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皇后》 一,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夏夜多雨,开着窗睡,雨声、雷声格外清明。梅清音撩开帐幔坐起,在床边侍候的梅珍忙为她披上一件风褛。 “现在什么时分了?”她依在床侧,不急着下床。 “娘娘,三更刚过。被雷声吵醒了吗?”梅珍是梅清音从梅府里带进宫内的,对小姐的性情格外清楚。 “嗯!”自小在雷雨夜,就不能好睡。她听听雷声已远,但雨声仍密,微微皱了皱眉头。”梅珍,把宫灯移近些,再点支清香,还有把案上的诗集拿来。” “皇后娘娘!”梅珍的声音有些不悦,却又无奈地照办。主子只要一捧着书,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痴痴迷迷地看着,不吃不喝,象傻了般。 “那有灯光的地方是何处?”漆黑的雨夜,一点烛火就显得特别明亮。 梅珍拨亮了灯,点好香,端上一杯冰过的莲子汤,听到娘娘的问话,她抬头看了看窗外。 “那不是偏殿吗?皇上和向王爷、冷丞相正在议事,河南发水,淹了很多地方。” 梅清音点点头,忧心地说:“唐将军一月前便去河南赈灾,不知情况怎样了?” “刘公公刚刚送来几本折子,可能里面会有将军的奏章。” “那暂且不拿诗集,先看折子吧!”国事要紧,诗集随时都能看到的。 梅珍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折子。 当今皇上萧钧正当英年,威武果断,有智有勇,登基以来,国强民富,边境安宁。但这位天子却有个坏习性,不愿看奏章。一坐到龙案前,看着奏章上密密的文字,便头晕眼花。但他却有个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皇后,再多的折子,皇后浅浅地翻一遍,就很快条理分明的讲出来。一到夜晚,御书房内,皇后看折,皇上批阅,这是宫中一道奇特的风景。 王朝的江山是先皇出生入死打回来的。百姓们有时会拿现在的皇帝与先皇做一些比较,例如看哪个皇帝比较贤明,谁在位时会比较少征税,哪个皇帝的治世更加的太平……其实,皇帝不是选出来的,谁优谁劣也无法更换,只当是茶余饭后一些谈资罢了。但当今皇上不爱看折子却让很多人觉得惊异,但不看归不看,人家皇帝又没误过事,今日的折子不会放在明天,什么急事、大事也没有差错过,大臣们又能怎样呢? 朝中大臣对皇后看折曾颇有微词,后宫不参政,这是立国的根本,但当今皇后禀性温存纯良,只看折,对国事从未有一言半语,那些碎语也就生生地咽进肚中了。 梅珍明白自已的主子不爱张扬,哪怕她高居中宫、皇上珍视,比那些张妃、燕妃多得是资格,但她就只知看书,有了书,她就万事满足,与世无争。宫中的人都偷偷地笑说皇后是个书呆女。 当初梅清音被纳为皇后,让多少人跌破眼球。 论家境,只是一介清贫的太傅之女,不象张妃是开国将军爱女,燕妃是长公主之女那般家世显目;长相呢,还算清秀宜人,与其他两妃一比,因年岁小,就显得太过青涩了;何况性格还清冷,独居中宫中,与得宠的公公、宫女们从不交往。从选她进宫,到坐下皇后之位,这一路上,只有皇上一人坚持,其他无人赞成。 但她稳稳地坐上了皇后位置。 梅清音与别人一般,也觉得这一切是这么的超出常规,读了太多史书,自然明白宫深如海,稍不留心就会被风浪卷走。如果抗旨不会有什么后果的话,她会第一时间明明白白的拒绝,能离开多远便离开多远,但她生为太傅之女,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呢? 皇上,她并不陌生,幼时他常到梅府中做客。大婚前,皇上还出宫偷偷看过她,对她讲,她是他很折服、很信任的一个人,宫那么大,他在里面好孤单,他想让她帮他,还说宫里有大大的书库,什么书都有。她瞪着清澈分明的眼睛,看了他许久,最后认真点了点头。 十四岁的秋天,她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皇后。新婚之夜,她与他在正殿中看了一夜的折子,方才明白他是真的需要她的帮助。 白天看书,晚上看折,她过得很充实。后宫烦杂的事,有女官管理,皇上晚上不是宿在张妃处,便是燕妃处,也就没人说她争宠。 其实别人不知,她虽是皇后,却并不是皇上真正的妻子。新婚夜,皇上说:音儿,你还年幼,朕再等你几年。 这一等,就过去两年。她不介意,私心还希望皇上忘了这个承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看书,书上的故事可比这世上的事有趣太多了。 “娘娘,有唐将军的折子吗?”几本折子,娘娘只翻了一会,便扔在一边,暗自出神。 “有的,灾民已安置妥当,只是赈灾款还有一些没有到位。” “那不是好事吗?”娘娘干吗还一脸担忧,梅珍不明白了。 款项其实早就下拨下去了,为何没有到位,那说明有人从中挪用了。敢在此时动用灾民的专款,谁有这么大的胆啊,梅清音想破头都想不通。 “皇后还在睡吗?”宫门外有人压低了嗓子问。她听出是皇上,这么晚冒雨过来,一定很急了,她忙下床开始更衣。 侍夜的宫女可能没想到皇上这么晚还会过来,不免有些紧张,声音哆哆嗦嗦的。”娘娘三更就醒了,正在,正在看折。” “嗯,不必通报,朕自已进去。” 梅清音听得脚步声已进得厅内,她的衣衫刚换了一半,心一慌,“梅珍,你先给皇上送杯汤,我马上出来。”以前,皇上来宫中,公公们远远地就开始通报了,她也就早早地在二门等候。今日这深夜时分,皇上突然造访,她没有准备,不免手忙脚乱。她可不想让皇上撞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于礼于情都不可以,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么熟。 梅珍看着娘娘手抖得一根丝带都要系很久,摇摇头出去招待皇上了。 终于,终于梅清音一身大汗地穿好了皇后的装束,这才捧起折子,走出睡房。 灯光下,皇帝的脸色有些焦虑,剑眉拧得紧紧的,心情似乎很坏,身边的刘公公大气都不敢乱出。一看到皇后出来,忙上前施礼,暗地里也把那股提着的气轻轻地吐了出来。别看皇后小,可却是一颗皇上的静心丸。 梅清音轻笑地点点头,走到皇上面前,刚想施礼。 “不必了,皇后,这么晚还把你吵醒,朕已感愧疚。”皇上摆摆手,让她一边坐下。”皇后,你额头怎么那么多汗,不要紧吧!”看她一脸密密的汗珠,皇上吓了一跳。 这中宫的处所是后宫里最清凉的地方,四周树木成荫,他还特许建了一个幽静的水榭。夏天,正殿和偏殿,还有其他宫中,都不及这里。晚上有时看折稍久,他会送皇后回来,一走进这清静的处所,他的心就会奇异的安宁,他想留下,可一看到皇后仍是不解风情的眼神,他开不了口,匆匆道了别,走时还不禁频频回首,而回首处,那人早已不在。 他苦笑笑,不知是该埋怨皇后做得不好,还是庆幸皇后做得太好。 那个等些日子的圆房之夜的约定是他提出来的,如今,他却不知该如何来履行了,皇后对于现在的生活似乎适应得很好,他能打破吗? 她可是他费尽了心才娶回的呀。 “啊,没事,没事,天气热,臣妾出了点汗,让皇上见笑了。”梅清音用帕子拭了拭额头,把椅子往边上挪了挪,免得汗味熏了皇上。三伏的天,穿一身厚重的皇后装束,谁会不热呢?她觉着她热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以后在宫中,就穿寻常服装吧!”皇上不忍看她汗流满面的样子,把面前的冰镇的梨汁递给她,“喝一点,会好受点。” “谢谢皇上!这个臣妾刚喝过,还是皇上您用吧!”她中规中矩地低着头回答,任由汗湿衣衫。 皇上也不坚持,看了一眼站着的宫女和公公们,高高在上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朕和皇后聊会话。” 一干人低着头,缓缓退出,刘公公还不忘掩上了门。 梅清音拿出折子,放在桌上。”皇上,这些臣妾都已看过,您想问什么,问吧?” 皇上深夜来此的意图,她一眼就看明白。二年来的相处,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赈灾的款子,有人挪用了吗?”皇上的语调里有种怒而不发的火气。 她点点头,很是讶异他的精明,“唐将军奏章里说灾民的处所已安置,但生计所需的经费迟迟不到位,他怕引起民变。” “该死的畜牲,真是丧心病狂,老百姓救命的银子也敢碰,真是不把朕放在眼中了吗?”皇上气急得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中的茶都溢了出来。 “朕怜她幼时为国嫁给一位七旬老人,怀着孩子就守了寡,先皇愧疚她,给了她孩子世袭的王位。到了本皇这里,朕也从不亏待她,只要朕能做到的,而她想要的,都满足于她。那个王爷放着闲王不做,偏要到户部插一脚,朕也应了。那你就给朕好好做事呀,没想到,他居然敢动用救命的款子。真是气死朕了。” 皇上真是生气了,居然踢翻了面前的桌子出气,杯碗叮叮咚咚,滚了一地。 梅清音没有吓倒,也没有拦阻,如果这样能让皇上好受些,那么就让他做吧!虽然她不问国事,但她知道皇上现在很难,推行新政总是受挡。 皇上口中的“她”,她知道指的是玉宁公主,那位王爷是玉宁公主的独子安庆王魏如成。她看过一些大臣暗地参他的折子,欺男霸女,打架闹事,鱼肉百姓,皇上一直隐忍不发,都是因为玉宁公主的面子。玉宁公主十四岁时,先皇为安抚从边关得胜回来的魏将军,便把她指给了他,而魏将军那时已年满七十。婚后不到一年,魏将军就病逝了。 公主贵为皇上的女儿,虽富贵无比,但有时为国为权,只能充当一种牺牲品,这也算是一种悲哀吧! 梅清音不由地暗自庆幸自已没有生在帝王家,不必如此委屈自已。她抬眼看看面前气得胀红脸的皇上,成亲二年来,他好象难得开心,朝堂之上真正助他的人不多!不得已,很多事,他只有事事亲为,他很累吧! 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怜爱的热流,让她忘了身份,一把抱住皇上依在她单薄的怀中,手还柔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喃喃地说:“不气,我们不气,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上僵在那里,好气又好笑,皇后居然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但这样的认知,却让他感动万分。身为天子,身受世人的仰望,人人都把他当成了神,唯独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少爱的孩子。他没有推开她,由她发挥着突发的温情。一会,她显然醒悟过来,快速地松开他,大退一步,一脸绯红地瞪着他,脸上的汗更多了。 怕吓着她,皇上忍住笑意,镇定地说:“谢谢皇后,朕真的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羞涩地揉搓着衣袖,想挤出点笑意,忽觉着头微微有些晕,室内的一切开始了翻转,她想扶住什么靠一下,手在空中摸了个空,眼前一黑,她直直地倒在皇上的身上。 天,她好象失礼了。想撑起,却还是无奈地晕了过去。 皇上不敢相信刚刚象个小妈妈的人突然就昏了,轻轻地抱起她放在榻上,发现她外衫都湿透了,想来是中暑。”来人!”他冷静地对着外面喊道。 门一开,梅珍首先看到躺着的皇后,心慌地扑上前,哭喊道:“娘娘,你怎么啦?” 刚刚在外听到几声响,就让她心惊肉跳,现今看到这场景,她更确信她的主子受了委屈,可是娘娘一直规规矩矩呆在宫中,没有做错什么呀? “刘公公,传御医,皇后中暑了。梅珍,给娘娘换件轻薄些的衣衫,她穿太多了。” 梅珍应了声,想抱起皇后进睡房,一双长臂已先她抱起,走进去,缓缓放在床上。 “好好照应着,散朝后去偏殿回个话。”看着床上清丽的容颜,他想留下看护,却又怕她不便,叮嘱了宫女几句,他走了。 这一闹,皇上看窗外天已微明,雨不知何时也停了,只是天气更加闷热,差不多又是上朝的时候了。 --------------------------------- 喜欢本文请加群:68015608(新群) 二,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九月,桂花开了。远远近近,都闻得到混在空气里那种甜香。宫里有两株年代久远的桂树,一到秋日,宫女们都爱跑到这里摘些桂花放在袖中,走到哪里,都是一阵清香。桂花过后是菊花,白,黄的,紫的,红的……五颜六色,密密地摆遍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秋天,是皇宫中最美的季节。 上书房今日的气氛却稍有些沉重,课桌后的皇子们一个个正襟端坐,眼神跟着梅太傅的身影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另一侧,坐着的是皇上和向王爷。 梅太傅是前朝状元,才倾朝野。当今皇上不在意他是前朝臣子,看重他满腹的才华,亲自去梅府请他进宫教育几位皇子。皇上如此礼贤下士,梅太傅感怀备至,对皇子们的课业尽心尽力,只是收效甚微啊!今日,皇上突然放下所有国事,来查看几位皇子的学业,他真是担心。 当今皇上的子嗣在历代君王里不算多,前半生岁月南征北战,无意于成家,建国后才有了三男五女。长子萧玳为皇后所生,集三千宠爱一生,性格有些桀骜不驯,常在宫中若事生非。次子萧玮,是皇上最宠爱的李皇妃所出,性子阴沉,少言寡语。三子萧钧,哎,冬天的夜晚,皇上在书房批阅奏章,疲累之时,抬起眼来,猛见到侍读的宫女清秀恬静、盈盈而立,不禁怦然心动,当夜临幸,居然珠胎悄结,因着身孕,宫女封为婕妤,可惜无福消受,生子时,出血过多而亡,死时连个姓都不知。生母早殁,萧钧由奶娘和宫女抚养长大,自小饱受白眼和嘲弄,年少的他,过早就尝遍了世态炎凉。苦境出真知,萧钧很早就懂得如何在夹缝里求安宁,没有娘亲的怜爱和父王的关心,他领悟到一切只有靠自已。 “玳儿,诗经里写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句话如何讲?”皇上慈祥地看着长子,温和地问道,这是他的第一个皇儿,又系皇后所出,他在他的身上放着很重的寄托。 萧玳思索了一会,便滔滔而谈:“这句话所讲的是两个人相互示好的事情。只是皇儿认为写这句话的人很傻,朋友之间谁会用琼琚换取木瓜呢?不过如果用在王身上就能理解了,王对你好一点,臣便要用生命来相报,这不是回报,而是孝忠。” “哦,那你所说的好一点是什么?”皇上扬起眉毛,神色有些不悦。 “一些小恩小惠的赏赐就足已,那些人是皇家的奴才,哪里还配要什么好。”萧玳说得神采飞扬,满脸得意。 “你可知这天下是很多将士用生命为朕打下来的,一点赏赐就够了?” “不然如何,皇上给他做吗?那些奴才命很贱,多一条少一条都不会有什么,父王干吗在意这些?” 一个不爱臣民、不尊重臣民的人如何来做一个好皇帝。皇上失望地看向梅太傅,一颗心象坠入了谷底。梅太傅低下头,重重长叹,不敢对视皇上的目光。 二皇子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皇上眼角的余光刚好捕见。”玮儿,黄帝时,有位君王叫唐尧,他很老了,他对大臣们说,各位能否推选一位贤才来接替我呢?大臣们说,大王的儿子不是不错吗?他说不行,我的儿子凶狠顽劣,不能即位。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萧玮白净的面容有些胀红:“天下有这等君王吗?辛苦得来的江山,拱手给他人,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他落得了千古好评,可他的儿子呢?生为王子,从此后,却要对别人俯首做臣。这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为。” “如果你站在江山的角度为民着想呢?” “那也不行,江山是祖宗的,世袭是天理,那位君王无权相让。” “好,那换句话讲,按照世袭应传给长子,但如果长子无能,他想传给次子,你也认为不可吗?” “不,自家江山,当然是选贤能之辈了。”二王子眼神不禁炽热起来,讲话的语调也高吭些。 “嗯,这贤能如何来区分呢?” “呵,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了。” 皇帝呆住了,直直地看着萧玮,坠入谷底的心渐渐发寒。他悲观地扫视着书房,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让他想起还有一个皇子,为何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钧儿,你的脸?” 萧钧站起身,恭敬地回道:“皇儿练武时,不小心碰到的。” “你爱习武?” “嗯,习武可以健体,也可以防身。” “不错,钧儿,你课业如何?”皇上已没有信心再问什么了,只怕又得到一些让他绝望的回答。 “皇儿不爱读书。”萧钧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坦白。 “为何?” “太傅说,通古今,知圣贤,对日后治国安邦大有益处。皇儿有两位贤明的兄长,那些事不必皇儿操心,皇儿只要保护好自已就行。” “你处境很危险吗?”皇上不解了,这儿子为何口口声声保护自已? “没有。”萧钧回答的声音轻了下来,只是两位兄长和几位公主有事无事都拿他当球踢,把他当猴耍。打不过,躲还不行吗?可是,想要躲好也不是随便的事,他一定要好好习武。 皇上放弃追问,他的心情已坏到极点。”如果让你治理一个国家,你会如何做呢?” “不知道。” “想一下再回答,朕讲的是如果,不是真的。” “嗯,当然是凭真本事。皇儿认为做一个君王,一定要优秀,你胜过所有的人,别人才能真正服你,听命于你。” “这样当然好!但君王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不会事事都胜出,那怎么办呢?” 萧钧想了一会,回道:“那么,就以德服人了。一个贤能的君王一定可以招纳许多厉害的人辅佐他,把江山治理得好好的。”第一次在父王面前讲这么多话,他小小巧玲珑脸上掠过一些羞涩。 皇上的心不禁雀跃起来,“那么,这个德是什么呢?” “就是有一身好力气,也就是好武艺,还有忍耐的性子、藏而不露的心计,会看人、用人。”他皱起眉头,想不起别的了,只得懊恼地低着头。 “满腹经纶呢?” 那个呀,萧钧头开始痛了,那些子曰你曰的,象唱经般的文字,是很厉害的人才会的,君王不会也不要紧。 看他一脸痛苦,皇上微笑着立起身。梅太傅一脸愧疚,颤微微地躬身施礼:“皇上,请另选贤才,臣无能,没有教好几位皇子。” “这怎么能怪罪太傅呢?”自已孩子什么品性,皇上心中明明白白。”日后就请太傅对钧儿多用点心,不爱读书可不象皇子所为。” 梅太傅摇头,这三皇子处境特别,上课时都是一脸谨慎,无法静下心来看一行书,听他讲一句话。久而久之,就对诗书有了抵制,怎么打和逼,都生生看不下一行。 皇上看着太傅脸上的为难,说道:“朕特许太傅把三子带回府中管教。”换个环境,也许钧儿会放松下来。 梅太傅吃了一惊,看到身后向王爷对着他点头,他忙应道:“臣遵命。” 皇上看了一脸惊愕的长子和次子,叹叹气,走出书房。 “皇上,你看清了吗?”向王爷低声问道。 皇上幽幽看着宫外的城墙,“一个目光短浅却又自大,一个凶残狠毒,让朕如何放得下心把江山交给他们呀,另一个还是块石头,日后要好好磨。” 向王爷笑了,“那块石头可不普通呀,小小年纪在这复杂的宫中居然能如此安然无碍,不易啊!” “是,朕对他疼爱最少,常忽视于他。”皇上忽然转身面向向王爷,郑重地说:“王弟,请让斌儿做他的朋友吧。斌儿身上有阳光的气息,他可以带给钧儿温暖,在宫中太久,我怕他日后心中会有阴暗。” “何必用请呢,皇上,折杀臣弟了。以后,你就让钧儿随我回去吧!”“也好,住在宫外,有益于他成长。” 他是他唯一的希望啦,可千万不要出错。皇上心中浅浅地忧着。 梅太傅喜静,又爱种些花草,梅府便建在郊外。三间正房,两间小南屋,中间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东西两边墙根栽着各种花和树。正房一侧有个小亭,亭子里靠边放着几排书架,书架上密密地摆满了各类书。 萧钧长到十二岁,这是他第一次出宫,他觉得乐极了。看着四边的草木、天空中的浮云、他的心就象透过阳光的小树,快活而又自在。 一走进梅府的小院,小院明艳的秋色瞬间把他迷醉了。他好奇地东摸西瞧,小心地,唯恐破坏了这一切美好。 “三皇子,这是内人和小女。”梅太傅温和地喊道。 萧钧留恋地把目光移过来,梅太傅的身边立着一位端庄朴素的妇人,她的手边是个扎着两只包包头的小女孩,三四岁大小,眼睛晶亮,两条弯弯的细眉毛,像月牙儿,脸腮鼓鼓的,红红的,似刚刚开放的桃花,特别可爱。 此刻,她学着娘亲微微欠身,奶声奶气地说:“见过皇子殿下。” 这场景让萧钧不由地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他轻轻地蹲下,抚摸着小女孩细软的手,问道:“我叫萧钧,你呢?” “梅清音。清风徐来,音轻无痕。”因为是陌生人,她有点怕羞,说完了,便退到娘亲的身后。 “三皇子,你随臣去亭中温书吧!”自那日,他看清了皇上的用心后,一点也不敢怠慢,隔了数日,便把三皇子带回府中了。时光一点一点的流逝,可不能浪费了哦。 萧钧无奈地随着太傅走进书亭。微微的轻风,浓郁的花香,偶尔飞过的蜻蜓,一再打扰他的专注,那些密密的文字,他根本无法入眼,而太傅的讲解刚好是催眠的吟唱。 梅太傅一百次欲哭无泪,“三皇子,我们息会儿吧,臣先退下了。”他怎么对得起皇上呀! “嗯,去吧!”萧钧喜悦地点点头,他早就倦了温书。几日来,太傅对他好象有点太尽责了,重复着让他要好好读书,日后大用,他会有什么用呢? 几日不练武,他觉得身子骨有些懒散,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提防,梅清音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爱看书吗?” “是呀,我一看书,头就痛。”他蹲在她面前,玩着她衣饰上的花,小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让他止不住想亲近她。 “书里面有许多很好玩的故事呢,你为何不喜欢?”她小脸微皱,不懂这世上还有人不爱看书。 “你识字吗?”萧钧惊了,她才多大呀? 梅清音认真点头。 他笑了,“几个字?” 她胖胖的小手指向一排书架,“这些我都看过,而且都能背呢,那些爹爹说有些深奥,等我再大些方能看懂。” “这些!”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一排书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怎么也有百本书吧! “嗯!” “《三字经》,《论语》,《诗经》《史记》,这些你都看过?”他的话音有点哆嗦了。 “爹爹说我是过目不忘。有些书只是识得里面的字,却不懂道理,日后大了再读一遍,就明白了。可我喜欢读《史记》,都是讲君王和大将的故事,好有趣。” “你最喜欢哪一个?” “《荆轲刺秦王》” “他是君王吗?” 梅清音小小的脸上一脸神圣,“他是大侠,真正的勇士,为朋友侠肝义胆,他承诺的东西就一定守信,哪怕是用生命。”说到这,她眼中涌出了泪水。 萧钧无言地愣在那里,他不知她讲的是谁,无法感受她的心情,他只是被震住了。 “我还喜欢平原君,他虽然几次陷入困境,可有一群聪明的人相助于他,让他化险为夷。关于他的故事有趣极了,象毛遂自荐,鸡鸣狗盗。你为何不讲话?” 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和姿态,她款款而谈的神采,痴迷的表情渐渐地融合在一起。 “你真的好厉害。”他喃喃地叹道。 三,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萧钧觉得自已长大了,真的!即使梅太傅还是看他边念书边摇头,即使向王叔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担忧,即使父王查考他时还会指责,但他不会再想着躲了,他知道面对比躲更易解决许多事。 他承认自已没本事做个才华盖世的人,但他可以做个侠客,可以做个将军,可以尽心地做个好儿子。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做这些是不够的,他有种风风雨欲来的不安。 对于朝廷来讲,今年确是个多事之秋。 年刚过,皇上便染上风寒,几个月来,龙体一点起色都没有,大臣们和后妃们整日愁眉不整,忧心忡忡。 但有人却认为时机成熟了。 前夜,大皇子萧玳借探视之名,与几位大臣合谋,带兵逼宫,幸好向王爷与冷丞相早有防范,萧玳兵败自杀,皇后崩溃,皇上气急得当场吐血,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染宫墙,惨无人伦。 李王妃与二皇子隔岸观火,满脸喜庆。 萧钧却被悄悄送进了向王府。 萧钧喜欢呆在向王府,这是他想像中家的样子,爹爹高大英武,娘亲温柔可亲,还有一个爱撒娇的小妹妹。他羡慕向斌有这样的幸福,难怪他终日都是一脸阳光般的笑意,亲和得让所有人都对他放下心防。不象他心中似躲了一个黑影,不经意就会把他吞噬掉。小郡主向似贝甜美可爱,看到他总要缠他一会,她吐字还不太清楚,但会娇笑着对着他“嘟、嘟”个不完。他也有几个公主姐妹,因为生母不同,彼此很生分,遇见时,就如陌生人一般。而大哥、二哥他们,唉,更是让人心寒。 这个家让他沉醉,醉得他有时假装自已是其中的一份子。 萧钧知道王叔帮着父皇打天下,是个大功臣,不仅如此,他还是皇上的好友、异姓兄弟,皇上依王叔很深,也可以说王叔是皇上唯一敢托付生命的人。但他不知王叔为何待他也特不同? 闲谈时,王叔会对他讲国事,讲朝中现任大臣的职能,讲边关的状况,讲百姓现在的生活,语重心长的语意让他有种隐隐的兴奋。而斌弟,明明比他年幼,看似一派闲适,在外对他则是充作兄长,将他护在身后。 他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吗,为何要受到这般的礼待呢? 向斌看萧钧到府几日,整日满腹心事,沉默不语。这日,他想起有个地方一定会让他心换个心情。他悠哉地放下手中的兵书,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三皇子,终日呆在府内好闷,不如我们去郊外散散心。” 萧钧摇摇头,朝中现在一派大乱,他却呆在向王府中,也不知父皇怎样了,一切难道就这样简单地过去了? “你无意出去,那我就继续看书,本来我还想去梅太傅家坐坐呢。” 果然,萧钧抬起了头,自他十八岁后,太傅说要隐居写书,他就很少看到他了。今日无事,确是个好机会,只宫中发生的丑事对外严守,他如去梅府,会给太傅带来不便的。 迟疑了几许,他站起身,“我们就在梅府外转转吧!” 萧钧看着向斌会心地点点头,不由地对他多看了几眼,斌弟越发俊朗有型了。 梅府与往日一般幽静。小院内,浓郁的花草香透墙而过。萧钧从树梢间看到梅夫人在廊下绣着画匾,梅太傅正在树荫下的小几上正襟抄写着什么,书亭前,梅清音手握一卷书,斜倚在椅中,看得入神。风把她的裙摆吹起,她伸出手徐徐地抚着,视线却不离开书半分。 萧钧一眨不眨地看着,一年多不见,她有长高吗?包包头不梳了,改换成少女的发饰,幼时的可爱变成了一种清丽,让人见了还想回首。 在梅府温书的日子,她在他的面前就象个小大人,梅夫人对她要求的一切,她原封不动地照搬到他身上,还加上一句:认真温书,乖哦!他真的啼笑皆非,却又不忍拂她的好意。她是个要求很高的小家伙,对她,他不敢有半点轻视。 “斌弟,你看梅小姐怎样?”萧钧一脸温柔,嘴角含笑。 向斌扫了一眼,又转向一边。”和贝儿差不多呀!” “怎么会,贝儿比她小好几岁呢?” 向斌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有分别吗,还不是小孩子一个。 “斌弟,别看她年幼,可是好厉害,腹藏万卷书,呵,我有点怕她。” “为何?” “在她面前,我就象个傻子。” “哈哈,三皇子,你太自谦了吧!你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怎会象个傻子?”向斌好奇极了。 萧钧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办法的事,在她面前,我就紧张到出汗。” “不爱读书也没什么,各人的喜好不同,擅长的事也各异,皇子日后是做大事的人,怕小女子会让人笑话的。”他没有说出的是,小女子读太多的书也只能呆在深闺,没多少用的。他看得出皇子又她有种无名的崇拜,他不伤他的心。 “呵呵!”留恋地再看了一眼小小的身影,怕路人看见,两人急急离开。 “斌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路上,萧钧突然问道。 向斌愣了一下,俊雅的面容一红,十七岁,他从未想过这事。”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小孩子。” “这么绝对呀!”“嗯。”向斌笃定地点点头,那种满脸口水的小小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他不知,十多年后,他最终被一个小小的女子锁得死死的。 “说来皇子也近二十,马上也该大婚了吧,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萧钧苦笑笑,“这种事哪由得了我,不象斌弟可以选自已心仪的人。何况我也不认识哪家千金。” 这一阵,情窦初开的萌动让他情不自禁地会去想像他将会拥谁在怀中。 向斌微倾嘴角,认同地点点头,两人安步当车地向王府走去。 刚进巷口,便看到王府总管向贵焦急地在府门前打转,两人对视一眼,脚步紧了些。 “三皇子,可把你盼回来了,快,快,宫里来人了,让你快回宫。” “向贵,来人我们熟悉吗?”向斌谨慎地问。 “是王爷的副将,不要担心,小王爷。”向贵小声地说。 一大队宫中侍卫和副将听到通报,已从王府中跑出。 “皇子,珍重!”向斌用力紧握了萧钧手一下,他郑重点头,眼神里注满了坚毅。 萧钧的手一路上一直在瑟瑟抖动,心似悬在了半空,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般着急地让他回宫。轿子抬得飞快,进了宫门,一行人直奔皇上的书房。向王爷正在书房前张望着,看见萧钧,长舒一口气,“三皇子,我可把你等来了。皇上在里面等你,你可要听话!” “父皇他好些了吗?”萧钧欣喜地问。 “你进去就知道了,臣在外守候着你。” 萧钧推开房门,一室的宁静,落日的余光从窗沿上折射进来,洒在躺椅中一个斜依的身影上。是皇上,此时,他不象是万人之上的神,只是一个油灯快要燃尽的老人。 看到仰望的父皇这个模样,萧钧眼眶一湿,跪行到他的面前,抱着他苍老的手臂,失声痛哭。 “钧儿!”皇上想伸手摸摸儿子,却无力抬起手臂,一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下。 “钧儿,本想等你成熟些,再把江山放在你肩上,怎奈人生无常,父皇时日近稀,你现在要挑起这幅担子了。”几句话,皇上费尽了心力,上气接不着下气般。萧钧拼命地摇头,哭得不成人样。他已没有了娘,好不容易父皇才爱他一点,他怎能让父皇离开。 “皇儿不要!” “要的,父皇的儿子中唯有你禀性忠厚,内心宽大包容,放得下江山,父皇才安心托付给你。江山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守护。钧儿,高处不胜寒,切莫轻信于别人,朝中你向王叔、冷丞相、还有张将军几位老臣可以相依,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你还要小心设防,父皇失败,没有寻得一位好皇后,你不要步我后尘。钧儿,皇妃可以千娇百媚,但皇后一定要深明大义,让你全心信赖,后宫安宁,你才能安心治国。” 一席话太长,皇上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舍地看着萧钧,气息只出不进。 “皇儿听到了。”萧钧轻轻地帮父皇擦着眼角的泪水,书房门忽地被人一脚踢开,李妃和二皇子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 “皇上!”,“父皇”。李妃娇媚地伏到皇上身上,柔柔地哭着。 萧玮用力地拉开萧钧,阴沉着脸,冷声问:“你把父皇带到这里,有何居心?” 萧钧奋力甩开,“我没有。” “那你们悄悄在此说些什么?”萧玮又冲上来抓住他的衣领,两眼血红,李妃也止住了哭声,上前一起扯住。 “放开三皇子。”向王爷和冷丞相领着一群大臣冲了进来,拉开二人。”皇上病成这样,你们还这等争执,有没有良知啊?”向王爷痛心地说。 皇上一脸灰白,看着向王爷,露出欣慰的笑意。”王弟,钧儿就交给你了。” 向王爷含泪点头。 “今日,朕在此宣告于天下:朕传位于三子萧钧。”语音刚落,皇上留下一缕笑意,悠然归西。 屋中齐压压跪了一地,叩别先皇,叩见新帝。人群中,萧玮眼中轻闪过妒意和恨意,李妃握住儿子的手,哭得呼天喊地。 先皇过逝,举国悲鸣,一月后入葬皇陵。 同年秋天,向王爷操劳过度,追寻先皇而去。 萧钧坐在金銮殿中,看着殿中一重重门,一道道台阶,两边的太监,殿下整齐排列的文武大臣,这是何等的威严呀,他终于有了一统天下的真实感。 这一切真的象梦一般。不,不是梦,他哪里敢做这样的梦。萧钧苦涩地一笑,看到冷丞相走了出来。 “皇上,自古以来,皇子成年后就不宜住在宫中。二皇子年已二六,已成家数年,请皇上宣旨让二皇子择日出宫定居王府。” 萧钧点点头,父皇走后,二哥看他的眼神都象泡在恨里面,出去住也好。 “皇上,新皇登基,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上应早日成亲。” 成亲?萧钧脑中没有一点概念,但他知他的亲事是天下的事,来不得半点随意。 他小心地问道:“朝中有哪家千金尚待字闺中?” “开国老臣张将军之女美丽贤慧,知书达礼,与皇上年岁又相当。”一位大臣奏道。 “长公主与燕国公所生的郡主年芳二八,聪明伶俐,娇美可爱。”另一位大臣出班奏道。 萧钧看到班列中,向斌脸上笑意轻荡,心中不禁了然。 哪位千金嫁给皇上,哪家就成了皇亲国戚,与皇上是一家人,日后自然就能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不可一世。这样的机会,有女子的大臣自然会抓紧,没有的,则看好机会,拍上一马,沾点光。 只是他该娶谁呢?这两家都是重臣、功臣,刚登基,他可不能伤了老臣们的心。 “朕新登基,国事繁忙,大臣们推荐的二位千金同进宫为妃吧,皇后的事,等过几年再说。”这下好吧,谁也不得罪。 燕国公和张将军稍稍失望,但能进宫就好,谁先生下小皇子还不知呢?中宫的位置不是空着吗? 向斌赞许地冲皇上点点头。 他成亲了,红烛高照,彩灯明艳,丝帕下,皇妃娇艳妩媚,羞答答的如玫瑰初绽。萧钧轻拥佳人在怀,怜惜地吻了下去。 后宫中新添了两位皇妃,一下又从阴暗的气氛里焕发出新生命来。忙忙碌碌中,太监和宫女们闲谈里,却猜不出皇上的心在哪位皇妃身上更重些?他太勤于国事,夜夜在书房中看折到天明,隔着窗都听到皇上的长吁短叹。偶尔去张妃处过夜,那明日必然会在燕妃处。皇上手中的一杆秤,谁都挑不出一点错。 “皇上虽年轻,但不重女色。”萧钧听到廊下两位太监的絮语,淡笑摇头。也许自幼无人疼爱,他心中温情很少,大半时都是以职责自制,对谁都防着一点,不敢深依。皇妃们恋他,是看重他是皇上,几次欢爱后,便在枕席间为家人谋求职位。为家人,是人之常情,他不会冷淡谁,但心中的怜爱之情却淡了许。这些都是小事,不要烦什么心的。现在最重最重的烦心事,莫过于……他瞅瞅堆成小山似的折子,头痛欲裂。不知梅太傅看到他这样,会不会老泪纵横? 梅太傅??萧钧蓦地想起梅清音来,又快二年不见了,她想必学问更深几重。清风徐来,音淡无痕,想起她,萧钧心情就轻快起来。如果她看这些折,可能翻翻就了然于心了。等等,萧钧心剧烈地跳动着,有个念头在心间跃然于上。她读书吟诗,下笔成章;她聪慧绝伦,过目不忘;她知书通礼,博古通今;她性情纯良,清丽正义,这样的女子不做中宫不是太可惜了吗?他的中宫,萧钧坏坏地一笑,她怎能不尽心帮他呢? 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夜刚始,御书房内宫女们早早便点上宫灯,燃起清香驱湿。梅雨季时,雨一日接一日,不开窗嫌闷,开了窗,湿气又重。点支清香,室内的潮湿稍稍减轻些,人在里面也觉着神清气爽。 梅清音身子刚恢复几日,神色间显得有些清瘦,站一会还有点倦意。她看远处皇上的鸾驾还没有过来,便寻了本闲书,倚着书案随意翻着。 “读史宜映雪,以莹玄鉴。读子宜伴月,以寄远神。读佛书宜对美人,以免堕空。读《山海经》、《水经》宜倚疏花瘦竹、冷石寒苔,以收无垠之游而缥缈之论。” 看到这儿,梅清音嘴角一撇,露出佻皮的笑意。她自幼聪颖,六岁通读史书,十岁便精通儒家精典《诗经》、《论语》,父亲偶尔带她出门与一帮饱学之士相聚,席间,她也常将他们难倒。她知“万卷在手,心生欢喜;辍卷而叹,掩卷而笑”,却不知读书也可误人误事,想必那是读太迷,便痴了吧!自已会不会也是读傻了,以至于性情清冷,无欲无求? “皇后。”萧钧一进门,便看见梅清香在灯下双眸微闭,幽然出神。今日她只是随意装束,素清的衣裙,简单的头饰,象未出阁的女子,清秀纯真。 被皇上撞见自已的迷惑,她害羞地抿然一笑,“今日散朝有些晚了,皇上。” 而 萧钧的脸上却无一丝疲惫,他愉悦地说:“河南的洪水已经退去,灾民们又能回到家里开始劳作了,边关又传来打败邻国的喜讯,朕今日真是开心极了。” 梅清音喜了,两眼晶亮,“臣妾恭喜皇上,这个夏天的好消息终于来了。那么,今晚不看折了吧!”这样的喜事,皇上应与群臣同贺,不然就找两位皇妃花前月下一番,她听刘公公说,皇上冷落两妃有些日子了,宫中这两日气氛有点酸。 “为何?”萧钧不悦她轻描淡写的几句,便想置身事外,他可是第一时间过来把喜悦与皇后分享。 梅清音轻笑地四两拨千金,“臣妾以为皇上累了这么久,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 “你也学会猜朕的心思啦!” “呃?”她一愣,叹了口气,“好吧,臣妾开始看折了。”她的书案在皇上龙案的对面,宫女已研好了墨,折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一侧。 萧钧眯起眼,看着她一脸的淡然地坐下,打开一本折子。这情景他看过不下几百次,今日他却觉着有些刺眼。她谈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皇后,宫中的事不闻不问,终日独倚在中宫书房中读书,晚上在这里看折。对谁,脸上的神情浅浅淡淡,似乎一切对她可有可无都不会乱了她的心神。未曾关心过他,未曾主动过问他心烦的事,看他的眼神从未有一丝情意,仅有那个雨夜,她崩发出的母爱让他温暖了多日。 她更象一个文官,而不象一个皇后。文官还会奉承诌媚,她在宫中就象一个外人,身在此心在外。 这番认知,让萧钧心不由地一颤。他应该好好瞧瞧,她的皇后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奏章不多,朕依皇后,今夜不想国事,好好放松。”萧钧两眼深沉,目光不移地锁住梅清音。 果然,她欣喜地放下手中的笔,“谢谢皇上,那臣妾回宫啦!”折子收好,给身后宫女一个轻盈的笑意,她起身欲出书房。不曾想,皇上早堵在案前,柔和执起她的手,扶着她徐徐走向一边的书榻。 “皇后,今夜陪朕说说话吧!”他拥着她一起坐下。 “哦。”梅清音傻傻地随着他坐下,低着头,等着他问,她答。他们从未如此亲近,她有些不适应。萧钧屏退了侍候的宫女,看着她的乖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皇后,你不喜欢看折对吗?”他细声问道,怕惊了她。 她抬起了头,摇摇头,“臣妾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这是国事,由不得性情所致,臣妾应下皇上,要为皇上分担一些烦恼,我努力去做,与喜好无关。” 她永远都是这般坦诚,萧钧赞许地点头。”朕也是。当日,先皇在这里,把江山交给朕,朕也是万般无奈,内心讲,朕更愿意做个将军,征战沙场,自由自在。但朕是先皇的儿子,不能随心所欲。皇后,朕让你受苦了。”他没有办法,她却是他硬拉进来的。温柔地握紧她纤细的小手,他认真地说。 梅清音讶异地看着皇上,聪敏的心解不开皇上为何这样讲,她咽咽口水,小心地说:“臣妾是皇上的皇后,做这些是应该的。” 萧钧点点头,“皇后,你有没有想过,不做皇后,你会如何?”嫁一个琴瑟相合的才子,终日对窗吟诗作对?萧钧的眼前呈现出一幅画面,他的心微微有一丝妒意。 “归隐山林!”她坚定地说,“在山野里建一个小木屋,种些花草,听鸟鸣、树动,喝山泉吃素食,自自在在地闲走,不分昼夜地读书。” 萧钧瞪大了眼睛,看了她许久,才恢复常态。”皇后,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想过无数个答案,却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想做个云游仙人。 “古人云:以史为签,可以知兴替,还可以映照出古已有之且今日依然存在的各类弊端,历史就象一面镜子。这是从大国的角度出发,如对应到人身上,也可以把史书当作一面镜子,自古以来,能有多少女子可以幸福终生?全部的感情放在一个人身上,却得不到他全部的回应,所有的感受放在心底不能自在地吐露,象菟丝花一般,全身依附着一个人,患得患失,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莫不如无欲无求,无牵无碍,反到怡然。”她好象说错了什么,皇上的脸铁青得吓人,那眸子里的冷光可以把人冰死。梅清音紧张地低头反省。 这是他费尽心思娶来的皇后吗?在她的心中,从未有他的位置,他待她不好么,能让这样一个女子在宫中恬静度日,他挡去了多少风雨,她却坠入她的世界里,想都不想。 “皇后,朕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吗?”他挫败地问。 梅清音看着皇上眼中隐隐的痛意,不安起来。她惶恐地握住皇上的双手,“你是臣妾的皇上呀!” “只是皇上?”他追问。 她纳闷地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呢?萧钧叹息又叹息。 “宫中过一阵要选一批秀女,大臣们说后宫太冷清了,需要多点人气。”萧钧象赌气似的,绷着脸。她不在意他,在意他的人大有人在。 梅清音心象被谁偷刺了一下,脸上有一丝痛楚,但随即便温顺地说:“臣妾知道了。臣妾会让女宫好好布置宫房,等待新人的到来。” 隔隙由此心生,萧钧苦笑笑,“朕登基三年,因为生性愚顽,事事只能多加勤勉,从不敢沉迷声乐女色。现天下安定,朕也该享受做帝王的快乐了。” “哦!”梅清音淡然一笑,忆起皇后的职责,木木地提醒道:“皇上,你有些日子没有看看张妃和燕妃了,方便时眷顾一下吧!” 他松开她的手,双眉紧锁,“朕知晓了,天色不早,你回吧!” 她施礼告退,归去的路上,细雨如丝,花红满地,她触景生情般湿了眼眶。深夜独坐,书第一次不能让她安宁,让梅珍取来古琴,调弦试音。这一夜,宫中琴声清扬幽长,让人心酸。 这一夜,皇上在书房中看折到天明。 “干吗拉着个脸?”向斌一早踏进偏殿,碰到皇上正在用早膳,一碗清粥拨弄来拨弄去,就是不下咽。 宫女为向斌添上座,他微笑地拒绝,只好心情地看着皇上一脸心事重重。 “斌弟,可否让向王妃和贝儿住到宫里?”他没有娘亲,向王妃的母爱是他唯一的亲情。 “宫中很冷清吗?” 后宫宫女上百,太监成千,但一个个都只象摆设般,温暖不了他的心。山呼海拥,他仍是孤单成只。”朕想尽尽孝心,王妃待朕象娘亲一般。” 向斌知心地点点头。”王弟,你可否也住进来,我们兄弟可以谈谈心,喝喝酒。” 萧钧得寸进尺。 “皇上,成年的王爷不能居住宫中,这是规矩,皇上想破坏规矩吗?你记得逍遥王萧玮不是也从宫里搬出去住了吗。” 萧钧点点头,二哥搬出皇宫后,在外造谣中伤他,碍着骨肉情深,他不追究,将他送出京城,远至广东,封了个逍遥王的爵位,闲养着。”他最近怎样?” “听说又纳了几位王妃,每日让她们裸身追跑嬉戏,在当地风评很差。” 萧钧叹叹气,由他吧,只要他不图谋坏事,那些道德伦常的败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如果想无后患,你应早日生下储君。”向斌郑重地提醒萧钧。 “王弟,朕弟兄三个,死的死,放的放,这情形看着都惨,朕思量着这都是因为娘亲不同的缘故。朕便想朕要有孩子,便只有一个生母。不想随意,你看朕的母后,生前只是一个宫女,死后名字都没有。朕不想有孩子象朕儿时一般。纳妃三年,朕从不敢让皇妃们怀孕。朕的内心有个梦,如果不能象普通夫妻那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朕一定要有一个可以和朕心心相印、相亲相爱的人与朕相伴。朕想和她生下一大群孩子。” 向斌笑了,“皇后不可以吗?”她可是萧钧自已选的,少年时就恋慕很深。 萧钧脸上稍稍不快,气冲冲地说:“不要提她。”她准备归隐山林,由她去。 哦,原来是闹别扭了,向斌愉快地笑笑,他早看出那个一板一眼的皇嫂与众不同,烈焰埋在心底,只等有缘人挖掘。 “朕准备听大臣们的规劝,在朝中大臣中选合适女子进宫。” “呵,皇上,臣弟提醒一句,这事可要思量妥,世上可无后悔药卖。”向斌看出皇上在赌气中,做出什么傻事可是有好戏看的,他不是看戏的人。后宫妃嫔太多,不是好事。而且皇上的梦永远就不能圆了。 “朕意已决。” 五,月出皎兮,劳心悄兮(上) 安庆王府位于京城的城东。府中雕梁画栋,楼阁林立。正厅中庭一片朱红,地上遍施油漆,门槛铜质而涂金,白玉砌阶,纯玉制灯,蓝田璧玉、明珠、翠羽等珍宝是到处镶嵌装饰。厅外的花园假山异石、名花异草,举目遍处,在一侧,还圈了一块,放养着各地的奇兽。 安庆王喜欢早起,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到这园中看看这些怪兽,家人早就备好了肉食活禽,他一边扔一边骂:“畜生,老子喂你们、养你们,你们都不知安慰下老子。老子受人欺了,你们也不帮着老子报仇血恨,你说,老子养你们有何用?”说着,还顺脚踢上两下。家人看着这一切,想笑又不敢,只得拼命忍着。这王爷,看似凶恶,其实草包一个,连小孩子都不如,什么事都放在脸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都敢做,但只要你把他哄开心了,你什么要求他都能应。 玉宁公主站在园中,拧着眉看着儿子嘟嘟唠唠,心乱不已。自从皇上让他回府养病后,府中就没一日安宁,祸根都在于那笔救灾款。她知道儿子平时游手好闲,无恶不作,但只能算是个小混混,犯不了什么大事,他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他所做的一切,只要他高兴,她就宠着。有一日,他忽然说要到户部任职,不愿只做个闲王,她心里还开心了一阵,以为他真的长大了。扛着玉宁公主的面子去找皇上,皇上沉默了半刻,应了她。谁知刚上任,就碰上河南受灾,朝庭发放救济款项,他居然私吞了上百万两,而府中却没见到半两银子。这是诛九族的罪,皇上却硬是忍下了,在朝堂上说安庆王为灾情劳累,身子不适,让他回家养病。明是养病,暗地却是撤职。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太多风雨,玉宁公主明白皇上这是给了天大的人情,她是识时务之人,见好就受。她出阁时,皇上还没出生,虽是同一个父亲,两人却不亲不靠,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的面子能用几回,她是太懂这个理了,领着儿子乖乖在家呆着。唉,可惜有人却不明白,犯了罪的人还敢如此张扬,她真是揪心呀。 魏如成喂完异兽,心情稍微好转了点,洗净了手,回头看到娘亲,欢喜地叫道:“娘,为何不睡会儿,时候早着呢?” 他是个莽夫,但却是个孝子。温柔地搀住娘亲,慢慢地在园中转悠。 玉宁公主怜爱地看了儿子一眼,“成儿,娘有句话想问问你。” “嗯,娘问便是,孩儿会如实说的。” “那笔灾款是你挪用的吧?” “这?”魏如成左顾右盼,不敢对视娘亲询问的目光,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的事,别听人家乱讲,娘,大清早干吗问这些?” 玉宁公主坚决地说:“不行,你今日一定要给娘说个明白,不然有朝一日,娘只怕想救你都没有办法。” “娘,你也太看不起孩儿了,孩儿将来会封候晋爵,光宗耀祖,你等着享福就是了。”他昂着头,满脸得意地说。 玉宁公主震惊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你拿什么来光宗耀祖?” 魏如成搂过娘,“当然有高人相助了,娘,当今只我们好好忍着,等时机一到,我们就举大事,那时候,老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玉宁公主被这席话吓得眼前一黑,差点仰身倒下,幸好魏如成一把托住。她颤栗地抓住他的手,两眼含泪。”成儿,告诉娘,那位高人是谁?” 他还想欺瞒下去,但看到娘苍白得没有血色,只得呐呐地说:“是逍遥王萧玮。” 玉宁公主的心突地一沉,急声问:“他,他不是远在广东吗?” “嗯,但他有许多门人呆在京城,去年,他们主动和孩儿联系,让孩儿谋下户部的职位,候机行事。当今皇上愚笨无知,群臣不服,许多大臣都恳请二王子回京登基。二王子许允孩儿,得下江山后,分半片江山给孩儿。” “啪”,玉宁公主咬紧牙齿,用力一掌甩向魏如成,“你,你真是蠢笨至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败呢,那你就身首两处了。江山分你一半,哼,亲兄弟都如此残酷,怎么可能待你这等厚举。你笨,笨,笨,被人利用了,还沾沾自喜。” 魏如成捂着脸,满脸委屈,“娘,孩儿承认笨,承认不懂许多事,但张将军他们呢?他们也看不清东西吗?” “你说张将军也知此事?” “嗯,好象张妃娘娘也有一份,他们总说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什么的?孩儿这阵困在府中,他们也很少找我了。” 天,玉宁公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把她快速地吞没了。 初秋的天,太阳躲在云层里,一会儿露下脸,一会儿又没了踪影,风淡淡的,若有若无,让人感觉不出来。这天气最是宜人,不凉不热,在外转上几圈,也不会出个一身臭汗,闷了一夏天的京城人终于坐不住了。 京城人喝酒爱去醉仙楼,那是因为那里的酒好、菜地道、唱曲的姑娘也靓;喝茶呢,京城人就去容贤居,这顾名思义就知这里是文人雅士爱聚的地方,别看喝茶的一些人其貌不扬,说不定座中就有一个是状元呢。做了状元,别人想见都难,不如在他还是布衣时多亲近亲近,日后想靠一靠也有个理由。 只要你肚中有几份文才,容贤居的大门就对你敞开着。这样一来,容贤居日日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才子们在此吟诗作对,唱诵行令,好不风雅。 不久,京中就要举行秋试,容贤居这几日更是聚满了各地的举子。江西头名举子卫识文来京有几日了,结识了几位同科的考生,听说了容贤居的事,几人相约在此一聚,见识见识这容贤居是不是徒有虚名。 伙计一见来了几位举子打扮的书生,领头的一表人材,眉间舒展自信,便知有几份重量。微笑着把几位迎上楼,拿出上好的茶具,泡上新茶,端了上来。 卫识文打量着室内,一色儿都是朴而不拙的竹木器具,窗外,柳条摆动,婆婆婆生姿,微风一吹,很是宜人。这茶馆粗看朴实简陋,细看才知艺精巧,藏秀于内。他暗道不俗。 客人不算多,可能是时候尚早,除了他们几位,还有几桌的散客。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公子们一位温和俊雅,一位威严内敛,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人仰视的贵气,姑娘年纪稍幼,清清秀秀、文文静静的,虽衣着素净,到也落落大方。边上立着几位身高壮实的下人。这不象一般的举子,卫识文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威严的男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忙收回目光。 “卫兄,你是江西第一才子,这次秋试你一定会独占鳌头,到时,可要提谐小弟一把。”一位举子端起茶杯,笑容满面。 卫识文自负地一笑,“听说当今皇上重才任贤,不知可真。如真如此,那么他是伯乐,在下便会是千里马了。” “哦,卫兄如此自信?”浙江举子有些不信。 “何不试试?” “我出一上联,卫兄对下一联便可。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此联一出,举子们交头结耳,议论纷纷,这对联虽说十八个字,但有七个数字嵌入,不好对。 卫识文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好对!”“好对!”在座举子频频点头赞许,邻座的几位也纷纷聚过来观看,只靠窗的公子和姑娘自顾喝茶。 座中另一位举子也跃跃欲试,“我来出一联,朝朝十月十日。” 这是个拆字联,也极冷僻,举子们摇头晃脑,各自揣摩。 “哥哥四口四丁。”卫识文笑着说出下联。众举子服气地点头,佳对。 一时,你一句我一句,一气对下十多对。 “不要总考我,我来出个对,各位仁兄对对看。”卫识文抬抬眉,说:“笋养竹,竹劈篾,篾编篮,篮盛笋。” 众举子面面相觑,不禁微悸,这是个冷对,首尾两字相同,中间的字环环相扣,不易对。茶馆中静了下来,偶尔有谁吐出一两个字,但随即又摇摇头陷入沉思。 “柴成树,树锯板,板钉船,船装柴。”说话的是窗边喝茶的姑娘,众举子和卫识文不由地吃了一惊。 卫识文转过身,起身施礼,“姑娘好文才!” 姑娘只微微一笑,并不看他,俊雅的公子起身请他过来同座。观看的人也随着转到这桌,那威严的男子到没有不悦,只护着那位姑娘,不让外人接近。 卫识文端端坐下,慕才之心已起,他风度翩翩地说道:“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干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 姑娘嫣然一笑,清澈的眸子晶亮,“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独无眠。”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围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好一个解语何妨话片时?”卫识文惊喜地说道:“姑娘虽年幼,却满腹好文才,小生真是佩服五内。”这抹倩影不知不觉入了他的心。 观看的人也啧啧点头。 “你以千里马自居,想必腹中有几份文才。如能入朝为官,你认为君臣应如何相处。”威严的男子侧身遮住他的视线,开口问。 卫识文想了想,沉稳地回道:“君好比天上的龙,臣如天上的云。龙吐气成云,龙乘着云,逼近日月,震动雷电,变化神奇。龙使云变得奇异,云让龙大显神威,他们是相互依赖、相互寄重。” 男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露出了几份赏识。姑娘仍浅浅地微笑喝茶,不慎滴了几点茶水手腕上,男子忙拉过,用手巾擦干。俊雅男子看着这一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卫识文也不禁有点愣住,他是她的谁? “斌弟,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威严男子扶起姑娘,轻声说。俊雅男子点头,拍拍卫识文的肩,“千里马,你就尽情地跑吧!” 卫识文脸一红,“刚刚是小生轻狂之语,不必当真。” 威严男子看了他一眼,“我已当真,你想回头也已晚了。” “那,那也要有伯乐呀!” “伯乐已等你多时啦!”俊雅男子笑着说。卫识文欲上前与姑娘再言几句,威严男子一双长手已把她抱进了轿中,轿帘一放,佳人再已音信。一行人出了容贤居。卫识文傻傻地看着,许久都回不了神。从此后,世上又多一份莫名的相思。 “皇后,那位举子怎样?”轿中,萧钧看着沉默不语的梅清音。为了这次秋试人尽其才,他和向斌约好了在考前亲自见识众举子的学问,他们都不是大家,考官只能是博览群书的皇后。他知道皇后多才,但今日这样的风采,他还是凭生第一次,那举子的眼都看直了,这让他有些恼意。 梅清香幽幽呼了一口气,“有真才实学,而且有抱负,行径也稳重,皇上可以信任。” “你如此看重他?”萧钧的口气有些酸味。 “我?我要个举子有何用,关健是皇上,皇上刚刚新政,朝中老臣太多,皇上应有些真心为皇上做事的臣子。” 她讲得不错,那些老臣自恃德高望重,卖老摆老,却不做实事。他需要一些新人好好助他推行新政。这次秋试是个很好的机会,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慎重。 “皇后,你要是个男子,不知该如何出众?”萧钧喃喃地说道。 梅清音笑了,“我要是男子,也是不愿做官的,我要游历天下,日日与好友喝酒纵欢。” 哦哦,萧钧无力地摇头,幸好她是女子,不然不知祸害多少人,现在,就折腾他一个人好了。 “皇上,你呢?” “朕怎么?” “你要是是公主,该如何?” “朕,朕会杀了你。” 呵,有人脸都绿了,梅清音开心得掩面而笑 那突然而至的娇态,他竟看呆了。 六 ,月出皎兮,劳心悄兮(下)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娘娘,”梅珍拿着一件厚重的风褛,轻轻走近从午后就倚在栏前出神的梅清音,柔声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她没有动,只幽幽地望着远方。在这楼中,站得再远,目光总会被宫墙所阻。宫墙之外,就象是另一个世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自那日伴皇上出宫看举子,心就象落在了宫外,再也回不到从前。眼中总是那绿柳轻风、蓝天云海,满满的诗情溢在胸中,让她不能静、不能眠。自小,只要手中有一本书,她就能安静地呆在那里,一坐半天,如今,那些都没用了。她只渴望能象只鸟儿般,自由自在地飞出这皇宫。 已是暮秋时分,但是人力明显胜天的皇宫内院却是春色夏彩,姹紫嫣红,满目争奇斗艳。一阵飒飒的秋风吹过,绿叶满天,花红遍地,终还是秋了。 御花园、御书房,这些她曾常常徘徊的地方,她现也很少去了。 朝中秋试已毕,卫识文果真独占鳌头。那一日,殿试前三甲与皇上新选的美人同时进宫,宫中彩灯高悬,鼓乐齐鸣,皇上与众臣同贺,喝得大醉。她是皇后,这样的场合,她不会走开,自始至终,她一直端坐着,维持着皇后的礼仪。新状元留在御书房行走,新美人住在离皇上偏殿最近的宫中。一切,皇上都已安排好了,有人阅折、有人相伴,那她还要操心什么呢? “娘娘。”梅珍看主子久久无语,关怜地为她披上风褛。 “梅珍,你说梅府现在的水仙开了吗?”她攸然转过身,两眼直直地盯着梅珍。 梅珍扶着栏杆,愣了一下,“水仙呀,皇后,现在是十月,往年这时候夫人才开始培植水仙球,开花通常在冬季,那还要等些时日呢。”梅府四季花草如荫,冬日除了一院的梅花,便是室内那淡淡清香的黄色水仙了。梅珍看着皇后拧眉不展的样子,她莫不是想家了?说来离开梅府已二年了,她也有些想念梅府清静的院子。 梅清音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依着梅珍走进室内。 “娘娘!”梅珍扶着她坐在绣榻上,递上手炉,皇后的手冰得不象样。看着皇后喝下一杯热茶,小脸上有了点红晕,她小声说:“梅珍刚刚去厨房取些人参,听小宫女们说,张妃有喜了。” “哦!‘梅清音漫不经心地应道。新美人进宫,张妃又有喜,这宫中今年的喜事真多。 “娘娘,”梅珍有点急了,“你不觉着奇怪吗?怎么新美人一进宫,张妃就有喜,你不是聪明吗,多想想呀!” 她的聪明不会用在这个地方,再说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梅清音依然慢慢地说:“好事成双,不算怪事。梅珍,取衣服来,我要去看看张妃。”这点礼节她还是懂的。 梅珍不情愿地为她宽衣,嘟唠着:“皇后,你心中真的就只有书,没有别的吗?” 梅清音淡笑,她有梦,可能说吗? “张妃有喜,新美人又正得宠,燕妃是长公主之女,娘家的势力大得吓人,皇后,你呢?也不为自已多想想,只象个文官似的,看折批折,现在有了卫大人,皇后你以后怎么想?”梅珍比梅清音年长四岁,宫中的花花边边也听了不少,她家小姐年幼,事事她多会留点心眼。 梅清音眉毛抬都不抬,转过身让梅珍系上腰中的锦带,仿佛她说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娘娘!”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梅珍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那么多干吗呢?不看折可以看书呀,内宫本应不顾问国事。妃嫔们爱如何就如何,别烦我就行!”皇上喜欢谁是皇上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至于那些什么势力什么背景,要那些有何用,她的爹娘是世上最温和最令人尊敬的夫妻,相濡如沫几十年,一直恩爱有加,其他大臣家,今天儿子闯祸,明天妻妾打闹,有什么好,她们应羡慕她才是。 看着梅珍一脸欲说还休的神情,她反到乐了,撒娇地依到她怀中:“梅珍姐姐,不气了,清音带你去御花园玩。” 梅珍破涕而笑,小姐又耍起儿时的把戏,真拿她没办法。”我气了干吗,皇后。走吧,恭喜张妃去!” 主仆二人没要其他人相随,下了楼,一路上穿阁越榭,看看停停。行到一座假山前,梅珍忽看到山后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她揉揉眼睛,笑了,那人自以为躲到山后别人就看不见,没想到阳光下,他的身影斜斜地被拉出了山外。 她悄悄地俯在梅清音耳边说了几句,梅清音点点头,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瞪着那边。梅珍从另一处轻轻地绕到山后,有个身着朝服的男子正依在假山石上,她杏眼一圆睁,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中乱窜。” 那人没想到身后有人,吓得一激零,回首一看是个俊俏的宫女,心稍稍松了些,但又看到她一脸的严厉,不免心又慌了起来,急急巴巴地说:“我,我是魏如成,来,来贺喜张妃娘娘的。” 梅珍不知魏如成是谁,回头看向梅清音。”哦,是安庆王呀!梅珍,不得无礼。”梅清音走上前,看着他低着头,一脸惊恐的样,有些想笑,传说中的安庆王恶贯满盈,怎么会象孩子似的。 魏如成听见有人知道他的名号,欣喜地抬起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大大的眼睛,清丽的容颜,这是哪位公主吗? “放肆,竟敢贼眼溜溜直视皇后,还不低头叩首。”梅珍在一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魏如成吓得忙欠下身,“小王,小王魏如成见过皇后娘娘。”这就是皇后娘娘呀,怎么象个小女孩,那位宫女比她的气势还大。不知为何,那小宫女圆圆的眼一瞪,他就腿软心慌。 “罢了,安庆王。”梅清音忍住笑意,“本宫也正要去看张妃娘娘,一起过去吧!” “小王,小王奉母命,已见过张妃娘娘了。” “玉宁公主也进宫了。” “她和小王一起进宫的,只是母亲去见皇上,让小王去张妃宫送贺礼。”梅清音一听,觉得有点奇怪,这贺喜之事,玉宁公主去更适宜不是吗,安庆王一个男子去未免有些不妥。 “贺喜就贺喜,你为何要躲躲藏藏的,让人误以为是刺客呢?”梅珍俊脸绷得实实的,在一边厉声又问。 “没,没躲!”魏如成急得直摇手,“小王只是走错了路,心里有些慌而已。” “怕是心中有鬼,才如惊弓之鸟吧!” “啊!”魏如成举袖拭汗,“小王说的是实情,如有假,天打雷劈。” 主仆看他这样,“哗”一声就笑开了,看来这安庆王是只纸老虎,经不住吓的,平时让长公主宠过头,有些恶相,其实也不过如此。 梅清音敛住笑意,温声问:“安庆王不等长公主一起回府吗?” “不,不,母亲说要多呆一会,和皇上聊些家常,让小王先回府。我记得以前是从御花园的东北角上的一个小偏门出去的,今日小王怎么也寻不着了。” “那是太监宫女和杂工们走的偏门,你为何要走那道门?” “那里离得近。” “离哪里近?” “张妃宫。”魏如成低低地说。 哦,梅清音明白了,以为他想抄近路回府,也不多想。”这样吧,本宫正好会路过那里,送你一程行吗?” 魏如成忙不迭地点头,皇后娘娘真好,模样好,性子也温和,不象那个宫女,虽然长得也不错,只是太凶。他第一次这样地怕一个人。 梅清音领头又走,梅珍随后,魏如成跟随着梅珍。她不是回头瞪他一眼,他紧张得近又不是远又不是,好不容易挨到角楼边的偏门前,他慌慌地辞别,逃一样的飞奔而去。 这个门其实离张妃宫有点距离,但却比从正门进来近多了,从下人们的门中进进出出,这个安庆王真有点意思。梅清音摇摇头,不明其宗。 张妃侧靠在绣榻上,慵懒地回着太医的话。自从被诊出有孕后,这宫中就快被踏翻了,京中大臣纷纷前来道贺,御厨房的补品铺天盖地似的送来,宫中的太监宫女一波又一波地过来送礼,太医一日几次的问诊,就连燕妃和那新美人一早也满脸笑意地来了。一夕之间,她身价倍增,这都缘于腹中的孩儿。张妃轻柔地抚摸着肚子,不禁满脸得意。 “娘娘,皇后来了。”小宫女急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张妃“嗯”了一声,便不起身。一边的太医忙起身,朝着皇后跪行大礼,梅清音浅笑地回礼。 “皇后,太医说胎儿还小,不宜走动,臣妃就不起身行礼啦!”张妃慢悠悠地说道。 梅清音端坐绣榻一边,“不必了,身子要紧。本宫今日是来给娘娘贺喜的。” “啊,谢谢皇后,真是不敢当。皇后,你还年幼,不懂这害喜有多难受,臣妃吃不下睡不好,都瘦了几许。”张妃夸张地嘟起嘴,娇艳的面容妩媚妖异。 梅清音点点头,对一边的太医说道:“这些日,就请太医院多费心吧!” 太医恭敬地回道:“这是份内之事,皇后不必担心,三月后,张妃娘娘的情形会有所好转的。” “嗯!”梅清音又转身看看张妃,“娘娘,如果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对女官讲,如觉着不便,可以让宫女传个话给我。” 张妃讪讪地脸一红,“多谢皇后了。”对于皇后,她从没有敌意,皇后比她们年幼,虽贵为皇后,但在她们面前总是尊重有加,并不为她和燕妃受宠多而有一点不满。她知道她只喜读书,对于朝中的事也不过问。除了象个文官般让皇上赏识,其他方面并不如她和燕妃。也许她年岁还小吧,不懂那些。她侧目细细打量梅清音,娇小的脸上白里透红,透着少女独有的粉晕,红唇一点,秀眉如黛,发黑如墨,现在的皇后已脱去了年少的青涩,渐渐有了女子的韵味,明年后年,就会如花朵般盛开,那将是一朵什么样的花呢?张妃不由地有点妒忌。 “日后,张妃产下龙子,这宫中一定会热闹许多,皇上该有多开心呀!”梅清音真挚地说。 “是啊,是啊!”张妃不自然地笑笑,呐呐地应着。这谁都来过了,唯独皇上到现在都没见着踪影,她有点乱乱的。 梅珍在一边冷眼看着张妃傲慢的神态,心里满心的不平。有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等皇后再大些,和皇上圆房后,一定会生下一群王子和公主,到时看你神气什么。 宫外忽然一阵喧哗。匆匆闯进来的是皇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梅清音,满身的气势象尽力压制着强烈的不安。 张妃娇笑声起身依向皇上,“皇上,臣妾可把你盼来了。” 皇上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身子,说:“你身子要紧,不要乱动。”就这话时,他并没有转动目光。梅清音纳闷地站起身:“皇上?” “皇后,你来了有多久了?” “臣妾在这儿有一会了,怎么了?” “今日温书了吗?御书房中的折子看了吗?” 梅清音被问得一头雾水,他何时成了她的先生,御书房不是有卫识文吗?这是哪里和哪里呀。 皇上看她木木的样子,阴郁地说:“如果没有完成,就随朕走吧!和张妃道别。” 说完,向她伸出手。 梅清音只得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抱谦地冲张妃笑笑,没等开口,说被皇上拉着就出了宫门。象一阵风似的,转眼宫内就恢复如初,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张妃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这到底是哪门子事呀? 御书房内,书案上,笔墨纸砚都放在皇上随时取用的地方,奏折摊放在一边,显然皇上刚刚是从这里过去了,卫识文不在。梅清音手还在皇上手中,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专注地看着皇上。 皇上脸上的阴冷慢慢消逝,许久,他紧执住她的手,低声说:“答应朕,张妃宫你以后不要再去。” “可是她有孕,按礼臣妾要过去看望。”梅清音辩白道。 “嗯,看过一次就够了,以后永不准再靠近那儿一步。” 她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君无戏言,她听就是了,那儿她本来也不愿去。”皇上,”她低下头,轻声说:“臣妾有一个请求。” 皇上抬起眉毛,“哦,好象皇后第一次用请求这二字,说来听听,何事让我的皇后如此看重?” 梅清音脸儿一红,眼波清澈如水,“臣妾离家也二年了,也该回家看看二老了。” 还二老呢,那梅太傅年岁不大,就说老朽了,再也不愿入朝为官,摆明了是远离是非,让皇后好做人,他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她竟然也说二老。”马上就要过冬了,宫中有许多礼节要办,现要出宫不太好吧!”她不在眼前晃着,他无由地心慌。 “不会很久,只二三月。”梅清音努力解释。 二三月,还不久,那久便是永不回宫了。”不行,这于礼不合。”皇上没得商量的一口拒绝。