,等明天一早再做商量。 结果这人进大车店转了一圈后,就又出现沟通不良了。不管满囤走去哪里,这人就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 满囤干什么,他也不去打扰,就静静地呆在一边儿,等着。 满囤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 这位做贼出身,来历不明,家里除了他娘,其它的都是小孩子,他确实不想把人往家里领。 见着眼下这种情况,满囤只好又耐下心来跟他解释: “你既然找到砖窑厂来,是表示感激也好,是来投奔我这里也罢,我都会安排你接下来的生活,但你不能老跟着我。” “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把你往家里带。” 满囤可以无视这人的点头动作,但不能无视这个人。这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根本劝不住。 这下,满囤就为难了。 村里这些日子正在按着刘首长的意思,见着生人都全村警惕,自己要是吼一嗓子,准保能叫出来十几号村民。 可是吧,这人现在在他眼皮底下看着,也没做什么坏事,总不能让他这么远的找来了,再重演一遍当日被村民追打的场面。 满囤这一犹豫不打紧,结果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在大车店这片儿转了三个圈儿。 饶是满囤好脾气,这会儿也心头火起,呼的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站在月光下,怒视他身后甩不掉的尾巴。 这人大半个身子罩在影子里,见着满囤动了真火,就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靠在大车店的门柱边儿上。 这间大车店已经不知道盖起来有多少年头了,两边上立着的石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工整书法,只可惜历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字迹有些模糊。 这人站在门边上,随手抓了把稻草,刷刷几下,把糊在对联上的黄泥印子给蹭了下去,露出底下的刻字来。 满囤倒叫他这番举动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奇之下,就借着月色凑近观看,对联上写的不过是: 青山留客醉,明月送人归。 两句话看完,满囤脸上就有些不痛快了: “你这做的哪门子客……” 这人只是微笑点头,然后把修长的手指在上联处又点了一下。 满囤顺着又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位擦对联的时候还留了一手,整个上联里就只有“山”字擦得干净,其它地方是顺带着清扫出来的。 “山?”满囤疑惑了,这山字是打得什么哑迷? 慢、慢着,自己刚才怎么跟这人说话来着? 刚才他好像说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自己没办法把他往家里带。 “啥!你叫山,叫什么山?” “上面写着青山,就当你叫青山好了。” “青山,你听好了,你不能跟我回家。” == 小四蹲在兔子圈儿边儿上,无视他娘催他回屋的喊话。 家里的兔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少了一只呢?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 没办法,这么些兔子跳来跳去的,害他白数了好些回。 这会儿天都黑了,兔子都趴到窝里睡得一动不动。 他自己趁着上茅房的时候,拿着油灯又跑了回来。 他哥是不准他们天黑以后还呆到院子外头的,不过,今天他哥这会儿还没回来,娘只好在院子里多点了一盏灯。 他就趁机拎着油灯又来到了兔子圈儿边儿上。 三只大兔子九只小兔子,一共十一只来着。 小四睁大了眼睛,一五一十地清点起来。 一连数了两遍,圈里边还是整整十只,少的那一只没有回来。 唉,真的是丢了。 上一回,他也是在圈里只数到了十只兔子,可他哥却坚持说他数的不对,于是一天之后,当他再数的时候,兔子真的是一只不少。 为什么这一回兔子就没回来呢? == 院子里,王氏刚把秋贵从澡盆子里抱出来,小瓜蛋儿湿露露地蹲在板凳上,看着跟个小青蛙似的。 王氏揪了手巾,给他兜头揉了两把,又套上了小花裙,把他放到院儿里的席子上,叫他别乱动,接着把洗澡水浇到了菜畦里,然后自己弯腰捡起了小的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往肩头一搭,拎着木盆儿走到了蓄水池边儿上。 蓄水池边上装着水笼头,虽说关得不严惩严总往下露水,但用着可不耽误事儿。水笼头一拧开,白花花的河水就流了出来。 王氏就站在池子边儿,哗啦哗啦地搓洗衣服。 秋贵坐在席子上,仰着头在看星星。月光照着他软软的胳膊,嫩嫩的脚趾头,终于,小脖颈弯了下来,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小家伙就以一个复杂的姿势趴到席子上,呼呼地睡起来。 王氏捞出最后一件衣服,拧了两把,转身搭到院子边儿的晾衣绳上,擦净了手,回来把秋贵儿抱回了屋里。 小家伙沉甸甸的,这段日子明显长胖了。 再过两年,他也能背着书包去上学去了。 到时候,满囤就该毕业进城了。 王氏把额前一缕湿发撩到耳后,直起了腰,三小子为了攒学费,这个夏天可忙坏了。家里这个夏天存下来的钱凑一凑,够给老二老三交学费,自己前半年存的钱也够着冬子上学的,今年不用跟人借账了。 第七十七章 “哐——” “凹子沟遭了泥石流了,房子都埋地里了,赶紧来几个劲大的劳动力到村口集合救灾——” “哐——” “遭灾的人都困了一夜了,各家各户凑碗粮食,交到村口——” “哐——” “有粮出粮,有人出人——” “哐——” 早上五点不到,村长的二伯就敲着个黄铜大锣,扯着嗓子从村头到村尾急匆匆走了一遍儿,把全村儿的人都喊醒了。 村里没大事不敲锣,一大早的听见锣声响,人都紧张起来。 倒底咋回事儿了? 有起得早的人家,就直接扒到院门口互相打听着消息。 跟在敲锣的村长二伯后头的是他侄儿张顺,去年才结婚,脑瓜聪明,口齿灵俐。张二伯在前后鸣锣喊话,大家伙都朝他家侄打听事儿。 “昨儿下午又来了场雨,山上下来了泥石流!泥石流,知道啥叫泥石流不?就是部队刘首长说过的,跟咱们村儿后头那个样子,一下了毁了凹子沟了。今儿报信儿的人才跑来咱们村儿。” 村里人一听是泥石流,都给吓了一跳: “乖乖咧,又是泥石流,这可了不得,不知道人有事儿没?” “这可说难说,报信人等着咱们村儿去救人呢。” 消息一传开,原来平静的小村落就炸开了锅。不一会儿功夫,整个村子都议论纷纷。 村里头几个有资历,能说得上话的老叔伯们已经坐到了村长家门口的大树底下,在头碰头地商量办法了。 村长他二伯这会儿也不打锣了,张顺儿已经把马车套好,正往外头拉呢,他迎过去接了马鞭,就要往村口去等着。 村长的媳妇洪金凤正跟几个妇女一起,忙着在灶房里烙饼子,一瞧着张顺儿还在继续往第二辆车上套牲口,也着急了: “唉,这都啥时候了,还赶马车,去,套自行车,自行车跑得快。” 村长正给几个老叔们围在中间出主意呢,一听着他媳妇的大嗓门,立刻一拍大腿,也喊上了: “对对,自行车跑得快,让顺儿喊着孬蛋儿他们几个先骑自行车去。” 村长媳妇又喊了: “大清早的不让咱娃吃饭,咋干活——” “吃什么嘛吃,妇女家家,就知道灶边儿上那点儿事儿。”这句话村长不爱听,教训自家婆娘的声音就大了点儿。 洪金凤一耳朵听着了,把擀好的生坯子往烙馍锅里一拍,生气道:“呸,你哪天上地我没给你饭吃……” 几个老叔伯们左右一商量,也觉得救人要紧,再赶着吃饭就来不及了。 大伙一合计,村长点名儿,先从各家挑十来个壮劳力,直接往受灾的山里去,早饭先停停,吃的后面马上就送过去。 村长一发话,张顺就骑着自行车,几分钟功夫就把最新消息在各家门口喊了一遍。 按着村长要求,被点到名儿的村民也各自借了自行车,迅速在村口集合。 这个时候,刘红征已经带着克生跟少梁站到了自行车队的最前边儿。 有几个村民就很兴奋地小声讨论着“来解放军了”。 刘红征已经跟村长碰过头,现在就是这一队人的领头。一帮人带着顺手的家什,两人一辆车,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行了,咱村能帮忙的人已经上路了,大伙记得回头都交一碗粮食上来,现在都散了吧。”村长一挥手,聚集起来的人群又各自回家。 村长媳妇满意地拍拍围腰上沾的豆面粉,刚才多亏她动作快,把刚烙成的饼子塞到了张顺的包里,儿子回头饿了就能啃到肚子里。 然后,也不管她老伴在院儿里喊她开饭,就直接去找刚才帮忙的几家婶子商量事儿了。 村长他二伯打锣那会儿,其实离王家小院还有老长一段距离,王家一是困难,二是没啥劳动力,所以他就没往这边走。 但村里的这些动静,满囤这会儿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不是说他爱凑热闹,而是因为家里的王冬至是个闲不住的。 锣声响起的时候,全家人都还没起床,但架不住小四耳朵尖,人本来就是醒着的,一点隐隐约约的锣响就把他给吸引住了。小四嗖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接着开始喊他哥起床,然后也不等他哥起来,只嚷嚷着“有人结婚”,就兴奋地拎着他的新裤子,跑出门了。 满囤打了个哈欠,也翻身坐了起来。他倒没听着什么锣鼓声,不过一看小四活力四射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去抢花生了。 等小四又急吼吼地跑回来时,他们家这才知道凹子沟受灾的事情。 小四快速地跟他哥报告完后,觉得还少了什么,末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我瞧见咱家外头有个生人。” 经小四一提醒,满囤这才想起昨天的事儿来,于是他冲着小四点点头,顺口道: “不用管他。” 这个生人不是别人,正是非得呆在外头的哑巴青山。 满囤也吃不准这人是不是真的叫青山,不过有名字总比没个名字强。 人他是领了回来,可这人领回来以后,麻烦事儿就开始了。 昨天晚上,无论他如何苦心劝说,青山就是坚决不去住空无一人的大车店。 青山不去住大车店,满囤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安插地方,就只好把他领来家里。 反正家里头也没什么招人惦记的东西。而青山本人呢,看起来也不像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满囤实在没精力为着晚上住哪儿的事儿跟他对峙一夜,所以就妥协了。 满囤原打算着把他弄到家里的牛棚里去睡,没办法,屋里反正是挤不下了。 哪知道这人路上好好地跟着,一走到他家院门口,就不走了。无论满囤怎么跟他说明情况,他也不往院子里进一步。 但是也不同意回去住大车店。 满囤就再一次怀疑他是不是个智障青年。 最后,满囤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丢给他一卷草席,村里这么大,他爱上哪儿去睡就睡哪去吧。 自家的院门儿开着,这人随时可以睡进牛棚。家里值钱的东西一直都收在空间里,也没什么好担心。 小四一说这人大早上的就在院外头,满囤就觉么着这人大概是在院子外头睡了一夜。 照这么看来,这人真像是来报恩的。 那就随他去吧。满囤一扭头,又把这人丢到了脑后头。 这会儿,附近有人受灾的事儿正搅得他心神不宁。 凹子沟遭了灾。泥石流。 昨天吃罢晌午饭,张家口村这片儿噼哩啪啦下了一场急雨,雨下得跟倒豆子似的,不过没有前天那么大,而且,乌云很快就被刮走了。 雨停以后,村里人的活动也没受多大影响。 哪成想这雨都下到了西北角那片山里。 听着冬子前前后后一说,满囤就听出事情的严重了。这回可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假泥石流,而是暴雨山洪冲进村庄,这回凹子沟损失严重,这个满囤才刚听说过的村子正经历着真正的自然灾害。 其实,光听着“泥石流”三个字,满囤都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无论如何掩盖,自己借着泥石流杀过人总是事实,活生生的人就那么被卷裹进了山沟里,什么时候想起来,满囤就什么时候不踏实。 既然凹子沟里发生了真正的泥石流,肯定就有大量村民需要救援。满囤就打算自己也跟去看看情况,尽力帮忙。 满囤把想法跟王氏一说,王氏直摇头,捎带着教训了满囤两句,就拎了小半袋玉米面,往村口送去了。 王氏的顾虑很有道理:山沟里情况复杂,村里已经组织了救人的队伍,满囤想一个人冒然前去,肯定危险。 危险也挡不住满囤一颗急需赎罪的心。 只不过还没等他行动,喜宴先跑来家里。 “真,真是来找你的?”一进门儿,喜宴就一脸的不可思议,啥事还没说,先惊奇上了。 喜宴这是应着村长的号召,过来借自行车来的。他们家那一辆已经叫柱子借走了,这会儿来借满囤那辆。 结果过来一看,就瞅着门口附近的哑巴了。喜宴冲着哑巴多看了两眼,才确认这人是从砖窑厂跑来了他们村。 见着满囤的第一句话,喜宴问的就是哑巴的事儿。 满囤也没想到喜宴会突然过来,现在两人脸对脸的,喜宴跟他问这事儿,满囤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骗他,点头道: “就是那么回事儿,找过来的。” “真没想到啊。”喜宴感叹一句,才开始说正经事儿。 喜宴比小四知道的情况多一些,三句话简单一说明,满囤就知道了大概情况。 村里去凹子沟帮忙的人已经出发了。 村长留在村子里,正在安排接下来的事项。 村长他二伯这会儿正拉着大车,挨家收粮食。 喜宴他爹已经早早给村长喊过去了,看着样子今天也得拉着粮食跟着去凹子沟,谁叫他爹是个厨子呢。 喜宴借到了车,很快就回家了。 满囤回想着自己上辈子看到的各种救灾直播,回忆着救灾的重点,开始翻拣起他的空间来。 第七十八章 凹子沟就在山边上。村子不大,也就五六十户,还比不上张家口村。从前跟他们村儿一样穷,但这两年突然有了起色,张家口村嫁过去的那几家的闺女,每回过年拜年,都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捎东西,叫左邻右舍都羡慕得紧。 现在泥石流一来,听说村子的民房就已经埋了近半,还有村民给埋到了屋子里。两个村子靠得最近,这会儿凹子沟有难,张家口村的老少爷们也都慷慨起来。 村口的大车上已经装了一车粮食。 受灾的村里大概也有二三百人的样子,村里每家都捐了十来斤粮食,龚大厨已经背着大锅,载着一包干粮,骑着车子往西边去了。 王氏送粮回来的时候,已经改了主意,一回家就把锅里蒸的馒头土豆还有昨天烙的饼子啥的装了小半袋子,往满囤怀里一塞: “孩儿,背着去吧,咱们不短这一口吃的,遭灾的都是咱们靠山的人,不容易。” 说罢又抬腿准备往后院摘几个红柿子叫满囤路上吃,结果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后院架着大铁锅,里头煮着一大锅白花花的鸡蛋。 王氏见了,没说什么,寻了条长布袋,也替满囤装了。 满囤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娘,你还得叫我把锅也带上,我寻思着要带个锅去,用的时候也方便。” 王氏二话不说,就去取锅,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是该带个锅去。不过咱家的锅你先别拿,娘今天用它多蒸几锅馍馍,你明天继续往山里送。” “娘想着你龚大伯那儿有个食堂用的大锅,一直闲着,你去跟他说说,他现在也使唤不上,不如一块送过去。” “是哩,娘,那我借了锅就直接赶路了。” 满囤背着沉甸甸的麻袋出了院子,心里也感叹王氏的大义,自己一锅煮了快二百个鸡蛋,王氏见着这些送往灾区的东西,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空间里虽说大多只是粮食,但灾区现在缺的也无非是这么些生活物资。空间里另外还有辆自行车。 除了一口能煮大锅饭的铁锅,别的也不需要什么了。 满囤一拐弯儿,去了袭大厨家里。 大厨家里没人,大锅还在灶房墙边上扣着。情况紧急,满囤也没空再给他们家人打招呼,径直摘了大铁锅,收进了空间。好了,这回空间里能装的都装了,自己可以出发了。 一出门儿,哑巴青山正在龚家大门外立着,倒像给他放风似的。 满囤有些牙疼,这人莫不会也要跟着自己去救灾吧。 这不方便哪,自己之所以赶着去凹子沟,就是因为自己有空间,能办成别人办不来的事。这人要是牢牢跟着他,自己可就施展不开手脚了。 可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独生一人冒然进山也有些害怕,有人跟在身后,总是有个照应。 满囤就试着冲哑巴青山喊了一嗓子。 果然,这人充耳不闻,压根没听他的话。 那就跟着吧,等用空间的时候把他支开,不让他误了办事儿。 满囤顺路又去喊柱子。 柱子已经叫村长给派出村儿,骑着车子往远处接大夫了。 结果满囤不但没能喊着柱子一块儿上路,反而因为一心救灾,疏漏了一件事情。出村的这一路,凡事遇见的老乡,大家都会跟满囤打听这跟他一起走的人是谁? 没办法,村子里紧盯了好几天的陌生人,结果一个人也没找着,尽管村长已经表明偷车贼的问题已经解放,但老乡们都觉得没有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 现在好不容易瞧着个脸生的,只差没冲上来给绑去村长家了。 满囤只好跟大家一一解释: 这是我在砖窑厂结识的哥们儿。 然后也不能村里人接着再往下问,就匆匆走开了。 嗨,这么一趟走下来,哑巴青山算是在村里露了脸了。 “得,你就再张家口村里好生呆着吧。” “青山、青山,这名字叫着真别扭。反正你也无所谓,从现在起,你就叫王青山了。”满囤大步往村口走着,顺口就给身后人起了个新名字。 满囤只顾着往前赶路,所以没看见青山脸上微微一滞,没能再保持住淳朴忠厚表情的宝贵瞬间。 就这样,满囤带着身后跟着的尾巴,踏上了村对村的救灾之路。 刚出村那一段路的路情还好,等两人又走了一个多钟头后,脚下的泥路就越来越糟糕。 饶是满囤在穿越过来后就一直在适应走田梗,这会儿也已经滑倒好几回。 如果只是道路不好容易使人滑倒,那倒也还好了,至多不过多爬起来几回就是了,反正一衣衣服也只能摔脏一回,满囤自己的空间里还备着他平时换洗的衣服。 满囤看了看脚下,目前的情况明显比单纯路滑要复杂的多。 有些地方还能看出来今天早些时候村里队伍经过时用树枝跟杂草铺出的路面,有些地方已经被山上冲下来的洪水泡成了泥潭。 这种情况对一队人来说构不成难题,但对满囤来说就棘手了。 他可就他自己一人探路啊。虽说身后还跟了一位大高个儿,但是这人的智商堪忧,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过客,万一自己给陷水坑里了,这位恐怕连去哪儿求救都不清楚。 这种时刻就必需是他手中空间上场的时候了。 但空间收物的表演是不适合给外人观看的。别说这人了,就是他家人,包括小七在内,谁也没能看见过。 唯一可能见过的人,现在也已经是死人了。 满囤就转过身来,等后面的“王青山”慢慢走到近前。 王青山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一套布褂子,不过已经没那么干净了。满囤严重怀疑这一身衣服来自砖窑厂某位拉车师傅的晒衣绳。 不干净归不干净,可不像满囤自己身上这样,一看就是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好几回。 满囤心想,这小子倒还聪明,知道拣着自己走过的地方下脚,跟了这么一路也没滑倒过一回。不过现在,咱们俩可得掉个个儿了。 “你走前头,不能回头。”满囤就很轻松地把探路的任务交了出来,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话: “我就在后面看着。” “丑话说在前头,不准回头。” “回头一次,你就别想再回张家口村了。” “我说到做到。” 最后这句话,满囤也没有提高嗓门,他只是像前世对付那些在巨烈的金融振荡中惊慌失措的东亚客户那样,只用自己坚定的语气无声透露出他久经风浪的果敢。 这招屡试不爽,只不过此时用在这低智青年身上,有些浪费。 果然,这番话说出来后,起到的作用就是瞎子点灯——白费啦。傻子青山听着就跟没听着一样,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儿,而是径直经过他身边,朝着泥坑走了过去。 看着青山走在前头,把一身还能看得过去的衣服弄得跟他一般狼狈,满囤心里升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感来。 接下来,他就紧紧盯着青山的后背,一直目送他走出了近千米。 这期间,傻子青山果然一次都没有回头。 当然,满囤趁着青山朝前走的机会,迅速地把路面的积水收进了空间。 这一收不打紧,居然还在水坑子里头看着一个黑乎乎的活物,把满囤吓得一激灵,活物就露个黑背,在水坑底下左扭右扭地,跟条黑蛇似的活泛。 要是条蛇就更不能留它在路上了。满囤大着胆子最后一点儿水也收了,嘿,这哪是什么黑蛇呀,原来是两条大鱼,应该是随着山上的山洪冲下来,给困到水坑子里。满囤一伸手,拎着鱼鳃把大黑鱼抓了出来。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路上的水坑里居然还藏着条活鱼呢! 当然,为了把这活鱼弄死,满囤还多花了两分钟。 然后,就像什么也发生过似的,继续盯着哑巴青山的背影,往前赶路了。 在他身后,那个一米来深的积水坑已经不见踪影。满囤收了泥水后,又用沙土把它填平了。 就这么着,前面开路的青山就好像一往无前的超级玛丽奥,配着个后退键失灵的手柄,向前冲个不停。 满囤在后头远远跟着,不时地给他纠正一下凹子沟的方向。 然后就跟个偷地雷的似的,不断地蹲下起身,起身蹲下。不过不是拉肚子,而是在抓紧时间铺路填坑。 这倒不是他假好心爱多管闲事,既然来路已经这般折腾了,难道叫他晚上回来时再演一遍第二次亲密接触吗?! 于是他跟青山的距离就一直这么远远近近,唯一叫他安心的是,不管他在后面如何折腾出各种不可思议来,哑巴青山始终没有回过头。 后来他就专心修补路面,再也不去盯着那人是否回头了。他心底有一种自信,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青山是可以留在村里的。 就像他现在,就算不抬头盯着,也知道哑巴青山不会回头偷看。 这人虽说看起来说不出哪里古古怪怪,但却透着股可靠来。满囤心想,要是他能留在 村里,倒能成为自己的帮手。 这么说来,自己倒是可以借着这次救灾的机会,对他留心观察。 第八十章 走到凹子沟所在的山脚时,就连时断时续的烂泥路也没有了。进山的路给黄泥糊堵得结结实实,不时有沾满黄泥的石头沿着斜坡滑落下来。 除非是有踏雪无痕的神功,否则别想从正面上山。 满囤左右一看,在附近一棵老榆树底下,放着七八辆挂满泥浆的自行车,看起来刘红征的队伍也不得不放弃骑车,改为徒步前行。 这队人留下了长长一串杂乱的脚印,看起来是从侧面绕进山里去了。 也不用满囤提醒,哑巴青山就已经跟着这一行脚印,开始爬山了。 满囤照着青山的落脚点,也攀着草根树枝开始一步一滑地爬着陡坡。 刚开始还比较顺利,即使跟青山跟得不紧,他也一样能爬得上去。 等爬到快上山梁子的时候,光秃秃的山顶附近就没什么可抓握的。土里一样蓄着雨水,可草皮子就没多少了。这边儿也没有大树挡雨,反倒比来时的路更加湿滑。 满囤这会儿走得腰腿酸困,呼吸也粗重起来,正准备开口叫青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急之下,快走了两步,恰好倒霉,正跳踩着垫脚的石块底下不稳,满囤一踩上去,石头就松脱滑落。结果满囤一个重心不稳,吧唧一声,就摔了个生脆。 这一摔不要紧,整个人紧跟着向下蹦哒的石块儿,也向山脚下掉了下去。 满囤甚至没来得及喊出救命声,险情就恶梦一样吞噬了他。 情急之下,他也只能两手拼命的扑腾,希望能抓着什么东西,好阻挡一下自己摔到山脚的命运。 可惜四下湿滑,手指头尖只堪堪扫到几处烂泥,连最后一点努力也失败了。 满囤闭上了眼睛,只等着痛到锥心刺骨的一摔。 死定了。不知道这一次还没有没命再重生一回。满囤正在这边儿跟坐滑梯一样顺高速降落,哪成想突然头皮一紧,头发竟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跌落的势头中止了。满囤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手两脚同时又抓又蹬,希望能再爬回去,结果乱动之下,只是扯得自己头皮更疼。 这时,他才觉哪是叫什么东西绊住头发啊,这是被傻子青山给救了!青山正薅着他的头发把他一点一点往上提呢。 得救了。这个念头好像一道暖光,抚慰受惊的心。满囤再一次从内心深处中迸发出求生的渴望。 等青山又把他提上去一臂距离,终于,他扑腾着抓住了一把草根,整个人才脱离那种空荡荡悬空的恐惧。接着,配合着头皮上又传来往上拽的力量,满囤手上发力,猛地一拧腰肢,一个侧扑,牢牢攀住了斜前方的小树,总算逃过掉下山去的命运。 青山仍旧不急不忙地单手薅着满囤的头发,直到把吓得面如土色的王满囤救到了平地上,才松手。 满囤的心脏这会儿都要蹦出胸腔了,耳朵里全都是隆隆隆的心跳声。过了足有三分钟,满囤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才算鼓起勇气,浑身发抖地往刚才滑倒的地方看了一眼。 又看看自己身上,除了膝盖跟手肘有些小擦伤,其它并无大碍,满囤这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心跳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满囤挠了挠头顶,扒下来十几根头发,此时才发觉自己头皮生疼。当然,换了谁被情急之下薅着头发拎在半空,都得受点儿掉发之苦。 满囤顺手耙了耙自己的头发。虽说头上疼是疼,检查之后,他才确定没有秃毛的地方。 直到这会儿,满囤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当然,最要感激的就是青山了,紧急关头,要不是他冲过来拉自己这么一把,自己早就摔下山去,这会儿不是落得头破血流,就是得断胳膊断腿。 山里可不比城市,如果受了开放性外伤,想找个包扎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冲着青山感激地一笑。 青山随手把指缝里的几缕黑发往山下一吹,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路了。 满囤耸耸肩,这人这么不愿意说话,自己只好等回村后再感谢他吧。然后更加小心自己脚下。 爬这道山几乎耗尽满囤全身体力,中间青山又在危险时刻拉了他好几回,每次都瞄准了满囤的头发,满囤心想,我这回要能囫囵个的回家,一定要蓄发盘辫,免得傻子青山只逮着我头顶那一把头发揪。 两人足足多绕出一个山头的距离,才远远地望见受灾的凹子沟。 凹子沟看样子就坐落在半山腰上,满囤站在坡山顶,能看到下面大概的情形。 所有的山民都呆在屋外头,这会儿,大半的山民正聚在一棵树底下,看着样子好像是在举行仪式。 尽管救了满囤一回,但是青山依旧不开口。满囤没人商量,只能自己乱猜。 山民围着的这棵大树长得歪歪斜斜,粗大的的树径上挂着红缎子,离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得见那么红红的一条线。 接着,两人又听到一阵鞭炮声响起,在这棵披红的大树下,劈劈啪啪地爆出不少小闪光。 满囤站定之后,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才确定这村人正在举行的仪式就是参拜这棵大树。 大树根深叶茂,树杆粗壮,远远看着也有四五人来粗。 树下头是座摇摇欲坠的老木房子。附近更有几大排农屋次递相连在一起。 也难怪整村人放着倒塌的屋子不去救人,而是先来拜树。 这大树长得太是地方了。 泥石流冲来的方向本来要覆盖整个村子,结果因着中间这棵大树的阻挡,不得不改了方向。 大树挡住了直冲村庄的泥石流主体,迫使它不得不从左右两侧绕过大树。这一绕不打紧,右侧的小股泥石流就断了下来,左侧虽说没有挡住,但已经救了大半个村庄。 村里凡是被泥石流冲毁的屋舍,一看就是远远建在这棵大树左侧一线,没有挡住的地带上。 看看这股泥石流的来势,若是没有此树在,恐怕整个村子里无人可以幸免遇难。 一棵树救下的可能上百条人命,怎么跪拜都是无可厚非的。 等鞭炮的青烟散去后,下面的山民又开始忙碌起来。 距离太远,满囤也认不清下面人的模样,想必刘红征他们也都在这些忙碌的人群之中。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过对满囤来说也不尽如此,山路泥泞不堪,光是上山就叫他滑倒数回。下山的话,满囤把心一横,反正自己已经脏成了泥人,不必顾虑太多,于是偷偷从空间里取了块木块,往屁股底下一塞,就当成简陋的木橇,直接坐着往坡底下滑去了。 这一滑倒是省事,摔的次数比上山时少,走得速度比上山时快,几乎眨眼之间就滑到了村边上。 满囤跟青山一前一后下到村里,还没等满囤安排,青山就钻到下头的林子里,不见了。 没有青山跟着,满囤更觉得方便。现在他人已经来了村里,接着就是帮忙救灾了。左右一打量,满囤决定先去找大厨。 村里的山民现在一个个跟兵马俑似的,套着个黄泥壳子。一但从有干裂的地方掉下一块来,就能看到下头给日头晒得黝黑的皮肤。 满囤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么叫泥浆子一糊,再想一眼瞅见熟人就许多。 然而下到村里的第一眼,满囤就先看见了龚大厨。 首先,袭大厨长得膀大腰粗,因为长年跟吃的打交道,身材比较富态。要是放到两千年以后,这位的体形根本算不上肥胖,但现在在这个山沟沟里,在一众衣着破旧,体形削瘦的山民中就比较显眼了。 再一个,只有龚大厨这边儿是块儿开出来的平地,比村里其它地方高出一小截,这块平地上还架着口黑铁锅,也比较明显。满囤一看,锅子是龚大厨常年使唤的那口,只是锅底下烧着一小把干柴,看着已经快要燃尽。锅边上向阳那面铺着一大片的湿柴火,正等着太阳把柴火晒干。 大厨身后不远处,是晾晒着的花花绿绿的被褥。 干净一些的被褥是放在家里,只是被雨水打湿一遍;但浸了泥浆的被褥居多,这肯定是从被泥石流冲毁的屋子里又搜寻出来的。 龚大厨也没闲着,这会儿正站在几个桶桶罐罐之间,不停地弯腰直身儿,正眉头紧锁,在互相倒腾着桶里的水。 满囤凑过去看了一眼,难怪大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桶子里盛的都是浑浊的泥水汤,大厨倒来倒去,也不过是把泥水表面澄清出来的那一层尽可能的收集到一个水桶里。 锅里盛的水算是最清的那一层,但也是灰蒙蒙的,大厨大概想把水烧开了用,可村子里才下过雨,整个村子还漫过一次水,各家的柴房都遭了殃,一时间柴草不足。 大锅边儿上还有个不知道从谁家扒出来的方桌子,摆着一具血淋淋的羊腔,看样子是凹子沟山民为表示感谢,现杀的羊。羊腔子边儿上摆着个“小枕头”,一看就是大锅熬肉汤用的调料包,不用说,这肯定是大厨从家里带过来的。 看着模样,龚大厨是想做一锅肉汤。 可这水不用熬煮就比肉汤还浑浊,除非是极度干渴,不然是没人敢喝的。 就是这样的浑水,恐怕也是不好找的。一看着边上几个泥猴儿似的小孩子远远地向着大锅的方向,不时舔着爆皮的嘴唇,满囤就了解了眼前的困难。 这个村正面临着缺水的困境。 第八十一章 == 根据满囤的了解,凡是搬下来的几家山民,都是屋子彻底毁了不能再住人的。男人们就在砍树枝搭窝棚,准备晚上的住处。 凹子沟这会儿有了能喝的净水,各家的女人们就张罗着开始做饭。昨天几户受灾较轻的人家已经分了粮食出来,听他们的意思,山民现在粮食暂时是够吃的。满囤给他们分了柴火,很快,安置点上支起了好几口小锅,十分钟后,在烟火氤氲的营地上空飘散起食物的香气。 小锅烧水比大锅快,满囤这边儿的肉汤还没煮成,那边儿上,灾民们已经热情地招呼他去吃饭了。 满囤也不推辞,直接接过老乡的粥碗,跟他们蹲到了一处。 男人们端着粥碗,蹲成一排,对昨天的事儿议论纷纷。 每个人对此次天灾都有不同的看法。 满囤蹲在边上听着,其中言辞是为激烈的是一户李姓人家的当家人。这一回他们家的房子跟粮仓全都给压在了泥沙底下,往后的日子可够困难的。好在一家人都还平安,生活还有希望。就是这位老乡,一说起山上下来泥石流的事儿,直呼报应。 这家人一直勤勤恳恳种地,家境稍显贫寒,属于凹子沟里还没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他口中的报应倒是很有针对性地直指村里的富户肖家,说他们家为富不仁,触了天怒。 满囤对这位中年汉子的用词十分不解,在他看来这村的人哪有什么真正的富裕,至于为富不仁,又是指的哪桩呢? 果然,这汉子怒气冲冲地数落起肖家的忘恩负义跟仗势欺人。原来他家跟肖家早些年订过娃娃亲,结果这两年肖家有了钱,盖了新木楼,居然不认这门婚事,把他自己个儿的女儿嫁去了别村儿。不单这一件,今天大年初一村儿里给祖宗上供,肖家三个儿子居然有两个都没到场,严重的失了礼数,摆供品时肖家的猪头还占了他们家摆供品的地方。 满囤听得一头雾水,这都是些生活里的小摩擦,哪是什么需要特别谴责的事情。 这可是李姓大汉的想法得到在场不少乡亲的认同。他这么一开头,立刻也有几家开口补充起肖家的不是来。 什么肖老三的闺女苛待公婆,什么肖老大家的子孙不孝,冲撞长辈。 满囤就纳闷了,山民们所议论的这些都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听起来这肖家三兄弟的房子有两家也毁在泥石流里,他们倒底是做了什么事,竟然犯了众怒。 说到后面,有位长辈人也看不下去了,一挥手,叫这些讨论的人都闭嘴。 然后他也开口数落起肖家来。 他的观点很奇特。老人家压根不去指摘肖家的私德,他指责肖家的只有一件事。肖家的子孙无德,竟然都把砍树的主意打到了村里的百年大树上。 今天要不是大树显灵,这一村子的人都要跟着肖家陪葬。 嗯?满囤听着砍树二字,突然就有些触动,他今天早上几次险些掉下山去,那会儿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山上好像是缺了那么点儿绿树。 但是,要说这树都是人为砍伐的,满囤也不能信哪。这深山老林的,他们就是伐了树,木材能往哪儿去卖呢?要想砍树发财,总得把木材运出山吧。 要说村里头这些人家都是住的木屋,但是这么点儿的木材也犯不着把山都砍秃一片。难道这里面倒底还有什么门道? 看着这些人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满囤干脆就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村里人起先还不愿意明说,不过,眼看着村里都成了这副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后,就有人干脆把村子的老底揭了出来。 这一说不打紧,满囤就明白了。 原来,凹子沟这个跟他们张家口一样的穷村儿是靠着卖柿子木的案板翻的身,其中做得最早,手艺最好的就是肖家三兄弟中的老三家。 这事儿说来话长,原先村里没人做这桩生意。最开始的时候,是肖家老三院里一棵老柿树被雷击中,没两天就死了。死树在院子里总是不吉利的,正好老三的小儿子在外地学过两年的木匠,家里就锄了这棵树,叫他去打张桌子出来。 可老三的这个小儿子虽说是学木匠,可因着吃不了苦,还没出师就师傅赶回来了。 这小子拿着墨线盒,拎着木刨子,做成的桌子改了几回,桌子腿儿总是三长一短。他老子一怒之下,还把他打了一顿,威胁着要把他这不成器的小子赶出家门。 桌子做不成,木材可不能浪费了。好在肖向城这小子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做不成桌子,那还做不成案板儿,于是下了一番苦功,把一张柿子木的案板刨得平平整整,打磨得光光亮亮。 这些嘛,说实在的,其实都是当学徒的那点儿基本功夫。但做出来的东西木纹细腻,质地光滑,打磨出来以后,泛着光泽,几家大婶们见着了都想讨要。 当年,肖老三见着他儿子做的这张案板确实讨人喜欢,就叫自己儿子背着这张案板去邻村儿跟人提亲。结果对方家里一眼就相中了这小子的手艺,很痛快地把姑娘嫁了过来。 这张案板做为聘礼,也成了娘家人四处炫耀的好东西。 等姑娘嫁了过来以后,一天两顿窝窝头,才知道凹子沟的穷来。小俩口因为过日子的事情天天吵架,每一回吵架,肖老三的儿媳妇都要跳到院子中间,大喊一遍: “要不是因为我那糊涂娘看上了你的破案板,我才不会嫁给你这没出息的穷光蛋。” 喊的次数多了,肖老三也动了火了,也在屋子里头喊: “女人家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儿子就是会打案板,我们家的木材多的是,你再吵吵就休了你,我儿子随便再打一张案板,一样能再娶个老婆。” 接下来呢,也不知道肖向城是真的听了老爹的气话动了心呢,还是从那些胡话里得到了不一样的启发,总之,他把那棵柿子树全都锯开了,一口气做了十八张案板。 这活做得多了,手上的功夫也练了出来。背出山的案板卖得非常抢手。 当一个月后肖向城带着卖案板的钱回来以后,肖家人坐在一起开了个会,肖老大拍板,自此以后,他们肖家就开始了制作案板的营生。 肖向城也算是混出了头。年纪轻轻,从一个连出师都未满的小学徒,一转眼混成了只管着最后两道工序的大师傅。 他媳妇见着肖向城有了本事能赚钱,也乐得合不拢嘴,从此再也不嚷嚷着回娘家了,一转年,肖家盖了新屋,家里也添了新丁,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 肖家那次开会也确立了他们家经营的方式。 肖向城也老实,当时就把自己的真实情况老老实实都讲了出来,还特别强调,这案板的制作没什么难度,他只不过是在抛光上多费了点儿心思,做出来的板子,只要是个木匠,看了都能模仿出来。 所以这门生意一定要悄悄的来。 肖家想要悄悄的来,但是砍树的动静这么大,哪会有悄悄砍树的道理。 肖家人砍了自家院儿里的树,见着事情也瞒不住,就直接找到了村长,把情况给村长一商量,村长家也加入了这门行当里来。 另外还有三家,在村长家里开了保密会议,从那里开始,凹子沟就靠着卖案板翻了身了。 要说肖向城的手艺,那真是稀松平常的紧,他还以为是自己打磨抛光费了心思招人喜欢。其实真正吸引人的是这案板的材质。 村里建村数百年,房前屋后的柿子树也跟着长了百年光景,这几代人用心培养出来的大树,砍了做案板,就算是个不会木匠的,只要把板子刨平了,也能招人喜欢。 从此以后,村里做案板要砍树,建新屋要砍树。各家各户跟风学的人也要砍树。 先砍家里的树,后砍山里的树。山上的树一年才长一轮,这么砍着砍着,北面的山坡就露了草皮子了。 因为水土保持不好,下雨天就不断地侵袭腐蚀着山坡上的土壤,在这次大灾来临之前,坡上的土都酥掉了,轻轻走着,坡上都会有沙土掉落下来,坡壁上长的草都露着草根。 天灾*相辅相成,最后酿出今天的苦果来。 多亏着没人去动村子北边儿上的几棵大柿子树。大柿子树的历史跟村子一样长,当时也不是没人打它的主意,肖向城几次都想要砍了老树,背去城里卖个大价钱,只碍村里老一辈人迷信,才没敢动手。 老人们都信这个,私低下都说这树连着村子的气脉,谁动了这树,谁就是冲撞祖宗,非得家毁人亡。 再者说了,老柿子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结的柿子又大又甜,晒出的柿饼赛蜜糖,过年的时候,是串亲戚的必备品,谁能舍得砍了它。 大家伙都是从小吃着这柿子饼长大的人,一提起这棵树来,讨论的气氛又一次低沉下去。 老树为村里人挡了灾,结果却应了劫——现在树身歪斜,主根暴露,随时可能倾倒,树是眼看着要死了,而这村子现在也不成样子了。 话说到这里,一时间,好些人都红了眼眶。 之后,这顿早饭就在全体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了。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村子虽说被毁了,但人总是要救出来的。就如同李家人再怎么不待见肖家,做为凹子沟的人,也不会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这些跟满囤一道吃饭的汉子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为自家的亲人、屋子和粮仓忙碌着,其中那些家里已经全毁的村民,接出自己的家人后,就一直在为村里别的人家在奔忙。 这会儿,山民们吃过了饭,就横七竖八地倒在临时安置点的棚子里,休息了。 尽管村里人都是一夜未合眼,但是这次事发突然,目前为止,村里那些不肯下山的人里,有一部分就是因着自己家人还没能从压塌的屋子里脱身。 刘红征确实调度有方,他领着张家口村人来了以后,直接把队伍分成了张家口村和凹子沟村两个突击队。 凹子沟村的人做为第二突击队,先原地休整,挖房救人的事情基本上交给过来支援的第一突击队。 像李家人这样的,房子全被毁,家人没失散的家庭,就正好跟着大厨下山来,临时搭个休息的营地,为接后面的人下山做准备。 满囤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也唏嘘不已,可惜事情已经发生,就再无回转余地。他所能做的就是守在水坑边儿上,尽可能地给每一个拎过来的桶里锅里装满净水。 半个小时后,这一波人基本都安定下来,各家都有吃的水了。满囤喊人看着火,然后扛了一桶清水,跟着往山上头送水的小伙子回到现场。 谁知他们刚一进村里,就见着几位老乡抬着村长往山下送。上前一打听,原来村长这一天一夜都在不停地挖房救人,刚才那会儿说是口渴,得找点儿水喝,哪知道别人还没把水送来,村长就已经一翻眼珠,累晕过去,旁边的人慌手慌脚地赶紧把他给扶到边儿上。 几口清水灌下肚,人才算缓过劲儿来。满囤看着他一身虛汗,面如金纸,嘴唇干裂出了口子,双眼布满血丝,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感慨:如果当初村里少砍些树,又或者早做预防,现在又是何苦来着。 村长抱着大碗,又使劲吞了一口水,许是喝得太急,呛到了气管,一阵干咳之后,才算安定下来。左右看看身边儿围着的山民,又低头看看碗里的清水,激动地嘴唇发颤,作势想要站起身来,可惜两腿发软,这一站只是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边上的乡们赶紧给拦住了。 村长见着自己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张了张口,先是一声叹息,然后又是欣慰: “谢天谢地,你们可算是找着水源了。” 一位刚刚跟着满囤上来的小伙子也围在边儿上,就赶紧跟大伙解释: “我们在溪边上找着一个清水坑,水不多,但是足够这两天吃的。” 村长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感叹了几句天见可怜,还好有这么个清水坑应急,边儿上又有人跟他提了叫村里人暂时往山下安置的事情,村长闭上眼睛,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这一次,除了家里被困的和急着从屋里搬东西出来的人家,其它大部分山民都沿着那条青山新砍出来的小路,撤了下去。 由张家口村民组成第一突击队的十五人里,包括一位队长两位副队,刘红征把其它人分而成两个小组,此时见着送水的人来了,刘红征就下令由一个小队先去吃饭休息,两个小时后来接替,让所有人轮换着休息。 刘红征跟龚大厨都留在第一小组里,跟山民一起,还在忙碌。 克生跟少梁早上起得晚,出来前什么都没吃着,这会儿一出力,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跟着第二小组一撤下来,就先冲过来跟满囤要吃的。 满囤正低着头给伤员们发白酒当酒精消毒,隔着老远就听见少梁在那吆喝: “嘿,小爷都快饿死了,满囤,来两个猪油渣饼子!” 扭脸一看,少梁跟克生勾肩搭背的正朝这边儿来呢,少梁倒是好皮好肉囫囵个,脏得跟个泥猴儿似的,在那头儿生龙活虎地管他要吃的。克生脸上挂着笑容,可肩膀上正破着个小口子,正混着泥浆汗水一起,往下渗着血水。 满囤教村民把晒干的白床单撕成布条当绷带,又留了一瓶白酒当酒精。这会儿少爷帮这两人就凑到了跟前要吃的。 满囤看看克生的胳膊并无大碍,把他们俩叫到些微背人的地方,给他们递了个湿手巾,叫他们先把手脸擦擦干净,给他们一人一个热饼子垫肚子,叫他们吃完了下山底下跟大伙一起吃饭。 克生接了饼子就蹲在一边儿大啃特啃,少梁咬着饼子去伤员那儿要了根白布条,给克生系到了胳膊上。 克生啃完了手里的饼子,跟满囤又要了好几个,然后拿着往灾民区过去了。 满囤顺着克生的方向看过去,在一处倒塌的房子门口,围坐着一大家人,十几口的样子,有三个小孩儿。 被围在中间的是这家的掌柜,看着也四五十的年纪,不过腿可能被砸断了,这会儿正半躺在地上,血腥气和化脓的创面招来不少的苍蝇,他媳妇正在抬手赶着时不时要落下来的苍蝇。边儿上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算是这个村儿里的巫医,一直在不停地念咒请神,求着并不存在的神仙下凡治病。 克生走到他们身边儿,把饼子放到他们家水桶边儿上,领着少梁下山吃饭去了。 满囤从克生那儿才知道,这家人自昨天起,伤员就没吃过东西,水也紧着小的们先喝。 虽说山下有水有吃的,但这家家长看着伤势颇重,恐怕受不了路上的颠簸,只能等着大夫上山来处理。全家老小俱是担心,竟然谁都不肯下山休息。 满囤出来前,村里是派着柱子前去别处请大夫的。 可已经到了现在的光景,左等右等大夫总也不到。 病情可不等人。 高温天气,开放的创口如果不能进行及时的处理,坏疸跟炎症一样会要人性命。跟这家的情况相似,其他的十几位伤员也都是从昨天受伤,一直拖到现在,其中还有抵抗力最弱的老人跟孩子。 虽说目前这场灾难还没有谁家有人遭遇不幸,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容再拖下去了,几位伤情较重的村民已经忍受了一天一夜的痛苦煎熬,再拖下去,让病情加重,恐怕神仙难救。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伤员不论,就是其它陪着家人的山民,他们也是经过一夜的心神不宁,这会儿集体坐在大太阳底下,时间久了,也有中暑的风险。 不能下山的伤员和不肯下山的山民也有五六十人的样子。 满囤喊了几个帮忙的山民,用晾晒的床单被单在伤员们的头顶上搭上了遮阳的帐篷。 只是有帐篷也不能解决伤员的问题,大家等不来医生,就得想办法自救。满囤自己不懂治伤,但突然之间,他就想起了青山来。 伤民的伤口提醒了他。 他最初捡着青山的时候,青山受的伤似乎比山民还重,但他只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偷偷溜走了。 对了,他在溜走前还偷了医院的抗生素跟酒精、纱布。也许这人是自己给自己换的药,包的伤,而且护理得还很不错,最起码自己再见到他时,他身强体壮,没有落下一点的后遗症。 他既然能给自己治伤,那也能给山民们治疗。满囤一拍大腿,就是他了。现在山里没大夫,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了,要是青山不会治伤,那就只能靠他自己动手了。 他才是除了一点儿卫生常识,别的什么也不懂。 想到这里,满囤就急匆匆地下到临时营地去找青山了。 