梅清音失望地低下头,眼泪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转,硬是不肯落下来。 “很想梅府呀!”看她那样,他心一软,柔声轻问。那个小院子他也很怀念。 “嗯!”她哽咽地点头。 “那只可回去十日,不要以皇后之礼回府,你悄悄出宫就行,十日后,朕让刘公公去接你,不可不回哦!” 梅清音欣喜地抬起头,高兴地扑到萧钧的怀中,“谢谢皇上,臣妾一定听话。”难得皇后第一次投怀送抱,少女的清音淡淡地拂过他的颈间,他紧紧拥住,心动如潮:“有一个条件,在宫外的每一天,回来后都要细细地说给朕听!” “嗯,嗯,好!”梅清音欢喜地直点头,“那臣妾回去收拾了。” “今日便算一日。”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梅清音欲反驳,但随即点头,“好,全听皇上的。保重,皇上,十日后见。”说完,掀起裙摆,她开心地跑出御书房,全然忘了皇后的礼仪。 萧钧含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的皇后要求一点也不高,一丝关心就满足成这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七,即见君子,云故不夷(上) “卫大人,日后在御书房行走,本官的折子,请多费心啦!” “一定,一定!” “卫大人,何时有空请到舍下小酌?” “本官听说卫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下月是本官的寿辰,能否请卫大人赐两幅墨宝?” “卫大人年少得志,不知可曾婚聘?” …… 一下早朝,卫识文就被吏部待郎等几位大臣团团围住,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他一再地作辑微笑,脸都僵硬了,仍不能脱身,他看看日头,已近晌午,不禁有些急了。 “各位大人,今日聚得这么齐呀!”向斌从朝阳殿一出来,就看到卫识文被困得焦头烂额,嘴角微倾,荡起一缕轻笑,闲闲地说。 众人一回头,看是向王爷,忙回身施礼问好。 “本王正要找状元公问些事呢,这么巧,在此遇着,卫大人,如没有别的事,就与本王边走边谈吧!”向斌装着没看到众大臣讨好的笑脸,拉过卫识文,踱步向宫外走去。众大人面面相觑,本想与状元公套些近乎,看来今日又泡汤了,唉! 卫识文边走边用袖拭去额头的汗,心存感激地看着向斌,这个王爷俊雅亲和,却又让人敬畏,朝中大臣都怯他三分,看他年纪与自已相仿,能有如此威望,真是令人敬佩。 “王爷,莫不是你刚刚为下官解围,下官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向斌扭头看他,淡淡一笑,“这些人如蝇虫般,闻得了中意的味,便纷纷飞扑过来,你大可不必理会。在朝为官,要的是尽心尽责,而不是结交朋党。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不适应。” 卫识文连连点头,“王爷说的是,下官苦读十年,不图光宗耀祖,只意青史留名。” “志向不错!你孤身在京,日后可以与王府坐坐。我有二位好友,一位是京城首富之子齐颐飞,一位是冷丞相的公子冷如天,他二人也都是潇洒倜傥之人,喜爱结交风流雅士,你会喜欢他们的。” 卫识文一听,心中不由一喜,所谓英雄惜英雄,向王爷如此轩昂超群,他的朋友自然不凡。”多谢王爷关心,日后请王爷引见,下官一定要与两位公子认识认识。” “既然准备了做朋友,那就不必如此客气。三人中,我年长,他们称我为兄,你也同他们吧,识文,可好?”向斌拍拍卫识文,真诚地说。 卫识文心内一暖,看着向斌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弟今日要在十里亭为朋友送行,不然今日到是个好机会。” “不急的,是那帮没有高中的举子?” “正是,也是向兄你在容贤居见过的。”提起容贤居,卫识文的心就微微抽痛。他一向自负,以天下才子之首自居,没想到那日竟让一个小女子折服,心自然被那抹倩影所系,想着如能金榜题名,定要寻遍京城,求得佳偶,与她对酒当歌,促膝吟诗。金殿庆功宴上,他的心没有半分欣喜,强颜欢笑地撑到最后,只因那抹倩影侧坐在龙座上,与他天河相隔。她没了初识时的聪慧与生气,只象是个人偶,规规矩矩地端坐行礼。那天还是皇上迎娶新妇之日,她还要祝福。卫识文心中涌上了强烈的不平和不舍,更多却是深深的无力感。他一颗火热的火就在那天碎了。 “哦,想起来了。嗯,那你快去吧,不要让朋友久等。”向斌催促道。卫识文点下头,收拾心情,拱手道别。 向斌含笑看着卫识文远去的身影,这人身上有一缕清高之气,还是性情之人,重义气,真是难得!他的出现,应是朝庭之福,只那眉宇间为何锁着一丝忧郁呢?金榜题名,皇上重用,这些都抵不上他心中的愁吗?真有些怪了!向斌摇摇头,看到侍卫向全在宫外张望着,他也该回府了。 秋风劲吹,树木萧瑟,河水瘦缩。郊外,十里亭边,几近干涸的溪流,从乱石间穿过,岸边一两棵无主残菊清音如故。官道上的松树还有些绿,只那绿似被抽去了水份,没有一丝生气,一阵风过来,“沙沙”的落下一层松针。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悠悠。离家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梅清音拢拢肩上的风褛,看着十里亭上正在饮酒践行的人,不自禁地轻轻吟道。 “音儿,你也学古人悲秋了吗?”梅太傅一身儒雅的长衫,相扶着夫人,立在一边,看着女儿幽思的面容,问道。 “父亲,女儿年少,没见过多少人间愁苦,对于草木凋零,也涌不上触景之情。只此刻,满目秋色,行人依依惜别此景,不免有些感慨。” “唉,这深秋的天,你硬要到这十里亭外走走,徒增烦忧。”梅夫人爱怜地看看女儿,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回府几日,居然不肯呆在府内,嚷着要出去转转,说哪怕吹吹风也好。 梅清音秀眉一展,依到娘亲怀中,娇声说:“娘,你不懂,这郊外的秋色才是真正的秋,不象宫中此时,还花红柳绿,如春一般。孩儿在那里呆久了,有时都不知季节的变化,人傻傻的,凡事都要梅珍提醒。你看,这风,苍劲多骨,这日,微温却寒,此时,花就应残了,叶也该落了,一切该有本来的序然,宁可悲着惜着,心中却清清的,明明的。”梅太傅与夫人对视一眼,摇头无语。 梅清音乖巧地抱着梅夫人,笑道:“娘,你也在悲秋吗?” “娘是舍不得你呀,如当初……”梅夫人欲言又止,眼中一湿,两滴泪扑扑地顺着腮就落了下来。梅太傅也情动地转过身,风把长衫吹得鼓鼓的。 “当初入宫吗?娘,其实宫中虽然规矩大,但皇上对孩儿从无要求,处处护着。想想呀,我一说想家,他便让我回府了不是。”梅清音轻轻地为娘拭去腮边的泪,轻声安慰道。 梅夫人泪仍止不住,宫深似海,女儿那单纯的性子哪里应对得了宫中的大大小小。真不懂那皇上怎会莫名其妙的看中音儿,还点为皇后,刚接旨意的那些天,真象是恶梦般,她抱着女儿,夜夜哭泣,反到是音儿转身过来安慰她。 “娘,不能再哭了,你看人家送行的人都回头了。等会经过这里看到你这样,会很丑的。”梅清音佻皮地摇着梅夫人的手,说道。 梅夫人破涕而笑,轻打了她手一下,拭净眼角的泪。官道上,确有几人正骑马过来,长衫飘飘,看来象是读书人。 梅太傅拥着妻女向道边近了几步,唯恐马吓着了她们。骑马的人并没有加速,只悠悠地让马踱着步。相遇时,梅清音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马上其中一人也刚巧转身过来,看到她,那人脸色一变,急急下马,正欲下跪,她忙使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点了点头,一脸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地看着她。 “音儿?”梅太傅看向梅清音,不解此人为何下马盯着她。 “爹爹,这位是卫公子,我在京城里见过,学问很是了得,不输爹爹当年哦!”梅清音笑着介绍道。 那人正是刚刚送别友人的卫识文,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郊外看到皇后娘娘。第一次见她,她是个机灵聪颖的女子,第二次,她是个不开心的皇后,这一次,她象个被娇宠的小姑娘,俏皮活泼。看她没有点破身份的意思,他顺着她的话,上前施礼。 “见过老先生!小生卫识文,有幸曾与贵千金谈诗论文。” “有此事吗?音儿。”梅太傅一脸趣味地问。 “嗯,有次萧大哥带我去容贤居喝茶,刚好遇到卫公子。”梅清音轻描淡写地说道,瞅瞅卫识文身边还有别人,无意提太多。 梅太傅最喜有才学的人,见眼前公子风度翩翩,谈吐不凡,能被女儿赞赏的人不多,想来必定才华惊世,不由心仪。”卫公子,都读过哪些书呀!” 卫识文毕恭毕敬地说:“诸子百家都曾读过,只是浅读,体会不深。诗词歌赋,很长时间内,用心尽力,但那是宜情之学,只能作闲情逸致。小生想为民做事,后就对于史记、文编多多涉猎。” 梅太傅抚着胡须,点点头:“年轻人,很有志向。读史可以明志,今人的文,可多读读欧阳修与王安石几位先生的书,他们几位的文章气势宏大,曲折多姿,融会古今,无论叙事还是议论,都有独特的风格。” “爹,谈学问要到雅居去,而不是在这风尘满天的官道上。”梅清音笑着对父亲说。 “哦,对,对。”梅太傅醒过神来,抱谦地笑着说:“妨碍卫公子的行程了,公子请先行吧,我们全家还要在这吹吹风,对不对,音儿?” 卫识文深深地看了梅清音一眼,掩饰不住心中的倾慕之意,难得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如此接近她,他怎舍离去。 “小生并无急事,刚送完好友,心中有点依依别情,遇到先生和小姐,相谈几句,别情不禁淡去。莫嫌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梅清音欢喜地笑了,“公子真是好记性。” 卫识文激动地说:“小姐的每一句诗,小生都记得。” “要是知道这样,当时应送你一本诗集,那样我也可以闻名天下了。”梅清音开玩笑地说。没有了宫中的压束,在爹娘面前,她象个孩子般的率真。 “小姐有诗集吗?”卫识文当真了。 梅太傅和梅夫人相对一笑,梅太傅说:“音儿虽博览群书,但性子极懒,从来不肯写一言半句,偶尔对诗,也只是信口就来。她总说先人的文章华美绝伦,她就不要画蛇添足了。” 卫识文一听此言,也不禁脸露笑意,只见梅清音一脸绯红地对着父亲撒娇,那清秀的容颜、可人的神情让他的眼再也无法移开。一行人边走边谈,夜黑时分,才分手道别。卫识文站在原地,看着夜色把她的身影完完全全遮住,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女子,他怎能忘记? 八,即见君子,云故不夷(中) 秋月高悬,坐在屋子中,不点灯,便看到月光从窗中柔柔地穿进来,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如画一般。萧钧不是个很风花雪月之人,今夜,却枯坐在御房内,盯着窗外的冷月,享受一室的清静。 刘公公咽了咽口水,低声问:“皇上,要奴才点灯吗?” 萧钧在夜色中摇摇头,“刘公公,皇后走了几日啦?” “今日是第八日。”这个问题,皇上一日问三次,他想都不想就能答出。 “哦,怎么才八日呀,朕觉着都有几月了。”他从不知离别是这么的难受,时光一下子象拉长了许多,早朝时看着日头,盼望它早早落下,下了早朝,才正午,看折,接待大臣,许久,才是傍晚,后面又是长夜,唉! “要不,奴才今晚去把娘娘接回来。”刘公公是萧钧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太监,皇上那一点心思他一看就知。皇家人的感情来得不容易,虚情假意很多,难得真心喜欢一个女子,他为皇上高兴。 萧钧又摇头,“朕许了她十日,不想食言。皇后年幼,宫中的生活对她太过严苛,让她开开心心在梅府呆两天吧!” “哎!”刘公公感动得都想流泪了,不知皇后可也象皇上这般思念着他? “你让御厨做点粥过来,朕一会想喝。”今天的奏章不少,睡得不会太早,近日胃口也不太好,喝些粥吧! 刘公公应了声,掩上门出去了。 萧钧独坐在黑夜中,幽幽出神。今夜,无意去任何一位妃嫔处,皇后不在,他的心就象散了般,找不到点了。 窗忽地“哐”的一声,他起身,看看风是不是大了。没等走近,就瞧见月光下,一个黑影倏地钻进了房内。 他心中一惊,刚想呼喝,就觉得腰腹上被重重击了一下,他不由地半边身子都麻了。幸好他自幼学过武,旋即握紧拳头,架住黑影攻过来的一掌,还没转身,背后一道拳风砸来,他侧身让过,底下也顺着那人的拳路踢过去,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人倒退几步,撞向书案,匡当几声巨响,笔墨纸砚落了一地。那人看窗外有人闻声过来,他一跃而起,腾空劈下一掌,正中萧钧的胸前。萧钧踉跄退开,手捧著胸前,一口血喷涌而出。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影一看形势不对,低声说道:“算你命大,下次你就不会这么幸运了。”说完,跳出窗外。萧钧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门边走运河,明明离得很近的门,却花了他将近五倍的时间,好不容易挨到门口,眼前一黑,跌在推门进来的刘公公身上。 “谁?是谁,皇上,皇上!”刘公公惊恐地大叫。 “不,不要声张,快叫回,回,皇后!”萧钧抓住刘公公的手,努力说完,便两手一松,晕死过去。 刘公公没见过这形势,双腿抖得无法挪动,颤抖着点上烛火,只见室内纸飞墨倒,皇上满身是血,他“啪”一声坐在地上,对着跟进来的宫人叫道:“来人啦!快传御医。” 宫女一脸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慌张地转身就跑,不一会,皇宫中烛火通明,人声喧哗,陷进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梅清音听到外面更夫敲过三更,方合上书,刚刚躺下。只听房门轻叩一声,梅珍轻轻地走到床前,紧张地喊道:“小姐,快起床,刘公公来了。” 梅清音慌忙坐起,穿上衣衫。厅中,梅太傅夫妇也起来了,坐在一边,刘公公满脸苍白,慌乱无主地在走来走去,看到梅清音,不禁嘴角一撇,两行泪就下来了,“皇后,你快随奴才回宫吧。” 梅清音看他那样,便知宫中一定出大事了,也不多问,镇定地对父母说:“爹爹,娘亲,孩儿因事先辞别二老,他日再回府尽孝。” 梅太傅夫妇不敢多问,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女儿穿上皇后的锦袍,登上马车。”音儿,要珍重!”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梅清音尽量含笑回首,此别后,不知可有机会再回梅府,她不敢确定。 马车里,梅清音看着还在掉泪的刘公公,谦和地问:“公公,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公公惊惧地看着皇后,哭道:“皇上,皇上他遇刺了。” “什么?”梅清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皇上现在怎样?” “满身是血,人事不知,御医正在诊治。”刘公公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 梅清音努力保持着镇定:“刺客抓住没有?向王爷知道吗?冷丞相呢?” “皇上一人呆在御书房,老奴去御厨办事,回来就见着皇上倒在血泊里,他说要皇后,然后就晕了。” 梅清音小脸一下雪白,指尖不由地抖个不停。”宫中还没传开吗?” “宫中没有传开,皇上不让声张。” “嗯,回宫后,你立刻悄悄去请向王爷和冷丞相,就说是我请的。还有,把皇上移到我宫中,就说我身体微恙,让御医过来。” 刘公公频频点头,皇后回来了,他的心就不会那么慌了。梅清音小脸绷得严严的,似乎在一刻之间长大了许多。 深秋快入冬的清晨,梅清音在冷冷的空气中走进睡房,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皇上,两眼一红。这是那个威严、不拘言笑的皇上吗?苍白如纸,虚弱不堪一击。只八日不见,他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欢迎她回宫呢?她轻轻地搂住他的腰,把自已整个身体都嵌进他宽敞的怀里,想听听他有没有心跳。太医说皇上是中了刺客的铁纱掌,只是慌乱中,刺客所施的力度不够,再加上皇上习武,内力深厚,只是受了点内伤,并没有大碍,三四日后自然会醒来,但还要卧床静养一月。皇上的心跳序然有力,她放心地叹了口气。 “娘娘,向王爷,冷丞相和卫大人都来了。”梅珍看着皇后伏在皇上身上,脸儿一红,轻轻说。 梅清音起身用布巾又擦拭了一下萧钧的脸,方才出来。 中宫正厅中,冷丞相一脸焦急地坐着,向斌眉头紧锁,一脸自责,卫识文则是不知所措地看看向斌,看看冷丞相。 “本宫见过王爷,丞相和大人。”梅清音端庄地走了进来,向三人行礼。三人还礼,分坐两边。 “皇上他怎样?”冷丞相急切地问。 “皇上他已脱离了危险。丞相,这一个月朝中还请你多费心,皇上的龙体是经不住再有什么事端。”梅清音恳切地说。 “皇后娘娘,你请放心,老臣一定不负你所望,就请皇上好好将养龙体!” 梅清音又转向向斌,郑重地说:“王弟,皇上的心你最懂,军中、边境、京城内,几大城门,就请你操劳了。” 向斌点头,“皇嫂,臣弟失责了。前些日我与皇上还谈到了一些事,已有所防范,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所谓兵贵神速,胜就胜在不设防时,这刺客一定是熟知这宫中情形之人,不然怎会如入家门般自如。” 向斌看向梅清音冷静的双眸,说道:“臣弟知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皇嫂请把心款款放下。” 梅清音点头,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卫识文,轻声说:“卫大人,各部门的奏折,还烦请你细细留意,每日请送到我宫中,我有些事要请教卫大人。” “下官一定照办!”他不敢抬头,只怕眼睛会出卖了他的心思。几个时辰不见,她不再是娇柔的千金小姐,而是镇静智慧的皇后,老天怕他恋之不深吗?一再地让他看到她的出众,看到她的不同,而他却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那本宫就代皇上谢谢各位了。”梅清音大礼作辑,“这一阵,本宫让太医传本宫的身子不适,皇上关心,疏远朝政,会有些指责皇上留恋后宫的传闻,但总算有个交待,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委屈皇后了。”冷丞相赞许地说道。皇后年岁不大,却深明大义,知轻重。 “本宫委屈一点没什么,只盼皇上早些好起来才是。”梅清音脸上浮过一丝愁云,这国中怎可一日无君呢? 卫识文悄悄地抬起头,怜惜地看着她绷紧的小脸,如果可以,他愿用命为她抹去一切烦忧。 梅清音看看天已放亮,起身说道:“马上要早朝了,各位大人请放心吧,本宫一定会照顾好皇上的。” 三人点头,告辞而出。 睡房内,梅珍正让宫女们把衣柜挪向一边,在床的近旁放下一张卧榻,铺上锦被。”皇后真的要睡这里吗?”宫女细声问。 “嗯!”梅珍又让宫女把些摆设用的茶几摆出去,这下,睡房中就宽敞了,进进出出不会碰到什么,自然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收拾好,梅珍又把房内清洗一遍,点上宁神的香,轻轻退出。 厅外,太医院刚好送药过来,梅清音接过,让侍药的宫女退下,捧着一碗药走进睡房,在床侧坐下,慢慢地舀上一勺,放到萧钧嘴边,他仿佛有感应似的,张开了嘴咽了下去,又似乎嫌药苦,眉还拧着。 梅清音笑了,柔声说:“皇上,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还有很多事等你批阅呢。你还欠臣妾两日的归宁,不可食言,一定要还哦!我们把碗中的药吃完,臣妾就读故事给皇上听,象小时候在梅府一样,风吹进书亭,书页吹得啪啪响,你随意按住一页,让臣妾背,背对了,你就带臣妾去吃糖胡芦,背错了,就让臣妾唱歌给你听。不过,臣妾没有输过。皇上,想听臣妾唱歌吗?臣妾还会弹琴呢,你要是醒来,臣妾就唱歌弹琴给你听。” 说着,说着,一碗药已见底,细心地为他擦去嘴角的药渍,萧钧仍双目紧闭,只是忧眉悄悄地舒展了。 “娘娘,你待皇上真好!”刘公公不知何时悄悄进来,一直没有打扰梅清音的自说自话。想起刚才的戏语,她不由地脸红了。”让公公见笑了。” 刘公公摇头,他总算明白当初皇上为何死活要点梅府千金为后了。”娘娘,你性子真好。”娘娘们都喜皇上风光的一面,这般落魄时,有几人能真心付出,还不都是大难来时各自飞,唯有皇后娘娘贴了心的护着皇上,任何事都不假以人手,事事亲为。 “今日后宫中可有什么事吗?”梅清音忧心地问。 “没有大事,只燕妃和赵妃听说皇上在这照应皇后娘娘不上朝,有些幽怨。张妃到太平,安心养胎呢。”说到张妃怀孕,刘公公真的奇了,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却没见着皇上多问一句,虽然宫中也象喜事般,独皇上如外人似的。有点怪? 梅清音放下手中的碗,“这样也罢。她们怨就怨吧,皇上好了后再向她们解释,这几日就请公公拦阻些,不要打扰了皇上养伤。” “嗯,老奴懂的。娘娘,你的身子骨也要紧,不要累倒了。” “本宫没事的,谢谢刘公公,去忙吧!有事不管早和晚,都可以来找本宫的。”梅清音叮嘱道。 刘公公含着老泪出去了。宫中一时寂静了下来,梅清音看看仍在昏睡的皇上,拿起一本书,依在卧榻上,轻声地念着。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瞑,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皇上,世上真有此等清幽之处吗?如仙境般,如能游玩一番,真不虚度人生呀,唉!” 九,即见君子,云故不夷(下) 有……许多声音……在争执……还有谁在喋喋不休地问着什么…… 萧钧奇怪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如此讨厌,他曾经听到过这些人的声音,而且很气愤他们造成的烦扰。 他现在还听得到,可是……一切都远离了……慢慢消逝了……终于只剩下寂静……寂静…… 他松了一口气,人声总算消失了,然后,一个他似乎也听过许多次的柔和声音说:“睡吧,皇上,你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又好多了,臣妾真开心。安心地睡吧,臣妾就在你身边。” 他想说他睡得太多了,可是费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睡吧,皇上!”那个声音温柔地说。”也许,你想喝点水。梅珍,倒点参汤过来。” 有一只手臂很小心地抬起他的头,让他从碗中喝一种有点苦涩的东西。 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他没有力气去想很多。 有人紧紧拥着他,他的面颊抵住了一些绵软的东西,给他好奇特的舒服的感觉。清甜芬芳的花香弥漫着,一只凉凉的手在他的额上抚慰他,让他入睡,他知道,他正滑进一个遗忘一切的世界里。 萧钧正式恢复知觉的时候,发觉他不在自已的寝宫,这素净的帐幔和淡雅的装饰,应是皇后的睡房。他的枕边放着一册翻开的书,床前摆着一张卧榻,似乎有人夜间睡在上面。门外有两个声音。 “皇上怎么样了,太医?” 那是皇后的声音,甜润中带着焦急。 “安稳多了,皇后。小臣刚让公公帮皇上擦拭过,而且还替他换了衣衫,胸前的掌印几乎消逝了,皇上恢复得很好。” “本宫刚刚睡着的时候,公公们过来的吗?” “是呀,皇后,你应该多多保重,不能整夜整夜地挨着。” “本宫还好,现在有许多比本宫身子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可你得为自已想想,皇后,宫中有些事情,别人是无法应付的,特别是皇上现在这个样子。” “本宫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没有法子。一会卫大人又要过来了。” “皇后你现在可以先去园子里转会,散散心,总闷在屋内,心情更会烦躁。” “好吧!太医。” 萧钧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去弄清楚。他又沉沉睡去了。 中宫的花厅临时改成了议事房。因对外称皇后身子不适,梅清音不方便去御书房,便让卫识文日日把折子送过来,偶尔向王爷和冷丞相也过来坐坐。 五日过去了,皇上仍没有苏醒的迹象,梅清音面色苍白、惊惶万分,隔一个时辰便进去看看。第一次独自承担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免有些吃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她支撑不住时,不由地把日日过来的卫识文当成了依靠。 卫识文每日过来告知朝中发生的任何事,陪她通读奏折,批阅奏折,看到她不自禁地烦闷时,会停下和她谈点诗词曲赋,悄悄转移她的思虑。当她涌起十六岁女子才有的娇柔时,他会失神地半天不发一言。 皇上轻轻动了一下身子,梅清音立刻从敞开的窗边的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到床前。 轻坐到他身边,用过去几天来,他听习惯的柔和声音说:“皇上是要喝水吗?”她说话的态度,他想,就象是娘对着自已孩子说话一样。他想离她近一点,突然感觉胸前一阵疼痛。梅清音看到皇上皱起了眉头,忙拿过布巾温柔地拭着他的额头。然后又端起碗,一小匙一小匙地喂他一种粘稠的东西,那种淡淡的清香,又从她身上传来。在他吃完后,她细心地用清水为他擦净嘴角,尔后轻声地哼着一首民谣,拍着他入睡。 “皇上今日又好一些了,明天该能坐起和臣妾说话了吧!皇上,臣妾很多事都不懂,需要皇上的指点。”她说话的样子似乎是喃喃自语,一会儿侧着头,一会儿撇撇嘴。 天似乎有点黑了,她起身去外边让宫女点灯。窗户开着,外面树影簇簇,萧钧觉得抬起头,一定就会看到天空和星星了。她掌着灯走回床边,猛然看见他睁开眼睛开着她。她发出小小的喜悦的惊呼声。”皇上,你醒了,对吗?天啦!”她执起他的手,含泪说:“你看见臣妾了,是不是,皇上?” 卫识文今日来得有点晚,脸色有些沉重。梅清音体贴地让梅珍送上热茶和点心,请他用过后,才走进花厅。 烛光下,他看见她今日眉心的结展开了,嘴角还荡起几丝笑意。”皇后,你今日好象很开心。” 她大方地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折子,欢快地说:“今日皇上醒了,而且能坐起来吃点东西,只是还有点虚弱,太医逼着他多躺会。” 卫识文笑了,“这真的是件喜事。皇后,你肩上的担子以后就能卸下了,你该多享受点平静和快乐。”尔后,他又有点失望地说:“臣只怕以后也再难遇到皇后了。”他在朝中,她在深宫,没有任何理由见面,也再不会象现在这般面对面地吟诗诵赋,随意闲谈。 梅清音惊异地望着他,他斯文的面容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忧郁。她温柔地宽慰道:“会碰到的,卫大人,毕竟都在京城,又不比天涯海角。”卫识文苦笑,如在天涯海角反到好,他终能寻到她的一天,而在京城,咫尺远胜天涯。”皇后,你在宫中习惯吗?”他大着胆子问。 “中宫比别处幽静,读读书弹弹琴,到也和梅府中差不多,只是规矩大些,想出去走走时,很难。”梅清音脸上现在年经及未经世事的纯真,卫识文不禁柔情满怀。”你在意皇上宠爱别的妃嫔吗?” 梅清音摇摇头,“不会,宫中本就应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今皇上的妃嫔并不太多,我干吗在意呢?”对着他,她悄悄地放下了皇后的架子,不再“本宫,本宫”,而自称“我”,也许觉得他是个相谈知心的友人。 “可你如花的岁月,夜夜独坐一室清冷,孤单吗?”他心怜地追问。 梅清音小脸一愣,“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人,现在也无差别呀!再说我还有梅珍和宫女相伴,不会孤单。” 卫识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小心地问:“莫非你和皇上还没有……”他想说是不是没有圆房,但那样子问好象太不妥当。其实不必问的,她如此的纯真美好,象少女般的自然,怎可能已是人妇。皇后只是她一个身份罢了,她骨子里还是梅府的小千金。可明明皇上如此珍视她,难道真的只想要她的聪慧? “没有什么?”梅清音不解地问。 “没有和皇上谈起今日朝中的事吗?”他心莫名地欢喜起来,怕她追问,忙岔开话题。 梅清音心中一惊,“今日有什么大事吗?” 卫识文点点头,“今日边境送来加急公文,说蒙古国领兵十万侵犯我边关,镇守边关的将士奋力抵抗,才退下敌军。但我将士伤忘惨重,恐敌军再犯,特请求朝庭支缓。” “向王爷怎么说?”梅清音急忙问。 “王爷正在筹集粮草,午后到兵部查看将士情形,明后日就可派兵出发了。” “哦!”梅清音轻轻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现在镇守边关的是哪位将军?” “燕宇大将军。” “莫不是长公主家的公子?”梅清音小脸上掠过一丝羞涩。 “你认识燕将军?”卫识文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居然会认识远在边关的燕将军。 梅清音笑了,“儿时,有一天,梅珍说街上有异域的人卖艺,特别神奇,看的人很多,我想去看,娘亲怕我被路人碰伤,不让去。我便让梅珍悄悄带我从后院出去。卖艺是在一座桥的下面,人山人海,演的是二人钻火圈,我站在人群中看得痴痴的,后来,卖艺的人突然玩起一条长蛇,看的人吓得纷纷后退,我个子太小,不慎把我挤到了河中,梅珍拼命大叫,有位公子刚好路过,跳水救起了我,还把我带回他的家中换了干衣,问清我是谁后,他笑着带我又回到卖艺的地方,护着我看完所有的节目,才把我送回家。父亲后来告诉我,他是长公主的公子燕宇,我便记住了。没想到,他都做大将军了。” 忆起往事,梅清音脸上显出快乐的神情,双眸翦翦如水。卫识文微微吃味地问:“你日后再没见过他吗?” “是呀!”梅清音遗憾地说:“燕公子身手很是了得哦,看艺的人都赞他呢。后来到了宫中,我得知燕妃是他妹妹,几次想问,也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偷玩落水不算光采,对不对?”她调皮地冲他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容。卫识文也笑了,“你是把他当英雄了吧!” “嗯,我自小便对侠士、英雄特别崇拜,恨不得自已也拥有绝世的武功,驰骋沙场,为朋友两胁插刀,象英雄一般过把瘾。” “哈哈,你的壮志可真不小。”卫识文为她的豪语惹得开怀大笑,她羞红了脸,也跟着笑了。 “皇后,夜深了,卫大人该出宫了。”梅珍轻轻推开门,提醒道。 梅清音探身向外,果真,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了,她抱歉地看着卫识文,“卫大人,今日把你拖晚了,真有些对不住。” 他深深地看着她,意犹未尽地说:“不要这样说,难得和皇后畅谈,臣满心愉悦,未察觉时光如此之快,真是不能尽兴。” 梅清音笑了,“等皇上恢复后,边关的急情解决了,我奏请皇上,让他带我去容贤居,约上你和其他才子,我们几个再吟诗联对。” 卫识文悄悄叹息,皇后还是年幼,前日去容贤居,是为识真才,说起来是国事,而今要是游玩,于礼法不合,皇上怎能应允呢?看她期待的表情,不忍点破,笑着点头,“好啊,那臣就期待着了,皇后可要好好准备,输了可不能哭哦!” “哼,输的人是谁还不知呢?”梅清音说笑着送他出宫。月光下,看他衣袂飘飘,真一个翩翩佳公子,不由叹道:自古才子配佳人,朝中大臣们一定急于与卫大人联姻,不知哪位佳人有幸呢?等皇上好了后,一定要请皇上好好查查,不要娶了位寻常女子,辱没了卫大人满腹才学。 “皇后,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看书太晚。朝中有丞相和王爷,你不要担心的,今日皇上又好了点,你可以有个好眠。”卫识文回转身叮嘱道。 “多谢卫大人,我会记着的。你路上多多小心,明日见。” “明日见!”清音!卫识文在心中悄悄地呼道,看着她窈窕的身姿没过树影,方恋恋不舍地转身。 十,寸心言不尽,前路日将斜(上) 皇上接连数日没有上朝,缘由是皇后不适,皇上无心过问国事。朝中大臣谈起此事,无不摇头叹息,唉,终是年少,儿女之情看得过重,这不是圣君所为啊!想当年,先皇如何如何…… 就在大臣们忧心之时,却有一人悄露一脸得意之色。此人便是开国将军张槐。 张府今夜在后花园的暖阁中开了一桌酒席,菜式丰硕胜皇宫,张槐还让总管去杏花楼叫了几位姑娘作陪。 夜刚黑,张槐让总管屏退所有下人,只留总管一人在酒席间照应着。不一会,客人便来了,只三人,一位着黑衣的阴冷男子,一位是安庆王魏如成,另一位是很久没在京城露面的逍遥王---萧玮。 张槐恭敬地请萧玮上座,阴冷男子看见一边几位媚笑的女子,不悦地说:“滥脂俗粉,滚!” 几位女子看着他那张冷脸,笑僵在脸上,看向张槐。”总管,你先让姑娘们去别处坐坐,一会再过来吧!”张槐和声说道。 几位女子走后,阴冷男子脸色才稍稍放松,挨着萧玮坐了下来,张槐和魏如成分坐了两边。张槐亲自把盏,为众人满上酒后,端起手中的酒杯,对阴冷男子笑着说:“今日,先敬我们的功臣,老夫先饮为敬。”说完,一仰首喝干了杯中的酒,男子也不推让,起身也干了杯中的酒。 萧玮浅笑地点点头,说:“确是功臣呀!不然小王也不能安稳地呆在京中,小王也敬你一杯吧!” 男子忙摇手,“王爷,罗干怎能受王爷的敬酒?王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想我罗干在两广什么也不是,独王爷青睐于我,受我于门下,才有罗干的今日。唉,可惜那日情形不熟,没有取得那人性命,实在愧对王爷。” “不妨事,小王也不急于取他性命,惊他一下就行,这样戏才好看呢!”萧玮脸露狰狞的笑意。 张槐也笑着说:“对,对,好戏才刚开始,怎么能太快结束呢。” 一边的魏如成困惑地问:“那人是何人呀?” 三人一听,齐声大笑,“这安庆王真是的,那人就是那人啦,安庆王你只管畅快饮酒,别问太多,到时享你的福就是了。”张槐说。 魏如成也不追问,他们说得太复杂,他也理不清哪里是哪里。 “安庆王,你听说皇后身子不适吗?”萧玮和张槐交换了下眼色,问道。 魏如成一愣,眼前显出皇后谦和的笑意,不适吗?他摇摇头,“没有听说,皇上让我在家养病,外面什么事都不知,要不是张将军今日请我过府喝酒,我也出不来。” “啊,你看你这做臣子的不是吧,皇后身体不适,你就应去宫中看望看望。”萧玮阴笑着,看着魏如成。魏如成不禁一抖,问:“我去皇后宫中合适吗?”再笨,他也懂那些礼仪的。 “以长公主的名义呀!”长公主与萧玳同为先皇后为生,萧玮与萧钧遇见也只称长公主,不以皇姐相称。 “哦!”魏如成前几日被娘训斥,对远大前程一事淡了许多,不想再与萧玮他们混在一处,可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这萧玮瞒着皇上,偷偷回京,也不知躲在何处,与那个叫罗干的护卫形影不离,他一看到罗干阴冷的样就很害怕。 “看,看,这菜都凉了,吃呀,王爷!”张槐招呼道,又与萧玮吃了几杯。”王爷,住的地还合适吧!” “与王府是没法比,但小王这点委屈还是能受的,到是将军要谨慎些,不要太喜形于色。”萧玮冷冷地说。 张槐点头,“老夫明白,那人似乎还没有清醒,这几日都是几位大臣问事,蒙古最近举兵南下,朝中是慌作一团啊!” 萧玮一听,脸露喜色,“真是天助小王呀!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我可不能错过呀!” 张槐举起杯,“王爷放心!”两人相视一眼,齐齐饮下。 魏如成在一边坐得无趣,吃了差不多,也不想听他们议事,早早便辞了回去,萧玮又叮嘱了几句。 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回到王府,怕娘亲盘问,悄悄开了园后角门,不想,推开门,便看见娘亲独坐在园中一棵大树下,看着天长吁短叹。 “娘,怎不披件衣衫呢?”他有些心虚,凑近娘,拥着。 “成儿,娘在看天呢?” 魏如成抬起头,秋夜清冷,星星比往日显得更亮也更远,但看一眼便可以了,娘干吗一直看呢? “成儿,都说人死后,便会升天,变成一颗星缀在夜空,看着下面的亲人。娘在找哪一颗是你父亲,找到了,告知他,成儿长大了,会想事,能明辨是非,不要娘操心了。”玉宁公主幽幽地说。 “娘!”魏如成羞愧地低下了头,“你莫要说,孩儿不孝,一直让娘操心。” “成儿,有些事,娘不能帮你,需要你自已去好好想想,能做不能做,一定要细细掂量。” “这几日,孩儿也有些明白的。他们明日让我去宫中看皇后,说皇后身子不适,我不知是何意?” 玉宁公主扭过头,“是吗?那就去宫中一趟吧,家中有域外的燕窝,带上,兴许遇见皇上,你不是有话想与皇上说吗?” “啊?”魏如成不解地看着娘,随即低下了头,哭了,“孩儿真没用。”玉宁公主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肩,说:“娘的成儿呢虽没有满腹才华,但他疼娘,他有些恶习,但不丧尽天良。娘真的很开心,成儿,娘不图你建功立业,只求你好好地,找个乖巧的媳妇,生几个孩子,娘就知足。” “娘!”魏如成扁着嘴,哭得象个孩子。前阵,被萧玮鼓动,以为自已真的有造天之才,没想到挪用灾款,不但被皇上训,还让娘气坏了身子,他们也无人出来帮他承担一点责任,他渐渐明白,他只是他们利用的一颗棋子,于是心也灰了。其实他也看得出,如萧玮做了皇上,还不如当今圣上呢?光看他身边的罗干,就知他有多狠。 “成儿,明日去宫中后,早早回府。见了皇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不会怪罪的,懂吗?” “嗯!”魏如成郑重地点点头。二人又看了会星星,方回房休息。 梅清音三更过后,才轻轻地回到睡房。她怕萧钧睡得不香,一直呆在外面看书,梅珍催了几次,她这才收书。 房中没有点灯,她摸索着靠近床边,欠身看看皇上是否睡好,不曾想正对一双幽深的眸子。 “皇上!”她小声地喊着,“要喝水吗?” 他摇摇头,费力地抬起手臂,指指床里,艰难地说:“你睡。” 梅清音摇头,“皇上,臣妾睡卧榻就行了。在床上会碰到你的伤口,放心,臣妾离你很近,你一动臣妾就醒了。” 萧钧又摇头,固执地指向床里。 梅清音两颊泛起红晕,无奈地和衣上了床,小心地越过他,躺在里侧,试着不乱动,怕碰到他的胸口。连日吃药,萧钧的身上有着浓浓的药味,她习惯了,为他拉好被角,秋凉袭人,要是再冻着了可不好。 萧钧推开她掖被角的手,拂开一面,用力说:“进来!” “啊?”梅清音不敢了,睡在同一被下,她怎能保证不碰到他,那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怎么办?可皇上又很执著,可能是怕她冻了。她想了想,说:“皇上,臣妾把卧榻上的被拿过来睡在里侧,这样,你便可以看到臣妾,如果睡不着,那臣妾就讲话给你听,你不要回的,好吗?” 黑夜里,萧钧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梅清音抱过卧榻上的被,小心地躺下。床够大,但如果身边躺着个病人,那就有些拘束了。 梅清音尽量把呼吸放平,她悄悄注视着一边的皇上,他两眼晶亮,一点睡意都没有。 虽已年满十六,但入宫过早,梅清音又读书成痴,对男女之情尚未知觉,诗词读得不少,也知这世上存在着美妙的情意,但自以年幼,从不往身上对应。这几日,近日服侍皇上,她也只作一个皇后应尽的职责,从不乱想。现在,与皇上同卧一张床,她觉着不自然,稍有些羞涩罢了。 “皇上,臣妾有时很矛盾,希望皇上早点醒来,可又怕皇上早些醒来。皇上醒来,说明皇上身子好转啦,可国事繁重,皇上便要忙于国事,那样会累坏龙体。要是不醒过来,臣妾又害怕,这一国怎能一日无主,臣妾终是女流,撑不了几日。每日想着百姓的生计呀,庄稼的收成啊,商人的利益,大臣们之间的纷争什么的,臣妾就一个头两个大,想想皇上真的不容易。” 萧钧的笑意更明了。 “幸好还有几位大臣助着臣妾,不然,这国中的状况真的不乐观。皇上,你记得当初大婚前,你去看臣妾吗?你说要臣妾帮帮你,臣妾以为那种帮只是看折那么简单,没想到,这皇后也不好做。皇上,你会不会看错人了,臣妾没那么厉害。要不,我们换个皇后吧,我还回我的梅府?” “不许!”萧钧皱眉,忍痛叫出了声,他低吼道:“朕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你的手。今生,你想都别想换后一事。”几句话,他说得气喘吁吁,一双眼象要把她吃下去般。 梅清音慌忙宽慰道:“皇上不后悔就行,臣妾再无能,也尽力不丢你的脸,好吧?”她当他是孩子似的哄着。 萧钧闭上眼,让呼吸平缓,心情也安宁了点。他忽地又拂开了被角,伸出手臂,喊道:“过来!” 梅清音叹叹气,掀开被角,钻进了他的被中。终于,他抱到她了,小小的身子,清花的香气,他的皇后。 “皇上,臣妾没碰着你吧?”梅清音担忧地问,小心地在他怀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我累了,音儿,一起睡吧!”他放松地把头转向她的颈间,微笑地合上双眼。 他唤她音儿了?梅清音愣了一下,可能听错了。这一天忙得很,她也累了,轻轻打了个呵欠,依着皇上,睡熟了。 十一,寸心言不尽,前路日将斜(下) 当第一道晨光射入屋内时,萧钧缓缓张开眼睛,他先瞪着帐幔的上方好一会儿,好现几日来占据他全身的的炽热和沉重已经消失不见,有着前所未有的松弛感。他低下头,看到梅清音整个人和衣趴在他怀中沉沉睡着,脸上还浮现出少女特有的娇憨。他试着小心地抽出身子,半坐起来,相当吃力,但他咬着牙整个人坐起时,已气喘吁吁。 随着他坐起的动作,被单悄悄地滑落,他闭了闭眼,轻柔地为身边的人儿掖好被角。一夜过后,她发髻已松开,发丝纷乱地散在枕边,清秀的容颜放松了下来,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倾起,发出一声嘤咛。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正缓缓从他心湖泛起。他记得刚睡下时,她一直拘谨地用臂隔着距离,怕碰到他的伤口,睡熟后,她不知不觉移了过来,偎他紧紧的,在他怀中舒适地找了个位置,便恬然入梦。 自小到大,他对这个世界一直是惊惧的,每天从醒来就处于备战状态,总怕不留神就跌入了陷阱中,他没有奢望过谁真心地关心他。宫女和太监们对他好,那是因为他的身份,王妃和大臣们对他的存在都是不屑的,有他无他都无足轻重,直到他莫名地登上皇位,他们才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这些笑容的背后其实是一颗颗冰冷的心,他看都不想看。现在太多的人对他好,对他忠心,那是因为他是当今皇上,而不是萧钧,只有在她的眼中,他是皇上也好,是萧钧也好,她都用她瘦弱的肩为他扛起一份责任,从心底里真心地关心着他。于是,从一开始,他这样一个高大的男子就不知不觉依她很深。 他伸出手,温柔地想触摸她…… “皇上!”刘公公走进睡房,看到皇上半坐在床上,皇后酣睡在他的身侧,不禁睁大眼睛,想说什么早已忘得光光。自皇上成人以来,他从没在早晨见到过皇上的身边有过哪位娘娘,以前皇上移驾张妃和燕妃她们几位娘娘处,半夜就回自已的寝宫,没有留过全宿。而今日,皇上的身边居然躺着皇后,他怎能不惊异。哦,这是在皇后的宫中,可皇后不是一直睡在卧榻上的吗,今儿这到底是什么呀? 萧钧看着刘公公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他轻轻地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让他先出去。刘公公一脸讶异地点点头,正欲退去,不曾想撞到了正捧着水盘进来的梅珍。梅珍没提防前面有人,手一歪,盘“咣叽”一声掉到了地上,两人不由地都惊呼出声。 梅清音被响声惊得醒了过来,她睡意朦胧地眨眨眼睛,第一眼见到的是萧钧冒出青髭的下巴,然后她还抱着……他的身子。 她一惊,不禁坐直了身子,探手摸摸皇上的胸口,“皇上,你好些了吗?” 萧钧还没有回答,正在收拾残局的梅珍抬眼看到皇后坐在床上,蓬头垢面,衣衫皱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丢下手中的事情,跑到床前,急急地叫道:“皇后,快下床。” 梅清音听话地伸手给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看你象个村野愚妇,这个样子怎么能让皇上看到。”梅珍挫败地低声埋怨,拉着她避到床后的镜子前。这宫中哪位娘娘不是扮得象花似的在皇上面前招摇来招摇去,只她家的小姐啊,一脸刚醒的傻样,还敢在那问这问那的。 “哦!”梅清音这才看到镜中的自已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样子,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娘亲一直教导女儿家要干干净净见人,这是礼貌,也是自珍,她怎忘了呢?哎,丑样全给皇上看光了,她小脸不好意思地轻皱着。 “皇后,你有个很周到的侍女。”萧钧看着帐幔后正宽衣梳洗的梅清音,淡淡地说。 “是呀!梅珍是陪臣妾长大的姐姐。有她在,臣妾犯的错才不那么多。”梅清音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流了下来,梅珍快手快脚地为她用香精清洗着,又急促地为她换下隔夜的衣衫,浑身不觉这一切被隔着帐幔的萧钧看得透透。 又不是未经人事的青涩男子,这几年,也纳了几位妃嫔,对于男女之情,早没了那份冲动,但今日皇后举手投足间的自然体态,一下就让萧钧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的皇后真的长大了。 终于她一身清爽地从床后走了出来,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想出口让他拥之入怀,一想到房内还有两位,忙敛住心神。”刘公公,传朕的旨意,请向王爷和冷丞相入宫。还有,卫大人以后不必行走御书房了,封他为翰林大学士吧。”刘公公领了旨,出去了,梅珍则把房中收拾妥当,也走开了。 房中又只有他和她了,她移座到卧榻上,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卫大人行走御书房呢?这几日来,臣妾一直承蒙卫大人相助,才能应对烦琐的国事。” “所以朕才重用他呀,把他留在御书房,岂不是太委屈他了。”萧钧眯着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皇后在那位状元公面前,谈笑风生,如故友一般自如,她守得住分寸,而状元公的眼神却暴露得太多了,他可不是大度的人,他的皇后眼中只能有他。 “哦!”梅清音点点头,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她也就没往外处想。信手抄起桌上的布巾,为他擦拭着手,一会御厨房该送早膳了。 “皇后,等忙过手上的事,朕陪你回梅府住几日。” 他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啦,梅清音脸红红地说:“皇上,皇宫是何等样重要地方,怎么能说出去就出去呢,要是别的妃嫔知道,皇上就更难做了,这不但会让人非议皇上,影响你的清名,也会使人诽臣妾不知礼数。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那只是臣妾一时的絮语,不必当真。”皇上莫名地被刺,她也感到危机四伏,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都如此,那梅府更别谈安全了,再说皇上病了这些日,积下多少国事,蒙古边境兵起,他康愈后,又该日夜操劳了。 “可是朕想宠你。”怜爱地抚上她娇嫩的面容,萧钧情不能自禁。 梅清音眼眸清澈,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手,“皇上如果真的想宠臣妾,痊愈后就去看看别的妃嫔们吧。这一阵,她们知道皇上一直住在臣妾宫中,略有微词,皇上可不能让臣妾难做人。” “这世上也只有你是这么的傻。”萧钧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其他娘娘费了心思想留他,而她却把他往外推。如果他继续不点明,那她不知要傻到何时,他是男人,脸皮厚些也没什么的。”皇后,到朕身边来。” 梅清音睁大两眼,满脸酡红地走过来,依着他坐下,还担忧地看看他的胸。”清音,我们成亲几年了?”萧钧压下嗓音,俯在她颈间如耳语般。 “三,三年了。”皇上这样亲密的行为,她有些不自在,心象面鼓,兀自敲个不停。 “清音,我们也该真正做夫妻了。” “啊?”她张开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真的夫妻,成亲时,她听喜娘讲过应如何如何,可没想过成真,而今,皇上,他这样说,莫非……莫非……皇上今日的眼神炽热得象能把她烤熔,她一下虚软无力,任由他揽紧。不知怎么开始的,他的吻如雨点般洒落在她的脸上,从她的脸颊滑到颈子,渐渐他无法满足,他捧起她的脸,用舌拨开她的唇,横冲直撞地进去,疯狂地吮吸。梅清音从未经历过这般光景,不由娇喘如丝,脸腮艳红,在他的怀中偎得更紧。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沙哑着嗓音,说:“清音,等我好了,我们就正式成亲,好吗?” “不好!”她嘴角含笑,害羞地摇摇头。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捏住她的肩,“哪里不好了?” 她如水秋波轻荡,柔柔地叹了一口气,“臣妾,不,是我自入宫以来,娘亲就说我的夫不是普通的夫,我必须要有一颗宽容大度的心,方能坦然地过日。如我象小家儿女般有一份炽烈火热的刚劲,那么我必会受挫。初入宫时,你怜我年幼,给了我几年自如的女儿家般的日子,不那么亲近,我的心可以平静如水,但今日,你说我们要真的成亲了,我必须把你当成夫,而不只是皇上。我,我有些不适应。我有一个梦想,我想象平常女子般和自已的夫君度一日,逛集市,吃小吃,买脂粉,看把艺,自然地相处,然后再成亲。你如能做到,我们便做真的夫妻,如很为难,那我们还象从前一般,好吗?” “在我的面前,你可以吃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我都依的,只要你愿做我的妻。”他窝心地把她贴在怀中,毫不排饰自已的眷恋,“巴不得现在就好了,我们换身便装,在京中过一日。清音,我没有亲人,只有你是最真的。” 梅清音心一暖,混沌的情怀一下清澈,她娇柔地环住他的腰,“我知道,我会永远陪着你,钧哥哥,不离不弃。” “音儿!”他一颤,复又吻上了娇嫩的红唇。 刘公公领着向王爷与冷丞相走进中宫,让二人在花厅候着,他进去通报,刚到门口,他不由地后退了几步。皇上与皇后今儿怎么成了一个人,整日粘在一处,让他这老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他不进了,不妨碍人家两口子,他站在门口大声说道:“皇上,向王爷与冷丞相已在花厅等候了。” “去园子里晒晒太阳,我和他们议会事,一会过来读书给我听。”萧钧吻了吻梅清音,松开手臂,深深望进她的眼。 梅清音乖巧地点点头,由他为她抚平衣裙,这才走出房内。 “好吧,让他们都进来吧!”萧钧的脸色一正,镇静地说道。现在,他该象个君王了。有些人,他已经仁慈义尽,不图他们回报,只求平安,而今,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不能怪他了。既然上天让他挺了过来,有些事就做个了结吧。 冬天快到了,皇后的冬衣在御衣坊早就备好,前些日子忙,梅珍也没时间过去,今日皇上能坐起议事,她嘱咐了小宫女们几句,准备去御衣坊一趟。 刚出中宫门,就看见宫外的林子里有个人象棵树矗立着,一会儿进两步,一会儿又退两步,嘴中还哮唠个不停。梅珍心中纳闷,悄悄近前,居然是那位鬼头鬼脑的安庆王爷。 “喂!”梅珍恶作剧地大喊一声,魏如成吓得一激零,看到是皇后后面的小宫女,他不由地欣喜,“姐姐,出宫吗?” “谁是你姐姐?”梅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明明他大她许多。 “哦,那宫女妹妹,小王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胆怯地看着,小心地说。 “不要乱喊一气,安庆王爷,你到底有什么事跑到中宫来?” “娘亲让我送点燕窝给皇后补身子,麻烦你转交一下。”他把怀中抱着的包裹递给她。 “这些小事让家人跑一趟就可以了,哪里要王爷亲自出来,既然来了,就进去见见皇后吧!” “不,不,”魏如成抬眉偷看了一眼中宫大门,听说皇上在里面陪着皇后,一想到皇上,他的腿就象千斤重,一步也迈不上前。”皇后她好些了吗?” 梅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样,好笑地说:“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莫非你今日是假借送礼之名,实为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没有,没有,”魏如成急得双手直摇,“小王今日是真的奉娘亲之命过来的,不假,小王也是诚心的,只是小王还差点胆量。”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低下了头,忽然蹲在地上,竟然掉起泪来。 梅珍没看到大男人落泪,一时有些无措,只得陪着他蹲下,低声安慰道:“别哭呀,不进就不进,一会我帮你说一声就行了。你怎么象个孩子,耍起小性子来。” “我没有,只是一会娘亲问起,我又回答不上,她又要难过几日。可我不敢,我怕皇上,怕他怪我。” 梅珍不懂了,皇上凭什么怪罪他呀。”以前,别人总笑我是个草包,我就发誓一定要做出大事来吓死他们,没想着,我真的是个草包,还是个大草包。”魏如成哭得更凶了。 梅珍忍住笑意,有人这样讲自已的吧。”安庆王可不是草包,真正的草包只会当自已是天才,而说自已是草包的人才是大智慧的人,你没听人说过,大智若愚吗?” “真的?”魏如成抬起一双泪眼,憨态可掬地问。 “嗯!” 他不禁破涕为笑,“谢谢宫女姐姐。过几日,小王力量存得满满的,再来看皇后,今日先让小王回去,好好想想。” “好!”只要他不哭,梅珍觉着怎么都好,她可不想别的宫女看到她把安庆王惹得哭得象个孩子。 “那小王回去了。”今天宫女姐姐没那么凶,魏如成胆大地多看了几眼,她真的好俊。 “去吧!”梅珍堆起温柔的笑,不想再吓了他。 “那个,”他看看四周的小径,一模一样,刚刚他是从哪里走过来的呢?他沮丧地低下头,无助地说:“宫女姐姐,你可否送小王到皇宫门前,小王又有些不认得路了。” 唉,梅珍仰天长叹,他真的有自知之明,确实,他不是一个草包,而是一个大草包。”走吧,安庆王,梅珍送你到宫外。”她无奈地领路向前。 魏如成喜形于色地相跟着,哈,宫女姐姐上当了,他只是想多看她一会,她真是好心哦! 十二,溯回从之,道阻且长(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京城最富盛名的“杏花楼”的歌伎班的姑娘们轻启樱唇,让有若黄莺般的歌声溢出,令在场的寻芳客无不陶醉其中。 在“杏花楼”里有一侧幽雅的小院是头牌花魁玉奴姑娘招待贵客的专用之处。这位玉奴姑娘听说来自江南商家,只因家境破落,才流落到烟花之所,她琴棋书画样样通晓,堪称得上是一介才女,而且花容月貌,性格温存,京城中多少达官贵人痴迷于她的石榴裙下,但玉奴姑娘不为所动,守身如玉,只愿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名门公子来往,谈词唱赋,如此一来,花名远播。 不过向来清高冷傲的玉奴姑娘,今日却收起与往日客人们的疏离和矜持,满脸仰慕地看着面前正顾自喝酒的斯文男子。 “状元公,这柳三郎的蝶恋花你可喜欢?”她柔声问道。 卫识文不置可否,只是端起酒杯轻啜,听着院外的昵喃软语。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正印了他的心声呀。”明日见,清音!”这话依稀还在耳边,可却无实现的机会,他做了个食言的小人。 他的冷淡,丝毫没有浇熄玉奴满腔的爱慕之情,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有谁能相信?天下第一才子卫识文竟然屈尊到“杏花楼”与她饮酒谈天,而且只点了她的名,对其他姑娘并不多看一眼。 他是如此的才华出众,年少英俊,风度翩翩,似乎对她有所青睐,这不正是她拼死守身如玉,在娼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来的苦等的人吗? 虽然此曲音色优美,歌声亦悦耳,但他恍若未闻,只痴痴地看她一眼,便又埋首于酒杯之中。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只为新交的好友冷如天一句“杏花楼”的玉奴姑娘号称天下第一才女,与你学问相当,他便不顾一切寻来了。思念折磨得他夜不能眠,他只是想过来看看这女子身上似乎有一些梅清音的影子。其实他明白,论才学,这女子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眉眼也没有她的清灵,神态也不如她的大气,他想要证明什么呢?是想借这烟花女来掩盖心中的无措吗?一想起那娇小的身影,他的心就无由地抽痛,仰首猛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可能还不知道,她挑起连他都不晓得的情感和渴望,不是说不想就可以不想,就像突然扎了根般,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他也终是个俗人,再也回不到那风流倜傥的从前了。 他是不能喜欢她的,她再年幼,也已是别人的了,那人还是当今皇上,想,都是不应该的,他比谁都懂,可就是不由自主。 他闭上了眼睛。 “你有深爱过别人吗?”他冷不防转头问出这个问题。 玉奴眨眨眼睛,“以前没有,也许现在开始了。” 他苦笑地摇摇头,“如果你深爱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你不能爱的,你怎么办?” 老天,他到底喜欢上了谁,怪不得如此落泊,玉奴不禁涌上一丝苦涩,他原来并不是为她呀,“情这个东西,我也说不清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到深处无力自拨,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爱就爱了吧,不能爱,就远远看着,在心中默默爱。” 卫识文不禁对眼前的女子多看了几眼,能有如此见解,她亦非俗流。 “这世上佳人如云,你却只能拥有一人。但相谈甚欢者却是他人,那么就做个红颜知已,你会觉得也不坏。娇妻是娇妻的美,知已却是心境的相印,换个角度,卫大人,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站在一边,欣赏她的体态,谈笑之间的默契,会心的眼神,言语中的相知,有何不好呢?” 卫识文脸上的落莫不见了,眼眸亮得惊人,“玉奴姑娘,你真是女中君子,这番话语让识文如拨云见日。我怎么没有想过呢,一心只想着厮守到老,却又无力争取,只得自怜自怨。对,换个角度,也不枉相识一场。其实,好的友情一样可以长长久久。” 玉奴抿嘴一笑,“我日日呆在这烟花之地,虽受众人追捧,却也自知此处不是高洁之地,不免生些多少烦忧,但日子终要过下去,我便开解自已。在不洁的地方保持一颗干净的心,我与其他好人家的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卫识文心一动,深深地望着她美玉似的面容,“你是一朵与众不同,出污泥而染的莲。” “真的吗?”她颤抖地低下头,“你真这样看我吗?” “嗯!”卫识文重重点头,信手执起她柔软的纤手,“处所不重要,而是你的灵魂是否洁净,你做到了。” 一行清泪从她娇美的胭边流下,但她却绽开了一丝笑意,如花开般的美艳。卫识文不禁失神了。 初冬,霜淡风微,阳光明妍。守候皇后一月多的皇上终于又高高坐在金銮殿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询问了几句国事,又问了边境的战况,面无表情地下了几项决定,便宣布退朝了。大臣们议论纷纷,看皇上的情形,这一月余,似也没疏离国事呀。张槐随着众人走出殿门,一位小太监见了他,忙迎上前。 “张将军,今日皇上在张妃宫中设下酒宴,请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同参加。” “哦,何事宴请呢?” “娘娘怀上龙子,皇上心悦,前些日子,为皇后的身子所累,疏离了娘娘。现今有闲,特向娘娘道贺的。” “是吗!”张槐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多谢公公了,老夫到时一定携夫人同往。” “不谢,将军慢走。”小太监回完话,转身走了。张槐皱起眉峰,快步走出宫门,打马疾驰而去。 “皇上,这一阵,真把臣妾想死了。”张妃贴着萧钧的胸膛,半撒娇半埋怨道。怀孕三个多月,害喜已过过去,她小腹明显地隆起,人也稍显富态,更添一份妇人的风韵。 皇上今日一散朝便直奔她这里,说是轻疏了她多日,今日要好好陪陪她,还让宫女收拾了花厅,晚上要恭贺她怀上龙胎。皇上从未对她如此珍重过,她有些狐疑,但仍表现出十分十的欢喜。 “皇上,你猜臣妾怀的是男还是女?”她慈爱地扶摸着小腹,娇声问。 “嗯……如果是女子,那便是朕的长公主,如是男子,朕一定要亲自培养他,然后朕要把皇朝的江山传给他。”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明明只是开个玩笑,他却讲得慎重其是。”真的吗?” “爱妃为何不信?这宫中只爱妃怀上龙胎,谁能与爱妃相争呢?朕的皇儿,朕怎会不偏心?” 话是这么说,张妃却没有半丝欣喜,她悄悄打了个冷战。她忽然觉得有些恐惧了,但一会她又摇摇头。她想太多了。 皇上没有察觉什么,捧着一本书,闲闲地看着。 天一擦黑,宴请的人都到了。张槐将军夫妇带着大包的补品,向斌只带了一张笑脸,皇后淡淡的,在一边不发一言。看到父母,张妃脸上露出几份真挚的热情,问寒问暖,说个不停。 萧钧先行坐定,其他人也纷纷入席。因是家宴,气氛随和,众人也不拘束。酒过三巡,萧钧让宫女带上花厅的门,所有侍候的人全部退出,说要再放松些。 门刚一带上,萧钧就站起身,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张妃。”为了助各位的酒兴,朕讲一个故事吧!” 张槐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着他,有些讶异。向斌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张妃则有些坐卧不宁。 萧钧却看着梅清音,淡然地说:“你们都知朕的生母是个侍读的宫女,朕儿时并不娇贵,可以说过得有些艰难。朕登基以来,便发誓,不让自已的孩子受此待遇。朕想着,纳妃可以,但生孩子要等朕成熟些后,有能力保护他们,给与他们一切关怀时,再要。看这宫中有些冷清,宫女太监们相互传言,说朕无能,不象个真正的男子,几年了也不能让妃嫔们生育一子半女。朕听到了一些,只当耳边风,不去理会。此时,张妃受孕了,一瞬间,朕的污名立刻被洗涮得干干净净,朕怎能不心悦呢?” “皇上!”张妃颤然地站起身,脸有些苍白。 “可是,张妃,朕却不明白了,每次朕临幸你后,都让你喝下不受孕的药,你是如何怀上孕的呢?”萧钧闭上眼睛,忽地阴下脸,厉声问道。 “皇上,那不是补药吗?”张妃身子已抖索得站立不住,只得握住桌沿撑着。张槐夫妇的脸色也立刻灰如纸屑,忐忑不安地看着萧钧。 “哈哈!”萧钧仰天长笑,“那只不过是朕让太医随便说的。哪里有补药,朕孩子的生母还没有寻到,朕怎会轻易要孩子。” “你好阴险。”张妃失声跌坐到椅中,不再敢看他,汗布满了额角。 “阴险?哈哈,阴险的人只怕是你吧,在你心中,必是认为朕无能,于是与人苟合,怀上身孕,栽在朕头上,谁敢怀疑呢?朕也必须相信,对不对?而你就成了朕的大功臣。其实事情还并不这样简单,只怕还有别的意图吧!” 十三,溯回从之,道阻且长(中) 果然是宴无好宴啦!张槐夫妇慌得从椅中跪爬到萧钧面前,拼命地叩头,“皇上,请饶恕娘娘,看在她对皇上曾经的情意上,放过她吧!” “放过,张将军,你要朕怎么放?戴着一顶绿帽,由她生下杂种吗?” “不是,请让老臣把娘娘带回府内管教吧!” “哈哈,讲得真轻松,朕真想为你叫好,你竟然敢讲得出来,朕还没怪罪你教导无方,生下如此伤风败俗之女,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宫中的规矩是先皇立下的,朕也无权更改,这是殊九族的罪。”萧钧冷冷地一甩袍袖,转过身,不愿再看他们一眼。 向斌在一边依然一脸温和,毫无诧异之色。梅清音更似外人一般,不知神游到哪个境界了。 “皇上!”张妃哭花了一张脸,爬到萧钧面前,抓住他的袍角,求道:“皇上,我爹娘并不知情,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你放过他们吧,臣妾甘领所有的罪。” “哦,是吗?看不出你是位孝女,只要你说出奸夫是谁,他又如何能在这宫中出入自如,朕便饶了他们。” “啊?”张妃张大了嘴,惊惶失措地摇摇头,“皇上,臣妾不能说,不能说的。” 萧钧笑了,“看来他在你心中份量颇重。来人啦!” 早已守候在宫外的侍卫应声推门进来,“属下在!” “去把宫中女官叫来。” 不一会,年近四十的女官捧着书册走了过来,“皇上,请问叫臣来有何事?” “女官,你分管宫中所有内务,朕来问你,娘娘失节,与人通奸,应如何处理。” 女官一呆,看看跪着的张妃,机械地回道:“应殊九族,娘娘与奸夫凌迟处死。” “不,不,”张妃失态地拉住萧钧的衣角,哭喊着:“皇上,你不会这么狠心地,对不对,臣妾也曾服侍过你,我们也有过恩爱的夜晚,是吗,皇上。” 萧钧闭上双眼,重叹一声,“这是你自找的,朕也帮不了你。对,是有些恩爱的夜晚,朕不要你凌迟处死,也不追究奸夫了,女官,赐娘娘一杯药酒,让娘娘安静地上路吧!至于张槐将军,看在你是开国老臣的份上,朕免去你一切职务,没收你府中所有家产,贬为庶民,回老家,守着几亩地,度晚年吧!如果将军你再有一些风吹草动,朕追到天边也会将你乱刀分尸。你要记得,当今皇上是朕,而不是你捕捉的什么影子。” “是,是!”张槐抖如筛糠,惊惧万分,伏在地上,看都不敢看皇上一眼。原以为皇上软弱,没想着居然阴狠到如此地步,他真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呀,悔,悔,悔不该初呀! “那你这个外人就请回吧!朕还要处理家事。”萧钧冷冷地说。 张夫人看着呆坐在地上的女儿,泪不能自禁,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张槐扶起夫人,佝着腰,跌跌撞撞地退出,一刻间,从天堂到地狱,人算不如天算啊!他不禁老泪纵横。 “娘娘,走吧!”女官扶起张妃,漠然地说。这种场面,她已见怪不怪,犯了错,就必须承担错的结果,青灯黄卷,不是谁都能守得住的。 张妃留恋地看看宫内的一切,嘴角荡起一丝绝美的笑意,四年,入宫四年,没想到是这般下场。人生真如戏,她和泪大笑出声。 “皇上,你这般狠,就不怕有天别人报复吗?” “哈,朕要是怕,这江山不如送别人算了。张妃,你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也只是别人利用的棋子一颗,赔上性命与全家的安宁,值得吗?其实当初你是有选择的,对不对?”萧钧痛心地说。 张妃愣住了,她有选择吗?值得吗? “朕会厚葬你,也会给你一个好的理由。你去吧!”萧钧挥挥手,不想再看她,让女官带下张妃。 “啊,天色不早,小王也该回府了。”向斌平静地站起身,拍拍萧钧的肩膀,“皇上,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不要想太多。” 萧钧紧绷的面容松驰了下来,苦笑笑,“恶人也不好做,对不对,王弟?” “都不容易,你身子刚愈,早些息着吧,小王走了。” “嗯!”向斌看了一眼桌边的皇后,微笑了一下,走了。 梅清音从桌边起身,如平时在御书房般对萧钧说:“皇上无事,臣妾就告辞回宫了。” 他轻抱了她一下,点点头,“路上小心些,别看太久的书。” “好!”她笑了一下,喊上梅珍,回宫了。 萧钧独自呆了一会,对守候的侍卫说:“把这座宫给朕封了,所有宫人遣散回家。”他无意再追究什么了,只怕是太多的血雨腥风,能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只是些下人,又懂多少黑和白呢? 今夜,气温陡降,梅清音只看了会书,便冷得早早上了床,让梅珍不必在床前侍候,也去休息。其实并没睡意,她闭着眼,想些事情。 被忽然被掀开一角,一个高大的身子在床边躺下,她一下就被拥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熟悉的体息还隐隐有些药味,她身子一僵,羞涩地说:“皇上,你答应臣妾的。” “嗯,朕答应你,便会守诺。音儿,我一定会等到我们象普通夫妻那样生活过一天,再正式成亲。可今夜,我想抱着你,好不好?”萧钧柔声说。 他在此养伤一月,自能坐起后,他就强硬地要求夜夜与她同眠,说方便说话。她无奈只得在床里另铺一床锦被,但日日清晨,她总醒在他的被中,让她很是羞惭。其实,睡在他怀中,她反到好眠,他在身边,她一下就习惯了。 “好的!”她转过身,偎进他的怀里。她知道此时他心中一定不太好受,他温热的胸膛就像源源不绝的火炉,一会就让她全身就暖了起来。 “心里有些闷,是吧?”她体贴地用手抚抚他的背。 “音儿,你觉着今日的我可怕吗?”黑暗里,他仰面向上,幽幽地叹息着。 “不会,这就是宫吧!你不犯人,人却会犯你,你如不这样,就会被别人击倒。宫中就是如此的循环往复,谈不上可怕不可怕。” 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有一颗看透世事的心,她没有象寻常女子那样吓得花容失色,而是坦然地去理解一切。”音儿,谢谢你能这样想。我真怕你看了今日的事而与我疏远了。”他埋首于她清新的发间,忧心地说。 她露出一朵怜爱的笑意,贴紧了他,“我胆子大得很,你尽可把心放在肚中。”看多了正记野史,今日的事只算小事一桩。她说完,羞羞地学他在他的额角印上宽慰的一吻。 这小小的动作,带给了他极大的反应,他不禁身子紧绷,呼吸变得重了起来。 “钧哥哥,我是不是碰疼你了。”梅清音担心地摸着他的胸襟,咦,烫得好厉害。 “音儿,我可不可以食言?”他咬着牙,满身的力量集中到一点上,恨不得此刻把她生吞活咽了下去。 此时,她也有些明白他的异常了,只羞得往后退缩。”不可以,你不能食言的。我要有一个和别人不同的开始。”她坚持着。 他小心地将她移远一些,不让她柔软的身子摩擦到他的,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恶狠狠地轻咬了她小小的耳垂,“听你的,鬼丫头。这些我都记下,日后会一点点补回来的。” “知道啦,钧哥哥,到那时,音儿一定要给你所有所有的幸福。”天,她真的当他是佛吗?还敢用这般的话诱惑他。 轻柔地搂她于心,俯身细细地吻着,不管了,先吻够再把自已打晕吧。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你心中恋上一个人,即使只这样搂着,也觉心欢意愉,不似从前,欢爱过后,心空落落的,人象具躯壳。一半激情、一半温柔,他吻得更深了。 谁也没晕,只是换了她在他怀中娇喘不已,双眸迷蒙,神色醉人。他不再整她了,让她在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柔声说:“蒙古此次犯兵,战况不容乐观。作战近一月,仍无法退兵。为了鼓舞士气,我可能要亲征。” “钧哥哥,你一定要小心,战场上的事风云多变,你要多保重。”她忧心地说。 “你在担心我吗?” “当然。” “那陪我一起去吧!”他们之间刚刚有了点起色,他不想用时间和距离再让他们生分,何况她在身边,朝庭每日飞马送来的奏折,他也就能省心了。 “自古只有皇上亲征,哪有皇后随征的,士兵们会笑话的。” “谁说是皇后随征,明明是朕的文官同行。”他笑了。 “啊,你要我扮成你的文官呀!” “有何不可呢?”怜惜地吻吻她兴奋地闪烁不停的双瞳,他很期待看到她女扮男装的样子。礼规是人制定的,而解除法规的也是人,何必事事束缚自已呢,今生只想细细地宠一个人,与礼不合又如何? “那就是能出宫了,对不对?”梅清音欢叫出声,“哦哦,钧哥哥,我去我去,我会听话,我会尽责,天啦,我真是太开心了。”听说,从京城到边境,一路名山大川,大漠异域,让人目不暇接,她在书中读过,听别人描述过,只是从未亲历过。这次能够成行,真的象梦一般,她快乐得想飞上云端。 “好啦,好啦,音儿。”萧钧轻笑着按住在被下雀跃的身子,“我今日有些累了,这些话留得明日我们再说。现在,休息好不好?”唉,如不这样说,估计她会闹腾到明晨。 “嗯!”梅清音忙拍拍他的胸,“睡吧,乖!” 她又化身小妈妈了,萧钧闭上眼,任由她自发地乱施慈情。如果,她真的乐意做个母亲,就更好了。那时,宫就不仅是宫,而象个家了。他不由偷偷地憧憬起来。 十四,溯回从之,道阻且长(下) “值得吗?”“你不是有选择的吗?” 卧房内,张妃端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描眉涂粉,镜中粉嫩娇艳的容颜如花朵一般,只可惜一会就凋谢了。此刻,她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萧钧的责问。女官的药酒摆放在左侧,她送来后就掩上门守在外面,等着她喝下,才会离去。真的好笑,在这世上她最后见到的人居然就是这个她平时看都不看的女官。 对于马上降临的死亡,她已不再恐惧,可能是麻木了,何况她还有腹中的孩儿作伴,她也不会孤独。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孩子在里面的跳动,曾经她发誓要给他世上最深的爱、最多的幸福,现在一切都泡汤了,但这没什么,在另一个世界,她一样可以爱他,如把他独自留在这宫中,她反到会担忧。 宫,象一座牢笼,困住了身,也困住了人的良知。 曾经,她也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荡秋千,扑花蝶,在府中和姐妹们绣花、做女红,快乐地过每一天。 十五岁那年,火红的石榴树下,他俊美非凡的笑容,让她震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他是那么的阴柔、飘忽、卓然。从此,她的视线就再也无法拨开了。 他的娘亲和她的娘亲是亲姐妹,那时,他的娘亲李妃娘娘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他是皇上最疼的王子,也是大臣们私下内定的王储,所有宝石的光泽都抵不上他的光采。 当他戏言问她可愿做他的王妃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远远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渴望燃烧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疯狂地恋上了他----二王子萧玮,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人的未来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十八岁那年,先皇仙逝,储君换成萧钧,他被远放到广东。她冲到父亲面前,求父亲让她随他去天涯海角。父亲甩过一记耳光,说一个废王有什么好留恋的,她应是皇后的命。她不希罕什么皇后与富贵,她只想和他生生死死在一起。夜深,她一袭轻衣跑到他的王府,跪在他面前,哭着诉说着自已的痴恋,让他带她走。他抚摸着她俊丽的面容,摇摇头:嫁给他吧,日后小王东山重起之时,你在里面与小王里应外合,如何? 她爱他,他的要求她怎能不答应。她嫁了,却不是皇后的命,皇上对她谈不上疏远,也谈不上恩宠。多少个夜晚,她拥着皇上,只当是他。她等着他回来,带他走。 有一天,安庆王魏如成来宫中送礼,她惊异地发觉王爷身后的家仆竟然是乔装的他。深埋的爱恋象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她如自焚般奉上她的心、她的身。见不得光的爱恋让人沉醉,厮守的每一次,她都当世界未日般的过。两个月后,她发现她居然有了他的孩子,她急急地让他进宫,商讨对策。没想到,他欣喜如狂:小王舍命进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哈哈!那狗皇上无本事生育儿女,你如怀上,他只会当作是他的,如小王夺位成功,你便是我的皇后,如小王夺位不成功,这孩子便是日后的皇上。这江山,怎么算都是我萧玮的。 她是女儿家,不懂那么多的深谋远虑,她只相信他。 谁也曾想到,这一切却失了算,如他知道了,会如何呢?舍不得她?舍不得孩子?不,张妃摇摇头,他只会舍不得那皇位。这一刻,她想通了,自始至终,他其实都没有真心地爱过她,他只当她是件可利用的工具罢了。一件工具丢了,能伤心多久,再寻下件就是了? 值得吗?值不值得又如何,一切都已到了尽头。如果没有与他相遇,她会不会恋上当今皇上?她不知,皇上是个好人,内敛孤独,不深爱她们却极尊重,他在意的只有那个会读书的皇后。人真是有意思,谁会猜出皇上不恋美人却爱一个孩子,她真的好羡慕那个皇后呀! 时候到了,张妃放下手中梳子,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已,花容月貌,几日后便是枯骨一堆,泪无声地落到妆台上,这是不舍自已的泪。 这个世上再无任何留恋之处,她站起身,颤抖地端起左侧的酒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哈哈,假的,假的,她闭上眼,一饮而尽。 “娘娘,”梅珍苍白着脸,从院中走进中宫书房,梅清音正伏案作画。这几日,她不再整日读书,改成了伏案作画,每日身上都染满五颜六色的颜料,而她却乐此不疲。她总是画些高山流水、异域装束的女子,画着画着,嘴角还时不时露出微微的笑意。 “嗯,去哪里了?”她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作画。 “刚刚去看张妃娘娘,她已经下葬了。”梅珍不知发生的底细,只当张妃突发急病,看着娇贵万分的张妃突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她有些心疼,腹中还有未出世的皇子呢。 梅清音停下手中的画笔,坐了下来,幽幽地说:“生死有命,人也无力的。” “娘娘,皇上没有去送。”夫妻三年,皇上没有露一下面,想不到君王也是薄幸之人。 “这几天国事重,皇上可能在忙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一点也不意外。 梅珍有些担心地望着梅清音,犹豫了起来,皇上生病后,似乎对小姐宠爱多了点,但有几个君王能专情,万一哪天皇上又纳新妃,小姐怎么办呢?张妃也曾受到百倍厚待,如今却孤零零地去了,她真的不敢想以后。 “怎么啦?”梅清音看梅珍许久都不发一言,只愣愣站在那里,不解地问。 梅珍无奈地咬紧嘴下唇,低声问:“娘娘,这宫中众妃只侍一位君王,君王的心中不可能做到公平,必然偏爱某位皇妃。恩爱时是一回事,如有一天,他心转移了,那皇妃该如何呢?” 梅清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哦,这简单呀,皇上宠爱时,不要太当一回事,淡然处之,恩爱消失后,也就不会有失落,该干什么干什么。人活着又不是全为了情爱,可干的事很多,看书、弹琴、游山玩水,要不学那陶老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学做农人也很不错,日日品尝自已的劳动所得,会很有成就的。” 梅珍有好一会儿只能张大嘴巴,眼睛不断地眨着,天!小姐原来是这般想的,虽出乎意料,但她很开心。她可不愿意心爱的小姐落为自怜自怨的闺妇。但一会,她又不安起来,“可,小姐,这是深宫呀,哪能说出去就出去。” “对,”梅清音扬扬眉毛,“那就弹琴、看书、作画,把这院子辟成一块块农田,种瓜种豆,豆棚架下柳如丝,瓜田月上黄昏后。再挖一块池塘,学学姜太公钓鱼,唉,太多了,愁什么呢?” 尽管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但梅珍还是轻松些了,反正她这一辈子是跟定小姐了,既使上刀山、下油锅亦在所不惜。她卷起衣袖,“娘娘,我给你磨墨吧,今日画什么呢?” 梅清音兴致勃勃地站起身,“画燕山大漠。” “皇上,咱们不进去吗?”刘公公轻声地问在门外站了许久的萧钧。皇上一散朝,便直奔这儿,刚好听到了皇后与宫女的笑谈,听着听着,皇上的脸冷成了一块寒冰。 “不进了,朕想起御书房还有些折子没阅呢,走吧!”说完,撩开龙袍,转身出去。她原来没有把他的情当一回事,想来想去都是没有他以后的生活。没有他,她确实能活得不错,可他没有她会怎样?呵,萧钧苦笑一下,恋上新人,小宫女真有想像力,自古君王多薄情,可他不是,他清醒他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也想那个人也象他这般爱自已。这要求不过分,可如今,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是他表达得不够,还是做得不够好? 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京城,小巷,一所普通的民宅,萧玮一脸铁青地看着罗干那张阴狠的脸,“你说什么,张妃死了。” “是,小的刚刚接到宫中线人的密报。”罗干面无表情地回道。 “怎么回事,快说,张妃是怎么死的?”萧玮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难是的怒容和激动,显示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乱了他向来不易起伏的情绪。 “说是急病,具体的就打听不出来了。前一晚还在宫中宴请家人的,现在宫中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散了。” “那张槐呢?” “前几日就回老家了,说是解甲归田,小的追了过去,路上看到重兵护送,小的近不了身。” “怎会这么巧,张妃去世,张槐就隐归,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萧玮眯起双眼,冷冷地说,忽地他抓住罗干,急声问:“莫非有人告密?” “王爷,不可能的,宫中稍有点知晓的宫人,小的都杀了。就是安庆王也不知道真情。”罗干坚定地说。 萧玮挫败地跌到椅中,这个计划,他和张槐合谋了许久,他知道张槐是根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倒向哪。起初见他是先皇的皇子,拼了命地巴结,后来萧钧做了皇上,他急急地把女儿嫁到宫中,想攀点亲,没想到,三年,张妃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他开始有点着急,担心皇上身体有隐,没有个孩子,皇后又是别人,他就没有半点指望了。萧玮回来后,找上他,说出他的计划,他喜出望外,急急地拉拢上魏如成,安排他进宫与张妃见面,直到怀孕。一切都天衣无缝,哪个环节出错了呢?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能与萧钧抗衡,所以才定下这万全之计,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王爷,要不小的再进宫行刺一次,这次,小的一定不会失手。”罗干近前一步,悄声说。 “不,”萧玮摇摇头,“他不会那么傻的,现在护卫一定加强了许多,想近身谈何容易。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我要好好想想,我们在朝中还有几位大臣,还有魏如成那个蠢瓜,蒙古还没有退兵,萧钧他也一定有弱点。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要静候时机,再也不能失手了。”萧玮眼中射出一道凶光,冰冷地说。 “那张妃?” 她,萧玮冷酷的心稍软了点,“她对我忠心不二,我会记得,但我不可有妇人之仁,这份仇,迟早会报的,现在暂且放下吧。” “还有孩子呢,王爷要不要去祭一下?” “不了!”萧玮冷酷地摇摇头,他在广东的妻妾早为他生下三男五女,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本指望能牵制萧钧,张妃死了,一个毛胎,有什么好祭的。 罗干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王爷说得对,做大事的男人不可有妇人之仁,他有些多虑了。 “去吧,给我盯紧点,过几日,给我找个安静场所,我要见下魏如成。”萧玮阴觉着脸命令道。 “好!”罗干说完,一跃便消失了踪影。 萧玮背着手,在房中踱着,天又要黑了,他喜欢黑夜,黑夜掩盖了一切光亮,让他觉得安全。 现在,他是安全的。 十五,同心而离居,长路漫浩浩(上) 凉州城与蒙古国紧紧相邻,为重要的边境之城,没有战事之前,整个城市繁华热闹、生气勃勃,虽然两国并没有通商,但边境附近的两国百姓却可以在此地自由经商做买卖,有些人家甚至还娶了邻国的媳妇,找了对岸的女婿。虽所属国君不同,但两国百姓却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没想到,蒙古国君野心勃勃,一心想举兵南下,让草原更广更阔。他不惜集军二十万,备足粮草,直奔凉州城。 一时间,凉州城外的百姓纷纷逃避,农田荒芜,到处闭门遮户,不见人烟。凉州城内是硝烟弥漫,一团空前的紧张。战争是个残酷的字眼,几场激战下来,血腥与厮杀闪织在凉州城的上空,城中伤兵、阵亡的军士遍处可见,让人见了不由不了触目惊心。 北疆的冬特别的干冷,风象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守城的将士手上和脚上都冻得裂开了口子,但谁都没注意到这些,两眼一直警惕地盯着远方。几日大雪,不宜作战,蒙古的队伍退下了二十里,但谁敢松懈呢,说不定这又是蒙古人的一次诡计。 燕宇浓眉紧拧着,脸阴阴的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仿佛没有边际的茫茫沙漠,这样的天气消耗着将士的大量战力,城中粮草已不太多,伤员的数量与日相增,快过年了,老百姓们的情绪又不稳定,这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揪着心,虽然飞马来报,朝庭的粮草大军已离凉州城不远,但一日不到,一日就是个忧患,如果此时蒙古军进犯,他该如何应对呢? “将军,将军,”副官宗归田急喊的声音拉回了燕宇盘算着战计的思绪。 “什么事?”燕宇回过头,信手抖落满身满脸的雪未。 宗归田仰望着眼前身穿银袄,肩披同色的甲胄,胸前系结十字甲,胸口上的圆形护铁在雪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背后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的将军,英姿威武,风范卓然,不由肃然起敬,别看他升任将军才仅仅两年,却深得将士们的爱戴。他作战勇猛,又精于谋略,对将士们体贴关怀,这次蒙古进犯,幸得将士预防的序,方一次次击退敌军,才让凉州城今日还完好无损。 “怎么了,归田,是不是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燕宇问。低沉有力的男声,显示出他阳刚沉稳的性格。 “将军,刚刚接到朝庭飞书,说近日,皇上欲御驾亲征,现正在挑选精兵良将,不日将起程。”宗归田激动地说。 “真有此事?”燕宇跨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追问道。在看到他再次重重点头后,他闭上双目,仰天长叹:“我主英明呀!皇上亲征,士兵们士气必然大振,再加上援兵又至,何愁不破敌军,想那蒙古莽夫,一定要伏手称臣了。” 宗归田不禁也喜形于色,“未将也盼着战争能早日平息,虽然生为军人,但未将仍然认为杀戮是野蛮的事。” “本将军何曾不也是这样之想。没有战争,老百姓们本可以自耕自种,安宁平和,如今却抛家离乡,惶惶不可终日。但愿皇上的大军能早日来到,将这现状改变。本将军宁愿天下太平,虽不可征战沙场,却也心悦。” “那样太会埋没将军的英才了。”宗归田叹道。 “无妨无妨,哪怕只做一介农夫,也有自得其乐之处。” “其实能与威武盖世的燕将军共处,未将真是愉快。”宗归田突然有些唏嘘。 “干吗那么伤感,你现在不还在军中吗?我们眼前还有一场大的战争呢?再说那只是我们俩的一厢情愿,并不是所有人都象我们这般,人的本性是很贪婪的,不然蒙古也不会侵犯我疆界。你我呀,没有农夫的好命。”燕宇笑着说。 宗归田不自在地点点头。 “宗副将,不要再在那幽怨啦,快随本将军回府细细看看布兵图,研究敌我兵势分布,这几日,千万不能有任何意外,凉州城已吃不消那样的攻势了。” “好的!” 简单地安慰了几句勇猛有余却单纯可爱的副将,燕宇又抬头看向已经隐到厚重的云层后的大漠,他意识到不久将有一场生死决战。 今日,造访中宫的客人有些多。 梅珍清早起来,刚收拾好了皇后的睡房和书厅,掩上门,便见守门的宫女一脸焦急地和谁在说着什么。她走过去,居然是有些日子不见的卫识文卫大人。 “梅珍向卫大人问安了。”她大方地施了个礼,递下眼色让小宫女退下。 看见梅珍,卫识文松了口气,他近前一步,轻声问:“请问娘娘可在宫中?” 梅珍俏脸儿一怔,小声说:“不知卫大人找娘娘有何急事?” 卫识文微微有些发窘,呐呐地说:“那日,本官与娘娘约好第二日见面,没想到有变,本官就失约了,今日,本官特来娘娘赔罪。” 梅珍两眼一转,记得似乎有这么回事,那时皇上还病着,皇后与卫大人夜夜共同阅折,后来皇上醒来,卫大人做了翰林,就不再进宫了。那好象是国事,不是皇后与卫大人私下有约,有何解释的必要呢? “卫大人,这几日娘娘关照过,她要闭门读书,任何人都不可打扰。一会,梅珍进去送膳时,对娘娘说,卫大人来过了。可好?” 卫大人一脸不情愿地看看宫内,确不见梅清音的身影,好不容易趁皇上亲征之际,他向护国的向斌要了个进宫的机会,本想见见梦寐以求的人儿,没想到她居然不见客,他纳闷却又无奈,只得向梅珍点点头,“好吧,那就麻烦姑娘了,还请姑娘对娘娘说,她曾说过有机会去容贤居与众才子小试学问,问她可还记得?” “嗯,梅珍一定会细细地向娘娘提起,卫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卫识文脸一红,“娘娘她好吗?” 她呀,应该不错,有皇上守着,一路跋山涉水、走街过巷,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梅珍心道,为了不让外人知道,留下她在宫中守门,哎,真是又委屈又不放心,小姐自小到大,可是没离开过她半日,“娘娘挺好的,看书、画画,精神好着呢!” “那就好!”卫识文低下头,不敢接梅珍审视的目光,“那本官就告辞了。” “好的!”梅珍相随着卫识文步出宫门,见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真的很可爱,隐忍着,尽量不露出笑意。 送走了卫识文,梅珍慢慢地走回宫,走到宫外的树林前,她忽然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力地说:“安庆王,可否麻烦你哪次能光明正大地走过来,而不是象个贼似的,躲在一处东张西望。 魏如成憨笑着从树后走了出来,“又被你看到啦,你的眼怎么那么厉呢?小王还以为躲得很安全?” 那是因为你太笨,只藏了个头,却没顾到那双大脚扔外面,梅珍在心中偷笑道。”安庆王,这些日皇后很好,皇上正亲征,不知你到宫中来为何事啊?” “你知道皇上为何亲征吗?听说战场上箭可是不长眼睛的,那很危险。”他一脸深讨的神情。 梅珍瞪着他,没好气地说:“至于这个,皇上没有和我有交待,但我猜想,皇上这样做,一定为朝庭为国家作想,当然,这些,安庆王是不明白的。” “你?”他听出了她口中的讽刺,有些气恼,但一会又开颜了,“小王是担心皇上而已,他是个不坏的人,虽然小王无能,但现在有些道理还是懂一点的。” “哦!”看来他也不蠢得那么可怕,心也不坏得狠。梅珍不想理他,埋头向宫内走去,没想着,他越步趋近。”你跟着我干吗?”梅珍回过头来喝道。他笑着退后一步,“梅珍姑娘,你今日忙不忙?” “很忙,安庆王。还有,皇后今日不见客,你请回府吧!对了,请沿着树林向前,遇弯左转,再向前,再右转,然后就是宫门啦!”她可不想再被他缠着送他出宫。 魏如成摆摆手,“小王不急,”他忽地深盯了她一眼,问:“你有没有一日出宫去过日子?” “呃?”他的话让她呆住了,不由秀眉紧皱,“干吗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是照顾皇后娘娘的,自然一定要留在宫内,怎么可能出宫呢?” “嫁人也不出宫?” 这个安庆王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尽说傻话。梅珍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安庆王,你现站在何处?” “宫啊!” “那宫女有可能出宫嫁人吗?” 他摇摇头,突然一愣,自言自语:“梅珍也是宫女哦!”说到这,他抱起头,蹲在地上,对着梅珍嚷道:“不要,不要,小王不要梅珍是宫女,小王恨这宫。” 梅珍吓得用手掩上他的嘴,“闭嘴,安庆王,你想陷梅珍于死地吗?梅珍是随娘娘嫁过来的丫头,是要一辈子守候娘娘的。我在这里很好,你不要乱说什么?” “可,可----------”他推开她的手,想说什么,一看她的脸拉了下来,只得咽下了脱口的话,闷声道:“宫里有什么好,外面的世界才有趣呢?如果有机会出宫,你愿不愿意?” 梅珍费力地看着他,悠长地叹息,“如果能出宫自然好了,但那必须是娘娘在宫外,你听过哪位皇后娘娘住在宫外的,是不是?” “如果娘娘恩准你出宫呢?” “那再说吧!”梅珍看他不嚷了,随意应道。 他不禁喜出望外,忘形地抓住梅珍的手,“那小王一定求皇后放你出宫。” 梅珍丢给他一记不解的眼神,用力甩开他的手,不想再与他继续讨论下来,“安庆王,梅珍宫中还有许多事,日后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吧?” “好,好,过几日小王再来看你。”反正皇上不在宫,他也不用太担心,能看到梅珍,他的心就悄悄地欢喜着。 “那,不送啦,你走好!”梅珍头也不回地走开,没注意背后那深情的目光。 刚打发了魏如成,梅珍正交待小宫女们清理庭院,没想到,一向高傲的燕妃居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忙迎上前,把燕妃让进花厅。 燕妃环视室内的陈设,赞道:“果真是太傅之女,书香满室,清雅出尘。” 梅珍陪着笑,在一边应着。 “皇后娘娘在吗?”燕妃吮了口茶,问。 “娘娘她昨夜没睡好,现刚躺下。娘娘,你有事吗?”梅珍小心地说着。 “哦,那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本宫今日是来向皇后打听边境的事?唉!”燕妃娇美的面容上涌出一丝轻愁。”本宫在宫内什么消息也听不到,想着皇后应和皇上有些联系,知道些前线的事,本宫想问燕将军的近况可好?” “娘娘,这样好吗?如果皇后一有什么消息,梅珍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过去告诉娘娘的。” 燕妃赞许地看了梅珍一眼,站起身,“那就有劳了。”说完,点点头,凫凫婷婷地走了出去。 送走了燕妃,梅珍累得跌坐到椅中,这半日真是够忙的。娘娘在家时,客人到少,一离开,大家都象约好了,一起过来。说来,娘娘也走了六日,现在,娘娘该到哪里了呢?梅珍幽幽地陷入了沉思。 十六,同心而离居,长路漫浩浩(中) “啊……啊……啊!”萧钧尖声狂叫着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这几日惯见的龙舁的流苏,心脏跳动的声音已经盖过了他所有感官的鼓动,以至于他的全身都仿佛变成了脆弱的心脏般急促地收缩着。 “刘公公,刘公公!”他急声喊着,久唤不来,他不耐地扯开身边的帐幔,腾地坐了起来,掀开窗帘,只见此时龙舁正行驶在群山之中,山峰被雪厚厚地覆盖着,偶尔有几棵树木闪过,还有一两只鸟在灰色的空中孤寂地穿行。 “皇上,奴才来了。”刘公公拍拍帽子上的雪花,从外面跨了进来。刚才守卫龙舁的卫士说,皇上一连声的呼他,他刚好去看娘娘,一听忙转了过来。皇上此次亲征,不知为何要带上皇后,还让她扮成个粉嫩的文官,碍着规矩,不敢让娘良留在龙舁过夜,却又要时时知道她的情形,这就苦了他做奴才的命,这辆车越到那辆车的,没个息时。 “刘公公,刚才是不是有刺客闯进队伍中?”萧钧一见刘公公走了床前,转个身,切切地问。 刘公公一愣,肯定地说:“没有啊,皇上,队伍星夜前进,景然有序,没有听到一丝杂音,更别谈看到一个人影了。现已到甘凉地带,本就人迹罕少,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形,几十里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萧钧点点头,“知道了。算来再过一两日就该到凉州了,没想到北疆的气候如此严酷,将士们可还适应?” “奴才看着都很精神的,这次领兵的大元帅王实海是有多年征战经验的老将军了曾在凉州呆过十多年,对这里的气候了如指掌,所以准备得特别充分。将士们的衣服、御寒的药物,水都备得很足,皇上不要担心,此次一定可以高歌凯旋的。” “但愿吧!”萧钧被刘公公一番话触动了,沉静了下来,慢慢地思考着。”娘娘可好?” 提到娘娘,刘公公露出一丝笑意,“她好着呢?睡都舍不得睡,整日趴在窗户上,眼都眨都不眨地看着外面,最多有时翻几本书,不然就是若有所思的在喃喃自语。 “是吗?这两日就要到凉州了,让她搬来与朕同住吧!”刚开始,顾忌将士们的议论,他让她住在另一辆马车上,现在快到了,也该回到他身边了。皇上的命也苦,不是想如何就如何,明明是自家的皇后,却也要离得远远的。 “好!”刘公公应了一声,忙出去传喻。 其实也只是隔了一辆车,不一会,便见帘儿一掀,一个人影伴着寒风一起钻了进来。刘公公知趣地到另一辆车上取暖去了。 “音儿!”萧钧叹了口气,看着正呵着手的梅清音,一身青色的文官衫,到也穿出几份潇洒和儒雅,就是个子太小身子单薄,让人不禁生出几丝疑惑。 梅清音轻笑着毫不客气地把一双冰手伸到皇上的被窝里汲取温暖。”你的手炉呢?”他心怜地包着,顺势把她抱进被中。 “哪有个大男人捧着个手炉,守卫的士兵会笑话的。我就是这样,一到冬日,手冰寒如冰,但并不代表我就冷得很。”她反过身来安慰他,肩柔柔地依着他,脸上稍显倦态。第一次出远门,很新鲜,舍不得错过任何景点,山川的秀美和壮丽常让她惊讶得不能自已,而对于农人的闲耕和乡野的恬然,她又无限沉醉。”皇上,你不觉得你很幸福吗?有如此幅源广阔而又秀丽如画的江山、有爱戴你的千百万臣民。”她不止一次对他这样叹道。 “我的江山不也是你的吗?”他总笑着这样反问,喜欢她对他的江山如此肯定和正视。 “不,我哪敢这样奢想。我能时常游历在皇上的江山里就足够了。” “你呀,要是多贪心一点,我会更放心。”他亲亲她的脸腮,说。 “皇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她总是聪慧的,一眼便看出他陷进了某种思绪中。坐正身子,温柔地正对着他的眼睛。 “音儿,刚才朕做了个梦,梦见萧玮拿着一把带血的剑,冲到我的面前,两眼血红,满面狰狞,而我居然一丝都动弹不了,只得任其剑落下,我吓得眼前一黑,就醒了过来。一身的冷汗,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毫不掩饰地对她诉说着,双目微闭,依在她的身上,寻找安宁。 梅清音心中一惊,但仍一脸平和,轻轻地拥住皇上,柔声说:“想必是前些日张妃的事情在皇上心中留下阴影,皇上是个宅心仁厚之人,终是不忍,难免有愧疚之心,久而久之,在心中郁成了结,所谓心有所想,夜有所梦。不要想太多,皇上。” “我不是胆小之辈,也不是贪恋这皇位,只是现在身边有你,边境还有如此大患,我不敢出什么意外,懂吗,音儿?”他语音间仍有些不安。 “不会有什么意外,皇上,音儿永生永世都会陪着你,那些忠臣将才为了你,可以不顾自已的生命,你不要担心。刘公公说,再过一两日就可到凉州,那时不是更安全了吗?”这四周不是荒漠便是群山,她被他的一席话惹得也有些害怕起来,只是脸上没有露出来了吧! “音儿,我私心地把你带出来,让你昼夜辛劳地赶路,你会不会后悔?”依着她,他的心出奇地平静,先前的恐慌也烟消云散,这二人的世界,温馨甜美,他觉着世上再无比这美好的事了。“我的观点里没有后悔二字,开心都来不及了,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看到的事物,胜过苦读十年,我现在才知书本是微细的,天地才是广阔的。钧哥哥,音儿我欢喜着呢。”说到最后,她不禁使出女儿家的娇态,慵懒地歪在他怀中。 这样的情形,神仙也会迷失的。萧钧手一用力,抱紧了她,俯身吻上她那正喋喋不休的樱唇,不等她意会,舌已长驱直入,狂热地缠上她的。梅清音心跳猛烈,玉颊上泛着一抹红潮,娇切地回应着。这一阵,他动不动的亲密举止,已让她适应了,不再那么抗拒,也悄悄学会与他一起分享二人间的甜蜜。 “音儿,一等战事平息,回到京城,我们便成亲。”他呼吸急促地放开她,再次声明。这种非人的折磨真不是人能受的,不过,这等待过程也让他格外心喜,毕竟等她把他放入心中也是重要的,等她对他全心地依恋后才成亲,那样的爱才绵绵久长。 “嗯。”她羞羞地应着,对于那一天,她不禁也开始向往起来。与另一个人相依相偎,密不可分,竟然是如此令她失魂。 她佯装掀开窗帘,来掩饰脸上的绯红,天色已渐渐暗了,等天明时,就到凉州境界了,终于不用再呆在这小小的车上了。”皇上,到了凉州后,我想洗个澡。”她转过头,要求道。 “呃?”他笑了,这是个事情吗?”当然可以呀,莫非你想邀我同浴?”他抚着她滑嫩的面容,开玩笑地说,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把成亲的事挪前。 “皇上!”她羞恼地用手堵上他的嘴,“人家听说凉州与大漠相邻,水稀少,饮用的水都很紧张,别谈洗澡了。可是这一个多月一直呆在车上,我很不舒服,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会不会太过分?” 啊,原来是这样呀,这个皇后的要求怎么都那样与众不同呢。萧钧笑着带她入怀,“行,就算我这个皇上动用私权吧,也要满足我皇后这么大的苛求。” “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在他怀中,听他有力地心跳,“钧哥哥,你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忍不住又吻上她秀美的耳朵,低声说:“是个麻烦,却是我最喜欢的麻烦。音儿,我真的不贪心,有个可以痴爱一生、相知相惜的伴侣,我就满足了。但我生在帝王家,有些事身不由已,能够遇到自已心仪的女子,就象是个奇迹,你说我怎么能不宠着、惜着?”他不想把心事再藏着掩着,他要明明白白袒开在她面前,让她看得清听得明。 她是他的奇迹吗?她不禁被他的表白感动了,眼眶一红,轻吟道:“女萝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得负霜死,贵得相缠绕。” 哪怕身子单薄,哪怕寒霜覆盖,也要与之紧紧相缠,这是她回应他最大的极限了,他不禁狂喜,拉住她的手放在胸前,深情地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她哽咽地偎他更紧。两人感怀地依着,默默无语,静静体会这无声胜有声的情意脉脉。 夜漆黑漆黑的,连孤鸟也停止了悲鸣,风停了,但寒气更甚。一处寂渺的山峰上,两个黑影凝视着山下临时扎营休息的大军,一脸阴沉。 “其实此时带人冲下去,杀他个措手不及,也不错。”蒙着面的一个人说。 “不,不,王爷说过,这次的大军都是精兵良将,若想与他们正面冲突或偷袭,那都是自寻死路,他们的作战能力和谋略不可小看。”说话的是一个瘦悍的小个子,正是萧玮的护卫罗干,在雪光的映射下,只见他一张脸冷得吓人。 “嗯,我现今明白王爷为何要定下如此良计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人就有弱处,攻其不备,方可全胜。” 罗干赞许地点点头,“怪不得王爷对你褒奖有加,你果真有勇有谋。切记,不可操之过及,宁可放弃,也不要打草惊蛇。你在王爷心中重得狠。” 这话让黑影不禁动容,冲罗干一抱拳,“谢王爷厚爱。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让自已陷进意外中。” “明日大军就要进城了,如果不出预料,几月内应告捷班师,蒙古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呵呵,这回会让他们死得很惨。”罗干阴笑着,笑声震得峰上的树都抖动了起来。 “为何不与蒙古国里应外回呢?那样不是会胜得更快。”黑暗问道。 “你忘了护国的是谁吗?那是向斌向王爷,别看此人一脸温和,却深藏不露,广有人缘。众大臣对他尊敬有余,此人是皇上最贴心得力而又忠心的王弟,就是凉州城被攻,国还是在的,大不了再派人作战。让蒙古国接应,必欠了蒙古君王一个人情,他日后必然得寸进尺,也是祸害,不如不用。只有除了龙首,顺理成章,王爷继位,天下才能臣服。天子虽然至尊,但也要众星捧月才成呀!”罗干拍拍黑影的肩,意味深长地说。 “小弟真的明白了,王爷真是用心良苦、考虑细致。请罗兄转告王爷,小弟不会有辱使命的,让王爷静候佳音吧!” “好,那你去吧,不要惹人怀疑。” “嗯!”黑影不多说,纵身飞下山峰,不一会便没入茫茫黑夜中。罗干看他走远,轻咳一声,树影后闪出另一个彪悍的人影。罗干恭敬地抱拳施礼,说:“王,你都听到了吗?现今该信小的话了吧?”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不错,罗少侠,刚才我已听得切细,中原有句谚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讲得很对。现在我就坐等渔翁之利,如大计能成,罗少侠的所有要求,我全部对应。”高大的汉子朗声说道。 “那罗干就听候王的吩咐了。” “好!”汉子伸出大手,握住罗干,夜色里眯着眼,看不出真实的表情。”那我们也静候佳音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放声大笑,笑声随雪飘得很远,听得人心戚戚的。 十七,同心而离居,长路漫浩浩(下) 将军府,大大小小的将领挤得满满的。 “皇上,臣估摩着敌军应驻守在此处,因此处有道天然屏障——阴山,从阴山穿过,只一条出路,他们只要守住路口,别人想入就很难,何况他们高居山上,百余里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带又是大漠,大军不宜出动。”燕宇站在地形图前,用手指点着朱砂笔圈出的地方。把当前形势分析给皇上听。自皇上昨日到达凉州,凉州城内就欢喜跃腾,市民与士兵的气势高涨,他也象咽下了颗定心丸,先前的担忧一扫而过。 “那咱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阴山一带地势,我军也不完全熟悉,轻易出兵,反中埋伏。朕不信蒙古大军能与我军抗衡。”萧钧说道。 “但是我们援军已到,在兵力和气势上都占了敌军的上风!要是我们现在不出兵,不就白白错失了这么好挫敌人锐气的机会。”宗归田大声地提出自已的看法。 “呵,宗副将不用担心。听皇上的话便是,蒙古人以善骑善射好斗著称,是马背上的民族。现正为草原上的枯草季,牧人大半停息在家中,所以才有可能聚集到一处。再过几月,便是春日,草原上开始草美水盛,牧人们以牛羊为命,应开始四处放牧了,这时,他们的魂就象草原上的风一样,无拘无束。兵心也就很难凝在一处,一支军队散了心,还怎么作战。臣想他们也是懂这些道理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在冬日里发动攻击,我军只要防守有序就可以了。”萧钧身边站立的梅清音忽然插口道。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盯着她,她脸一红,无措地看向皇上。 “梅大人,不必多虑,朕想大家可能是觉得你这一席话分析得太在理了,一个文官懂这些,是有点奇怪。”萧钧含蓄地安慰着她,心中却也不禁为她骄傲了。这屋中所有的人都在用地图、兵力分析来分析去,却没有人想到蒙古人特有的生活习性。 “臣,臣是从书上看到了,蒙古国与中原生活迥异,千百年来也未改变过,一场战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臣想到,就随口说出了。” “梅大人,你让燕某叹服,只几句话,就为我们拓开了思绪。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多谢梅大人。”燕宇俊武的面孔上露出折服的神情。出城迎接皇上时,见到皇上身后紧跟着一个象孩子般的文官,他当时觉着讶异,印象中朝中文官里没有此人啊。那个文官一直睁着大大的眼,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让他特别不自然。看在皇上很重视他的面子上,他装着不知,客客气气地与他打声招呼。他一见,还羞红了脸,燕宇不禁看轻了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呆在三军中,一点男儿气都没有。没想到,今日他几句话,就让他另眼相看。 “没有这么重要吧!”梅清音轻笑着说,“我想凉州史上一定也有所记载,将军可以去查看查看。” 没想到,燕宇突然眼光飘浮开了,低声说:“皇上知道,臣喜武却厌文,对于密密麻麻的书本,臣看着就觉万蚁钻心,头晕得很。” 萧钧一笑,“这点,我们君臣很有共识。不看书就不看书吧,书本来就留着爱看的人看去,是不是,梅大人?” 梅清音愣了一会,不知如何开口是好。皇上与大将军都不爱看书,说出去真让人无法相信。 “好了,皇上与大将军就不要为难人家梅大人了!人只要有可用之处,总是人才,不管是文还是武。”威武的王元帅笑着替梅清音解了围。 “呵,作战是件严肃的事,但休战时,也是可以轻松一下的,不能老板着张脸,多吓人啊!”萧钧也笑着说,看门外天色已暗,“今日就这样吧!朕看这几日先让工事兵把营地周围的壕沟再挖挖好,还有把所有带来的弓弩和箭石全部清点准备好,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是!”众人齐声应道。 萧钧率众走出门外,向临时驻地走去,回身喊过王元帅跟上,一起说点事。梅清音刚想随后,突然发觉身边一人手在剧烈地颤抖着,象是有什么隐疾,她抬眼一看,是宗副将。没等她开口,他又恢复了正常,笑着为她让路,谦恭地立在一边。 “梅大人!”燕宇收好地图,又交待了一些事,看到梅清音欲走,忙喊道。 梅清音回头,两眼晶亮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梅大人,你为何这样看本将军。”他这幅表情很是奇怪,象是孩子渴慕着什么,燕宇小心地发问。 “啊,燕将军很象我的一位故人。”他哪里会知道她曾是他救下的一个小女孩,近十年了,容貌上又有了改变,她又是男装打扮,他不会看得出来。但这不妨碍她看他很清,这些年,他只显得更英武强壮,面容上并无改变,神情还是那般耿直直率,他可是她最最敬慕的英雄。 “哦,真的吗?我离开京城已四五年了,没想到京中居然有人与我神似。” “呵,不是神似,而是极像。”本来就是同一人吗。 “哦,梅大人是何时进朝为官的?”燕宇好些好奇了,莫非他看到的是他本尊。 她脸微微一红,“近三年了。”三年前,她嫁入宫中,也算入朝吧! 燕宇点点头,“嗯嗯,难怪我不识,我离开京城有些时日了。”他忽然忆起双亲和深居皇宫的姐姐,不由心情惆怅起来。男儿志在四方,但也是血肉之躯,思念都是不由自主的。眼前这个人轻盈地就勾起了他的乡愁,说他是故人,他那清澈的眸子他也觉着似曾见过,但他坚信,那是错觉,要是他见过她,他一定会记住的。 夜,虽寒,但月朗星明,不知不觉,两人说说谈谈转到了大营外。军营中灯火闪烁,却不闻喧哗之声。”燕将军真是治军有方,军中军纪如此严明,真不容易。”梅清音轻声赞许,抬起头,却迎到燕宇不避讳的目光。 他久久才吐得出气,一出口便是直言不讳,“梅大人,你生成男孩真有点可惜,虽然你才华绝伦,谈吐风雅,但这身子骨、这肌肤都似女子。”他边说还边摇头,“刚刚一路与你走来,我都有种错觉,疑是陪着一位娇柔的女子。我真怕与蒙古军打起来,你会吓哭,哈哈,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你毕竟是堂堂男子。” 略有些尴尬,但她还是欣赏他坦率的性子,正正脸色,自谦地说:“说来惭愧,我自小就纤细,空读了多少书,也没有伟岸的身姿。” “呵,你要是伟岸,不知京中多少女儿家要踏破你家门槛,换言之,你要是女儿家,有如此才华,门槛也一样被踏破。本将军我就是其中一人。” 明知他在开玩笑,却依然羞红了脸,不自然地扭转身,不敢再看他一眼。不远处,刘公公颠颠地跑了过来,可能有些急,到了近前,他居然微喘,“梅大人,皇上宣你呢!” 皇上和王元帅谈完了事,回头不见皇后,急着让他到处找寻,没想到她居然跑到大营前了。 “好,我这就过去。”她冲燕宇点头施礼,拱手道别,“燕然军,我先走一步。” “请走好!我明日再带梅大人看看凉州城外的风景。” “好呀,那就有劳将军了。”梅清音挥挥手。 含笑地看他青衫飘飘地消失在营帐间,燕宇抚去突然而至的失意,摆摆头,转回将军府。 皇上推却住在将军府,坚持与众将士一起住在军营中,只不过营帐大几许,守卫多了点,其他没差别。帐中用布幔隔成两间,外面议事,里面休息。 梅清音来到帐前,只见两位侍卫正拎着两桶热水走进帐内,萧钧伏在桌中,查看着布兵图。隔着布幔,只看到里面热气腾腾,她觉着全身突然奇痒无比。 “皇上,桶已满了。”侍卫恭敬地走到案前回道。 “哦,那再点两个火炉送进去,再拎一桶热水放在旁边,然后就全退下去吧!”他点点头,放下图册,说道。抬眼看到梅清音和刘公公立在帐前,招招手让她过来,又朝里挪挪嘴,她会意地点点头,悄悄指指身后。 “哦,刘公公,朕想洗个澡,梅大人在这儿侍候就行了,你先退下吧!” “好的!”刘公公快声应道,他也无意在此妨碍人家夫妻共处。 侍卫们做好一切,也退去了。梅清音欲走进去,又不放心地出来,“钧哥哥,你能不能站到门外,帮我守候,刚刚我在门外,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 “哦,真的吗?”萧钧看看里面,确实如此,慌忙搬张椅子坐到门外,一边还放下营帐的帐门,掀开一角,轻声说:“放心洗吧,我就在外面。”这一刻,他觉着她的心离他很近,他从未如此去呵护过一个人,也从未体会到她对他原来也是不设防的。 她飞快地闪到里间,那就象另一个世界,火炉的暖与热水的热相融,让帐顶上凝成一个个小水珠。她快速地解衣,把身子没入水中,一种久违的舒适瞬间涌遍全身,她不禁快乐地呻吟了一声。 侍卫见皇上坐在外面,悠然自得地看天,讶异地互相看看,又不敢询问,只是笔直地正视前方,心中却都在暗思:皇上要了那么多桶热水到底是干吗的呢? 梅清音飞快地把身子洗净,从头到脚彻底洗了干净才起身,衣服着好后,才走了出来。一头黑色的长发如丝绸披在身后,清秀的容颜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因为暖和,外袍只松松地系着。 轻轻地走到门口,她低声喊着:“皇上,我好啦!” 萧钧闻声,搬着椅子,掀开了帐帘,走了进来。一看到她这模样,不禁有些失神。警觉地拉拢帐门,“音儿,你给我乖乖呆在帐内,暂时不要出去。”她刚出浴的样子太诱人了,他不愿别人看到。 “嗯!”她点点头,随手挽起头发,坐到桌案后,“那我看折吧,好象朝中送过来许多奏章。” “行,你先看着,我一会也进去洗下。”萧钧拿过布巾,轻柔地为她擦干湿湿的长发。她温婉地端坐着,心怦然轻跳。自古,只有皇上被人侍候,哪有皇上侍候别人的,她想必是古今被皇上照应的第一人了。看手中的头发已半干,他伏道轻嗅了一下,落下浅浅的吻,尔后松开,越过她走进里室。 “那水……我用过了,已经……有些脏了。”她追上前,有些结巴地说。怎么可能,他是皇上啊,他居然要用她洗过的水。她瞪大眼,张口结舌,满脸醉红。 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你不也知凉州水紧张吗?只有人污水,哪有水污人,再说旁边不是还有一桶热水吗?用过又如何,是皇后,又不是别人。”他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她惊呼一声,飞快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一阵入水的声音,然后是他舒服的长叹:“这么冷的冬,在这荒漠之地,能洗个热水澡,真是一种极乐的享受呀!” 谁说不是呢?她伏在案前,无心看折,耳中都是他洗澡的声音,第一次,她觉着口干舌噪,心慌如麻,身体内象藏了另一个自已,崩发出一种陌生的渴望。 “音儿,折上有什么大事吗?”突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开口问道。 “没,没大事。”她吞吞口水,才出声回答。 “怎么啦?”她的声音在抖,他听出来了,慌得忙披衣出来,见她脸红红地愣着出神,松了口气,摸向她的额头。 “别碰我!”她心乱地退后几步,天啦,皇上只着了一件单裤,身上其他地方都坦露着,她瞪大眼看着,这就是男人的身体吗?上次皇上受伤,她虽然一直近身照应,但换衣之类的事都是公公们做的,这般直接看到他光滑赤裸的肌肤,不由感动心头震动,满心羞涩。在某种程度上,她与皇上已分享了亲昵的关系,她的身体已强烈意识到这一点。 萧钧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已,明白了。他的皇后是在为他身体迷醉呢,这是好事!他灼热地注视着她,轻步上前,想拥她入怀,猛然看到她红唇紧咬,两眼惊恐地盯住他身后,尖声叫道:“皇上,那儿有人。” 十八,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上) 萧钧忙回转身,只见营帐不知何时被轻撕了一块,风钻了进来,却不见人影。”音儿,那不是人,而是风刮破了营帐。”他轻拥着她,安慰道。心中却也是奇怪万分。 “不,”她肯定地摇摇头,指着那块帐布,“我没有看错,那个人蒙着面,有一双极熟悉的眼睛,我白日好象见过,他趴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你。” “可这里是大军驻营,敌军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怎么可能混进来呢?”他皱着眉,不敢确定。营帐都是布幔扎成的,被风一吹,松动有可能。 “我不知,我只是看到了他。皇上,世上的坏人一定要是敌军吗,内奸有没有可能?”她脑中一下闪出无数个可能,两眼圆圆的盯着那里,不肯转离一下视线。 说到内奸,他不禁想起路上的那个梦,心“咯”了一下,威声喊道:“来人!” 侍卫掀开帐门进来,抱拳施礼:“皇上有何吩咐?” “刚刚朕的营帐附近可有谁经过?” “燕将军带兵巡夜,刚从此经过,其他就没别人了。” “知道了,出去吧!” 侍卫走后,萧钧冲梅清音耸耸肩,一幅“现在相信了吧”的神情。但她还是摇头,皇上遇刺躺在床上的情形没隔太久,她记忆犹新,她害怕再出任何意外,这儿远离京城,没有向斌,没有冷丞相和卫大人,有什么她一个人是无法应对的。 看她眉心紧锁,一脸苍白,他柔声宽慰:“别忧心忡忡的,这里有这么多良将精兵,护卫又很密实,放心吧!要不,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这几日也够辛苦的。”身边没带一个侍女,她事事亲为,确实不易。 “我想陪你。”她拒绝了,从现在起,她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她要好好地守着,“我们一起看折吧,皇上,批阅好再睡也不迟。” 有这样的皇后,想做一个懒皇帝都难。他笑着点头,穿好衣衫,把烛火拨明,两人分坐在书案前后,象在御书房般,一个边看边诉说,一个则伏案批阅。 梅清音有些心神不宁,隔一刻便看下四周,隔一刻便竖起耳朵听听声响。萧钧怜惜地笑笑,再如何聪慧,终还是个孩子。 清晨,天空飘着些小雪花,风不算大,梅清音披了件厚厚的风褛,站在校兵场上看宗归田领着士兵操练。说是严冬,但士兵们却只着夹袄,在雪地上奔跑刺杀,很是凶猛。 “梅大人,你怎么不呆在屋里?”宗归田看见了梅清音,让士兵们自已练着,回声打个招呼。 “总呆在屋中,太闷,趁皇上与众将议事,我出来转转。宗副将,你的兵都是些精壮的勇士,你一定为之付出许多心血吧!”她闲闲地说着,不时还呵下手。 宗归田笑笑,“这是我的职责,谈不上付出,就如梅大人如此瘦弱,却也要伴皇上不远千里的来亲征,其实也不是奉献。” 他的手又在隐隐发抖,脸上的肌肉也跟着颤动。”宗副将,你不冷吧?”她注意到了,尽量不去看他,而把目光转向操练的士兵身上。 “我,我怎会冷,我在凉州呆惯了,不比梅大人,似乎一阵风都能刮跑了。”他说完朗声大笑,她也跟着轻笑起来,一丝怒意都无。 “宗副将在凉州多年,祖居凉州吗?” “不,我是京城人,但在兵营长大,后来一直追随燕将军,才来到凉州城。”他无意提太多,冲她点点头,又冲进了士兵阵列里,一同练起厮杀。 她吁了口气,又呵了呵手,一张小脸在风中冻得通红。 “不要告诉我,梅大人现在对练兵开始感兴趣了。”燕宇一身银色的铠甲,英武地走了过来,炯然精锐的双眸闪着湛然的睿智,却又深邃若海的不见一丝情绪波纹,不必费任何工夫便足以使人对那种天生威势感到畏惧。他是一个天生的将帅。 “呵,兴趣谈不上,只是有机会欣赏到如此的英姿,我不想错过。”她淡淡地一笑,“议事结束了吗?” “嗯,皇上与王元帅还在继续,我先退下的。我刚刚让卫士送了些果品过去,梅大人收到了吗?”不知如何,总担小娇小的他吃不惯军中的粗粮,他尽了心从城中找了些果品和点心,送他解饥。 梅清音一双黑白分明、水盈盈的大眼迎上他的眼,蓦在有些感动,“你们一议事,我就出来了,没有遇到卫士。不过梅某还是要谢谢将军,将军真是细心人。我今日应该能吃饱一点了。” “饿很久了吗?”对着她,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低柔了许多。 “嗯!”她小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久久不散。”我怕皇上看出,尽量装着吃得很香,其实我根本咽不下几口。唉,我好象是真的太娇气。” “不要紧,那我以后再偷偷给你送些吃的,这样你就不会饿着了。凉州城还是有几家南方的茶食店。”他的娇气,燕宇一丝也不觉着怪异,似乎这是件应该的事。”军中现有王元帅坐阵,我也落得清闲,不如我带你走走。” 梅清音想了一会,“行!” 燕宇见他应许,英眸闪着光彩,柔声说:“走吧!”两人便穿过军营,拐上大营后面的一条山径。 “没想到,此处还有这等僻静之处?”梅清音问道。 “每当军机繁忙,人事难解之时,我就会到这里静坐沉思。” 听他如此一说,她心中一暖,这原来是他私人的领地,如今让她一个外人踏入,心中一定对她很是信任。 她偏过头,笑着说:“你原是凉州城的栋梁,现被王帅接任,会不会有失落感?” “怎会?只要凉州城守得安宁,我哪怕只做一小卒,也无妨。” 梅清音见他神情真挚,崇敬之情更甚。”在边境镇守多年,离家千里,气候又如此恶劣,一定很辛苦吧!” 他向她微微一笑,“嗯,确是不易。自遇见你后,突然就很想念京城。”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乡音催人思吗,这是常情。将军的性情坚毅宽和,把自身辛苦视为云淡风轻,但内心也是性情之人,思念亲人是自然的,这方是男儿本性。” “也唯有梅大人,能懂燕宇。”不自觉的,他探手抚向她柔嫩的面颊,眼神深遂如海。 “啊,燕将军!”手指接触的热度,吓得她退后几步,掉头便匆匆跑下山去。燕宇失神地看着自已的手指,他真的碰了他,天,他是疯了不成,怎会想起去摸一个男人,一定是鬼迷心窍,对,对! 他内疚地追上去,想道下歉。却看到他小小的身子穿进军营,一会就没了身影,呵,跑得可真够快的。 梅清音慌慌地跑进主营帐,一进门便看到萧钧睁着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打量着桌上精致的果品和点心。这些东西在京城只是寻常,而在这北疆却如罕有之物般。 叹了口气,按住狂乱的心跳,她走近他,坐在椅中平息心情。 “似乎梅大人在这营中比我这个皇上还吃香啊!”他自嘲地一笑,毫不掩饰话中的醋意。 “皇上,不要开玩笑了。”她真的被燕宇吓到了,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言语上有何不当。 “这是玩笑吗?朕在讲事实,朕也是宫中娇养大的,却无人体贴朕是否吃得惯军中的食物,而梅大人,你呢?没有显露半分,却有人早早为你备下了精细的食品。” 梅清音有些哭笑不得,皇上怎么象个孩子似的斤斤计较,“如果你认为是这样,那你取过去便是,我不会动半点的。” “朕才不会夺人所爱,也不稀罕这些,拿走这些东西,不要放在朕的帐中。”他不是有一点吃味,而是很吃味。在京中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个卫识文,如今又冒出个燕宇来,他们还把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中。 梅清音被他的话说得无限委屈,强忍着解释:“皇上,我现是你的文官,怎么说得起来所爱所爱。你莫要气我,好不好?” 那又如何,男装一样也招风引蝶。”好笑,朕哪里会气你,而是在成全你。要不朕给你一处单独的营帐,不要再与朕共处一室。”他气得有些口不择言,心中也知燕宇只是送了几包点心,并没有什么,可他就是看不得谁讨好于她。 梅清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在他们互通心曲后,他居然这般说,成全,独处一室。还没有成亲,难道他就倦了她?她一直知自已不善讨喜,容貌又不艳丽,只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皇上对她的好,她看在眼中,明在心里,刚准备用心地去回报,没想到爱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罢,也罢。她心一硬,咬着牙不卑不亢地说:“那臣就多谢皇上了。” “你——-”萧钧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顶着他的话答,看着她冷淡的神情,火更是无由地茂盛,“刘公公。”他厉声疾喝。 刘公公急步走进营帐,看到皇上一脸怒气,皇后也是一脸严霜,直惊得两腿直颤,这两口子今日是怎么了,在战场上还闹起了别扭,“奴才在。” “送梅大人去她的营帐,不准任何人靠近。” “啊,梅大人的营帐?”梅大人的营帐不就是皇上的营帐吗?他真的老了,不太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 梅清音淡扫萧钧僵硬的脸庞,抱起桌上的食物,没有表情地说:“刘公公,皇上为我单设了一间营帐,麻烦你为我带路。” “这-----”刘公公看看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黑暗,毫无挽留的意思,也不敢多问,只得退出,与梅清音寻了间空的营帐,稍稍安排妥,才折回皇上处交差。 “让人守候了吗?”皇上阴着脸,捧着本书,冷冷地问。 “嗯,有两人专职守卫。” “她有没有说什么?” “收拾好营帐,梅大人便开始看书,一句话都没说。” “哦,那你下去吧!她要是有个什么物质要求,全部应下,除了见朕,别的人一概不见。”她到是很有性格吗,撒个娇都不会,非要闹到两人都无台阶可下,这下好了,无人看折无人相伴,谈个心也不可能了。在她一出门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挽留,唉,寒夜漫长,轻愁更长。 十九,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中) 一大清早,燕宇就觉着皇上有些异常。 首先,一直伴在皇上身边为皇上处理奏章的梅大人不见了。后来,他陪着皇上探视了伤兵复原的状况,然后登上城门听取士兵观察敌情的简报,整个过程,皇上都是冷着张脸,一言不安。他看看身后的刘公公,也是一直在叹息着。 用早膳时,皇上只浅浅地吃了几口,便推开回营帐,召来王元帅议事,却无意要他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燕宇有些弄不清状况。他去了校兵场,去了山后,都没有找到梅大人,问了侍卫,侍卫们也说不知,好不容易等到刘公公出来,刚开了口,他的头就摇成个拨浪鼓,“将军,你还是打好你的仗吧,其他事不多问太多。” 他郁闷地回到将军府。 “将军。”大步走入府内的宗归田打破了沉闷的气息,他是拥有特权不必通报便可以直接进入将军府的的人之一。满头的热汗,显示他刚由操练场回来。 “将士们这几日勤于操练,一心想破敌军,可我们依然按兵不动,将士们都有些怨言,这样要耗到何时,莫是让敌军笑破了牙不成。” “又是你那猛夫的理论。”燕宇先口斥责,“皇上这样定夺一定要许多道理,上次梅大人的话你不是也在旁听到了吗?” “梅大人,梅大人,那样一个弱不禁风文官的话还能当真,我看皇上一定是太寂寞了,把他当成调剂品,才会那么信他的话。”宗归田不服气地说。 “住嘴!”燕宇脸都急青了,“你怎能如此胡说八道,让话要是让外人听到,那可是杀头之罪。梅大人才华出众,不要随意轻薄。” 宗归田憨笑着搔搔后脑勺,“我这不是急吗?练兵千日,为的就是征战沙场。” “征战沙场,不代表把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我们要在伤亡降到最低时,时机最成熟时,方能出兵,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你只要把兵带好就行了。”他的心情被他讲得很燥,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 突然,远方传来战鼓声,他立即起身,收起所有的郁闷,一脸肃杀之气,披上披风下令:“着装,集合十队人马到前方待命。” “得令!”宗归田领令而去。 梅清音也听到了这通战鼓声,她惊得放下手中的书,跑出营门,守卫的侍卫迎上来。 “这是何方鼓声?” “听说是蒙古军的一部分人马从西侧山上欲偷袭进城,现燕将军正在围攻,皇上也去了。” “皇上也去了?”她被侍卫的话弄得有些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要劳皇上亲自出马。 “嗯,可能是太久没有战事,蒙古突然来袭,皇上想亲自看个究竟。” 天,她一下子心急如焚,强烈的不安涌满全身,那个薄情之人又不是将军,去什么战场,坐阵指挥不就行了。 她不记得在营帐中踱了多久,才听到收兵的锣声。 “怎么样?”她冲出营门,迫切地问侍卫。 “敌军已退,但……”侍卫看看她,欲言又止。 “但什么,快说呀!”她急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但皇上不知怎么中了一道背后射来的冷箭,晕了过去,军医们现都在主帐里呢。” 她的不安果真预应了,她无助地扶着帐门,强撑着不敢倒下,心中的骇怕压倒了一切-----现该怎么办呢? 刘公公颠微微地一路跑了过来,一看到梅清音,嘴一撇,眼又下来了,“娘-------” 没等他出口,她已恢复了冷静,“不要说,我现在过去。” 刘公公噙着泪花,娘娘真不记恨,一遇难事总以大局为重,他一颗老心总算又安宁了些。 “那老奴给你带路,梅大人。” 侍卫看着两人走远,对视一眼,看来皇上真的伤得不轻,刘公公慌得把梅大人都喊成了娘,这下,营中不知乱成了何样了,唉! 主帐外守备又添了几重,侍卫站得满满的。掀开帐帘,王元帅、燕宇还有几位副将都在,个个一脸凝重。两位军医正在检查,皇上伏在行军床上,后背一片血迹。 燕宇一看到他,两眼一亮,近前,问道:“梅大人,你今日一天都去哪了?” “看书!”她无心应答他的话,目光从军医间插进去,想把那人看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刻意装成的低沉有种无形的威信,让他不禁愣了。 “刚刚敌军来犯,皇上与我一同前往。我率兵在前厮杀,皇上与王帅在后观战,快要收兵时,场面有些微乱,突然一道冷箭让后方射来,护卫的将士没有发觉,正中皇上后背,等我们回过神时,却没有发觉射箭之人。” “看来要防范的不仅仅是敌军喽。”她微带忧虑。军医站起了身,“怎样?”她问道。 军医一脸茫然,“梅大人,你看这箭伤很轻微,只没入皮肉一点,可箭头却似带毒,伤口遇血就扩,用什么止血药也无效,奇怪的是,这溢出的血还有股异香。我此生从未见过。” “哦,有这事?”梅清音心中一动,让太医闪开,她低下身细细地看着伤口,确如太医所讲,有种怪香和着血腥味扑鼻而来,而那伤口正在扩散中,皇上似乎痛得昏迷过去了。 她轻柔地抬起皇上的脸,扳开他的嘴,查看着他的舌,果真是紫色,她不禁一喜,颤声喊道:“刘公公,快去外面取一盆雪过来。还有,太医,把帐门打开,取几味消炎药过来” 刘公公应一声,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捧着满满一盆雪进来。太医也被她镇定的神情镇住,乖乖地听命。 燕宇和王元帅惊讶地看着她把药和在雪中,做成小团,轻柔地放在伤口中,慢慢地擦拭着,忽然,只见溃烂的伤口开始收拢,血迹淡去,最后只落下一个箭头的伤口。 “梅大人,这真是太神奇了。小医真的佩服之极,可以赐教一二吗?”军医谦恭的说。 燕宇和王元帅也喜出望外,心中对这梅大人又高看几份。 看着皇上呼吸渐渐平稳,梅清香长舒一口气息,轻笑着说:“我儿时在家读过一本苗人写的书,里面讲过,苗家有种植物长着倒刺,奇毒无比,人如被它碰破,全身溃烂,流血而亡,死时异香满天,舌胎变紫,我当时就觉着好奇,与父亲讨论,说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父亲笑着说,这世上总有一物降一物,苗疆所在地,终年湿热多雨,这种植物可以长生,但如移到北方则无法存活,因为这植物怕雪,遇雪就亡。我刚刚听军医说到怪异之处,心中猛然想起,又看看皇上的舌,果真如此,这才取雪医治。射箭人心慌,伤口不大,后面几日坚持用雪擦拭,皇上很快就能康复了。” “梅大人,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如此渊博,莫不是你,状况不知如何收拾,本帅在此谢过。”王元帅欠身施礼。 梅清音淡淡摇头,“不要这样,大帅,今日是皇上之福,不是我有多能,换成别种情形,我也无能为力,这营中防范一事,不要掉以轻心。”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元帅一眼,王元帅会意地点点头。 燕宇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表达心中的感受,震撼、折服,都不足够,想不到他小小的身子竟蕴含着如此大的能量,让所有的人都为他叹服。他刻意挥去的情绪又涌满心头,恐怕他也中毒了,而且无药可救。 刘公公喜悦地又哭得满脸是泪,弯着腰在一边为她揉搓着雪球。 “今日就到这儿吧!”她拍拍被雪冻红的双手,“大帅、燕将军,其他将军还有军医你们回去吧,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不要担心,一点皮肉伤,皇上的身子骨强,马上就会醒了。” “朕已醒了。”萧钧轻抽了一口气,因失了点血,声音有些虚弱。 “皇上!”所有的人都欣喜地齐齐跪下,王元帅也不禁落下几颗英雄泪。”皇上洪福齐天,这是我朝之幸呀!” “虚惊一场,让大家担心了。战了一天,都去休息吧!明早清晨照常议事,元帅。” 他费力地坐起,梅清音瞪了他一眼,忍不住还是出手扶住了他。他苍白着脸,微笑地依着她单薄的肩。 “好的,皇上!”王元帅叩首应声,领着一大帮将领徐徐退出,军营上空复又晴空万里。 “刘公公,去打盆热水来,朕想换件衣衫,这血粘粘的,朕不自在。”萧钧冲刘公公挤了下眼,低声说。 刘公公点点头,出去了,这盆水他要打上一个时辰,直到皇上把皇后哄开心了,才能进去。 终于,帐中只有他们俩了,帐门拉得实实的。 她赌气地不看他,手揉搓着一块布巾。 “音儿,他们是真的想我死呀!一次又一次,这次居然躲在将士中放冷箭,不谓不用心良苦。”他狡猾地利用她的同情心,虚弱地说着。果真,她抬起了眼,叹了口气,扶他依在靠背上,起身,为他砌了杯茶,来到床前,嘟唠着说:“你家都是大坏人。” 他无力地苦笑笑,“不错,确实如此。我也很坏,惹我的皇后生气,其实,我,我那是在吃醋。” 她绯红着脸,丢给他一个白眼,“莫名其妙的飞醋。” “音儿,我们和好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乱吃醋,你看老天都给我惩罚啦!”他指指后背。她一听,忙捂住他的嘴,急得双脚直跳,“胡说,胡说,我们没有不好,这只是别人的暗算,蓄谋已久的,你不要乱说一气。” “好,好!”他欣慰地拭去额角的虚汗,为她的在意倍感甜美,夫妻间偶尔的小吵只会让对方看清彼此的真心,你看,皇后不是为他急得团团转吗?她那颗小小心里怎么能住得下第二个人呢? 他吃得哪门子醋哇! 萧钧猛地将脸探到距她脸咫尺处,在她没有回神时猛然吻住她,真实的体温方能提醒他这一切是真的。 “你还伤着。”她轻推开他,柔弱地软语。心中好气自已居然一点也不记恨他了,眼中尽是心疼和忧虑。 “没事,这点我还吃得消。”他又啄了她一下,方气喘地伏在被上。 “皇上呢,做好决策就可以了,不必事事亲为,不然那些将帅们干么去呢?还有,”她突然俯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他不时地点头,一张脸越来越严峻。”嗯,我也早猜出来了,放心,王帅早有安排。”他复又恢复一脸温柔,抚着她的面容,“我哪里是带了个文官,又哪里是位皇后,分明是个俏军师吗!” “去!”她脸艳如晚霞,轻敲了他一下,又怕敲重,最后也只是轻掸了一下。 萧钧心中无限甜蜜,他装着无力地说:“你看这衣衫上都是血迹,帮我换一件吧!”梅清音心一乱,“等会,刘公公来了,擦洗过,再换吧!” “我想刘公公可能年纪大了,打个水都这么久,你换吧,换好再擦也一样。” 她无奈地看看他,只得起身去包袱中找出一件衣衫,羞红着脸,小心地脱去血迹斑斑的衣衫,其实先前也有见过他的胸膛,但不是这样的近,她慌得几次衣袖都无法拉展。 “哎哟!”她慌乱地碰到了他的伤口,他不禁叫出声来。她忙敛住心神,快速穿好内衫,又抓起雪球,细心地环住他,在后背轻柔地搓着,他则毫不客气地抱紧他,把重量负在她肩上。 “皇上,奴才进来了。”刘公公掀开帐帘,只见皇上宽大的衣衫半敞着,皇后正伏在皇上的怀中,天,这画面也太刺激了,惹他老人家不禁感怀翩翩,看来这水还是打得太快。 “刘公公,底下就交给你了。”梅清音从衣衫里转过身,含笑对他说。 “你想要去哪?”萧钧看她出门的样子,急声问。 “皇上,当然是回梅大人的营帐啦!”她坏坏地凑近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你比我还坏。”他伤着,她居然还敢气他。