临时营地里秩序良好,救援队跟灾民分开吃饭,张家口村人围着龚大厨的大锅,本村人有本村的大锅,一样也是煮的肉汤。 还有位大娘在替龚大厨掌勺,给救援队打饭。 青山没跟大伙在一起,但他人还在小溪边上,一眼就能望见。 满囤绕过去找他的时候,正好经地清水坑。 山民都很珍惜这坑水,现在水面还保持着一半的高度。 满囤又往里头添了点水,才去找青山。 青山背对着人群,这会儿正在溪边上烤松鼠。满囤凑过去一看,啊,这人不但会打猎,烤肉也有一手,烤得黄金的松鼠看起来有模有样,满囤抽了抽鼻子,上面抹了龚大厨的调味料,还真是会享受。 第83章 .第八十一章 . 83 地狱式的治疗 青山见满囤过来了,就很自然地给他递了一只喷香的烤松鼠。满囤接过来,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开吃,而是找了块大叶子把松鼠包起来,开口请青山去给伤员包扎伤口。 青山见满囤不吃,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自己另取了一只,撕扯开来,狼吞虎咽地吃个痛快。 十几位伤员正在跟伤痛挣扎,满囤可没时间看他在这里大吃大喝,他提高了嗓音: “青山同志,你跟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就是为着救人来的,现在十几号的伤员都在太阳底下受罪,有几位老乡伤口的情况很不好,你得跟我去帮他们包扎伤口。” 满囤在这边叨叨着,青山那边啃个不停,等满囤把话说完了,青山手里的一整只松鼠也啃完了,骨头往火堆里一丢,又去取下一只,竟然对满囤说的话无动于衷。 满囤立刻就想发火,但是一想到自己一路过来,要不是青山及时地拉了自己几回,这会儿别说救人了,自己还指不定躺在哪儿等着别人来救呢。 自己一心来救人是因为要减轻心底的罪恶,可青山又没杀过人,自己拿这里当灾区,他把这儿当猎场,一样无可厚非。 再说,光是青山砍出来的下山小路,就已经给所有人帮了忙。 但看着青山撕掉松鼠的利落劲儿,满囤就更加肯定,如果这营地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治伤员的话,那必然是青山无疑。青山对小动物如此熟悉,那么给人做做清创手术一样没问题,那些大医院的医生一开始不也是拿小动物做的手术吗? 既然劝说不行,那就试试利诱吧。 青山当初既然不选择在城市里混下去,而投奔来乡下,只怕是这山里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山里人淳朴厚实,这里的日子平和安宁,与世无争,连满囤自己,住在自家的祖宅里,也已经开始平复上一世的悲怆。 那这样温馨的农家生活是不是同样也可以打动青山呢? 那就试试吧。 满囤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了: “青山同志,” 咳,这称呼真是别扭。不过话已经开始,别扭也得说下去。 “青山同志,有道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现在凹子沟出了事儿,做为张家口村儿人,我就跟自己家遭了难一样着急。你能来帮忙,我也很感激。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柱子兄弟没能把大夫请来,现在只能靠你来给老乡们尽尽心意。” “凹子沟跟张家口亲如一家人,青山同志要是给凹子沟帮了忙,也相当于帮了张家口,给村子里添了光彩。” “青山同志也想在张家口村生活吧?要是这张村长知道青山同志在这边儿做的好事儿,没准一高兴,也能给青山同志你分块地,叫你能长久地在村里过下去。” “张家口村可也缺大夫呢。”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胡话刚刚说完,正好青山也啃完了第二只松鼠,一抹油亮亮的嘴巴,竟然站了起来,对着满囤吹了声口哨,朝着山上的方向动身了。 满囤也说不上来倒底是自己的废话起了作用,还是青山刚好把松鼠吃完了,想起身活动。反正,终于达成了让青山同意救人的最终目的。 青山吃饱了,走得大步流星,很快就把满囤甩在后头。 满囤三步并做两步,使劲跟着,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路过了营地里的饭锅旁。满囤也很想留下来尝尝大厨的鲜羊汤,不过现在救人要紧,他控制了一下,打消了自己先偷偷端一碗存到空间,回头再慢慢品尝的想法。 还算少梁有良心,看着满囤下山啥也没吃,一转身又要往山上去,就很仗义地表示已经给他留了肉汤,叫他放心办事儿,回头还能喝上。然而本人却是懒洋洋地,并没跟过来帮忙。 青山一进村里就开始帮忙给人做包扎。 不出满囤所料,青山确实会捆扎伤口,不但包得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快。 包扎伤口包得那叫一个简单粗暴,原先山民捆过的地方,青山直接上手揭开,看得满囤都觉得要疼晕过去。 村里总共十几个伤员,青山一声不吭的,没一会儿就全部包完了。包完也不跟满囤打招呼,转身就下山去了。 被青山捆扎过的伤员,再见这人从身边经过,人都能生生吓晕过去。 满囤这会儿也说不清楚让青山来管这闲事儿对受伤的山民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了。 总之,既然青山包过了,他也没必要再拆开重包一回,于是灰溜溜地跟在青山后面,也下营地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大锅里的肉汤还是热的。 少梁见着满囤身边一直跟着砖窑厂的哑巴,就殷勤地给两人端汤,顺便打听这人的事情。 青山做为哑巴,没人骚扰,所以吃得很清静。满囤端着汤碗,对着少梁的一脸好奇,只好回答得吱吱唔唔。 少梁听得不过瘾,看看休息时间也到了,就跟着他们小队上山去跟刘长脸做交替。 救灾进行到现在,山民已经全都救了出来,刘红征他们所面临的剩下的问题就是尽可能的把老乡们被埋的粮食什么的抢出来,减少他们的损失。 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打西边又飘来了一朵乌云,很快就是一阵雷雨,这一回,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全都举着盆盆罐罐,在积极地接雨水。 当然,村子里经过雨水又一次冲洗,抢不出来的东西已经再没有运出来的希望。 是夜,大家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就在临时安置点休息,另一拨人专门照料山上的伤员。 大夫始终没有来村里。青山虽然动作粗暴无视伤员的痛苦,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简单包扎术效果良好,满囤已经看到又有几家伤员被全家合力抬了下来。 伤势最重的几位还在原村,不过没有出现恶化的趋势。 这已经是眼下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 于公于私,青山同志在今天的援救中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所以晚饭的时候,满囤亲自给他端来了一大碗肉汤,外加一个夹着洪家烧鸡的饼子。 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满囤能拿出来的规格最高的招待了。 青山还是一言不发地抱着大碗,不过才没吃两口,就起身离开了。满囤还以为他是要去上茅房,可青山的汤碗留在这儿,饼子却不见了。 少梁跟克生只顾着聊这个村儿发迹的事情,都没留神青山溜走了。 满囤正疑惑着青山去哪儿了呢,刘红征带着巡逻队过来找少梁跟克生值勤了。 咦?难不成青山还害怕当兵的刘红征? 真是一朝当贼,时刻都担心着什么时候给警察抓进去。 刘红征看见满囤,也点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很快就领着不情愿的两人走了。 青山这才又转回来把汤给喝完了。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满囤更坚定了要把青山带回正路的决心。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除了巡逻的队伍还在四处察看,其他人都在月光下酣睡。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难分彼此。 灾难让人绝望,团结却可以安定人心。 满囤一觉睡到天明,青山又不见踪影。满囤吧叭吧叭嘴,确实松鼠要比山鸡的肉多。上一次他跟柱子去抓鸟,因为自己不吃松鼠,都叫柱子拿了回家,现在吃过了青山烤的大松鼠,满囤觉得松鼠肉也不错。 正想着什么时候再按着老办法去捉松鼠呢,营地里突然有几家的妇女惊声尖叫起来,引得众人纷纷赶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一夜过去,这几家晾晒的被单床单不知何故,竟被人用刀子划成了碎布。 山里人平时哪里置办得起花布单子,这些新床单新被单都是结婚时娘家给的陪嫁物,一次也没使唤,现在不过是因为着了雨水,搭出来晾晒,哪成想会叫个天杀的给划成了布条。 这倒底是谁干的? 一晚上几家同时被人刻意破坏财物,这事儿干得太缺德,所以大家伙一时间气愤不已,纷纷表示要抓到这个孬孙。 有位大婶就把火气冲着伤员发作了,站在帐篷边上指桑骂槐地控诉着有人良心被狗吃了,明明村里人都捐出了净床单,还有人要趁着夜黑偷割别人的家的。 “割吧,割吧,割了去给你这绝户的烂犊子垫棺材!”大婶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伤员安置区的方向骂的。 这话可就有招众怒了,受伤的那几家立刻就有位姑娘对着呛声: “就你家那几张破铺衬,谁能瞧得上。村里谁还不知道谁怎么样,要说偷偷摸摸,也不知道平日里谁干得最多,现在不过是叫人给划了几张布片,就跟被蝎子叮了一样叫破了天,平日里偷别人的时候倒是一声不吭。” 这几句话一起,只瞧着头前直着嗓子大骂的老婶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难看得很。 村长这会儿也闻声赶了过来,问了问各家的情况,叫这几家把能补的被单先缝补上,其它人多加提防,至于是谁干了这事儿,村里这么多双眼睛,总是能追查出来。 满囤站在一边儿,把这件事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崭新的好被单好被面儿,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一般人还下不了这个手。 但这事儿看着也不像是寻仇啊。 诚如姑娘所言,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还不知道谁怎么样,要是一家人同时跟村里的四五家结了大仇,那他也很难在这个村里生活下去。 更不用说连这几家被划了床单的人也猜不出是谁干的了。 只不过,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躺在营地里睡觉,可满囤半夜醒来的时候,可是模模糊糊地觉着青山好像是出去了一会儿。 想到这儿,满囤又仔细打量了这些被毁的新布来。 如果是青山干的,就像这大婶话里暗指的那样,他至多是为了割些布条给伤员扎伤口。可是这一块块布面儿给割得全是大叉叉,却一片布头也不少。 除了泄愤,满囤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于是在这个清早,人们就在互相猜忌和议论纷纷中开始了灾区一天的生活。 第八十三章 大早上的纷争尤在耳边,营地里的每个人又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张红征他们随身带着的干粮已经所剩不多,而张家口村支援的粮食还未送抵。 救灾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安置灾民和重建家园的事情。 无论满囤如何往水坑里填注清水,也会有个时间限度,只要他跟着刘红征他们一离开,村里就得再次面对断水危机。 凹子沟已经被泥石流掩埋了一半,想要把村庄从泥石流底下重新挖出来就跟要把那人的尸体从满囤后山上挖出来一样,根本就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凹子沟就面临着迁村与村民安置的问题来。 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不光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凹子沟的村长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村里的庄稼地被毁了,山溪也断了,房子毁的毁,埋的埋,不管是看到哪里,哪里都是让他痛心的景象。各家未来的日子都愁苦,就这眼下还不太平,出了坏人财物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先迁村吧,不能叫村子里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围着个小水坑淘水吃。 所以在刘红征他们商量着如何将原村里的伤员送下山的同时,凹子沟的老一辈儿们聚在一起,愁云满面地商量着往哪里迁的问题。 因为早上的破坏事件,各家都不约而同地抒原本晾晒的被单收了起来,而且,这件事发生后,任谁家都不得不提高警惕,对自家物品开始认真看管起来。 龚大厨这会儿正在烧丸子汤,大厨本人最喜欢炸丸子,在他看来,没什么东西比炸好一大锅丸子更省事儿了。 他来凹子沟的时候,除了随身带着的调料大锅,另外一样就是这一布袋的绿豆面丸子。今天给大厨帮厨打下手的是少梁,少梁一边干杂活,一边儿从箩筐里捏肉丸子吃。 昨天晚上值了一夜的勤,刘长脸才免了他今天的任务,叫他好好休息。不过,在少梁看来,围着大厨的案板,不时地吃着最好的食物,才是真正的休息。 满囤没跟着刘长征上山,他得保证这个小水坑不断水。所以也来到了大厨这边儿,不过他是冲着堆放食物的营帐来的。 昨天山民送来了地里抢出的最后一批瓜果,算是慰劳支援队。瓜果是吃不饱肚子的,满囤就往里面混进了不少自己家的土豆跟地瓜。 他这会儿顺路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再补上一些物资。今儿是个大晴天,这才□□点的光景,气温就升上来了,泥路叫太阳这么一晒,很快就又干硬起来。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回家。 所以给支援队补一天的食物也用不了多少粮食。 这么一看,满囤就觉出些不对劲儿来。他记得昨天自己送来鸡蛋大厨做饭用了一小半,分给孩子们一小半,剩下的大厨没有剥出来,说是留着今天做饭。 可今天还没开始做饭,这鸡蛋就只剩下筐底一层了。满囤记着昨天晚上还有大半筐来着。半夜大厨没有开伙。 晚上值夜的人要是饿了,也就拿个三两个,怎么会一下子近百个鸡蛋都不见了? 满囤没吱声,在大厨过来拿鸡蛋前,又把筐子添满了,就默默地退出了帐篷。 这会儿,灾民安置区里,除了那几张被划破的床单还挂在原处展示着受害者的不幸外,其它的被单都被收了回去,所以远远看着,只有挂床单的几处帐篷最是显眼。 满囤眼尖,一眼就看见早上骂街的大婶正坐在破床单底下,拿勺子剜着鸡蛋黄,喂自家的小孙子吃早饭。 鸡蛋是平常的白煮鸡蛋,不过个头特别大,小胖娃子一口一口地吃得正香。 满囤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再看看别的几家,也是,在那些破床单下面,做饭的人正切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 啊,知道了,这准保是傻子青山干得损事儿。 满囤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不就是偷了几棵净菜几个鸡蛋,受灾的人也不容易,清水这么缺,从大厨那里拿几棵菜,也不需要把人家的新被单都给划烂了。 不过呢,一报还一报,既然当了贼,又让人给认出来,那不管青山做了什么,他们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挂床单的不过寥寥几家,满囤再去给灾民送食物的时候,就绕开了这几户,反正这种在受灾之时还要偷鸡蛋的人,是饿不着肚子的。 等满囤再动身去找青山的时候,心底对青山的看法又有些改变了。青山眼里也是是非分明啊。 不过,等他亲自在溪边儿上见着了青山,满囤就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这青山指不定是因着什么鬼理由才去划了他们的被单。 你瞧瞧青山的胸口那里,可不就挂着少梁他们的军绿色望远镜嘛。 这望远镜满囤可熟悉得很,当初少梁摔到瓜田里,就拿它押在老乡那里当抵押,还是自己花了三块钱给赎回来的。 照着青山跟谁也不说话的德行,这望远镜肯定是他从少梁那里偷来的。 昨天自己还以为他是怕了刘红征,但照着这么看来,他连刘红征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哪是真怕了刘长脸啊。 唉,这个关节眼儿上就别这么多事儿了。 满囤绕到他跟前,一伸手: “拿来。” 青山又是轻轻一声口哨,很痛快地从脖子上摘了望远镜,一脸无辜地冲满囤眨了眨眼,递了过来。 满囤能跟他说什么呢,最后也只劝了句“别多事儿了”了事。 去还望远镜时,少梁正睡得肚皮朝天。满囤把望远镜放在他的脸旁,心里也奇怪,青山拿少梁的望远镜干什么呢? 不过,青山包扎的水平相当不错,当柱子终于把大夫请来时,这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大夫已经走得气喘吁吁,挨个看了伤员的伤情,给他们一人一份消炎药,却没有动包扎好的地方。按照大夫的话,就是这个包扎伤口的活,别人比自己干得还要专业,自己这里药品不足,现在拆开了容易,等会儿自己再包上可没先前那么好了。 大夫又跟家属们简单交待一些事项后,就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了。 柱子也是瞌睡连天地在一边儿解释,自己请大夫请了两天,这两天时间里黄大夫跑了三个乡,光是接生手术就做了五六个,为了跑来凹子沟这边儿,只睡了半宿就开始爬山。 == 恢复家园是个漫长的过程,满囤没有参与进来。他在凹子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接管了村里一部分大人无瑕照顾的小孩儿。 凹子沟遭了这么大的灾,往后的日子实在难说,不少人家就打算把自家的小孩儿认给别人,好让他们往后有个住所,不至于受苦受罪。 一连几家都是这样的打算,满囤跟少梁他们在一边上听着孩子大哭,大人抹泪,一幅肝肠寸断的惨象,也是心酸。 大厨当即表示可以替他们照顾小孩儿到冬天,这样中间这段时间,足够村里人去迁村盖新房的。 张家口村的其它人也跟着出主意。有人就提到了老田跟村里原来当成学校的旧祠堂。小孩儿们倒是可以先住进祠堂里面,吃的大家伙轮流供给,困难只是眼前,哪需要到卖儿卖女这样的程度。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就把大概的主意都定了下来。凹子沟的村长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补救着村里的各项事宜,现在根本抽不出空来关照这些惊魂不定的小孩子。既然邻村儿愿意帮忙,村长合计了一下,那就每个小孩儿每月村里给补贴十五斤粮食,暂时先送到张家口村去吧~ 于是凹子沟里那些房屋被毁的,家里有伤员不方便照顾的,还有就是粮仓受损家里人口又多的,一共是三十七个小孩儿。 大厨、满囤跟其它几个人就准备带着孩子们先回村子。 当然,出发前要给这帮小孩儿们清洗清洗,不然叫人看了,一帮子小泥猴,跟一群小要饭的似的,出门儿多丢人。 这帮小孩子们都是十岁不到的样子,大厨认为满囤家里一帮小萝卜头都又乖又听讲,都是满囤这个当哥哥的管教有方,就把给这群孩子洗澡的事儿全给了满囤,自己去烧洗澡水去了。 满囤跟柱子两人看着一帮小子们。 这会儿小孩子们一听说要洗澡,都很积极地把脏衣服脱了一地,其中有个小鬼很机灵,见着胖胖的大厨说要烧水给他们洗洗,就兴奋地大喊起来: “噢——煮小孩儿啦——煮小孩儿啦——大胖子要煮小孩儿啦,快来,快来——” 结果被他家长听见了,过来就冲着他的屁股上甩了两巴掌,引得别的孩子哈哈大笑。 临走的时候,所有的孩子们穿着干净衣服,又来到村子里的大柿子树下,齐齐地给大树磕头,小孩子们无忧无虑,一边磕头一边嬉嬉哈哈。 只有大人们知道,他们这一次离开,就再也回不到这生养了他们几代人的故土上。一时间,大人们也都跪了下来。 故土难离,离时才知苦滋味。 第八十五章 一场灾害能看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却正好能看出来谁在真正在危机关头舍小家为大家,谁为村里办事尽心尽力,而又是谁在悄悄地往自己家偷救灾品,干损人利已的事情。 龚大厨领着本村柱子满囤他们几个年轻人,后面两位在张家口村有亲家的大嫂推着两架板儿车,带着三十七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绕路回村。 刘红征领来的那七八个村民,比龚大厨他们多留了一天,在帮着凹子沟结束原村的清理后,也回村里了。 刘红征带着少梁跟克生多留了三天,最后一批离开凹子沟。只不过,这一次,刘红征只带着少梁克生他们回了张家口村收拾了行李,就改道回城了。 回城之前,刘红征发布的一纸征兵告示,引出四邻八乡一场轰动。 征兵,对穷山沟里的人来说,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就是在镇上和城里,征兵站都要挤破了头,没有关系跟本就报不上名。一听说征兵的事,两个村的人都沸腾起来。 刘红征在张家口村跟凹子沟里住的这些天,就在暗中为部队物色人才。而眼下凹子沟的困境,又让刘红征扩大了征兵的范围。 凹子沟里十五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青年,刘红征拣着性子踏实人品正直的人家,直接征兵带走了十五位。 那些因为孩子偷懒不争气,没被刘红征看上的人家,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等刘红征回张家口村给少梁克生他们取行李时,张村长已经带着村里的年轻人迎出了二里地。 刘红征在张家口村呆的日子更长,召哪家的孩子入伍,自然心里更为有数。别的不说,先前跟着他积极救灾的七八位老乡,每家都有一个名额。 砖窑厂也有几位跟少梁克生走得近的青年,刘红征也见过,这些人也是品行优良。 另外,柱子几个因为跟少梁克生更熟,刘红征也给了他们几个名额。山里的后生肯吃苦,人实在,又跟两人感情不错,几年之后,这些跟少梁克生走得近的孩子,将来也更容易成为两家小子的左膀右臂。 满囤是这几人名单上的头一个。 名单刘红征给了村长,村长就挨家挨户地去征求各家的意见,实际上就是报喜去的。 一个征兵名额,对于深山里的农家子弟来说,就是一次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对孩子参军的家庭来说,这也是改变整户人在村中地位的一件大事。 柱子眼界窄,一心想着跟满囤学做小生意,发大财。满囤提点了他几句,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村长把报喜的红纸贴到了王家小院的门口。 王氏心里也在犹豫不决。一方面,她想让儿子光光荣荣地去当兵,当兵多光荣;另一方面,她又怕儿子有危险,从心里头还是想让满囤继续上学。她自己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又把拿主意的事儿,交给了满囤自己。 满囤当然不当兵。当兵耽误他时间。不过,他旁的没说,只跟他娘解释,自己读了书,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满囤瞧着王氏好像也没把当兵看成是天大的事儿,心里也是一阵轻松。刘红征把他列到了征兵对象名单上,倒真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少梁克生起先在他们村儿的日子里,没少被他搜刮,后来还跟着他跑东跑西,在地里吃了不少的苦。 满囤觉得这些小把戏肯定躲不过刘红征的眼睛,他势必是不会让自己继续跟着少梁他们,把他们都带上歪路的。 没成想村长对着王氏的面儿,把他大大地夸赞了一通,特别提到刘首长对王满囤的看重。儿子被村长这样称赞,王氏脸上极为荣光,简直比什么都开心,不过开心归开心,就是不开口答应儿子去参军。 就在当天中午,刘红征的新兵队伍出发了。几辆牛车上,参军的农家子弟披着红花,稚嫩的脸上神采飞扬。 满囤也跟在送别的队伍中,专门拎来的一个大篮子里头,装的是王氏专门做的油渣饼。 王氏很喜欢少梁,一想到今后可能现也见不着这个斯文有礼貌的城里小子,她就跟自己儿子要参军离家一样难受。 少梁克生临走前还专门来跟一家大小道别,王氏就红着眼圈儿,使劲儿的往两人的衣兜里塞点心。 小七也抱着少梁的腿儿,一个劲儿的嚷嚷嚷着不走不走,秋贵儿卖了鸡蛋养你。 连平日里最爱跟少梁他们玩闹的小四一下子也变得蔫头蔫脑,末了找了条小手帕,打了个鼓囊囊的小包袱,把他自己最心爱的弹弓花生什么的都塞了进去。 收着小四的包袱时,连最爱跟冬至逗乐的少梁也一脸的感慨,他把自己的望远镜往小四的脖子上一挂,跟在克生后面,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结果害得满囤还得再跑出村儿去送饼子。 篮子里除了饼子,还装着两双新布鞋。少梁跟克生两个小子要走了,王氏心里舍不得,除了饼子,还把纳给满囤的新鞋一并装了起来。 满囤什么也没给俩人。他能教育他们的,早先就都教育过了。现在来送他们,打从心底希望两人经过乡村生活的打磨,有朝一日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材。 少梁、克生和柱子他们,很快就嘻嘻哈哈地笑着走远了,就好像以前那样,四个人商量着明天的行动,然后满囤站在院子前挥挥手,看着这三个人在夕阳的余辉中勾肩搭背地回家…… 少梁他们不会再来这里了,不过不要紧,也许转过眼我们还会再相见。满囤瞄了瞄手心的小纸条,少梁这小子,也学会随手撕老乡的窗户纸了,纸上一行清秀的小字,写着一个祖国心脏的地址。 == 凹子沟村来的小孩子就住在离祠堂不远的一户农家旧院。这家人十几年前说着去投奔城里的亲戚,已经十多年都没回来过了。 房子一直空着,村长叫村里人把它洒扫一新,让孩子们都住了进去。管理他们的是村里脾气最温和的周大娘,老田也不时地过来给孩子们上上课。 凹子沟的泥石流事件给张家口村带来极大的触动。救灾回来的第一天,张家口村的村长就把全村儿的老少爷们叫到打谷场,给开了一次大会。 村长以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申明了一件事: 村民无故不得砍树。 砍树就是犯罪! 谁这么干,谁就是给张家口村招祸的灾星! 村长虽说没亲自去救灾现场,但是凹子沟的事儿别人都跟他说了。为了不让自己村儿也落得个如此下场,村长恨不能派人看住了村里的一草一木。 有了凹子沟这样的反面教材,不仅是他们张家口村,就连旁边一些听说过这事儿的村子,也跟着在自己村里小心育林,严禁滥伐了。 保护山林当然是好事,满囤想,现在村里为着避灾,尽可能地育林保山,只是不知道未来在金钱利益面前,他们又能保住多少的老树呢。 唯今之计,就是尽可能让这周围的山里人都真正富裕起来,这才是这片土地生生不息,代代传递下去的真正解决途径。 青山因为身份特殊,回村之后,村长就把他当成王家的亲戚处理,叫他住到王家小院儿。 王氏见着少梁走了,柱子当兵了,除了喜宴一家,都没什么人来家里玩儿,现在见着青山,也很高兴。 满囤给他娘介绍说青山小的时候因为出了事故,一时惊吓,突然不能说话,日子长了,就成了哑巴。但王氏听说这小伙子跟着满囤上山救灾,还帮了满囤不少忙,一样拿出对待少梁的热情来招待他。 好端端的小伙子不会说话,王氏嘴里念叨着可怜,看在眼里也心疼。中午的时候,特地弄了一桌子的菜,而且表示十五的时候要去庙里进香,叫菩萨保佑他早日康复。 面对王氏的一番盛情,青山却表现得异常淡漠。他即不对王氏微笑,也不对她点头,甚至连王氏夹在他碗里的鸡肉,也不多看一眼。 家里几个小不点儿本来对这个高个子哥哥抱有极大的好感,这会儿一个个抱着碗看着对面儿,也不知所措起来。 满囤见状,使劲在桌子下头踢了青山一脚,他才木然地把碗端了起来。 王氏也听喜宴说过几句这人的事情,只当他长年流浪,不习惯家庭生活,反而对他更加关心。 满囤已经硬下心来,一心想的就是吃完这顿饭,他就得马上把人领出门另外找地方安置,青山受不了家里的热闹,家里也绝对受不了青山的冷漠。 一下午的时光,满囤领着青山在村里瞎转,看看往哪儿安置他,结果这边儿家里就出了状况。 小四急吼吼地跑来找他回家,家里头,秋贵儿突然不会说话了! 满囤一着急,把青山丢在半道上,自己拔腿就跟着小四回院里了。 第八十六章 86 满囤急急忙忙跑回家里,王氏也是一脸的焦急,在不停地哄小七说话。 小七抿着嘴巴,皱着小脸儿,一声不吭。 满囤见状,生怕他是给硬东西噎着了,二话不说先去掰他的嘴巴。 小七又是扭头又是踢腿不让他掰。王氏见了,也帮忙上前按着秋贵儿的小胳膊小腿儿。 满囤急得一头汗,总算把小七嘴巴掰开了,除了露出长得跟米粒似的小乳牙,嘴巴里没有任何异常。 两个大人先放下心来。 不是说不成话的问题,那就是不想说话的问题了。 也是,秋贵这才几岁,肯定是看着青山一言不发的样子觉得新鲜,也模仿着玩儿。 青山这是出身不由己,装成哑巴情有可原。可小七见着大人都急成这样了,还在玩儿小把戏,这可需要好好教育了。 于是满囤板起脸来,开始教训小七。 “秋贵儿,哥已经看过你嘴里了,舌头好好的没叫猫叨走呢。” “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儿不开口,让咱娘有多着急?淘气也不是这么个淘气法儿,快给咱娘认错。” 秋贵眨吧眨吧眼儿,不吭气儿。 王氏见着小子没事儿,就丢给他哥看着了。 满囤看着小七不听说,就把声音沉了下来: “你要是不听哥的话,哥现在就要打你的屁股。” “使劲儿打五下,哥说到做到。” 说着,他就做势要往他秋贵儿的屁股上打巴掌 秋贵马上用小手捂着屁股,小声地说:“不打,秋贵儿乖的。” 然后又抿紧了嘴。 “以后娘要问你话,你怎么办?”满囤继续训他。 秋贵瘪瘪嘴,眼里含着委屈:“跟娘说话。” “你们几个都过来一起听着,中午来咱家的那人是我叫来帮忙的伙计。除了我以后,你们不准私下跟他说话,更不准学他的样子,谁要让我知道了,我就拿棍子抽谁的屁股,听见没有?” 小四他们几个一脸不明所以的迷茫,但既然他哥都提到打屁股的事儿了,小哥儿几个除了秋贵儿,都快快地点头。秋贵儿反应慢,最后一个点头。 满囤还想再接着训他,转念一想,满囤一想,秋贵儿这年龄也该上托儿所了。 他现在已经过了4岁,正是对事情好奇心强的年纪,什么东西都模仿得快,学得好的时候,王氏跟他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空来关心小家伙的成长,不过么,满囤一想,凹子沟来的这一批小豆点儿也大多是这个年纪,这会儿正在大院里,跟着老田他们在一起学习生活。不如把秋贵儿也送过去,孩子多了也热闹,老田给他们讲讲故事,顺便学学认字,多学点积极的东西。 这事儿跟王氏一提,王氏除了觉得秋贵儿年纪小不放心之外,余下的全是赞成。 当天中午,满囤就叫小七高高地骑在他的脖子上,把他送去了托儿所。 当然,小七也是带了学费的。 满囤给管理员周大娘交了三十斤的大米当学费。 周大娘人好心善,还是个做饭的好手。 中午这会儿,托儿所正开饭,每个小孩儿手里都捧着一碗筋道的红薯面条。面条擀得又细又长,吃着又弹又带些甜丝丝的味道,美得很。 所以把小七送过来他很放心。 满囤私底下又找着了老田,按着他对现代教育的理解,简单跟老田介绍了一番,老田毕竟是教了大半辈子书的人,两人的看法不谋而合。 托儿所的小孩子们分了小组。 在他们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学习着跟同伴间互相信任,互相协同,与团队共同成长。 他们将是这个村里第一批不依照血缘关系,而与他人互助互信,健康成长起来的新村民。 安顿好了家里,满囤一个头两个大的又拐回来找青山。青山也没走远,一上午的功夫,已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搭出个窝棚的样子来。 也就是几根木棍外加几条破麻袋凑合起来的,刮风就倒见雨就淋,真真是叫花子住的破狗窝。 满囤就跟他商量,叫他先住牛棚里,过两天给他找房子。 青山不住。 叫他去家里吃饭。 也不去。 其实有了上午的事儿,满囤心里也不愿意青山再住家里。青山不是少梁,不能逗得一家人开开心心。 要说给青山找房子么,满囤也不太确定。他自己家还住的破土坯房,就是有钱改建新房,也得抽得出时间来。 趁着天热,就叫青山先凑和两天再说吧。 等天一立秋,马上就盖新房,到时候如果青山还愿意留在村里,给他多盖三间房也不值什么。 主意已定,满囤就从家里拿来了斧头子锯子什么的,两个人一起,动手改了窝棚,两三天时间,就把它搭成个小二层的木楼。 一层养鸡,满囤给青山逮了一只公鸡,三只母鸡,二十几只鸡仔。 青山全是放养。 尽管一再禁止,小四他们还是不时跑过来替青山喂鸡。 一些必需的生活品都尽量地给青山添齐了。 送来的吃的什么的,青山也都收了。 领着他村里村外转了几回,认了人。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青山给安置下来。 满囤又抽出空子跑了一趟市里。五金厂的厂长回来了,给厂子里跑来了指标,要回一辆新卡车,五金厂又恢复了运营。 欠满囤的五千多元账款,先给了一千的整数。因为欠了满囤老大一个人情,厂长发了话,亲自安排车间给满囤焊了十五个手推车,按着一百一个的价钱,先抵着欠款。 满囤带着这批手推车回了家。一回村儿先把钱交给老田,结了一部分的粮款。 而张家口村这会儿人人欢喜,大家都沉浸在惊天喜讯中。 根据村长得到的信息,省政府这一回拔款下来,用于恢复凹子沟的建设,另外还特别拔了两万块钱的扶贫款,专门给张家口村修路。 政府出钱给村里铺路,一下子满村的乡亲都乐开了花儿。 田间地头上,老乡们一说起来就只剩修路这么一个话题。 三万块钱可以把村口的路修得又宽又平。村里有那些个自行车也好,牛马车也罢,平时走得远,吃够了路不平的苦。 可村长想得远。把路要修长了才好使唤,光修眼前这么点路,有个啥用,光赶着马车上地种田用哪! 路要修得长,修得远,才真正能派上用场。 可要想修到镇子上,这钱可就不够使唤的。 村长就站在村口拿大喇叭吆喝着,号召大伙捐款修路。 修路大伙高兴,可捐款没人爱干,再说了,这修路款离拨下来还早得很,村长这会儿子火急火燎地挨家要求出钱,这下子村里可热闹起来。 吵架的骂街的。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一时间乱哄哄一团。 满囤没去参和这事儿。 现在只是个消息,离真正修路还早着呢。不过,一条乡间小路,居然是省政府出文件,嗯,看来少梁跟克生还真是给张家口村做了回大好事儿。 满囤把小七送去托儿所没多久,就看出点儿问题来。 十几天的时间,因为饲料充足,家里的小鸡仔足足长胖了一整圈儿,可小七长得比小鸡仔还快,本来就比同龄的小子胖一点点,现在,整个人已经比别人胖了两圈。 满囤只道是王氏心疼自个的小儿子给送去托儿所,在家里的时候给他塞了过量的饭食。于是还跟王氏提过一次,告诉他小七在幼儿园吃得很好,不要给他吃太多晚饭,让小七长得太胖,不利于发育。 满囤的话王氏很认可,她晚上就只给小七盛半碗稀饭。小七也不在乎碗里的饭少了,只是呼噜噜的吃得津津有味。 同样,满囤也跟周大娘打过招呼,小七跟其它小孩子一样饭量,不要给秋贵儿多添饭。 但小七还是跟吹气球似的迅速从一根小豆苗长成了小皮球。小鼻子小眼睛都挤到了一起,肉嘟嘟的人见人爱。 周大娘看着这一群小豆里的小皮球,也很是喜欢,不过对满囤的话,她倒是说得明白,“你们家的小子可乖得很,吃饭跟大家一起排队,打饭是按着老田的说法,小孩子们自己值日分饭。” “原先都跟着大家,吃一碗以后再添半勺,你们家来人说过以后,这小乖乖连那半勺也不添了。” “唉,小孩子么,多吃点儿又能胖到哪儿去?等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就瘦下来了,哪能这么苛薄着呢。” 周大娘也不满了。 “把孩儿放我这儿,都放心吧,饿不着,撑不坏。” 王氏已经被满囤数次提醒,心里也清楚这不是好现象。 王氏是不懂什么心脏发育骨骼发育什么的。她的担心也很直观。现在秋贵儿给她养的小脸儿胖胖的,小肚子圆圆的,看着喜人,等长到十三四还这么胖,就要被人笑话的。 万一名声出去了,将来娶不了媳妇可怎么办。 王氏跟满囤都发了狠,除了幼儿园的饭,天天给小家伙喝米汤跟水煮青菜,连零嘴儿什么的,也一概不能吃着。 但小七长胖的趋势没有停止。 第八十七章 小圆肚子的故事(二) 王氏不懂肥胖对儿童心脏发育和骨骼发育的影响。她的担心很直观,现在秋贵儿给她养的小脸儿胖胖的,小肚子圆圆的,看着喜欢人,可如果等小子长到十三四还这么胖,就要被别人笑话。 万一名声出去了,将来娶不了媳妇可怎么办。 于是,王氏跟满囤都发了狠。除了幼儿园的饭,只给小家伙喝米汤跟水煮青菜,连零嘴儿什么的,也一概不准他吃着。 但小七长胖的趋势没有停止。他的小脚长得肉乎乎的,原来的布鞋夹脚,王氏已经给他重做了两回。 前些日子王氏花了几天功夫,把一家大小絮的棉袄都陆陆续续地赶出来,只有秋贵儿的例外。从天刚热那会儿到现在,这小子足足胖了十五斤,到秋天再贴一贴秋膘,这过冬的棉袄是给他裁成多大?裁小了到时候可就穿不下。拿着针线,王氏也犯了难。 不知不觉的,王秋贵儿已经长成张家口村里最胖的小子。即使以现代标准来看,他的体重也即将触踫超标的红线。 “胖一点儿挺好,胖一点壮实。可娘瞧着吧,秋贵儿这娃可不能再胖下去了。”这话王氏反复跟满囤提过好几遍,看得出来她的心忧。 满囤停下自己手上忙碌的事儿。他觉得有必要带小七去市里看看医生。不过去医院之前,他决定全天候地观察小七两天,看他一天到晚究竟吃下去多少东西。 早晨起来,每人的碗里盛着一个荷包蛋,筷子上架着一个香喷喷的鸡蛋饼、还有热腾腾的甜豆浆。小七的碗儿里即没有荷包蛋,鸡蛋饼也只放了半个。尽管顶着满囤紧盯的眼神,小七吃得有些不安,但还是很乖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没对着小小的饼子叫唤什么。 中午,满囤踩着开饭的钟点儿到了幼儿园,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儿观看。周大娘给孩子们做的捞面条,秋贵捧着他的蓝色塑料碗,吃了一小碗。大娘看看他手里的小碗,摇摇头,又给添了半勺。 于是,这顿饭秋贵儿跟其它孩子吃得一样多。 晚上,小家伙乖乖地喝着渣子汤,很是香甜地啃了一小角的油饼。对王氏炒的豆角好像很喜欢的样子,自己盛了一小碗,吃完后还是一副意由未尽的样子,末了看看他哥,没敢再要。 “我吃好了。” 放下筷子,小七端着小碗送到水池里后,就跑到院子外边,带着大黄出去玩儿了。 照这样的吃法,小七根本是胖不出来的。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除了家里跟幼儿园,他还能上哪儿去找吃的呢? 满囤已经找龚大厨问过了,小七跟本就没跟大厨要过吃的。 村子里的几家亲戚都是爱闲扯的人,要是小七去过他们那里,不出一两天,家里就会听到风声。显然,小七也没去别处要吃的。 干脆,满囤连晚上的活也放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跟到了小七的后头,同样出了院子。 大黄狗颠颠地跑在前头,毛尾巴甩得欢快,小七一会儿跟黄狗玩儿赛跑,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不时地踢踢地上的小石头,有时看见路边草丛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了,还会跳过去看看。 黄狗这时候就停下来,等着。 就这么边玩儿边走的,小七就摸到一所破院落跟前,很快就拐了进去。满囤一瞅,诶?是村里的老陈家,跟他们家不沾亲带故,院子也根他们家一样,又穷又破,小七来这家做什么? 满囤没跟过去。这个时间已经饭点儿,这家烟囱里也没有冒烟,满囤弯着腰站在柴堆后面,一直听着里面有什么动静,可还没等他听着什么,黄狗领着小七,就从院门那儿又出来了。 这进去了才不到一分钟,他倒底跑人家家里干嘛了? 仔细一看,小七左手里拎着一只竹筒,胳肢窝里夹了两片荷叶。荷叶很新鲜,像是才采下来不久。 大黄狗也没闲着,嘴里也叼了一大卷儿,跟叨报纸似的,走得昂首阔步,尾巴摇得比刚才还欢。一人一狗又原路返回了。 咦?这两人又是要去哪儿?满囤心说,这里面有鬼,跟上去看看。 大黄狗领着小七走到自家大门不远的地方,非但没进去,反倒拐了个大弯儿,从自己家门口绕开了。 满囤心说幸亏我刚才没喊他,不然就错过这么一出,家后面就是山,这么晚了秋贵跑后面去干嘛?哦,对了,后面还有青山。 果然不出他所料,绕过家门口,两人直奔青山的窝棚而去。 满囤有点儿失望,弄了半天是去给青山喂鸡。尽管自己一再阻止,小四他们还是经常这么干。 看到这儿,他就有些想回去了,家里的碗儿还在池子那儿泡着,好些活还等他来做。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都跟过来了,不如再跟上去看一眼,顺便也瞧瞧青山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结果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就叫他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一幕来。 青山没呆在他的窝棚里。窝棚前露天生着一个火堆,青山正背靠大树,面无表情地坐在火堆旁,正翻烤着一只无头整兽,烧烤的香气顺着凉风,很快就吹到他躲藏这边。 大晚上的,青山居然在烤肉吃。这野兽看着个头跟整羊一般大小,估计是青山从哪儿打回来的猎物,看来这位不光擅长抓小松鼠。一想起烤松鼠,满囤就觉得口舌生津。比起当初来,青山这些日子过得倒是非常滋润。 小七见了青山,也不找招呼,只拎着竹筒,小心地绕过火边,径直奔向窝棚。很快,他就从杂乱无章的临时厨房里找到一只倒扣的瓷碗。满囤躲在一边儿看得清楚,青山的窝棚比猪圈还乱,倒扣的碗很可能是唯一干净的一只。 接下来,小七开始拎着竹筒往瓷碗里倒水,看来竹筒里面装的是清水,小七是专门来给青山送水来着。小心把水全倒进粗瓷碗儿里,然后小七才带着空竹筒走到火边,挨着黄狗坐了下来。 火边儿的两人静静盯着火堆,谁也没说话。不大会儿功夫,肉便烤熟了。青山先给自己卸了条后腿儿,小七很乖巧地把荷叶递了过去。 青山拿荷叶衬着,把另一条后腿儿切给了小七。 后腿儿很烫,小七没有直接用手端,而是拉着荷叶一角,把腿肉拉到自己这边,捡了片儿树叶当扇子,轻轻地往烤肉上扇着凉风。扇了两下,可能是兴奋了,秋贵对着火光,拉着小嗓子,开始唱儿歌。 这支歌唱得很是难听,满囤仔细分辨了一下,幼嫩的童声里还带着老田特有的口音。应该是在幼儿园才学的新儿歌。 顿时,他就有点儿不痛快了。小七还从来没在自己家里开口唱过歌。 再看青山,一展长臂,从身后的树枝上摘下一块儿仍在滴血的肝脏,打了两个响指,黄狗收到信号,摇着尾巴窜进草丛里低头嗅闻,很快发现了被藏起来的酒瓶子,低头衔了过来。青山拍了拍黄狗的脑袋,黄狗一声不响地叼着奖励,退回到小七身旁。 青山把白酒放到身旁,就着小七跑调的儿歌,把着烤兽腿吃得痛快。吃了一会儿,一抹嘴,把那碗清水拿过来喝了。 小七看他喝了水,开始很坦然地小口小口啃起烤肉来,黄狗这会儿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小七就把咬下来的肉块吐给它吃。 青山也时不时地撕下长肉条下来,忽高忽低地丢给它。 大黄狗显然更喜欢抛接游戏,很快就窜到青山一侧,跳上窜下地玩得不能更开心。 小七就笑眯眯地看着大黄狗接肉,自己抱着条硕大无比的肉腿儿,吃得嘴角流油。 满囤看着小七一脸不争气的样子,真是一阵痛心疾首,自己家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没出息的跑来跟青山要肉吃呢! 最后,黄狗玩儿了一会儿,大概是吃饱了,就过来找小七。小七把整条肉腿儿用荷叶包裹起来,从窝棚里找了条草绳捆上。黄狗很自觉地跑过来叨着,两人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青山的小窝。 满囤看够了,就准备回家好好教育这臭小子,哪知道小家伙带着狗,又一次绕过了自家大门。 哎? 天都快黑了,这小家伙还要往哪儿去? 满囤只好又跟着。 青山看着满囤从藏身的树后出来,远远地跟在小孩儿后面,抽出嘴里叼的细肋骨,比了个瞄准的动作。细肋骨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朝着满囤离去的背影攀到高点,飞进了火堆中,溅起一把细亮的小火星。 嘴角挑起一抹志在必得的邪肆,青山将肋骨上的软脆嚼得咯吱咯吱。 满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行踪,只一路跟着黄狗小七,看着两人晃到小河边。 此刻约摸是七八点钟光景,河边晚霞灿若金火。夕阳斜照,最后的一抹余晖打上河面,缓缓流淌的波纹藏满流金,像是向着地平线流去的熔岩火焰,光芒耀眼。 小七对着晚霞和金色河流无动于衷,他这会儿坐在河边的老柳树下,又抱着烤兽腿儿,开始努力地啃了。 大黄狗沿着河边撩开四蹄可着劲儿撒欢儿,累了就踩着小碎步追一追草丛里的蝴蝶。最后往草堆上一躺,开始扭来扭去地拿着草皮蹭痒痒。 吃了好一会儿,小家伙才停了嘴,结束河畔野餐。满囤看着小七滚圆滚圆的肚子,心说,我可算是知道你是怎么长得这么肥了。 小七重又收起了那条大肉腿儿,喊了一嗓子。大黄狗顺着河沿儿飞奔回来。秋贵儿就跟着它往家走了,不过路上拐个弯儿,仍旧去了原先那间破院子里。 天已擦黑,满囤这回直接扒到这家的院墙上,想听听小家伙到底是搞得什么鬼。 院子里一开始没有声音,但很快就有了动静。油灯点上了,照得院子里人影绰绰,看起来全这一家老老小小都搬着凳子坐到了院子里,仿佛早就等待这一刻。 满囤使劲盯着院子里的人影,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他家的小子跟黄狗。 大概是跑回去了。 满囤决心回家好好跟小秋贵算算总账,自己为着他的体重跟王氏两人整天担心过来担心过去,甚至弄到要上医院给小子做检查,可这小家伙倒好,天天吃了饭,又去青山那里蹭吃的,不成体统。 这么一生气,脚下就没留神。 他扒着院墙上,重心一不稳,脚下垫的石头可就歪到一边儿,砰通一声,让他摔了个大跟头。 这边儿一弄出动静来,院里的人自然就听得清清楚楚。 “谁?” “啊,我,满囤。” 作者有话说: 前些天文章增涨了六千多的点击,123言情才涨了不到十万的积分,不开心。 感谢阅读此文的所有读者! 天干物燥,请多留言! 或者赠个作收,送山楂些温暖~ 感谢“这里态叔”的地雷。 第八十八章 小圆月肚子的故事(三) 满囤弄出动静之后,本打算趁着天黑悄悄溜走,哪知道正好遇上老大娘过来取柴。