看他脸都有些急红了,她不忍心地说:“当然是回去把衣衫拿回头了,笨皇上。” 他微闭双眼,这个音儿,唉,他真是怕了她。刘公公低着头,隐忍着不笑出声来,看来,皇上与皇后的战争里,皇后一定是常胜将军喽! 二十,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下) 今天是第三天,萧钧的伤口结了痂,估计一两天就可脱落,想来是不会留下疤痕。他昨日便出帐散步,遇着侍卫们,都一脸笑意,象没事人一般。 梅清音辛苦地伏案阅折,有人说伤痛,不便批阅,只能口授,苦得她日日批写到深夜。朝中天天飞马过来,折子有增无减,那个向斌怎会那么懒。她苦着一张小脸,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梅大人,正忙呢?”宗归田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砂锅走了进来。 “宗副将,”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问候。 宗归田四处张望了一下,“皇上不在吗?” “和王元帅阅兵去了。”其实也是向将士们展现一下他平安无事,不让军心混乱。 “哦,这是燕将军特地请人打的山鸡煨的浓汤,听说很是补人。请皇上一定要多吃点,伤口才会愈合得快些。”他恭敬地说。 “燕将军真是周到哦,本官先接下,皇上回来后,一定细细禀报。”她揉揉眼角,拍拍酸痛的肩,从书案后走过去,伸手接下。 不知是因为砂锅太重,还是太烫,要不然就是她坐久了,手有些麻木,她一下没有捧好,手一歪,一锅滚烫的汤瞬间摔到地上,锅碎汤流,那只煮烂的鸡软软地趴在地上,好不凄惨。 突发的状况,让二人都目瞪口呆。 梅清音先回过神来,竖着两手,一脸窘迫,“对不起,对不起,宗副将,都是下官不好,这怎么办呢?” “你,你真是好没用。”宗归田看着地上的鸡,急得两眼血红,双拳举起,恨不得揍他几下,“这可是我们辛苦才捉到,想孝敬皇上,没想到你居然打翻了。” “别打我。”她抱起头,一脸惶恐,“下官又不是故意的,下官知错了,宗副将,以后我绝对不碰你送的任何锅。” “以后,哪里还有以后。”他气得手又开始乱抖,“你,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呀,为何如此烦人。” “我保证我是人,你看,那是我的影子。”她终于不再抱着头,退后几步,指着地下单薄的纤影。 “真是和你说不清,疯了。”他瞪了她一眼,掀开帐帘,恼怒而去。 等他一离开,梅清音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蹲下身,看着地上的鸡,喃喃自语:“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为何不觉得呢。” “梅大人,你在和谁说话?”王元帅和皇上阅兵回营,看见梅清音盯着地上,边说边摇头。 “瞧,和鸡呢!”她指指地上的鸡。两人这才看到了地上的狼籍,对视一眼,不禁仰头大笑。 三更刚过——她摸黑出了帐营,穿过一处处军营,弯向后面的山径。黄昏时,燕宇悄悄让卫士送了张纸条过来,说知道放冷箭的人是谁,想和她悄议。她应约而来。山路上有些积雪,冻着,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天上星星很少,月亮也不见踪影,幸好还有雪光照应,看得见一两分。 好不容易来到上次交谈的坡口,她轻拍乱跳的心。这好象是第一次,她独自一个人深夜出来,要不是为了皇上,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突然,她圆瞪着杏眼,在她惊呼出口前,一双有力的手臂已把将她拖到坡上的树后,铁扇似的大掌捂住了她呼不出声的樱唇。她已完完全会被钳制在一个人的双臂里。 “梅大人!”抓她的刻意压低了嗓音,阴毒无比地狞笑着。”你可真够天真的哦!弱不禁风,也敢深夜出来,是太相信燕宇,还是对皇上太卖力?”那人忽地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格开一点距离,她的背抵着树,仍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仿佛料定她不敢高声呼叫,所以放开捂着的手。 就着雪光,她依稀看出男人蒙着面,身着夜行衣,似曾相识。 “梅大人,我真的不懂,你做你的文官,为何要管东管西,多次坏我大事,你可知我为此付出多年的心血和等待。”男人掐着她下巴,逼她直视他吓人的眼瞳,显然的,他粗暴又易怒! “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从没有坏过任何人的事。”她在自已不再抖得像秋风下的落叶时颤声反问。 “哈哈,你竟敢这样说。没事,没事,反正你也不会活太久,我就一一说给你听吧!”男人冰冷的语气中有着无情的杀机。 梅清音惊愕地直视那双非人的眼眸……他……他要杀她? “你不是燕将军?”死亡!这份恐惧迅速掳获了她! “燕宇?哈,我怎可能是那愚忠之辈。梅大人,当初,我力主抗敌,你搬出什么牧人习性,一个文官会写文就可以了,干吗参与战事,那个皇上可能是喜龙阳吧,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居然还信了你;第二次,好不易射伤了皇上,你居然也懂个医药,找也了解方,这可真让我恨之入骨呀!第三次,我苦心设计的一出嫁祸之戏,竟然你还无意打破了,要不是顾忌在大营,我好想当时就杀了你,你真是个祸根啊,虽然你与我无怨无恨,但你在太坏事了,不要怪我心狠,这是你自找的,梅大人。”男人说到最后,阴狠的目光象要射穿她似的。 “可是,我终是朝中大臣,你杀了我,也不会逃得脱的。”她努力让自已以冷静的语气说着,却仍是含着太多恐惧。 “象你这样的大臣,朝中多如草芥,不过皇上贪恋你,可能会追查,但别人怎会知道是我所为呢?”男人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含辛茹苦,潜伏多年,从未被别人发觉。你以为我象你这么天真吗?” “宗副将,你确实不天真,但你说得太多了,我们想装傻都很难。”山后忽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凉凉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男人吓得松开了梅清音,倒退几步,转身一看,身后也站着密密的持剑护卫,不禁惊惶失措。 “你以我的名义送的纸条,我怎会不知呢?”燕宇正对着他,双臂环胸,星般的双眸捕捉他的一举一动。 “不可能,不可能,没人知道的。”宗归田撕开蒙面巾,惊恐地狂吼。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早在你力主出兵时,梅大人就看出你的异常,然后她悄悄查出你的父亲居然是逍遥王府的总管,你从小便是在王府长大的,所以后面发生的任何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我不信。”宗归田复又抓紧了她,“他在撒谎对不对?” “宗副将,”梅清音镇定地看着他,“你真是好可怜,死到临头,还在自欺欺人。你可能不知,我有一个长项,那就是过目不忘。第一次在将军府议事,我看出你手抖得象在抑制住什么情绪,我就觉得奇怪,当天晚上,你趁燕将军查营时,偷窥主帐,虽然蒙着面,但你那双眼,我一下就认出来了。我试探你的老家何处,你不经意说出了实情,京城人,我立刻请向王爷去查,果真你与二王子有些牵连。但我没想到你会冒险在军中放冷箭,事后王元帅就查出你带兵出征,人却不在战场,再后面的鸡汤,我当场就给你摔破了,让你无任何机会。今夜,你狗急跳墙,我真的会那么天真吗?宗副将,趁战乱时,刺杀皇上,又可栽到敌国头上,又可栽于流箭,从哪里讲,都无懈可击,可百密一疏,上天不容,你有可能成功吗?” “都是你,不然我早成功了。”宗归田眼中忽现暴风狂雨,手猛一用力,她骇怕地想躲开,却见他两眼一翻,直直地倒在她的身上,身后连中两把尖刀。燕宇不心地把她从树后抱出,她抓紧他的衣襟,眼前金星直冒,终于轻轻松松地晕了过去。 “好生埋了宗副将吧!”燕宇抱起梅清音,沉痛地对卫士说。各为其主,可惜所从非人,实在可怜,令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他实在不忍让他乱尸荒野。 怀中小小的人儿晕睡着,抱在手中象个孩子般,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惊人的聪慧,惊人的机智,不是他,他们也不会这么早就揪出内奸。他一直以为男人以武力为强,那些文官再如何出众,他都觉着如女子般无用,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错了,弱不禁风的男子一样可以强胜三军。 刚进大营,明亮的火光下,只见皇上焦急地张望着,一看到他怀中的梅清音,满脸不悦地抱过,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回,刘公公竟然也瞪了他两眼。 燕宇张开两臂,愣在那里。今夜,他依计埋伏在山后保护梅大人,皇上在营中等候,好象没做错什么呀!为何皇上脸臭成那样?他困惑地摇摇头,闷闷不乐地回将军府。 “音儿!醒了吗?”耳边是谁一直在温柔的喊着,还不时在脸上磨来磨去。梅清音睁开双眼,发觉自已睡在床上,皇上正凑近她的脸,紧张地盯着她。 “我醒了。”她沙哑着嗓音,瞧见帐营隐隐透出光亮,问道:“天亮了吗?” “嗯,你睡了有五个时辰,一半是困一半是吓,我都看了你几次了。”他欣喜地吻吻她红润的脸腮。 “事情都好了吗?”她皱着眉,又想起了夜晚的一幕。 “当然,好得出奇,音儿,知道吗?查夜的将士居然在另一处山头还抓到了另一个人,你猜是谁?”他兴奋地抱起她。她微笑地摇头。 “是萧玮的护卫罗干,也就是上次刺杀我的人。” 她一听,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放松些。那人可能在等宗归田的消息,在山上有几日没吃,消瘦得很,将士几下就抓住了他。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写着:已斩首,速攻,还是蒙文。哈哈,想不到他是个吃里扒外之人,一面帮萧玮来刺杀于我,一面又私通蒙君,在刺杀我后,军心涣散之时,再助蒙人攻克凉州,真是一举两得呀!” “那你就准备将计就计了?” “音儿,你能不能装傻一点,让我有成就感些。”他低吟了一声,猛地像黑鹰捕食小鸟般,凶猛地擒住她的红唇,纠缠住她的唇瓣!她的喘气轻声呼入他的口中,双手柔柔地贴在他的肩上,心跳渐渐失控。 “明日,我军准备发起总攻。凯旋之日就要近了,这次,我要让蒙人彻底死心,永不敢再踏入我疆土半步。胜利后,我们要班师还朝,那时我们就该成亲了。好象不久,应是春天了,我也能陪音儿出去走走了。”他的唇仍近在寸许间,额头抵着她的,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又像在平复气息。 “皇上-----”她柔柔地喊着,心下明白她和他的情感早已纠缠一起了。将脸窝在他的颈项间,清盈的大眼满满的向往,如他所说,回京后,他与她的关系会更密切,这几个月来的患难与共,她早把他视成了自已的一部分,再密切一点也不坏,“皇上,那就早点回京吧!”她菀尔一笑。 二十一,咫尺愁风雨,匡卢不可登(上) 是夜,月华如水,星亮如灯。即使是在没有照明的地方周围方圆五米内还是纤毫毕现,只要是稍懂得兵法的人,就知道这样的夜晚并不具备夜袭的条件。况且对方前有壕沟,后有城墙。 蒙军中军帐中,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拱手对座中壮伟的男子说道:“王,请你三思呀,此次我军前去并没有几成胜算,你不能只凭一纸信书就轻易下此军论。” 蒙古王抚抚额下须,不赞成地摇摇头,“老将军是被敌军吓怕了。咱蒙古人马背上夺天下,心中就没个怕字。已斩首,速攻!看到没有,敌军国君今日毒发身亡,营中一定大乱,先前偷袭,他们还未休整,又要面对如此祸事,军心惶恐不安,哪里还有心安守城池。我军趁此起出兵,必然稳获全胜。” “王,太顺利的战事只会让人多疑,我军进攻了一年有余,没有攻破凉州,此时怎么那么轻易。”老将军一脸忧重,语重心长地说。 蒙古王微微恼怒,“我知不易,但眼前现在良机出现,怎能放过,你不必多言,听我的将令便是。” “王,离了这阴山天然屏障,我军连个避身之所都无。王,你能可要想好啦!”老将军颤微微地跪下,老泪纵横。 “你,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来,给我把他拉开。”蒙古王一挥手,帐中冲进两位侍卫,拖起老将军就走。”王,王,士兵也是血肉之躯,你可不能当儿戏呀!”老将军拖出门前,仍苦口婆心地叫着。 蒙古王隐忍着内心的不快,站起身,手执将令,喝道:“众将听令,今夜趁敌军尚未休整停息,趁夜袭营,势必拿下凉州城。” “得令!”在军营中,将令是不可违抗的,就算心中存着对主帅千千万万个不满和疑问,众将还是换上适于夜晚行动的黑色暗甲,领着二十万士兵悄悄地前行。 大漠上静静的,只有风从耳边呼过的啸声,蒙古将士微躬着腰,一下前进了近三十里,前方已见凉州城楼,只见楼上火把一明一灭,守城的士兵们稀稀落落,不见往昔的精神英姿。 “看,我们的机会来了!”蒙古王轻笑着,“我们先从外围偷袭敌军的粮草,然后找到对方的马圈,再冲进他们的大营,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士们见主帅如此自信,刚刚的不安全化成了勇气,一个个满脸光奋,只待一声令下。 “将士们,所有能做到的优势都在我们这一边了,下面就要看我们的人。我们一定要杀死敌军,让我们的草原伸到天边。”蒙古王一挥大刀,率先跨马冲上左侧的山坡,接着全体将士也尾随着他冲进了敌人的军营。一时间,冲天的大火,马匹的嘶鸣,逃生的士兵,全和在了一起,整个军营喧哗一片。蒙古王甩掉喷溅在自已身上的大量鲜血,然后大摇其头,这样子怎么可能象是与他们对抗一年多的敌军呢? 没等他多思,将士们已把散乱成一团的敌军士兵赶往营地的后部,他正要发令,突然山坡上滚下无数的巨石和落木,在巨石和落木的间隙中还不停的倾倒着大量的沸油,所到之处,蒙古士兵哀号一片。蒙古王眼前一黑,不好,敌军有埋伏,“赶快撤退!”他慌忙向传令兵示意,吹响撤兵的号角。 还没退后几步,只见两旁的小树林中突然窜出无数对方的军兵,装备整齐,武器森寒。正中军旗下,一位银袍少将英武神朗,正是凉州城将军燕宇,身边一位身着锦袍,气质轩昂、尊贵威严的,不是那已斩首的首吗? 蒙古王重拍脑门,后悔莫及,老将军果真有先签之明,可惜他没有听进去。刚刚那所谓的顺利,只象对方眼中一场闹剧罢了。 萧钧微微一笑,燕宇手一挥。一场真正的恶战开始了。 因对方有备而来,蒙古军全无防备,再加上事出突然,只得仓促摆阵应敌,漫山遍野的蒙古军不一会便溃不成军,乱成一团,蒙古王的身上脸上全是血污。对方的士兵又一轮如潮水涌了上来,蒙古军不断的倒在血泊里,阴云遮住了月光,战场上瞬间便尸横遍野。 退已无法退,蒙古王只得率众一个劲的前进,他知道身后千千万万的士兵,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等待他们回家团聚,而他只能尽可能冲出包围,将他们带回他们的身边。怎耐一阵箭雨过来,身后又倒下一片,蒙古王大吼一声,扬刀策马,直奔正中的萧钧而去,护卫的士兵举起长矛。”不要杀他,活擒就是。”萧钧锐声说道。 燕宇点头,提枪上去迎战,只见银枪一晃,整个动作电光火石间完成,蒙古王已落在马下。护卫们一拥而上,三两下便捆得严严实实。 “王”“王”蒙古士兵们哭喊着,想上前来抢回君王,可惜无用,再群龙无首,将士们无心恋战,几场厮杀,都纷纷成了阶下囚。 历时一年二月之久的抗战终于结束了。 将军府,烛火通明,将士整装分列两边,萧钧端坐正中,王元帅和燕宇分坐两边,好一派威武慑人蒙古王桀骜不驯地瞪着萧钧,一脸不甘,“不要装腥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想到侵犯他国城池的人,口气还如此强硬。”萧钧微微一笑,并不动怒。 “少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今日栽在你们身中,认输。”蒙古王仍满脸不屈服。”但想我跪地求饶,免谈。” “哦,那你想如何呢?”萧钧的笑意有些寒气。 “痛快点,对准了,一刀,一了百了。”蒙古王豪迈地说。 “哈哈,你想得到很美。我杀了你,便成了蒙古国民所有的罪人,而你却成了蒙古的千秋英雄,这样下来,世世代代,蒙古便与我国持久作战,永为仇敌。” “你------”蒙古王诧异地瞪着他,闷声问:“那你想如何?” “来呀!给蒙古王松绑。”萧钧脸色郑重地说。 燕宇挥手让上前的侍卫退下,亲自上前松开了蒙古王的绳索,还搬上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蒙古王本来激昂的斗志一下变成了不知所措,他视死如归的心变得忽上忽下,两眼转到这转到那,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蒙古王,朕登基三年多,一直恪守与各国的边境协议,互通经商,百姓友好来往。如此做,并不是说明没有野心,惧怕战争,而是朕不想本国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同样,朕也对别国百姓怀有同样的宽慈之心。你蒙古国违反边境条例,侵犯我国土城池,有何居心,无需点明。但结果呢?得到了吗,漫山的尸骨、血流成河,景象惨不忍睹。朕不杀你,要你好好地记住这次战争,细细思量,以后要怎么做,你派国使来谈。如果蒙古王你再次出兵,那朕势必踏平你蒙古国土,收归朕有。”萧钧两眼锐利,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着。坐者无不频频点头,蒙古王更是听出了一身冷汗。 “燕将军,把降兵还给蒙古王吧,阵亡的也一并归还,毕竟都是血肉之身啊!”萧钧站起身,不再看蒙古王一眼。 蒙古王满面羞惭,弯身拱手长谢,“咱草原上的汉子知错就改,有恩必报。贵国这份大恩我先记下了,容我好好思量,日后再回报。” “朕不求回报,只求边境安宁。”萧钧掷地有声地说。 “我懂。”蒙古王又深施一躬,随燕宇一同认领士兵去了。 王元帅乐呵呵地站起身,“皇上,你可真是宽容呀,对等强盗还如此大度。” “不然能如何?怨怨相报何时了,元帅,你看今日战场上的惨象,朕心不忍,完全可以避免的死亡,何必为一已私欲而去送死呢?” “哎,能有几人如皇上这般宅心仁厚。不过,从今后,估计凉州会许多年无战事。” “好呀!老百姓可以好好耕种,过上安稳的日子。” “哈哈,对呀!皇上,那我们过几日就应回京了吧!”王元帅开心地说。 “嗯,等战场打扫完毕,安葬了阵亡的士兵,再出发吧!还有,燕宇将军随军一起回京,朕另有重任。” “嗯!”王元帅不敢随意猜测君心,君要如何便如何吧!凉州无战事后,燕宇这样的大将军在此确也有些委屈。 “这一闹,天都快明了。”萧钧走出将军府,见东方渐渐发白,几丝浅红缀在天边。 “可不是,梅大人想必还在梦中吧!可惜他没有见着今日胜利的壮观景象。”王元帅遗憾地说。本来梅大人也一直嚷着要参战,怎耐皇上一瞪眼,说什么没办法照顾他,还有看了会做恶梦什么的,硬是没有让他过来。 “呵,他呀,一定还在看书。”萧钧提起她,帝王的威严淡去了,变成一种如水的温柔。”好了,朕也该回营息会,王元帅,后面的事你多费心吧!” “臣份内之事。”王元帅恭敬地目送皇上远去。别看当今皇上年轻,处理事情真是周全呀,而且心中又放着百姓,先皇果真没有看错,这们这些老臣也欣慰得很。 萧钧果真没有猜错。主营的内室,烛火未熄,梅清音斜依在被中捧书出神。 “音儿!”他呵了呵手,才敢伸手抱她。这北疆的冬呀,太冷。 “皇上,回来啦!”她欣喜地回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两眼闪亮,“我让刘公公打听过了,全胜。皇上还不滥杀无辜,将降兵送还蒙古。皇上,真是英明啊!” “啊,这你也开心,好象你是蒙古人似的。”他笑着说,就知皇后心善。 “其实天下人,不管是哪国的,都是儿子、父亲,没什么区别的。皇上,你记得那句吗?可怜卢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心爱的人已成了枯骨一堆,但爱他的人还与他夜夜梦回。”说到这,她不由地有些哽咽,“战争太可怕了。皇上今日如此做,不知多少蒙古家庭要对皇上感恩万分呢。”她小脸闪闪发光,两眼崇敬地看着。 他轻解外衣,窝进被中,与她共享一床的温暖,“好象我的皇后没什么夸过我,这是第一次吧!”轻柔地拥紧,下巴抵住她的头心。”以后,看来我要多做大事、好事,皇后才会高看于我,对我的注意力才会大于她的书。” “啊!”她知他在调侃她,但也是小小的不满,不禁有些微羞,“其实我看皇上的时候很多,只是你不知道吧!” “有这事?”他挑起眉头,满脸兴趣。 “每晚在御书房,我每看一本折子,就会看一眼皇上,而那时你大半都皱着眉,满脸烦躁,对不对?” 那时他刚登皇位,一点也不适应,每晚陷在书房中,无形地被束住了随性,他怎能不烦呢,这她也看出来了。 “那你知我烦什么吗?” “国事吧!” “一半是国事,一半是我的皇后象我的文官多于象我的妻,我不知如何解决?”他对着她的耳边,深情地说。 红晕忽地就在她脸上就散开了,连耳朵根都红透了,“皇上,说正事呢?”她小声地反驳道。 “我从昨日凌晨到今日凌晨,一直在忙国事,现在我想谈点家事,好不好?”他的气息呼在她的颈间,让她痒痒地一直在躲闪,躲来躲去,只在他怀中转圈。 “音儿!”他的手悄悄地钻进了她的衫中,不等她回神,吻就落了下来。 “皇上!”她攀上他的肩,娇羞地闭上眼。 “皇上,”室外忽然响起刘公公响亮的喊声,“燕将军有要事相报。”萧钧恼怒地抬起头,无奈松开怀中的梅清音。 “燕将军,你不要进去呀,天啦!”刘公公急呼道。燕宇掀开帐帘,已大步迈了过来。萧钧只来得及翻开被子整个包住梅清音。 “啊,”燕宇还是看出了皇上床上还有一个人,他脸一红,忙退了出来,刘公公一脸“我说不行是吧!” 他不自然地笑笑,他确是性急了点,突然,他呆住了,这次皇上亲征,可没带一位妃子和宫女呀,那床上刚刚那位是谁呢? 二十二,咫尺愁风雨,匡卢不可登(中) 萧钧重新宽好衣,替梅清音拉开被,用唇语说道:“你再睡会儿,我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梅清音用被遮好自已,只留了脸在外面,含笑地点点头,还俏皮地吐了下舌尖,害得他又定了好一会神,才走了出来。 燕宇已把惊异收好塞进肚中,脸上丝毫也看不出刚才的神情。”皇上,”他行了下君臣之礼,等皇上坐到书案后,上前低声说:“罗干跑了!” 萧钧到没多大意外,只微微冷笑,“他当然要跑了,不然怎堵得住消息传到萧玮的耳中?要是让萧玮知道他有外心,死的人只怕不是他一人,他一家的老老小小也不会例外。” 燕宇没有明白,皱着浓眉不解地看着皇上,萧钧招手让他坐在一边,“那罗干是奉萧玮之命来此与宗归田接应,坐等佳音的。但他却陡生了重找靠山的想法,你想呀,要是宗归田得逞,那么军中势必大乱,蒙古军趁机袭击,还不是百战百胜,他不就成了蒙古的功臣,这现成的收益总比萧玮那何年某月的复国之计的收益更吸引人吧。而这事萧玮又无法怪罪于他,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呢?千算万算,他不曾想到他是个南方人,对北疆的寒冷不能适应,那天他必是来找宗归田的,没想到遇到我们在山上抓捕宗归田,他一时无法逃脱,才被我们抓住,不然,以他的武艺,几个士兵不在他话下。如今,你看他一回到室内,体力恢复,就逃了吧!” “臣总算明白了,我还以为二王子与蒙古军有勾结呢?”燕宇了然地点点头,“皇上真是知之甚深,不象微臣蠢笨,万事只看其表。” “呵,朕知道的确不少,只是有时碍着兄弟情份,不愿伤害太多。逃吧,成不了气候的东西,又能扑腾几下。”萧钧幽幽地说着,脸上略显疲惫。 “哦,燕将军,你把手上的军务和士兵手册整理一下,过几天,我让人来接管。你随朕一同回京吧,好久没有回京了吗?燕妃一定也很牵挂你。”萧钧此时才另想起眼前的这个人说起来还是他的国舅呢! “娘娘她好吗?”燕宇低下头,不流露出眼中的思念之情。 “嗯!”萧钧停了会,自从遇刺后,他好象就没去过燕妃宫中,也不知她怎样,但有那么多的太监和宫女侍候着,应不会有什么不好。”还可以吧!回京后,你可以去宫中看看她。”一嫁深宫便如坠入深海,享受普通的亲情都象是种奢侈,燕宇听皇上这样一说,欣喜地拱手道谢,“多谢皇上的厚爱!” “不必了,朕一宿没睡,现军中也无大事,朕要进去补会眠,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燕宇脑中又闪现出那个被被子遮住的人儿,脸不禁窘红,忙退了出来,一边侍候的刘公公也跟着走了出来,还顺手把帐门拉实。 燕宇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喊住刘公公,“刘公公,请问你今日可曾看到梅大人?” 刘公公久经风雨,脸上仍是平常亲和仁慈的笑意,“梅大人想必没有起床吧!自前夜惊吓过后,一直在他帐中晕睡,皇上关照过不要打扰他,等他睡到自已起来为止。” “哦!”燕宇笑笑,挥挥手,走了。 “空有一身武艺,怎么就不知动个脑呢?梅大人,梅大人,那是皇上的梅大人,没看到皇上都因此吃了好几回醋喽!”刘公公嘴中嘟唠着,摇摇头,让侍卫找把椅子,他要好好守住营门,以防哪个愣头青再撞进去,那样皇上的脸色冰会更深得冻死人。想到这,他不禁轻打了个寒颤。 大军要回京了,士兵们忙着拨营、整理军资,个个都喜笑颜开,对酷寒的天气一点也不介意。 燕宇怅然地登上后山的小山坡,看着山下忙碌的情景,幽幽地叹了口气,在任何地方呆久了,留恋之情就自然而然。有时他都会觉得凉州是故乡,而京中的家却象个客栈般。他知道月光下的大漠有多么的美,知道春天的草原是如何的壮丽,知道凉州人奇异的习俗,知道那些没有树木装点的高山怎样的险峻……而他此时却一点也想不出京城的四季有何区别,似乎就是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舍不得离开,是吗?”一声温婉的笑声在身边响起,燕宇转过头,不知何时,梅清音斜倚在身后的一棵树上。 “嗯,有点!”燕宇俊武的面容荡开一层意外,“梅大人,今日怎么独自出来了?” “我难得出远门,这次是我平生第一次,兴奋激动之情,无喻言表。现在要回京了,我想再多看看这塞北的风光,日后细细品味。”梅清音抬首看着远方,喃喃地说:“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番壮观的情境,只有亲眼看到,才知诗中的韵意。我也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燕宇被他神往的秀眸不禁迷住了,脱口而出,“日后,你如想来我再陪你过来。” “哪有那么容易?”梅清音自嘲地一笑,“我不贪心的,这次就足够了。” “这哪里是贪心不贪心的事,你闲暇时,看看高山大川,是性情的回归,那是永远不会够的。” “唉,燕将军,我一直渴望能象你这样,做个盖世英雄,到处行侠仗义,走遍大江南北,快哉人生!” “我还羡慕梅大人俊外慧中,博古通今呢!” “啊,那我们就彼此彼此吧!”梅清音嫣然一笑,惹得燕宇眼中的神彩又深了几许。 “梅大人,回京后,我能否到你府中坐坐,我们做个无所不谈的朋友?”燕宇提议道。 “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现还住在旅舍中,还没个府第!”梅清音一点惭愧地说,唉,又要开始编谎话了。 “哦,要不你住在我家吧!我家中现在就我爹娘在,府中房屋俱多,你住进来,我们刚好可以夜夜把酒相谈。” “呵,”梅清音脸上惭色更重,忙说道:“那是长公主的府第,我怎能如此随便?” “那你也知我是燕妃娘娘的弟弟了?”燕宇苦笑地看着他。 梅清音轻轻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娘亲是皇上的长姐,我姐姐却又是他的嫔妃。”燕宇语气间有些愤慨。 “这就是皇家,不能以寻常伦理来看待。”大家都是彼此利益牵制,才有这些怪异之事,唉,她也叹了口气。 “当年,我爹爹拼命让姐姐入宫,我不肯,我说人要凭着自已的本事出人投地,而无需这些裙带关系。我爹打了我一掌,我一气之下,就从军去了,以后就再没回去过。”燕宇想起往事,心情灰落了下来,“姐姐如果嫁个心爱的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生儿育女,该有多好?而今陷在那深宫中,多少女人等待一个男人,多苦啊!” 梅清音失神地看着燕宇,心戚戚的,“可是有些人是身不由已。”她是,燕妃是,张妃也是,皇上是不是,她还不清楚。 “呵,我真的不懂哪来这么多的陈规陋习,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也被那个女人所爱,那有什么不对,为何要贪心多少女子同时爱自已呢,那么重的爱,他如何回报得过来?” 这句话莫名地让梅清音的心隐隐作痛,虽然皇上现在对她极是怜爱,她知以皇上为天,但她却不敢在皇上身上放下许多深情,就是怕皇上不能回报。”你讲的是种理想的家庭,现今哪里能寻到哦?”她抬头看着天,一队大雁正徐徐飞过,“只有那鸟儿,才可如此顺心。” “不要小看了贩夫走卒,他们就能如这雁儿,双栖双飞。”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地都失了神。”谁以后做了燕将军的妻,一定会很幸福。”梅清音回过神,笑着说。 “梅大人家中可有妹妹?”燕宇痴看着他,轻声问。 “呃?” “有你这样的兄长,妹妹必然不差,如能婚娶,此生无憾。” 梅清音心一乱,故意大笑着说:“可惜我没有,将军,你是许久没回京城了,京中的女子大半貌美如花,而又琴棋书画了得,你定会寻得心仪之人。” 燕宇失望地摇摇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再说吧,到是你,梅大人,有意中人了吗?” “啊,”梅清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都成亲三年啦!” “三年前,你才多大,你家人也太急了吧!”燕宇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他。 梅清音脸红红地说,“呵,我比较早熟,刚好有人愿意嫁我,我便娶回来啦!”对不起,皇上,委屈你啦! “你可真够方便的!”燕宇仍回不过神来,幽幽地说。 “是,是!”梅清音不敢再停留下来了,只怕越说越离谱,到时哪句编错了,她就前功尽弃了。”那个燕将军,这边风太大,我还是先回营了。” “我陪你回去!”燕宇起身,掸掸袍袖。 “不,不,你再看看你的山,不必陪我。”她不等他回话,匆匆就跑了下去。 看着那远去的纤细的身姿,燕宇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成亲三年了,何方女子之幸,嫁得这样的小郎君。可惜他没有妹妹,不然他定然娶回府中珍爱着。 有着一颗慧黠的心的女子相伴人生,不知会有多少趣味呀!他笑着,不知何时,脸上的神情多了一抹温柔。 二十三,咫尺愁风雨,匡卢不可登(下) 燕妃在宫中的日子从来不能用“春风得意”这个词来形容,但也谈不上“无人问津”。刚入宫时,她和张妃平分秋色,皇上宿夜的次数、赏赐的礼物、参加国礼的机会,萧钧做得绝对公平,她们想争个宠都找不到借口。这算好还是坏呢?燕妃一直弄不清楚,她只觉着这样看不清皇上的真心,人心总是偏的,太正了就显得很假。她明白皇上如此公待她们,是因为她们的家族背景,皇家总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她又能怨什么呢? 皇后入宫了,她瞅着皇上待皇后还不如她和张妃,他从不在中宫夜宿,可她从一个女人的直觉中看到皇上看皇后时的眼神和看她们是不同的,波浪不大,但却浅浅地荡漾。这说明什么呢?她不明白,因为皇上举止行为上待皇后真的很平淡。 赵妃来了,皇上新鲜了几日,后来象赌气似的,再也没有在任何宫中宿过夜。 在宫中过日,要慎行慎言,燕妃所有的感受只在夜中熄了灯时独自回味,从不敢与人谈起。年岁渐长,花容慢慢衰退,想得皇上全心的关注已是不可能了,膝下又没个子女,这长长的岁月该如何过呢?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 “呵,”燕妃苦笑一下,也许真的如诗人笔下的宫中内人般扑蛾消日了。 “娘娘!”小宫女抬脚走进正厅,冲着正忧思的燕妃说道:“皇后宫中的梅珍姑娘来了!” 燕妃一喜,忙说道:“快让她进来!”一定是塞北有消息回来了,宇弟,她的宇弟可好? 娘亲长公主自幼在宫中倍受宠爱,性格骄蛮任性,并不知如何疼爱孩子。她长姐如母,虽比弟弟只大了四岁,却懂得体贴怜爱燕宇。燕宇自小便和她要好,事事总把她放在第一位,在父亲自作主张把她嫁入宫中时,他不惜冒人子不孝之名,与爹爹争辨,最后气得离家远赴边疆。这一别又是多年啦,她的宇弟该是俊武挺拔的男子汉了吧!想到弟弟,燕妃心中涌上浓浓的牵挂。 “梅珍问娘娘安!”梅珍掀开裙摆,盈盈冲燕妃道了个万福,俏脸上尽是一团开心。 “罢了,罢了,快说,塞北有消息回来了吗?”燕妃急切地拉过梅珍,这小丫头真是伶俐呀! “嗯,皇后娘娘今日听向王爷说,皇上已凯旋班师,再过几日就到京城了。” “是吗?”燕妃激动得心绷绷直跳,“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啦,梅珍今日就是特意来回的,燕宇将军这次随皇上一同回京,不再驻守凉州,另任他职。” 燕妃一听,眼中立刻就润湿了,喜悦的泪止不住的顺着脸腮落在衣襟上。”宇弟真的要回来了吗?梅珍你再说一次,天啦,本宫不敢相信。” 梅珍笑了,“自然是真的,娘娘!” 燕妃欣喜的不知所措,只紧紧抓住梅珍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宇弟如留在京中,想见面也就容易了,宇弟大了,该成家生子了。 梅珍心中轻叹,燕妃也好可怜啊,一个消息都欢喜成这样。 “对了,你娘娘这几日还闭门看书吗?”燕妃擦干泪,关心地问。 “哦,娘娘她还在看书!”梅珍呐呐地说着,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回去后,让她不要再呆在屋内了,到御花园晒晒太阳,天气暖了,在园中走走,对身子有好处。”燕妃细心地叮嘱道。 梅珍连眼都红了,越发不敢再看燕妃。皇后娘娘只怕太阳晒太多,现也不知黑了多少呢?这些日为了瞒住皇后随征的事,她整日讲着谎话,说得自已都当是真的了。 “那我回去啦,燕妃娘娘!” “嗯,去吧!”燕妃笑着点点头。 梅珍行了了礼,转身走出燕妃的宫门,匆匆往中宫赶,这皇后不在宫中,她当着中宫半个家呢,事事要问,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到中宫门口,看见一个人在外面正对着她来的路张望着呢!好象从皇后离开的那一天起,有个人就自发地成了这里的常客,他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跟在她脚前脚后问些幼稚到可怕的问题,被她训斥几句,也不当真,嬉笑着挠挠头,就回去了,隔个几天照常来报到。 “安庆王,今日来得有些早啊!”梅珍也不笑,绕过他,眼抬也不抬的往宫中走去。 他也不介意,笑吟吟地跟上来,“听他们说,皇上要回来了,我怕以后很难进宫,今日早些过来陪陪你。” 梅珍眨了下眼睛,停下脚回头看他,他跟得急,差点撞了上来。”我有叫你陪吗?” “啊,没有,是我想陪你。”他摸摸鼻子,一点也不在意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太监掩嘴偷笑。 梅珍继续向前,“今日,我要和其他宫女一起清扫宫中每个角落,没有多少时间陪你闲聊,你早些回府吧!”皇后要回宫了,她不想她为宫中的琐事受累。 魏如成惊讶地看了看书厅,门还是关得实实的,皇后娘娘没有要出来,梅珍干吗忙成那样? “娘娘还在里面看书?”他悄悄指了指书厅,轻声问。 “嗯!” “梅珍,我不懂呀,你家娘娘读了那么多书,肚子怎么放得下?”他好奇地问。 梅珍欲哭无泪地瞪着他,慢慢地说:“安庆王,好象这世上除了你会把书读到肚里,其他人应该是读在脑中吧!” 魏如成难得脸红到耳子跟,讪讪地笑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憨样,让梅珍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你呀……” “我……”唉,魏如成又开始挠头,不自在地东张西望,“哦,我想起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先走一步。”语音一落,人已跑到宫门口。梅珍笑得身子都弯下来了。这个安庆王真的不是一般的可爱。 飞快地跑出宫外,魏如成才慢下脚步,还不放心地冲身后望望,看看无人,一脸懊恼之色。皇上回宫后,想见梅珍姑娘就难了。从何时起,梅珍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一脸怒气的样子就入了他的心,他不知不觉早也思晚也思。这陌生的魔力,他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要是从前他喜欢个什么,一定早早率了家丁就抢了回来,但梅珍姑娘不行,她会骂人也会发火,除非她自已愿意过来。他好想知道怎样才能让梅珍姑娘心甘情愿到王府里日日陪着他呢? “安庆王!”阳光下,一道黑影闪过,魏如成抬起头,眼前已站了一个人,是好久不见冰冷得如阴尸一般的罗干。他矮小而又精瘦的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魏如成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特别不喜欢他,当然也很惧怕他。明明阳光灿烂,他还是无由地打了个冷颤。 “王爷请人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罗干面无表情,口气不容商量。 魏如成看看四周,街道喧闹依旧,行人川流如昔,罗干敢这般张扬在大街上,,想必萧玮是真急着见他。他都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也不知他们还在忙些什么,现在皇上挺好的,做个逍遥王有什么坏,说他傻,他看萧玮才真傻呢。 “到哪里?”他不情愿地问道。 “你跟着我便是!”罗干说完,先行转身而去。魏如成只得尾随着,也不知转了多少条巷,最后在一条死巷的尽头,一处普通的院落前停了下来。罗干向他使了个眼神,开了门,钻了进去,他跟着跑进,门“啪”一声就落了锁。魏如成腿一抖,紧张得差点软瘫在地上。 罗干已抬脚上了台阶,看魏如成还在原地,不耐烦地瞪着他。 “我这腿突然动不了了。”魏如成指指脚,一脸惊恐,他那个样子似乎杀他如捏死只蚂蚁。 罗干气得脸都青了,闷声转过来,抓起他,腾空一甩,没等他叫出声,人已在室内了。 很普通的一间厢房,几把椅子,一张桌几,迎门的柜子搁了把剑销,萧玮惨白着一张脸,正用布巾细细地擦拭着。 “王……王爷,你唤小王来,有何吩咐的?”他也不想显得这样无用,可看着萧玮那一脸的杀气和他手中的剑,他想不抖也不能啊! “哦,安庆王来啦!”萧玮举起剑,比划了几下,轻轻地插进剑销,这才浅笑着坐了下来。说是笑,太过其实,他脸上的皮动都没动一下,俊美的脸庞显得很是狰狞。魏如成拭去额头的冷汗,摸着椅子,也缓缓坐了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很久没和安庆王聊聊了。罗干,倒点茶过来,我要和安庆王细谈细谈。” “不必了!”魏如成惶恐地站起身,连连摆手,“我不渴的,王爷你问便是,我听着。” “也好!那小王就开门见山啦!小王久居广州,对朝中新任的官员不太熟悉,这秋闱大试,新中的文官是谁啊!”萧玮挽起袖,漫不经心地问。 “状元公是卫识文,听说是天下第一才子,皇上亲点的。” “不对!”萧玮微皱眉头,“我听说有位姓梅的文官,学识丰富,博古通今,涉猎广泛,皇上很是重用,他是谁呀?” 魏如成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没有呀,朝中莫谈文官,武官也无人姓梅呀!” “你再想想,个子不大,粉嫩得如女子,但却绝顶聪明。” 魏如成摇摇头,“没有,我在户部任职时,也日日上朝,大臣们中没有个子短小之人,王爷,你会不会听错了?” 萧玮眼眯成一条线,阴冷地看向罗干。罗干一怔,急切地说,“王爷,千真万确,宗归田细细给属下描述过的。这次凉州计划失败,全毁在此人手中。” “凉州”,魏如成心中默念道,这个名词好熟悉,可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那安庆王,你再想想,老的官员中,可有姓梅的。”萧玮又转过了身。 “王爷,你忘了吗?你的太傅不就姓梅吗?”魏如成提醒道。 萧玮眼前一亮,他记得梅太傅,斯文儒雅,却又淡于名利,任太傅时,常常被他们弟兄气得叹息连连。”他有子嗣入朝为官吗?” “梅太傅没有儿子!” 萧玮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女儿在宫中为后,王爷,你不知吗?”魏如成不解地问,皇上大婚时,不是昭告天下的吗? 萧玮眼睛睁开,直直地瞪着魏如成,突然他腾身站了起来,抓住魏如成的衣领,哑声问:“那皇后人怎样,过问国事吗?” 魏如成吓得直摇头,“皇后人极好,只爱看书,是个才女,从不过问国事!” “这一阵,皇后在宫中吗?” “她一直在宫中闭门读书,从不见客。” 萧玮扔下魏如成,仰头哈哈大笑,“才女,是吧!想不到啊,想不到,罗干,现在细细想来,全对了吧,娇小,粉嫩,我说呢?哈哈,萧钧命不错,哼!”他的脸色一下又冷凝了起来,“罗干,这几日盯紧点,稍有机会,不必等我指示,就行动。” “属下明白!”罗干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魏如成不解地看看萧玮,又看看罗干,他们是在打哑迷吗? “好啦!,罗干,送安庆王回去吧!今日真的谢谢他,不是他,我们想破头也想不通呀,哈哈!安庆王,日后还要麻烦到你,小王先在此谢过了。” 魏如成脸僵僵地笑着,“不用谢,我又没做什么。” “不,你今日真是大功臣。”萧玮和罗干对视一眼,又放声大笑。这笑声让魏如成听得毛毛的,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让他的心又开始抖索着。 二十四,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上)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旧时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唉!”不经意,又是一年春来到,细雨绵绵,落红满院。玉奴怅然若失地站在廊下,目光空洞的望着院外。 “姑娘!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春雨寒心,冻了可不好。”随侍的丫头茗烟着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 “不打紧,我身上衣服暖着呢。”她没有回身,幽幽地问:“卫大人来了吗?” 茗烟皱着眉头,好似没有听到问话,伸手拉住玉奴的手臂,态度强硬地将她拉回室内,递过一杯刚砌的茶,用布巾轻拭着她微微淋湿的秀发。 “卫大人,卫大人,心里就装着个卫大人,自个也不照照镜子,姑娘,你看你这一阵瘦了多少。杏花楼里有几个象你这样傻的,不但得罪了妈妈,还又没有博得别人的专心,何苦?”茗烟抱不平地埋怨着。玉奴姑娘自从认识了那个状元公卫识文,三魂少了二魂,再也不愿陪任何客人喝酒聊天,整日满心满眼地盼着卫大人过来。那卫大人来到是常来,兴致来了,两人谈诗唱赋,姑娘也愿意弹奏一曲,相处得到也愉快,但这只是少时,大半时卫大人来这就爱喝闷酒,喝多了就开始对着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对哪个女子的暗恋。姑娘总是极尽温柔地宽慰他,毫不在意那份情意并不是用在自已身上。喜欢一个人到这个份上,真是无药可救了。 玉奴静静凝视着窗外朦朦的细雨,虽然身在室内,但是她的心,却象被这雨润得湿湿的,一直在悄悄地流着泪。她不知这样的相遇算不算是个缘,如不是,为何要相遇,如是,为何他心中已装下了另一个人。有一点庆幸的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并不喜欢他,她想陪着他度过这最失意的日子,也许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到她的身影。一直以来都被众星捧月般,她知道自已有多美,没想到有一日,一个人常常来看她,却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因为她的知心。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相识也近半年了,他依然陷在暗恋的漩涡中,无法自救。她等,一日日地等,一日日地猜,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清醒时,酒醉时,她悄悄地试探,但他从来不吐露一点。她不禁有点妒忌他对那女子的尊重和珍惜。她想不再理他,晚上下好了决心,次日清晨又早早倚着门,盼望他的到来。 一个专情的人一定是个真君子,她欣常他这一点,她终是无法忘了他。忘不了就守着吧,即使是个影子。 叩、叩!门上传来了敲门声。茗烟收起布巾,冲玉奴叹了口气,询问地看着她。这斯文有礼的敲门声,只有那卫大人。别的客人总是急急地想见到姑娘,一引进院来,就哗一声推开门,两眼溜溜地四处张看着,从不在意姑娘是否方便。卫大人来时,总要在门外停会儿,等开了门,才进来,然后便端坐在桌边,目不斜视,偶尔看看姑娘,眼中也是清澈如镜。 “去啊!”玉奴催促道,偷偷地瞄了下镜中的花容,脸色有些苍白,忙补了点胭脂。 卫识文一袭灰色的披风,大步走了进来,风从门内吹开披风的下摆,显出里面鲜艳的官服。 “你怎么没有换件衣服?”玉奴惊讶地问。按朝中法规,身着官服是不能出入烟花之地的。 卫识文一笑,神情有些恍惚,“我马上要到城外十里亭迎接皇上回朝,所以也就没换。” “那你怎么还到这里来?”玉奴责备地说。一边示意他坐下,茗烟送上茶,知趣地掩上门出去了。 “不是刚好走到这里吗,看时间还有些时候,便过来坐坐。” 她笑笑,然后叹了口气,“真的有这么简单吗?你从来不在办事时来这里,今日一定心中烦到无法自抑,对不对?”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是个会读心的女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唉,曾经我以为她心中有我,没想到我会错了意。这一阵,她是能出来的,我天天等、日日盼,我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但她没有来。”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拟掩饰心中剧烈的痛楚,好一会,才能继续,“而从今日后,她想出来也没机会了。我想我是绝望了。” 她闻言立刻面露同情地倾向他。”也许前些日她是有些担搁了,不然就是没有接到你的口信。”尽管他的心中不是她,她还是无法不安慰他。 他摇头,“她整日读书,有的是时间,传信的是她贴身侍女,怎可能没收到。她、她的身份让她不能随意吧!我和她有缘相识,无缘相守。我、我死心了。”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潮湿了起来,忙转过身,不让她看到。 玉奴悄松了口气,却又心疼着他。放弃心中深爱的人,那犹如锥心般的痛。”谢谢你这样信任我,对我讲起这些。痛只是暂时的,时光的流逝可以治愈心内的每一丝伤痕。到那时,再回首,会发现现在的这一切并不算什么,而且,说不定,大人日后会遇到更加心仪的女子呢。” 卫识文惨然一笑,“我不敢这样去想,至少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无法在心中还有她时去抱另一个女子,多谢你听我的烦闷。时候差不多,我走了。” 即使还有许多想对他诉说的话,看他神绪低落,也不得不吞回肚中,怀着一股无法释然的担忧,她只得送他出门。 在卫识文走后,玉奴兀自陷入沉思良久,茗烟开了门,耐心地等待着。每当姑娘开始思考时,便意味着她心中的拿定了什么主张。 “茗烟!” “是!”提高警觉地看着姑娘。 “从今日起,卫大人再来时,便说我身子不适,让他改日再来。”她两眼晶亮,静静地说道。 “啊?”姑娘心中不是只有卫大人吗?怎么会不见呢? 玉奴轻轻一笑,她不能总等他回头,她要赌一赌,在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的位置?相见不如怀念,念着念着,自然就刻在心中了,她在心中暗暗祈求他亦和她一般。 微雨轻尘,通往京中的官道上,警跸清路,旌旗翻滚,一队车驾疾驰。行人一看这阵势,纷纷避向两边。已在十里亭恭迎多时的百官一见,齐拱手叩迎。 皇上自北疆御征凯旋,龙心大悦,站着十里亭的高坡上,看着多月不见的众官,还有远外繁华的都城,萧钧不由地兴奋了起来,“众卿辛苦了,都起来吧!朕没有辜负先皇的重托,我朝的疆土从此后不会被外邦侵夺,边境的百姓也不会再流离失所。”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众官三叩三颂,方起身与随征的众将领寒喧着。 萧钧一手拉过近前的向斌,亲切地说:“王弟,辛苦啦!” 向斌温雅地笑笑,“哪里有皇上远赴边疆亲征辛苦。不过,看你的这神色飞扬,似乎不止有得胜这一件事吧?” “啊!”萧钧哈哈大笑,“这个我们哥俩以后细谈,朝中还好吧!” “嗯,比较安宁,皇上亲征,想犯点事的人也不好意思,不过,该生事的人也没闲着。” “哦?”萧钧眼中掠过一丝冷光,“他这次不止忙到北疆,在京中也没闲,到真是忙了。” “唉,螳臂当车,窜上窜下有何用呢?还污了自身的身份。”向斌摇摇头,想不通。 “朕还是那句话,不会先发制人,但若被逼,一样不会留情。” “不行,皇上,你太仁慈,这样下去太被动,再有个风吹草动,就有点晚了。已有案例在前,你现在可以一网打尽的。” “唉,王弟,毕竟是亲兄弟,朕不忍呀!”萧钧脸露忧虑。向斌叹口气,不再劝说,抹抹额头的雨丝,看看天,“这满天飞雨,皇上你还是上龙辇吧。” 萧钧点点头,转过身去。上辇前,悄声问跟随在后的刘公公,“娘娘该到宫中了吧!”“是的,皇上,你一下辇,老奴就悄悄让侍卫备下了轿接走了娘娘,现在该到宫中了。”刘公公回道。 萧钧一喜,从凉州回京那天起,他就没让梅清音离开过龙辇,随征的将军和官员好奇地问梅大人哪去了,他只说临时暗调到别处办事去了。这回来的一路不比去时,两人临窗赏景,闲话趣事,一千多里只觉着短短几日就走过来了,其实足足走了两月。 “嗯,摆驾回宫。” 龙辇起驾,其他官员坐轿的坐轿,骑马的上马,浩浩荡荡一行人往京城出发。向斌嫌坐轿闷,今日也骑了马。他刚上了马,只看到卫识文牵着个马,神情失落。 “识文,身子不适吗?”向斌拉过马,与他并行。 卫识文醒过神来,看看向斌,苦笑笑,“春困无神罢了!” 向斌说:“你这翰林是不是太闲了,居然还春困无神?要不要我请皇上赏你件差事,让你到两广转转。” 卫识文一听,满脸正色,“能到两广转转也不错,但我一个文官去,好象势单力薄吧!”他知道萧玮在两广一带招兵买马,皇上一直想派人暗查,碍着边疆战事,无法成行,今日向斌这样子说,看来皇上是腾出了手。虽然心中相思郁结,但国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向斌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下会心的眼神,“这个我正在考虑谁陪你同行,一定要是个胆大心细武艺高强的人。那儿可不是什么平坦大道,路难走着呢!”他意味深长地说。 随征的士兵列队从两人的身边经过,一个高大英武的将领回过头查看着队中的情形。向斌眼前一亮,打马上前,笑着说:“燕将军,回京啦!” 燕宇一看是向斌,忙从队中打马走出,拱手施礼,“向王爷,一向安好?” “好,到是燕将军,几年不见,越发英气逼人了。”向斌上下打量着燕宇,几年前他在兵部军营督查,那时他只是个校尉,现在都是将军了。 “过奖了,向王爷,这位是?”燕宇看着向斌身后的卫识文,拱手问道。 向斌忙为二人做了介绍。一听说是新科状元,燕宇忙问:“那请问卫大人可与皇上身边的文官梅大人相熟?”得知梅大人被暗调到别处,满指望一路倾心向谈,一下成了泡影,燕宇有说不出的失望。他在军营呆惯了,相处的都是精犷的军人,猛然遇到一个温婉尔雅的朋友,格外珍惜。 卫识文一愣,“梅大人?”他看向向斌,朝中有这个人吗? 向斌一笑,便知梅大人是他的小皇嫂,“这个梅大人,小王熟的,他一般不在朝中,大半是帮皇上办些暗查私访之事,卫大人可能没见过。” “哦!”两人点点头,皇上总有些隐密的事需要办理,他们一直以为是内卫负责,没想到还有一个文官。 “燕将军和梅大人很熟吗?”卫识文好奇地问。 “嗯!我们在凉州时相处得不错,别看他娇小得很,猛一看象个女子,可有勇要谋,胆识过人,本将很是佩服!”说起梅大人,燕宇两眼炯炯,眉毛都飞舞了起来。 “是吗?那我到想认识一下啦,向王爷,有机会,一定要为我引见一下。”卫识文被燕宇说得心动,转过头,对向斌说。 向斌此时满腹苦衷,心中本指望燕宇能与卫识文一同去两广暗访,可听他刚才所言,如是真的,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吃的飞醋一定不少。呵,此次调他回京,不知会派个什么好职务呢!卫识文偷看了几眼皇后,一下就扔出了御书房,燕宇能与皇后做朋友,唉,后果就更不知喽。他还是想想别的人选吧! 二十五,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中) 长安初春的夜晚,半暖半寒。因地处内陆,又偏南,春天的暖意更胜一筹,浓浓的花香和轻微的草湿隔了窗飘了过来,深深呼吸,似乎还能嗅到泥土的气息。隔了一冬,一切都仿佛在悄然苏醒。 梅清音挑灭了烛火,半依着床榻;外边的星月向窗内挥落点点银光,树影是银光中的活泼主角,挥洒宁谧的生动气息。回来三日了,夜夜关照早早关了宫门歇息,也是因为一路辛累,也是因为怕皇上晚上过来。 和皇上朝夕相处几月,一下就习惯了身边有皇上的身影,在外也不觉着有什么,可一回宫,她忽然意识到皇上不只是她一人的,宫中的妃嫔谁不期待皇上可以相伴长夜呢?她是皇后,母仪天下,尊贵无比,不能象普通人家的妻那般要求夫专心待自已。 她对刘公公说,皇上已冷落许久宫中的妃嫔,请皇上这几日去看看她们。刘公公转着一双昏黄的眼眸,张大了嘴,瞪着她,半天也没意会过来,等意会过来,他无奈地摇摇头,嘴中也不知嘟唠了什么,叹息着走了。 第一夜,刚从北疆回京,心情还在亢奋中,絮絮叨叨地和梅珍说到半夜,最后在辗转反侧中才入眠。 第二夜,心情平静,可却又无法入睡。明明身子累得处处都在叫酸,可就是了无睡意。脑中一遍遍闪现在龙辇里,被皇上拥着入眠的温馨。出去一趟,她好象不再是从前那个淡然心境的梅清音了,似乎她也开始懂得妒忌了。不知今夜皇上的怀中是哪位妃嫔呢?一想到这,她眼中不禁涌满了眼水。身为皇后,不该有这样的思维,可谁又能控制得住呢? 第三夜,天刚黑,便催促梅珍去让小太监关了宫门,这次,是逼自已。白天时,自然而然就生出许期待,怕失望,关了宫门,就死心了。身子躺在床上,睡意却不知飘在何方。终于还是无法入睡,她起身下榻,去看书吧! 走出睡房,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正好环绕住院中的所有景致;回廊的两旁栏杆内摆设了卧榻,让她平时坐着边看书边赏景。廊柱全点上了挂灯,不致太幽暗。夜中独自行走别有一番趣味。她无意叫醒梅珍,这一阵,她在宫中忙前忙后,够累的。 前方隐隐有人声,可能是守夜的太监和宫女在聊天。梅清音也不好奇,自顾地推开书厅的门,摸黑想找到烛火在何处? 忽然,她的心怦怦作响,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她看到月光从门外穿过,把一个影子拉得长长的。 恍若只一瞬,她娇小的身子就被一个温暖的胸怀紧紧抱搂住了。 她轻叹息,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地跳跃着。 “皇上!” 悠悠转过身,一双小手悄悄的搂住他腰,肩搁在他怀中,一时一时的的摸索,直到双手爬上他扎人的脸庞,他张开嘴,轻轻地撕咬着,直到她轻呼出声。 “这是对你拒我于门外的惩罚。”他毫不怜惜,语气间有些生气。 “我,我……”她想说,我亦无奈,可她知道如这样说,皇上会说他只想呆在她的身边,唉,皇后不易做哦,谁懂她的心呢? “心狠的小东西!”他低吼一声狠狠吻住她,抱起她大步跨向卧房之中。宽去外衣,拥抱着,感受彼此温热的气息,萧钧情动得不能自已,悄悄移开了她,粗浅的气息才渐渐平缓。”音儿,后天是一年一度的春季谢天大典,我想礼仪后第二日,我们成亲,可好?” 她轻抚着他俊逸的面容,螓首在他肩头,脸上的晕红渐浓,其实,她已无意等到那一日,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几日的分离让相思疯长,她很乐意成为他的妻。但皇上这样说,她知是对她的慎重,只得含羞地点点头。 他握住她小巧的手轻吻。”怎么舍得把我推给别人呢?我到燕妃宫中坐了坐,就觉着象是对不起你般,找了个借口逃了似的回来。第二夜,转到你宫前,你早早熄了灯,我就回寝宫了。今日,我真的等不及,还是跑过来了。”他笑了笑,有些无奈,“音儿,我想我是真的着了你的魔,心中容不下别人,怎么办?” “可能是我们在一起时间太久,你习惯了,你以后少见见我就可以了。”她真的为他提起建议起来,气得他咬住她的唇,不再让她吐出他不愿意听的话来。 “音儿,皇后不要做得太称职,使点小性子才象温柔的女子。”他轻点她的鼻尖,细细地吻着,像是承受不住心中绵绵的情意似的。真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不知道真心相爱会是如此心驰神移。即使还不曾真正拥有,可他已觉得幸福无比。他愿意等到他们象普通夫妻那样相处过,才结秦晋之好, 梅清音委婉浅笑,捧住他的脸,不想再掩饰心中的情意,颤声说“没有皇上在身边,我根本睡不好。我好想你!好想你!你再不过来,我想我寻了过去找你。” “音儿……我的小妻子!今夜,我就是为你而来的。”萧钧动情地吻着,手上下游动,今夜,先让手认识她的身子吧! 软语温存,凝眸诉情;美丽浪漫的月夜,天空的星子争相闪动,俏皮地相互传送感情。夜悄悄深了。 天刚破晓,刘公公就领着一班太监,捧着龙袍和龙冠过来了。有过太多的教训,刘公公让所有人退后几步,自已站在睡房前轻咳一声,低声说:“皇上,该上朝啦!” 萧钧捧着梅清音的脸轻吻了下,“乖,再睡会儿,时候早着呢!”她昨夜没什么合眼,两人一直在绵绵私语,凌晨时,在他轻哄下才闭上了眼,刚一会,刘公公就到了。 梅清音撑起身,摇摇头,“你都上朝了,我怎能还在睡着。”边说还为他拉整着睡皱的内衫。 他温柔地按下她,俯在她的耳边说:“这几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累着乏着,别忘了,后天就是我们的成亲之日,我可不想你因为身子倦了,又让成亲之日拖后。音儿,真正的成亲之日,可比昨夜甜美多啦!” “皇上!”梅清音羞涩地别过头去,酡红染遍了脸和脖颈。 “好啦!睡吧,我真的要起身上朝,不然刘公公要进来抢人了。”他恋恋不舍地啄吻了一下,掀被下榻。 梅清音回过身,看着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她缓缓地躺下,不管将来如何,此刻的情境,受宠如斯,这一生也可以含笑而无怨了!皇后的规矩和礼法,先扔一边吧!现在,她要准备着做他的妻,她要好好地将幸福镌镂在心中,收藏以供一辈子回味。 每年三月中旬的最后一日,是朝中最忙也是最重视的一天。这日,皇上要沐浴更衣,领着满朝文武大臣,到京中最高的山上祈求上天赐给万物风调雨顺,赐给百姓和平安康。因是满朝人员尽出,光是车马仪仗就足足有几里路。全城的百姓倾城而出,站在路边观看着。 “音儿,一会上山时,你要紧紧抓住我的手。”萧钧坐在宽敞的龙辇里,看着身边一身盛装的梅清音。这身服装会不会太重了,他真怕她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 “嗯!”梅清音动动头上的凤冠,点点头。 “刘公公,朕要你办的东西办好了吗?”萧钧掀开帘子,问骑马的刘公公。 刘公公递过一个小小的盒子,萧钧塞在袖中。今日,他也是一身隆重的礼服,显得格外的帅气。 “圣地已到!请皇上、皇后下辇登坛举行祭天大典!”唱礼官的声音洪亮地传来,大臣们都神情肃穆的低下头去,等待皇帝登上山顶开始祭天。大臣们按照官价排列在山的两侧。 刘公公带着一班小太监送皇帝到山脚下。萧钧迈着庄严的步子、偕着梅清音拾阶而上。 每沿着阶梯登上一级,身后就多了两个跪下的身影。转过一个石柱,就是翰林所站的地方了,卫识文悄悄抬起头,终于见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清秀依旧、聪慧如昔、温婉可人,他屏住呼吸,手紧紧握住,好想能抢过她,抱在怀中,纵使一同跳下山崖也心甘。可她的手被皇上牵着,一张小脸满是汗水,眼直直在看着山顶,她没有看到他正在他的身边。 过了冷丞相站的地方,梅清音松开手,上面应是皇上独自上去的山顶,她就在此仰望她。 “不,一起!”萧钧简短地说着,又拉住她的手。她只得依着他一同攀登上山顶。山风凛冽,衣襟飞飞。萧钧庄严地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地叩首祭天。梅清音在一边看着。一切结束后,他忽然拉过她跪下,朗声朝天,“今日,还请天爷赐我一个心愿,我萧钧愿与梅清音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结夫妻。” 她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这般的珍重待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他从袖中拿出刘公公给的小盒,打开,是一双玉扳指,大的上面绣着龙,小的上面绣着凤。他拉过她的手,郑重地为她戴上,又递给她大的,让她为他戴上。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原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他双手包住她柔软的小手,深情地诵道。 她知道他不爱读书,更别谈诵诗了,也不知讨人欢喜,这玉扳指,这情诗,不知他偷偷用了多少心,只为讨她的真心,她怎能不动容?梅清音含着泪,扑进萧钧怀中,发誓道:“我梅清音今生今世永为萧钧之妻,生死不离。” 这个只展现在她面前的赤子之心与爱怜!而她被被礼教束缚的心,今日也在他面前解放自由。 仪式结束了,大队人马又轰轰烈烈地回京。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上面发生过什么,但是看着从上面下来时皇帝和皇上满脸的笑意,所有的人都相信,今年的年景一定不错! 二十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下) 从凉州回到京城,燕宇交待完军务,这才回府叩见双亲。几年不见,爹娘都老了许多,长公主往日娇蛮任性的性情多少有些改变,看着俊武帅朗的儿子,不禁慈性大发,抓住儿子的手,泪水纵流。燕国公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害儿子几年都不愿回府,心里的怨气忽然一下子就奇迹般的消失了,余下的是满满感动。 人老了,看着子女长大成人,就象是人生的奋斗有个圆满的句号。所以他们才双双围坐在儿子的身边,嘘寒问暖。 “姐姐好吗?”燕妃是家中唯一不在的人,燕宇心中闪过儿时被姐姐牵着闲步庭院的画面。 长公主与燕国公对视一眼,悄然叹了口气。”我们也很久没有进宫了,前阵,张妃娘娘死于非命,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娘娘她至今还没有怀上身孕。”长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明白没有子女的妃嫔命连宫墙上的草都不如。 “皇上待姐姐不好吗?”燕宇转头迷惑地问道。 “当今皇上好象……不喜女色,也可能是国事繁忙吧!”长公主摇摇头,忧虑地说。 燕宇忽地想起在凉州大营中,皇上用被护着的那个人,莫非皇上好的是男风?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皇上有没有特别青睐某个俊美的官员?” “皇上设防之心很重,除了和一起长大的向王爷比较知心外,与别的大臣都很疏离。猜不透啊!不过,他对国事到是兢兢业业。”燕国公也是满脸费疑。 燕宇点点头,他很认可这一点。在凉州相处近二月,皇上办事的作风他是知道的。他不失为一个很仁德的君王,有胆有识,宽容大度,不计小隙,处处以国以民为重。 也许他真的是史上很少见的重国轻色的皇帝。 “宇儿,你知不知你离任凉州将军后,将到哪个部门任职?” “皇上让我休息个一两天,然后他会告知我的。”燕宇并不担心去向,一个武官离开了沙场,那就象鸟儿没有了翅膀,虽然他并不喜欢战争,但驰骋疆场,有种随风飞翔的自由,那却是他钟爱的。留在京城,做个午门提督,不然就是到兵部任个什么职,护卫京城,他不会直接拒绝,但内心微微会有点不喜。唉,关于这些想太多也没意思,那是皇上操心的事,他除了接受就是说:臣遵旨。 “嗯,那你这几日就在家好好息着吧!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要是你姐姐能回府就更好了。” “皇上准允我进宫看望姐姐,我想明日到宫中一趟。” 长公主一听,喜形于色,“要娘陪你去吗?” 燕宇一笑,娘可能忘了他已长大了,轻柔地说:“不要了,娘你出宫很多年,里面的一切早已不是你在的样子,孩儿怕你去了会触景生情,再说,我想和姐姐好好聊聊,娘就在家中吧。” 长公主被儿子一席话说得心暖暖的,欣慰地笑了,“好,好,那你给你姐姐带个信,说娘想她,如果有机会,让她回府探亲,小住几日。不管时事如何变迁,这儿永远是她家。”说着说着,她不禁有些哽咽,当初真是太贪心了,把女儿当个攀龙附凤的礼品。自已身成凤,除了作威作福,有点自鸣得意,真正感受到幸福这个字眼,还是嫁给燕国公之后,她怎就没看明呢,还把女儿往那里扔。如果当初嫁个平常男子,女儿现在说不定早已儿女满地追跑,偶尔还能到府中串个门,也可以常常团聚,不象今日,见下都要皇上恩准。这一切,怎一个悔字了得。 燕国公看长公主满脸郁卒、皱眉欲哭的模样,夫妻多年岂会不知她正在想什么?现在八成在强烈地自责。温柔地抓过夫人的手,他疼惜地点点头,眼中也是浓浓的不舍,当初真该听了宇儿的话呀! “好啦!爹娘,不要那个样,姐姐都没说什么,你看你们二人把事情想得这么坏。也许,过几年,皇上性情有所改变,会发生什么状况也说不定呢。”燕宇微笑地宽慰着二老。 长公主夫妇含泪点头,但愿有那一天吧! 御花园中,此时多种名花正在盛放,一入园便是一大簇一大簇的牡丹树在争奇斗艳,穿过九曲桥后又有清秀的玉兰和其他花树怒放着,百蝶嬉戏其中,梅林、柳苑,更是各有各的风情。燕妃独钟情于柳苑中的飘逸,那是她在燕府中常见的树木,倍感亲切! “宇弟,这样的景色是不是似曾相见?”燕妃笑着看比自已高出太多的弟弟,他真的好英俊,也很威武。 燕宇抬眼看看四周,脸色不由也灿烂了起来,“和燕府的后园很象,假山、柳树。小时我就最爱骑在柳树上玩了,你总吓得在下面叫着,怕我摔下来。一转眼,姐姐都成了皇妃,我也不是小孩儿了。现在,想想,还是做小孩好,尽情地玩,无忧无虑。” 燕妃扶着柳树,盈盈地坐在树下,不顾一身锦衣华裙。”事事哪能尽随自已的人意呢?只不顾,看透了一切,不那么苛求,就很少怨忧了。姐姐现在对诵经很喜欢,睡前,净手净身,静静地端坐着,诵上一阵经,一夜就要以安睡到天明。”她转头看着弟弟,表情平和祥宁。 燕宇心象被刺了一下,这就是她看透后的宁静吗?明明是心寄佛祖,正常人哪会轻易放弃儿女之情。这满目的花团锦簇,一下如枯花烂草,了无生气。“姐姐!”他低声轻柔地叫道,“皇上他忙于国事,你不要乱想。”这些话他真的难于说出口,换作娘亲来讲,也许更好。 燕妃笑笑,低下头,“我没有怨,这就是宫,每个女子都一样。我们早就该象皇后当初那般,有个自已的喜好,尽了心去做,也就不觉得光阴难度了。” “皇后?”燕宇离京多年,不知皇上已纳了皇后。 “啊!皇后爱书成痴,可以连着多日关门读书。听太监们说,她懂的东西,新科状元都比不上,皇上对她也敬佩着呢。”燕妃一脸羡慕地说着。 “哦,有这样的女子呀!”燕宇也奇了,这皇后好象和他认识的某个人有得一拼。 “说来,你可能有点印象,小时,你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姑娘,记得吗?” 燕宇忙点头,那是个文静、少言,有点一板一眼的小姑娘,时间太久,他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只记得那双清水似的黑瞳。 “她就是当今皇后。” “啊!她都做皇后啦!她还很小呢?”燕宇拧起眉,不敢把那个小小的模样与皇后相联。 “嗯,过了年也就十七吧,她好象是十四岁大婚。成婚时,活脱脱一个小娃娃样,但行礼时却端庄大方。说来,也成亲三年了。”燕妃感叹道,十四岁进宫,就这样一天天老去,皇后的心也苦吧。 京中现在流行早婚吗,燕宇不明白了,先前认识的梅大人一脸稚气,成婚三年,多年前救过的小女孩也成婚三年,比较而言,他这个老头子到象个无人肯嫁的孤老了。想到这,他不禁笑出声来。 燕妃不解地抬头,九曲桥上,刘公公一路小跑地往这边来了,边走边张望着。她忙掸去尘土,站了起来,招呼道:“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公公拭拭额头的汗,停下脚步,看看燕妃,又看看一边的燕宇,轻抚着心口,让呼吸放缓。燕宇拱手施礼。 “娘娘,老奴可找到你了。老奴先去了宫中,说在园子里散步,园子太大,我走了许久才寻着。”