就这么着,两个人脸对脸撞了个满怀。 黑咕隆冬的夜间,跟做贼似的扒人院墙上,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解释。满囤心想:要不,自己装成踫巧遇上的样子,打个招呼就离开吧。 哪成想老大娘一听说地上摔着的人是满囤,原本平静的面孔立刻染上一层忧愁,不仅如此,还诚惶诚恐地来过来掺扶他。 满囤赶紧自己爬起来,拍了拍灰,就想离开。哪知大娘一看满囤不让扶,就揪紧了自个儿的围腰,自责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肉是不该吃的,现在家里都找来了。” 这话一出口,老大娘就像一心的憋屈找到了发泄口,叠声道: “我这实在是没办法。”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呀。” 一连三句我没办法,满囤都没能插上嘴。老太婆仍在不管不顾地继续诉说,话语急切,又带着些哭腔。 “跟娃儿说了不要的。” “还是把肉送过来。” “我家也难。铁树人不在了,我指靠谁哪。” 说到这儿,像是戳到了伤心处,老大娘撩起围腰来,擦着眼角。 满囤赶紧把话挑明: “七奶你放心,我不是来要肉的。” 老太婆耳朵还聋,满囤大着嗓子喊了两遍她才听见。 听见不是来要肉的,老人的惊惶褪了下去,哀伤却爬上了苍老的眉头,激动的表情加重了她满脸的皱纹。满囤认得她,这是陈家的老伴,听说才六十的年纪,看着已经像八旬以上的老人。 “老二不沾家,小的跑去当兵。” “铁树人也没了,媳妇也跑了,给我丢下四个奶娃。我老头儿生着大病,一年到头下不了地。” “我没办法了,没办法。” 这家的情况满囤也听说过一些。 老太婆的大儿子叫张铁树,去年开春那会儿跟着老乡出山去挖矿,结果出了事故,人没了。老二不孝顺,家里全指靠着老大一人在。老大人一没,老婆吃不了苦,跟着人跑镇上,留老太婆一人领着四个孙子,家里的日子极不好过。 正是困难的时候,老伴又得了重病。几个闺女嫁出了山,三年五载才能回家探一回亲。最小的小儿子刚十五岁,跟着刘红征当兵去了。 总之一句话,比起穿越前的王家来,这一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小儿子当了兵,做为拥军家属,村里现在能多少照顾一点儿。 不过,这家人跟他们家没什么来往,怎么小七会想到要拎着肉跑来他们家呢? 满囤还没来得及将这点儿疑惑问出口,陈家大娘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将事情的开头讲了出来: “我那天,差不多是初七那天,我把家里的鸡逮到集上卖了,给我老头儿换药回来。” “路又远,我走得又慢,回来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我就寻思着坐家门口歇歇腿儿,喘口气儿再进去烧饭。结果才刚坐到那儿,就看见个小娃子蹲在我家柴堆边儿上,在跟狗玩儿。” 老太婆顿了一下,指着柴堆补充道: “差不多就是今天这个时候。就在那儿。” 接着又说: “小娃子手里拿了好大一块儿肉,正在喂狗。” “这狗可能是吃饱了,就咬了一下,就闭着嘴,摇头晃脑地不肯吃。小娃子喂来喂去,狗脑袋一卜棱,就把肉甩到地上了。” “一块好肉啊,这两个谁都不去捡。” 我正好在边儿上看见了。 我就叹气: “我孩儿可怜啊,狗吃剩的他们想吃也吃不着。” “这小娃子听了,就领着狗跑了。” “肉没给捡走。” “我就给拾了。” 说到这儿,老太婆一脸难过,“不是我要捡,我家过的难,过的难哪。” “好大一块儿肉啊,我就拿回去洗洗干净,炖了一锅。” “几个小子吃的欢啊,都没人问我这肉是从哪儿来的。” 说到这儿,这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浑浊的眼泪。 “但我看着他们吃,心里还是高兴。当天我就拿筒子装了荷花,去供观音娘娘,感谢观世音娘娘给了我家一块好肉。” “哪知道第二天,还是这个时候,这小娃又跑来我家门口了。” “我以为他是来要他的肉。” “哪知道大黄狗忽灵灵地突然跑进我家里来了,小娃子也跟着进来,拿了我供观音的竹筒子,跑了。” 哦,专门来拿竹筒子的。满囤心里说。这臭小子来别人家拿竹筒,这是不想让家里人发现哪。 “一个竹筒子也赔不了那么大块儿肉,我也就没跟当回事儿。” “哪知道这小娃儿要的不是竹筒。” “我也是猜了好几回,才知道他是要水。” “你说这是不是怪事儿,给了我们那么大一块肉,结果才只要一筒子清水。” 说到这儿,老太婆激动起来: “这简直是观音娘娘手底下的金童子。” “家里没有劳动力,老三当兵走了以后,村长每天派人拉着车子给我们家送五桶水。” “可我不用这水。”老太婆提高声音强调道: “我每天早上五点起来,专门去河上游打这一筒净水。” “这水是我拜观音的水。” “我悄悄地把水放到院里的供台上,小娃儿就悄悄地来取水,还把肉送来。” “我开始以为这就是金童子下凡,后来才知道是王家的小子。” “可这娃子真是金童子转世的,不然你看看,村里那么些小子,哪个长得跟这小娃一样白白胖胖。” 说到这儿的时候,老太婆好像都忘了满囤也是王家人似的,深深陷入自己心中那个观音显灵的故事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 “后来回数多了,我就把这事儿跟我老头子说了。” “谁家要是丢了这么些肉,会不找上门儿来?” “我们就决定了,只要家里人没找来,我们就当这是观音娘娘发慈悲;要是家里人找来,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想办法给人赔回去。” 满囤一听,感情小七这小猪头都已经偷嘴吃偷了这么些回。也是,一口吃不成个小胖子。 看着老人又是愧疚又是不安的样子,满囤赶忙劝她宽心: “七奶,我们不是来要肉的。肉你放心,没有人要。” 老太婆眼里又出泪花儿了:“观音娘娘显灵了。” 满囤趁着老太婆还在迷信,赶忙又问: “七奶,你都瞧见这娃在你家做了些啥?” 老太婆仔细想了想: “这小娃子就跟人参娃娃似的,嘣儿地来了,把水拿了,又嘣儿地跑了,最后就把竹筒跟肉都送了回来。” “他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事?” 老太婆又仔细回想了一阵儿,有些失望道: “有两三回,这小娃儿可能是去别人家做了好事儿,末了把几件脏衣服跟脏鞋给我拿了过来。” “我就把它们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的补了,皱的上过浆。也没敢放到供台上,只拿了个凳子摆上了。最后,小娃儿又拿走了。” “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满囤点点头,不用说,这肯定都是青山的脏衣服跟脏鞋。 这回可好,青山有人跑腿,秋贵得了肉吃,自己还得过来给这两个不省心的善后。 “七奶,这肉是你行善积德,乐于助人,别人拿来送你的。你收了就不要乱跟人讲。” “没有,没有,我不敢跟人讲的。” “这小娃是我弟弟,叫王秋贵儿,不是什么精精怪怪,您可不能随便编排。” 老太婆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是白日做梦,什么是真实了,听着满囤这么说,就也跟着使劲儿点头: “我不说,跟谁都不说。谁问也不说。” “你们家的事儿,光靠那么点肉也解决不了,回头我去找村长问问吧。” 老太婆再一次激动起来:“显灵了,又显灵了。” 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说道:“我不说,跟谁都不说。” 满囤看她一个人艰难,顺手帮着她收拾了柴火,这才告辞回家。 月上柳梢头,村里格外安静。王家小院儿里,黄狗又趴回院里的树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小七坐在他的木澡盆里,正拿着小葫芦舀着洗澡水,玩儿的正高兴。王氏拿着手巾给他擦洗着白嫩的小肩膀,看着露在水面上的圆鼓鼓的小肚皮,又一次发愁棉衣的问题。 满囤进到院儿里来,就直奔秋贵儿的小澡盆儿: “娘,就按着秋贵儿现在的样子给他裁布吧,有我管着,他今年冬天不会再胖了。” “这感情好。秋贵儿,乖乖听你哥的话。” 见满囤过来接手给小幺洗澡的活儿,王氏拿干布擦了手,回屋裁布去了。 满囤拿澡布在小七身上擦了两把,绞干手巾,把他抱了出来。 秋贵儿配合地抬手抬脚让他哥给他擦水,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小葫芦不松开。 满囤擦到小七肉滚滚的小肚子,就想起他坐在河边贪吃的小模样;等擦到小七肉包子一样饱满的屁股蛋儿,想到自己天天发愁而这小家伙瞒着他东游西晃,就觉得今天这小肉包子上得添上两个巴掌印子才好收场。 于是,带着教训小七的目的,满囤给他穿好小褂子短裤,抱到了树底下,自己坐在石墩上,把小七放到膝头,开始问话: “秋贵儿,过来给哥说说,你今天都去哪儿玩了?” “去菜园子里玩了。”秋贵仰着头,从树缝里看满天的星星,小肥腿儿还一蹬一蹬地,听见他哥问他,很高兴地把手一扬: “看,娘给我摘的青葫芦。四哥还带我去逮蚂蚱玩儿了。” “哥问你,你有没有跑去后山找大个子?” 一听这话,小七的高兴劲儿登时没了,低着头,小小声地回答: “有的。” “你这么干让哥很生气,哥明明叫你们不许跟大个子说话。” 小七委屈:“你不让我跟大个子说话,我就没跟他说话。” 满囤语塞。确实,小家伙跟青山呆在一起的时候,压根没说一句话,这两人就根演默剧似的,配合良好。 于是满囤又换了一个问题: “秋贵儿,你跟哥说说,今天晚上除了吃饭,你还吃了别的没?” 秋贵儿小声道: “吃了……” 又仰着脸看他哥: “就吃了点儿肉。”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小七豪迈地半抱着肉腿啃到天黑的样子,他恐怕也不会相信小七口里的一点儿肉会是让他迅速长肥的罪魁祸首。 满囤故意板着脸问他: “谁给你的肉?” 小七这会儿也看出来事情不妙了,扳着自己的新布鞋哼哧了半天,抬头飞快地看了满囤一眼,才怯怯地开口: “拿了后山大个子的肉。” “为啥要拿人家的肉?” “他不要,就给我了。”小七很坦然地看着他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就给吃了?” 小七不好意思地趴到满囤的肩膀上,把小脸儿埋到他哥的颈窝里,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了,吃不完。” “所以你又随手丢了?”满囤沉声道。 小七意识到大事不好,浑身紧张地趴在他哥怀里,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还是点点头。 “为啥七奶跟我说,你把肉扔到她家里了?” “烤肉太多,我跟大黄狗都吃不了,没地方丢。” “是她自己说的,狗不吃的,她可以拣回去给她们家孩子吃。” 问到这里,满囤觉得已经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小七没有撒谎,明知道自己在生气,还是如实回答给他听。只不过这件事太离谱,远远超过他自己的预料。 只是小七还处在混沌未开的年纪,满囤也不知该如何教育,只好严肃道: “秋贵,你听好,哥要给你讲明白道理。咱们王家的孩子,要有骨气。别人不要的肉,不许捡了吃。” 秋贵仍趴在满囤的肩头一动不动,他虽然年幼无知,却纤细敏感,隐约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后,红着小耳朵,在满囤的褂子上流下一小块洇湿的泪痕。 满囤没再教训小家伙,作为惩罚,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每天晚饭都必需要皱着小眉头,吃下一小碟凉拌苦瓜条,还要喝一首儿歌。 这边儿放下王秋贵,那头满囤一转身,找上了青山。 作者有话说,凑字不嫌多: 教育小七 爱的教育 王满囤:回头我去给他家送肉吧。 小七:那,他们家以后也要一直吃咱们家的肉吗? 满囤没打算骗小七,就说了:不,就送几回。 小七疑惑了:可哥你不是说一但决定做件事,就要一直做到底? 王满囤:(咳咳,被小孩子给教育了)我会教他们用别的方法得到肉。 (反问)秋贵,那你把肉丢在阿婆家是为了做好事儿吗? 小七,不解:我那是吃不完不要的肉哪! 第89章 青山打猎记(一) 秋贵只是小孩儿,他的一言一行皆来自于模仿。一想到自己跟王氏为秋贵儿的健康忧心之时,青山却在不负责任地拿他们家宝贝当小狗来喂养,满囤就气不打一处来。 气愤之下,他径直跑到青山的破窝棚处,对着青山大声质问: “你怎么能把肉随便塞给小孩儿!” 青山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当着满囤的面儿,像处理垃圾似的,把吃剩下的半截兽肉丢进了火堆里。 满囤心头的火噌地冒了起来: “我们还吃不饱饭呢,你怎么能这么干!”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飞快地用树枝把肉从火里拨了出来,怒气冲冲地拖着半只兽走了。 青山饶有兴味地看着满囤拖着从火里抢出来的兽肉,气乎乎的离开。等满囤走出百十米远,对着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在满囤扭头的当儿,满不在乎地把另外两只猎物也丢了过来。 两只满囤拿不动,他只好先把手里那几十斤肉拖回家中,收进空间里。 回到家里还是生气,满囤最见不得这种浪费食物的事儿,就又硬着头皮跑过来,心里默念着“我这是在做好事”,跑了两趟,把那两只猎物也都背走了。末了,给青山丢过来一筐刚出锅的肉包子。 “从今往后,不许再给我家小子喂任何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满囤又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硬皮账本儿,坦坦荡荡地跟青山记账: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贪了你的肉,我都给你记在账上,等你困难的时候,再还给你。” 青山不置可否地一耸肩。 满囤只拿他当智障青年,也不做多想。 没了青山的特别投喂,王家小胖很快就停止了膨胀,一日三餐吃得也多了,平时还要围着满囤要些零嘴儿垫肚子。几顿苦瓜条吃下来,轻而易举地瘦下三斤。王氏叹着气,把特意做的肥大的棉袄又改瘦了一寸。 满囤收了青山的肉之后,陈家大娘自然再拣不着丢弃的肉。所以满囤跟老田一商量,自己替他们交了粮食,让这家两男两女四个小孩儿也读了临时幼儿园。 陈家大娘自然千恩万谢。 满囤把肉的来历也明明白白告诉陈家大娘,彻底把自家小子的不良行为摘了出去。出于同情,满囤就三不五时的把类似剥青蛙这样的琐碎活拿给陈家大娘求助,然后再多送些鸡蛋鸡仔当谢礼。 偶尔帮忙写封家书,大娘都要多念好几遍的菩萨显灵,念起观音来明显更加虔诚。 趁着陈家大娘烧香拜佛的光景,满囤却跟青山一起,在山林里杀了个痛快。 柱子跑去当兵的这段日子,满囤一个人也不愿意跑山上去抓斑鸠。捕网丢在牛棚里,都快结出蜘蛛网来。恰好遇上秋贵偷吃这件事,让他无意间发现青山这样一位打猎好手。 满囤还是很馋龚大厨做的油淋斑鸠。收拾好捕网,满囤就叫上青山,凭着印象赶去上一回柱子领他去捕鸟的山头。 青山跟望远镜的故事 凌晨三点来钟的光景,青山就已经开始往院子里丢石头,黄狗机灵地跑到满囤身边,舔他的手。其实满囤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盘算着张家口村这位多出来的闲散人口。 青山看起来不错,能打猎,会治伤,还不多嘴。上一回跟着他上凹子沟救灾,着实显出不少能耐来。虽说出身不好,可他既然愿意跟着一起救灾,不正好说明他人心不坏吗? 如果这人能给自己当个帮手,那不管是开地垦的活,或者自己暗中筹划的种种项目,都能顺利进行。 只不过,满囤犹豫,青山到底是个外人,如果长期地领着青山在自己的地盘上干活,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他看出什么来。 空间的事,满囤不打算叫人知晓,在他心里,最保险的人就是自家大哥王春生。在见过他嫂子丽红后,满囤觉得这两口子确实都是务农的好手,将来一大家子势必还要在一起合计着来完成张家口村的建设。 眼下呢,眼下只能把青山喊来,替他们抵挡一阵。将来青山要是想留村里种田,自己的六十亩大田就分他六亩;要是青山想要回城,那就在许茂才的车队里给找个位置;就算青山想从军,他这边儿也有门路。 看看手里收着的捕网和昨天从青山那儿搬回来的野兽,满囤心想,不管怎样,都亏待不了他。 翻身下床,满囤推着两辆自行车,跟青山一起,在夜色里向着山林子奔去…… 等到了林了里,东方已经露出鱼腹白来,借着黎明将至那抹隐约的晨色,满囤四下打量着,总觉得这山头隐约熟悉,却似乎跟上回来的不是一处。 青山在前头大步领路,脊背挺直,却落脚无声。自己小跑着跟在后头,静谧的山林里,听得到呼呼的喘气声。 突然一只夜枭发出尖笑般的啼叫,打断了满囤的疑惑。 早前赶着夜路追火车时,满囤没少被这种鬼泣似的叫声吓到过,如今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前头还有青山带头,尽管听着还是刺耳,惊吓却是完全没有。 朝着叫声的方向比了个中指,满囤加快了脚步,跟得更紧,结果脚下突然踩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触感怪异,倒是十打十地惊了他一身白毛汗。 低头拿手电一照,才发现是只野兔子,颈后的伤口还在流血,捡起来时还带着体温。明显是青山打着又不要的。 “浪费食物。”满囤不吱声,把兔子收进空间,跟没事儿人一样,又追了上去。 不过一路追追拾拾的,总跟青山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青山的黑影在山林的薄雾间时隐时现,鬼魅一般。满囤只顾着看着盯着青山走过的地方,左顾右盼地捡着漏子,竟没有觉察出青山异常矫健的身手。 青山一直将满囤领到一处坡形平缓的隘口,才停下来,收拾自己的刀具。 借着天光,满囤眼尖地发现青山的腰上已经挂了两只灰兔,皮软肉厚,屁股滚圆,一看就比那些不要的兔子肥上一大圈儿。 这会儿满囤也看出门道来了。 青山打猎,打一只扔一只。满囤捡回来的兔子,青山都嫌弃。 青山一般就从兔子尾巴后面撕个口子,瘦兔子屁股后面没有脂肪,肥兔子才有。 满囤就看出来了——青山不要瘦兔子。满囤心想: “我要啊。” “瘦兔子拿肥猪肉一煎,根本不影响下饭啊。” 所以他捡漏子也捡得心安理得。 这会青山停下不走了,他自然也没东西可捡。 站直了往坡下一看,哇,这里简直就是鸟的天堂。 天上飞的,树上栖的,半空中你追我赶嬉戏打闹的,怕不止上千只。 再仔细一瞧,哟,这片山头凑巧还在凹子沟方向,翻过这座山头去,西南边的山里就是凹子沟。 难不成是凹子沟的鸟儿们都飞来这边儿筑巢了?管他呢,先逮个过瘾。 满囤就找个了好隐蔽的地方,蹲下去布置他的捕网,空间里还有半盆饵料,是上回抓鸟剩下的,这会儿也方便用了。 正挖着放置食盆儿的小坑呢,就听见青山在背后朝他吹口哨。 这人也是,有话不说,吹什么口哨。 满囤一扭头,青山正拎着根细棍,站在一群飞鸟之中,仿佛薄雾中走来的和平使者。 不过,青山可不是什么和平使者。一只没能起飞的灰雁在他脚下拍打着翅膀,兀自挣扎。 青山又拿细棍扎了一下,灰雁彻底安静下来。 青山冲他一摆头,又拎着细棍,转身朝着下一群栖鸟走了过去。 哪怕离了十几米,满囤也能看出来这只大雁有多肥。抖了抖随身的麻袋,满囤后悔没把大黄狗带过来,不然就有个四条腿儿的、会捡猎物的好帮手。 结果还没等他走到跟前,青山已经又插着一只。满囤干脆停下脚步,认真观摩青山是怎么抓鸟的。 然后就看着让他大为吐血的一幕。青山根本没用任何技巧。出手之前,他先用匕首在细棍末端削上两下,接着缓步接近休息的鸟群,三五步后,选出中意的目标,以手中细棍做猎叉,出手若闪电,一击之下,逢鸟必杀。 “唉,这本事我可学不来。”满囤摇摇头,弯腰拾起头一只死雁来,“乖乖,你可是做烧鹅的好食材,怕不有七八斤重。” “这么大的雁儿,我的捕网可罩不住。”又捏了捏灰雁的腿儿,“烧好了咬上这么一口,保准满嘴流油。” “要让青山烤了才好,青山烤的小松鼠就很不错。”满囤舔舔嘴巴,又跑去捡下一只。 青山就好像在公园里随意的漫步,四五分钟之后,丢了细棍,又回到来时的路旁,冲着满囤吹口哨,催他继续上路。 青山轻轻松松抬手间,十几只灰雁已经灵魂升天。满囤左一只右一只,累得气喘吁吁,偷眼一看,青山又往前赶路了。 青山有一好处,就是赶路从不往后看,满囤很放心地把百十斤的大雁往空间里一丢,轻松地跑到两人临时休整的大树下。 凉风送爽,满囤抹了把汗,拉着自己的短褂,让身上的汗落一落。打了这么些野味儿,他寻思着该回村儿了。 拼命凑足一百字的小番外。 打猎回来一礼拜。 满囤家的大餐分别是: 礼拜一:青山烤的肥灰雁 礼拜二:龚大厨烧的肥灰雁 礼拜三:满囤自己拿酒清蒸的肥灰雁(ps:因为浪费了好酒,被王氏唠叨了三天) 礼拜四:王氏炒的红烧雁块(放了自家的大酱,同样美味) 礼拜五:龚大厨的秘制蹄膀(这是收了灰雁的谢礼,满囤吃得一本满足,心说龚大伯真是太客气了) 礼拜六:烤鹿肉(这是青山吃腻了鸟肉,改善一下口味儿) 礼拜天:全家吃素(从小四到小七一阵欢呼:太好了,今天吃炒豆角!) 第90章 青山打猎记(二) 青山已经把原本挂在他腰间的兔子和手上拎着的两只雁塞进了麻袋里,这会儿树枝上正捆着两条麻袋,一条瘪着,一条装了半满。而他本人,正站在远处的石头上,在举着望远镜观测地形。 满囤就把捡来的大雁往麻袋里使劲儿塞。饶是将两条袋子全都塞满,也还有半数的灰毛肥鸟得呆在自己的空间里保鲜。 这可是收获丰厚的一天,打了这么些肉,应该回村儿了,青山怎么还是一副行动还没开始的样子? 满囤自己不会打猎,今天的行动全依仗青山,所以他就没吱声,等着青山接下来的安排。 不出他所料,青山摆弄完了望远镜,朝着西北方向吹了一声口哨。满囤把麻袋留在树上,刻意拿草绳儿多绕了两圈儿,才追着青山的背影,继续赶路。 这一走就走了将近两个钟头。 告别出门有车坐,上楼有电梯的都市生活,满囤已经适应了八零年代走来走去的出行方式。 走在山林间,他低着头,手上拿着青山不要的那根细棍,不时地用它往空间里挑着散落的枯枝,或者刚冒出菌盖的肥大野蘑菇。 所有的野蘑菇满囤一概不认识,不过不妨碍收进空间。反正空间自行管理,能吃的蘑菇自动归为一类,不能吃的毒菇会掉落进肥土一栏,为他省了麻烦。 走到这会儿,天色已亮,林中空气湿凉,草上露珠晶莹。青山手里拿着弹弓,时不时地往草丛里打上一回。 一开始,满囤还以为他又打着了什么猎物,很兴奋地跑去捡拾。结果只看见远远溜走的一截尖细蛇尾,把他吓得握紧了长棍,对着草丛好一番扫荡,直到青山不耐烦地又朝他吹了声口哨。 后来他就发现,只要跟着青山踩倒的草痕走,就不会有毒蛇的惊扰。显然,蛇已经被青山惊扰走了。 随着青山向林子深处走去,草也越来越高,现在,草梢子都已经够到了他的大腿。不过,青山反倒不再往草丛里打泥弹,这就说明深草里面没有毒蛇。 满囤放下心来。既然捡不着柴火跟蘑菇,那就收点儿草回去当草料好了。 于是青山在前头走,满囤在后头跟,凡是两人踩过的草丛一侧,草都会莫名消失,就像给割草机推过一样整齐。 满囤是不在乎的。这林子里的路,青山只走一回,饶是他记忆惊人,也绝对找不回这条不过两尺宽的无草小径。 上山下山这么走着走着,四野沉寂,满囤竟走出些害怕来。青山带他走的绝对是原始之地,根本无人踏足,万一出点儿什么事,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于是他就试着喊青山回去。喊了好几回。青山仿佛有什么一定要打的猎物似的,走得义无反顾。 满囤一进山就抓瞎,只好东张西望地远远跟在后头。 望着望着,突然就在前方不远处望见另一条小径来,满囤心喜,这小径肯定不是青山踩出来了,只要有小路,就代表附近有村庄。 青山怕不是要找人? 哪知道青山好像压根儿没看见小径似的,直接转了个方向,跟小径越来越远了。 满囤嫌草丛里趟着费劲,干脆跑了几步,直接跳到小径上,想借着没草的地方节省体力,哪知才没走几分钟,就发现小径断了,小径的尽头,隐藏着一截半米来粗的木头。 满囤心里好奇,握着木棍,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哎?这不是好好的木料嘛?干嘛丢在这野地里? 这荒山野岭的,方圆四周哪有个人家,过两天草窠子又长起来,那这好木材就谁也找不见,只能白白丢在这里慢慢长木耳了。 满囤偷眼一看,青山只顾在别处打猎,自己就悄没声儿地把这根圆木给收了。走出这条由木料压出来的草皮印子,又跟到青山后头。 走着走着,他就又发现了一条同样的草皮印儿。跑过去一看,又是一根。 走走停停的,才发现这木头还不是一根两根。 满囤都已经收了六七根之多。 这附近草深树稀的,怎么会有这么些木料? 再看着这一路给压平的草皮印子,都是冲着山上的方向。 咦?这木头难不成是从山上滚下来的? 再仔细一看这山,不是别的,正冲着凹子沟的方向。 满囤吃了一惊,不过细细想来,嗯,这八成是泥石流来时,从凹子沟那边儿冲过来的。泥石流毁了凹子沟村儿,剩下雨水就卷裹着这些木料。山洪一来,砍下来的木材都顺水给冲到了下游地区,根本无从寻找,更别说再想办法把这些成吨重的木头运回去。 山里发洪水,这威力可真够惊人的,这么老长老粗的圆木,能一口气冲出足足二十多里地! 满囤看了看自己的空间,心说,白捡的木料谁不要,只不过,要想把它们都收回空间里,那也不容易。 木头都是随水而漂,洪水一落,它们搁浅的哪儿都有。 往往还都泡在水坑子里。 难走不说,水坑子周围全都是蚊虫,远远看着都已经聚集成云。 满囤爬上爬下,拼着满身是包的风险,攀来攀去地往空间里捡。有时候太过投入,下到沟底往往就爬不上来,只能厚着脸皮喊救命,等青山救他上去。 每每这时,青山也不回应,但总能在五分钟以内,从上头抛下一段带着绿叶的长藤子来,把他再拽上去。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青山最后一把拽他的方式,不是薅着头发,就是提着后领子。抗议了两次也没有用。满囤也只能自己个儿适应了。 满囤觉得这可能是青山独有的习惯。你看他从树林子里打野味,不也都是揪着耳朵或是后颈肉出来的么。 没准这傻了吧唧的青山也把我当成猎物了。也是,算他有眼光,满囤想,我空间里囤着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小子,你跟着我混,以后保你不缺吃喝。 虽说是花了一番力气,可这白拣的木材统统都归了自己。如果说这回带着青山来打猎,打到上百斤之多的灰雁是一种丰收的话,那么此次自己拣到的这些木材,就是一笔意外惊喜,天降的厚财。 连带着,连青山揪领子、薅头发的不敬,满囤也不在乎起来。 就这么一整天的功夫,两人就在山上山下的游荡。 满囤兴高采烈地拣着木料,只是偶尔会瞄一瞄青山的动向。 青山手上也没拿到什么猎物,那他倒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临走的时候,青山仍旧是轻装回程,不过倒是把上衣给脱了,裹着一包什么东西,看着轻飘飘的样子。 阳光洒着青山背上亮晶晶的汗珠子,让它们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耀着钻石一样的光芒。不管是空旷的荒野,还是幽深的密林,这些光芒都与这身姿矫健的主人一般相配,散发着原始且无遮无拦的狂野之美。 满囤也两手抄兜,有青山在前头踩路,他连捡来防身的木棍儿都丢了不要。 一直回到存灰雁的树底下,他才有机会扒着青山的衣服卷,偷看了两眼。 咦,瞧着是黄绒绒的小鸡崽儿,跟自己家孵化出来的一模一样。 满囤又一想,不对啊,走了这一路,没听着小鸡崽儿叽过一声儿,别是捂得太严,给闷死了吧。 于是满囤干脆动手把衣服卷儿给解了开,啊,这回糗大了,青山拿回来的哪是什么小鸡崽儿,而是一包袱卷儿的黄灿灿的野生猴头菇。 嗯,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山货,怪不得青山要跑这么远的路,花这么长的时间来找。 正想着呢,一道黑影就落到了他的头顶上。 满囤一窘,心说我可不是嘴馋要偷吃你的猴头菇啊! 青山也没说话,不过回村以后,大半儿的猴头菇就上了满囤家的餐桌。弄得小七一个劲儿的惊叹,哥,哥,你看你看,娘把小黄鸡都切碎炒菜里了…… 烤灰雁非常好吃。简直绕梁三日,余香不绝。青山只取走了一只,剩下的全丢给了满囤。 于是在王家的小鸡崽儿还没换羽毛之前,在圈儿里的小白兔还没长肥之前,满囤一家就过上了吃免费肉的幸福生活。 于是,满囤思索着,只分给青山六亩大田,或者只把他安排进运输队里去,对青山这样的人来说,是不是太薄? 不管满囤如何看待青山,从那天开始,青山的窝棚外面就不断地丢着野味。有时是麂子,有时是野狼,更多的时候是野兔和山鸡。 满囤把捕鸟网留给了青山。后来,青山也专门去抓过一两回的斑鸠,可能嫌弃斑鸠肉少,后来就不爱去了。 后来,每隔一段日子,青山会往满囤家院子里的篱笆上挂一只斑鸠。这是两人之间约好的暗号,一只斑鸠代表青山用网抓了一回鸟。出门转一圈儿,在约定好的几个地方,地上通常会丢着整麻袋整麻袋的斑鸠。 所以,满囤还是吃上了他喜欢的油淋斑鸠。 作者正在学着卖萌!求收藏鼓励收藏作收的话,青山也会送你烤灰雁的哟啊,骗你的,王满囤把青山的灰雁都拿走了不过,祝你有满囤这样的好运哟 好像还差了几百字。加两句。 大家还记得少梁他们的望远镜吧,没错,就是拿来偷窥王满囤洗澡的那个。 作者写的时候掉了个细节。所以放上来,各位就脑补吧,脑补不来的话,就来打我好啦 青山跟少梁一照面儿,就偷了这只望远镜。结果让提心吊胆的王满囤发现了。王满囤正畏惧刘长脸查自行车一事,便抢了过来,悄悄还给少梁。 青山跟着王满囤跑去救灾的时候,又一次把望远镜拿到手里,当然,这一次也是不告而取。 王满囤专门救灾没发现。等发现之后也是大惊失色,夺下来还给了少梁,还得找刘长脸不在的时候,弄得他异常紧张。 少梁离开张家口村儿,把望远镜当成纪念品给了王家小不点儿。 小不点和喜欢青山大叔,所以望远镜还是落到青山手上。 青山就拿着望远镜来打猎。至于是打什么猎,嘿嘿嘿,你们自己脑补吧,我就不多说了。 第91章 番外 番外 话说那一天,满囤跟着青山同志打了好些个灰雁回来吃。 当然,满囤同志还从没收获过如此的众多的好猎物,在餐桌上嚼着雁腿儿的时候,难掩兴奋地把青山同志的英勇连说带比划地在家中宣传了一回。 从小四到小六都视青山大叔为真心英雄,一双双的小眼睛里全都是崇拜的目光,连带着去给青山喂鸡都像是给烈士扫墓一样光荣。 只有小七吃多了青山打回来的肉,对青山的英勇倒没感觉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七崇拜的对象是他哥。 他哥讲的故事可真有趣。他哥带回来的东西更有趣。 娘把东西拿去厨房前,他都偷偷看过了。他哥不仅带会了灰毛的肥鸡,还有黄绒绒的小鸡,还有……想到这里,秋贵儿的小眼睛笑成了两条弯月亮,哥说这东西将来也有他一只。 他其实也很想养黄绒绒的小鸡,但是娘把它们拿水冲净上,直接放砧板上切成了薄片儿。他求了半天,娘也没给他留一只,只往他手里头塞了一片儿鹿肉干儿。 他瘪了瘪嘴,就去找他哥,他哥跟蹲在孵化器旁边儿忙活着,没空管他,他只好抱着黄狗的脑袋,在边儿上看着。 他哥忙完了,过来把他抱起来抛高高,然后放下来,冲他脑门亲了一下,指着孵化器跟他说,将来送他一只玩儿。 送他什么呢?当然是送他青壳儿带花斑的圆蛋蛋里孵出来的小鸡了。他哥忙着往里放的时候,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呀,这青壳儿带花斑的圆蛋蛋可比家里的白壳鸡蛋大好些呢! 一个蛋里面儿说不定能孵出两个小鸡来。 秋贵小手托着下巴,一脸憧憬地守着他自己的圆蛋蛋。 满囤看着秋贵重又高兴起来的模样,心底也松了口气。你哥虽然没有青山那么英勇,但你哥倒底是你哥,将来还会是青山的领导,不露两手出来,恐怕领导还没当上,自己的弟弟们就全跑向青山那边儿了。 青山同志只是个莽夫,唯有你哥才是真正的一家之长。 青山是打回来了不少大雁,但你哥可以给你变出一群雁来! 想到这儿,满囤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谁能想到自己跑到雁群里面,除了把雁都惊飞,留了一地鸟屎,还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当时看着一地的鸟屎,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瑙鲁。瑙鲁这么一个弹丸小岛,居然靠着卖岛上的鸟屎化石,成了国际上知名的化肥出口国。 于是满囤干脆拿着木棍当扫把,准备把这些天然肥料也扫回他的空间里,他的地里可是正缺点儿化肥呢。 哪知道扫了没几下,倒是让他发现不少的青壳雁蛋来。东一窝西一窝的。满囤就搓搓手,拿出一条袋子来。 当然,偷人家孩子的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于是一窝里面偷一个,也偷出来二十几个。小心翼翼地放到树底下,回头一起带回了家。 回家之后,就看着小七拿猴头菇当小鸡,被王氏赶出厨房的一幕来。 “来,秋贵儿,哥给你留了个好东西,已经放到了咱们家的孵化器里,将来你就可以当小灰鸡们的村长了。” 秋贵儿这才重又高兴起来。 灰雁孵化需要几天呢? 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也许这群灰雁妈妈是一起下的蛋,又一起抱的窝。也许这些雌雁是先后下的蛋,胡乱抱的窝。 总之,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那一天还是来临了。由黄狗看着,一只只灰绒绒的冒牌儿小鸡从孵化器里跳了出来,把王氏吓了一跳。 “三儿,快来快来,咱们家里出了个稀奇事儿咧,你的土坑子里孵出别家的小鸡了!” 这一吆喝不要紧,孵化器边儿上立刻多出几个小脑袋。 “呀,毛咋是灰的?”小四一脸纳闷儿。 “脖子这么细。”春来也奇怪道。 “嘴,快看这嘴,不是尖的。”雨来用小膀子撞撞春来,又用手指头指着冒牌儿小鸡的嘴。 小七抄着手光是笑不说话,眼睛盯着小灰鸡们,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里面可有两只是他的鸡呢! 满囤检查了一下孵化器,所有的蛋都破了壳,非常成功。 一扭头,却看到了不成功的一幕。 一溜二十来只小灰雁,撅着一撮灰毛的尖尖屁.股,正排着队,摇摇摆摆地跟在大黄狗的毛尾巴后面。 满囤一拍脑袋,这帮傻鸟,随便认妈,这不,第一眼看见了守着它们的狗,就当自己也是田园犬了。 得,自家的狗被迫当保姆了。 倒底是看得多了,王氏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一拍满囤的脑袋: “作怪的孩儿,娘瞅着这都是小雁子吧,你这孩儿啥时候放了雁子蛋?” “也没几天,娘。” “好好养着吧,一群鸡里来了雁崽子,看着也怪逗人的。” 后来,小雁们就慢慢的熬过了幼儿园,小初高,等要升大学的时候,已经摇摇晃晃地,跟一群白鹅那么大了。 挤挤挨挨地在一块儿抢食,要是看不见大黄狗,还会昂着脖子嘎嘎大叫。 黄狗一直对细绒过敏,不过却从未放弃对灰雁的看管,它一边儿打着喷嚏,一边儿把雁们都聚集成一整群。 秋贵儿已经瘦回了正常的模样,依然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吃罢了饭,还会端着小白盆儿,给雁们喂谷子吃。 王家的大雁成了村里的稀罕事儿。大家议论着,羡慕着,都说这是王氏贤惠,持家有方,老天给的吉兆。 等到天转凉,树变黄,有一天,一阵大风刮过,忽啦啦的,原本肥肥胖胖跟在黄狗身旁从不离地的雁们飞了起来。 它们已经脱过了三次短绒,已然是年青俊朗的成熟气象。 大风托着它们的翅膀,它们终将飞上青空。 全家人一起见证这一幕。黄狗仍旧趴在大树下头,树枝光秃秃地,叶子在它身下铺起一地金黄。 黄狗舔舔自己的爪子,尽管空气里已经没有脱落的细绒,但它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两个喷嚏。 秋贵儿眼珠子也不错一下地看着原本铺满整个小院儿的鸟们排着队伍,越飞越远,化成天空上的黑点,再寻不见。 他手上拿着的小盆儿里,还装了一盆的小米。 满囤看着飞走的大雁,失落了一下,又释然起来。总会有这么一天。 在地上相聚,在天上离散。 蹲下身,与秋贵儿眼对眼,满囤将手搭在秋贵儿的肩膀上,安慰着发呆的小家伙: “秋贵儿,雁子们要回家了,跟它们说再见吧!” 秋贵儿点点头,问道: “它们家在哪儿呀?” “它们住在白云朵上面。” “那,它们回家后,会不会告诉天上的家人,我是它们的村长?” “有一天,你会乘着飞机飞上蓝天,你可以自己讲给白云听。” 秋贵儿拿着盆子,又高兴起来: “娘,娘,你看,哥说有一天我也能飞起来。” 王氏还在望着天上失神,听见秋贵儿欢快的小嗓子,转而欣慰地一笑: “是啦,等你有一天,也会忽扇起翅膀,等你也能从娘跟前飞上天,娘就开心了。”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一切不可追寻,一切不可反转。 满囤看着他自己建立起的王国,转头又望望青山,终有一天,你也要离开。 青山: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然后两人一边聊着新计划,一边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说: 夏天结束之后,前五十章就再也没收到过有爱的评论了。萧索啊萧索^…… 爱都飞上了天,追不回来那些大雁…… 感谢“这里态叔”的地雷。 感谢“犹大”的地雷。 第92章 初六这天清早,满囤独自一人来到后山,瞅瞅左右无人之后,才朝着泥石流堆起来的那片儿林子奔去。 泥石流堵了这片林子的入口,在小山似的泥沙堆被清除以前,不会有人再进来,正好可以当成自己的地盘儿,晾晒拣回来的木料。 这次打猎回来,满囤捡到的木材足有四十三根之多,而且清一色全都是树龄五十年以上的老树。哪怕满囤是个外行,也看得出这批木材木质细腻,纹理清晰,是上等的好硬木。 即使放在八十年代,也价格不菲。 当然,这批木头满囤绝对不舍得卖掉。晾干以后收回空间,什么时候都不耽误取用。 哪怕因为拣拾这些木材,被水坑里的蚊虫劈头盖脸叮得满头是包,回家以后,整个人都浮肿了一圈儿,满囤心里也觉得是值得的。 这么些好木头,当然值得。他甚至都想重返原处,看看能不能拣回更多。可惜,无论他如何暗示,青山都没有再去的意思。 青山不带路,满囤自己找不到地方,也只得做罢。 堆好木头,满囤转身来到自家大田里。地里的玉米都收了回来,田里光秃秃的,露着玉米茬子,还有小半亩花生。 田地是忌讳闲下来的,地闲了就要长荒草。草一旦把养分抽光,地就彻底荒废。满囤来回踩着田埂,觉得不能再拖下去,眼下是时候把这十五亩薄田改造出来了。 十五亩大田静待改造,然而劳动力只有他跟家里的牛。满囤心说,必需得把青山也算上。不然,哪怕一天只垦半亩地,日子一久,他跟牛也熬不往。 改造十五亩大田,这个计划很性感,现实很骨感。打从一开始,事情就不顺利。 先是王氏不肯替满囤借牛。 王氏眼瞅着自己儿子早上跟人出门去打猎,回来的时候一头一脸的红疙瘩。脱了衣服一看,胳膊上、胸脯上、后背上也都是红红肿肿的蚊子包——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处好皮肤来。 今天早上睡起来,这小脸儿肿的,都差点儿认不出是她儿子了。 满囤还使劲儿地挠痒痒,把好好的皮肤上都抓出一条一条的血印子来。可把她心疼坏了。 一抬手,王氏就把院子里种的麻薄荷全都给拔了。快快地捣成泥浆,然后,把满囤涂成了一只绿皮哥布林。 这只哥布林有止痒的草药敷着,却还不老实,吭吭哧哧地又想叫她上老大家里借牛。 借牛还能有个啥事儿呀,不用问,这孩儿还想去田里耕地。 都给糟蹋成这副模样,还想着跑去种地,王氏都快给气乐了,当下就一百个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专门跑到春生家里,叮嘱春生不准把牛借给他弟。 没有牛,那就没有牛吧,不是还有人吗?满囤又一次想到青山。一想到青山,就不由想起青山宽厚的脊背。 这人既然能把打到的野兽整只整只扛回来,自然力大如牛。那么,铲铲地挑挑土什么的,想必也不在话下。 再者说了,张家口村就只有春生那里才有牛吗?满囤心说,待我先叫上青山,咱们再想办法借牛。 谁知在青山那里,满囤也不怎么顺利。青山坐在窝棚外头,就着个老树墩儿,一斧头一个地劈着干柴,听着满囤的邀请,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青山似乎不好请动的样子,满囤就开始苦口婆心劝说: “青山同志,你想想看,虽说现在你上山打打猎就能吃饱肚子,可等到了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你准备怎么办?到那时候,连上山都困难,还怎么打得了猎?” “所以,咱们得提前考虑不是?光打猎哪能行。老话说得好:要想过得去,还得靠种地。” “种地多好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好了庄稼,一年到头不短吃穿。” “再者说了,你既然准备在咱们张家口村生活,就得入乡随俗。村里都是农民,你也不能太特殊,对不对?” 青山面无表情地瞧着王满囤在他面前振振有词——这人脸上因为肿包太多,五官都给挤到了一起。 满囤说了些什么,青山都没听进去,他只是纳闷儿: 为什么明明顶着一张绿了吧唧的滑稽脸,全身还散发着一股薄荷叶的清香,整个人肿得像一只涂满了酱料、等待送进烤箱的乳猪,王满囤怎么还能说得出这么一番严肃认真的话来。 青山艰难地评估着满囤,压根儿没办法将眼前人与那个借着雨幕向他头顶倾倒巨石,害他几乎丧命的高手联系起来。 于是,他自动将满囤智商的评估等级下调了一级。 满囤说得口干舌燥,然而青山不动如山地劈着柴火,完全没有一点儿想来的意思。满囤一时语塞,心浮气躁之下,浑身的肿包就像故意跟他唱反调似的,登时就一起痒了起来。 借牛也不成功,找人也不顺利,满囤一生气,干脆*地跟青山下通谍: “给你一天时间休息,后天必须跟我上后山开地。必须来!这是革命的觉悟!” 说完,就气乎乎地回家了。 薄荷泥确实能止痒,不过费了这老半天的口舌,薄荷泥都干成块儿了,再不回家,他就得随便找根树干蹭痒痒。 王氏已经从龚大厨家摘回来一筐子薄荷叶,一见满囤回了家,立刻将他看管起来。 按下满囤不提,却说青山这边儿,一见满囤是铁了心要垦新田,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在青山的概念里,自从在张家口村儿住下那天起,王家就自动划分到了自己的地盘里。王满囤开出来的地,早已经打上了他的标记。 多吃新鲜蔬菜有利健康。所以,满囤后山的菜地,他已经光顾过很多次。因为熟悉,他也非常了解满囤的垦田计划。 看来六亩地并没有满足满囤的胃口,他打得主意就是多找几个帮手,把其余十几亩碎田块全部开垦出来。 算算这工程量,饶是青山见惯了大风大雨,一想到自己也被纳入满囤的帮手之列,不由得冒出一阵虚汗。 这活他当然不能干。 当天夜里,青山就借着夜色,从窝棚里溜了出去…… 而这天夜里,满囤涂着一身的薄荷泥,躺在炕上休息的功夫,还在给秋贵儿上算术课。 秋贵儿小手点着满囤身上的红疙瘩,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地数着。 满囤就奇怪: “秋贵儿,哥问问你,为啥你每回都数到二十就不数了?” 秋贵用肥嘟嘟的小指头按着他才数到的那个红点点,抬起头来,一脸天真: “因为二十以后就没有了。” 满囤没听懂,又问: “没有什么了?” 秋贵儿只好带着些遗憾,把手指头从红点点上移开,认真地跟他哥比划: “一、二、三……十。” 小家伙先麻利地把十个指头数了一回,又低着头,仿佛要确认似的,把脚趾头也数过一遍,最后看一眼他哥: “没有了呀。” 满囤就觉得教育工作任重道远。 剩下那点儿时间,满囤就拿着他的红疙瘩当教具,教秋贵儿数数儿。一直数到冬子他们都睡着了,满囤也睡着了,秋贵儿还打着小瞌睡,努力地撩着小眼皮,想要数清楚他哥胳膊上的红点点到底有多少个…… 夜深人静,村里各家各户都已经沉沉入梦,然而在张家口村儿的后山上,具体来说,就是王家的大田里,宁静的夜色被两道黑影打破了。 黑影一前一后摸进大田,趴伏了好半天,其中一个高个子才从裤子兜里摸出盒火柴划上,匆匆地把随身带着的煤油灯点亮。 豆大的烛火在夜风的照拂下不住抖动,照得人影子也如同鬼影一般吓人,若是没有几分胆子,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摸来后山。 林子里不时传出猫头鹰的惊叫声,两个黑影心中各自不安,其中一个小声催促: “地方对不?要是这儿的话,咱们赶紧动手吧。” 另一个还借着快要燃到头的火柴梗在点烟,一听这话,又把烟收了起来: “就是这儿。” 天寒地冻的,一想起蚊子全都给冻死了,山楂就觉得一阵痛快! 来聊聊你们挨蚊子咬的记录吧。 我记得有年夏天,十分钟的课间活动,一截小腿上挨了六个大包。 满囤跟青山钻完林子以后,也被咬出一身包。 感谢妹猪的地雷。 感谢犹大的火箭炮。 第93章 却说这天晚上,青山摸黑离了窝棚,悄悄摸到村里头。七绕八拐地,就翻院墙进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不是别个,正是张家口村小混混二赖子的家。 二赖子刚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子却比一般小子们高出半头。平日里就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儿。因为经常打架,倒成了铁牛、孬蛋儿、大狗这帮小混子的头头。 柱子跟着满囤做买卖以前,有段日子也跟在二赖子后头,跟他们称兄道弟。 这帮人整日在村里头东游西荡,偷鸡摸狗。凡是在村里提起二赖子这个名字来,村里人个个都摇头。 青山跳进院墙以后,径直向着二赖子睡的西屋里摸去。 西屋里的炕贴着窗。二赖子这会儿打着赤膊,正躺在他家炕头上睡得香甜。青山悄没声儿地摸到他枕头边儿上,从墙上摘了条擦汗的白毛巾,就手打了个活扣,松松地套在这小混子的脖子上,然后又退了出去。 二赖子打着呼噜,仍在酣睡之中,连被人近了身都不晓得。 突然,一颗柴火星子从窗口飞了进来,不远不近,正掉到他汗毛浓密的肚皮上。 哎哟一声,二赖子被那点烫痛给惊醒过来,立刻直起身来,就要察看自己肚子上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一动作,脖子上的活扣就勒紧了。 一勒之下,二赖子不明就理,就跟条离水的鱼一样胡乱挣扎。然而活扣就是这样,人不动还好,人越是挣扎,扣索收得就越紧。 二赖子平日里坏事做的多,心里也虚,到这会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倒底是哪处不对,只觉得一口气就憋在肺里,硬生生地把他急出一头大汗。 挣扎间,突然就听到窗户外头有个顶顶陌生的声音,压着嗓门儿,在院子里跟人说悄悄话: “金子不能放手里,” “去后山找个地方埋了,免得夜长梦多。” “埋地里也行。咱们先躲躲风声……” 二赖子这边儿还在纳闷儿这是谁的声音,他可从没听过。然而就在他来回挣脱不开,正准备喊人救命的时候,后脑勺突然就挨了一下重的,俩白眼珠子一翻,又软绵绵地倒回炕席上。 再醒过来时,天还透黑。二赖子慌忙去摸自己脖子。可这会儿,脖子上光不溜丢的,啥也没有。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肚皮上干干净净,跟平时一个模样。 二赖子抓抓腮帮,这可真是活见鬼了,弄了半天,感情是自己做了个恶梦。 