刘公公气喘喘地说。 “皇上找臣妾吗?”燕妃惊喜地问。 刘公公同情地摇摇头,“皇上刚祭天回宫,正在御书房等燕将军呢。” 燕妃失望地叹了口气,苦笑地扭头看看弟弟,难过地说:“我和宇弟还没聊到话,皇上又宣了,下次再聚也不知何时呢?” 燕宇也有些难过,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怕姐姐见了更加伤感。轻握住燕妃的手,柔声说:“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聚的,我现在京中,不比在凉州时,进宫的时候多,我会常来的。”一边的刘公公悄叹了口气,将军的想法很好,只怕实现起来很难,这宫中哪里是只住燕妃一人,有一个人也住在宫中,皇上可是拼了命地怕你们碰见哦! “嗯,去吧!皇上等急了,会怪罪的。”燕妃不舍地催促道。燕宇笑着随刘公公过去了,她怅然地又坐到树下,默默地把自已坐成了园中的风景。 “云南?”御书房内,燕宇震惊地看向皇上,那云南不是疆场,听说山高林茂,终年春暖花开,蛮夷众多,一直以来,很难管理。而且那里与京城相隔几千多里,骑马也得数月。 萧钧端坐在书案后,表情和态度都是一幅已成定局的坚定,“嗯,云南远隔千里,与外界接触慎少,一向消息不通,蛮夷又多,很难管理。朝庭向来很是头痛,驻守的元帅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都是惨痛落逃。将军英勇过人,足智多谋,朕思来想去,并无二人,只有将军了。” 燕宇的脸色静静平静了下来,打仗他到不怕,但管理他就有点不自信了,说来说去,他只是一介武夫,做那些细腻的事,应是个很聪慧的人。”皇上,臣愿前往云南驻守,但管理一事,可否请皇上另派他人,臣不才,不敢担此重任。”他态度谦和地说。 萧钧深思的望着他,笑了,“这个朕早已想到,云南知府平大人细心温和,对蛮夷之礼甚通,他可协助于你。” “臣多虑了。”燕宇心悦诚服地说。 “不,那是将军想法周到。”萧钧赞许地点点头,“这几日,你在府中好好陪陪长公主与燕国公,尽尽孝心。这次所去之地,也要个三年五年才能回京。以后,朕会特许燕妃常回府小住,替你担点职责。” “皇上……”燕宇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没想过皇上还有体贴人的一面,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本来心中隐隐有些忧虑,这下云开雾散。 皇上静静开了他半晌,“朕明白你的心思。尽管放心去吧,府中有什么大事,还有朕呢。” “多谢皇上恩典。”燕宇叩谢,转身欲出房门,猛地又转过身来,“皇上。” 皇上抬起头。 “请问皇上,梅大人这几日能否回朝?” 皇上的脸一下就臭了,闷闷地说:“他事情众多,暂时不能回朝。你找他有何事呀?” 燕宇不自然地一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此次一别,不知何年相见,臣想与他当面道声别。” “哦,这个朕会帮你转达的,你退下吧!”皇上不悦地拿起书,不再看他。 燕宇愣了一下,恭敬地行礼,不解地退了下去。一边侍候的刘公公黯然叹息,这个笨将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二十七,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上)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这词讲的是春游中,邂逅一份美丽的恋情的情境。在困守一冬后,所有潜藏的情感都轰然苏醒,大地焕发勃勃生机,人的心也蠢蠢欲动,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从此刻开始。 京城之俗,每年皇上祭天后第二日,京中都要举办一次大集市,那天,家家户户,不管男女老少,都倾巢而出,涌上街头,尽情娱乐。梅清音幼时曾随家人出府游玩过。 一早,萧钧与她一身寻常男女的装束,和刘公公侍卫们从宫中角门坐车出了宫,来到城中。街上热闹极了,车水马龙,鼓乐喧天,爆竹齐鸣。路旁搭起一排排竹棚,有唱戏的,有卖茶水的,有叫卖风味小吃的。熙熙攘攘的人们的有戴着面具,有的男扮女装,男男女女,不论贵贱,个个满面喜色,尽情欢乐。 萧钧与梅清音等人下了车,也都戴上了面具。梅清音戴的是狐狸,萧多半戴是的老虎,其他人则牛头、猪面、马首等各不相同。他们先来到一堆大呼小叫的人群中,原来这里正在表演角斗之戏,只见场子中央有两个彪形大汉扭抱在一起,互相较劲要将对方摔倒,进进退退,相持不下。围观的人们有的叫好,有的加油,那个黑胖些的终于将对手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梅清音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场面,直紧张得两手出汗。萧钧怕与她走散,手紧紧地牵着,此刻见她这样,笑着掏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着。说不清是因为四周侍从在盯着,还是因为羞涩和兴奋,梅清音脸红心跳,微微低着头,有种无言的娇美,萧钧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也是心驰神往,怪不得她整日说想象普通男女一样过一天,这在人群中的牵手,比在宫中多了几份真实和自由,还有醉人。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脉脉,把一周的侍从看得耳红心跳,刘公公更是咳个不停。 “钧哥哥,你看那边的草炉饼看上去很好吃,还有羊杂汤,也象不错。”街边一家烧饼铺外,挤满了游玩的人群,一锅草炉饼刚刚出锅,只见金黄的饼面层层酥松,芝麻密密地缀在表面,游玩的人纷纷抢购,再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个个吃得一脸幸福,梅清音忍不住也心动了,咽咽口水,回头喊着萧钧。 羊杂汤是什么?萧钧好奇地走上前。 “客官,一文钱一碗汤一个饼,你要几份?”一脸黑红色的老板娘微笑地走了过来。 “只要一文钱?”萧钧不确定地问?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今日是大集,卖的是比平常贵点。大家图个方便,你快乐我也快乐。” 萧钧理解地点点头,随意问道:“这小本生意,家中还过得下去吗?” “当今皇上有仁德之才,国家太平,这京城比从前繁华许多,来来往往的商人也就多了,引得我这小本生意也跟着红火,怎会不好呢?”老板娘拂去额头的汗珠,笑吟吟地说。 梅清音听了心中一喜,紧紧偎着萧钧,说不出的骄傲,“钧哥哥,买几份吧?” 被人暗地夸可比当面听奉承话舒服多了,萧钧也是龙心大悦,怜爱地转过头,看着梅清音,笑着说:“知道啦!那就来十份吧!” “十文钱!”梅板娘笑嘻嘻地看着他。真是个好会宠娘子的小公子。 萧钧一下窘了,他没有身上带银两的习惯,以前也没有任何机会带,走到哪里,总有人打点好了一切,今日……“给你,十文!”刘公公挤上前,递给老板娘一叠铜钱,尔后又悄悄地退到后面。 梅清音不禁捂着嘴笑出声来,好一个囊中羞涩的皇上啊! 萧钧想想,也笑了,后面的侍从和刘公公更是低着头,隐忍得很难受。 几人分坐在街头的桌前,老板娘端上羊杂汤,刚好一锅饼又好。一下子,几人面前热气腾腾,把体内的馋虫齐齐勾引了出来。侍从们看着皇后和皇上,不好意思先吃。梅清音是好奇大于饥饿,对着饼观察了许久,方伸手去拿,没想到饼太烫,她一下被烫得缩回了手。 “夫人,我这个已有些凉了。”刘公公体贴地站起身,把自已的盘递了过来。萧钧扭过瞪了他一眼,他快快地坐了回去,好象又表错了情。 萧钧一手轻抚着她被烫的手指,一手托起饼,细细地吹着,差不多了,才掰开一口,递给她,羊杂汤也是他先尝过,觉得温度适宜,才端给她,看她吃得香香的,方开始用自已的一份。 侍从们从没看到皇上如此细腻地待一个人,全傻傻地呆住了,只刘公公见怪不怪,吃得热呼呼的,唉,这小吃还是外面的地道,宫中可真比不上。 “公子,你待你家娘子真好!“老板娘笑着又帮几位添了点汤。 梅清音一口汤含在嘴中,被这句话撑得嘴巴鼓鼓的,脸羞得酡红,一张脸恨不得埋到碗中,心中却甜得紧。”我家娘子出门不多,难得今日这般开心,疼是自然的。”萧钧和声说。 天,皇上说疼皇后,侍从们几个都没成家,偷看着,心欲欲起伏。 “呵,小两口真是甜美啊,刚成婚不久吧!”老板娘以过来人的经验猜测,新婚中,男子才有耐心这般去待心爱的人。 “不,我们成亲三年啦!”不过,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时。萧钧温柔地抓着梅清音的手,掌心对掌心,让她感受他的激动。 老板娘真的有点吃惊,成亲三年,还象新婚,这小娘子前世真是修来的哦! 梅清音终于喝光了碗中的汤,拉住萧钧的手,眼又好奇地看向远方,还有许多好奇的事,她决定不再想着身份与不自然,她要和皇上今日好好玩个尽兴。 手持一根冰糖葫芦,吃得满嘴通红。侍从们手中捧着从书店新买的书和从绸布庄刚置的绢纺,刘公公怀里则是一大堆脂粉手饰,皇上只要她的眼睛落到哪里,他就买下什么。吓得她现在走路只敢直直地看着前方,这样子被一个人宠到骨子里,已不是幸福一个词可以形容了。 一通锣鼓声,她好奇转了个头,现在,他们一帮人坐到了戏楼里小包厢中。桌上堆了一大包零食-----四色蜜饯、八色糕点,各色各样的糖,与清香可口的果子汤,全是女子们的小玩艺,侍从和刘公公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恩爱情仇,体贴地不看他们一眼。梅清音叹了口气,不谈肚中饱得塞不下任何东西,此刻眼也饱得看不下任何食物了。少时,在梅府,父母管教颇严,很少如此纵容,到皇宫后,她更是严守各项礼仪,不越一点分寸,今日,皇上他实实地把她当成了个娇惯的孩子,尽情地、没有边的宠着,她怎能不深爱他呢? “吃不下,就扔那里吧!”萧钧的心思也不在戏台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钧哥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君子应知恩图报。 “你呀!”他一双深邃的眼怜爱的看着她,轻柔地说:“直直地走到我怀中,哪里都不看,就行了。”他的皇后藏在深宫中,无意就被别人看出了她的好,轻易就为她怦然心动,她不知,他却掩得很累,如一日,她知了,他怕她会拿他与别人比较,不是没有胜算的把握,而是他不喜欢她心中还有别的男人经过。 她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轻声说:“乱讲什么,我从来都不看别人的,抬头只看天。” “啊?” “因为你是天子呀!”她笑了,某人又上当啦! 萧钧欢喜地握紧她的手,看看外面,天色渐暗,“回宫好吗?音儿。” 今夜是他们的洞房之夜,一想到这,她不禁就心怦怦直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相拥过那么多夜,今夜,终于她要成为他的了。”嗯!”今夜,她要对镜贴花黄,为皇上,她要成为一个美丽的新娘。 两人都有些心动,一上马车,车上只有二人时,他立即就把她紧紧搂住,深吸着她身上的幽香。她圈住他的腰,眼光亲蜜成缠绵,像是终此一生看不足似的,不忍移开片刻。 “音儿,你想过今夜吗?”他的声音轻柔低沉得怕惊吓到她。目光炽热,闪动着对她的侵略。 梅清音沉吟了下,笑开了花般的芙蓉面,“以前,你没有点破时,我没有想过,也是年岁轻吧!后来,你提到,我有点担忧,但因是必然之事,带有点认命的无奈地接受。现在,和你经营历被刺、战争,一天天地相处了,我、我的心忽然就变了,满心满眼都是你,洞房之夜一下子变成渴望,好象会变得无限美好,我忍不住期待着。”她只说得面色润红,心儿乱跳。 玩弄着她丝般的秀发,萧钧神色迷离,“所以,我才愿意等到今日,我不想你用无奈的心情来接受我,而是要你身心都在一处时,我们在一起。音儿,我要你记往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一切,等白发苍苍时,你抓着我的手,在某个黄昏,无意谈起,你仍会说:钧哥哥,我真的很幸福。” “钧哥哥,我真的很幸福。”她眼中悄然含了泪,埋在他的胸前,有夫如此,她怎能不幸福,现在、以后、永远都是。 天色漆黑,梅清音才回到中宫,梅珍嘟着嘴,不开心地吩咐小宫女们准备热水,皇后要沐浴更衣,女官刚刚来知会过,皇上今夜留宿中宫。这似乎是娘娘入宫以来,第一次如此正式迎接皇上。 可梅珍不开心。 梅清音脸上艳红未褪,坐在梳妆镜前,笑着问:“怎么啦,拉着个脸?” 梅珍从衣柜上找出香熏过的内衫,头也不抬,“娘娘,你现在去哪都不带着梅珍了,凉州远,也罢了,今日出宫也远吗?” 哦,是这事呀,梅清音笑着抱住贴身的丫头,“皇上他怕无法照应二个女子,今日外面人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走散,我一个就够他费神,再多一个他顾不过来。” “才不是呢,我哪有那么娇气,我可比刘公公灵巧多了。”梅珍还是不满。 “好啦!以后安庆王进宫来,我请他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呃?”梅珍一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和那个王爷出去,哪是他带她,是她带他,而且顺便还能气得肚痛,“算了,我不出去了,我还是呆在宫中陪娘娘吧。不过,说好,娘娘以后去哪里,一定要带上梅珍?”她今天一天在宫中两眼乱跳,直担心娘娘会出个什么事,看到她平安回来,她一颗细心才好好入怀。她可不想以后也如此提心吊胆似的忧着。“好,一定,一定!”梅清音忙着直点头。 梅珍终于展颜娇笑,看身后浴盆中,宫女已打好了水,她滴上香精,挂好内衫。”娘娘,你洗好后,梅珍要为你好好打扮,今夜,一定要让你人比花娇。” 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已,梅清音羞羞地低着头。 “来吧,不然,水要凉了。天,那是什么?”梅珍惊呼一声,手指向窗外。梅清音转过身,只见皇宫西角边一处宫殿,火光熊熊,映得那方天空如白昼一般,整座宫殿烧得象火焰山般。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那是战场。 “那是哪里?”她颤声问。 “好象是座空殿,无人居住。娘娘,你先洗着,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梅珍说。 “我一会再洗吧!”她有点不放心。 “乱讲,天都这么黑了,一会皇上就要来了。那儿说不定是谁不小心点燃了火苗,又不大事,再说,宫中这么多人,你担心什么。玩了一天,咦,娘娘身上都是汗味,快洗吧!我把门关紧,马上就回。”梅珍轻快地说着,掩上门,匆匆跑走了。 梅清音无奈地发了会呆,探身试了试水温。她刚欲解开衣结,突然她觉得有丝怪异感,全身颈毛倏地立起,这个房间除了她以外,似还有其他人存在。 有人在注视她,她很确定,可是在哪呢?她缓缓直起身子,闭上眼睛,专心凝神倾听,果然有个沉重的呼吸声,她刚睁开眼,只见一双大手拿着一块布巾奔面而来,她躲闪不及,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了。 “娘娘,无人伤着,只是块丝布碰上了烛火,惹着了别的地方。”梅珍推开门,气喘喘地说着。 无人应声,她以为娘娘正在泡浴,忙笑着走过来帮忙,盆里没有人,花瓣和香精都浮在水面,人并没有进去过,内衫未动,房内一切井然,她又跑到床后的着衣间、外面的花厅、书厅,都不见皇后的身影,她问了守门的宫女,也没见皇后出去过。不种不祥的感觉让梅珍心慌意乱,她不禁吓得惊叫起来:“来人啦!皇后不见了。” 二十八,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中) “皇上……”刘公公在皇帝的身边簌簌发抖,他服侍了皇帝二十多年,头一次看到皇帝一脸焦急而又惊恐,就连当年先皇突逝、皇上遇刺,也没见皇上有这么大的情绪……萧钧握紧了拳头,桌案上所有的物品早已一扫而光,那个装饰用的玉镇纸,他急怒之下,生生握碎了,双眼红肿,颤抖着双唇,指着下面跪了一地的侍卫,低吼道:“今日,如不给朕把皇后带回来,你们一个都活不成了。” 从接到通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处在极度恐惧中,他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后悔为何要讲究那些礼规法则,如他紧抓住她的手,带她回寝宫,别人哪里会有机会劫走她?是他忽视了,只知自已是他人的目标,没想到皇后也会被别人关注。皇帝有什么好,一个心爱的皇后都护不了,他惶恐,他无助,他召集了所有的大臣,他下令关闭所有的城门,他让京城处于禁严,他让护卫官挨家挨户在搜,一天过去了,搜查的人一拨回来,一拨又出去,什么消息全没有,皇后就象在这个世上突然消失了。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他一点一滴地在老,希望一点一滴在流失。止不住,他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皇上!不要这样。”向斌自皇后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就进宫陪在皇帝的身边。他上前握住萧钧的手,安慰着。 “王弟,朕的皇后不见啦,朕该怎么办,告诉朕,告诉朕呀!”萧钧满脸泪水,全然不顾满室的侍卫。 向斌深深的叹息,温和的面容也是浓浓的忧虑,他提醒过皇上,要收网,可他太仁慈,总是不忍,如今别人先发制人,躲在暗处,一时半刻,哪里会那么容易找到皇后,只怕找到了,皇后……他不敢想,如皇后有个什么,皇上一定会崩溃的。”皇上,请保重龙体,现在我们不能乱,我们要静下心来,好好想办法,急是无益的。” 萧钧摇摇摆摆地跌坐在椅中,“朕的心好乱,无法平静,王弟,你去想办法吧,只要能找到皇后,什么法子都可以。” “好,这事交给臣弟,但皇上答应臣弟,一定要挺住,你是一国之君,不能别人还没动手,你自已先倒下啦!”向斌握紧萧钧的手,情真意切地说。 “朕懂,朕也不敢倒,朕在这里等皇后回来。”萧钧茫然地盯着远处,音儿答应和他到老的,他怎能倒下呢? “皇上!”刘公公再也忍不住了,他知道皇上疼爱皇后,原以为只是皇上宠妃嫔那般简单,没想到皇上用情如此之深,象用了生命一般在爱着皇后。他苍老的心也深深动容了,他跪爬到皇上面前,抱着萧钧的双腿,泪如雨下,“皇上,皇后吉人天相,人又聪慧,一定不会有什么事,你千千万万要撑着呀。” “刘公公,皇后就是无人相救,她也会自已脱险,对吗?”萧钧小心地问。 “对呀!皇上,你不记得皇后一次次地陪皇上度过难关吗?她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都懂,所以一定会安然回宫的。”刘公公急急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萧钧抿所嘴,泪又下来了。突然,他快步跑到厅外,面向东方,“咚”一声,跪伏在地,大声祈求:“苍天在上,请保佑皇后平安归来,所有的灾难与困苦请降临到朕身上。”说完,三叩上天,长跪不起。 此情此景,向斌眼眶一红,面朝天,深深呼吸。他这个皇兄呀,贵为皇帝,却是情痴一个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唉。 一室的侍卫也是满眶泪水,唏嘘不已,刘公公更是哭得气都接不上来了。 “皇上,你起来回宫好生息着,臣弟就是挖地三尺,也定把皇后给你带回。”向斌发誓道。 萧钧含泪点头,踉跄地站起,“那就有劳王弟了。”刘公公忙上前扶着。 “等臣弟的消息,众侍卫,随小王出发。”向斌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声喊道。侍卫们个个声音宏亮地应声,暗暗起誓,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救下皇后。 向斌出门前,回了回首,萧钧极力想浮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但没有成功,他只是期待地挥了挥手。向斌点点头,坚定地走出宫门。 头上是炽人的白色天空,偶尔还有几朵浮云,一缕和风吹来,街边的柳树纷纷起舞。换了往日,向斌也会瞧上几眼,温和地笑笑,今日,他心事重重,脸紧绷着,领着侍卫们骑上马,直奔刑部,他知道有几位大臣私下和萧玮来往,他一直让人悄悄监视着,问问,也许有些消息。他思量过,能动皇后的,也只有萧玮手下的罗干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能耐,如今,与皇上为敌的,也只是萧玮,他几乎可以锁定目标,但萧玮把皇上劫去哪里了,劫皇后又有什么目的呢?他有些想不通,莫非他也知皇后是皇上的命? “向兄,”左巷中,有一人骑着马急呼着飞奔而来。向斌转过头,是卫识文。 卫识文尽量保持稳定,用正常的语调问:“向兄,皇后有消息了吗?” 向斌摇头,“我现在正去刑部查问点事。” “城中搜查的情形怎样?” “还在进行中吧!但效果不大。”向斌忧心地说。 “向兄,你不要总想着民宅大院什么的,有的地方说不定我们想不到,而别人却刚好利用了这点。”向斌觉得有理,“哪些地方呢?”他脑中灵光一闪,“烟花巷!”那些地方除了寻芳客光顾,其他人很少问津的,如把人藏那里,太安全啦! “识文,你带一些人把全城的妓院全搜一遍,一有消息,快马来报。” “嗯,我来就是请命的,放心吧,我走了。”卫识文拱拱手,去兵部调兵。 表面平静,其实他的内心好象火烤一般。他说过要死心,他也努力不去想梅清音了,可他满脑子都是她微笑、吟诗的画面和回忆,这些影像日日夜夜折磨他。他故意多揽些公务,想让自已分神,希望自已慢慢能平静下来。晴天突然霹雳,她遇劫的消息把他所有的努力全毁之一空,他现在只盼着能见到她,看到她好好的,其他能不能爱她都不重要了。 夜幕四临,半轮明月高挂在天上,不时被片片浮云掩盖。杏花楼中各房灯火闪烁。通宵的笙歌艳舞又开始了。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 玉奴正在房中绣着一条素帕,也不禁抬起头,“茗烟,外面怎么了?” 茗烟打开窗,只看到院外的楼上楼下人影簇簇,还有一两声惊慌的叫声,也觉着奇怪,“姑娘,好象是有些不对,我去看看。” “嗯!” 茗烟打开门,没走到院门,只见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在各个角落细细地寻着。她吓得一激零,忙躲闪到一边,再定神一看,领头的居然是卫识文。 “不要害怕,只是在执行工务。”卫识文一脸憔悴,轻声解释,“茗烟,院中这几日可有陌生女子来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茗烟抖抖地指指楼上,“新来的姑娘一般都在楼上接受调教,这院中,只我和玉奴姑娘二人。” “她不是新来的姑娘。”梅清音在他心中如仙子般纯美,听到茗烟把她说成新来的姑娘,卫识文不由地不悦,厉声打断。 “哦!”茗烟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他问,她才这样答的吗。 “茗烟。”玉奴闻声,从房中走了出来,眼前的架势,她也稍稍吃了一惊。 卫识文默默看了她一眼,她被他疲倦心碎的样子呆住了。也只几日没见,他象受了什么打击,眼窝深陷,眼下生也许多皱纹,脸腮瘦削,下巴上的胡茬也没细细打理。 士兵们回报,院中无人,他挥挥手,让士兵们先出去,自已留了下来。 “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她问。 他伤心地看着她,一直抑制的痛禁慢慢浮上心头,“她不见了。” “她?”玉奴一愣,随即明白是他不能爱的她,出动士兵来查寻,这个她想必身份不轻,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问,只直直地看着他,心如刀割,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失踪近两日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声音颤抖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呼吸很沉重。已经近半夜了,烟花巷快搜遍了,仍是一点消息也无,他有些承受不住,看着玉奴,象溺水的人遇着一根浮木,忍不住要去依附。 她转向他,用悲哀的语气说:“不要多想,你尽力,然后就无遗憾。” “我力不从心!”他噙着泪,痛心地说:“我已经不去想别的,只要她安全地回来,我看不见她也没什么。” 她叹了口气,喉头哽咽,透不过气来,为他无私的想法,也坚定心中对他不悔的恋意,她快步上前,踮脚拥着他,嘴唇相贴,迅速吻了一下,“有这么多人关爱,她一定是个有福之人。上天有时游戏人间,这只是短暂的分别,他日必还会重逢。去找吧!我等你!”说完,她回过头跑进屋中,再没出来。 卫识文抚着嘴唇,一股温暖的情绪忽然回到心中,他凝视着小院,轻轻呢喃了几句,和着夜色悄悄化为叹息。 上天游戏人生,谁与谁的相遇是无预期的,谁和谁的缘份也是不能意料的,那就听天由命吧! 二十九,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下) 梅清音不敢相信自已竟然会被人双手紧捆,扔在一间半明半暗的室内。 几天前,她被一个黑衣人突袭后,她就被蒙上了脸,身不能动、眼不能看、嘴不能言,然后被塞进一辆马车中,接下来便是在颠簸不停的车厢等着,只有在方便时和用餐时,勉强能动一下。 她想不通谁要绑架她,唯一肯定的是这个人是针对她的,而且是有预谋的,那场大火就是个说明,也许在宫外,那个人就盯上她了,也许时间还会更早。但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她只是一个深居宫中的妃嫔,无官无职,不理政事,发挥不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功效。他们现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无数的困惑在脑中打转,仍不得其解。 起初,有些惊恐,细细想想,反到镇定下来。既然已被劫持,她在心中也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生死有命,她不害怕,只是想到皇上,她的心就象撕烈一般,洞房之夜成了生死分离,她和皇上的缘就那么浅吗? 不,她不相信,她不愿就这般乖乖束缚。她动动坐麻的双脚,咬着牙站起来。这间屋子微微潮湿,显然许久没有人进来了,窗户有点高,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侧耳细听,没有什么声响,这儿应离京城有些远了。她奋力想挣脱绳索,怎奈力气太小,绳索扎得太紧,她枉然地叹口气。 门突然开了,室内一下明亮起来,两个身影闪了进来。迎着光,梅清音眯着眼,看不清来者是谁。直到领头的人走近了点,她睁大眼睛,是位俊美阴柔如女子的男人,只可惜他脸上阴沉的表情破坏了那份俊美,人看上去如鬼魅一般。 他冷冷地扫过她全身,围着她缓步转着。 “这就是萧钧千挑万选的梅皇后吗?哎,不过如此呀,小孩子一个,萧钧的品味不高哦!”他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和快意。 梅清音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逍遥王到是名副其实----黑暗中的俊美幽灵。”她未曾见过萧玮,但听别的描绘过,他刚刚几句话,她一下就猜出了他是谁。 “哦,”萧玮挑高眉毛,“你到真是聪慧,不但不惧怕本王,而且还面不改色和本王谈笑。嗯嗯,那些到也不是传说,你确有点特别。皇后娘娘,离开了你舒适的宫殿,你心中难道一点点不害怕吗?” “害怕又能如何?可怜兮兮地哭一场,你就会把我送回宫中吗?” “不会,你可是我费尽了心思才请来的。”萧玮很坦诚,兴趣盎然地看着她。双手被缚,她却一派恬静安宁,他心中不禁也称奇起来。 “所以为何要害怕呢,即来之,则安之,逍遥王绑我来这里,我就好好地呆着就行。” “呵,好一个即来之,则安之。那么本王要杀你,也不怕了吗?” 她淡笑摇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一日,终归尘土,早一时,晚一时罢了。” “哦哦,对,对,杀你太便宜了。本王要把你卖到边远的妓院中,你心中一定也很欣然喽?”他阴坏地笑着。 “王爷是男子,无论臂力还是体格,我都不是对手,王爷要如何,我无力反抗,这是上天造人的悬殊,并不能让我心服口服。身在困境,皮肉受屈,留有一颗高洁的心,仍是污泥清莲,心自坦荡。” “你……”萧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明明弱不禁风,怎象挫不跨似呢? 她看他词穷,笑了笑,“王爷刚刚只是一番戏论,我不会当真,再说王爷是皇族高贵子弟,怎会做那胜之不侮之事?王爷,掳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过来对你有何用呢?”她试探地问。 “你对我没任何用,但你留在萧钧身边却是有用的。凉州之战,你坏我太多事,我怎能再任其下去。”萧玮恨恨地说,气他被她讲得陷于被动之中,这小皇后,还是不能太忽视。 梅清音心一凛,看来他已知道她随皇上亲征凉州,听他话中之意,应不会放她回宫,她心中不禁悲伤起来,脸上却不敢露半分。她忽看到萧玮身后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短瘦的男子,笑着说:“只怕坏你之事的不是我吧!” “你胡说什么?”罗干一下窜了上前,凶狠地吼道。 她无惧地直视着他,“我有说你什么吗?罗侠士。” “你认识他?”萧玮问着她,目光却阴险地盯着罗干,话音开始冷泞。 “王爷,这个女子留着是个祸害,你让属下杀了她。”罗干抢声回答,“腾”一声抽出腋下佩剑,直指梅清音。 “住手!”萧玮一声喝住,身影一下就闪在了梅清音前面。”罗干,这里你是王爷,还是我是?” 罗干一脸灰白,收起宝剑,欠身拱手,“属下不敢了。”眼角的余光却一再地刺向角落中的梅清音。 “罗干,要是你有任何事瞒住本王,切记你广东的二十余口!”萧玮冷冷地笑着,“你随本王多年,本王的性格你再了解不过了。” “属下知道。”罗干惊出一身冷汗,瘦弱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梅清音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 萧玮微闭双眼,复又春风暖人似的说,“当然,你对本王的忠心,本王是知晓的。外人想在我们之间生些嫌隙,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是用人之际,虽然心中已隐隐明白罗干有出格之事,现在也只得暂且忍下,不要中了小皇后的离间之计。 “对,对,王爷不要受了外人的骗,属下对王爷的心,苍天可签呀!”罗干忙不迭地说着。 梅清音的笑意更深了。他们要自欺欺人,她只能乐观其成。 “小皇后,你知道吗,本王掳你过来,还有一个原因,”萧玮回转身,脸中漾起狰狞,“萧钧他杀手了我心爱的女子和孩子,这个恨,我今日也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心爱的女子和孩子?”梅清音重复着,是谁? “张妃。”萧玮吐出了两个字,口气和表情却无一丝痛楚。 “呵,你爱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呀,王爷,拱手把心爱的人作工具送给别人,也是你表达爱意的一种吗?然后背地里做苟且之事,怀上身孕,这就是你给孩子一个尊严的生命吗?”她想起张妃死前的无助和绝望,却一点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这样的男子还敢言爱,她不屑地盯着他。 “你……你这女子,敢胡言乱语。”萧玮羞惭得指着她,手指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这女子留也无益,反到是累赘,杀了,杀了。”趁萧玮心乱之时,罗干狠毒地在一边煸风点火。 萧玮也已恼羞成怒,性急地扬掌向她劈了过来,她不懂躲闪,又被绑着,实实在在接了个正着,一下,血急涌于心,喷口而出,人也踉跄地跌倒在地,意识渐渐昏迷。看她伏在地上,气息渐弱,萧玮不禁心慌,探身上前去看。 “王爷,不要手软,她若活着,不知会帮那狗皇上出些什么主意呢,杀了她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再说,那皇上宝贝她呢,杀了她,他又乱了心神,不正合我们的意吗?”罗干眼溜溜地转着,怕萧玮放弃,继续火上浇油。 此刻,萧玮神智已有些清醒了,他暗暗后悔自已的冲动,他本意想留下她,以备以后要挟萧钧,没想到,他一时失手,看她浑身鲜血,似无生还的希望,他点点头,“松开她的绳索,扔到山下去吧!” 罗干欣喜地拎起她走出门外,山风一吹,梅清音幽幽地醒来,她张开眼,发现这里原来是在一处峭壁上,山上云雾环绕,看不清对面的山峦,近前只一间采药人的木屋,怪不得那么潮湿。胸口一阵阵剧痛,她无力睁大双眼,手徐徐地挣扎着,想下地站着。 罗干看到她醒了,阴冷地笑着,俯身低声说:“皇后娘娘,不要怪罗干心狠,怪只怪你太聪明了。”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苦笑笑,幽幽地看着山外,不再徒劳地挣扎。想不到,她的命如此短暂呀! “罗干,留下她。”萧玮跑出屋内,急声喊道。 罗干已走到峭壁顶端,佯装没有听清,回身之际,手悄悄一松,萧玮飞身上前去抢,怎奈身子下坠的速度太快,他只抹下手上的一只玉环,人瞬间就消失在眼前。 一切都在眨眼间发生,山风吹得她衣裙臌起,梅清音也知道自已在坠下。她闭上眼,任着风速领着她的身子坠落,以前,她一直渴望能象鸟儿一般自由飞翔,现在她在飞了,她为何却象有着一生一世的痛呢? 她想起梅珍的护爱,想起爹娘的怜惜,想起皇上温暖的笑,轻柔的吻,想起她答应皇上帮他看折,承诺皇上陪他到老,如今,她都食言了,皇上会不会怪她呢?她的意识开始缥缈,山风不停地吹,令她有种错觉,这风是要把她吹上天的,极凉的气息拂过鼻尖,虽说明知生死在刹那,但对她来说却像是永恒。 风啸声不绝于耳,她忽地掀开眼,瞧着不知什么颜色的天空,地下的景物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崩的一声,她整个身子硬生生跌在地面上。剧烈楚痛几乎自手臂蔓延到整个身子,嘴一张,连喷了几次血,血花染上也视野上的天空,又尽数溅上她的脸。黑暗慢慢袭来,脑中一次次闪过萧钧俊朗的面容,终于,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三十,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上) “安庆王,你还要在外面徘徊多久呀?”灯光下,向斌托着腮出神,全城拉网似的搜寻依然没有结果,跟踪与萧玮亲近的大臣们也没有异象,一切忽然就陷入了僵局之中,他无奈之下,只得让总管去玉宁公主府请来了安庆王魏如成,这位王爷有一阵与萧玮有些近,因挪用救灾款被罚回府中后就没被重用过,不知他可知晓些什么情况?向斌也只是想试试,不敢抱多少希望,安庆王迷糊又傻气人又单纯,萧玮估计有什么大事,也不会与他商量。 可这位安庆王随总管过来后,便一直在院中转着圈,一点进来的想法都没有。向斌在书房中都坐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魏如成孩子气很足,对待他不能象待与他同龄的人,要哄着逗着,向斌所以让他来府中,而没有宣他去刑部。 “向王爷。”魏如成无奈地走了进来,脸色慌乱地四处看看,发现只向斌一人时,才轻轻吐了口气。 “坐吧!”向斌指着书案前的一张背椅,温和地笑笑。魏如成应了一声,把椅子拉到门旁,挨了个椅边轻轻坐下,那架势,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跑似的。 向斌叹口气,笑笑摇摇头,拨了拨烛火的灯蕊,室内陡然明亮了几分,他瞧着魏如成神色紧张,故意轻快地说:“玉宁公主最近身子好吗?” “娘,娘身子骨还行。”他抖抖索索地回答,心中七上八下的,搞不清这个笑嘻嘻的向王爷夜深了找他过来有何事,说实话,在这朝中,他第一怕皇上,第二就是怕这位王爷了,他好象有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你,你不知不觉就会都不设防,心中有什么,全会吐露出来,他可是有秘密的人,怎么敢离他近呢? “呵,安庆王,你我是同门,不需如此疏远,近点行吗?”看他身子绷得紧紧的样,向斌亲和地走过去,欲表达点善意。 “不,不,向王爷,不要近,这样便好,近几日小王一直安份守已呆在王府,没有进宫,也没有见逍遥王。”魏如成低着个脖颈,黄豆大的汗珠出了一脑门,手抖动着,心急地脱口而出。 向斌笑了,复坐回座位上,“哦,安庆王最近是真的闲了,那宫中有什么消息也不知喽。” “嗯!”为表达诚意,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二次。 “你知皇后被歹人所劫吗?”向斌探身上前,轻声问。 “不是我劫的,不是,”魏如成心慌地站起身,直摇手,忽然他瞪大了眼睛,“你说皇后被劫??”啊,那个高贵清雅的皇后呀,梅珍姑娘的娘娘,天啦,谁会这么坏呢,他急得跺起了脚来。 “会不会是逍遥王?”冷不防,向斌问了一句。 “不,不可能,前几日,他忽然拉我过去,只是问什么朝中有没有一位梅大人什么的。”魏如成嘀咕着。 “梅大人?”向斌抓住了他的手,急声问:“哪个梅大人?” “他问有没有一个个子小小的,长相粉嫩如女子的文官梅大人,还说什么凉州的。”他被向斌冷竣的脸色吓住了,什么都说了出来,“我说没有,朝中梅大人只梅太傅一人,还有宫中有位梅皇后。” “你,你……”向斌闭上眼,气急地甩开他,背过身去。他一下没站稳,“咚”一声摔了个正着,疼得他直喘。 “安庆王,你好糊涂呀,那个梅大人就是皇后,要不是你提醒了他们,皇后也不会被劫啊!”向斌痛声说。 “不,不,不,天!”魏如成忽然想起当日萧玮一直说他立了大功劳,原来是这层意思呀。他一下恨起了自已,气急地举起双拳拍打着脑门,这下梅珍姑娘永远不会理他了。”不,我要和他讲理去,我要去把梅皇后抢回来。”他两眼圆睁,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冲了出去。 “你知道他们在何处?”向斌快速转过身,一把抓住他。 “他住在一条死巷子的尽头,我去过,他们以为七转八转我会迷路,其实京城我自小就转熟了,哪条巷子里有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这深夜你也认得出?” 魏如成自信满满地说:“当然!” “他们人手多不多?” “其他地方我不知,但那里是个极平常的巷子,挤不进几个人,寻常打扮,别人不会多瞧几眼,但有一点异常,人人都会盯着你看的。逍遥王身边只一个护卫罗干,但那人厉害得很,象鬼一般。”魏如成说到罗干,就打了个冷激零,不禁后退了几步,但一想到梅珍的娘娘,他又勇气倍增,直直地又想往外冲。 “安庆王,只要你今夜助本王救回梅皇后,小王答应你,你助萧玮进入张妃宫、挪用救灾款、与萧玮勾结图谋叛国几件事,一概不追究,如何?” 魏如成脸一下就蜡黄成纸,惶恐地说:“小……小王知道了,今夜一定将功赎罪。”天啦,他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呀,他还以为瞒得好好的呢,还好,有机会弥补,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那就好!”向斌含有深意地笑笑,“那就请安庆王带路啦!” 夜已四更,整个京城都静了下来。唯独萧玮居住的这家小院还有一点烛光,灯光下,他一直在细细地观察着那只从小皇后手上抹下的玉环,玉质上等,巧匠费心地在表层雕了一只飞翔的凤,神态逼真,凤姿美妙,初见那皇后一身布衣装束, 一点饰品全无,没想到手上还戴着这样一只价值连城的玉环,这定是她心爱之物吧。他眼前又浮现出她坠壁之前浅浅的笑意,被掳时的慧言黠语,他一生阅女无数,这样聪慧超群,胆识过人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可惜已香魂归西。 他叹了口气,黯然握紧玉环,起身走出室内,小院中有些零乱,只几根杂草疯长得很高。这简朴的小院陷在贫民区中,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居住在此。他自小,就享受奢华,吃穿用度都是世间最好的,先皇和母妃宠他,他比萧玳和萧钧聪明,大臣们对他更是高看一眼,只是没想到他今日居然偷窝在这小小的破院中。 如果能识得时务,安心在广东做个真正的逍遥王,他的一生都会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人生在世,真的只有吃穿二字吗?生为大臣们内定暗拥的储君,怎甘心这锦绣江山落入萧钧一个粗人之手。他在广东招兵买马,自已悄回京城,招贤纳士,只待时机成熟,便两下合应,夺回皇位。 只叹上天错弄,一再的失手,他不免心中有些急躁,掳了皇后,想手中多个把柄,没想到冲动之下居然打死了她,第一次,他心中涌出“不舍”这样的情感,生出“放弃”这样的念头。 夜月当空,他忧心长叹,忽然象看不到前方的路,一直明确的目标也有些模糊了。 院门“吱”一声开了,他惊了一下,再看看,一点声响全无,原来是风,罗干今日也心事重重,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回来后便钻进房中,想必连院门也忘锁了。 他抬脚下去,还没走近院门,忽然象闪电一般快速,院中已黑压压站满了持刀的武士,门外另有一支官军把院落团团围住,他脸色大变,急喊一声“罗干!”罗干闻声跑了出来,一看情形不对,想回身,几位武士早已飞过去挡住去路,他只得持剑应战,不一会,几人就杀到了一处。罗干到底武艺高强,几位武士渐渐不支,他奋力上前,猛一剑刺向最近的一位,一道血花喷出,那武士跌倒在血泊之中。罗干飞身一转,剑又指向左边一位,武士想用刀来挡,不提想,刀被剑碰飞,剑尖顺着刀向,直逼武士的颈喉,轻轻一挑,武士仰面倒下。其他武士一见,欲上前助站,跟随进院的向斌手一挥,让武士们齐齐退下。罗干此时已杀红了眼,他持着剑,慢慢逼了过来,向斌身子一让,身后位武士手一抬,挥出刀剑都砍不断的银丝网,密实地覆盖在他的身子,他一时动弹不得,乖乖做了网中之鱼。 趁众人激战罗干之时,萧玮轻轻退到一边,想飞身上墙,不曾想黑暗中冲进一个人,死死地抱着他,一边还大声叫道:“把皇后还来,把皇后还来!” 他定睛一看,正是魏如成,想来这官兵也是他带来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狠命地轮脚跌向他,手用力甩打,怎奈他一身蛮力,如何也挣脱不去,他抽手从袖中掏出防身的袖剑,抵着魏如成,奋力刺了下去。魏如成猛哼一声,松开了双手,人徐徐倒地,手颤微微地指着他,口已不能言。 萧玮抖抖袍袖,不等转身,一把明晃晃的刀剑轻轻地搁在了他的颈间。”好久不见,逍遥王!”向斌温和地说。 他转过身来,黑暗中,向斌高大的身子就在他的身后,宽大的袍袖被风吹起,有种说不出的慑力。 “好久不见,向王爷越发威风逼人,就连本王也要怕你几分啦!”萧玮高傲地扬起头,讽刺地说。 “不敢,小王在逍遥王面前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只是逍遥王路途迢迢地来京,小王亲自过来迎接而已。”向斌笑着说。 “喔,那到真是本王的荣幸了,那么,请带路吧!” “委屈王爷了。”向斌挥了下手,几位武士上前缚住萧玮,推搡着走了出去。边上其他武士托起失血过多的魏如成,向斌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安庆王,撑住,我马上送你到御医院。” 脸苍白如纸,胸前还插着袖剑,魏如成心不禁有点侠士般的悲壮之感,他无力地问:“向王爷,小王这样能否自将功赎罪?” 向斌动情地点头,“当然!” “那么小王也算是个好人了。”他期待地看着向斌。做个好人,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梅珍姑娘,不再要鬼鬼祟祟样了,能抬头挺胸看人,也能被人仰看了。 “安庆王本来就是个好人。” 三十一,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中) 此言一落,魏如成放心地晕了过去。向斌站起身,让武士送他先走。院中渐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向斌皱着眉头拾级向上。搜寻屋内的武士从屋中冲了出来,“王爷,屋中各个角落都已搜遍,没有皇后的身影,但属下发现了这个。” 武士恭敬地双手呈上,向斌接过,是一枚玉环。他举起细看,月光下玉环闪发着纯洁的光泽,这应是皇后之物,他曾在皇上手中发现过同样的玉环。”没有任何异象吗?” “除了一些与广东逍遥王府的往来书信,其他就没任何形痕。” 向斌心凉了半截,刚燃的希望又破灭了,现在只得看看能从萧玮口中问出什么来了。而这个任务,只有皇上自已来完成。他叹了口气,“收兵吧!” 可怜的皇嫂,到底藏在何处呢? 皇宫,御书房。 “王弟,找到皇后啦!”萧钧两眼晶亮,不复先前的沮丧,兴奋地握住玉环,连声问着向斌。 向斌咽了咽口水,心怀不忍,痛楚地看着皇上,真的不想说出口,却又不能说出口。”这是在逍遥王躲藏之处找来的,皇后不在那里。” “什么?”萧钧眼前一黑,倾身后仰,向斌忙一把托住,“皇上,听我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逍遥王现已押进宫中,你细细盘问,一定会有消息的。” “快宣,快宣逍遥王进来。”纵使心乱如麻,纵使眼前金星乱窜,纵使不安已让呼吸不能正常,萧钧仍扶着书案,强撑着端正坐下。 还是在御书房,萧玮苦笑一下,那天是先皇驾崩,他和萧钧还都是皇子,他和萧钧自书房一别,就不曾见过。不曾想,再见却是这种情形,他是阶下囚,他是皇上。他知道,外派官员私自进京,这一个罪名随便就可以让他人头落地,更不谈其他暗杀、掳劫之类的大罪,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他一下觉得心情轻松了起来。 “二哥,为何要如此逼朕?”萧钧心痛如铰,悲愤地问道,“你一次一次地逼,朕一次一次地忍,总是看着兄弟情份上,不想动你,可你为何不知收敛呢?” 萧玮冷冷一笑,“成大事者,哪里有这许多儿女情长!你太软弱了。” “呵,”萧钧落莫一笑,“重情之人,反到成了软弱,朕应该杀你剐你,才是强劲吗?” “在其位,谋其职,换我今日在你这位置,我会把你斩尽杀绝,不必再假惺惺讲东讲西。” “今日换朕在你的位置,朕会安心做个逍遥王,陪妻儿安享人生,而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那是你无能,父皇不知怎么瞎了眼,选了你继位,所以我才不甘,不甘。”萧玮阴冷地瞪着萧钧,眼中尽是不平。 “呵,”萧钧摇摇头一笑,“不甘又如何,朕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无能也罢,软弱也行,终还是这天下的皇上。二哥,朕可以不追究你的罪,只要你说出皇后的下落,朕放你回广东。” 萧玮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容抽动着,“你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吧?你不怕我东山再起吗?” “那是后话,以后再论,朕现在问你皇后在哪?” “哈哈!”萧玮仰头大笑,“你求我呀!” 萧钧咬着牙,闭上眼,“行,朕求你,告诉朕,皇后在哪?” “卖到江南的烟花院了!” 萧钧瞪大眼,站起身来,但他又轻轻地坐了下来,“哪家烟花院?” “被蠢人玷污过的女子,你还要?”萧玮惊讶地问。 “只要是皇后,不管她如何,只要回到朕的身边,朕就满足了。”萧钧坚定地说,“到底是哪家烟花院?” 萧玮愣住,打量了他一会,心悄然动容。一边的向斌脸色越来越严峻,眼中的光芒刺得他不想再说谎了。 “她死了!” “什么?”萧钧直觉天旋地转,整个御书房象个万花筒转个不停,握紧向斌的手,借助着起身,他咬牙问道:“你在骗朕,对不对,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朕依你便是。” 萧玮叹了口气,“我也愿她是我手中的一张好牌,但她真的死了,昨日凌晨死的。” “不,不,不,”萧钧狂叫着,指着萧玮,“你真是好没人性,那样一个弱女子,你也杀,杀朕不够吗,皇后惹你哪里了,你是疯子不成吗?” “谁让你宝贝她呢?”萧玮反吼道。 “朕宝贝的一切,你都要抢要杀?” “对,皇位我要抢,皇后我要杀,你以后的子子孙孙,我一样会杀!” 萧钧返身,忽地抽出向斌身上的佩剑,一剑刺进萧玮的胸口,“那朕今天先把你杀了!” “不可,皇上!”向斌抢身上前,欲抢回佩剑,只可惜剑已没入萧玮胸口,血沽沽地从剑缝间流出,瞬间,地上就红了一片,“逍遥王,皇后死在哪里?”向斌扶起倒地的萧玮,急声问。 萧玮微微地笑着,“皇上,谢谢你这一剑,我终于解脱了,不要再如此为江山受累了。皇后她是个好女子,聪明的很……只……死在深山中……此刻……估计……早被虎狼吃光了……”他断断续续说着,上气已不接下气,不久,便闭上了双眼。 “不,不,不,皇后,皇后!”萧钧的眼泪一滴一滴接连落了下来,嘴角泛出血迹与泪和在一处,沾湿了衣衫,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御书房,突然象着了魔似的,直直地向中宫方向跑去。 “皇上,你要干吗?”向斌追上去,抱住他。 “朕要去接皇后,她一会过来陪朕看折。”萧钧木木地说着。 “皇上,”向斌眼中也泛上了泪花,“皇嫂她已经不在了,你要挺住。” “不会,她在的,她从没离开过朕,最多只几日,朕去看看她回来没有。”他说着,推开向斌,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刘公公!”向斌心一横,挥手劈向萧钧,一下他就晕在了他怀中。刘公公一直守在御书房外,早哭得象个泪人似的,听到呼喊,颤微微地追过来,“王爷,你怎么?” 向斌泪也是不能止,“把皇上抱回去睡会吧,醒了就给他服安神济,尽量让他多睡睡,他如今心神不一,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公公,一定要多留心呀!” “奴才知道了,奴才不吃不喝不睡,也会把皇上守得好好的。”刘公公抹着泪水承诺道。皇后已去了,逍遥王也走了,皇上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呀!可爱的小皇后,皇上的主心骨呀,怎么就去了呢?那日还好好地一起出宫游玩,皇上疼她象心肝似的,他还认真地去通知皇上留宿中宫,为何只一刻,皇后就没了呢?刘公公抱着皇上,放声嚎哭,路过的宫女见了,不禁哭成一片。 “那就好!本王要去兵部,调些兵到附近的山上搜搜,看能不能找到皇后的尸身。”如果可以找到,至少能有个安葬之所,日后皇上牵挂,也有个地方看看,不然皇后孤零零地飘在深山,一缕芳魂何依呀? “要昭告天下,准备国葬吗?” “不,皇上现在肯本不能面对这件事,一切等找到皇后再说。梅太傅那边,不,还我亲自去通告吧!”向斌自觉地肩负起所有的责任,唉,皇上能挺过这关就可以了,他再累都没什么。那生生扯着的痛呀,那天人相隔的无奈呀,换谁都不能承受,何况是孤单太久的皇上呢? 相帮着刘公公,把皇上扶回寝宫,天已渐明,东方泛起红霞,想来今日应是个晴天。走在冷清的宫中,向斌却觉得风雨扑面而来。 三十二,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下) 就在全城因皇后被劫翻个底朝天时,只有一人浑然不知。燕宇五年没有归家,难得休息下来,这几天陪着长公主和燕国公一起去山上寺中住了几天,一家人吃吃素,烧烧香,也是敬佛,也是散心。开开心心过了几日,安全地护卫爹娘回到府中,燕宇开始准备离京赴云南上任。 皇上关照过,姐姐日后可以回家尽孝,他也就不再担心什么了。会了会旧友,访了访上司,去后部拿了军符,挑了百来位对云南有所熟识的士兵,次日凌晨,叩别爹娘,燕宇就上路了。 一队人马飞速奔驰,一个上午,就离京百多里了,看看日头正中,燕宇放慢速度,拿出水袋喝了几口水,四处张看着,想寻个荫凉之处歇息半刻,吃点东西再上路。 这是一处山谷之中,前方两座危峰,挤出一股流泉,水在石头上蹦跳。陡崖上,处处都往下渗水,水珠儿,一串串,像挂了一袭珠帘,泉水滋润的地方,芳草芊芊,几颗幽兰,兀自开着淡蓝色的花。 燕宇不禁感叹,真是个清幽的所在。他指指泉水边一处石头,跳下马来,“将士们,就在那儿让马喝点水,我们也休息一下。” 众将士纷纷下马,谈笑着走向泉边。 “将军,你看!”一个士兵指着前方,大叫道。 燕宇抬起头,泉水中似漂着一件碎花的衣衫,他再定睛一看,忙飞身跳过去,从水上抱起那件衣衫,不,那是一个人。 见惯了血腥的战争场面,燕宇此时不禁也大惊失色。从衣着上看,怀中之人应是个女子,只可惜不知是被树枝还是石块所碰,面色已被擦伤严重,再加上被水一泡,早看不出本来面目,胳膊松胯,显然已折断,胸前后背大块的血迹,隐约冒出的胁骨,看来是从山上摔落下来,又被山泉冲到这里了。 “将军,怕是死了很久了吧!”将士们伏身看着燕宇轻轻地把怀中女人放在草地上,纷纷说道。 燕宇抖抖身上的水珠,伸出手指放到她的鼻息,若有若无的气息缓缓地吹拂着。”不,还有气息。”燕宇不敢相信这女子居然还活着,可他再看看四周悬崖陡壁,又黯然地摇摇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救呢? 蹲下身来,细看着眼前之人,普通的衣着,一定是出自什么小户人家,但十指纤细,中指上似有一块笔茧,想必写字过多。头发上沾染着碎草,石子,但仍看得出发黑如墨。骨架娇小,眉型秀丽,这该是位清秀中带点儒雅的女子,什么事让她跌落在这深山之中呢?不知为何,他很想看看她本来的样子,很想尽力救活她。 “将军!”士兵们又叫出声来,原来石壁之上出现了一位背着竹篓的老人。燕宇心中一喜,忙挥手让他过来。老人看见了,沿着山石,小心地探身下来。 “请问老人家是这山里的人吗?” 老人一身粗布衣衫,神色清竣,“正是,老身在此山上居住了四十年,看官员这身打扮,是位将军,怎会在此停留呢?” “哦,本将军正要到异地上任,路过此地,遇到一落水女子,无力相救,正发愁时,看到老人家,才请来询问。” “咦?”老者惊了一下,“可否让我看看?” 燕宇让出身子,老者走过去,看了看地下的女子,摸了摸脉搏,探了探鼻息,又看了看胳膊和身子,摇摇头,“伤得不轻呀,又拖晚了点。唉,只怕没救了。” “可是她明明有气息呀!” “嗯,是有一点微弱气息,但五脏俱烈,救活谈何容易?” “老人家,你懂医治对吗?”燕宇不放弃地问。 “哦,我是这山中的药农,懂一点医治之术,偶尔接个骨,治个创口什么的,都没问题,山里人间,总有碰伤时,会点很方便。但现在看她这样,我不敢医治。” “老先生就权且帮帮忙吧,治不好也没事,看她自已的造化吧!”燕宇看着女子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有些不忍放弃,也是个生命吧! 老人想了想,“也罢,那就试试吧,但此处不可以,要先把她移到老身的住处才行。” “请问老人家住在何处?” “唉,不谈,老身本来在那山崖上有个木屋,一个月前,老身到山深处采药,回来后一看,木屋竟然被什么人烧了,现在老身只得在一个山洞中容身。幸好那洞中冬暖夏凉,极是舒适。” “那就麻烦老人家前面带路了。”燕宇轻轻抱起女子,回身看了看将士们,想了想,对着一位副将打扮的军官说,“韦副将,你先带将士们先行,我把这女子安排好,随后赶上。” 韦副将看看这一大队人和马,还要行李,留下也确实不便,点点头,“那我们放慢速度,将军到时赶快点,就能跟上。” “嗯!” 众将士拱手与燕宇道别,给他留下马和一些行李,就先行出发了。老者帮燕宇牵着马,二人相偕着攀上山峰,转了几个山口,果真见一个洞口。虽是天然落水形成的山洞,却极为干燥,罕见的洞中还有一浅浅缝隙,可以透见光来,这样白日就不必点灯了,而且那缝隙是斜的,落雨时,也不会滴落到洞内。 老者在地上铺上一层干干的茸草,细心地垫上一层褥子,这才让燕宇把女子放在上面。 “将军,老身现在要先用药汁把她周身擦洗一遍,以防天暖发炎,她身上伤口太多。老身一人忙不过来,还要烦请将军相助。”老者说。 “这是自然,只是本将该做些什么呢?” “烦请将军除去她身上所有衣衫。” “啊!”燕宇没想到是这种帮法,他有些不自然,再想想救人为重,不必在意这些小节,他点点头。 老者出去调治药汁了,燕宇提着水桶,从山泉边装满一桶水,倒在锅中煮沸,再倾倒进洞中一个石池里,老者倒进浓浓的药汁,很快,室内就弥漫着清淡的药香。 “快,趁水暖,除去她的衣衫,抱她进来浸泡。”老者催促道。 唉,想不到一个大将军沦落到为别人宽衣解带。燕宇轻柔地除去女子身上的衣衫,每除一件,就心悸一次,血郁结成块,布满了全身上下,白骨森森,从皮肉中伸了出来。他心中不禁对眼前之人又怜又惜,除去所有的一切,他缓缓把她放进池中,让水没入身子,手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背,不让她滑倒。忽然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他欣喜地叫道:“老人家……她刚才发出声音了。” “我看看!”老者不太相信的走上前来,翻了翻她的眼皮,摸了摸脉搏,马上惊喜地看着燕宇,“真是奇迹啊,脉搏比刚才有力多了,看来这药汁浸泡是有用的。我再去烧点水,加点药汁,让她多泡泡,但那骨伤可是要好好接一下,一时半时不会那么快的。” “我知道,我不急的”燕宇现在已是充满希望,她终究是命大,坠崖那么久,没有死,飘到泉边让他发现,在绝望时,又遇到老药医,一切都是天意呀。他扶着她,让她半躺下,轻手挑起她的长发,细细的清洗着,真的很期待她好了后是什么样子,眼一飘看到她水下不着衣衫的身体,他脸一红,如果她要求他负责,他会同意的。 五日过去了,她先前的衣衫已洗净晾干,复穿到她身上了。她也从药池中出来,身上的骨也被老药医推归了位,现在躺到了铺上。她有时会动弹一下,燕宇就立即端过药碗,半扶起她,柔声道:“先把药喝了,能止痛的。” 她闭着眼,嘴里紧紧抿着。 脸上肿已经消了,擦伤处开始结痂,这样的面容,燕宇觉着似曾相识,但他生命中见过的女子有限,他断定这一定是个错觉。自到这洞中,她几乎不曾吞下过任何食物,他知道她根本毫无意识,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张开了嘴巴,他赶快就把碗递上去,显然药很苦,她眉头轻轻颤一下,但仍一口不余地喝了下去。真是个坚强的女子,燕宇扶着她躺下,不知道此时他的目光是如水般的温柔。 傍晚时,老者打了两只山鸡回来,一只烤了给他和燕宇吃,另一只煨了汤,燕宇等凉了差不多,扶了她喝下一碗,放她睡好,才安心坐到外面吃晚餐。 “将军,时日有些拖长了,要不要紧?”老者倒了两碗清酒,递给燕宇一碗,两人在月光下,和着山风,自得地对饮。 “没事,不是紧急战事,只是平常镇守,不急的。我从没有如此清闲过,说来到要谢谢她,不是她,我哪里能赏到这么好的山景、喝到这么美的酒。”燕宇笑着说。 “将军,你有没发现那女子额头尊贵,不象平常女子呀!” “哦,我只看出她是个识文会书之人,其他到没看出什么。” “也不知是碰到什么歹人,受了这么多的苦,想必她家人一定急死了。”老者叹息道。 “是呀!但她命大,醒了后就可安然回家了。” “呵,将军,到时只怕你舍不得吧。”这几日,老者已看出这位将军对无名女子暗生的情愫,一双举枪弄剑的双手,照应起女子来,细腻多情,还有那眼中的怜爱,也明显得很。 燕宇被老者讲得有些不好意思。 “将军没有成家吧?” 燕宇点点头。 “那女子也是待在闺阁的姑娘,你救她一命,她应以身相许,自古以来,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老者笑着说。 “可是说不定她已与别家定有婚约呢。”燕宇忧心地说。 “呵,将军呀,她家人说不定早当她不在这人世了,就是有什么婚约,现在一定也取消了。再说,将军可是看过人家姑娘的身子,她日后除了嫁将军,还能嫁谁?” “可是,我不说,她又不知,外面人也不知,不会有什么的,除非她真心想嫁我,而不是由于这个缘由被逼嫁给我。” 老者看着燕宇,点点头,“将军真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不趁人之危,那女子要是不想嫁你,真是可惜了。” “呵!”燕宇笑了,回首看看屋内的女子,硬朗的面容不禁柔软起来。 三十三,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上) 燕宇三天以来一直合衣坐在女子的草铺前,几乎没什么合眼。老者说这几天正是女子长骨关键时,要是稍有移动或异常,就前功尽弃了。他已经忘了什么是避嫌,一天抱她翻身无数次,还要帮她的伤口换药。老者每次翦煮的内服药都苦死人,前几天,她稍有点意识,都会坚持喝下去,这几天老者在药里不知加了什么,她喝下去就会自动地吐出,他又要清理,又是温言劝慰的,费很多心神,才会哄着她喝下去。 有时,她会痛得睡不着,他掌心轻轻压住她的眼皮,让她适应黑暗,让她早点睡着。睡着了就不会痛得那么厉害了。他扶她躺下,硬是扣住她的腰身,令她不得动弹,然后,只手小心地撑住她的颊侧,让他身形挡去部份的明光。 还是个孩子呀!燕宇含笑地看着她,今天脸上的痂已脱落,除了隐隐的粉色斑痕,不细看是绝对看不出的,她的庐山真颜已看清,果然如猜测中一样,清秀温婉,不过,她还没睁开眼睛,他想那一定是双如潭水般清澈的双瞳。他仍然感觉到她是熟识的,苦思冥想,一再肯定他从未与这样的女子相遇过,不然他是不会记不得的。也许自已的心中曾悄悄勾画过某位女子,而她恰好是这种类型的吧。他呆在这里近十日了,韦副将他们应该已近湖南一带了,唉,他是越来越迟了,但是……为什么他的心一点也不急呢?他似乎很乐意呆在这深山里,听听山风,喝喝山泉,看着她一天天痊愈,就象是人生享乐的极致般。 不行,他不可以放纵自已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朝庭的将军,应该早日回到军营中,而不是做个护理,整日在这守着个无名的女子。 燕宇叹了口气,端着刚煎好的药,看着熟睡的她。很多日不见太阳,她的脸色苍白如雪,越发显得瘦削,被子下的身子也是不盈一握,他一只手就可以轻轻地把她托起了,而这样的一个小女子却受下了这么多苦,唉,真让人心疼呀! 他细心地吹凉了药汁,柔和地抱她靠在怀中,顺好她的手臂,一触及她脖颈向下的光滑肌肤,他仍感到心头震动,有些呼吸急促。 她睡得很好,脸色平静,这几天大量的用药已有了效果,老者说她的骨胳在悄然归位,五脏也在愈合,虽不会痊愈,但她也应该清醒了。可她却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药汁太浓,不然就是太苦。他用碗碰碰她的唇,她的唇动了动,他手微微一抖,几闹药汁流到了她的唇角。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碗,看着那药汁就快流到脖颈中了,他情急地俯身向她,用舌头轻舔她唇边的汁液,老天,果真是苦得可怕。时间忽然象停止了,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已的面容,他困窘地抬起头,真是一汪深水潭呀,她不会以为他在趁机偷袭她吧? “你……你醒啦!”他的脸黑红黑红的,烫得惊人。 “……你……是谁……”她呓语着。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线沙哑暗涩。 “我叫燕宇!”他欠身温和地说。 “我不认识……” “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认识我了。” “你在吃什么……”话说得太多,她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 “啊!”他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个问题,“我……我吃的是药。” “药……是什么……”她的眼开始半睁半闭,好象又要合上了。 “药就是医治人的汤,喝下去,身上就不会痛了。” “为什么会痛呢?”她的声音已近低不可闻。 燕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她居然是个好奇宝宝呀,但一个初醒的人问这些,好象有点奇怪了。 “……你是谁?”她又重复问着,似乎处在梦境里,根本不知现实的人如何答她。 “我……”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我是你夫君。”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脱口而出了,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还是因为她的异常,他就是那样说了。 “夫君能吃吗?”她的眼又完全闭上了,但唇还上絮絮地上下闭合着。 燕宇心中的怪异之感更浓了,“夫君不能吃,只……”没等他说完,她居然又睡着了,平静的气息柔柔地吹在他手腕上。他深深地看着她,把碗搁在地上,抱着她回到铺上,她象被什么惊了一下,身子一抖,脸上浮出惊恐的表情,手胡乱地挥着,他忙抓住,握住他的手,她才安静地睡去。 “将军,想什么呢?”老者背着一篓药草走进洞来,顺手递给燕宇几个山桃。 “她今天醒来了一会。”燕宇心事重重地说,手还在她手中。 “喔,好事呀,你干吗愁眉不展的?” “可是她好象是个刚学会讲话的孩子,什么都不知,什么都好奇,讲的话都怪怪的。”燕宇无力地看着老者。”有没有这伤伤到头颅,脑壳烧坏了。” 老者沉默了一会,“以前医书有载,人跌倒,头部着地,因脑中血块郁结,有可能失去记忆,变成一个连自已都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这种人,往往会心生恐惧,最后崩溃而死。还有一种人重重摔下,把脑子跌坏,变成了痴傻,将军,你在担心这个吗?” 燕宇黯然地点点头。 “也许她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再过几日看看吧!”老者安慰道。 “但愿如此。”燕宇幽幽地说,先前因她一天天渐好的心情又蒙上了尘埃。 可惜事实却不是如此。 那双眼睛,明亮充满生气,朗如星月似乎并没有因将近一月的昏迷而损悔一丁点,没有任何茫然和混沌,有的只有一份平静和淡远,就好像她根本不曾受到过伤害一般。可她却又是恐惧的,不知是因为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燕宇,她见到燕宇就会紧抓住他的手,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而他一走开,她就是木然的,身子紧绷着。她对着燕宇所讲的话,依然是幼稚得可怕。什么人会不会飞,什么风可不可以抓住,什么人能不能在云中行走…… 燕宇不明白自已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为何要留下泪来。好几次他都背过身去悄悄搽了,回过身来却发现她好奇地看着他不放。 一百个不愿意,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傻掉了,想到那个笔茧,想到那清灵的双眸,他真想对天狂吼,老天已让她受到那么多伤害,为何还要并本加利呢? “将军,不要难过,这些都有可能改变的。”老者看着大将军空洞无助的双眼,极是不忍。他为了她在洞中停留了数月,等到最后却是这个结果,怎不令人心寒呢? “这世上有奇迹吗?”燕宇痛声问。 “有的,只要你相信。” “呵,”燕宇苦笑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她握紧他的手,一脸安宁,“你眼中是什么?” “是眼泪,”他拍拍心口,“这里痛时,就会流眼泪。” 她浅浅一笑,不很懂,但她却乖巧地点头,“我是谁?”这几天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你是天儿!”她是老天送到他面前的,他为她取名叫天儿。”是我的妻子。”他噙着泪认真地说。天意让她变成这样,她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她现在是他全部的责任,他不愿她受半点委屈,不想她无名无份地跟随他,他一下决定了。 “天儿!”她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 “将军,你这是何苦?”老者叹了口气,“你救了她,本就是大恩,她这样,日后会不会生子育女都很难讲,你家双堂要是知道,一定会伤心的,这传宗接代可是大事,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所以我要先把她带去云南,不让家人知道,看她完全痊愈后,情况会不会好转。如果没有,最多日后娶房妾室传宗接代,她,我不想慢待。”轻柔地拥紧天儿,他正色说。 “唉!” “老人家,她这样子可以行远路了吗?” “嗯,现在只是慢慢康复,并无大碍,只要平躺着,走远路可以的。” “那请老人家明日去附近集市,帮我租辆马车,要宽敞点的,我想动身去云南了。” “好,我再配点药,让你路上喂她,估计到了云南,她就可以试着下地行走了。将军,你真是至情至义呀!” “谈不上,顺应天意罢了。说不定她从前是个高贵人家的小姐,我这样的粗人她还看不上呢,如今有这样的巧缘,我只是惜福。”燕宇笑着说。