可在梦里,他可真真地听着几句关键的话。 “邪门,谁能在后山田里埋金子?” 可话又说回来,他做的这是个恶梦。 老一辈儿人不是常唠叨,人要是做了恶梦,梦里听着的好事儿那可都是真的。 二赖子就琢磨着,这种事儿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就是村儿后山王家的地么,走一圈可不就都知道了。 想到这儿,他就翻身去找褂子穿。 黑灯瞎火的,二赖子跑到门口的时候,一不留神,踢翻了个板凳,把他老子娘给吵醒了。 他娘就在屋里问: “谁?” “我。” “栓儿,你咋又要半夜跑出去?” “娘,我上茅房,上茅房。” …… 第二天一早,满囤吃罢早饭,继续跑到自家地头。按着他的计划,他今天得把家里十五亩田给划分成三块儿来,也就是划成三个分区。一个分区五亩地左右。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十天的功夫差不多可以完成一个区——也就是五亩地的改造。 结果离着老远,他就发现自己家地里的情况不对。好端端的地里头,突然冒出来三个一米见方,半人来深的大坑。大坑边儿上还有零零散散几个小的。 满囤吓了一跳,也顾不着察看坑是怎么回事儿,先一路小跑着去察看自己家的小半亩花生田。见着花生田,他才松口气。田里即没有被人□□的植株,地上也没有被剥开的花生壳,所有的花生,一株不倒,一株不少,全都安然无恙。满囤这才安下心。 转头又爬到坡上,去看他的六亩菜地。菜地边儿上还封着荆棘墙,进去一看,里头完好如初,瞧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咦?咋个回事儿?满囤心说有古怪,又重新下到大田里,围着三个坑,来回转了几圈儿。 难不成是青山干的? 他记着昨天动员青山垦新田的时候,青山一副很不积极的样子。难道青山一听说自己要动这块儿地,结果提前跑来挖了几个陷坑,准备抓野兔子? 满囤踢了踢坑边儿的浮土,摇了摇头。瞧这坑挖得潦草样,一看就不像是猎人布下的陷阱。 再者说了,青山打了那么些日子的猎物,自己几时也不曾见他用过陷坑啊。 满囤琢磨着,这可能是别人干的事儿。 可这坑要不是青山挖的,那可就蹊跷了。 后山挨着林子,向来不见有人过来,更别说又拐了个弯儿跑到他家地里来。他家这地不过是产量极低的瘦田,没事儿谁会跑这儿来挖坑取土? 更何况,挖出来的土,压根儿也没带走,这不全都在这儿堆着呢,村里有谁会专门跑过来为了挖坑而挖坑? 既然挖了坑,那就说明这地里肯定埋了什么东西。满囤一数,大大小小的坑足有十二三个之多。 不逮着一个坑来挖,就说明埋东西的地点挖坑的人也不明确。 满囤取出铁掀,选了最深的大坑,跳了下去,来来回回挖了十来下。土全收到空间里,无论这坑里埋了什么玩意儿,只要一过空间,立刻就看得清楚。 果然,往空间里一瞧,满囤就发现空间自动筛出四片儿亮闪闪的东西来。 取到手心再这么一看,满囤笑了,心说,我大概知道这挖坑的人是来干什么了。 他手上托的是一块米粒大小的金灿灿的小碎片,像是从什么装饰品上扣下来的,虽说猛地一看,像是黄金,但是分量不对,顶多是表面电镀了一层。 而且吧,这玩意儿出现在他地里,满囤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就耐人寻味了。 很明显,这小玩意儿是才丢下不久的,要是以前就留在地里,镀金层底下的金属早就露出锈痕了。 想到这里,满囤嘿嘿一乐,非但没有把土坑复原,反而利用他的空间,把小坑挖大,大坑挖深。又把手心里这几块儿碎片分散开来,隔几个浅坑就丢一片儿,最后一片直接丢进最深的坑底,连埋也不埋。 完事儿拍拍手,满囤就扛着锄头哼着小曲儿回家去了。 至于划出来五个区么,咳,现在着什么急呀。 结果才走到他们家附近,好巧不巧地,就碰上了二赖子。 二赖子老远地见着满囤过来,立刻热络地过来打招呼: “呦,巧了,是满囤兄弟呀。我就跟他们说,今天我上后山挖野葛根,可能会碰着你,谁知道可真就叫我遇上了。来,来,捎两块儿,清热去火。” 若是换成别人,这么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满囤定然不会多想什么。可换成是这二赖子么,满囤一笑,心说换成你二赖子,这里面儿可就有些门道了。 半个月前,他就跟二赖子打过几回交道。印象最深的,还是晒谷场那回。 当时,他跟冬子两个拉着板儿车,往打谷场上晾晒玉米。正巧二赖子也在,看着样子,是已经晒好了,正往他家板儿车上收玉米。结果二赖子见着满囤过来晒玉米,非但没离开,反而又把玉米重新摊回到打谷场,冷着脸儿地撵他们: “去去去,那边儿去,那边儿去,这地盘儿已经有人占了!” 满囤看看自家车上才两袋玉米,就没跟他计较,只远远地重拣了块儿平地,摊晾起来了事。 等回头去收的时候,一共才不到二百斤的玉米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二十六斤。 当时没有证据指明是这小子干的,满囤只得作罢。 但打谷场中午那会儿本来就没什么人,认真论起来的话,这二赖子难逃干系。 还有一次……满囤回想了一下,那时候柱子还没参军: 有一天,柱子背来的蚕蛹突然少了小半袋。问起来的时候,柱子只是吱吱唔唔含混过去。然而过了几天,等蚕蛹供应又恢复正常,柱子有一回就状似无意地提醒他提防着二赖子这个人。 当时满囤还取笑柱子做生意做得六亲不认,以前的好哥们儿都不念着点儿旧情。柱子只是干笑两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上后山好,后山好东西多,遍地都能挖。”满囤背上背着个打猪草的蒌子,装成刚打回猪草的样子,冲二赖子一点头,跟他擦肩而过,心里却在冷笑: 这挖坑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你小子了。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自己刚打算垦地,这不,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满囤回家冲洗了手脚,然后就兴冲冲地去找老田了。 第94章 别看二赖子跟满囤打招呼的时候,说自己是去后山挖野葛,待满囤一离开,这人就直接奔着王家大田去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俩伙计。 一个是昨天跟他一道来的大狗,另一个是听说了消息,半信半疑,跟来瞧热闹的迎利。 反正后山现在也没别人,迎利把着风,二赖子跟大狗就兴冲冲地跑到原来挖过坑的那块儿地里。 往坑前一站,两人就看出不对劲儿来——坑明显被挖大了一圈儿。 互相狐疑地对望一眼,大狗吐了口唾沫,大声嚷道: “谁他妈挖了咱们的坑。” 二赖子一听见嚷嚷,先冲着大狗的后脊梁就抽了一巴掌, “喊几.巴喊,给人都喊来,你还想挖个毛。” 大狗一缩脖子,压着嗓子,指着土坑说: “唉,我说二子,快瞧瞧,坑给人动了。” 二赖子一翻白眼: “早看见了,我又不是瞎子。” 迎利听见大狗嚷嚷,这会儿也跑过来,往俩人儿边儿上一站,连声问道: “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二赖子把嘴里叼着的草根往边上一啐,生气道: “有人来过了。” 大狗一想,乐了,肯定道: “我当啥呢,肯定是满囤动的,这是他家的地。” 迎利白了他一眼: “自家的地给挖成这样,会不想办法给填平喽?你们刚才见着满囤的时候,听没听他提过?” 说着这话,就蹲下.身子,朝着坑里探头探脑。 二赖子也觉得大狗的话不靠谱: “满囤压根没提,看样子还不知道地里的事儿。不过,咱们昨天半夜才挖的坑,没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太肯定。 挖金子的消息是昨儿晚上他偷听着的,可别人这话也不是冲着他一人说的。 迎利就着急了, “快点、快点,咱们趁着能看见,再挖挖试试。” “要是今天不挖出来,等夜里就得叫别个都给挖跑了。” 二赖子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就从自己背的筐子里取出三把小药铲儿来。 迎利一看,二赖子才拿了把这么点儿的小铲子,立刻就不干了: “二子,你咋想的呀,拿这么个小玩意儿,还刨个屁呢。” 二赖子一听,也火了: “说好了仨人一起干,结果你俩都空着手来。我要不是知道你们俩的德性,提前把家伙都准备着,这会儿咱哥儿仨都得上手扒。” 大狗也在边儿点头: “就是就是,光顾着早点儿来了,都忘了拿家伙。” 说着话,最先拿起一把。二赖子也选了一把。迎利就很无奈地拿起最后一把。 二赖子还在对着土坑骂骂咧咧。 迎利刚被抢白一通,干脆选了个离他最远的坑儿,打算自个儿刨。 还没等他跳下去呢,大狗就先发出一声惊呼: “完了,抓咱们的来了。” 二赖子立刻慌了神儿, “哪儿呢?哪儿呢?” 手搭凉棚一看,只见老远的打山坡那边儿过来一大队人,吓得赶紧又从坑里蹦了出来: “走走走,先躲林子里,来的人不老少呢。” 迎利还没跳到坑下头,不过隐约看着坑底儿有个东西亮晶晶的,就想先拣上来再说,听着大狗在那头连声催促,就很不耐烦道: “慌啥慌呢,等人走近了咱们再开溜。” 二赖子就大步流星走到迎利跟前,也给他甩了一巴掌: “脑子都长哪儿去了,还等着人走近了,你咋不等人过来问咱们是不是在挖金子呢!” 迎利还不服气,结果又多挨了一巴掌。二赖子扯着他膀子,往林子里躲,边躲边教训他: “大田是秃的,除了蚂蚱,啥遮挡的都没有,还敢叫人看见,看见了不觉出蹊跷才怪!” 迎利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也不吭声儿了。 三个人带着满心不甘,迅速溜进林子里,又绕了一个大圈儿,才往坡下走去。 坡上的一队人影越走越近,等隐约能看出来胳膊腿儿的时候,七零八落的儿歌也传了过来。 这群人不是旁的,正是老田领着的一帮幼儿园学生。 原来,满囤自打看出来自家田里的那点儿动静,又一抬头见着了二赖子,就知道这小子今天肯定得再跑自家地里。 虽说这帮小子不懂得识别金银,但大白天的,要是眼尖手快一些,地里那几个小碎片儿可架不住他们刨拣。 即然已经送上门儿来替他挖地,满囤可不打算再白白地把他们放回去,于是就把老田请了过来。 老田带着的小孩子就是满囤手里的救兵。 趁着上午这会儿天凉快,满囤给每个小孩儿发了一个旧报纸叠的纸袋儿,叫他们上地里捉蚂蚱。捉一袋儿蚂蚱,中午吃饭的时候奖励一个煮鸡蛋。 小孩儿们就跟一群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地就扑腾进了地里头,追着蚂蚱玩儿得兴高采烈。 满囤跟老田坐在树底下,又商量了老半天。 后山的地大多是坡地,两人坐着的地方地势也高,方便他们看着小孩子不出事儿;另一方面,也方便观察周围的情况。 就上午这两个来钟头,满囤已经看着了三拨人马,远远地对着他家大田探头探脑。 老田也见着了,只是连声感叹人心不古。 田里有小孩儿们在,这帮来挖金子的就不好靠近,于是看了一回儿,掉头走了。 满囤就在一边儿嘿嘿嘿地直乐,这多好,这叫太公钓鱼,愿者上钓,来得人越多,自己的计划就越容易实现。 等到晌午头那会儿,天就热了。小孩儿们把收集起来的蚂蚱交给田老师,接过满囤发下来的小糖豆,最后又从大板车上取了绿荷叶扣在头顶当洋伞,热热闹闹地排着队离开。走着的时候,老田就给他们讲起了两兄弟挖金子的故事…… 满囤也走了。 中午不会有人再来地里。挖坑的活重,天又热,饿着肚子谁也挖不动。 不过,满囤琢磨着这帮人下午应该也不会再来。他们下午准得睡大觉,等到天黑才行动。 他猜得一点儿不错。二赖子这伙人下到村里没多久,就跟另外一伙人遇上了。遇上之后,这两拨人就跟不认识似的,各自走开。 后山这边儿平时根本没人来,尤其像他们这种人,一年半载也不会上来一回。所以彼此一打照面儿,不用说啥,大家都心知肚明。 二赖子一回去,就交待大狗跟迎利好好休息,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等夜里干活。 傍晚吃饭前,满囤又特意跑到田里看了一回。 果然,自己上午那会儿刻意挖过的痕迹都还在坑里堆着,还没人来动过。那么,成不成,一切就看今天晚上。 想想也是可笑,大抵这帮人都知道要干的是不光彩的事儿,所以一个个即摩拳擦掌又鬼鬼祟祟,要乘着夜深人静使劲忙活。 满囤干脆又替他们多挖了二十来处浅坑,看看地里等待被挖开的土坑,才满意地拍拍手,抬腿走人。 唯一让满囤感到不满就是青山这家伙居然开溜了。 本来,满囤巡过了田,顺路绕去青山的窝棚那边儿,打算通知他晚两天开工,免得打扰二赖子们的夜间行动。 谁知道去了一看,青山压根儿就没在窝棚里。 低头一找,柴刀也不见了。不用问,这人又跑山里去打猎了。 是真的去打猎?还是不想给自己垦田,借着打猎的名义溜号? 满囤本来很生气,但是一想到今天晚上,又觉得无所谓。反正按眼下这情况来看,不用喊青山,自己也能搞定。 这天晚上,明月当空。秋贵儿趴在床头,继续点着他哥身上的红疙瘩,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地学查数。 同一时刻,在后山的大田里,二赖子他们东一伙、西一伙分散开来,一二三嘿哟、一二三嘿哟地刨着土。 满囤一夜好眠。天明起床,仍是赶了个大早,去田里察看。 田里的土坑大坑套小坑,就跟挨了流星雨似的。每个坑边上,新土都堆得老高,不用数都看得出来昨天晚上有多热闹。 满囤走到一处土堆上面,还白拣了个铁锨。心说,也不知道是哪个丢三落四的家伙,昨天挖完土就随手乱丢,走的时候就没捎上。 满囤就用这把铁锨,把田上堆着的土堆收拾了一遍儿。大部分的土堆收进自己空间,小部分的土留着不管。 要是把土堆全给收了,准得让人看出异样来…… 又过了一天,来挖坑的人数不减反增。这一回,挖地的规模就明显扩大了许多,不说别的,光是新增土堆的数量,就比昨天这个时候要翻上好几番。 满囤心里欣喜,仍然跟头一天一样,能收的土堆都收了,剩下的留着不管。照这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多久,地里就没有还没翻过的地面儿了。 “不过,万一这十五亩大田叫人把边边角角全翻完一遍儿,我要不要也去弄点儿镀金的玩意儿埋下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就突然发现,用不着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儿了。 第95章 满囤本来担心来挖金子的人把他家的地翻过一遍儿之后,就再不来了,还考虑着最好回家再弄点儿镀金的玩意儿埋地里。结果一到家,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会儿的功夫,家里来了三拔客人,都专门来找他,叫他甚为意外。 第一个见着的是水生,水生在院里等着他呢。满囤知道水生老实憨厚,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给人帮忙,轻易不串门。 一见着满囤回来,水生就立刻跳了起来,两步走到跟前,扯着他的袖子就跨出了院门儿。 “水生哥,有啥事儿慢慢说。”满囤让水生大步扯着,差点儿绊个跟头,赶紧开口拦住。 水生一脸着急: “快,跟上我,我知道有人要挖你们家金子。” 一听这话,满囤笑了。你瞅这消息传的,连老实人都听说了。 满囤反手拉住水生,故作无辜道: “啥金子呀,俺家根本就没金子。” 水生急忙把他拉到背人的地方,小声凑他耳边说道: “满囤兄弟,你别装不知道了。你往后山埋金子的事儿,好些人都听说了。趁着他们没来得及去挖,你赶紧换个地方吧。” “好些人来我家刨金子这事儿,我知道呀。”满囤得意地冲水生眨了眨眼睛: “金子我没有。不过,等他们挖完了地,我就能往地里头种金种子了。” 水生一听这话,也给弄糊涂了: “啥,你说啥?” 满囤一示意,水生附耳过来,他就把跟老田商量过的计策,挖金子一事的来龙去脉,又跟水生讲了一回。 水生听完了,瞪大了眼睛,末了抓抓脑袋,又憨憨一笑: “这主意可真是、真是……满囤你要找人帮忙挖地,咋不找我呢。” 满囤狡黠一笑: “水生哥,你看,我还没来得及找人帮忙呢,他们就抢着把活给干了。” 水生这会儿也轻松下来,朝着满囤摆了摆手: “地里要是活多忙不过来,记得找人喊我。” 水生才走没一会儿,陈老太就颤颤巍巍地爬到山上来。 一见着满囤,也是一脸紧张: “孩儿,赶紧跟你七奶走,你们家地里要来坏人。” 满囤这会儿已经把她的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没想到地里这事儿吧,居然把个每天不知要念多少遍菩萨保佑的安分老太都给惊动了。 陈七奶拉着满囤的手,又是为难,又是伤心: “孩儿呀,我跟你说呀、菩萨让我跟你说呀,你赶快去把你家地里那一罐金子挪挪地方吧。” “我那个不孝顺的、菩萨说有个不孝顺的混账小子,要趁着天黑,去偷呢。” 满囤一想,这是说的陈家老二了。 “真是作孽呀,真是作孽呀。” “做这种事情,叫菩萨知道了,要发怒的……”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陈老太非但想着替他儿子遮掩,而且又跑了这么老远,找上家里来警告他。这么一想,满囤就更觉着这位陈家太婆有这份心不容易。心里生出些敬佩来,就故意装成有些吃惊的样子,说: “七奶你放心,地里只有个空罐子,金子都还没长出来呢。” 陈老太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觉得把自己愧疚的事情说出来,就觉得放下了一件心事,又听说满囤说罐子已经空了,当下也觉得安心不少: “菩萨保佑,空了好,空了好,换了地方他就找不着了。” 说完,又念着菩萨保佑,回去了。 也不怪这位陈七奶会着急,村子里这会儿,已经因为后山挖金子这回事儿,闹闹哄哄起来。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二赖子初七那天半夜三更跑出去,初八早上才回来,又蒙头大睡一下午,晚上继续失踪。他老子娘看着不对劲儿,就跟二赖子的舅多说了两句,叫他舅劝劝。 都说外甥仿舅,二赖子的舅年轻那会儿,跟二赖子一个德行。一听二赖子他娘念叨,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在干坏事儿。等二赖子跟大狗他们私底下嘀咕的时候,他就悄没声儿的躲到墙根儿低下,听了个明白。 呦,还有这好事儿?大舅子原先还不相信,可二赖子手心儿里可真是有黄灿灿一小东西,看着真叫人眼热。 饭桌上头,他就跟他老婆子嚷嚷着,叫她一会儿杀只鸡炖了晚上吃,他晚上要干活。他老婆不是别个,正是村里出名的泼妇牛珍珠。 牛珍珠一听她汉子大晚上的要吃炖鸡子,立刻就拍了桌子: “大晚上还想吃鸡?你吃个屁,你以为你是村长,想吃啥吃啥?” “等你把地里的萝卜种出来,跟王家小子一样背出去卖了,拿回钱来,我再给你炖鸡……” 被自家老婆这么一通鼻子不是鼻子,脸儿不是脸儿的指骂,他自个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妇道人家,就是见识短,没瞧见老子就要发财了吗?王家现在什么样,咱家马上也什么样!去去去,杀鸡去。” 牛珍珠一听这话,又乖乖坐下来了,惊奇地开口问道: “嗳?你打算怎么发财?” 她男人反问她: “你知道王家怎么发的财?” 牛珍珠心说,这我可太清楚了。王家现在这日子美的,任谁见了都眼红。他们家怎么样,咱可是专门打听过的。 “要不是满囤肯吃苦,硬生生把种出来的萝卜背出山卖了,打那以后,你瞧瞧他们家,小子们也穿得齐整了,自行车也骑上了。听说可不止自行车,别村儿里有人还见过满囤开卡车。也不知道真假。” “他们家发了财可是真事儿,不说别的,光看看他们家养出来的小胖子,小胳膊比别家孩儿的腿肚子还浑实,村里谁家舍得让孩儿吃成那个样子。” 她男人一脸不屑: “你们女人就是好哄,他地里的萝卜就是再金贵,还能卖出猪肉价?王家小子上牙磕下牙,空口说出来的话你也拿来当真?” 牛珍珠立刻倾身向前,仔细听她男人接下来的话: “他们家不是靠着种萝卜发的财,而是他家的地里有文章。他家地里可埋着黄澄澄的金子呢。” “你还别不信,我外甥今天下午拿着块儿金子跟大狗他们哥儿几个炫耀来着,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用小手指尖儿比划了一下大小,牛珍珠看得眼都直了。 男人剔着牙,得意道: “夜里我也去刨。” 牛珍珠撩起围腰一擦手,喜笑颜开: “真有你的,我这就去杀鸡。” ………………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而王家地里的事儿,本来是就是故意透风的墙。 老田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又讲了太阳山拣金子的故事。 水生呢,别人跟他一提起去后山的事儿,他也不横眉竖目地跟人急了,叫他一起去刨地的时候,他也跟着去。 还有张家口村最神神叼叼的老太婆,现在见天儿的念叼着: “菩萨保佑,金子可别被人偷了。” 村里人也小声嘀咕着: “挖大田挖得最积极的,可就是张铁锨一家。” “张铁锨是可是张兰芬儿亲侄子。人家从初六夜里开始,就跑去挖大田了。一连三天,回回不落。” “说是啥也没挖着,谁信哪。啥也没挖着能跑得比兔子还快?” “听说张铁锨的老婆今天早上还跑去王家一趟,呸,这女人也真是个脸皮厚的。” 张铁锨的老婆叫刘凤,跟牛珍珠关系最铁,平日里两个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满囤见着的第三位客人,就是亲戚刘凤了。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因着刘凤从来不登寒家门,满囤之前还没见过这位本家嫂子。只听小四嚷嚷过一回,说这个嫂子给自己家小子吃黄面馒头,给他们几个吃黑面的。 于是在见过水生跟陈七奶两位之后,再见着这位本家嫂子,满囤可就有些热情不起来。 和满囤的冷淡相反,刘凤今天格外热情。给王氏捎来了一篮子新鲜鸡蛋,话也又稠又密。 因为是自家亲戚,王氏亲自招待刘凤,满囤只在一边儿听着。 听了没两句,他就听明白了,刘凤这是过来试探口风来着。 不用说,八成是张铁锨这两天跑到田里去挖过几回,啥也没捞着,过来探他们家口风的。 满囤嫌她烦,就没打算留她用饭,这女人不是想知道地里的事儿吗?那就编两句把她打发走呗。 一想起青山竟敢在他明确通知之后还无故开溜,满囤就决定拿青山当挡箭牌: “嫂子你看,俺们家的情况你也都知道,地就是才开了没多少年的荒地,怎么可能会有金子。先前要是有金子的话,家里也不会过成这么个模样。” 一听说地里没金子,刘凤的脸上立刻就不好看起来。 满囤心中冷笑,把话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吧……” 没想到满囤的话里还有个“但是”,刘凤垮下去的笑脸儿又堆了起来。 “但是自打我哑巴伙计来咱们村儿里之后,我家的生活倒是改善了不少。” 刘凤当然知道哑巴青山了。这年轻后生虽说是个哑巴,可长得一表人材。刚来村里那头两天,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趁着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很是谈论了一番。 “我伙计以前受了些惊吓,脑子也浑沌,好些事儿都记不起来。” 王氏就在一边儿接腔儿: “青山可不是真哑巴,听说流浪在外头的那两年被啥给吓住了,才说不出话。没准儿在村里养养,就能好喽。人可是能干的很。” 刘凤就很用心地记下了。 满囤看王氏提着劲头要给青山找媳妇的样子,又把打岔的话再引了回来: “青山记不得以前是干啥的,但有时候犯起癔症来,就会比划这个动作。”说着,满囤比划了个拿钥匙开箱子的动作。 刘凤立刻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闹了半天,这个青山来路有问题啊,感情这金子是青山的? 青山住的不过是个破窝棚,就是有了金子能往哪儿藏呢?