他一直征战沙场,哪有机会认识什么闺阁千金,成婚,最多是媒妁之言,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回来,也谈不上什么心仪不心仪,为的只是传宗接代,而如今,他看护了天儿这么久,心中早已喜欢得紧,世上哪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呢?痴傻又怎样,这翦水双瞳,淹在里面也心甘。 “那老身就只有恭喜将军了。”老者真诚地说。 “谢谢!说来你是我和天儿唯一的证婚人。不过,以后,我一定要给天儿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现在把名份定下,等她好了后,我带她回京城成婚,到时,一定请老人家到府吃酒。” “嗯,一定,老身就等着了。”两人相视而笑,独自玩耍的天儿扬起脸,也跟着笑了。 三十四,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中) 音儿:一别数月,不知你可好。我曾痴痴盼望你能来梦中与我相见,不知是你找不到回宫的路,还是路途太远,我没有如愿过。有时会有种错觉,好象音儿便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只是去远方远行,我只要静静呆在宫中,音儿终有回来的一日。 这只是痴人在说梦吧! 向王弟和大臣们忧心着因你离开,我会从此一蹶不振。如果可以随性,我也想放下所有的责任,尽情地哭,尽情地放任悲伤,但怎么可以呢,我是一国之君,天大的痛只能埋在心中,我强撑起精神,上朝、看折,管理政事,我这个样,音儿你一定会说:皇上好贤明。能提到音儿的赞许,我是最开心的了。 音儿走了,我的生命也象走了一半,这日日行走的只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前日为你国葬,我私心地不肯张扬,想一个人悄悄地送你走。我在人前总自称朕,那是因为我是天下人的皇上,而面对音儿,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我想我们私下里象普通夫妻那般称呼。对不起,音儿,搜遍了京城附近的山,也没有找到你的芳踪,只得找了几件你平时穿的衣服放在棺木中,那件玉环我本想也放进去的,盖棺时,我又拿回来了,那玉环自我戴在音儿手上后,从没有离开过,我不想它呆那冰冷的地下,我把它现戴上我的小指上,感觉上象音儿在身边一般。 音儿的棺木旁,留了一个位置,那是我百年后的归宿。岁月无敌,到那一日,我白发苍苍地行走在黄泉路上时,音儿一定要过来接我,不要让我再找得辛苦。那时,我们就能永不分离了,这样想,死到不是件坏事。 现在一到夜晚,我独坐御书房阅折,拒绝所有人的陪伴,如同往日音儿在时一样,我看一会,便抬眼看看书案的对面,叹口气再继续批折。记得有一次,音儿说,先皇给其他王子起名用的是玉,而给我取时用的是铁,玉易折,而铁坚韧,预示着我吃得下艰苦,经得起磨难,说这话时,我心中以为是治理江山的警言,没想到却是让我承受失去音儿的悲痛。那天,我们还谈起父皇是在这房中临幸了母后,然后才有了我,我当时的语气很是悲哀,音儿说任何事都讲个缘份,那一刻,一定是父皇为母后心动,情难自禁,才会超越常规,两情相悦下,一切都是美好的,我应该开心父皇是因为喜欢母后才会那样,而不是因为某种政治利益必须那样,我的出生是幸福的。音儿的一席话抚去了我心头多年的阴云。 音儿,你就象是我的一朵解语花呀! 灯下,翻开音儿常读的书,蓦地看到一首苏轼的词,读后泪满衣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他的失妻之痛刻在词里,字字都是泪,但他还能情有所寄,有处孤坟让他怀念,而我呢,只有对着一个衣冠墓,日日夜夜把我的音儿想起。 这些又有谁能明白呢? 宫中妃嫔如云,走了一个只象是一树的花少了一朵,没有人去在意的。而音儿却是我心中的一棵树,现在连根拨起,我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刘公公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抬眼看到皇上正奋笔疾书,泪不知不觉把纸张打湿了,他还不知。刘公公心中一酸,泪也开始在眼中打起转来。自皇后娘娘安葬后,皇上开始象往日一般管理国事,但到了这夜晚就象丢了魂似的,批完折后,就在那儿写呀说的,然后把写的什么一把火点燃,能痴痴地呆坐到天明。 “刘公公,有事吗?”萧钧折好纸张,回过头看着刘公公。 “皇上,奴才刚刚从御医院过来,安庆王今能下地行走了,也吃得下两碗肉粥,神色很好。” “真的吗?”萧钧脸上浮现出多日不见的惊喜。这好象是皇后走后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安庆王为擒萧玮,不惜以肉身搏斗,中了萧玮的袖剑,经御医抢救,才从死神手中夺回了生命。 “是呀!”刘公公开心地说:“玉宁公主寸步不移地守着,可安庆王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问梅珍姑娘好不好?” “梅珍?” “就是娘娘进宫时陪嫁过来的侍女。”刘公公提醒道。 “朕知道的,那宫女特别伶俐,对娘娘呵护得紧,安庆王怎会和她熟识的?”萧钧有些奇怪了。 “老奴也不知了。” “这样吧,你去唤上梅珍姑娘,到御医院去,朕随后就去。”萧钧转过身,拿起纸张放到烛火上点燃,神色肃穆,口中喃喃自语,纸灰慢慢地落在皇后常用的一个砚台里。 刘公公抿着嘴看着一切,叹口气摇摇头,颤微微地出了门,往中宫走去。已是夏日,暑气渐浓,夏虫在树丛中啾啾地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有一两只流莹撞倒脸上。天空中星星很多,月色如水,刘公公想起昔日皇上在这样的夜送皇后回宫,一路上两人低声说笑着,他和梅珍姑娘随在身后,心情极为宁和轻快。 而这一切,随着娘娘的离开,不复存在了。 中宫中冷清清的,正门和角门都挂着白色的灯笼,窗帘上围着黑色的布幔,宫女和太监们都着重孝,书厅做了灵堂,梅珍一身孝女的装束,日日燃香跪叩。 梅珍姑娘象瘦了一壳,一张俏脸瘦得没有手掌大。看见刘公公进来,她眼肿肿地迎上来,“公公,这么晚来有事吗?” “梅珍姑娘,皇上让你去下御医院。” 梅珍有些讶异,娘娘走后,这中宫几乎无人问津,皇上偶尔在夜晚到娘娘的卧房坐坐,宫中其他人很少过来,她们忙着守丧,也不到别处窜门,这么晚去御医院有何事呢? “姑娘不要担心,没有什么大事,你随公公我过去便是。”刘公公看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安慰道。 “嗯!”梅珍摘下头上的孝巾,松开腰上的麻绳,稍整理了下,便随刘公公走了。 一路无语,两人紧步,御医院很快就到了。 比较而言,御医院今晚到一团喜气,太医们脸露喜色站在廊下谈论着,小宫女们端着煎好的药出出进进,安庆王府的家仆捧着食盒、衣衫跑前跑后。 众人看到刘公公,纷纷点头招呼,对于身后的梅珍,一个个投来惊奇的眼光。 皇上已到了,坐在椅中和玉宁公主说着话,魏如成半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大门,一看见刘公公和梅珍进来,欢喜得跃起身,不慎碰到了胸前的伤口,轻呼一声,又倒回垫上。 “你看你,怎么还象个孩子似的,受伤之人,要静卧,动作不要太大。”玉宁公主起身叮嘱着。 梅珍这才发现躺着床上的人是魏如成,不禁有些吃惊。碍于皇上和公主在,只静静候在一边,听候吩咐。 “梅珍,过来呀!”魏如成欢笑着向她招手,“我现在不是个坏人了,可以配得上你啦!” 一屋的人不提防他这般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而梅珍都象吓住了,直直地瞪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看大家都没反应,魏如成有些急了,掀被就想下床,玉宁公主忙上前按住,“不可。” “娘,你答应孩儿的,皇上,你也说可以答应臣一个条件的,是不是?”他象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嚷嚷着,不肯罢休。 萧钧点点头,“是,朕答应的,你有什么要求吗?” “臣以后一定做个光明磊落之人,也会做个孝敬娘亲的儿子,但臣笨,需要一个人的指点,臣想求皇上把梅珍姑娘赐给臣做王妃,那样臣就有信心了。” 屋中瞬刻静得一丝声音全无,梅珍觉得呼吸都象要停住了,这个傻王爷又在发什么傻疯呀? “成儿,她是个宫女呀!”玉宁公主小心地说。 “宫女怎么啦?她跟着皇后娘娘后面多年,沾了娘娘许多聪慧,知书达礼,善于体贴,孩儿就中意她。”魏如成坚绝地说。 玉宁公主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他可真敢讲,悄悄打量了下角落里的宫女,俊俏可人的模样,别说,他的眼光确是不错,可是这王妃要个宫女做,也太说不过去啦! 她求救地看向萧钧。 萧钧笑笑,温声说:“安庆王,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可今日喜欢明日厌就能扔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魏如成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咕咚滚了下来,跪在他面前,“臣都看了梅珍姑娘半年多了,以前臣觉得是个坏人,配不上梅珍姑娘,想等有一天臣变好了,臣就象皇后娘娘求情,让她把梅珍许给臣。可娘娘现不在了,臣就求皇上,梅珍一个人在宫中很可怜的,臣要把她带回王府好好地疼爱,请皇上成全。” 萧钧不禁都为他的话动容了,这般傻爱着,看来是真的了。 “公主,难得他定下心来,公主就不要拦阻吧。梅珍姑娘是皇后生前最疼爱的侍女,性子和品貌都极好,要是公主嫌弃身份之差,朕可以给她个身份,但那都是假象,两个人相亲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公主不想早日抱孙吗?”萧钧柔声劝慰道。 玉宁公主想想儿子这么大不知做过多少蠢事,第一次这般条理清晰地提出要求,心里早就有些松动了,现皇上也开口说和,她不再坚持,含笑点点头。 “梅珍姑娘,你意下如何呢?”萧钧回过身来问道。 说实在的,梅珍至今还没醒过神来,她以为他们口中的梅珍似乎不是指的她, 而另有其人,因为她无法把这一切与自已联系起来,出宫做王妃,和那个傻王爷?不会吧! “梅珍?”皇上又追问道。 梅珍忙跪了下来,“皇上,梅珍不想出宫,想伴在娘娘灵前,陪着娘娘。” “不,梅珍,你不能,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天天进宫,看不到你,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魏如成情急得又开始语无伦次。 萧钧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他才闭上了嘴。 “梅珍,你和娘娘情同姐妹,虽然你年长一点,但娘娘一定不会同意你大把年华是这样虚过的。看到你幸福,她一定最开心了。安庆王不倜傥风流,但只要你好好相助,日后必是个堂堂男子。” “皇上,我……”一切象从天而降似的,梅珍什么准备也没有,无助地看着皇上。 “相信朕,不会错的。这是你的福气,一定是娘娘在天保佑你的。安心做个王妃吧。” 从宫女到王妃,这是一个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梅珍茫然地转过头,正遇魏如成期盼的目光,以后真的要和这个人厮守一生吗?她好没信心呀。 玉宁公主不禁为眼前女子不攀附权贵的态度震动了,先前一点担忧全化成了怜爱,抚起梅珍,细声宽慰着,魏如成也急急地上前拙拙地表达自已的心意。 萧钧含笑冲刘公公一示意,两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夜深了,宫中安静了下来,各个宫殿里只有守夜烛火的微光在闪烁着。”刘公公,你说娘娘地下有知,会不会乐意今日的安排呢?” “皇上,娘娘如地下有知,老奴以为,娘娘现在一定在笑呢。” 是吗,音儿,梅珍我也为你安排好了,梅太傅和夫人那边,我会如人子一般尽孝,你地下有知,就安息吧! 三十五,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下) 七月初的一天,被酷暑的淫威折腾了一上午的京城。响午刚过,便被一片乌云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隐隐的雷声从远处滚过,落下几颗雨滴立刻被燥热的土地吞噬。 空气变得越发压抑,闷热,使人感到透不过气来。 杏花楼,玉奴的小院中更是显得格外异常。 茗烟端着一盘瓜果,从前楼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拭着汗。今日卫大人来了,玉奴姑娘欢喜地张罗着,支使得她跑前跑后,可惜天公不美,大白天就黑漆漆的,而且还热得要命。 掀帘进门,一张小桌上摆着两壶酒,几碟菜,菜动得很少,一壶酒却已空,另一壶卫识文正抓在手中,玉奴也不拦阻,任由他把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 “姑娘,卫大人怕是有点醉了。”茗烟放下果盘,俯在玉奴耳边轻声说。看卫大人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的,有点不太对。 玉奴正拿着把折扇,体贴地为他扇着,听茗烟这样说,她轻轻一笑,“不碍事,让他喝个够吧!你去忙,我唤你再过来。” 收拾了桌上的几盘残碟,茗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在杏花楼做丫头,这点眼头见色她还是有的,姑娘这话象是要豁出去了,趁卫大人酒醉时,不会吧? 是,玉奴有点想豁出去了,她不想再这样等下去,卫识文说明日要去广东代天子视查,一年内不会回京,然后他又轻轻说了句:她死了。 这些日,全京城都在传说一个女子的不幸,她不要太多对照,也可猜出他一直喜欢的人是谁。怪不得他那么心折,果真是个高不可攀的爱啊。 她知道他心痛,喜欢的人与自已天人相隔,回天无力的挫折感足以让任何人神形俱消。她没有宽慰他,只催着茗烟摆酒,让他喝个尽兴。她心中潜藏太久的火焰此时熊熊地燃烧着,她不敢想像一年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是否还能守住完璧之身,他是否还记得她?他在意的人走了,她不必再订较什么,她也不愿赌了,能拥有喜欢的人一夜,总比梦想着天长地久实实在在吧! 温柔地擦去他额角的汗,“大人,天气热,要不宽去外衫吧!”她笑着说。 卫识文放下酒杯,愣了一下,确是很热,点点头,站起身来,头晕晕的,眼前的桌椅象飘在空中。玉奴扶着他,轻柔地帮他脱去外衫。真的凉快许多,他回给她一个微笑,又坐了下去。 她灼热饱含深意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真是俊秀伟岸的男子呀。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窗外。”外面什么时辰了?”酒意渐深,心中还记得惦念着明日的行程,行遍千山万水,不知可能把一个人忘记,如果可以,他愿意今生远游,不再回到这伤心之地。 “怕是夜深了吧!”她细声说,其实才近傍晚,雨还没下下来。她靠他近一点,纤细的十指抚上他的面颊。 他头晕目眩的,眼前的人影一团模糊,“清音?”他恍惚看到一个轻笑的面容。 “是!”玉奴心碎地应声,手温柔地碰上他的唇。 他的眼睛立刻显出脉脉深情,张开双臂拥住她,“清音,你没有走,是不是,那些话都是别人哄我死心的谎言。” 她无法言语,即使过去几月以来他让她心痛不已,即使她现在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但在这一刻,在他的怀中,她完全忘怀一切。她移坐到他的怀中,攀住他的肩,闭上眼送上自已的唇。 下一秒,他的双臂有如钢铁般紧紧环住她,从身上所散发的热度,足以将彼此烧熔,她全身几乎虚软无力。 这是他一直渴求的,他狂喜地闭上眼,他的清音,他死而复活的人儿,他的吻有若雨点般的洒落在她脸上,从她的脸颊滑到颈子,她的皮肤光滑细致,令人爱不释手,渐渐地他无法满足,他想要品尝更多的她。 他腾出手轻解她的腰带,她轻薄的内衫落地,美好的胴体抱在他怀中。 有一刻讶异,他晃晃头,“是清音吗?”他模糊地问。 她不给他怀疑的机会,“是,我是清音。” 他放心地怀着崇敬的心情,俯身轻柔地吮吸着,她不禁逸出一声喜悦的低吟,无法自已地拱身迎向他,几乎是完全无法思考。 有些费力的,他从她身上抬起头,脑中仅有的一点清醒喊着让他细看一下怀中的人,她轻喘地埋首他的怀中,含泪说:“我是,我是,我是。” 他不再开口了,全身紧绷的渴望和热潮呐喊着要挣出,他摇晃着抱起她,走向身后的卧榻。 轰隆的雷声在窗外响起,不一会,大雨便倾盆而下,暑气被雨水沾湿,气温不禁凉爽了些。 凌晨时分,屋外的雨渐渐小了,但滴答滴答声仍从屋顶上传来。 曙光中,两个人影交相缱绻着,玉奴舒服的枕在卫识文的胸膛,小手则轻柔的触摸他平坦的胸肌肌理。 卫识文望着屋顶,手则像抚摸小猫一般的触摸着她柔软的黑发。其实半夜时分,他就清醒了,也看出了怀中的人是谁。那一刻,无尽的悔恨和无助把他彻底地击挎了,他很想一走了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仁教义德让他留下了,他不能在夺走一个女子初夜后,表现得象个逃兵,虽然他和她一起是在不清醒的状况下。 她也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子,应该说她美得让许多男人心折,多少人梦想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而她居然还能守住清白,真是不易啊!可她却不是他爱的,似乎他把她当成了另一个故去的人,才引发了这场缠绵。他是整件事的导火索,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他,从小到大他从没如此失常过。对于一个烟花女子是不必要在意太多的,可是他不敢当她是一个平常的烟花女。 “你还好吗?”他知道她醒了,不敢转向她。 “嗯!”她朝他怀里钻了钻,撒娇似的说道:“在这里就很好。” 到底是烟花女子,表现有种与众不同的不羁和大胆,他稍稍有些反感,不,也许是他的排斥,不愿认同她吧。 “你有什么打算吗?”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 玉奴拉开他的胳膊,披衣坐了起来,刚才的娇羞一扫而光,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人色。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你放心,我不会把昨夜当一回事的。” 他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坐起,“昨夜是个错误,我为自已的行为感到很羞耻,我不会再犯的。” 错误、羞耻!玉奴晕了一下,觉得脚底下好像裂了一个大洞,她不断地往下掉、往下掉。”呵,要是换成现在在你身边的是那个叫清音的女子,你也会这么说吗?”痛苦吞去了她的理智,她妒忌地说道。 “你!”卫识文双手紧握,气急地扭头瞪着她,“哼,你拿什么与她比,她是天上的星星,你不过是地上的尘埃。” “哈,可惜星星远挂在天边,你永远摘不到,而尘埃此时却轻落在你身边,掸也掸不去。”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好一会儿,然后将衣服穿起,慢慢下床,不看他一眼。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她还是战胜不了一个死去的人。 卫识文双拳握得更紧,以抗拒那阵阵挥之不去的心慌,愤怒地穿好衣衫,看看外面天色渐明,不一会,他该出发去广东了,可是,该死的,他又不能这样走开,她为何是初夜呢。 “你想怎样?”他走近前,拉过她,两人对恃着。 “怎样?”她小脸被疾愤烧得有些异常,“你和一个烟花女子一夜缠绵后,问想怎样,呵,卫大人,你书读哪里去了,当然是丢下花资走人便是。” “你!”卫识文不悦她这样自弃的嘲讽口吻,可又不知所措,只慌乱地瞪着她。算了,他决定后退一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赎身。” 如果是刚才在他怀中,他温柔地这样建议,她一定会跪爬到他面前,愿意一生一世用尽了心力去深爱他,可他没有,他现在只是一个君子的被逼无奈,退而求其次,是他的道德在作怪,而不是因为他在意她。 本来,她求的就只是一夜,那些她就不苛求了。 她娇笑地看着他,“卫大人,你在说笑吗?你会为你留宿过的每一个烟花女赎身吗?现在官员的酬劳很多呀,你准备了多少金屋藏娇?” “啪!”无预期地,他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粉嫩的小脸上立刻就红肿一片,“如果你喜欢这脂粉香窝,你可以尽情留下,无人会勉强你的。”他从衣中掏出一绽白银,扔在床上,冷冷地说:“这够付你一夜的花资了吧!” 她费力咽下喉头的硬专块,堆起一脸媚笑:“够了,卫大人,昨夜是开苞,以后你再过来,你不需这么多了。” 卫识文不敢置信她会这样说,这哪里是他欣赏的不俗女子呀,他双唇不停地颤抖,硬是将涌上心头的往昔压下,“不会再有以后了,你这样的女子,本官不屑留宿二次。” 他干脆拿把刀将她杀死算了,玉奴踉跄退了几步,她全身充满痛楚,再也假装不起,只得背过身去。 “我,我走了,保重!”他深深再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她再也支撑不住,捂住脸,痛哭出声。可惜他没有转身看到。可惜她也不知,行走在雨中的卫识文,现在满心满怀都是她的身影。 三十六,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上) 二年后,云南,将军府。 “天儿,原来你人在这呀!”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袍,长得俊武高大的男子快步走到后花园中。 园中有两位女子,一位秀丽文静的少女正蹲在栅栏上几株盛开的菟丝花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位着云南白族服装的女子则撑着把伞,越步越随地跟着看花的女子身后,她俩听到声音便抬起头,同时对来人露出温暖的微笑。 “燕大哥!” “将军好!” 燕宇开心地跃到天儿的身边,低下头,“这么专心看什么呢?” 天儿指指花蕊,燕宇凑近一看,原来蕊中有几只蚂蚁正齐力搬着个什么东西,他笑出声来,“哦,这么有趣啊,难怪天儿眼眨都不眨。” 天儿认真地点点头,又转身过去。 天儿完全恢复只不过才半年,看着她摘花扑蝶,一脸纯真地在园中嬉戏着,燕宇就有一种如获珍宝的喜悦。天儿讲话很少,有时还会恐惧,生人在场,她便会紧紧抓住他的手,躲在他身后,身子一个劲的颤抖,直到别人离开,她轻轻松口气,冲着他绽开一丝孩子般的笑意。 够了,燕宇一点也不苛求。从天儿到了云南,有了意识,骨架愈合,五脏归位,再慢慢下地康复,扶着拐杖,到可以完全正常地行走,他等了一年六个月,天天看着、守着,为天儿的每一个进步欢喜流泪。遗憾的是天儿的神智仍然停留在儿时,对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每一个小生命都特别怜爱,对大地间的花花草草也很痴迷,云南四季如春,鲜花绿草处处可见,天儿最爱的就是挽个花篮到园中忙碌着,一忙就是一日,饭都不记得吃,害他有时想见她都要寻过来。 她偏头看着小蚂蚁们终于合力把食物举出了花蕊,不禁轻抚胸口,嘴角微微左倾。阳光下,她长发飞扬,一身雪衣,腰带飘荡,燕宇悄悄地俯身下来,轻轻吻了下她的脸腮。腮边有些湿润,她双手交于身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孩童般的笑意。 燕宇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讲有一点不足,那就是天儿根本不懂一点儿女情长。他抱她亲她,她都是孩子似的笑笑,转过头就又忙自已的去,害他一点点柔情立刻就消失在空中。 他总不能对个孩子谈情说爱吧,现在的天儿越来越美,黑眸如春潭,一点色泽都能让他沉醉,可惜她专注的目光却不是他。 “天儿,今日城中绸布庄送来几件新衣,我们回去看看可好?”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拉起。 她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下花儿,点点头。 “金花,你把小姐的篮子装满花,放进小姐的房内。”金花是将军府专门照顾天儿的侍女。花篮是天儿的宝贝,有一刻不看到,她就会六神无主。 他陪着她一路走回寝楼。中途有士兵经过,看着天儿,都关心地停下问候一句,是认识的人,天儿回个淡淡的笑意,但仍要抓紧他的手。燕宇喜欢天儿对他的依赖,爱怜地包紧小手,走进楼内。 衣柜着果然挂着几件新衣。 天儿好奇地摊开新衣,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差不多,都是春白色,腰带长长的,飘逸如风。云南恒温,四季只一季,衣衫不必备下很多,而燕宇一心地宠她,时不时就让绸布庄送几件过来。 “喜欢吗?”他从背后轻拥着她,柔声问。 天儿点头,把衣柜全部拉开,指着一柜的衣衫,“燕大哥,天儿有很多,以后不要买了。” “天儿大了,应该打扮得漂亮一点。天儿,燕大哥是你什么人?”每天第一问,就怕她一玩就忘光。 “夫君!”天儿认真地回答,脸上只有盼着大人夸奖的期待。 唉,“那天儿是燕大哥的谁呢?”每天第二问。 “娘子!”回答正确,她完成任务,挣开他的手臂开始做她的布偶。 燕宇心中的无力感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描述,他该怎么办呢,教会天儿看懂他的心,明白他的情呢,谁来帮帮他呀? 晚饭后,燕宇一向到书房中看会兵书,其实他很怕看书,但他一想起天儿手上那个笔茧,他怕有一日天儿神智清醒过来,两口子月下谈心,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天儿心中会瞧不上他。天儿以前必是聪慧的,燕宇没有理由,就如此肯定。 除了兵书,他能勉强看几眼,其他之乎者也的八股文章,他实在没办法多看几眼。 云南僻远,传到京城是蛮夷生事、边境不稳,其实是这个地方民族众多,各族有各族的风俗,只要彼此尊重,一般都可相安无事地过日。云南知府平大人深知此道,把云南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燕宇乐得做个挂名将军,日日带兵操练下,就可以回到将军府守着天儿了。 书房中添了张小书案,还添了张古琴架,这是给天儿的,但至今她的注意力还没转过来。 燕宇拨亮了灯蕊,让书房中明亮一些,晚上有点闷,他只着了一件家常长衫,总管送进一壶花茶,明目清神的,燕宇砌上一杯,翻开书,没看几行,门开了,天儿在外面张望着。 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湿的放在身后,白色的宽松长裙纤腰一收,清丽光洁的面容如落入凡尘的仙子,燕宇不禁看呆了。 “燕大哥!”她含笑走了过来,拉过小书案后的椅子,对着他而坐,又好奇地把他面前的书挪过来,低头细看着。 燕宇情不自禁伸手抚着她的发,一下三下的,他爱极了她这美丽的长发。一股不可思议的甜蜜风暴,瞬间席卷了他的心湖。 “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第一计,瞒天过海,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阳之对,太阳,太阴。第二计,围魏救赵,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天儿掩上了书,轻声吟诵着。 燕宇迷醉的心忽地被这甜润的嗓音震住了。 “第三十五计,连环计,将多兵众,不可以敌,合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三十六计,走为上,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一本《三十六计》,她从头至尾,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他看了几个月,至今才看了前三计。燕宇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地看着天儿,她是人吗?莫不是天上的仙人不慎落入山间,被他捡到了。 他顺手从书案上拿过一本《孙子兵法》递给她,她埋头浅翻着,不一会,便合上,看着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 她过目不忘,话语清晰,吟诵有轻有重,令听者耳目一新。这不是一日两日之功,而是天赋异禀。燕宇凝眉深深地看着她,他以为天儿聪慧,识些字,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聪明绝顶。他认识的人里从没有过这样的人,不,不对,记忆中,在凉州的雪山上,有个俊美的男子曾经说过:他有一个长处,那便是过目不忘,当敌人飘过他的眼前,记忆就一下刻住了,梅大人。 燕宇猛地呆住,眼前之人的容貌与梅大人一下重叠起来了,还是时间太久,他想不起梅大人的样子,要不是他确定天儿是女儿身,他几乎就相信天儿是梅大人。 不对,梅大人是堂堂男子,成亲三年了,而天儿还是一个闺中少女,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是他记忆混淆了,他一向记忆不好,聪明的人不可能长一个样的,日后见了梅大人,一定要让他见识下天下还有与他匹配之人。 匹配?燕宇愕然摇头,不能让天儿与梅大人见面,要是他们英雄惜英雄,相见恨晚,他该怎么办呢? 一个多时辰,天儿背完了《孙子兵法》,想来有些口干,端起他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得有点急,不慎呛了一口,她哇地喷了他满头满脸,就咳个不停。 燕宇不忙于抹去脸上的水,起身扶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幽幽,喃喃说道:“天儿,你就保持这样吧,不要太聪明,傻点小点都没关系,不懂男女之情也不要紧,你刚才那样我很怕,象个陌生人似的,我一下就象失去了掌控,抓不住你了。” 天儿止住了咳声,不懂地仰头看着他,他忧郁地抚摸着她的面颊,“我也不想看到你原来的样子了,这样的天儿是最好的,离我很近很近。” “那天儿以后不背书了。”学着他,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 “书也不要看了,天儿养花种草,燕大哥守城,我们就在云南过一辈子。” 天儿轻依在他胸前,悄然叹了口气,晶亮的双眸隐隐蒙上了一层水雾。 三十七,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中) 云南的七八月,一天十场雨,十里四季景。刚刚还阳光艳丽,一会,天空就阴着一张脸,乌云密集,雨势滂沱,时而雷声轰隆,街上行人瞬息就无影踪。 燕宇皱着眉守在府门前,天儿一早就和金花上山采茶花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他不禁有些着急。 雨,那么大那么急,恐怕连打在脸上都会疼。 金花对云南的风雨习惯了,而天儿才好了半年,他可不想再看到她病厌厌地躺在床上,心中稍有些对金花不满起来。金花,白族女儿,自幼在山野中长大,无拘无束,性子火火的,一开心就笑个不停,从不掩饰自已的性情。燕宇再木纳,也知金花有些爱慕自已,一双毛眼有意无意有事无事就冲他射出辣辣的火焰,他只当没看见。 路口有两个人影跑了过来,那一定是天儿。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将军府,除了她们不会有别人的,而且那娇小的身姿,一看就知道是她。 他想都没想,拿着油纸伞就往前跑。天儿可能许久没有淋雨了,开心得在雨中与金花嬉闹着,蓦然看到风雨中的燕宇,她快跑几步,走到他的伞下。两人的眼眸交会,四周只有雨声,燕宇心头好热好烫,像是被谁打翻了蜡烛,燃烧起一片野火熊熊。 被他那样注视着,她举起手在他眼前晃着,笑得咯咯的。燕宇回过神来,把她的肩膀接近一些,慢慢走向屋里。 只是一小段路程,他却希望永远走不完,就这样依靠着彼此,走完这一生。 天儿根本不知,淋湿的她,曲线分明,周身都是神秘的女儿幽香。他都快被火烤焦了。 进了偏厅,收了伞,燕宇拿着干布走了过来,他拉着她坐在椅上,自已站在她面前,从她的头发开始擦,瞧她全身都在滴水,这怎么得了? 想想,唤过管家在天儿的寝楼的木桶中放满热水,泡过热水澡,天儿可能就不会冻了。 几乎大脑都没有特意思考,他抱起天儿直奔寝楼,自如地欲帮她宽衣解带。这事情在山洞中时他就做过,没想过此刻会不会不适宜。 “我的花篮。”天儿忽然挣脱他的怀抱,哭着向门外冲去。 屋子中确实不见她常提的那个花篮,那可是她的宝贝,燕宇怕她冻了,抱着她,低声安慰道:“天儿乖,我去找,你自已洗澡哦。” 天儿瞬刻就平息了下来,懂事地点点头。他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走了出去。刚下楼,就听到门“怦”一声就紧关上了,然后就是闩门声。燕宇站在楼梯口,不可思议地回首,天儿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事实好象不是。 洗好澡的天儿在曲廊上逗一只猫,他喊了几次都不愿进去吃饭,这是长大人的行为吗?燕宇黯然地摇摇头。 “天儿,现在是看书,还是做布偶?”燕宇温声问一边忽然沉默不语的天儿。自那天她秀了一番“过目不忘”之后,就真的没什么再碰书。燕宇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如果看书是天儿的爱好,他要求她不再碰书会不会太残忍。趁着这一天的烟雨,他无法带兵出去操练,就待在屋内和天儿好好勾通吧! 天儿眼光落在书房的笔墨和画纸上,久久不愿离去。 “天儿,想画画?”燕宇顺着她的目光,猜出了她的心思。天儿点头。 他忙清出书案,为她腾出空来,铺上宣纸,身子让到一边笑着边磨墨边说:“那本将军今日就委屈下做个书僮吧,天儿小姐请呀!” 天儿秀眉拧着,象有什么心思,她缓缓走到床前,拿起笔,太久没有碰笔了,她只有一刻不适应,抽出一张便笺,试写了几个字,手很快就自如了。那字如其人,秀丽清雅,笔风飘逸,燕宇又暗暗叹气了。 天儿深呼吸,轻轻落墨,浅浅几笔,勾画出一个人的面容,然后她细细地描绘着头发,看得出,她想画的这个人有一头茂密的头发,然后是额头,很饱满的前额,英挺的眉毛,到眼睛时,天儿忽然停下了笔,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怎么了,天儿?”燕宇心慌地问。 天儿指着胸口,轻轻地说:“这儿很疼很疼。” 燕宇诧异地看看画像,“是因为画上这个人吗?” “不知道,就是好疼!”天儿抱着双臂,小脸苦成一团。 “那我们别画了。”燕宇欲卷起画纸,天儿抢按住,“不,天儿要画,不然以后天儿就想不起来了。” “天儿记得这个人?” “不,突然想起的。”天儿又起身,拿起笔蘸满墨,轻轻落了下来。朗目,高鼻,薄唇,天儿细细地画着,随着画中人面容渐渐地完笔,磨墨的燕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儿的画功虽然称不上绝顶精妙,但也算得上是中上,他把画中人的气韵和形势拿捏得入木三分,每一笔都似乎饱含着她对画中人的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你……你认识这个人?”燕宇心惊肉跳地问道。 天儿摇头,又搁下笔,捂住胸,“天儿看到这个人只想流泪。”说着,她眼中果真涌满了泪水。 燕宇跌坐到椅中,犹如见到鬼一般,不敢多看画中人一眼。他直直地打量着天儿,一种要失去她的强烈预感让他感到害怕,天儿淡淡几笔描画的这个人竟然是当今天子----萧钧。 燕宇不知该如何去拼凑一个故事,他也想不出天儿与萧钧的关系,爹娘都说当今圣上淡情,疏女色,为何天儿心中会有这样一个人,想到他就会心疼? 天啦,他真的想不通也想不出,圣上不喜微服私访,他没机会与寻常女子接触,天儿从哪里有机会去认识到他呢,对,他们一定是认识的,天儿又不是宫中之人,他见到她第一眼,只是普通人家未出阁的装束,莫非是形容相似之人?燕宇立刻就否定掉这个想法,形容像,不代表气质也似,那画中人威严尊贵的神态和皇上像得是十分十呀! “天儿,你想到这个人时,他在干吗?”燕宇小声地问。 天儿拭去眼中的泪,“他在沉思,表情很痛苦,天儿看到他,这儿,”她又指了指心,“也痛。” 燕宇长臂一拉,抱住天儿,闭上眼,“天儿,你不要吓我,这个人离我们很远很远,平常人是见不到他的,你这是怎么啦?”天儿无语。 恐慌笼罩了一室。 许久,燕宇忽然抱起她,飞身冲出府门,直奔府前的山上。大雨刚停,山上仍是一片湿意,还有些白雾笼罩,一切仿佛梦境,加上燕宇健步如飞,两旁风景倏地飘过。天儿害怕得贴近他的肩膀,感受他身上的热度。山里凉凉的,山雾冰冰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燕宇停下了脚步,沿着一处山壁开始往上攀,天儿抱着她的脖子,不敢睁开眼睛。他空出一只手拉住树藤,只留了一只手抱住天儿,到了山顶,他这才放下她。天儿这才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这是个被山壁环绕的小山谷,似乎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进入,前方有座碧绿的池塘,却冒着阵阵白烟,池边围绕着篁暑野草,抬头一看就是湛蓝的天空,另一边的山坡上开满了各色的茶花。 “天儿,美吗?”燕宇摸着她的脸颊,黑眸望进她的眼中。 天儿显然也被这山水天色迷住了,刚刚的忧心忡忡转换成欣喜。燕宇牵起她的小手,来到池边,碰那池水。 水是温的,天儿惊奇地看着他。 一阵山风吹来,混同着山中的水气,天儿身上猛打着寒颤,那温热的池水看来更诱人。燕宇看着她,掰过她的脸,对着他。”天儿,这个地方,燕大哥藏了很久,一心想日后成为我们的二人天地。现在,燕大哥不等了。天儿,你相信燕大哥吗?” 天儿郑重地点头。 “有些事燕大哥也不很懂,但燕大哥一定会温柔教会天儿的,天儿好聪明,只要记得和燕大哥一起做任何事都是对的就可以了。”说这话,燕宇的脸也烫得不象样,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有个心智如孩童的娘子呢?儿女情事只有他来说,其他人他可不敢指望。躲在这深山中,只有他和她,他的心就安宁了,实实在在地拥有天儿,他就不担心天儿会飞了。 天儿似懂非懂,看一会山色看一会他。在她东张西望之时,他接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他肩上,然后他眼睛一闭,轻吻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解着她的衣衫。 “燕大哥,你认识那个人对吗?”天儿忽然俯在他耳边幽幽地问。 燕宇解衣的手一下就僵住了。 “天儿好想好想见下那个人,也许见下,天儿就不痛了。”她乖巧地贴在他肩上休息,柔声提着要求。 老天,难道这是天意不成?燕宇停下解衣,黯然地低下头,无力地帮天儿扎好衣带,挫败的泪在眼中打转着。”天儿,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低吼着推掇着天儿。 “我是燕大哥的天儿,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我只是痛,那个人不快乐吗?” “他怎会不快乐?万人景仰,妻妾如云,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他没好气地说。 “哦!”天儿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见?”燕宇痛心地问。此刻,强要了天儿,他不会快乐。心病还需心药治,天儿总这般神伤着也不是事,说不定事情并不象想像中那么可怕,见到了一切,结自然会解开了,该什么命就什么命吧! 白云悠悠,湖水青青,四周很静很美,燕宇撩开袍摆,坐在地上,把天儿抱在膝上,指着远方的山峦,“过两天,燕大哥陪天儿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把天儿的痛治好。现在,我们就好好看看这山景吧。天儿,一定要记住哦,这山、这温泉,这花、山雾、白云、还有燕大哥和天儿。”他的口气有些失落,听得人心戚戚的。 天儿环住他的肩,闭上眼睛,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滴在了衣襟上。 燕宇握住她放在他胸前的小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解开天儿的心结,我们就正式成婚,我要让爹娘也看看,燕宇也能娶到这么可人的娘子。天儿,燕大哥是你的谁?” “夫君!”语声哽咽。 “天儿是燕大哥的谁?” “娘子!” 四周变得安祥起来,突然,一个冰冰的东西掉了下来,哦,下雪了,满天白雪纷飞,有如羽毛轻飘,落在脸上、身上。 “好漂亮……”天儿伸出手,接住一小朵雪花。 “天儿,永远都不要忘记哦!”他低声叮嘱着,紧紧地抱着她,痴痴地看着远方----------那个未知的世界。 三十八,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下) “皇上,你现在改喜好啦!”向斌轻摇着折扇说道。散了朝,他懒得回府,随萧钧一同到御书房批批奏章,顺便也和某人说说话,解解闷,有个人这两年性子大变,终日阴着个脸,轻易不出阳光。此时,边境平安,国库充实,卫识文和王元帅也纤灭了广东萧玮的余党,现正在回京的途中,这天下好象没什么让他操心和不快乐的事。 萧钧淡淡望了他一眼,“国事都快忙不完了,哪来的喜好?” “是呀,上朝处理国事,下朝阅折批折,偶尔还要处理大臣之间的朋党之争,真是累呀!可你忙中抽闲,还有空收藏个什么的,不辛苦啊?”向斌轻快地笑着。 萧钧微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朕何时收藏东西了。” “嗯,谁的眼睛呀,谁的鼻子,谁的声音,谁的气质,就是哪位女子某一点和谁有点像,就会成为皇宫的收藏品。”向斌和萧钧极亲,讲起话来比较直言。 皇后故逝后,萧钧象换了个人,广征天下秀女,只要哪位女子有一点象皇后,便会留下,两年来,宫中居然多了十多位妃嫔。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这些妃嫔们纷纷打听已故皇后的举止习惯,模仿皇后成了宫中的潮流之风。可最终,也没见皇上喜欢上谁,他最多到她们宫中静静坐会,看上几眼,叹口气,就回自已的寝宫了。这不是收藏是什么呢? “王弟没有失去过至爱的东西,不懂那是何种心情。朕也是无力,想寻点痕迹都那么难。”萧钧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环,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天下哪有什么想像之人,即使形容象,神情也不是,看了空枉然。二年了,你还不能忘吗?” 萧钧苦笑笑,“二年?只怕二十年也是忘不掉的。王弟日后爱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了。” 向斌定定注视着他,脑中闪过刚认识的义弟柳慕云的倩影,嘴角露出心折的笑意。说实话,他很佩服他对皇后的一番痴情,这在古往今来,帝王中都是极少数的。作为帝王,左拥右抱,随意就可流连花丛,可他却有着高于常人的道德标准,比寻常男子都来得自制,他专注地待一个人,生前到生后,以至于皇上近三十岁了,宫中还没有一位公主与皇子出生。如果他有一日遇到珍爱之人,他也会如此的。(关于向斌与柳慕云的故事,请见《相思如梅》) “皇上,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了。”向斌试探地问。 萧钧抬起头,目光黯然,他耸耸肩,“自古以来,没有哪家皇朝可以千古相传的,前朝往事今朝恨,没什么可在意的,因为先皇重托,朕现在不敢松懈,但朕百年后,这皇朝能被有能力之人接继,也不是坏事,所以朕有没有子不太重要。” “皇上!”向斌满脸不赞成,“你怎么知道你的皇子就不是有能力之人,如果天下让有能力的人继任,那有能力的人都来争一个位置,到时只怕天下就会大乱呀!”群雄纷争,可怜之人还是老百姓。向斌忧心地看着萧钧。 萧钧点点头,似乎这样说也有些道理,皇上继任,众臣顺从,如扔给别人去抢,是有些可怕。 “这些以后再说吧!朕现在没什么心情,等再过些日子,朕能淡忘皇后一点,朕再考虑吧!”只为传宗接代,和一个不爱的女子生下孩子,那人不过是延续生命的工具,有什么意义。 向斌摇摇头,那是何年何月呀,二十年都忘不掉,三十年忘了,再生子,那时他和皇上都老了,谁来教导皇子治国呀,唉,真是愁不尽的事。 夜的帷幕渐渐笼罩了京城,殿宇鳞次栉比的后宫被夜的海涛淹没了。 各殿内,悬在空中的宫灯都熄灭了,只有御书房中还亮着灯。萧钧动动发麻的手脚,起身活动了一下。 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打更声,哦,不知不觉都三更了,向王弟走时天才刚黑,这时光过得可真快。 侧目看到一边侍候的刘公公也倚着门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萧钧笑了下,轻轻走出御书房。快入冬了,风已有些寒气,他不禁束紧衣衫,抬头看天,只一弯冷月如勾缀在天边,星星稀少,云彩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莫不是要下雪了? 萧钧信步走下台阶,借着微弱的月光悠闲地踱步,脑中想起向斌刚才的一番话,他不禁陷入沉思。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御花园,深秋时节,花园中花气淡薄,但树木的香气渐浓。萧钧深吸一口,忽然他看到前面一棵大樟树下,一位窈窕的身影正对月合掌低诉。 萧钧好奇地上前,轻咳一声,女子显然受了惊吓,身子一颤,回头一看是皇上,忙跪了下来,“臣妾该死,不知皇上驾到,有疏礼节,请皇上降罪。” 萧钧摆摆手,“起来吧,此时不同彼时,无需那些礼节。你是?” 女子盈盈起身,含笑楚楚,“臣妾是余杭的阿乐,进宫已半年了。” 萧钧想起来了,浙江送来的秀女中,独她能诗会画,擅长吟咏,气质上有些极似皇后的清灵,他心动之下就留下她了。只可惜见了几次,她太过于卖娇献媚,让他大失所望,在她宫中只呆了一刻,就再无去过。 “嗯,朕记得,你这夜深时分,在园中对月祈盼什么?” 阿乐娇羞地笑道,“臣妾在为皇上祈福。臣妾瞧着皇上终日不乐,祈盼上天能赐给皇上宽心和笑容。” “哦!”想不到她竟然有这般用心,萧钧笑了,“爱妃真是有情有意之人呀!” 阿乐含情脉脉地偷看皇上,“臣妾幼时,以父为天,入宫后,自然就以皇上为天。臣妾没有别的盼想,皇上开心臣妾就开心了。” 不知可是夜深月冷人寂寞,还是太久没有听到呢喃软语,萧钧冰冷的心因她一番俏语柔绵刮过一丝微风。 他伸过手,轻握住她纤细十指,到底是南国女子的手,浑若无骨,不象音儿小小的手上还长着个笔茧,萧钧的心中轻叹了口气,他还是做不到,不着痕迹地放下阿乐的手,移步上前,阿乐徐徐跟着。 “喜欢这宫中吗?”萧钧轻声问。 “喜欢,宫中有皇上在呀!” “呵,以前宫中有个女子说她不喜欢宫中,她想云游四海,听涛看峰,自由自在。” “天,”阿乐夸张地惊呼一声,“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皇上在,妾身就在,不可远移半步。离开了皇上,哪里有幸福可言?” “是啊,可她偏偏还说不要把朕的宠爱当回事,人世间不是只有情爱二字,读书画画、种田都可以寻得快乐的。” 阿乐停下了脚步,不赞同地猛摇头,“皇上的宠爱犹如天赐甘露,应以报恩的心情承受,这是臣妾的福份。” 萧钧回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黑暗遮住了他的表情,她看不清,“皇上,臣妾说错了吗?” “爱妃,你知道你有什么优点吗?”萧钧冷声问。 阿乐摇摇头。 “你的优点就是和所有的妃嫔一般,安分守已地呆在宫中。” “这样不好吗?” 萧钧又向前走去,“不,很好,也很对。”就是和音儿不同,音儿总盼望能出宫,和他象普通夫妻一般恩爱地生活着,但因为他是皇上,她便舍下自已的心愿,尽职地做一个皇后。他错了,寻再多的影子都不是音儿,向王弟说得对,收藏一些生命是对老天的不敬,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爱妃,如朕放你出宫,找一个相爱的人生活一辈子,你可愿意?” “皇上!”阿乐惊得抓住萧钧的袍袖,跪了下来,哭着说:“臣妾从没生过这种想法,能侍奉皇上,臣妾就知足了。” “朕已不能爱人了,你也愿呆下来吗?”萧钧说。 阿乐愣了一下,以为是皇上试探于她,忙不迭地点头,“臣妾愿意,一百个愿意,臣妾不求别的,只要能常常看到皇上就行了。”萧钧叹息地扶起她,抚摸着她娇艳的脸庞,轻柔地为她擦去腮上的泪珠,“你也傻呀,青春一晃就过了,你要在宫中孤身到老吗?” 阿乐呆住了,难道刚才皇上不是戏言?看着皇上英武威严的气概,她不信凭她的花容和才识,皇上永远不会动心。”皇上,宫中不是还有皇上吗?臣妾不舍与皇上分开,臣妾愿朝朝暮暮守候在皇上身旁。” “朝朝暮暮。”萧钧喃喃低诉,浅笑着转过身,“这天下哪有不变的承诺,她答应陪朕一生的,不是一样扔下朕离开了吗?回去吧,天都快要明了,朕再走走,如果想出宫,告诉朕一声,朕不会为难的。”说完,飘然远去。根本不知此时更深霜重,应怜香惜玉拥她入怀,可惜她都守了他近三月,好不容易今晚相遇,却还错失机会,阿乐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口中一声一声的她是皇后吗?不就是一个不懂情趣的书呆女吗,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出宫虽好,可哪有做皇妃皇后威风呀,家人也可得些恩泽,她才不会那么傻呢? 皇上,皇上,看谁耐得住?阿乐自信地笑笑,抖落一身薄霜,摆动腰肢,向寝宫走去。 三十九,相见不相识,咫尺也天涯(上)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测。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天儿斜倚在车中靠垫上,自言自语地吟诵着。金花不太懂官话,但看着她神情忧忧,以为她又想起什么来,轻柔地抚着她的双手,无声地宽慰着。 天儿冲她笑笑,示意想坐到驾车的位置上,金花摇头,一出云南,就感到外面的天气冷了许多,离京城越近,天就冷得更甚,现在,外面正下着冬雨,雨夹着风,打着脸上,冷死了。她没出过云南,很不适应这样的寒冷,燕将军更怕小姐冻着,命令她们二人呆在车内,不可出去半步。 天儿不悦地撇下嘴,脸嘟着,低下头玩着一个布偶,那是她学做的一个人偶,很可爱的女娃娃,做功粗劣,可她喜欢,整日不离手。 金花递过一块点心,她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金花叹了口气,只得拍拍窗,燕宇一身蓑衣,探头进来,“怎么啦?” 金花指指天儿,“小姐要出去。” “要方便吗?”燕宇看看满天的风雨,再看看这附近有无可躲雨之处,遍目所及,都是山,瞧着瞧着,他发现此处好生熟悉,那悬壁上一道飞泉现冻着,山下的池水干涸了,可是那危峰、陡壁,不正是当日遇到天儿的地方吗? “不是方便,小姐嫌闷,想出去看看。” “嗯,你帮小姐披件斗篷,再穿件蓑衣。”燕宇心情欢悦起来,抹去一脸雨水。 金花无奈地帮天儿扎着斗蓬,一边还嘟唠着,“你看将军都疼你,任么事都由着你,而你却傻傻的,一点也不知报答将军,换成我,早投怀送抱了。” 天儿浅声叹息,低着头。金花帮她穿戴好了,掀开轿帘,燕宇早在外等着,忙抱过,让她反坐到马背上,面朝着他,这样就不会淋到雨了。 小心地环住他的腰,天儿侧过头。”天儿,这里是燕大哥和你初识的地方,那时啊,天儿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燕大哥都不敢相信天儿还能活着。” 天儿身子忽地一颤,双手用力,紧贴在他怀中,燕宇拍拍她的后背,把蓑衣拥拥好,“这山上还有一处良洞,里面有个老药农,那可是天儿的救命恩人,这大雨的天不好上去,不然燕大哥一定要带天儿故地重游。在那上面,燕大哥和天儿一起呆了一个多月,也就在那时,燕大哥决心,”说到这,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天儿,温柔甜蜜地说:“要和天儿天长地久。” 天儿没有答话,眼神痛苦地从他的怀中看向风雨笼罩的山峰,“唉,再有一日,就到京城了。天儿,会有许多陌生人,但都是燕大哥的家人,天儿不必害怕,他们爱燕大哥,自然就会爱天儿的,何况天儿这么乖?” 似乎坐得不舒服,天儿稍疏离了他的身子,他不让,拥她更紧,这般身子紧密,他感觉到她小小身子的温热,不由俯身浅吻了她一下,暗哑着嗓音,坚定地说:“天儿,不管你是谁,燕大哥都不想放开你,说我自私好了,纵使你日后意识恢复,恨我也罢,我也不放的。” 一阵雨袭来,天儿打了个冷激零,“天儿是个傻子,燕大哥会后悔的。”她终于出声了。 “傻子好呀,这样才不会有人和我抢天儿呢。”燕宇笑着说,“太聪明的娘子,让我惭愧,我就爱傻娘子。”他不掩饰地直白道。 天儿脸冻得青白青白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家,叹什么息?” “怕!” “不怕,有燕大哥呢,二年了,什么事都淡逝了,天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燕宇自信满满,以他的将军身份和长公主的威力,足以保护天儿,至于天儿心中的“痛”,他怀疑天儿有可能是犯臣之女,惩罚之日见过萧钧,如果是那样,他会扔了这大将军的官职,死也要呵卫天儿。 他的许诺,天儿可能不太明白,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天儿学会担心是好事,燕宇笑着抱紧她,忽发现背后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他警觉地转过头,是一队官兵正冒雨赶路,领头的旗帜上,一个巨大的“王”字,燕宇一喜,莫非是王元帅,他和元帅曾在凉州城并肩对抗过蒙古兵,说来也有些交情。 “请问可是王元帅?”燕宇冲靠近的马上将领一抱拳。将领一惊,擦去眼边雨水,定睛一看,哈哈大笑,“燕大将军,好久不见!” 燕宇也笑了,“是啊,二年多了,想不到今日却在相逢。元帅这是打哪回来啊?” 王元帅驱马从队伍中走出,与燕宇并肩同行。燕宇怀中侧目的天儿忽地转过头,整个面都埋在燕宇的怀里,燕宇安慰地轻拍拍,她一动不动。 “我和卫大人一起到广东平息萧玮余党,刚从广东回京,”他看看满天的雨,“广东此时正春暖花开呢,这一回京,真受不了这冷雨寒风。” 燕宇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呢,我从云南回京述职,一样也是步步近寒,不太能适应。对了,元帅,你说的卫大人可是状元公卫识文大人。” “正是,将军与他相识?” “呵,有过一面之缘。”燕宇谦逊地一笑,“我常驻守边塞,对京中官员不太熟识,这位卫大人曾蒙向王爷引见过,所以有些印象。” “哦,”王元帅冲队伍中间一位骑马者一招手,那人驾着马慢慢地靠过来,“卫大人,记得燕大将军吗?” 那人抬起头,笑了,“当然记得,远近闻名的少将军,年轻英武,幸会,燕将军。”他马上拱手施礼。 燕宇回礼,看他皮肤黝黑,身形消瘦,很是憔悴,与那日的白晰斯文有些不一样,奇道:“二年不见,大人可是瘦多了。” 卫识文自嘲地一笑,“我这人,不宜远行,对广东的天气和饮食总是无法习惯,呵,所以才落得这人比黄花瘦。” 燕宇和王元帅一听这话,全齐声笑了。燕宇的马儿被笑声一惊,足蹄闪了一下,天儿差点滑落马下,燕宇长臂一伸,又勾在怀中。王元帅和卫识文这才看见他怀中有人。”将军,这?” 燕宇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未婚娘子,嫌马车里闷,要出来透气,没有办法,我只得顺她的意。” 二人点点头,看怀中之人埋首深深,想来是害羞,二人体谅地一抱拳,“那燕将军,你且陪小姐赏风听雨,我们先行一步,他日朝中相见。” “也好,二位请!”燕宇拨马让路。卫识文走了两步,回首再看看,心道:想不到燕将军一个练武之人,也如此柔肠满怀,那环抱的姿势多温柔呀。唉,人生在世,与相爱之人相遇相恋,才是真正的春风得意,富贵荣华只算过眼云烟罢了,他何时才有这等得意时。脑中闪过一个俏丽的身影,想起那夜的失措,不知现在的她是否正艳满京城?呵,他不指望一个烟花女子为自已守身如玉,他只是她太多恩客中匆匆一人,说不定她已忘了他是谁了。不想,不想,卫识文摇摇头,顶着雨赶上队伍。 燕宇看着队伍走远,抬高天儿的头,她一直闷着,不能好好呼吸,现大口大口地喘息,还不安地四处张望,燕宇笑了,“好啦,人都走远了,不要害怕,都是燕大哥的同僚们,不是坏人。” 天儿满脸忧愁地点点头,“天儿不看了,上车!” 燕宇想想离京城近了,路人行人越来越多,她会更加担忧,上车也好。拍拍车窗,拉开帘门,把她抱了进去,“进了城,燕大哥再抱你出来看景。” 天儿没有应声,只自顾钻进车中。金花用毯子包住她,她没有动弹,靠着车壁,闷闷不乐。 一路紧赶慢赶,夜里也没息着,第二天近午时,终于进城了。雨也停了,虽没放晴,但不必再穿着繁琐的蓑衣,总归舒服多点。雨后气温又降了些,燕宇关照金花帮天儿多穿点衣服。过城不久,便是闹市。燕宇让马车停下,把天儿抱在马前,车先回府,他带天儿逛逛京城。 对于繁荣的街景,天儿没有显示出惊奇,淡然地看着街边的市集,到是在一家书铺前,她多瞧了几眼。”天儿,想看书?”燕宇瞧出了她的心思,问道。 天儿点点头。 燕宇让马停下,自已跳下,又抱她下来,早有书铺伙计上前接过马绳。燕宇牵着她的手,走进书铺。这家书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史书、杂记、术算、诗词,这里一有尽有,而且还顺带着销售文房四宝,就连最紧销的湖州的笔和安徽的宣纸,这里也有。从早到晚,客人是往来不绝。 天儿一进门,便奔到书架前,摸摸这一本,看看那一本,两眼兴奋地闪烁着。燕宇爱怜地跟着她,她选中哪本,他便拿着,不知不觉,手中都有一堆了。天儿也转一圈了,留恋地回首看看,“燕大哥,好了。” “真的不要了吗?”难得她表现出喜欢某种东西,他乐意有这个机会宠宠她。 “嗯!”她欠身看看他手中的书,欢喜地拉他到柜台结算。 柜前人不多,只一位头发斑白的儒生打扮的老者。”麻烦借过。”燕宇礼貌地说着,想让老者让个地方,让他放下书。 老者慢慢侧过身,回过头。”你……你……你……”老者双目圆睁,一脸恐惧,指着天儿,结结巴巴地说着,忽然两眼一翻,“咚”一声栽倒在地。 四十,相见不相识,咫尺也天涯(中) 柜后的掌柜慌忙跑出来,喊着伙计拿碗水,自已小心地托着老者,放到厅中一张大躺椅中,喂了两口水,老者悠悠地睁开眼。 天儿早吓得躲在燕宇的身后,不时还偷偷从后面瞄一眼。”刘公公,别来无恙!”燕宇没想到老者会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 刘公公有些清醒了,攀着椅沿,坐了起来,却在一抬头正碰到天儿偷瞄的目光时,他不禁又大叫起来,“啊,啊,她……她……” 天儿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胆小,嘟着嘴似笑非笑地。”她呀,是本将军的娘子。”燕宇不动声色地说。 刘公公睁大双眼,“你娘子……可……” “可什么呀?”燕宇笑着问,拉过天儿,“天儿,问候下刘公公。” 天儿摇摇头,一手抱布偶,一手扯着他的衣服,又躲到他身后去了。 书铺掌柜和伙计发现眼前女子行径有些孩子气,个个都好奇地看着。刘公公也看出来了,他按住心中的疑惑,“没什么,洒家老了,看到个熟悉的面孔,以为是故人,原来不是。” 燕宇点点头,“本将军也常犯这样的错误,对了,你怎么在这?” “哦,我家公子想帮夫人买点纸墨,嫌家中的不好,特让我到这店中选些精致些的。”刘公公盯着天儿,缓缓地说。 “呵,看来你家夫人也是女中才子了,对纸墨都如此用心。”燕宇揽过天儿,看她把布偶的手臂都扯下来了,地上扔得到处都是棉絮。 “是呀,我家夫人是杭州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能。” “得此佳丽,那你家公子想必心情大好了。” “那是当然!”刘公公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儿。 燕宇转过身,请掌柜结账,“嗯,本将军刚从云南回京,还没回府呢,明日我再到你府中和老人家叙谈叙谈。” “也好!燕夫人?”刘公公凑上前,喊道。 天儿玩得起劲,没有抬头。 “呵,叫天儿就好了,我们还没成亲,这次是专程回京成亲的,她不习惯你这样的称呼。”燕宇解释道,心中却是一惊一惊的,看来这天儿与皇宫真有点关系,不然刘公公不会如此关注她。 “天儿姑娘,是哪里人呀?”刘公公轻声地问。 天儿摇摇头,“不知道。” “那天儿姑娘喜欢做什么呢?” 天儿扬扬手中的布偶,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刘公公直看得老泪长流,“你这样子,真让人欢喜。” 燕宇结好了账,拿起书,拉过天儿,“刘公公,本将军不便施礼,先行告辞。”“啊,好!”刘公公哽咽着点头,痴看着天儿渐渐走远。他服侍了几年的娘娘呀,烧成灰,他也识得,难怪找不到尸骨,原来是真的没死。 “老先生,你还要吗?”掌柜小心地问着,不懂这讲话娘娘腔调,常常光临的老者今日又是晕倒又是哭的,是不是犯了什么病。 “要,要,全包上。”皇上本来就是为中宫添置的,娘娘走后,过一阵,笔墨纸砚都要换成新的,几年了,从不更改。现在娘娘活着,那不是更要添置多些吗?啊,刘公公猛然摇摇头,燕将军刚才说他要成亲,和娘娘?刘公公脸色大变,急步就冲出书铺。 “老先生,你的纸墨!”掌柜地追出门外,哪里还有人影,这人老腿脚可还利索,掌柜的笑笑,只得折回书铺,等他下次过来时一并给吧。 宫中今晚设宴款待凯旋归来的王元帅和卫识文大人,作陪之人有向王爷、冷丞相等几位大人。 历时两年的平息终于有了结果,萧钧很是宽心,席间敬了两位功臣几杯,又与向斌吃了一杯,再和其他大人也各吃了一杯,不觉,有点微醉,摇晃着站起身,“众卿,请开怀畅饮,朕去外面吹吹这酒气。” 众人起身恭送,皇上不在,他们更自在些。 小太监上前扶着萧钧,一出门,就看到刘公公满头大汗地在外面直跺脚,“刘公公,天气有这么冷吗?”萧钧狐疑地看看天,下了两日的夜,是有些冷,但也没到呵手跺脚的份啊。 “皇上!”刘公公激动地上前接住皇上,挥手让跟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退下,“快,快,老奴有话与你说。” “不能在这说吗?”萧钧醉意朦胧,有点想睡,“朕困了,明日说行不行?” “啊,皇上,不行的,这十万火急。”刘公公急了,拖着皇上直奔御书房。 “边关又起战事?”萧钧问。 “没有,边关好着呢,这事比战事重要。”皇上今日的身子怎么那么沉,拖也拖不动。 “喔!”萧钧漫不经心地应着。 刘公公忍无可忍,只得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今儿老奴看到皇后娘娘啦!” 萧钧笑了,“你也看到啦,朕也常看到,可她总背过身,不理朕。” 刘公公真的想哭哦,“皇上,你那是在梦中,老奴见的可是真人。” “什么?”萧钧抓紧他的手臂,酒意醒了一半,“真人?” “皇上!”眼看着御书房就在前面了,刘公公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老奴今儿在宫外书铺上购纸墨遇见的。” 萧钧此刻酒意已全醒了,眨眨眼,又掐掐自已,有疼的感觉,他急步走进御书房,“刘公公,你慢慢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股狂喜从心头喷出,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刘公公感染了他的心情,流着泪把白天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你确定没有认错吗?”萧钧站起身,不敢置信的问道。 “娘娘那清秀的样,老奴怎么可能认错了,两年了,她虽然比从前还漂亮了些,可老奴还是认得出来。只是,只是,皇上,你要承受住哦,娘娘她好象傻了,心智象个三四岁的孩子。” “啊!”萧钧惊得跌坐在椅中,他忽又站起身,“朕要亲自看看去。” “皇上,这天黑成这样,你出宫太不方便了吧,还有长公主府,燕将军归京,今日一定好好团聚,我们去了会不会不好?”刘公公小心地说。 “燕将军?”萧钧脑中一热,“刘公公,你说会不会当日萧玮伙同燕将军一起劫走了皇后,记得他在凉州时,就缠着皇后,正好趁去云南之际,一并掳走。”萧钧越说越像,一张脸瞬刻就冷得脸发青,似乎一场暴发雨就在眼前。 “皇上……老奴觉得不是这回事!老奴不是为燕将军说话,老奴,老奴也是为了皇上啊!”刘公公看着像要发疯的皇上,忙跪了下来。 “请皇上三思啊!当日在凉州,燕将军见到的只是一个文官装扮的娘娘,那是梅大人啦,何况燕将军世代忠良,娘亲又是长公主,怎可能与萧玮勾结上?如果他真的掳走娘娘,那今日就不可能带回京城呀!皇上……你一定要三思啊。”刘公公没想到皇上会往这层想,他只顾着见到皇后的开心,不提防却陷燕将军于不义,看那燕将军对孩子似的娘娘疼爱得紧,怎么会是掳走之人呢? “皇上,老奴看得清,燕将军对皇上是一片忠心,他从没见过娘娘,根本不知道那是娘娘,他唤她天儿,说不定有什么别的事发生,皇上,你要细查啊,娘娘现在是孩子心智,依他很紧,你要做了什么,只怕会再次失去娘娘呀。求皇上不会做让自已会后悔的事啊!” “朕会后悔?朕会后悔……”萧钧似乎被刘公公的“后悔”给触动了。沉静了下来,慢慢的思考着。 “刘公公,你唤侍卫长过来。” “啊?” “再准备两身夜行衣,朕要夜探燕府。” “啊?”刘公公傻了,整个人就呆在那里。 萧钧笑了,“放心吧,朕不是滥杀之人,你刚才一番话,朕明白了,确实燕将军不会傻到把掳走之人带回京城,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但朕现在等不及,朕想看看活着的音儿,真的是她吗,朕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刘公公,快去传呀,朕就见到音儿啦!。”萧钧催促道。 “好,好!”刘公公欢喜地起身出去传话了。 侍卫长一脸怪异地帮着皇上穿好夜行服,自已和其他两位侍卫也换上。皇上武艺还行,他们三人帮一把,可在夜间飞墙走壁。四人无话,越过几条街巷,就到了长公主府。府中华灯高照,笑语不断,四人挑了两棵大树,各自占了一个位置。三人盯着皇上,等待他下一个命令,而皇上却东张西望,象没一个目标。 “侍卫长,女眷房在何处?”萧钧悄声问。 “一般都在后院!” “那去后院!” 夜晚的后院几不可见,四人落在一处假山后,见前方楼阁中有衣裙拂动,细微的声音自里头传出来。萧钧让其他人停在原地,自已上前几步,隐在一棵冬青树后,估量着那声音的位置,往前又移了二十步距离,飞上屋梁,掀开半瓦。 室内,烛火摇晃,一位白裙女子正在灯下翻书,身边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缝制着一只破旧的布偶。 萧钧的心一下就跃到了颈口,那黑亮的长发,清丽的面容,儒雅的气质,淡然的表情,不正是他午夜梦回的音儿吗?泪水涌满了眼眶,他很想对天长叩,谢谢老天听到了他的恳求,让音儿活着回来了。 他贪婪地看着,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恨不能此刻就能拥之入怀,用生命地感触那份真实。 门忽然开了,燕宇端着一盘果品走了进来,她放下书,给了他一个微笑。那笑象刀尖似的刻在萧钧心上,他咬着牙轻忍着。 燕宇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坐下来,欲抱她,她不依,一手抢过异族女子手中的布偶,一手拿着果品。燕宇笑笑,爱怜地又叮嘱了几句,就出门了。异族女子送出门,回过身责备她一句,她斜着头,娇憨的样,把萧钧差点看笑了,他不知回到孩子时的音儿还有这一面,可爱到极点。 异族女子不满意地去另一间房休息了,房中只有她一人。 她掸去手中的饼屑,抱着布偶,喃喃自语。萧钧再也忍不住了,挥手一石,打熄了房中的烛火,天儿还没反应过来,他飞身下来,抬手捂住她的口,接着,抬起她的下巴,硬是撬开她的唇瓣,然后强吻她。 天儿急得用脚直踢,手拼命地拍着,他仍不放,吻得更深,他夜思梦想的人儿呀,终于能抱在怀中了,泪顺着脸腮流进了口中,咸涩咸涩的。 “音儿!”好长的一吻,他不舍地放开,柔声低唤着,发现怀中的人没有反应。凑脸一看,音儿竟然被他吻晕过去了,他哭笑不得地抱她上床,他是否是急了点。 抚摸着柔软的双唇,“音儿,明日我再来好好看你,今日,我真的是等不及等不及,才这样所为,不要怪我。明天,我要光明正大带走你,记得你还欠我个洞房之夜,我在宫中等你。”留恋地一吻,他愉快地飞身出去。 身后,一双晶亮的眼眸忧郁地看着他的身影。 四十一,相见不相识,咫尺也天涯(下) 燕宇一夜没有睡好,爹娘对天儿的幼稚虽有些微词,但看到他欢喜的份上,也欣然接受,家中是没有问题了,爹娘甚至都开始商量婚事的细节了。可他心中仍是无法安宁,天儿的画、刘公公的失惊,都扰乱着他的心。 天一亮,关照好娘亲照顾好天儿,他就急急进宫了。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姐姐,想念得紧,也想探问些情况。 “宇弟!”燕妃开心地抱紧弟弟,“何时回来的?” “昨日刚到京城,姐姐好吗?”拉着燕妃一同坐下,看姐姐神色间极是平和,燕宇稍感宽慰。 “我当然好啦,现在可以常回家坐坐,这是最快乐之事了。”燕妃一边让宫女为燕宇备些吃的,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燕宇,比两年前又俊帅多了。”宇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原本以为要等个三年五年的,是皇上召你回京的吗?” 燕宇温和地一笑,“驻外大臣成婚时,不必请旨就可自行回京,为弟我这次是回来成亲的。” “宇弟要成亲了。”燕妃惊喜地叫道,“哪家千金这么好福气,我可没听爹娘提过。” 燕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没说过,是个极好的姑娘,现居在府中。姐姐有时间,回府见!” “嗯,那是一定的。”燕妃好奇地直点头,“能让我弟弟动心的姑娘,一定不凡。” 燕宇刚想答话,宫女端进一个大大的果盘,放在榻上,他微笑颔首,却看到门外还有一位,是个衣着素净的妃嫔。他不安地侧过身,燕妃忙起身笑着相迎,“阿乐,进来呀!” 女子一口软软的南方话,“娘娘今日有客呀!” “是娘家弟弟,不要紧的,进来吧!” “不了,阿乐下次再来找娘娘聊天。” 燕妃也不坚持,笑着说:“好吧!” 女子道了个万福,走了。 “是皇上新纳的妃嫔,杭州才女。”燕妃坐回榻上,低声说。 “皇上现今最宠的爱妃?”燕宇其实不是八卦之人,但刘公公昨日说得那么详细,他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燕妃淡淡一笑,“皇上哪里宠过什么人?” “呃?姐姐,弟弟虽没见过刚刚那位妃嫔,可却莫名地有些眼熟。”燕宇问道。 燕妃看了他一眼,“你以前见过皇后吗?” 燕宇笑了,“还是她幼时见过,包包头,粉粉的样子,怎么了?” 燕妃叹了口气,“宫中一批新纳的妃嫔,多多少少都有些与皇后相似。” “为什么呢?” “自皇后被劫遇害后,皇上就象疯了,四外搜寻与皇后相像之人,象收集画似的。” “皇后被害?”燕宇心中“咯登”一下,睁大双眼问道。 燕妃点点头,“就发生在你离京的那几天,把整个京城都搜遍了,都没找到踪影,后来抓到逍遥王,才知遇害了,可怜连个尸骨都没有。” “皇上很珍爱皇后吗?”燕宇惊惶地问。 “嗯,皇后入宫时年幼,皇上很呵护她。宫中有个传闻,皇上亲征凉州时,似乎皇后也随行的,皇上舍不得与她分离,一心等她长大。不过,皇后很聪慧,看书过目不忘,博古通今,深得皇上赞赏。” 燕宇滚热的心一下变得冰凉冰凉,过目不忘,皇后、梅大人、天儿,懂了,全懂了,为何梅大人与天儿的面容会相像,为何天儿会出现在那个山谷中,为何天儿看那个画像会说痛,为何刘公公会失惊,都清楚了,天儿原来原来就是当朝皇后-----梅清音。 他的脸苍白如纸,手止不住轻颤,再也不觉着欢喜。刘公公一定回宫禀报了,皇上说不定已去了燕府。他的天儿??? 他慌忙站起身,“姐姐,弟弟有些事急着要做,你日后回府我们再细谈。” 燕妃有些留恋地点点头,“好吧,你有事就去吧!” 燕宇恨不得一瞬就飞回府中,他怕再也见不到天儿,与他朝朝暮暮共处了二年的天儿啊,怎会舍得放手呢?不,那只是巧合,他的天儿明明是待字闺阁的女儿身,他的天儿身着的是平民衣服,不,不是真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驱马紧赶。 一进府,穿过门廊,还没到大院,就感觉到了不对的味道。 按说这个时候,府上应该忙忙碌碌的,可是院中却没有一个人影,整个宅子一片过分的安静。 燕宇皱起眉,却不停步地向大厅的方向走去。 大厅里也就是气氛沉闷些,宾主也都各自坐下用着茶,只坐在堂上的那人是他此时最怕见到的人。 “燕大哥!”看到燕宇见门,早已经被那个“看着心痛”的人的目光盯得惊恐的天儿象见到救星,从长公主身后跑了过来,紧紧扯住燕宇的衣衫,倏地躲到他身后。 “天儿乖,不碍事的。”燕宇轻柔地安慰着,眼中不禁噙满了泪。天儿还在,天儿还这般依赖他,但堂上那一身青白长衫的男子却满脸不悦,愤怒地看着他的手握着天儿的手。 “臣见过皇上。”燕宇弯身施礼。 “罢了!”萧钧冷漠地说着,看天儿,不,是音儿躲在他身后再也不肯露面,妒忌撕啦着他的心,厉声问:“她到底怎么了?”他今日没上早朝,急急地追来长公主府,吓坏了长公主和燕国公,他提出想见下燕宇带回的女子,可天儿出来一见到他,就一直在抖,伏在长公主怀中,不看他一眼,现在又躲在燕宇的身后,他无措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天儿胆小,见了生人就这样。”燕宇含笑说。 萧钧尽量微笑地走了过来,绕到燕宇身后,“天儿,你认识朕吗?” 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一扁,泪落了下来,拼命摇头。 萧钧颤声问,“你真的不认识朕吗?” 天儿不再回话,复又低下了头,但看到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萧钧不舍地伸手过来相拭,天儿一让,他落莫地苦笑,“你怎么能不认识朕呢?” 燕宇悄悄转过身,恭敬地说:“皇上,天儿她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而且心智只如幼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萧钧眼中闪烁着泪光,轻吼道:“上天为什么给了朕希望,又让朕心碎呢?” “天儿只是臣在郊外遇到的一平民女子,没什么机会见到皇上,皇上想必认错人了。”燕宇婉转地提醒着皇上,他的天儿,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的。 “哈哈,认错人,燕将军,你在教训朕吗?”萧钧脸色大变。 “臣不敢,臣只是在说事实。” “燕将军,你和天儿成亲了吗?”萧钧冷竣地问。 燕宇愣了一下,拱手说:“臣和天儿的婚礼过几日就会举行,但臣和天儿早有婚约了。” “朕念在你为国兢兢业业、念你是个君子,不计较你的越上,那毕竟是特殊情形,婚礼一事,取消了吧!天儿,朕今日要带回宫中。”萧钧含糊其辞的说。 长公主和燕国公一脸茫然地互相看看,不明白皇上这是为何? 燕宇脸色一绷,“皇上,既然臣为国兢兢业业,为何不让臣享受家庭的快乐呢?娶妻生子是人之常理,臣为何不能呢?” “你娶任何女子,朕都会祝福,唯独天儿不可。” “皇上,夺臣妻,是明君所为吗?”燕宇抬起头,用认真的目光迎视着皇上 “燕宇,你给朕闭嘴。”萧钧一掌拍翻了桌上的茶碗,闭紧双眼,急促地喘息着,冷酷的声音说得绝情,“你是不是在逼朕杀你。朕此刻,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让你全家无一余生,你想要这个结果吗?” 屋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长公主更是当场不受控制的全身脱力,软在椅中。这天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让皇上如此杀气腾腾。 “皇上,臣初见天儿时,她五脏俱烈,骨节折断,而且面容毁伤,落在水中,只有一口气息,臣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治好她。七百多个日子,臣与天儿朝夕相伴,臣早已无法与她分离。皇上,你可以收去臣的将军符,切不可让天儿离开臣呀!”燕宇屈膝就在门前向着皇帝的方向跪了下来,接着用两只膝头跪着走到皇帝面前,弯腰平服下去。 “……”萧钧没有答他一声,只看着他身后抽泣着颤抖不已的天儿。 “求皇上让天儿留下吧!”燕宇仍旧不抬头,但是声音却清楚的传了出来。 “好!好!好!”听到燕宇再一次的反驳他的旨意,萧钧从牙缝里一连挤出三个好字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皇帝的大发雷霆之后,益发显得厅中的空旷寂静。 燕宇不敢置信皇上竟然会出手打他,呆傻地看着皇上。 “你也知夺人妻,不是明君所为。你知天儿是谁吗?朕一忍再忍,看在你救了天儿的份上,朕什么都能咽下,朕都讲过不计较了,可你为何还咄咄逼朕呢?”萧钧愤怒地指着燕宇,气得脸都青了。 “可是皇上,现在的天儿不是从前的天儿,你强抢了她去,她只会恐惧,只会哭。皇上如是珍惜天儿的人,舍得让她这样吗?”他在宫中左拥右抱,妃嫔如云,把孩子似的天儿困在深宫,她会快乐吗? 萧钧一怔,看着不知所措的天儿,她仍抓住燕宇的衣袖,头都不敢抬。”好,那就让天儿选择吧?”萧钧的声音平静而淡然,就是太平静了,所以和刚才那么疯狂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屋子的人全惊异地看着他。 他从来都不舍音儿哭,音儿痛,如果音儿选择了燕宇,那么他就退开吧,只要音儿活着,音儿快快乐乐,他也能常看到音儿,就不强求了。 燕宇小心地拉过天儿,指着皇上,“天儿,你想和那位公子一起吗?”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天儿看看萧钧,又看看燕宇,泪流得更凶了,“天儿想回家。”她哽咽地说。 萧钧一喜,欲上前拉她。燕宇躲开,“那天儿的家在哪里呢?” 天儿摇头,然后再不答话,只一个劲地哭。 萧钧慢慢地转过身,在旁人都看不到的阴影里,双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静静淌下剔透的泪水。 “好好照顾天儿!” 他一步一歇地朝门边走去,但是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因为爱,只得放手,燕宇说得对,现在的天儿不再是从前的天儿了。他不敢回头,怕出手抢走天儿,那样一定会伤了天儿。 出门前,萧钧忍不住还是回过头,那眼神凄楚无比,所有的人都担忧地跟在他背后,没有出声。 萧钧哀绝的脸合着门外折射的阳光彩夺目起映入了燕宇眼里。燕宇内心不禁深深震撼住了。 四十二,山重疑无路,花明又一村(上) 天只放晴了一日,复又下起了雨,还夹着小雪花。卫识文撑着伞,在杏花楼前徘徊了又徘徊,一闭眼,他走了进去。 门官新换了人,不识得他,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讨好地笑着,“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吗?小的为你介绍一位美娇娘,管你开心似神仙。” 卫识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想见见玉奴姑娘。” “玉奴?”门官眨眨眼,皱起眉头,“我们楼里没有叫这个名的姑娘呀!” 卫识文急了,“怎么可能,她不是你们楼中头名花魁吗?” 门官撇他一眼,“我们楼中头名姑娘叫茗烟,不叫玉奴。” “啊?”卫识文愣住了,“茗烟?”那不是玉奴的侍女吗?怎么成了头名花魁?那玉奴人呢? “那我要见茗烟姑娘。”他说。 “你?”门官不屑地笑了,“想见茗烟姑娘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公子等下个月吧。”说完,他转身欲走。 卫识文忙拉住,悄悄地塞了一绽银子在他手心,“请帮下忙,我有事要见茗烟姑娘,说几句话就行了。” 门官媚笑地转过身,咬咬银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真的只说几句话?” “嗯嗯!”卫识文忙不迭地点头。 “那公子先候着,我去帮你打探打探,茗烟姑娘现在应该正和江南来的丝绸商高老爷喝酒呢。” “好!”卫识文在厅堂一边的椅中坐下,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与几位商人装扮的人搂抱着从厅堂经过,瞧见卫识文,姑娘抛下媚眼,惹得一旁的人笑个不停。卫识文闭上眼,叹了口气。同样是姑娘,但玉奴却如白莲一般,这般高洁的品性真是让人心折。 分离二年,时间象面镜子,照映出心中最深的情感。与清音的相识,仍如惊鸿一瞥,是他此生高不可攀的山脉,他仰望着,渴慕着,从不敢有亲触的意念,如果讲清音在他心中象个神,那玉奴就只是个人,很普通的小女人。不是因为有肌肤之亲的那夜,而是长久以来,他对她的依赖,把满怀心事倾诉给她,她是个好的听众,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他才会放下清高的文人架子,一次次流连于她的小院中。 她一定是爱他的,不然怎会如此宽容待他,怎会把坚守的处子之身付于他,怎会甘心做一个他错认的影子?玉奴的爱很深很深,深到他花了二年的时光才看得清。 还敢有何求呢?被这样包容宽广的女子爱着,他怎能不回报? 烟花姑娘又怎样,他不去想太多,他要为她赎身,然后给她一个婚礼,给她名分,是正妻的位置,他不会纳妾,有玉奴,就胜过有了全世界。 卫识文想到这,眼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公子,快,茗烟姑娘只一半刻空闲,下面胡老爷就要到了。”门官急急地跑来,催促道。 卫识文忙敛起心神,随着他过去。 不是玉奴从前的小院,是处新建的楼阁,一路经过,名花异草,奢华之极。抬阶上楼,远远就闻到了酒味和着胭脂味,魅惑着人的意智。 几个丫头正在收拾残酒余菜,一位艳妆女子慵懒地斜倚在绣榻上休息,似有些微醉。 “姑娘,那位公子来了。”门官堆起一脸笑,小心地说。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艳妆女子缓缓转过身,果真是昔日的小侍女茗烟。只芳容大变,夸张的浓妆,低胸的衣饰,妩媚娇艳,与往常那清水宜人似的小丫头不可相提并论。 媚笑是烟花姑娘的职业笑容,她也不例外。扬起一脸妖柔的艳笑,她夸张地做了个惊喜的动作,“我当是哪位俊公子,原来是状元公呀。几时回的京?” 卫识文拧着眉,“回来才两日,我想问下姑娘,玉奴现在哪里?” 茗烟脸瞬刻一冷,“她走了,二年前就离开杏花楼了。” “那姑娘知道她去了哪里?”卫识文双手握成拳。 茗烟伸手看着自已描绘的指甲,摇摇头,“她没有知会我,悄悄走的。” “再没联系过?” “嗯!” 卫识文痛苦地点点头,心象在火盆上烤,他想过她有可能和他生气不理他,想过她会从此放纵自已,却没想过她会悄然离开。”打扰姑娘了!”冲茗烟一拱手,他转身下楼。 “如果你愿意留下陪我共度良宵,也许我会想起什么来。”身后,茗烟慢条斯理的说。 卫识文停住脚步,轻笑,“姑娘何必如此轻贱自已,有的是达官贵人捧你如珍宝,何苦要我这清贫文官参一脚呢。姑娘一定是知情人,只是不愿告诉我,罢了,我慢慢查便是,终有寻得她一天。” 茗烟脸儿一红,“那你当时为何说下那些话呢?” “接受一个人需要个过程,我不想轻易许下承诺,如许了,就要一生守诺。” “那你现在准备好承诺了吗?” “我的心已经清空,可以放下她了,我能够好好给她一个承诺了。” “不在意她是个烟花女子?” “不在意!” 茗烟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白苦,去找她吧,她在郊区湖边的一所白墙房子里。放心,她从来就没有别的男人。” 卫识文惊喜地回过身,“她真的在那里?” 茗烟点头,“而且,你已经有了个快满周岁的儿子。” 天啦,卫识文踉跄一下,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茗烟,“你,你在说什么?” 茗烟芫尔一笑,就知道他会吓住,“那一夜,她怀上了你的孩子。其实,她第二日就离开杏花楼了,用尽了一生的积蓄,为自已赎的身。” 卫识文觉得思绪大乱,脑筋不够用,心中又是狂喜又是不安,“她,我说玉奴她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嗯,安心做个平凡妇人吧,怀孕、生子、教养,都是一人苦撑着,很不易。” “那,那我先告辞了,多谢姑娘。”卫识文急忙转身,他忽然又转过来,“可是,茗烟姑娘你怎么……” 茗烟一笑,“我怎么甘心下海是不是,呵,我不象玉奴那么傻,为一个男人情愿舍弃享乐人生。再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总要有人养活吧!” 卫识文羞惭地长身施礼,“姑娘之恩,卫某当涌泉相报。卫某没有妹妹,等见过玉奴后,明日我就来杏花楼之姑娘赎身,从此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茗烟挥手,“你快去吧,我的事我自已有数,你不必操心,好好待玉奴才是。” 卫识文点头,不顾往日斯文,飞似的跑下楼梯,出了杏花楼大门,便跃身上马。雨越来越密,淋在身上,又湿又冷,眼都睁不开。可他全然不觉,心欢快地跳着,欣喜的笑意一直留在脸上。马在大街小巷拼命地驰骋着,速度太快,拐角的路口差点与一骑一轿相撞。 卫识文吓得敛住马缰,急急抱拳道歉。 马上男子一身锦绣,不确定地问:“卫大人?” 卫识文细细一看,“是安庆王呀!对不住,下官急着办事,马速快了点,惊了你的坐骑。” 魏如成憨厚地一笑,“不妨,雨天路滑,卫大人可要小心哦!” “自然,自然,安庆王这是去哪里?” “小王和内人去长公主府看位故人。” 想必是个不错的故人,不然大雨的天,不会急着去。卫识文不多想,“那下官先行一步,安庆王好走。” “嗯,卫大人请!” “王爷,可以走了吗?”轿中女子急声问。 “嗯,走了。”魏如成含笑柔声说。一骑一轿慢慢又消失在风雨中。 郊外湖边,芦苇已枯尽,湖岸依水处,有一两块结成了冰。离岸不远,一所篱笆围着的白墙房舍中正徐徐冒着炊烟。 卫识文下马,凝视着,心激烈地狂跳不已。 牵着马,他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内,两间听到屋中有娃娃的牙牙学语声还有女子慈爱的逗笑声,他眼中忽地就热了,觉得上天待他太好,一天之间,他有了妻,有了子,有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家了。 系好马,他屏住呼吸,走到微掩的门前,轻叩了两下,不一会,门打开了,一位美丽的妇人抱着个孩子站在他面前。他全身都淋湿了,象个落汤鸡,头发贴在脸上,满脸雨水。 “你要找谁?”妇人有些惊恐地问道。 卫识文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庞,不禁哽咽了,“玉奴,是我,我回家了。” 玉奴这才看出是卫识文,脸色一冷,想关上门,他忙顶住门,抓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玉奴,原谅我,给我机会,让我可以好好地呵护你。” 泪瞬间涌满了玉奴的眼中,她甩开他的手,转身进内,他跟上,一路雨水滴得满地都是。 “你是因为孩子才过来的吗?”玉奴哭着问,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不,我是先寻你才知有孩子的。”卫识文认真地说:“玉奴,我现在心中只有你了,再没有旁人。” “我不信。” “我对天发……”誓字没讲出,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身子打了个冷激零。 “天,你冻了吗?”玉奴关心地转过身,心疼地说。 “不要紧,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回家,我死都愿意。” 小手轻捂上他的嘴唇,玉奴含泪摇头,“不要说死,我和宝宝还指望你养活呢。” 卫识文惊喜地看着她,“你终是肯原谅我了。” 爱他,怎舍得多埋怨呢,回来了就好,爱情的战争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输和赢。 不顾他满身的雨水,她抱起孩子投入他怀中,一点点辛苦算什么,她终是等来了她命中的夫。 卫识文拥紧二人,开心地笑了。 四十三,山重疑无路,花明又一村(中) 长公主府晚饭一向开得早,燕国公和她两个稍有了些年纪,睡得早,在床上谈谈儿女幼时的事,有时也会聊些朝中的人事,两人反到比年轻时恩爱许多。长公主感到有这样的一个知冷知热的駙马,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今日也不例外,天落着雨,气温低低的,厨房特意做了几个热热的汤菜,一家子围在桌前,有种特别的温馨。说一家子,也只四个人,长公主夫妇、燕宇和天儿。别看天儿心智象孩童,桌上的礼仪却一点也不疏忽,一口饭在嘴中细细地咀嚼着,听不到一点声响,喝汤时只斯文地抿几口,盆中的菜离自已最近处浅浅地挑几丝,眼不东张西望,筷子与汤勺与碗的摆放非常严谨,从不错乱。长公主看在眼中,喜在心里,这天儿一定出自书香门第或什么大户人家,一般普通富贵和商人家的家教不会如此规矩。可天儿到底是谁呢,连皇上都开口想要,论容貌,宫中比天儿美的有的是,皇上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吧,不过,说实话,娶得这样的儿媳,到是欣慰。只是天儿有点神秘,她心里没底呀? 多年的夫妻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燕国公看妻子眉头紧皱,一下就明白她心中所想,拿眼看了下沉默不语的儿子,只顾着帮天儿布菜,没有开口相谈的意思,他递了个眼色给公主,她点点头。 晚饭结束,天儿道了万福,说冷,要先回房,长公主唤过总管帮天儿房中置盆火锅,看儿子牵起天儿的手,象要同走。”宇儿,为娘和你爹有些婚礼的事想问问你,你到花厅来下吧!” 燕宇不象很开心,迟疑了一下,点头,松开天儿的手,柔声说:“让金花先带你回房,燕大哥一会过去看你。” 天儿乖巧地一笑,把手伸给一边侍候的金花,随她走了。 花厅中烛火早点得通明,总管送上三杯茶,燕国公吩咐带上门,暂时不要来打扰。燕宇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直直的,眼平视着堂上的父母,等着回话。厅内静静的,只听得雨扑打着窗沿,一声接一声。 长公主夫妇对看一眼,长公主说:“宇儿,这里没有外人,有些事你可以明明白白讲出来了。” “娘,孩儿没有什么事呀?”燕宇装作没听懂,关于天儿的事,他不想让第三人知晓,既然皇上都没挑明,那他一定也要保护好天儿。 “告诉娘,天儿是谁?”长公主不打马虑眼了,直奔主题而来。 “孩儿早讲过了,她是孩儿在山谷中救下的一位女子。” “身上没有什么证明和标记吗?” “衣衫撕破,容颜受伤,没有一丝迹象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天儿话语中有流露出什么吗?” “她一团孩子气,能讲出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无助地转头看向夫君,燕国公接棒,小心地问:“那你可知皇上怎么知道你救下一位女子呢?” “哦,我们进城时遇到刘公公,想必是听刘公公讲的吧。” “那皇上为何着急地追来要带走天儿呢?” “孩儿也想不通,但最终没有带走不是吗?帝王的事,少知道为妙,爹娘,你们不要多问了,孩儿心中有数。” 燕国公也叹了口气,“那么,婚礼还要继续吗?” 空气陡然凝固了,燕宇身子一颤,眼前蓦地闪过皇上悲绝的身影,他坚定的心突然不那么自信了。他咽了口口水,“婚礼先不急,等天气稍暖一点,再举行也不迟。”他要看皇皇上是否真的放手,是否天儿真的愿和他一起,有些事,他还要想一想。 “这样啊!”长公主松了口气,随即又失望起来,那天儿是不是自家媳妇,真的不确定哦。 门,轻轻叩了两声。 “进来吧!”燕国公说。 总管身上沾了些雨丝,恭敬地走了进来,“公主,国公,将军,安庆王和王妃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和玉宁公主虽一娘所生,但她出嫁早,玉宁也不迟,嫁人后各自有家,平素很少往来,今儿这是怎么了,冒这么大雨,夜这么黑,赶来有什么事吗? 这长公主府今天的客人可真多! “先送茶上去,我们随后就到。”燕国公沉着些,冷静地说。”宇儿,你和安庆王相熟吗?” 燕宇摇头,“孩儿一直镇守边关,几乎就没和他打过照面。不过,听别人说过他有点少不懂事。” “那是从前。”长公主说,“自从他成亲后,就象换了个人,有礼貌,守规矩,在城里买了几间铺子,安安分分做了个生意人,不象从前尽巴着做官,隔天换日撞个大祸。” “哦,那他娘子一定教导有方了,是谁家千金。”燕宇好奇地问。 “不知,只听说是皇上赐的婚。” “好啦,不能让人家久等,我们快过去吧!”燕国公催促道。 丫环们早拿着伞在外等着了,燕国公牵着长公主,合撑一把,燕宇没要,几个大步,就跑到了前厅。 厅中,一位俏丽的少妇坐在椅中,神色焦急地看着门外,魏如成站在她身后,轻抚着她后背,低声在安慰着。 燕宇推门进来,拱手施礼,“安庆王,一向可好?” 魏如成回礼,有点拘谨,看长公主和燕国公进来,忙跪地大礼,座中女子也盈盈跪下。 “罢了,罢了。”长公主和燕国公一人拉起一个,众人分宾客坐下。 “娘亲早让侄儿过府看望公主,只凡事拖累,一直到现在才过来。”唉,这样讲话真不习惯,魏如成拗口地说着,微窘地看向身边的梅珍。 “不迟呀!”长公主听出这只是客气话,她也疏离地回道。 “公主,”梅珍耐不住,“这么晚过来打扰,有些冒味,还望公主见谅。我们听说府中有位天儿姑娘,不知可当真?” 咦,也是天儿,这只来了才两日,消息传得可真够快。一边的燕宇也惊了。 “是,府中是有位天儿小姐,不知王妃是从何处听说的。”长公主和颜悦声地问。 梅珍一喜,“可否让我见见这位小姐?”傍晚时分,刘公公火火地跑来,几句话让她喜出望外。不顾礼节,扯住魏如成就过来了。但这些是不能说的。 长公主不喜她顾左右而言他,神色不悦,“王妃与她相识吗?” “这位天儿小姐对我有恩,我发誓要终生相报,可惜她去了远方,一直不能如愿。今日喜逢机遇,请公主给我个机会,这让我见见小姐。”梅珍说着,话音不禁有些颤抖,象情绪压制得太久。 魏如成很崇拜地看着娘子,这有条有理的话,他怎么学说都说不来。他知道天儿是梅皇后,但娘子说不能说,他就认真地记着,娘子的话是天下第一真理,他从来不质疑。 燕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王妃,这么急切,这么诚挚,她是天儿的什么人? 长公主看向儿子,天儿是他带回的,她做不了这个主。 燕宇悄悄点头。 “好吧!天儿小姐就住在后院,我让人喊她过来。”长公主说。 “不,不,”梅珍急忙站起,“我过去看她。” 长公主一愣,“好吧,那……” “本将军给王妃带路吧!”燕宇潇洒的起身。梅珍这才有空细细观察了一下他,“谢谢将军对小姐的救命之恩,日后,安庆王府一定涌泉相报。”她感谢地说。 燕宇心中暗道:她知道的可真不少哦,想必天儿在她心中位置很重,他忽然不安起来,要是天儿看到她,恢复了记忆,那怎么办呢?他有些不愿带她过去了,可话已说出口了。 “娘子,我陪你一道过去。”魏如成上前拉住梅珍。 “王爷,”梅珍轻轻地说,“小姐的房间,你去不方便的,在这等着我,可好?” “好!”魏如成忙坐得正正的,认真地点点头。长公主和燕国公看着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所谓一物降一物,什么锅配什么盖,这样的安庆王就必须有个教导有方的娘子才过得象个人样,不过,也不坏,两人恩恩爱爱,别人只有羡慕的份。 燕宇领头带路,梅珍跟上。穿过回廊、花榭,走上小楼。从窗中看到楼内灯光明亮,却没有人语。”里面没人吗?”梅珍不放心地问。 “天儿一定在看书。”燕宇肯定地说。轻叩门两下,门开了,是金花,看见燕宇,她脸儿一红,怔怔地看着。”小姐在看书吗?”燕宇忽视她的眼神,问道。 金花醒过神,低下眼帘,“小姐今日没看书,在发呆,喊了也不应声,刚刚还哭了呢?” “她怎么了?”梅珍慌忙问。 金花这才看到还有一位盛装女子,“可能想起什么了吧!”她心不在焉地说。 “你为何不好好照顾她呢?”梅珍的音量高了起来,推开她,不顾身份就撞了进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金花在云南山野长大,可不懂太多规矩,返身就想揪住她。 燕宇拦住,摇头,抬步走进房中,英武的面容紧绷着,冷竣地看着那位王妃的一言一行。 天儿不在灯下,桌上书散了一堆,送进来的果品没动,梅珍心慌地寻着,窗台下的一个纤细的身影锁住了她的目光。 泪扑簌扑簌地从眼中落了下来,她没有上前,就站在那儿看着。小姐二岁时,她进梅府,想家想得狠,小小的小姐就会帮她拭泪,读书给她听。再大一点,小姐教她识字,给她讲故事,吃什么都要有她一份。成婚时,小姐想带她进宫,却又忧着一入宫门,误了她的一生,小小的人儿学会隐忍,什么都不肯对她说,直到她求夫人让她跟着小姐,小姐才笑逐颜开。她的脑中,从没有过与小姐分离的一点点想法,小姐做皇后做平民,都没有任何关系,她只知道她永远是小姐身边的梅珍,可现在,她做了王妃,而小姐成了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她如何不心痛如铰,自责万分。 缓缓地上前,双手抖索着,两腿跪地,终于,终于她又摸到小姐温热的小手了。天儿愕然地抬起头,梅珍伏在她双腿间,只看到肩膀耸动,后背抽索,瞬刻,她已哭得象背过气般。 天儿弯下身,轻拍着她,“不哭,不哭,谁惹你了吗?” 梅珍抬起泪眼,大叫道:“是小姐,你是个大骗子,你说从此后去哪里都带上我的,、为何独自出走两年,把我扔下,你骗我,骗我。”她摇着天儿的腿,泪象洪水,一泻而下,无法停止。 天儿摇头,不知可是被她吓着,也跟着哭了,“我没有骗人,没有骗人。” “好了。”燕宇看不下去,怕天儿惊到,上前拉过王妃。谁知她一甩手,象只护仔的老虎瞪着他,厉声说:“不要碰小姐,离我们远点。” 燕宇有些啼笑皆非,他好声好气地说:“我不会伤害天儿,我只是让你起来和她好好讲话,你这样子,她会害怕。” 梅珍扫了他一眼,抹去泪,一手抓住天儿,一手从一边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天儿面前,表明是不让外人接近。 金花急了,冲上前想来理论,燕宇拦住,看来这是个野蛮王妃,有理和她也论不清。她对天儿到象是贴心、呵护得很,罢了。他后退几步,但不敢离开。 梅珍温柔地拭去天儿脸上的泪,“小姐,你跟我回府住好吗?” “不可!”燕宇抢白道。 梅珍毫不理会,仍然温声说:“到我那边,我们还象从前一般,你看你的事,其他什么事都归我,我已让人收拾了一间大大的书房,和以前的一模一样,行吗?” 燕宇从来没打过女人,但这一刻,他有些不确定了。他冷漠地说:“王妃,天儿是我未婚娘子,你的建议好象有些过了。” 梅珍“腾”一声站了起来,面对他,“未婚娘子,哪个保的媒,哪个作的证?” “是我二人两厢情愿,无需旁人。”燕宇眯着眼,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信息。可梅珍却视而不见,还驱步上前,“二厢情愿,和一个孩子的戏言,算两厢情愿吗?她的话你能当真,你汗颜不汗颜?将军,你救天儿,我们很感谢,但感谢归感谢,其他过分的事,恕我们不能从命。” “我们?”燕宇冷冷一笑,“你口中的那个我们代表谁?” “天儿的家人。”梅珍回答得理直气壮。 燕宇一甩袍袖,“天儿现在的家人只有我。” 梅珍一笑,“是吗?你不要再玩什么让天儿决定的游戏?天儿不管是受伤前还是受伤后,她从不肯伤害别人。我不会把决定权再给天儿了,我来了,就我作主,小姐是我的。” “你……”燕宇觉着这王妃真是不可理喻。 “你到底想怎样?”燕宇愤怒地说,和女人争执是不明智的,他放弃口角。 梅珍一笑,坐了下来,“我只想和小姐在一起,是住在你这里,还是让我带走她,你选择吧。” 疯子,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燕宇真想不要理智,拎起这王妃,扔到楼下算了,可偏偏又不能。”再给你半刻时间,然后不要怪我赶人。”他漠然地说。忍住狂怒,转身走出去,在阳台上吹吹风,不然,一会,疯子一定不止一个人,金花不放心地跟上来,爱怜地看着他。 “啪”门忽一下被从里闩上了。 燕宇心惊胆战地忙敲门,可却无人回应,金花也急得在窗边跳来跳去,想看清里面到底怎样了。 就在燕宇想砸门时,门开了,梅珍一脸好心情地走了出来。 燕宇急忙冲进去,天儿好好的站着,泪也止住了,神色间看不出有何异常。 “将军,请麻烦照顾好天儿,我明日再来看望。” 她决心放她一马了,可他却不领情,“不必了,明日天儿不见任何人。” “天儿,你想见我吗?”梅珍学他,问起天儿来了。 天儿摇摇燕宇的手臂,肯求道:“燕大哥,我想见,好吗?” 看那小脸期待的表情,燕宇举手投降,被打败了,“好,天儿想见就见吧!” 梅珍笑盈盈地,“我就说吗,将军,你放心,我不带走天儿的,好了,那我回府啦!” “金花,送、客!”燕宇咬牙切齿。 梅珍开开心心地下楼了,金花也不在。 燕宇拉过天儿,抱进怀中,叹了口气,“天儿,这世上想抢你的人怎么那么多呀,我难道贪心了吗?” “天儿又不好。”天儿幽幽地说。 “好与不好,有何用,别人还是要抢,燕大哥担心得都象老了许多岁,怎么办?” “把天儿扔了。” 燕宇推开天儿,紧盯着她,“扔了?天儿,你想离开燕大哥?”天儿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有种陌生的情绪,“十年,百年,终有一人要先离开,不是吗?” “不,我不会放手的,除非有人比我待你更好!”话一出口,燕宇自已呆住了,他的潜意识里在暗示什么,如果有那样一个人,他真的放手吗? 他忙抱紧天儿,拼命摇头,摇去那份惊恐,“没有那样的人,这世上没有比燕大哥更爱你的人了。”他说,语气却不那么确定。 天儿叹息,拍拍他的肩,“那燕大哥带我回云南吧!” “真的吗?”他惊喜地松开她,追问道。 “如果那样燕大哥比较心安,天儿愿意的!” 他一下泄了气,明白这只是善良的天儿在宽慰他,她其实并不想去,她对他并不如他爱她那么深,那么在天儿的心中,深爱着谁呢? 此刻,他不想去问,也不敢要答案,唯有抱紧天儿才是真的。 四十四,山重疑无路,花明又一村(下) 不知哪里传出来的,燕宇要办婚事的消息,让整个京城议论纷纷。燕宇身为长公主与燕国公之子,本人又是大将军,出了名的战功显赫,长得又英武不凡,深得皇上器重,而且姐姐还是皇妃,这一切都令人高山仰止,京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千金,那个最佳的郎君人选就是他了,可是他弱水三千,只挑一瓢饮。那一捧居然是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背景,还有点痴傻的女子。 于是,许多人又擅自给这门亲事加上了一些不明不白的背后色彩。 “恭喜将军了,日子快了吧?” “早着呢。” “听说小姐是个如花的美人,一般凡花是看不了我们燕将军的眼啊!” “成亲时,我们定要早点过去的,将军可一定要让我们见见新娘子才好啊,哈哈!” 早朝刚散,前脚皇帝才离开大殿,后脚燕宇就被人墙给围了起来,无数张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一些天长地久,百年好合的话。开始燕宇还能搭上两句话,并试图结束这样的场合,结果到后来人群反而越围越多,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倒变成燕宇只能站在人堆里挂着礼貌周到的面具,暗暗苦笑。 “皇上!”刘公公小心地喊着。萧钧站在大殿后面的阴影里,拼命地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已就现在冲上前,去把人群焦点的燕宇狠命地揍倒在地。那是他的音儿呀,他爱得入骨疼如心肝的妻呀,不久却要是人家的了,身为人夫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可却不能不忍,因为他给了她新的生命,让自已还能看着她清丽聪慧的模样,不必再夜夜梦中相会。 刘公公忽然看到地上一层碎末,天,皇上生生握碎了娘娘戴过的玉环,他不禁颤抖了两下,却没有胆量说出一个字。 “回宫吧!”萧钧闭上眼,痛楚地率先走了出去。 刘公公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返过身,走向人群中的燕宇。 “燕将军!” 围着的人一看是刘公公,怕是皇上召见将军,打下招呼,全散了。燕宇看着刘公公,微微有点不安,防卫似的绷着身子,走了过来。 “刘公公请带路吧!”燕宇一整心态,早知道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成亲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 刘公公的笑很冷,“皇上没有召见将军,是洒家有些事想问问将军。” “喔!”燕宇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愧疚和不自然。张眼看了下金碧辉煌的皇宫,他真的摘到天上的星星了吗? “将军,天儿小姐可好?” “还好,今日,安庆王妃在陪着她,应该很开心。”燕宇说。刘公公点头,“看到王妃,小姐有没有讲什么?” “没有,对了,公公,请问王妃是何家千金呀,天儿和她有些自然熟。” “呵,呵,是吗?将军,你这么聪明,怎么想不通呢?哦,我记得王妃的闺名好象叫梅珍,梅太傅的梅,很清雅的姓对不对?” 燕宇惊住了,又是一个梅,天儿如是梅家千金,那这个梅珍想必是她姐姐,不对,梅家只天儿一个孩子,他蓦地记起天儿幼时落水时,一个小丫环惊慌的叫声,天,是那个丫环,怪不得护天儿护成那样。 他没有动声色,平视着刘公公,“公公,还有什么要问吗?” “没有别的,将军快成亲了,于情于理,皇上都要送点东西,洒家想打听下,将军想要些什么,洒家可以私下为将军准备好。” “不必了,府中一有尽有,公公不要操心。” “确是一有尽有,自家的,别人的,都有,呵,呵,将军可富有呀!”刘公公冷冷地笑着,拱拱手,转身进去了。 留下燕宇怅然地立在那里。 似乎他树了许多敌。 “将军,将军!”身后传来不迭声的叫喊。 燕宇转过身,是府中总管,一脸惊惧。 “何事这么惊慌?” “将军,天儿小姐满脸是血晕在后院中。” 燕宇头“轰”地一声,“怎么会这样子?” “小姐和安庆王妃下楼赏景时,王妃想拉她一下,不慎没拉住,反让小姐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然后小姐就昏了过去。” 燕宇腿都发软了,觉着眼前一片黑暗,他闭上眼无力地说:“快,快回府。” 心慌慌地上了马,也不知怎么回的府,一进府门,直奔后院。楼下,正遇到长公主。 “娘,怎样了?” 长公主也吓得脸色苍白,她知那天儿是儿子的宝,可竟然出了这种事,“还没有醒过来,王妃找了御医在看呢?” 燕宇突地窜上楼梯,推开门,室内一团安静,一位头发花白的御医正俯身细心地诊治,金花在一侧,象要吃人似的瞪着梅珍,而梅珍哭得满脸是泪,自责地跟着御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 “御医,小姐要紧吗?”床上的天儿满脸是血,双目紧闭,锦被上都沾了许多。燕宇又好似回到了初遇天儿的日子,那种无助和恐惧,失去天儿的不安,让久经沙场的他浑身打颤。 御医淡然地回过头看看他,摇摇头,轻声说:“好象是伤到了头颅,但不太重,她似乎不想面对什么,到现在都不肯醒来。” 燕宇摊坐在椅中,摸着天儿的手,“什么叫不肯面对?” “小姐以前受过伤,失去了部分记忆对吧,那只是一些小血块堵在颅内,这次受伤,一下撞到了那些血块,小姐有可能恢复过来了,但不知她恐惧什么,心理上不愿醒来,所以现在才这样。”御医叹叹气,有些爱莫能助。 “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小姐怕伤害到他,小姐是个宁可苦自已,也不愿伤到待她真心的人。”梅珍抢白道。 “你说什么?”燕宇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 “将军不明白吗?”梅珍也圆睁着眼,毫不心虚。 “我……”燕宇刚想回答,感到握中的小手微微动了下。 他惊喜地回头,天儿拧着眉,眼虽没睁,但却有了意识。 “梅珍,什么时辰了?”她轻声问。燕宇慌乱地松开手,惊惧地看着她。 梅珍俯身柔声说:“天还没黑呢?” “火灭了没有。” 梅珍欣喜地点头,“早灭啦,没有任何人受伤,娘娘,你要沐浴吗?” 她闭着眼害羞地一笑,“皇上没有过来吧!” “没有呢,皇上他在等娘娘。”梅珍说到最后都哽咽了。 她讲的一切,他没听说过,依稀是久远前宫中的事,她的思绪象停在从前,把中间的一切轻轻抹去了,这几年,关于她和他,她只字未提,可能就象当初她忘了从前般也忘了这几年吧!燕宇抖嗦着站起身,轻轻走出门去,他不敢再看下去,要是她看着他一脸诧异,一脸疏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的。 他的天儿,已经走了。 燕宇捂着心,痛得气都不能喘,他只得徐徐蹲下来,揉搓着,昨日,天儿还说只要他开心,她就愿意去云南,现在呢,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淡然如梦。记得从前在凉州时,他惊于天儿装扮的梅大人的俊伟,曾问过他可有妹妹,他想娶,梅大人说没有,他狠狠遗憾了一下。没想到,上天怜他,把真正的天儿送到了他面前,他拥有了她二年,二年呀,朝朝暮暮,一颦一笑,他都醉得不想醒。如今,缘尽了,他再无任何私心相留。 如果燕大哥开心,那天儿愿意回云南。 如果天儿开心,那么燕大哥…… 他仰天大笑,体会到那个九五之尊人那天悲绝的心情,爱一个人,就希望她好好的,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也好。这世上最深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他懂了,英雄泪止不住地湿了眼框。好难舍,好难舍。 起身,下楼,去书房取了件东西,吩咐总管备马,他要进宫。 萧钧呆坐在中宫,摸着音儿在时用过的一被一衣,傻傻出神。 “皇上,皇上!”刘公公激烈的狂呼,让闻者都寒毛直竖。 瞧见皇上在里面,他欢喜地摸去额头的汗,“皇上,燕将军来了。” 萧钧瞪了他一眼,他此刻最不愿见到那人。”不见!” “不,皇上一定一定要见的!”刘公公都急哭了,“老奴已把他带到这边来。” “你疯了不成,这是皇后的宫殿,怎么能让外人进来?”他发怒地叫着。难道嫌他抢得还不够多吗? “老奴没疯,皇上,”刘公公打量着睡房,含着泪说:“这被和衣柜都该换些新的了,还有书厅要开开窗,透透空气,不然主人回来,要生气的。” “你在讲些什么?”萧钧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叫着,他不敢确定地问。 “皇上,见见燕将军吧,他在花厅等着啦!” 萧钧点点头,忙移步花厅,情急得差点摔倒,刘公公扶着,紧步随上。 燕宇一看到萧钧进来,抬手欲跪。”不必,不必!”萧钧凝视着他,“将军这么晚进宫有何事?” 燕宇没有答话,只缓缓展开一卷画卷,然后静默地站着。萧钧不解地上前,一看,“这,这……”他意外地指着画卷,这画中人分明是自已呀。 “这是天儿画的,当时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她却记得画上这个人,画完了,她就摸着心说:痛。”燕宇压制住心痛,暗哑着说。 颤抖地摸索着画上的线条,萧钧嘴唇抖动着,“她,她没有忘记朕,一点都没有呀。” 一边的刘公公也含着泪,频频点头,“是,娘娘没有忘记皇上。” “皇上!”燕宇跪了下来,“臣曾私心地以为自已能给天儿更大的幸福,那时她失去心智,象个孩童,臣以为是,却没想过,天儿心中到底有着谁。臣现在明白了,不敢再自私,臣愿意放手,请皇上降罪,惩罚臣的不敬。” 萧摇情动地摇头,爱不释手地抚着画,宽容地说:“朕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将军救了天儿,给了她生命,朕谢你还不够呢,怎么可能怪罪,再说,将军是因为珍视天儿才那么做,朕不怪的,谁都有颗私心,将军能想开就行。天儿,她现在何处?” “仍在臣府中,安庆王妃陪着,她今日恢复了,口口声声问大火之事,似忘了这几年发生的一切。” “真的吗?”那大火是他们洞房之夜,萧玮让人放的,莫不是音儿的记忆停在那一刻,这些年所有的悲苦和困助她都忘了。 燕宇点头,复又长跪,“请皇上吩咐下面,不要提天儿失踪一事,也不要提云南,更不要提臣,只说长公主请娘娘过府玩耍,不慎跌倒。” 萧钧感动地看着燕宇,“你要天儿忘了你吗?” 燕宇坚决地点头,“臣要她快快乐乐的,心中没有任何阴影,更不必牵挂什么,也不要有负疚,专心地享受皇上的宠爱就好。” “将军!”萧钧抓住他的手,“将军,你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燕宇苦笑,“皇上,你不也是吗?当初你为天儿,一样忍痛割爱,臣一直敬佩五内。现在,皇上,你去接,接娘娘吧!” “麻烦将军带路。” “不,不,臣暂时不回府,臣就在城中转转,稍会再回。”他怕看到天儿离开,怕看到她见外的目光,留下她对他依赖相偎的画面吧,日后情也有所寄。 萧钧没有坚持,吩咐备轿,今夜,他一定一定要紧抓住天儿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刘公公则狂喜地准备烛火,香汤,花束,一切就象游集市那夜般,时光回流到从前。 落莫地在街上转到半夜,燕宇才幽幽回府,府中灯光依旧,只一团清静。爹娘见他,欲言又止,轻叹几口气,陪落几滴泪。他不敢多说,转到后院,复上小楼,金花独坐在房内,眼早已哭肿,见他进来,嘴一扁,泪又下来了,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天儿已不在,桌上几本书翻着,象她还没走远,几件衣衫也在,青白的衣裙,她以后不会再穿了。关于天儿的一切都留下了,只佳人已远。 燕宇跌坐在桌前,拿起书,忽地发现书下一纸便笺,墨还未干透。清秀飘逸的字体是天儿的亲笔。 “蕊黄无限抹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燕宇喃喃地诵道,天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没有忘记一切吗? 呵,他讥笑一下自已,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她自有珍爱之人,从此后,他只有自已,独坐独卧,不要再为谁牵挂了,真的不再牵挂吗?他不敢确定。 四十五,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上) “刘公公,朕穿什么衣衫过去?”萧钧忽然象没有主张的少年,无助地看着刘公公。 刘公公早把一群宫女和太监支使得团团转,还要分心来看看皇上。”皇上,当然是那件青色长衫了,当年游集市时,你不正是穿的那件吗?娘娘的记忆就停在那时,你就当时光没有流逝好了。” “也对,也对!”早有宫女娶来长衫,萧钧不等相帮,自已急急地穿上。 “刘公公,你看朕这样子可以吗?”萧钧不自信地问。 “皇上,你怎么看都英伟帅气,娘娘就是与你从不认识,也会一见钟情的。” 萧钧开心地笑了,“那朕过去啦。对了,刘公公,皇后今夜就住在朕的寝宫,不去宫了。” “知道了,皇上,你快去接娘娘吧!夜都要深了。”这春宵苦短,他皇帝不急,难道真要急死他这太监吗?寝宫的锦账要换,锦被要铺,还有侍卫们要叮嘱,哎,他真的好忙好忙哦。 萧钧终于上了龙辇,只是没升旗幡,他不要让音儿觉得太过异常,只当平时出宫一般,天黑了回宫样平常。 终于要见到音儿了,虽然前两日刚见过,但那时她是别人,不是他的音儿,现在是了,他一点都不怪罪她认不得他,受这点苦真的不算什么,只要音儿活着回到他身边,陪他到老,一点分离,他可以经受,但只此一次。他想过了,从此后,不管是困苦还是享受,他都要抓紧音儿,不让她离开他半步。 长公主府离皇宫很近,一刻功夫,就到了。 萧钧下龙辇时,竟然慌乱地差点跌倒,出门迎接的燕国公诧异地扶着他,不懂他这夜黑时分光临所为何事。 “燕国公,朕来接皇后回宫,这几日,麻烦府上了。”萧钧避重就轻地说。 燕国公呆若木鸡,“这……皇后……”他府上有皇后吗?不是早几年皇后就去世了吗?可看皇上的脸色没有异常,他也不敢多问,只得跟着皇上后面进院。 长公主也出来了,看驸马一脸呆呆的样,她不解地站在那里。 “皇姐,谢谢你对皇后的关爱!”萧钧笑着拱拱手。 木鸡又多了一只。 萧钧脚步不停,象有人指引般,直奔后院小楼,拾阶向上,每一步,他的心都狂烈地欢跃着。许是听到楼梯响,梅珍走了出来,看到萧钧,刚想下跪,他阻止,温声道:“娘娘在里面吧!” 梅珍哽咽地点头,“娘娘一直在等皇上!” 他咬着唇,不让情绪太过激动,那会吓坏音儿。抬步进去,卧榻上一张清丽聪慧的容颜温婉娇羞地笑着,他忽然就噎住了,那表情就象那夜他送她回中宫时一模一样。 “皇上!”她从卧榻上下来,亭亭立在那里。 “不要动!”萧钧恐惧地叫着,自已急步上前,弯腰跑她入怀,“我抱你就好,身子刚愈,要多注意些。” “嗯!”她乖巧地贴他更近,头搁在他颈间,“皇上,火灭了是不是?” “嗯嗯,早灭了,朕怕你受惊,让你到长公主府住几天,现在我们回宫可好?” “好!”然后她悄悄俯在他耳边,细声说:“音儿很想很想钧哥哥!” 够了,这一句就抵消他痛苦的一夜又一夜,他温柔地点头,“钧哥哥也是,以后我们不分离可好?” “嗯,就是被火烧死,也不要送音儿出宫。”她笑着说。 还有比这更强烈的情话吗?萧钧忍不住轻啄了她一下,“一定,现在我们回宫吧!” “回宫!”梅清音把头埋在他颈间,他忽然感到一阵湿意,同时感到她轻咬的疼痛。 “这是真的,对不对,钧?”她抽泣着说。 “真的,音儿,你就在我怀里。”他快乐地抱着她下楼,金花想上来拦阻,梅珍一个凌厉的眼神把她又吓回了。 一路上,丫环、家仆齐排排地站着,看着皇上抱着一个女子愉悦地穿过后院,走了出去。 两只木鸡醒了过来,看到皇上怀中的女子,似明不明地看着,怪不得天儿那么怪异,原来是当朝皇后,可这之间有什么故事,只有那个可怜的儿子知晓了,而他此刻人在何处呢? 把皇后抱进龙辇,萧钧复出来再次谢过长公主和燕国公,梅珍想跟进,但看看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她知趣地退后步,她也该回去看看她痴等的王爷了。 帘布一放下,龙辇内只有二人,萧钧长臂一伸,将梅清音拉入自已的怀中。她放松自已坐在他腿上,有些羞怯。 “钧------” 未出口的话被他的唇掩盖住了,她主动的张开嘴巴,回应着他,舌与舌激烈地吮吸着,许久,他才放开她,改在她脸上布着密吻。 她半仰着,因他的吻脸腮羞红,眼光缠绵成丝。 “音儿,你在意我吗?”他捧住她的脸,不敢提一丝想思的话语,怕她多疑。 “我在意,很在意!”梅清音认真地说。 “足以在意到身心全给我,为我守候吗?” 她点头,事实不是证明了吗?她在他怀中。 “音儿,天知道啊,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子,我甚至可以为你舍弃这个江山,不要讲我没出息,可我却又要感谢这个江山,可以让我自私地娶你为后。”在音儿没入宫前,他在两宫妃嫔之间往来着,从不觉得情爱的美妙,而有了音儿后,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笑都可以让他心动半日。真的不一样。 梅清音昏沉沉地勾紧他的肩头,心跳得飞快,整个脑子象烧满热水,除了不停发热外,不能思考其他!他的灼热像是企图烧毁她。 “钧……”她娇弱的声音又怕又羞的。 “哦,老天!”萧钧猛地低吼,将她推开一臂之遥,用力喘着大气!他快失去自制了!“好音儿,乖点,我们马上就要进宫了。你承诺给我的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我们的洞房之夜!”她没有羞怯,反到象劫后重逢般抱紧他,红了眼。 “记得就好!”他欣慰地说。关于他的一切,幸好她什么都没有忘记。 龙辇刚进后宫,便听到“啪啪”的爆竹声,梅清音一惊,攀依在萧钧的肩上。 萧钧含笑掀开轿帘,“看看,是刘公公带人接你来啦!” 她这才放心地下了地。刘公公跪在地上,哭得象个泪人,其他宫女和太监也是眼含泪花,“娘娘,欢迎回宫!” 梅清音泪眼婆娑,“起来吧,各位公公和宫女,本宫谢谢大家的惦念。这几日,大家可好?” 刘公公摸了下泪水,“好,就是想念娘娘。” 梅清音看着宫中的花花草草和亭如楼阁。”一日如三秋,本宫也觉得象离了大家多年,很是想念。” “娘娘,你走了只几日,没有几年!”刘公公忙不迭地说。 “本宫知道,谢谢大家了,都起来回去休息了,这么晚还让大家候着,真是过意不去。” 还是皇后体贴人啊,太监和宫女们相互看看,以后,这后宫再也不会有哪位娘娘作威作福,想登后宫之主的位了,他们的日子要好过起来了。 看着大家慢慢散去,萧钧含笑牵着她的手,走向寝宫,远远地就看到寝宫张灯结彩,一片通明。 “皇上?”梅清音不解地看向萧钧。 “这一定是刘公公的好意了,一来欢迎你回来,二来是因为今夜对于我们很特别。” 梅清音点头,“皇上,刘公公年岁大了,以后不能事事都让他跑前跑后。” “呵,不让他跑,只怕他会老得更快。”他曾说过,要服侍到世子出生、公主们长大呢。呵,这些话以后再说给音儿听。 相偕着走上台阶,她没有提回中宫,自如地随他走进寝宫。 刘公公看着二人的身影,欣慰地笑了,找了块石阶坐下,今夜,他要在此守着,不让任何人走进这寝宫,战火重燃也好,宫中出事也罢,大臣们急得跳脚与与他无关,这等了几年的花烛之夜,他不会让任何人再来破坏了。 睡房中,帐幔坠地,炉香轻溢,被红锦簇,一只大大的木桶中,热气沸腾,玫瑰花瓣浸遍水中。 不知何时,宫女、太监们都已退去,偌大的室内只有他和她。 “音儿,我不走,可以吗?”萧钧柔声问。 这一刻,苦尽甘来的喜悦胜过了羞涩,她郑重地点头。 萧钧温柔地为她宽去衣衫,她娇弱地伏在他身上,一层层裉去,她粉嫩的肌肤寸寸袒露,虽隔两年,但身上一些疤痕还隐约可见,看着她遍布全身的浅痕,他无语凝噎,俯首细吻着,想抹去她那时的疼痛。 “音儿很丑,对不对?”她颤声说。 “乱讲,我的音儿是世上最美最聪慧的女子,不然我也不会让三宫粉黛无颜色,专爱你一人。”他故作嬉笑,怕她冻了,抱起她坐到桶中。泡着热水,梅清音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不禁发出一声低吟。 萧钧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她的肩背,梅清音忍不住轻叹,“何德何能,让皇上为我如此?” “我又何德何能,让音儿跟着我吃苦受难。” 她双目如酒,脸色酡红,“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他没有答话,双目交缠,欠身细吻着,象用尽全身的力气般,要证明自已的心。 “好了,音儿,水快凉了,你该起来了。”萧钧摸到了水温,忙松开她的唇,从后面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包裹住梅清音赤裸的身子,轻舒长臂,将她从浴桶中抱起,放到床上。 梅清音手紧抓住身上的布巾,不由地娇羞无比。萧钧宽去外衣,微微一笑,见她巧笑嫣然,烛光下闪着莹光笑意,更添妩媚,婀娜娇躯包裹在布巾之内,光裸的玉臂露在节外,早已情动如潮,伸手将她揽住,唇印在她红晕的粉颊上。 梅清音娇吟一声,身躯慵懒地靠在他怀中,双颊红艳如火,眼波水漾。 萧钧抱着她往床里倒下,一手拉起纱帐。只见原本在梅清音身上的那条布巾飘落地上,帐中微微传出娇喘和痛楚的抽气声。 “音儿,很痛,我就放开。”压抑的男声象含着无穷的克制和怜惜。 “钧,我守诺来了,不要放开。” “音儿,你可知我等得有多苦?” “钧,我知,我知,所以我来了。” 新月初上,在初冬浅浅的寒意中,她终成了他的妻。 四十六,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中) 是夜,凛冽的寒风骤起,夜幕象恢恢天网罩住了京城苍穹。忽然,银絮般的白雪飘飘洒洒落下来,结成一片晶莹的白纱,将皇宫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子时将尽,鼓楼里刚刚响起咚咚的更鼓声。 御花园里传来一阵吱吱咯咯的响声,雪地上延伸出一排排脚印,歪歪斜斜,大小参差……两名披着红色斗篷的宫女,提前印有乐字样的宫灯在前面引路,身后一位身披白色狐裘的女子四处张望着,象在寻找什么。 天气太冷了,御花园中连只鸟都看不到,女子有些怨愤地叹了口气。 “阿乐娘娘,我们还要向前吗?”一位宫女回过头来问道。 阿乐随手拍打着身边的树干,抖落一地的雪花,“不了,回去吧,我们从皇上寝宫前走一下。” “嗯!”两位宫女对视一眼,不敢多问。这位娘娘看似清雅,但骨子里很是凶残,稍有不如意时,对宫女们不是打就是骂,有一次,因一碗参汤过烫,她竟然把整碗汤倒在侍候的宫女脸上,至今还没有痊愈呢。 出了御花园,经过几座宫殿,便是清静的中宫,今日中宫中居然有烛光,还看到人影晃动,不时还有笑声传出,阿乐皱起眉,看了两眼,有些奇怪,脚下却没有停留。再过去一点,便是与御书房相挨着的皇上寝宫了。 满脸冷竣的侍卫笔直地站成一排,宫女和太监们全挤在偏房中,皇上最信赖的刘公公竟然坐在台阶上,毫不在意飞扬的雪花把自已装成一个雪人。 “何许人也?”侍卫听到脚步声,厉声喝道。 提灯的宫女细声说:“娘娘阿乐!” 侍卫没有近前,但那架势,她也不可靠近。 “娘娘这么晚还没睡吗?”刘公公拍拍身上的雪花,淡笑着招呼。在宫中多年,稍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这双老眼。皇后失踪后,新进的几位妃嫔,都安分守已,独这位会点文墨的阿乐娘娘不甘平静,夜夜在宫中晃悠,渴盼着能与皇上有个邂逅,再得而邀宠。可惜她太急功近利,反而让皇上近而远之。 “啊,是公公呀,你不也没有休息吗?本宫初到京城,不适应这儿的寒冬,冷得无法入睡。”阿乐娇声说。 “哦,那明儿让女官再给娘娘送几盆碳火,这样,夜里会暖和多了。” “多谢公公体贴,皇上睡了吗?”她抬手指指宫内。 刘公公没有回头,“想必还在和皇后聊着吧!” “皇后?”阿乐不禁花颜失色,“她不是不在了吗?难道皇上刚升了新的中宫?” “呵,”刘公公冷冷地一笑,“娘娘你可真是为人操心啊。皇后昨天刚回宫,她没有不在,而是被坏人劫持,现在被救回来了。” “怎么可以这样?”阿乐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才知失言,忙换了笑脸,“本宫是说歹人怎可这样,不过,救回来就好,就好!”她喃喃地说着,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 刘公公瞧在眼中,也不点破,扬起一脸笑意,“是呀,真的是好啊!从此后,这后宫有了主,娘娘们凡事也有个依赖,不是好事吗?” 依赖,讲得真好听,明明是个障碍,皇上宠她宠上天,她以后还有出头之日吗?那个书呆皇后不在时,她都上不了皇上的床,这以后,只怕边也挨不到了,可能和皇上讲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行,她不能乖乖被缚,一定要想个法子。 “那好,公公,你歇着,本宫先走一步。”阿乐柔声说。 “嗯,娘娘路上小心。”刘公公眯着眼,目送着阿乐走远,这身姿这穿衣,不细看,还真有点象皇后呢,她可是模仿得很用心哦,可惜画皮容易画骨难,怎么看她和皇后都是天壤之别,外人都看得出,莫谈对皇后很用心的皇上了。 不是第一次与皇上同床共枕,但昨夜是她和他的新婚第一夜,梅清音微有点不适,是太过兴奋、还是不习惯这世上有一个人与自已这般亲密,胜过往昔的相拥和亲吻,而是真正的拥有彼此。 皇上旷疏已久,她又是初次经历,二人都有点激动,而她有些惊惧,但皇上的温柔让她放松地把自已完完全全交给了他,她终于体会到那传说中巫山云雨的甜美。 透过帐幔,看到窗外有些微明,但时辰好象没到,可能是下雪了。梅清音稍动了下,身子立刻被萧钧拥得更紧。她侧脸看他,他睡得很香,但一直紧紧地抱着她的身,睡梦中都似在担心她会不见。 梅清音眼眶一红,轻吻着他皱紧的眉,这是她的夫呀,夫呀,她费尽艰苦才来到他身边的夫呀。 梅清音含着泪,贴紧萧钧,不禁跌入往昔。 依稀记得梅珍去看火情,她正准备沐浴,忽然一方黑帕蒙住她,她失去知觉,被劫持到一个山顶,被罗干灭口,她象长了双翅膀悠悠地在天地间飞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初听到声响,她以为她已到了另一个世界,但那熟悉的语声似曾相识,再看到那俊武的面容时,她好似回到年幼的时候,落水被救起,睁开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太痛太模糊,她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听到什么失忆,什么心智,她又晕迷了。 去云南的路上,她已经完完全全清醒了,看到燕宇爱恋的目光,还有亲昵的称呼,她明白他不知她是谁,也不知朝中发生的事,她不知皇上有没有遇到不测,她无法动弹,身子象个破布娃娃,只得先保持沉默,怕燕将军对她用情太深,她顺应失去记忆,做了个心智如幼儿的傻子。 康复的时间太长,又在边远的云南,她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一日一日只凭着思念撑着,她学做了一个布偶,当那是皇上,日日不离手,她移情于花草,那是个借口,总呆在屋中,相思会把人逼疯。 在最无助时,她知道燕宇见过她的身子,她无法去计较,去在意,只能催眠自已是个孩子,没有谁可以对一个孩子产生崎想的。 只是没想到燕将军会越陷越深,他其实没有注意,她已经很巧秒地避免他的拥抱和亲昵,除了一些人前的抚慰,她和他很疏离。 有一日,她听到燕将军和知府平大人聊起朝中的事,得知皇上安好,天下太平,那时她已完全康复。她不敢冒然开口说出身份,那会吓坏燕将军,更会伤害燕将军的。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在欺骗他,她只得装下去。 那一夜,她开始在书房中背书,开始让他意识到她是不同的。然后她画出了皇上的画像。她在赌,赌燕将军是个君子,会安然把她送回京城。 燕宇痛哭流泪的样子,她不敢目睹,她答应过皇上要陪他到老,她不能食言。 果真,燕将军陪她进京了,离京城越近,她的心反到无法确定。看着燕将军对她的怜惜,她痛心无法回报。风雨中,与他并肩看着初遇的山谷,她许下来生的心愿。如有来生,换她来爱他,今生,她只能给皇上。 但皇上心中还有她吗?她不清楚,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是古今以来的谚语,皇上会这样吗?如果不是,仍恋着她,他又会不会在意她和燕将军朝夕相守的二年呢?他会相信她的真心吗? 她赌,赌皇上对她的爱没有消逝。还有,她要保护燕将军,不想因为她,皇上迁怒于他。 不能给他爱,至少她要保护他的安宁。 可惜一进京城,她的心就碎成了一片片,得知刘公公说出皇上的新宠是杭州才女时,她几乎想真的失忆下去,真的是个傻子。 皇上的夜袭,她知道是他,他并没有忘记她,她心喜,可是她不敢回应,怕他看出她没有失忆,怪罪于燕将军藏匿她,她装晕过去。 第二天,皇上来了,她不知一个痴傻的天儿回到宫中能如何,她不能那样回去,而且她走后,燕将军会不会有牵连,她不知道。他们让她选择,她说要回家,家在哪里呢?家是有爱的地方,可惜他们谁也没有听出。心折的是皇上同意放手,看着他悲绝的身影,她恨不得上去抱住他,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她必须马上回宫,现在,燕将军安全了,但她不能冒然开口,她要将伤害降到最低点,她要燕将军主动开口送她走,而不是她先离开。 痴傻的天儿是不能自主的,必须有个方式,让她从天儿变成梅清音,一个燕将军陌生的人。梅珍来了,二人时,她没有装傻,问清了这几年的事,然后她让梅珍第二天过来,在下楼时,故意推一把,让她摔倒,再找个熟识的御医,说她完全醒来了,记忆只停留在被劫的那夜。 关于和燕将军相守二年的记忆,她留给了他,没有任何人会问起,更没有任何人会分享,她把天儿完完全全给了他,她是梅清音,他不熟悉的另一个人。她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皇上少爱她一点,她亦不会转恋燕将军,这一生,她爱了他便是他的,只会借这个机会远走天涯,如果燕将军少爱她一点,她不会为他左思右想,徘徊到现在。 燕将军如她所愿,让皇上过来接走了她。他也许体会不到她的用心,只当是天意所然,这样也好,至少痛少一点。 从小,梅太傅一直说: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读了万卷书,到最后,成了她谋求幸福的大计谋。小女子的大计谋,可笑也可叹,但她成功了,她终于回到了皇上身边,她没有食言。 成串的泪珠打湿了一个人的美梦,萧钧睁开眼,正对着她柔婉浅笑,眼中水意泛滥成珠泪。 “音儿……”他细吻她,像是承受不住她绵绵情意似的。”我的小女人,每一个清新的早晨,睁开眼看到你的笑脸,是何等快乐之事。” “谢谢你,钧!”她是个幸运的女人,有幸得到他的全心眷恋。 他双手包住她柔软的小手,不断轻吻,新生的胡茬子弄得她又痒又痛的,直嘻笑着挣扎要抽回手,他偏偏玩上兴头,直朝她不着着寸缕的胸前磨蹭着。 “好痒,不要!”他青茬茬的下巴已进攻到她的腰下,她告饶的扯他双手。嬉闹忽转成缠绵的深吻,寝宫内终于没了声响…… 四十七,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下) 一辆绣锦饰罗的辇车,在竖砖铺砌的灰色御道上行驶着。还是这样的早晨,还是这辆辇车,还是这对挽夫,但今日,辇车中却多了一人。 一身盛装的梅清音坐在辇车里,悄悄地将后帷掀开一条小缝,见文武群臣左右两列,前面则是女官率领着几宫妃嫔。 铜香炉里升起的凫凫青烟缭绕着单项飞檐,宏伟壮观的太极殿,钟磐鼓钹,笙弦瑟箫欢快地奏鸣着。 “皇上,会不会太隆重了?”梅清音转过头看着一直含笑不语的萧钧。他今日也是一身簇新的龙袍,更显威严俊伟。 “不会,这只是钦娶皇后大典,朕不过把新婚之夜提前一日,但仪式还是要补上的。”怜惜地细吻着她的柔夷,真是爱不够哦! “可是几年前,臣妾不是已嫁过了吗?” “但朕与皇后刚洞房,朕当音儿是新娶,任何礼数都不可少,朕要天下人都看到朕有了新皇后了,好啦,不要嘟着小脸,听朕的便是。音儿,朕有没有告诉你,你比刚进宫时美了许多,多了一种女子的风韵。”萧钧两眼含情脉脉。 梅清音清丽的面容一下胀得通红,“臣妾发现皇上比臣妾进宫时贫嘴多了。” “哈哈,有吗?”萧钧开心地大笑,要是刘公公听到这话,一定会吓掉两颗眼珠。 “皇上,这种礼仪就到此为止,臣妾想低调地和皇上过日,不想让臣子们觉得皇上为了臣妾奢侈浪费,天下还有许多吃苦的百姓,这宫中的日子已经很享乐了。臣妾不求这些的,只有皇上的江山国泰民安,皇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臣妾就满足了。”梅清音郑重地说。 “知道啦!朕的贤皇后,朕想自私地宠你一点都不可。”嗔怪地佯装瞪她一眼,心中却是暖得很,也只有音儿会如此识得大体。 她忽然一脸娇羞,俯耳结结巴巴地说:“皇上多爱我一点,就当是宠啦!” 这大概是她最大胆的直白了,看着她满目春光,萧钧不禁心旌神游,“象昨夜那样吗?” 她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说:“皇上,不要大声好不,这个问题以后再谈。” “好,好!”萧钧喜欢她的真情流露,毫不做作的表情不知有多么的令人暇想,他庆幸这样子的音儿,只有他一个人独占。 辇车走过玉带桥,停了下来。 萧钧牵手梅清音,步下辇车,众臣与妃嫔跪倒在地,齐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萧钧微笑地抬起手臂,“众卿请起!” 人群齐唰唰起身,其中一位老者满脸涕泪,正是梅太傅。想想爹爹年岁并不老,却满头花发,一定是因她的遇难而如此,梅清音不禁也是满眼泪光。萧钧侧身,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她端庄地点点头。 “今日,朕谢上天赐得一位贤明聪慧的皇后陪朕共创大业,特举行此大礼,与众臣共谢天意!”萧钧朗声说着,然后拱手朝天,众人相随,一起对天三叩首。 那就是皇后?阿乐微抬艳目,打量着皇上身边的梅清音,姿色一般,一张小脸只能算清秀,神情淡淡的,凭哪一点能取得皇上的注意?她真有些纳闷了,宫中有些宫女都比她出众,才情?她是杭州才女,才情只会在她之上,也许是皇上先入为主吧,没有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风情万种吧!她轻轻地转过身,忽然看到臣子中一个英武的将军一脸悲痛地紧盯着皇后,眼中还隐含着泪水,好象是燕妃的弟弟,她有次偶遇过,虽没有结识,但那身英气她是有印象的,他这是怎么了?阿乐兴趣盎然起来,有什么事她还不知道,再转过去,哇,又来一位,状元公卫识文则是又是欢喜又是忧的,有必要吗,皇后回来,他开心什么?这个皇后真的不简单,拥护的人不少哦,阿乐两眼凌厉地盯着梅清音,看来是个强敌了,她需要严阵以待了。 仪式结束,群臣回府,妃嫔回宫,萧钧让刘公公叫上向斌一同去下御书房。 刘公公不敢怠慢,忙过去,一抬头,这向王爷才几日不见,怎么清瘦了许多,温和的眸子象蒙上了尘埃。 “王爷,你身子没有不适吧?”他看着皇上和王爷一起长大,讲话很是直接。 向斌摇头,有点无神,“还好啦,公公,皇上找我吗?” “是,让王爷去下御书房。今日,王爷不要回府了,老奴让御厨给王爷炖点什么送到向王妃宫中,王爷好好补补。”刘公公关心地说。 “不啦,我还是回府,不碍事的,操心的事多。”向斌幽然地看着天,他的慕云走了近一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这日思夜想,怎会不伤神呢? 两人说说走走,便到了御书房,萧钧在里面看折,梅清音则在翻书,看见向斌,梅清音欢喜地上前,“王弟,你好吗?” 向斌也有些激动,刚才大礼上虽见过,但此刻这样犹如家人般,“皇嫂,臣弟很好。你能站在这儿,真的是很开心很开心。” “嗯,这几年多谢臣弟对皇上的体贴和帮助,幸好有臣弟,我和皇上才能撞过那一关。”梅清音真挚地说。 “皇嫂太见外了,我们本就是家人,做那些是应该的。” “好啦,不要客气来客气去的,都坐下吧!”萧钧放下折子,含笑说。 “皇上,臣妾好象要去中宫看看了,你们聊吧!”梅清音知他们要聊国事,她忙要离开。 “好的,对了,梅珍已被安庆王抢走了,你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想要谁,朕给你。”