村里又没给他分地。 那可不就把一整箱的金子全都埋到王家的地里了! 唉,青山现在又不记得事儿了。 对啊,不记得事儿才好啊。记得了,那金子不全都归了你们家。 一想到这儿,刘凤一秒钟也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告辞,就喜滋滋地回家报信了。 “好了,”满囤心想,“这一回,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96章 后山大田里有金子的传说不胫而走。每天晚上,满囤家的大田都要被人细细刨挖一通。 这边儿刨着,那边儿,满囤不动声色。只等着天明以后,他再跑到地里,把晚上这些人挖出来的土堆收了。再随手挖上几个更大的坑,刺激二赖子他们更使劲儿地挖。 挖到第五个晚上,来大田里刨坑的人已经多到互相争地盘的程度。 满囤看着自己家的大田,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就被人挖得跟考古现场似的,三步一大坑五步一小坑。又看看大田中间好端端的花生和没被人打扰过的菜地,心里感慨: 这就是庄稼人的本性。哪怕他们渴望挖着金子,渴望一夜暴富,他们也没舍得踩毁一棵生长着的庄稼苗,刨块一棵还长着萝卜缨。 地里已经被人挖过好几遍,满囤觉着,现在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于是初十这天中午,王氏跑到了村长家。她先是红着脸,在大门口外迟疑了一会儿,才学着牛珍珠她们撒泼时的样子,拉长了嗓子叫喊: “这是作的什么孽啊,我好好的田——” 因为心虚,王氏这一嗓子喊出来,声音都劈了叉儿,听起来全都是颤音。 村长家里头可蹲着好几位老乡,正叭嗒着旱烟袋儿,在那儿讨论后山的事儿呢。 于是,一屋子心知肚明、昨儿夜里还偷偷挖过坑的人,从王氏这句跑了调的吆喝里,硬生生听出一股子凄凉来。 既然第一句都喊了出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王氏心知自己这是叫自己儿子给算计了,现在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来替他收场子。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下一句叫骂就流畅了许多。 虽然嘴里吆喝着“天啊地啊,田啊,”然而王氏哪会不知道自己家发生的事儿。从初七那天,二赖子他们商量着多找些帮手起,一些受过满囤帮助的老乡们就陆续跑来给她透信儿。 她当时还不知情,找满囤问话的时候,老田正好也在边上站着。满囤听着她质问,轻咳一声,对着老田交待道: “要不,咱们就这么这么着吧。” 所以那些个绘声绘色的挖金子的故事,实际上还是老田他们帮着散播出去的。王氏从头到脚都是知情人。 满囤现在看着大田都被人挖得差不多了,就请她出面,找村长告状。 王氏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干撒泼吵架这种丢脸的事儿。没喊出声之前,脸就憋得跟个茄子似的,通红一片。 村长上午才教训完非得跟着凑热闹的张顺儿,现在见王氏找上门儿来,只好装模作样地把手一背,领着一屋人跑到王家地里头,准备看一眼了事。 这一看,村长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原本好好的大田,现在跟天狗啃了似的,东缺一块儿、西少一片儿,都被人挖成了筛子。 毁人良田,这可是缺了大德的孬事儿。 村长当下就开口表明立场: “芬啊,这都是谁家的人跑来捣的乱?我给你做主,你当着大家伙的面儿,都说出来,叫咱们村里村外的人都知道知道,是谁家的坟头冒黑烟,净出这种歪心眼儿的祸害。” 王氏这会儿也找到演戏的感觉了,说出来的假话也有了水平: “白天好好的,等夜里一家人都睡下了才来。” “家里面儿也没啥值钱的,谁会想到偷都偷到地里来了。” “把地都挖成这样,这是要断了孤儿寡母的活路,啊——” 最后一嗓子,夸张得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假。 这么一闹腾,王家的地边儿上就给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春生两口子也是听说有热闹瞧,跟着人群过来的。一见家里的地被毁成这个样子,春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春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老婆丽红就先发飙了。袖子一撸,抄起地上的土疙瘩,她就开始追打孙宝峰。 孙宝峰就是牛珍珠的汉子。他跟珍珠两个在墙角儿嘀嘀咕咕说着挖宝贝那事儿的时候,丽红正好扛着锄头经过,见着这两人鬼鬼祟祟说着悄悄话,看见她过来了,又赶紧闭嘴,就随便听了一耳朵。 现在,她可算知道这两口子是上哪儿挖宝贝了。 孙宝峰也是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架不住丽红块头更大,给撵得东躲西藏,一直跑进自家大院,又进了屋,把门儿拴了。 王氏自然也瞧见自家儿媳了,但她就不说这事儿倒底是谁干的,只捶胸顿足,对着人群哭丧着脸: “这叫我以后可怎么种地,怎么活呀——” 喊了两遍儿,才想起来满囤教自己应该号啕大哭,抬手抹泪来着。 正准备把这套动作也加上呢,村长站到高处一摆手: “芬儿,你也别难过。这几年长根兄弟不在,你吃了苦了。” “地毁了也别太难过,今天我作主,叫明子他们去丈量丈量,村里下午从河边儿上再给你划出来一块儿水浇地!” 王氏一听,村长没按满囤的计划来,立刻加大了哭腔: “长根命苦啊,自己倒在这块儿地上不说,连别人也要欺负他妻小,要把这地都挖绝了呀——” 村长一听这话也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从山凹子里的瘦田换成河边儿的水浇地,这美事儿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果然,不仅村长愣住了,连人群里也全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但是,任谁如何劝说,王氏只咬定了要把长根儿留下的田重新修整出来,绝不同意换地。 村长也无可奈何,于是通知看热闹这些人,在逮毁田之人前,每家每户出两个劳动力,帮忙把田给平回来。 王氏宁要瘦地不要肥田,这个态度在老乡们看来,透着说不出的蹊跷。 换水浇地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 王氏怎么这么想不开。 而在那些于挖金一事深信不疑的人眼中,王氏的想法要容易理解得多——地里的金子肯定没有挖出来,不然干嘛放着好端端的水浇地不要,非得守着山坡上的瘦田呢。 当天下午,原本空旷的后山大田里,人头攒动。那些只听说过王家传言,却没机会挖一次的人,平时只是心里痒痒,现在全都赶了过来。 二赖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眼底下带着睡眠不足的阴影,也跟着来了。对他们这伙人来说,现在有大太阳照着地里头,有宝贝的话看得一清二楚,傻子才不来呢。 水生带着几位后生也赶来帮忙,不过半路就叫满囤给劝回去了。 几十位村民喊着劳动号子,热火朝天地在自家的田地开荒整地,这样的场面,王氏从来都没敢想过。 这会儿站在地边儿上看着大伙劳动,王氏脸上红扑扑的,透着股压不住的高兴劲儿: “田叔,你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老田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啊,是啊,不是咱们在做梦,是想挖金子的人都在地里做梦呢。” 满囤也推着一车绿豆汤,在现场做监工。 一瞅见二赖子偷懒不挖地,他就故意朝那边大声喊: “地里挖土人人有份儿,挖出来的土都堆自己那里!” 这话听在二赖子耳朵里,就成了: “地里金子人人有份儿,只要挖出来就归自己。” 所以尽管已经累成了狗,但他还是打精神来,向着有可能埋金子的地方抡镐砸去。 晚上吃罢饭,王氏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神采,不过对着满囤可没什么好声气: “臭小子,去在你爹牌位前跪半个钟头。娘这辈子的脸都替你丢光了。” 满囤接过小四递来的软垫子,笑嘻嘻地往那儿一跪: “娘,咱们这回可有地种了……” 后山的大田里,天黑以后,村民们都回家休息了。 二赖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坚持着。今天有这么多人来跟他抢金子,他必需坚持住。他一定要抢在所有人前面,把金子挖回来。 青山坐在高高的核桃树上,冷笑着又从枪膛里退出一颗镀金子弹,用刀尖挑开弹头,倒掉火药,把弹壳一点点绞成碎片…… 第97章 转到第二天,众人都听着村长的安排,陆续地赶到后山大田。 百十号人的队伍散开在田地中,看起来也带着一股移山填海的气势。村长一挥手,村民们三五人一组,撮土的撮土,推车的推车,各自忙碌起来。百十斤的挑子,对常年种地的乡民来说,不过跟玩儿似的。加之应村长号召而来的都是壮劳力,地里这活该怎么干,土该怎么铲,都不在话下。 这头儿大家喊着劳动号子,热火朝天地改造大田,那头儿,也有不太平的主儿。你瞧,离开工才不过半个钟头,二赖子就无视众人开山造田的热忱,众目睽睽之下,翻着白眼,公然晕了过去。 “中暑了,中暑了,”二赖子身边儿的几个哥们儿大声嚷嚷着,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地把他往树底下送。 虽说是三伏天,可这会儿才清早七八点光景,从林子那边时不时还能送过来点儿山风。要说中暑,现在可真不是时候。 “让一让,我瞧瞧。”水根叔离得最近,一听说有人中暑,就放下镢头过来帮忙。 二赖子怎么说也是个农家子弟,胳膊腿儿壮实的很,大清早的怎么可能会中暑,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这几天夜里天天连着挖金子,整个人休息不足,过度疲乏,今天一激动,给硬生生累晕的。 但除了他自己心知肚明儿,别人哪会了解这种情况。他现在这一昏过去,身子软得像滩烂泥,歪歪咧咧地靠在大狗身上,看着跟中暑也没啥区别。水根叔见状,就赶紧上来掐他人中。 满囤手搭凉棚,远远地望着树底下的急救偏方,心中不以为然。掐人中哪是什么科学的急救措施,不过是因为人中的位置神经丛密布,容易造成剧烈疼痛罢了。 在被水根叔粗暴地掐了两下之后,二赖子人中上面立刻浮现出几道通红的指甲印儿,满囤看着都替他觉得疼。就这也没把二赖子掐醒。 满囤不由担心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拿板儿车把二赖子送回家去休息…… 正在观望着呢,围在树下的几个人自动让开一角,二赖子他爹卷着袖子虎虎生风地冲了过来。 二赖子他爹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树荫底下,一抬手,揪着赖子的脖儿领子,把他跟拎小鸡似的拽到自己这边,“啪啪”的大耳刮子一口气接连抽了好几个。 许是这几个耳光比掐人中更疼,二赖子吃两下之后,悠悠转醒过来。 “都散了吧,都散了,没事儿了。球小子又在这儿装晕偷懒,让大家看笑话了。”二赖子的爹大大咧咧地说着,冲着大伙儿摆摆手,然后又照着二赖子的后脑勺警告似的抽了巴掌,一松手,重新回地里去了。 旁边看着的老乡也都指指点点地笑着散开了,嘴上都在议论着二赖子这种混账小子,从来都是上工不出力的典型。 二赖子破天荒头一回,真心实意地加了这么三四个晚上的班,没偷一顶点儿的懒。这会儿天旋地转地醒过来,头一句听着的就是这么戳心窝子的一句话,伤得他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 在村里混的久了,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回,从来只当耳旁风,哪一回也不像这一回这样,叫他发觉自己在乡亲们的眼里竟是这么不成气。 大狗一边儿撑着他半坐起来,一边儿在他耳边悄悄嘀咕: “哎,我说赖子,你刚刚装的可真像那么回事。要我说吧,这日头还没升起来呢,咱们再挖两个钟头再撤也不迟啊!” 二赖子一听这话,连哭的心都有了: “你爱干就蹲这儿干,先把我送回去。” 幸好迎利挖了这两天,也疲了,二话没说,跟二狗一起,架着二赖子把他送到家。 满囤站在旁边上,从头看到了尾,心里也是一阵唏嘘。村里人自来就看不起这些不正经干活,装孬捣蛋的后生。二赖子也是平日里装懒使坏的事儿做得多了,恐怕直到今天,才知道傻了眼。 不过,这事儿同样给满囤敲了警钟。拿乡亲们当傻子的事儿,干过今遭这一回,就罢手吧,不然哪天等轮到了自己,怕不也要落得个二赖子这般的下场。 于是,接下来这几天,满囤呆在大田里,混在人群中,越发得低调起来。田里挖出来的土,大家轮流用板车推到了泥石流冲出来的土堆边儿上。满囤也跟着大家推车倒土,填沟打夯。只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才悄悄回田里动用手里的空间收土。 老田每天一大早都准时跑来地里一趟,拿着满囤画给他的工程图,大声提点着村民挖土的重点。 老乡们见天下地,天天挖出来的除了土坷垃就是石头蛋儿,别说挖金子了,连个破铜板儿也见不着。时间长了,有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三天之后,挖金子的热情像退潮的水,已经从村民心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执着如牛珍珠家汉子,也再提不起半分热情。 二赖子自从那天挨了他老子的耳光之后,倒是突然开了窍,知道自己这是叫人骗了,上了当,干脆对挖金子的事儿绝口不提。二赖子闷头不吱声儿,几个平日里以他为首的混混就渐渐对他起了疑心。 几个人偷着把分到手的零星碎金子送去镇上打首饰,结果被老银匠一通奚落。打那之后,二赖子算是威风扫地。被他爹又教训过几次,表面上改过自新,夹着尾巴老实做人,可心里头却将满囤恨到骨头里。 垦田这段时间,正是瓜果大下来的时候。王家小院前前后后这几处菜园子,又是满囤前段整治出来的重点项目。管理期间水肥充足,结出来的瓜果个顶个儿的鲜亮,产量自然比别人家高出一头。 不仅如此,满囤种的还特别多,光是家门口的那两排几十米长的菜架子,就让王氏一天到头摘不过来。 满囤虽说手里有空间,采收方便,可他现在哪里抽得出身来。从村里帮着垦田那天开始,不论白天黑夜,他都蹲在地里。哪怕晚上一家人围坐吃饭,捧着饭碗,他的心还牵挂着后山的田。 家里成熟待收的菜这么多,连小七都要跑到菜园里帮忙,就这也摘不过来。所以,每天下午放学,老田就将凹子沟的小孩儿们都编成了劳动小组,小孩儿们五人一组地来王家菜园子里,帮着王氏摘黄瓜摘豆角摘蕃茄,也替满囤解了后顾之忧。 菜园子大丰收可是高兴事儿。只要有人来帮着垦田了,王氏都热情地送上一大兜。 饶是他们家见天拉一整车瓜果送人,可跟收回来的瓜果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菜园里每天光是摘下来新鲜黄瓜,都有百十筐之多。 王氏看着菜园子,每天都要叹上好几回气。 从半个月前菜架子上的瓜藤开始开花儿起,她就已经替儿子备下了十几只咸菜缸。等藤子上结出瓜条后,每天收回来的菜,长相不佳的直接切碎作饲料,好的才留着腌咸菜。 腌着腌着,她就发现咸菜缸不够使唤了。而那时,瓜藤上第二批的黄瓜都已经筷子粗细,第三批的黄花花正开得轰轰烈烈。 有时候,晌午头上只要下过那么一小阵雷雨,瓜藤子都跟长疯了似的,黄瓜条都拼着命地呼呼呼往外冒。 王氏看在眼里,又是喜欢,又是发愁。她不止一次地对着菜架子上探头探脑的瓜条叹气: “长吧长吧,等你们都长熟了,我看这小三子怎么办。” 愁哇愁哇的,等到现在,每天收回来的菜都堆成小山还冒着小尖儿,王氏也想不出主意,就只好等着满囤回来跟她兑现诺言了。当初这臭小子可是拍着胸脯说他要种菜卖菜的,现在可好,连摘菜这点儿小事儿都指望着他老子娘跟一帮子小不点。 满囤自然不担心成山的菜怎么处理,每天从田里回来,他就顺手把菜收进空间。 王氏问起来,他就说青山夜里回来收菜,白天出门卖菜,菜都交给了青山。反正青山这段日子不露面,拿他当幌子正好。一听说是青山拉走了,王氏也不疑有它。 按下菜园子的事儿不提,却说满囤家的地里,自从挖金子的人没了热情之后,来帮忙垦田的人就不如头几天多。不过,经过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寻金行动,地里的活也所剩无几。 满囤白天推车倒土,晚上归整田块儿。等到十五那天,后山地头上鞭炮齐鸣,庆贺王家的新地平整出来。 老田特意带着孩子们过来参观改造过的新田。同时又把两兄弟挖金子的故事重讲一遍。老田把故事的结局讲得意味深长: “地里挖是挖不出金子的,但庄稼人的辛劳汗水能让地里长出金子来。” 这样深奥的道理孩子们自然是无从领会,他们只知道每天劳动过后,王大娘都会给他们端来冰镇西瓜和脆甜的香瓜,请他们吃个过瘾。 跟小伙伴们挤在一起啃西瓜、骑马打仗的快乐,是故事里那些挖金子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幸福时光。 有话说: 满囤有田了,下面就打算写宅斗。 小天使们有什么建议的话,发到评论里,我会认真听取哒! 感谢哈哈君的评论,23333我太喜欢了~ 感谢读书以娱生的地雷,多谢支持~ 关于《原始小河山》: 感谢读书以娱生的地雷~ 感谢可爱的云的地雷~ 感谢你们在小河山文下的留言,又一次因为被夸奖而23333~ 你们看,山楂听表扬从来不脸红,就是这么任性~ 么么么,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 要是大家都来留言夸我,我一定会表现的又脸红又矜持~ 第98章 狗.屎.丸子(上) 加上王满囤最初改造过的六亩菜地,王家现在一共有六十亩大田。 六十亩实实在在的大田,这在贫困而又偏僻的张家口村里显得如此不可思议。不论什么年月,从来没有哪家哪户能拥有这么大一块田。村民们祖祖辈辈守着的,也不过自家那一亩三分薄田而已。 整整六十来亩大田,换谁谁不心动。就连村长本人,每天中午吃罢了饭,都要对着后山的方向叭嗒几口旱烟。前些日子他可一直都是朝着凹子沟的方向,专门等着修路的人来村里报信来着。 王满囤呢,这几天更是心得脚不沾地。大田开出来了固然很好,但是能种庄稼才算数。现在光秃秃的生地,要肥没肥,要水没水,哪怕他抓着草籽儿往地里头洒,也长不出半根杂草来。 反正这会儿天还热,一时种不上什么。王满囤就叼着根稻草,趟在打谷场的草垛子上想他今后的打算。 而打谷场另一头,二赖子家后院儿里,几个歪瓜劣枣的孬后生,也头碰头地商量着,正叽叽嘎嘎地打算着,准备给王满囤下套。 大狗高高地坐在后院的磨盘上,营利跟另外几个围在他周围。二赖子则远远地蹲在墙角,给他们把风。 大狗现在是这帮烂混混的头儿,但是因为跟着二赖子混的日头长,已经习惯性地把二赖子家当成他们的大本营,所以尽管干事不带着他,但一商量什么事儿,总是要往他家跑。 二赖子就竖着耳朵听他们不靠谱的法子,听一个,脸上就一阵不屑。 营利瞥见了,就招招手,把他给喊过来: “你个狗.日.的,前两天把哥们都给骗惨了,现在还躲一边儿上挤眉弄眼,我看你是想找打吧。” 大狗抓抓胸口,嗡声嗡气说道, “有屁快放,不然就算你舅来了,也把你照打不误。” 二赖子黑着脸,心说谁不知道谁呀,你们一帮狗屁不是的东西,平日里在我手底下办个事儿,个顶个的狗熊,现在装了半天好汉,不是连个好办法都商量不出来? 想是这么想,但他心里也实实在在憋着劲的要给王满囤一家使坏,于是也顾不得计较大狗营利的嘴脸,直接开口了: “东村儿那个瞎了眼的媒婆,不是拍着胸口打保票,今年一定把‘狗屎妮儿’嫁到咱村儿吗?” 这话一说,几个人里面立刻跳出个愣头青的家伙,直接就撸起袖子,两步垮过来,作势要打他。不消说,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歪嘴的媒婆一准儿已经往他家里跑过了。 二赖子看势不好,赶紧躲到大狗背后。而在其他人的哈哈大笑声中,这位赤急白脸的更加恼怒了…… 等到大狗发话,几个人上前拉人,二赖子已经挨了几锤,揉着肩头,白了那人一眼,又转了回来。 “急个什么劲儿,你他.妈.的要是不想听老子说话,就滚回家等着娶‘狗屎妮儿’吧。” 一帮人来了兴趣,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围拢过来,等着二赖子的下文。 因为本文的积分一直在不明原因的倒扣,所以做个记录。 作收64文收1129积分25825506(妈的我的文收1117的时候积分明明是26132810) 第99章 狗屎妮儿的大名,在周围几个庄子中,特别是那些个调皮后生之间,那叫一个如雷惯耳。 打从他们能记事儿开始,狗屎妮儿的名号就伴随着爹娘的教育,反复搔刮着他们的耳朵: 要是打猪草不用心,玩儿到天都黑了才往回家赶,就得叫老子娘点着额头训斥,看看你这点儿出息,连个猪草都打不回来,长大了哪家的闺女肯嫁你?再不长心,回头就等着娶狗屎娃儿吧! 要是下田干活,不留意将农具丢在地里忘带回家,那肯定是挨着扫帚抽,拖着长鼻涕干嚎着,再被数落着,家里的东西都要被你这败家子给丢光了,连狗屎妮儿你也娶不上。 而大家口中的狗屎妮儿呢,压根儿就没出过她自己的庄子,之所以这么有名,还得从她这外号的得来说起…… 时光倒回十三年前,正是麦子黄熟的夏天,小小的村落,金黄的麦田。 水塘里蛙声阵阵,小河中细水潺潺,平时爱来水边玩闹的小子们却一个也看不到影子,这会儿都跟着大人们下田里抢收麦子去了。 狗屎妮家也不例外。边角工整得犹如豆腐块一样的麦田里,雪白的镰刀反射着盛夏耀眼的阳光,一家人忙得根本抽不开身。三岁的小丫干脆就用麻绳捆着腰,栓在村头的青皮桑树底下。 这一拴就拴到了夕阳斜挂,蝙蝠出山。 于是拖着疲累的身子,转头回村的乡亲就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来。 “咦——”也不知是哪家的大婶子先开了腔,嗓门响亮,又特意地拖长了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是谁家的小脏孩,你看看,你看看,” “拿着狗屎在这儿搓丸子。” 三岁的小丫还穿着开档裤,两只小黑手扒着树下的湿泥,玩儿津津有味。在她身边,摆着捏好的泥团爹爹,泥团娘娘,泥团叔伯,她还在努力要捏出哥姐们来。 被捆了一下午,树下都是硬硬的干土,她好不容易才想出可以玩泥巴的方法,别人的指指点点,压根没有打扰到她半分。 直到这家十五岁的大哥从地里回来,一巴掌拍掉她手里的泥团子,才让她委屈地瘪了瘪嘴,哇地大哭起来…… 虽然玩儿的不是真狗屎,但是撒尿合泥这样的笑话已经在大家口中传播开去。渐渐的,狗屎妮儿的绰号完全代替了她的真名,传啊传啊的,就成为调皮小子的家长们教育他们的典型。 所以当二赖子把狗屎妮往张家口村来说亲的事儿拿出来当话头时,被点名儿的小子自然是要火冒三丈。 现在二赖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已经想好了主意,于是几个人头碰头地凑了过来。 二赖子就压低了声音,这么这么着的,把他的计划抖了出来…… 一帮人嘿嘿地笑着,很快就从二赖子家的小院鱼贯而出,各自准备去了。 后山上传来青山长长的呼哨声,引得归巢的飞鸟重又扑腾。王满囤一轱辘爬起来,扒扒身上粘的稻草末子,然后背着手慢慢地在乡间土路上踱着步子,像个游手好闲的地主儿子一样,朝着今晚的野味走去。 11.26作收64文收1129积分25825506 11.27作收64文收1128积分25824002扣1504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