萧钧说。 梅清音想了一下,“长公主府那个穿异族服装的使女很好玩,臣妾想要可以吗?” 萧钧想起那女子护卫音儿的神情,点点头,“一会让刘公公去下长公主府。” “那王弟,我先走啦!”梅清音冲向斌笑笑,推门出去了。 二人含笑看着她离去。”皇上,你从现在起要展开颜了吧!” “呵,是呀,比当年登基都开心,没想到能有今日,真象梦一般。”萧钧笑着摇头,“老天怜我,让她安然回来,朕象年轻了几岁,处处都是活力。” 向斌受不了的白他一眼,“你本来就不老,以前是你心冷罢了。” “也是,也是。王弟,朕今日请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下卫识文和燕宇的升迁一事。一个平叛有功,一个救皇后有绩,朕总要表示一下吧!” 向斌温和地一笑,“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让卫识文为甘凉知府,统管甘肃、西安、河北三省,至于燕将军,就任西南大元帅吧,仍去云南任职。”萧钧不紧不慢地说。 向斌微微一笑,这不明摆着明升外迁吗,离京城远远的。”皇上,臣弟建议你效仿楚王弃缨的风范,那才是真正的明君所为。” 萧钧抬起眉头,“何为楚王弃缨?”他书读得少,不知那些史记故事。 “春秋时,楚襄王有一次夜宴群将,庆功封赏,他命爱妃为将领们斟酒,突然一阵风刮来,将帐内蜡烛吹灭。有一员武将趁机在这位妃子身上乱摸一阵,这位妃子一怒之下扯下那员武将头盔上的帽缨,哭喊着要襄王点灯,杀掉这员武将,并说她有帽缨可为凭证。夜宴的气氛瞬刻就紧张了,那位将领认为自已必死无疑了。谁知道楚襄王却出人意料地命令所有武将摘掉各自帽盔上的红缨,然后才点起蜡烛,若无其事地与诸将继续饮酒。武将们极受感动,那位调戏楚襄王爱妃的武将更是刻骨铭心,发誓以死报效楚襄王。不久,在一次战役中,楚襄王大败,被敌军重重围困,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员武将拼死杀入生围攻,舍生忘死救出了襄王。这员武将正是当年受襄王弃绝缨之罪免除一死者。”向斌娓娓道来。 萧钧不禁颔首,“真的是位大度明君,令人敬佩。” “皇上,卫大人只不过欣慕皇嫂的才气,有丝仰慕,文人多情,不会过于拘礼,才会那么外露,但不逾距,更何况他现在都有妻有子的人了,一下到那边远地带任职,皇上你可要掂量几番哦。” “哦,卫大人成亲了?” 向斌叹息,“唉,是位青楼烈女,也是性情中人,可惜朝中明文规定,大臣不可迎娶妓籍,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两人很是苦恼啊!” “她是真心爱他吗?” 向斌点头,“如飞蛾扑火般。” “那朕赐她良籍吧,让他们改日成亲。至于他就留在户部任职吧!” 向斌喜出望外,“那臣弟代识文谢谢皇上啦!” “不必,举手之劳能成人之美,朕何乐而不为呢?” “对啊,对啊,想那燕将军忠孝二全,舍命救皇后,长公主、燕国公都年老了,早盼着将军能娶妻生子呢,皇上?” 萧钧重重叹息,“臣弟,你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呀,朕想存点私心都不可以。知道啦,燕将军到兵部任职,以后,有合适的女子,朕赐婚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向斌连声说,“皇上最是英明了。皇上,你这样做,也能讨皇嫂开心哦,她是善良女子,最怕别人受她牵涉,现在,她一定会比往昔更亲皇上的。” “臣弟,你是不是很闲,这些八卦从哪里知道的?”萧钧笑着说。 “看出来的,不是听来的,好了,皇上,你久别新婚,臣弟不打扰了。告辞!”向斌忍住笑,忙闪人。那皇上快脸红了哦,他看皇后那幅情意绵绵的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还敢问别人怎么知道。 世上第一专情皇上,哈哈!向斌笑着,又蓦地想起那个如一树梨花的窈窕女子,何时他也能有这份福气,在这寒冬与她夜夜共对一院梅啊。 他不禁抬头苍天,祈盼着老天能早早降福于已。 四十八,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上) “玉奴,你还是不肯吗?”卫识文沉痛地说,她愿为他生下儿子,却不愿嫁他为妻,宁可做个低微的侍妾。 玉奴恍如未闻,自顾绣着他的一件披风,不时还抬眼看着一边正走得歪歪斜斜的孩子。小孩子刚走了几步,马上骄傲地看向娘亲,不提防没站稳,身子往前一仆,玉奴惊呼一声,卫识文长臂一伸,把孩子把到膝上,亲了几口,溺爱之情浮于脸上。 “大人,你现在在户部任职,往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多少名门闺阁想与大人联姻。玉奴只是一青楼女子,日后同仁相娶,会让大人脸面无光的。”玉奴细声地说。 “唉,玉奴,你想太多了。会那样想的人,我也不会与之为伍。你好歹也识字会文,有些见识,为何要认死理呢?”他抚着她的痛,爱惜地凝视着。 玉奴抬起眼,眼神茫然,“我只是好没自信,以前只觉得爱你就够了,可现在一想到要面对那些达官贵人,我就很害怕,说不定有些以前还到过杏花楼,我陪他们喝过酒呢。想起这些,我就好羞愧。” 卫识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玉奴,你要明白,我是你夫君,我不在意,别人讲什么有何用?何况你守身如玉,如污泥中的莲花,这就令人敬仰了。你知道吗?皇上赐你良籍时的理由是什么,就是因为你真心爱我啊!” 她胸口一窒,痴愣地望着他,“真的吗?” 他微笑点头,“当然啦,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就为你辞官了。反正这辈子我没有再娶他人的想法。” 她无法言语,只是感动地看着他,好一会,她又羞怯地低下了头,“她回来了,是不是?”大街小巷都在传说着皇后死而复生的奇闻,她听了后,心就被堵得紧紧的,无法好好呼吸了,他有多爱那位高贵的女子,她是清清楚楚的。现在,他又是如何想的呢,她一点也不确定,怕有一日他对她会冷,还不如现在两人疏离些,日后不会那么痛了。 卫识文坦诚地看着,不回避她的疑问。”是,她回来了,我很开心,但我现在不会再象从前那般了,因为我有的责任和义务,在我的生命中,已有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你和孩子,”怕她乱想,他特地点明,“我承认,她在我心中仍如星星,我终生都会仰慕她,关注她,但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懂吗,玉奴?” 没有比这再明了的说辞了,她含着泪扑进他的怀中,“相公,不要再说了,只要你不嫌我出身不好,不嫌我丑,我就嫁,嫁几次都可以。” “娘子,你相公很穷,只能娶一回哦!”他遮上孩子的眼睛,密密地细吻着她,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搬离,接下来,他该想想婚礼的事了。 年过韶华,不希望时光游移飞逝,然而再捱磨,它也一股劲地走到年底。长公主府中的腊梅比往年开得早,但还没到满枝满树的地步,有些开得很饱满,洁净柔软,香气暗拂人。长公主深深地嗅了口清香,浅浅地笑着,这梅比当年宫中的梅香多了,宫中楼阁太多,花树也多,随意一看,分不出谁次谁深,反到在空落落地院中,只几棵梅树,香气就显出清雅来了。 “公主,赏梅吗?”燕国公温柔地为夫人披上一件外衣。 “嗯,驸马,宇儿回来了吗?” “回啦,好象呆在书房里。”燕国公回头看看书房,确实有灯光。 长公主把头倚在燕国公肩上,“昨儿,齐大人的千金过来,他瞧都没瞧一眼。算算,这已是第十家了,也不知宇儿何时能动个凡心,让我们抱上孙子。” “不要急,会有那么一天的,宇儿他现在心里还装着天儿呀!”燕国公说。 “可那天儿是……”长公主急了,燕国公忙捂住她的嘴,看看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终归相处两年,一时半时忘不了的,公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就不要逼他了。缘份天注定,他命中的红鸾未动,我们急死有何用。何不这样想,属于宇儿的女子还在路上,我们等候就行了。” “驸马,你可真乐观哦!”长公主无奈地点点头。 “乐观一点好呀,当初公主下嫁燕府,我害怕无法给你更好的生活,但后来想想说不定公主觉得我人好,生活好不好不在意呢,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燕国公意味深长地说。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听得夫君这样的情话,一样柔肠百转,难得头发斑白时,还能让他如此专情,她不胜娇羞地依偎驸马怀中,“驸马,嫁过来后,我从没有一日不开心。” “那就好。”燕国公感慨万端地说着,手微微用力,揽紧了妻子。 “我们看看宇儿去吧!”长公主怕府中下人们看见他们一把年纪还如此卿卿我我,松开了燕国公的手。这几日,总管忙着打扫庭院、楼阁,采买过年时的礼品,把府中所有的下人全发动起来,在各间屋中穿梭着,谁知身后的屋内有没有人呢。 燕国公点头,拥着妻子的肩,向书房走去。 灯下,燕宇正在书写着什么,看到爹娘进来,忙用书遮住。夫妇俩对视一眼,他们的这个儿子自幼喜武不喜文,如今怎么改性了。 燕宇恭敬地行礼,为爹娘让坐,自已则站着。 “宇儿,在兵部还习惯吗?”长公主慈爱地问。 “孩儿负责京城守卫军的操练,都是从前做惯的事,还算上手,不陌生。” “与同仁们相处呢?” “仰着你二老的身份,哪有人会孩儿过不去。都是习武之人,没什么心计,孩儿与他们相处得很好了。” “可是,宇儿,你为何终日愁眉不展呢?”长公主不舍地说。”男人以事业为重,你年纪轻轻位居大将军,在兵部显要位置任职,足够让人仰慕了。家中的事又不劳你操心,我和你爹爹身体都安好,你到底忧愁什么呢?” 燕宇苦笑了一下,“可能我是驰骋沙场的命吧,我还是喜欢边疆、沙漠、戈壁。在那里,孩儿觉得无拘无束。”在这里,知道天儿在哪,却见不得碰不得,还要装着与她不相识,他都快要疯了。不如远点,知道无望,心会宽些。 因为天儿,他现在开始读书习文,有一日,与天儿相见,也有共谈的语言。可是有那一日吗?他把她还给皇上,就是想让她好好生活,他守住记忆就行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在兵部,总是看着后宫的方向,想像她此刻在干吗?现在的天儿只怕见到他也很疏离了,她只记得有位燕将军,而不是曾与她很亲近的燕大哥。 “宇儿,你总想飞,不曾想到我们二老渐渐老去,还要担心着边关的儿子,那日子何等难过?”长公主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有些心痛。 “对不起,娘,孩儿自私了。以后,孩儿不会这样说了。”燕宇内疚地低下了头。 “娘生了一子一女,一个深锁宫中,至今不曾生育,一个到现在不肯成婚,这不孝为大,无后为过,我和你爹爹可真是命苦哦!”长公主忍不住唠叨起来。 燕宇脸绷得紧紧的,沉默着,好久,他象下定决心一样,“这件事恕孩儿难从命,再过一年,孩儿同意纳房妾室生子育女。”他不能背弃父母的期望,但又不想背弃自已的心,一年后,心中的痛轻一些,他尝试接受一个温良的女子,为燕家传下后代,那以后他就能自由地飞翔了。至于妻的位置,就给天儿吧,那个痴傻很依赖他的天儿。 “你是燕大哥的谁?” “娘子!” “燕大哥是你的谁?” “夫君!” 那些话依稀还在耳边,只言说人却已远。燕宇痛苦地闭上眼。 “你当真愿纳妾?”长公主欢喜地问。 “嗯,一年后。”当自已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满足爹娘的心愿,是他的职责。 长公主高兴地拉着燕国公的手,“驸马,宇儿同意了。” 知子莫如父,燕国公叹息地摇头,“公主,你我不算太老,也许我们过过二人世界也不错,孩子们的事随他们吧,不要逼得太紧。”儿子那痛苦的神情,看得他心悸啊。 长公主没料到燕国公这样说,“可……” 燕国公忙打断,“公主,你不是爱赏梅吗?我们再看看去。” 不是刚从那里来吗?长公主不解地看着燕国公,看到他对儿子心疼的表情,她噤了口,“好吧,那宇儿,你早点休息,不要累着。” “谢谢娘,爹走好!”燕宇尊敬地把二老送到门口,坐到书案前,拿开书,重新研墨,提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很少读诗,这诗还是从天儿留下的书中看到的,一看便入了心境,象是他此刻的心情写照。确是如此啊,深爱上一个人,哪怕未果,但那份情以后对任何人都不会再有了。 天儿是他的唯一。宫中的那个皇后,只是天儿的影子,属于他的天儿永远在他心中,想到这,他恍然笑了。 四十九,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中) 晨光洒入纱帐,金色的灿光将帐内透得亮晃晃,让梅清音甜美清丽的睡颜无所遁形地呈现在萧钧带笑的眼底。 萧钧坚毅的下腭微微绷起,盯着她的深眸越来越浓,缓缓低下头,寻找她的唇。他无法说出心中的那份不真实,就怕下个瞬间音儿又会不见,唯有接触到她,才能消弭。在唇一碰触到她的时,梅清音就醒了,她满脸温柔,微红着脸,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张口承接他不安的冷唇,热烈给予他想要的温暖。萧钧失控地深吻住她,而后鼻息粗重地枕在她肩窝,与她颊贴颊依偎着。 “皇上,该早朝了吧!”梅清音又闭上眼,睡意仍有些朦胧。刚进入春日,她就觉着渴睡,春眠不觉晓,她染上了那份慵懒,书没看几行,就会倚在卧榻上睡着。 “是呀,刘公公好象在门外站了有一会了。”萧钧抚弄她滑腻的双肩,有些不情愿地说。 梅清音艰难地睁开双目,勉强撑起身,“那臣妾起身给你宽衣吧!” 看那小脸上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在打着架,萧钧轻笑着按住她的肩,“不要起身了,你再睡会吧,朕自已可以的。散了早朝,朕带你逛逛御花园,园子里现在花都开了,处处青绿,你最喜爱的。” “好”咕唠了一句,她又沉沉睡着了。 允许自已再吻一下她酣睡的面容,萧钧起床上朝。新来的侍女金花相伴刘公公站在外首,萧钧出来,抬眼看她一身怪异的异族装束,眉头略皱了一下。 金花没有穿过汉族服饰,对于当今女子的长裙有些惊惧,她穿惯宽腿裤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一换上长裙,必摔倒,女官没有办法,因她是皇后亲点,对她衣着上不着要求。可问题不止这一点点,她还不识字,而且听不太懂京城的官话,幸好她终日伴在皇后身边,对别人算不上什么麻烦,只是与以前的梅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现在很多事,皇后都亲为,不敢指望她。 “不要惊动皇后,让她多睡一会。”萧钧慢语,怕她听不分清。音儿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他真有些不放心。 金花低下眼帘,无由地有些害怕皇上。 萧钧多看了她两眼,叹了口气,挺起腰身,出院上龙辇。 梅清音一直睡到快近午,才呵欠连天地起了床。身子懒懒的,脚步也有些沉重,宫女送上早膳,见是营养丰富的鸭网粥,她口中轻泛恶心,挥手让撤下。唤来太监搬把躺椅,放在回廊的廊下。 阳光和煦,宫中竹林边的野花迎风摇摆,早春的空气飘满了花草香气。沐浴在春日暖阳中,不由想起云南的山景,跟着也想起了那个英武的身影,不知他最近如何了,有没有走出心的迷境?怎么说,他是她永远的内疚啊! 金花不识字,随意从书厅中拿了本书递给她,顺便送上一碟江南刚刚进贡的梅子。一见到鲜红的梅子,梅清音连咽几口口水。捏了一颗放在嘴中,又酸又甜,煞是可口。这几日,胃口突然坏了,今日这梅子让她一下胃口大开,不禁多吃了几颗。 “娘娘,阿乐娘娘在门外请求接见。”守门的太监小跑着过来禀报。 阿乐娘娘?梅清音抬眼看看宫中一位年长的宫女。宫女低头转声说:“是年初皇上刚纳的妃子,杭州才女。” 梅清音猛然想起刘公公当初在书铺的那席话,是她呀,她心中轻漾着浅酸。”请进来吧,金花再搬张椅子过来。” 太监转身过去通报了。 她坐正了身子,压下倦意。一位凫凫婷婷的女子,风摆杨柳般的飘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臣妃见过皇后娘娘。”阿乐作势要叩。 “不了,阿乐娘娘,请过来坐坐。春光这么好,我们就不要太在意宫礼,自由些吧!” “谢皇后。”阿乐轻拎裙袂,拾阶上来,宫女把捧着的锦盒放在石几上。 “这是臣妃家乡的特产------湖州羊毫,听说皇后喜爱笔墨,臣妃不自量力,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皇后笑纳。”阿乐抬起媚目,娇笑着说。 “谢谢娘娘的厚意。”梅清音淡淡地一笑。她何曾喜欢笔墨,她爱的是书呀,这娘娘如此费心,有何用意呢?”听说娘娘是杭州才女,一定博学古今,真令人仰慕。” “唉,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皇上爱才,臣妃也不会背了失德的名学些吟诗赋颂。”阿乐故作谦虚。 梅清音轻笑,不以为意地说:“娘娘想太多了,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必太勉强自已。事事太过迁就,会很累的。” 阿乐讶异地看着她,这皇后是不是有点少不更事。”娘娘到底是后宫之首,见识真是不同哦!” 这语调有些含讽带刺,梅清音一听就懂了。宫中女子多幽怨,整日无所事事,有些小情绪也难免,她不计较的,随和地笑笑。 “皇后,其实臣妃今日来,还有一事请皇后指点。”阿乐低下头,呐呐地低语。 “娘娘请讲吧!” 阿乐忽然抽泣了起来,“臣妃不知哪里做错了,皇上都好久没有理臣妃了,以前,臣妃与皇上夜夜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好不开心,可近日,皇上象换了个人,臣妃的宫他踏都不踏半步。皇后,你与皇上相伴多年,对皇上的习性一定非常了解,可否请你告诉臣妃?” 皇上何时爱上吟诗作对?这真是她入宫以来听说的最大的笑话了,她虽然是一派虚言,但也说明了皇上这些时日确冷落了别的妃嫔,说来,真是自已的错了。她一直安享着皇上的专爱,却疏忽了皇后的职责,她的夫不是她一人的夫呀! “娘娘没有什么错,可能近日国事繁忙,皇上有些忙累,明日本宫让女官送上各宫的牌碟,提醒一下皇上不要只顾国事,也要兼顾娘娘们对他的关心。” 阿乐喜形于色,这皇后,真是太好对付了,“皇后,那臣妃就谢谢了。记得,皇上阅折后,总爱要臣妃伴着在御花园中走走,他说臣妃是他的一朵解语花,臣妃今日发现,皇后才真是一朵解语花,后宫中的一朵解语花。” 清清冷冷的心被这一句轻言俏语不禁击伤了,那感受叫妒忌,她再也做不了随意如风的梅清音,她对皇上不再无所求,而是要求很高很高啊,可这样的要求却说不出口。 “皇后,你怎么不说话?”阿乐看到她忽然沉默下来,有点摸不着底,不安地问。 “哦,本宫被这阳光暖得有些发困,意识有点半梦半醒。” “那臣妃就不打扰皇后了,什么时候后宫举行一次联诗对诵,当当消遗,好吗?” 阿乐自信满满地说,她在诗歌会上彻彻底底打倒皇后,让皇上见识下真正的才女是谁。 “本宫会让女官准备的。”梅清音温和地说,可能是阳光太艳,她头晕得厉害,心也跟着慌乱,微微冲阿乐点下头,没有起身相送。 阿乐意犹未尽的扫视了一下中宫,清清幽幽的园子,象个书院,不象是金堆玉砌的宫殿,这皇后性子真够淡泊,没几日,皇上就该厌倦了。皇上传令后宫,任何人都不可提皇后失踪两年的事,今天她几次欲试探皇后二年间她遇到了什么事,话到嘴边,想起皇上冷漠的面容,又生生咽下去了,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问,初次她已告捷。 “小姐,你要进去睡吗?”金花还是不习惯叫她娘娘,看着她斜倚在椅中,双目微闭,她关心地问。这皇宫可真不好玩,到处都是规矩,不比燕将军的家中自由,还能时时看到燕将军,她都好几日没有看到将军了,真是想念啊! 梅清音缓缓抬起头,天,她又睡着了,抓住金花的手臂,“好吧,本宫上床再躺会,皇上来时喊醒本宫!” “嗯!” 梅清音一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接着一黑,她两眼一翻,昏倒在金花的怀里。 “娘娘,你怎么啦?”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吓得跳起来,但梅清音仍两眼紧闭,怎样唤也唤不醒。 “来人呀,快去请御医!” “发生什么事了?”早朝刚散,萧钧直奔中宫,刚抬脚进门,就看到了一团混乱,还有被团团围着的梅清音。 “音儿,你怎么了?”萧钧拂开众人,抱起梅清音,眼中燃起炽烈的怒火,瞪着院中一干人,“告诉朕,发生什么事了,朕早晨走时,她还好好的。” “只阿乐娘娘来了会,走后,娘娘起身,就晕倒了。”一个胆大的宫女上前抖索着说。 “她来这干什么!”萧钧厉声喝道,心神俱裂,失去音儿的恐惧象潮水漫了上来。 所有人全被他脸上的狂暴神情给吓到了,没有人再敢回应。 御医夹着医箱,被小太监拉着跑得气喘吁吁走了进来。”御医,不要行礼,快看看朕的皇后怎么了。”萧钧竟然抱着她跑向御医,就站在院中。 御医惶恐地伸出两指,探了探皇后的脉胳,头上的汗如雨珠般大小,但一会,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开朗,眉眼里都是喜色。 萧钧紧张地看着他,“御医,皇后没什么不适吧!” 御医松开两指,匍匐跪倒在地,大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皇宫要添小主人啦!” 所有的人一下全惊喜地跪了下来,齐声道贺。当今皇上是先皇最小的孩子,这就是说,自皇上出生到今,皇宫里没有一个小孩子,想着粉嫩的娃娃在沉寂的宫殿间奔跑嬉闹,那该是多么令人喜悦呀。 萧钧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有身孕了?她有孕了?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恐惧在瞬间同时淹没了他。 他闭上眼,更加用力的揽紧她,也益发警觉到她的柔弱和娇小。天,这么小的身子居然正孕育了他的孩子,可一想到娘亲为生育他难产而死,他脸色忽地就苍白了。 “皇上,你要有世子啦!”刘公公颤声说,他终于在有生之年等到侍候世子了,可皇上那什么表情,是不是吓到了。 萧多半不发一言,直直地抱起她,无视其他人的存在走了出去,直奔自已的寝宫。 刘公公理所当真地跟在后头,金花跺着脚,想跟却又不敢,哀怨地瞪着皇上的背影。 梅清音只一会就睁开了眼睛,瞪着眼熟的床饰,发生了什么事? “音儿,醒了!”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在她耳边响起。 “皇上,散朝啦,我怎么跑到你寝宫了。”她还有些弱,声音细细的。 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唇边,“是我偷过来的。”他腾手从案旁端过一碗清汤,是御厨刚刚送过来的,里面放了几味名贵中药和着一些营养的菜式细火炖的。”音儿,我们来喝点汤。” “我没什么胃口。”她苦着小脸,心中又开始恶心了。 “这个不会,你看,我吃给你看。”他轻哄着抿了一口,凑近她的唇,她自然地张开,脸红红地咽下去,咦,好象是没什么怪味呀。 就这样他一口,她一口,一碗汤很快见底。她脸上有了些热气,红润些了。 “原来你喜欢这样吃法呀!”搁下碗,吻去她嘴角的汤汁,他含笑说。 她害羞地蒙上被,不让他看她的羞窘。 他拉开她的被,手放在她小腹上,眼神有点忧郁。”音儿,你知道你为何晕倒吗?” 她摇头。 “音儿,你有身孕了。” 梅清音先是一愣,尔后两颊绯红,“真的吗?钧?” 他叹息着点头。 她一跃坐了起来,扑到他怀中,“我好高兴,怪不得这些日我身子累得很,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呀。以后,钧的亲人就多一个了,真好!”她突然闭上口,离开他的怀抱,“你不高兴吗,钧?”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的眼,用手抚着她脸上每一条线条,“傻话,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等这一天都很久了,只是音儿,你不觉着你太娇弱了吗,怀一个孩子很辛苦的,我娘亲……”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眼中盈满感动和心折,“钧,你看我娘亲身子也弱弱的,不是一样生下我吗?女人都很强的,怀孩子又不是生病,我可以的,一定会给你生下棒棒的世子,再说,为钧受一点苦,是我的荣幸。”她螓首埋入他怀中,“以后,我要忙了,要准备小衣服,还要看育儿的书,还要准备育儿室。” 听她这么说,他先前的恐慌减轻了一点。”那些让别人去操心吧,宫中闲人多的是,你应该多关心关心我。” 梅清音一怔,坐正了,眼神躲闪着,“皇上,你是不是应该到其他妃嫔宫中坐坐。” “有哪家妻子怀孕了,夫君还在外面拈花惹草,那会被人咄骂的。”他讲得理直气壮。 唉,那哪里野花野草呀,也是他的妃嫔啊,害她心眼小小的还要装大度。”皇上,去坐坐吧,臣妾有了身孕,有时会不方便,你到别的娘娘宫中去吧!” “你当朕是什么?”他有点生气了,“朕是那种好色之人吗?夜夜要左拥右抱?” 她委屈地低下头,“可是,可是我是皇后呀!” “皇后怎么啦?”他抱紧她,让她看着他的眼,“朕已让女官在起草个折子了,后宫中的妃嫔,愿意嫁人的,朕赐嫁资,愿意回家的,朕给路费,愿意呆在宫中到老的,朕养着,什么都好说,唯独不能要朕的心。音儿呀!朕根本无法忍受碰其他女人,朕有你就够了,宠着爱着,以后还有孩子,朕还要帮着教育,朕还怕忙不过来呢。” “钧,”她主动地吻上他的唇,“其实我也不愿别的女人碰你,我是撑着这样说,心里酸得很。”她娇声表白着。 望着那张嫣红娇媚的脸庞,全身一下紧绷着,他不再开口了,轻轻拉下她,另一只手拉上帐幔,刚刚他在担心什么的,他忘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帐幔内,轻喘荡起。 五十,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下) 仲夏,雨季,御书房。 瞅了一眼门外连绵不断的细雨,梅清音拭去额头密密的细汗,这两个人热度让她觉得这个夏天既漫长又湿热,慈爱地摸了下隆起的腹部,她温柔地一笑,复躺回凉榻上看书。今日看的是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治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 不知为何,她一直感觉腹中那个小小的人儿是个世子,而不是公主。可能是因为他太活泼吧,不管白天、晚上都在她体内翻转着,惹得她有时站都没办法站,大半时间只好躺着,看着衣裙被他推得一动一动的。作为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如是世子的话,那以后对朝廷的责任会很大。于是她有意无意就多看些古今贤文,让他在娘体内就接受些前人的教导吧! “一个人又在傻笑。”萧钧动动僵硬的胳膊,从书案后走过来。 “折子批完啦!”她柔声问。 “哪有那么快,这整日阴雨,有的州县都淹了,告请救灾的折子不断啊!” “这几年,国库不是存银、存粮很足吗?” “不是灾款的事,而是想到老百姓又要流离失所在风雨中,有些揪心。” “以前,有个君王在冬天来临前对大臣们说,这冬天不冷,朕害怕,因为田中的虫子不会被冻死,来年一定是个荒年,会有许多老百姓饿死,可这冬天要是冷了,朕也害怕,会有许多老百姓会冻死。皇上,做君王并不是太享受的事,太平时也愁,战争时也愁,这心总是操不完的,只能遇事时往好的一面想想吧!”她温言安慰道。 萧钧蹲下身,抓住她的小手,“音儿,朕怎能没有你呢?你在朕的身边,天大的烦恼,你都有办法帮朕排忧。现在,你还要帮朕生子育女,朕真是好幸福。” 皇上现在讲肉麻话越来越娴熟,张口就是一串一串,她也练就是自然面对。”这生子育女是为人妻的本分,天下家庭都一样的。” “对了,音儿,朕准备把岳母接到宫中陪你。不要拦阻哦,听朕说,这宫中年长的太妃和太后没有几个,能当家人的只有向王妃,可是向王弟这些日神不守舍的,朕不忍心麻烦他们。但岳母是自家人,对生孩子的事一定很懂,朕把你交给她,才会放心,那个金花和几个宫女都太年幼,就是一些接生的稳婆和御医,朕还是不太信任,只有岳母就好了。”萧钧拿定主意,坚决地说。 “大臣们会不会有微词?”梅清音有些担心。 “怎么可能,朕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比朕还开心呢。放心吧,明日就找轿子接岳母去。朕呀,还想以后请岳父教育皇子和公主们呢,他可是朕的老师,呵,可惜,朕不是个好学生,有点对不住他,但他有个骄傲的女儿,应不会遗憾。” 梅清音也跟着笑了,“皇上虽不是好学生,可却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学生,以后一定还是个好父皇。” “父皇!”萧钧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多么亲切啊,他脸上不禁涌上一层满足。 “皇上,臣妾有个想法哦,那个金花在宫中这么些日,还是不能适应宫中的规矩,她就象只鸟儿,时不时就要在空中飞旋一下。可否请皇上日后准允她偶尔出出宫小住几日,可以是安庆王府,也可以是长公主府。” 萧钧愣了一下,怪异地看她一眼,“音儿,朕答应你便是。朕一直好奇,你怎么会要这个金花做侍女呢?” “臣妾在长公主府醒来时就看到她,觉得新奇,就带进宫中来了。”梅清音避重就轻。金花在云南侍候她两年,她想对金花有个安排,舍不得她在长公主府做个下女,她放她在身边关照着。 “那关于梅珍,你为何从来没有问起呢?” “皇上,你忘了吗?是你告诉臣妾的,在臣妾昏睡时,安庆王把她抢回王府做了王妃。臣妾醒来时,梅珍也对臣妾说过。”她轻声解释道,心中却因他的责问微有些不适。 转目看着门外,胸中闷闷的。两个人的世界里,一点空隙都不可有的,他不信任她吗? “音儿!”察觉了她的沉默,他歉疚地扳过她的头,“朕没有别的意思,朕总担心你对别人好过对朕,朕害怕失去音儿。”他怕她会想起失踪那两年的事情,想起燕宇,那时她即使呆在皇宫,心中却装着另外一个男人,他会发疯的。当她不在人世时、当她失忆放手时,他都觉着生不如死,那种经历,不能再发生了。他小心翼翼地防护着,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不安。 “皇上,其实臣妾在意的程度不会比你轻,臣妾不想我们之间产生嫌隙,只有彼此信任和理解,才能牵手过沟沟坎坎。”她动情地说。”我们马上就要有孩子了,还有谁在臣妾的心中胜过皇上和皇儿呢。” 萧钧抓住她的手放在腮边,“是朕多虑了,音儿,以后朕不会再说这些蠢话了。” 娇柔地把身子倚向他宽大的怀中,不再讲话,一任情意随着细雨脉脉飘洒。 ***********************************************金花没有单独出过宫,出了宫,对于繁荣的长安城更是无所适从。梅清音叮嘱刘公公备顶小轿送她出宫,怕她一个人会走散。想到快要见到燕将军了,金花兴奋地早早就出了中宫,站在路边等候轿子。看着皇宫中的一切,觉得看哪儿都好美,她嘴角弯起一抹笑意,瞅见有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她情不自禁跟在后面追着,不知不觉追进了御花园。 一棵大的栀子花树下,有几个宫女正在采摘着树上的花苞,有位后妃一脸不耐地看着。金花记得这位娘娘去过中宫,学着其他宫女,跑近前施了一礼,“娘娘好!” 阿乐一看是中宫的怪侍女,冷冷地应了声,不再看第二眼。 这种冷漠的眼神,金花还是看得出的,她不开心地转过身,想顺原路返回。 “喂,那个宫女,”阿乐心中一动,出口喊住金花。金花受伤在站在原地看着她,阿乐换上一幅亲切的笑面,款款走上前,“听说你是白族女子。” 金花看着她的嘴型,懂了,点点头。 阿乐放慢语速,执起她的小手,装着一脸好奇,“那你记得你家乡有些什么吗?” 金花最开心有人提到她家乡了,她骄傲地扬起头,“我们那儿呀,一年四季都是春天,有秀山,有鲜花,四季不败,小姐那时候最爱拿着个花篮,在后院一呆就是半日。” “小姐?” 金花指指中宫的方向,“就是你们喊的皇后呀!” 阿乐不禁大喜,“小姐原来一直在云南呀,那小姐都和你一起吗?” “没有啦,我们住在将军府,那里还有燕将军。” 阿乐暗暗消化这个名字,“燕将军,燕宇将军?” 金花点头,“娘娘也认识将军。” 呵,打过一次照面,很英武的男人。皇后不错哦,两年间和燕将军朝朝暮暮,大概倦了后还回到皇宫,重拾后宫之首,这种运气真令人羡慕哦!她不禁妒忌得牙痒痒的。 “那将军喜欢小姐吗?”她急声问。 金花黯然低下了头,知道这些不能乱讲,那个威严的人会不开心的,虽然将军也爱小姐,但小姐却不回应将军,而那个男人一抱小姐,小姐两眼就闪闪发光。将军对小姐的心,就象她对将军的心,是苦苦的遥望。 “娘娘,金花还有事,先告辞了。”远处,抬轿的小太监们正张眼寻她呢,金花忙不迭地跑开。 阿乐开心地仰望蓝天,今天收获真是不小哦,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皇上护着的是这样一份秘密啊,真是少有大度的男人,可是如果让他发现……哈哈,那样的戏太有趣了。皇后啊,别看你现在怀着龙子,集天下恩宠于一身,这风水轮流转,好运不可能永远罩着你的。到时候,哭的人会是谁呢?她真想看看哦! 阿乐好心情地转过身,眉飞色舞地看着满园浓夏,只觉得身子轻快如风。 采花的宫女侧目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冷颤,娘娘这样,代表谁又落入了她的圈中。新进的妃嫔们大半走了,唯独她坚持留了下来,真是苦了她们这些侍候的宫女,有苦讲不出,唉! 轿子在长公主府前一停,金花就直奔后院小楼,房间内一切陈设依旧,但将军不在,她又寻到书房,将军果真在呢。金花爱慕地打量着几月未曾见面的将军,他好象消瘦了点,神情郁郁的,没有小姐在时舒展,他还在想小姐吗?金花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金花!”燕宇惊讶地看着门外的女子,“你怎么回来了?” “小姐让我回来散散心,怕我在宫中闷坏。”她抬脚进去,不拘礼节地坐在书案前,眼神火辣辣地盯着燕宇。 顾不上她直视的眼神,燕宇低声问:“小姐,小姐她好吗?” 金花比画了一下腹部,“肚子太大,她现在都没办法好好走路。” “没有危险吧!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燕宇有点紧张。皇后怀孕,早已昭告众臣,从得知这消息那一刻起,他刻骨的相思演变成一种牵挂,生怕天儿承受不住怀孕的辛劳,可他又无法开口相问,今日听金花这么一说,他更有些不放心了。 金花摇头,“小姐娘亲进宫陪她了,还有许多御医和宫女守着,还有那个凶凶的人也看着呢,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很凶的人?” “就是皇上呀,他总怪我没有安庆王妃好,不会照顾小姐。” 燕宇低头轻笑了一下,皇上对皇后真是在意呀,金花怎能和梅珍比呢,她跟了皇后十多年,金花才几日呀。 “还回宫吗?” 金花深深地看了燕宇一眼,如果将军开口留她,她就求小姐让她不回去了,但看将军脸上没有这种留恋,她怅然地点点头,“要回的,小姐要生孩子,我要去帮帮忙。” “嗯,一定要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任性,让她好好保重身子。你走时,从府中带点东西进宫吧,都是天儿,”他愣了一下,轻笑摇头,“不,是皇后在云南时爱吃的果品什么的,我早就备下了,本来想请娘过几日送进宫的,你来了正好。” “将军,你还记挂小姐呀!”金花心痛地说。 燕宇站起身,背朝着她,没有回答,他对她何止是记挂呀! 五十一,同心不同结,长歌楚天碧(上) 同年秋天的某一个清晨,沉寂的皇宫忽然忙碌了起来,后宫的宫殿外,宫女和太监奔跑不息,偶尔还有一两个御医满头大汗地夹在其中。 “热水送进去了没有!还有御医呢、稳婆呢?”萧钧站在中宫的花厅前,冷静地问着。 “都在里面呢,皇上!”梅珍这两日搬回皇宫侍候皇后,早早地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要知道她也是一位小群主的娘亲了,谈经验,她也有一点点。 萧钧终是不放心,决定还是进去看看。睡房中,梅清音正在床上疼得打滚,梅夫人则在一边按抚着她的后背。 萧钧不舍地抓住她的手,“皇上,臣妾真的好痛呀!”梅清音忍不住叫出声来。 “对不起,皇后,是朕的错。”萧钧愧疚地说。”以后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睡房内的稳婆和御医差点乐出声来,少有夫君在产床前这样安慰妻子的。梅夫人红着脸浅笑着拉开萧钧,“出去吧,皇上,这里有我和御医们就可以了,你在这边,皇后会更紧张。” “可是朕在外面,一点底都没有。而且皇后是在帮朕生孩子,朕却无所事事地站着,成何样?” “那皇上你想干吗呢?”梅夫人含笑问。 “朕站着好了,但是朕一定不出去。”萧钧讲得振振有词,一下把产房中紧张的气氛调节得轻快起来。 他是皇上,他为大,没人敢要求他。各人又自忙自的事了,产床上梅清音的叫声愈形凄厉,萧钧看着她那痛苦欲绝的样子,一种莫名的黑暗瞬间笼罩住他,他昏倒了。 御医叹着气,合力把皇上移到一边的卧榻上。稳婆在一边突然叫出来,“快,快,娃娃的头出来了。” 产房立刻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人全聚到了产床边,梅夫人一直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梅珍则心疼地帮她擦拭着汗,金花急得在门边直跺脚,只有一个人安然地睡得好香。 终于在众人的合力下,小娃儿总算顺利地生了下来。 “哇,真的是世子呀!”御医喜悦得流下了眼泪,梅清音欣慰地笑了,抬起头想要分享这份喜悦时,突然又是一阵阵痛袭来,她不禁大叫了起来。正在帮世子清洗的稳婆回过头,天,又看到一个孩子的头,“御医,你看!” 御医转过身,忙抄起身边的锦裘,又一个孩子哇哇叫着来到了人间。”天啦,这次是位小公主啊!”御医失去了冷静,不禁叫出声来,从医多年,他第一次接生龙凤二胎,真是令人惊奇呀,名副其实的龙和凤呀! “音儿,是两个孩子啊,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公主。”梅夫人欢喜得泪水止不住,梅珍和金花更是抱着又是笑又是哭。 梅清音苍白着脸,微微笑着,觉得身子轻松无比,“是吗,娘,怪不得孩儿肚子大得异常呀!” 只有稳婆有些着急,这准备的一切衣衫和用品只有一份啊,没想到生了两个,罢了,凑合着吧,委屈小公主还要穿男衫,日后做个巾帼英雄吧! 产房中的喜气吵得昏睡中的人睡得不香,气愤地幽幽醒来,定了下神,猛然急坐起,“音儿,音儿!”他惊恐地叫着。 产房中早已收拾妥当,梅清音一身清爽地移到另一侧睡床上,世子和公主也是干干净净地,在她身旁一边睡了一个。听到萧钧的呼喊,她无力地应着,生产耗去了她太多的体力,她有点想睡。 萧钧是从卧榻上跳下来的,鞋都没顾得上穿,直奔到梅清音的床前,床上的情形把他惊住了,他张大嘴,瞪大眼,手抖抖地指着床上三人,“这,这,这……是……?” 端着红参汤进来的梅夫人笑了,“皇上,你做爹啦,有了一位世子还有一位公主。” “都……都……是朕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你的,还是谁的。”梅清笑含笑嗔道。 萧钧还是没有那种真实感,伸出手,轻轻碰到小娃娃粉嫩的脸腮,软软的,柔柔的,娃娃忽然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含住他的手指,他激动得抱住梅清音,终于接受了这份事实。”音儿,音儿,我们有了两个孩子啊,一下就两个呀!”一会,他又狂喜得在屋中转着圈,觉得这样还不能表达他的喜悦,夺门跑进中宫的院中,举起双臂,对天大叫,“朕有世子啦,也有公主啦!” 所有在门外等着的史官和太监、宫女们均惊喜地看着他。记住这神圣一刻,某年秋,皇上萧钧得一子一女。 “皇上,真的是世子和公主呀!”刘公公抖着手,含着喜泪问。 萧钧抱住他,忙不迭地点头,“是呀,一个世子和一个公主,正躺在皇后身边,好漂亮好英俊。” 哦哦,他老人家从此后要忙了,两个小主人呀,他怎么忙得过来呢?不过,还好,他不算老,他有这个信心喽,刘公公喜笑颜开地沉思着。 “公公,传朕的旨意,免天下百姓两年税赋,监中三年刑期的犯人大释,朕要举国与朕同欢。” “是,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刘公公觉得今儿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提起拂尘正欲出宫,金花从后面追了上来,“公公,你要去啦?” “洒家要去传旨,金花姑娘你不在里面侍候着,跑出来干吗?”金花苦着一张脸,现在里面谁都抢着做事,她根本就插不进去,她记得燕将军一直牵挂着小姐,趁忙的时候,她刚好出宫告诉下燕将军,让将军放下。”公公,我想出宫。” 刘公公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现在?”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刘公公不满地说。 金花沉思了一下,“嗯,是小姐叫我出宫的,说买点她想吃的东西。” 啊,这样呀,刘公公点点头,“那洒家给你拿出宫的腰牌去,记得早去早回哦。” 金花开心地点点头,欢喜地随着刘公公去了。 “呵,不错的机会哦!”在宫门外站立多时的阿乐眯着眼,喃喃自语。本想来表达一下她的贺意,让皇上知道她有多懂事,没想到让她意外地听到了这一番话,真好意外哦。 她不露声色地走进中宫,人太多,很吵也很杂,没有人帮她禀报,她自顾地走上台阶,瞧见曲廊一侧是书厅,她四顾无人,钻了进去,果真是书呆皇后,满室的书,案几下有一叠书稿,她低头轻读,是皇后书写的育儿计划,她心情好好地抽出一张,微笑地放入袖内,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院中已安静了,所有的人全轻手轻脚的,想必皇后和世子们睡着了,那么她就不便打扰喽,那么御书房中现在也应没人,那么她可以弯道参观下下啦,唉,怎会如此顺利呢,她可是准备了许多高难度的应对措施,这般顺利,让她全无成就感,让她想放声大笑,不行,不行,在计划没有成功前,要收敛,要低调,等到了那一天,想如何笑都来得及。 她柔弱地扶栏下台阶,含笑地回顾一下清雅的宫殿,不过多少时日,这里该有新主人了,她一点也不介意做世子的嫡母,她会很仁慈地待世子,因为那样可以讨得皇上欢笑,等日后她有了自已的皇子,那再按计行事好了,不急不急,那些太远,做好眼前的事很重要。 她妩媚地一笑,两眼射出两道厉光,提着裙摆,伶俐地飞速而去。 “咦,哪位妃嫔呀?”出来倒水的梅珍看到一位女子的身影一闪,就没了,诧异地揉揉眼,莫非她看错了。她没空多想,端着水盆又进了睡房。 大大的睡床上,现在竟然挤下了四个人。萧钧不顾自已长手长脚,也爬了上来,说要分享一下全家团聚的快乐。梅夫人懂他为人父的喜悦,说来皇上都过三十了,才有孩子,而且一来就是两个,怎能不开心呢,她由着他,让所有侍候的人全退下,给他们一家好好团聚。 梅清音累得睡着了,两位奶娘喂好了世子和公主,让他们依着皇后挨次睡下后,也出去了。萧钧自发地睡到最里侧,长臂圈住梅清音和两个孩子,温柔地看着她们娘仨。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呀,与他血脉相连,不可分割。膝下小儿女,身畔一娇妻,这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吧!他何其幸运,能拥有这么多的幸福,他觉得都快溢出来了。 世子不知是不是没有吃饱,含着自已的手指吮吸得啧啧有声,眼睛微微睁着,似看非看地冲着他。萧钧轻柔地拉出他的手指,他乖巧地只撇了撇嘴,就依了。 “哇,好乖,好乖!”萧钧轻拍着他,柔声说:“世子,快快长大哦,大了后,帮父皇管理江山,帮父皇疼爱母后,帮父皇保护好弟弟妹妹,你的责任可大了,要好好读书,做一个敢作敢当、体贴万民的好皇上。” “那皇上,你想做什么呢?”身边有孩子,梅清音不敢熟睡,一会就醒了,正好把皇上的慈语听得一清二楚。 俯身轻轻地啄吻,“朕想和音儿做对逍遥夫妻,游遍天下的大好河山,帮音儿圆圆儿时的梦。” “你还记得呀!”梅清音轻笑道。 “音儿讲过的每一句话,朕都牢记着。音儿,虽然这很客气,但朕还是想讲,谢谢你,给了朕一双优秀的儿女。” “傻啦!”梅清音抚摸着他俊伟的面容,“臣妾想给皇上的还有很多很多。你刚刚讲过臣妾的梦,现在臣妾的梦变了,臣妾现在只梦想皇儿们早些长大,成为皇上的好帮手,皇上康康健健,臣妾也是,这样我们就可以牵手时间久一点。” “音儿,朕觉得今生都不够爱你,来生,我们也要做夫妻,好不好?” 来生?梅清音蓦地想起了了冬雨中遥远的祈愿,她的来生是留给另一个人的,今生今世,她一心一意爱皇上,如有来生,她要专心待燕将军,那是她欠他的。 “音儿,你怎么了?”萧钧看她眉头打了结,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梅清音委婉一笑,“皇上,来生谁也看不见,我们今生好好珍惜才是。” 萧钧点头,但又觉得有些不太如愿,罢了,罢了,来生的事来生再说吧,珍爱眼前人才是真的。 他含笑躺下,拥紧音儿和孩子,沉醉在这初来的天伦中。 五十二,同心不同结,长歌楚天碧(中) 冬夜初寒,冷月高悬,把皇宫的每一处都照得清清朗朗的。独倚在曲廊的柱子中,对着这样的月,总会生出一些莫名的忧愁,不是因为不幸福,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事发生,只是这神秘美丽的月,令人屏息遥望,不禁就有些感慨了。一滴泪悄然滑过脸腮,她想她是有点感动了。 这一个多月,她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已的时刻,更别谈看书了。她要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娘亲,要专注地看着世子和公主的每一点变化。就这两点,就足以让她从睁眼一直累到天黑。虽然梅夫人还在宫中,还有奶娘和其他宫女,但很多事,她愿意亲自做,不想错过有关世子和公主的一点一滴。 难得这样的夜,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娃娃乖乖地早早入睡,她这才步出睡房,享受一份独享的宁静。 时光如梭,转眼已是初冬时节,满院草木萧索,落叶满天,寒风吹在脸上,不自觉会微微打个冷战。而在这文人墨客唏嘘的时节,她却拥有一对儿女,有一个深爱自已的夫君,有疼爱自已的父母,还有一位守望着她,默默关注她的燕大哥,被这么多浓浓的爱包围着,她是何等幸福呀,她的世界里没有季节变迁,永远都是生机勃发的春天。 心,忽地被这样的认知塞得满满的,泪水涌满眼眶,她想写点什么,侧耳听听世子和公主的房内没有一丝声响,她放心地走向书厅。很久没有进来了,但宫女们知道她的喜好,日日开了窗房通气通光,室内干净清爽,生子之前看的书还放在书案上。 她移开书,铺开一张信笺,开始磨墨,笔刚沾满墨,突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她轻笔地放下笔,急急地跑了出去。 书厅,门窗通开,烛火明亮,墨香四溢。 “皇上,明日老奴什么时辰过来接你。”一排宫灯移近中宫,刘公公低声问道。 萧钧停下脚,坚起中指,做了个噤声,要知道,如果惹醒了世子和公主,那今夜他和皇后就甭谈睡了。”明早,稍晚点过来吧,朕要多睡会,这两日帮着抱世子,朕都好久没睡好了。”萧钧压低嗓音说。 “皇上,你可以让老奴来看护世子。”刘公公自告奋勇。 萧钧忙不迭地摇头,“不,不,朕累也快乐着,朕喜爱看护孩子。好啦,好啦,都回吧,朕要轻轻进去,你们出去时也不要大声。” 所有的人只敢点头,无人发声,恨不得把脚搁在肩上飘出去。 看着人群散了,远了,萧钧叮嘱好守门的太监,中宫方圆五十尺内不可以有人影晃动,然后才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抬级上阶。穿过曲廊前,他瞧见有一处室内还亮着灯,那不是音儿的书厅吗?她今日怎么如此悠闲,难道世子和公主都睡下了? 他笑着,改变方向,信步向书厅走去。跨过门坎,左右看看,音儿不在呀,镇纸下的信笺上笔墨未干,显然刚才还在。听音儿说她的育儿计划写了许多,他一直没有时间看,今夜,让他到底瞧瞧她想把世子教成什么样的明君。 他笑笑坐下,拿开镇纸,取起信笺,凑近灯光。 “恨君不是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萧钧糊涂了,这是什么育儿计划呀,分明是一首时下很流行于乐府间吟唱的相思曲。他又低头细看了看,是音儿的手迹呀,咦,她莫名其妙地写这首词有何用意? 他站起身,眉心拧成个川字,背着手在室内踱着步,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他猛然急步奔到书案前,在音儿常看的一堆摆放整齐的书中翻着,除了书页,什么都没有。他自嘲地一笑,自已多虑了,欲熄灯离开,在灯影之下,一本书半翻,倒放在桌上,他随手拿起,一张折叠的信笺飘落在地。 萧钧脸色立刻就变了,俯身捡信笺时,手抖得差点握不住。 慌乱地展开信笺,好眼熟的笔迹,雄伟奔放的字体显示写信人豪爽不羁的性情,萧钧心神瞬刻就大乱,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磁器笔筒,笔筒滚了几下,落到地上,磁片散乱一地,宛如凉冷的碎心。 “吾爱天儿:一别数月,余兄不甚想念。常忆云南相守,犹如梦境一般,不敢当真。念你心善仁慈,不忍让皇上苦等,余兄咽下相思之情,放你回宫。不曾想,接到金花带来你的口信,说你已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今生情缘已了,大恩已报,你可无牵无挂地随兄云游四海,做一对闲云野鹤。兄闻此言,诚惶诚恐,何德何能,蒙天儿如此厚待。不日,兄将辞官,待你身体康复,便隐姓埋名,偕手同去。挚爱:燕宇。” 萧钧目不转睛地把浅浅几行字从头至尾,从屋至头,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如火烤般,烫痛着他的心。他没有想过音儿对他原来只是恩情而不是爱,“生下一子一女,便大恩已报”。”哈哈!”萧钧仰面大笑,泪却纵流,他一腔深情却落得象个可怜人,她讲过的那些生生世世的天荒地老,只是应景的安慰之语,好狠,好狠,她没有失忆,她是装的,她在骗她。骗他也罢了,但一双儿女,她竟然顾了一已私情,也能扔下,真是可恶到了极点。怪不得她请求让金花出宫,果真如他所虑,是为她私下传信,老天,萧钧不敢再想,火气从心底蔓延到大脑。 他抓起两张信笺,胡乱塞进袖中,狂奔着跑出书厅,直奔睡房。失去皇后的恐惧象一把火燃去了他的理智,他现在只有羞愤,只有狂怒。 梅清音哄睡了睡梦中惊哭的世子,轻声催促娘亲去休息了,也打发奶娘和宫女们离开,她稍梳洗了下,倚在卧榻上等着萧钧。他阅完折后,便会过来陪她一起照看孩子。 门“怦”一声被撞开了,萧钧脸色铁青,阴冷着站在门前,刚睡着的世子和公主又醒了,一起直着嗓门啼哭。”皇上,你怎么啦?”梅清音抱起世子,嗔怪地道。 “来人,把世子和公主抱到朕的寝宫,让奶娘和刘公公看护着。”萧钧厉声吼道。 “皇上,你到底怎么了?”梅清音惊叫出声,诧异地看着她。几个宫女站在门外,迟疑着,不敢进来。 “朕的话没有听到吗?”萧钧的音量夹着火气一下提高了许多。 宫女们慌忙进来,从睡床上抱起公主和世子,匆匆退了出去。梅清音想拦阻,思索了一下,退后一步,默默看着这一切。 “其他人全部给朕滚远点,没有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来。”萧钧凶狠地踢上门,两眼血红地盯着梅清音。 所有的人没有看过皇上这幅模样,而且是对他捧如宝贝的皇后,狐疑地互相看看,好象宫中今天没有任何事发生啊?话只能放在心中,谁也不敢说,皇上那狂风暴雨的气势,谁近了还有命吗? 一干人全退到了院中,忧心地看着睡房,梅夫人也从床上起来了,问了几句,眼前一黑,晕在了宫女怀中。 房中只有他和她了,对于他的怒气冲冲,她回以平和的微笑,“皇上,今天朝中有什么事吗?” “后宫不涉政,你不懂吗?”萧钧推倒了一张桌子,忿恨地坐下。 “对不起,是臣妾越规了。”梅清音淡淡地说。”那么,是臣妾做错什么惹皇上生气了吗?” “你给朕说,你到底有没有失忆?”萧钧气急地指着她。 梅清音脸上闪过一丝疼痛,“皇上为何说这些?” “你不要给朕装你只记得失火前的一切,那之后的二年,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你当朕是傻瓜,对不对,朕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居心叵测的女子。” “皇上,你从哪里得出这些结论?臣妾自嫁入宫中,对皇上的珍爱,一直铭记于内,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皇上在臣妾心中的位置。”梅清音按捺住心折,耐心地倾说着。 萧钧腾地站起身,大吼道:“够了,够了,朕不要再听你的谎言谎语,朕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吾爱天儿,挚爱燕宇,哈哈,你那么喜欢他,为何要回宫呢,朕真的不明白?” 梅清音轻吸一口凉气,“皇上,你到底在说什么?”皇上今天中邪了吗?怎么象变了个人。 萧钧冷笑着,从袖中掏出两张信笺,扔到她脸上,“看,你纵情的证据。” 梅清音咬着唇,不理会他的恶言,打开信笺,只看了几眼,她便正色道:“臣妾没有写过这样的词句,以臣妾对燕将军的认识,他亦不会写下这样的话语。” “哈哈,梅清音啊,梅清音啊,你可真是敢呀,你当朕眼瞎了吗?识不得你和他的字迹,你不要讲是别人假造的,这宫中哪位看过燕宇的字迹,那宫内又有谁看过你的字迹,不要再诡辩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朕都不问了。” “皇上,你听臣妾说……”她祈盼多年的爱能冷却他的怒气,唤回他的理智。 “不,”萧钧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火就是恨,他听不见她任何的解释,只是想拼命地刺她,来掩饰他的无奈和心碎,“报恩是不是?你以为这宫中就你会生儿育女,梅清音,你看着,朕对你发誓,明年今日,这宫中会多出几个朕的皇子和公主。关于你的云游四海之梦,你亦不要再做,朕不会放你的。当初你不回宫,朕当你死了,你没有抓住机会,你失忆时,朕不怪你,也愿放手。而此刻,机会没有了,你死了那份心吧,朕绑也把你绑在这宫中,死也要死要这宫中,你的燕大哥,勾引中宫皇后,罪当斩首,黄泉路上,你也不会与他作伴了。” “皇上,不要,真的不要!”梅清音脸色灰白,浑身上下如冰水浇灌,倾刻间,她从云端跌入了地狱,她懂后宫的生存法则,必定是谁妒忌皇上对她的钟爱,才施出这计。她一直以为她和皇上坚如磐石的爱,不会有任何事情可以破坏。没想到皇上全然对她失去了信任,否决了她所有的情意。心一寸寸撕裂,她疼得泪如雨下。她轻轻地跪下,痛哭失声:“皇上,臣妾没有求过你,从来都没有,但今日,臣妾求你放过燕将军,他真的没有对臣妾如何,他救了臣妾的命,他为皇上尽教尽忠,皇上!” 萧钧一下抓住她的双臂,用力摇晃着,“这个时刻,你还敢帮他求情,可见他对你有多重。你认为朕会听你的吗?以前是朕傻、痴,以为这个世上有人真的爱朕了,朕才愿意为她付出全部,事事宠着,但朕现在醒了,你的清高样,博学样,朕都不欣赏了。这后宫妃嫔,哪一个不比你美,朕想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没有你,朕会过得更好。”萧钧心慌得语无伦次,任何话都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 心死只一瞬,他成功了,她对他的心渐渐冷去。 梅清音哀绝地看了他一眼,盈盈站立,拭去泪水,浅浅一笑,“是,梅清音此刻已不是往昔,还能讲什么呢?不说了,皇上是九五之尊,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不会再求你了。皇上,只是好叹,你我跨过了高山大海,却越不过这小小的阴沟。” 皇上遇刺,张妃怀孕,凉州犯乱,皇上中毒,她被劫,每一次都惊险无比,她与他都执手渡过了,而这一次,他和她却分隔两岸。 “皇上,”梅清音指指他,又指指自已,“你知我们之间隔的是什么,不是这几尽的距离,而是天堑啊!” 萧钧看着她悲绝的心意,不舍地想上前抱,但随即他便告诉自已,她是假的,骗人的,“不管隔的是什么,朕此生不想再见到你了。” 梅清音心沉入海,默默背过身,“皇上,你要杀我吗?” “没有那么便宜,朕把你锁进冷宫,从此后,你就慢慢老死那里吧!” 她含笑点点头,“也不错,自古后宫妃嫔多的是这样的结局,我不特别,罢了。世子归皇上,公主我带着吧!”她不留恋后宫的荣华,不留恋他的爱,但却割舍不去对孩子的牵挂,他们才一个多月,就要注定失去娘亲吗?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有个女儿伴着,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还敢提公主?你不是本意舍下他们,与别人私奔吗?跟着你这样的娘,只怕会带坏公主,朕的皇儿,你碰都不配。” 是吗?可就是这样不配的娘生下了他们。梅清音笑意飞扬,看了那么多的后宫海史,不曾想她亦没有逃脱。”嗯,那就麻烦皇上教导了。皇上,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日后世子和公主问起生母,就说故世的旧人吧!” “这个朕不用你教。”萧钧支撑不住,气息弱了下来,他崩溃地跌坐到椅中。 梅清音什么都不愿说了,心疼麻木,她挺直了腰身,淡然地说:“那就今生别过,皇上!” “来人,把皇后送去冷宫。”萧钧闭上眼,痛声说道。 两位太监跑了进来,梅清音直直地走了出去。院中,所有的人全困惑地看着,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是哪个方向的,怎会波及到清雅的皇后。梅夫人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在看到女儿单薄的身影时,又晕了过去。 宫女们全哭了,太监们也都黯然地低下了头,中宫的天空阴云密布。所有的人自发地陪着梅清音出了宫门。萧钧没有喝阻,他摊在椅中,此刻正泪流满面。 五十三,同心不同结,长歌楚天碧(下) “世子乖,世子棒,世子长大是个好儿郎。”刘公公如念经般,重复来重复去地絮叨着,手还要不停地拍着怀中的娃娃。可惜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世子一直都扯着嗓门嚎哭着,声音之大,可以掀翻皇上的寝宫殿顶。假想时日,他这样的嗓门在朝堂上喝一声,堂下站立的大臣晕倒人数一定可观。刘公公先前的豪言壮语,现已不再敢提,他真的老了,连个小小娃娃都对付不了。和皇上刚道了别,一进寝宫门,奶娘就抱着公主和世子进来了,他想问个究竟,两个奶娘一个劲地抖,慌得孩子都抱不好,他只得帮下忙。世子和公主不知可是吓坏,从进屋到现在,两个娃娃的啼哭声此起彼伏,没个歇时。 抖索的奶娘硬是挤出了:皇后刚被皇上送进冷宫。 刘公公傻了,掏掏耳朵,他听错了不成?天啦,这刚放晴的后宫怎么又阴云密布。 他欲再问个缘由,奶娘们什么都说不出了。刘公公急得眉心乱跳,抱着世子在宫中团团打转,不时趴到窗外,对外张望,黑漆的夜清冷无比,比往日还更寂静。 黑暗中,两个太监搀扶着一脸灰白的萧钧终于回宫了。怒火已逝,他心神俱裂,只有一具空壳还证明他活着。 看着一对壮观哭相的儿女,萧钧再次潸然泪下。爱怜地接过世子,咦,哭声瞬刻就停止了,世子伏在他的胸前,吮吸着他的龙袍,一脸恬静,他腾手再接过公主,小女孩象叹息一声,小手贴着他的腮,安然入睡。 寝宫终得一片安宁。 刘公公拭去一脸的细汗,奶娘们悄然退到一边。萧钧轻轻地走近龙榻,弯腰想把娃娃们放下。还没挨到床,两个孩子齐心地一踢他的小肚,立刻又放声同唱。他吓得忙又把他们揽进怀里,陪着他们一起躺下,哭声哗然消逝。 可惜那能手巧绣的锦丝龙袍,落得一个做垫被的下场。 看着皇上这一刻的左拥右抱,刘公公想哭又想笑,从柜中拿过一条锦被,为爷仨盖上,自已则半蹲着一边,以便有个照应。 一对小儿女哭累了,小脸睡得嘟嘟的。世子额头间象他,嘴唇和下巴象梅清音,而公主,刘公公说象他的娘亲。怎么看,他们都是一对璧人,谁见了都会涌上满心的怜爱。她怎么就舍得丢下他们,丢下他呢? “皇上!”刘公公用湿毛巾拭去皇上眼角的泪珠,低低地说:“老奴斗胆问下,中宫中刚刚有什么事发生吗?” 萧钧闭上眼,象不愿多说。那件事,他一点不愿张扬,再怎么样,他都不忍在皇后的头上按下一个私通的罪名,甚至他都没让侍卫去抓捕燕宇,甚至他都没有惩罚金花,他之所以关了门,只留他和她,就是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她再如何伤他,他还是做不到绝情到底。 她伤他了吗?急怒攻心,他把恨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躺在这里,眼前闪过她哀求的眼神,他竟然特别地舍不得,此刻,冷宫中无火无烛,许久不住人,蛛丝网不知织成几重,那些含恨而逝的先皇妃嫔们会不会找上她,把她带走呢? “刘公公!”萧钧侧过脸,急声说:“快,快让女官带些烛火去冷宫,让她今夜不要离去,好好守着皇后。” “呃?”刘公公愣了一下,醒过神匆匆跑了出去。 睡梦中,世子咂咂小嘴,不知可是饿了。萧钧重重地叹息,抚摸着世子粉嫩的脸腮。如果他不看到那封信,那么音儿现在还在他的怀里,儿女们还有娘亲,他很幸福也很知足。如果能选择,他情愿被蒙在鼓里,做个痴痴的傻瓜,当她很爱他罢了。但老天让他发现了,他象被人迎面泼了一桶冰水,冷得绝然,所有的快乐在那一瞬全被抽走。 音儿好狠啊!她还说不是她写的,那封信也不是燕宇的,象她很懂他似的,他听了更加妒忌,火越烧越旺。但……脑中突地跳出的一个念头,他一下吓得手脚冰凉。如果真如她所讲,是别人的计,那么,那么…… 她呆在冷宫,他孤夜难眠,儿女失依,这一切的错,都是他造成的? 萧钧用手猛拍脑门,直恨自已的冲动,事情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再惩罚不迟。 但那笔迹和用语习惯不象是别人所造,而且是二个人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又黯然跌回枕中。 不想了,不能再想,他已觉得身子和大脑分成了两半。一个累得极点,一个却如观景般,一遍遍回放着他和音儿相识到今的点点滴滴。 相爱容易相守难,人心隔肚皮,世事难测又难为。皇帝又如何,一样被情所困,一样要长夜含泪到天明。 “娘娘,我们点个灯吧!”四十多岁的女官没有什么情绪地公事化说。 黑夜里,梅清音摇头,“你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坐着。” 女官不回答好还是不好,无声地靠墙,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依着,不再讲话。 这是第二夜了。冷宫,残墙断垢,枯枝破窗,院墙却高耸,隔住了外面的繁华。一间稍完好的房屋就是居室了。睡床上尘埃几寸,珠丝网结得可当蚊帐,靠墙的妆台上还有几盒不知谁留下的脂粉,香气早已跑尽,唯留点残红。 梅清音昨夜来到这边后,便一直端坐在床侧,不言不笑,不恼不叹,木然地象坠入了一个境界。 宫人们没有象从前般,对冷宫中的妃嫔,记得就送一餐,不记得几天才送一餐。她一进冷宫,女官就来了,带来了火炉和烛火,还有一床温暖的丝被,但她拒绝了。近午夜时,御厨含着泪送来了热汤。热气一点点冷去,汤不少一滴。尔后的几餐,菜式越来越丰富,撤下去的一样丰富。她看都不看一眼,眼角深陷,嘴唇开裂,脸色蜡黄。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任其发展下去,象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她就轻松了。 女官从先皇登基时就进宫了,手中不知处理过多少后宫杂事。妃嫔们哭哭闹闹,什么样子都见过,却唯独没见过梅皇后这样,一滴泪都没有掉,而她至今都不知这位皇后得罪了皇上哪里。在她大线条的感觉里,皇上待这位皇后特别爱惜,而且刚生下世子和公主,正是受宠时,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呢?可是在皇后一进冷宫,皇上又密宣她好生相待,好象是两口子闹别扭,赌个气什么的。 但梅皇后的样子不象,她看得不错,梅皇后似乎对一切都没了留恋,她等待的象是地狱使者的亲临。 女官没有点明,警觉心全坚了起来,她不敢眨下眼,更不敢离开,怕一合上眼,皇后就命归西土了。 “女官大人,明天可否请你带些纸和笔进来?”梅清音突然轻轻出声。 “当然!” “谢谢了,还有一事,中宫中有位宫女叫金花,不是通过正常的渠道进宫的,她如果离宫回家,应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女官停了一下,“她只是娘娘带进来的丫环,户藉还在原来的府中,不归皇宫管,离宫随时都可以。” “凡请大人明早送她离宫吧,请她速回云南,不要再留京城了。还有,中宫里一些我从梅府带来的书藉和我的手稿,请太监们整理下,送回梅府。方便吗?” “方便!” 梅清音不再言声,身子早已坐麻,她却无意动弹。生完世子和公主才近二月,她还很虚弱,这样冻着,不进饮食,她知道不久她就会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刚刚,她忽然想到不能这样走,不能让长大的世子和公主象萧钧儿时那样,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会没有安全感的长大。她要给孩子留下什么,再走。她要告诉世子,她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儿时如何,读过哪些书,作为负有安国治邦的世子,应如何做人。而公主呢,她娇柔的,来得很意外的小宝贝,她要对她讲女儿家应有一颗淡然的心境,如果遇不到珍爱的人,就快快乐乐纵情于山水书卷,不要惹上尘事琐意。如果遇到了,也不要全心付出,一半就可以了,另一半留下好好珍爱自已,即使有一日发生意外,不会象娘这般伤得体无完肤。 并没有因为是冷宫,曙光就不光临。天刚破晓,一缕冬阳就从陋窗中透了出来,在尘埃和蛛网间折射成千丝万缕的光线,美得眩目。梅清音眯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动下脚,头晕得很,眼冒金星,她咬着牙下了地,晃了几下,终究站稳了,她移步到妆台前,扫落桌上所有的残脂污粉,铺上女官送来的纸,磨墨,动笔。 没写几行,宫墙外忽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我是梅珍,你开门让我进来。” 梅清音背对的身子一颤,她没有回首,继续奋笔疾书。 “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早晨才听到传闻,急得就跑进宫,没想到是真的了,娘娘,你让我进去陪你,那个什么王妃,我不要了,我只要守着娘娘,上刀山下油锅,都愿意。娘娘,你开门呀!” 她恍若未闻,手中的笔颤都颤一下。 梅珍在外面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官实在听不下去,打开了宫门。梅珍拭去泪水,疯了般冲了进来,看到瘦到脱形的梅清音,抢过她手中的笔,一把把她拥在怀里,不舍地痛哭。 梅珍缓缓地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小姐,梅珍是你带进宫中的,现在的一切也是你给的,你如今这般苦着,我怎能安心地过下去。没事,没事,冷宫就冷宫,小姐在哪我在哪。” “孩子!”梅清音摇头,吐出两个字,太久没有喝水,她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孩子有安庆王呢,还有她奶奶,我不要紧,小姐,真的,到是你,象什么!” 梅清音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拿起笔,继续她的《示儿手书》。 梅珍叹了口气,没有阻止,扫视了一下破败的冷宫,冷然一笑,卷起袖,先扫去一地的尘埃,扯去蛛丝,从院中打来水,风风火火地把仅有的几件家具擦洗到锃亮,不一会,这间陋居光亮了起来。冷宫虽然是不祥之地,但自已切不可当自已不祥,她梅珍就不信有她梅珍在,小姐能受什么委屈。打量了一下自已的杰作,她把目光转向院内,毫不在意她娇嫩的一双手冻得又红又紫。 女官安心地长舒一口气,似乎她能回去补个好眠了,有这位王妃在,皇后一定会无恙的。也许,她还可以用点私权找人把这破窗和残墙补一下,马上就要寒冬了,皇上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吧! 五十四,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上) 天和景明,这大冬天的暖如小阳春,沐浴在艳丽的阳光下,瞅哪都心情舒畅,莫谈还是在一夜好眠后。阿乐悄悄打量了下路面上自已的身影,真个是倾国倾城之姿,要身材有身材,要风情有风情,还有她水样的肌肤、含媚的美眸,配上这满园的景色,真个是美伦美奂。 今日,她特地穿了件白底小紫花的外裙,这让她看上去非常的清雅,有亲和力。她自信满满地穿过小湖,越过树丛,走上通往皇帝寝宫的大道。 一早,有人通报,说皇上为了世子和公主,竟然推了早朝,原因是两个孩子除了他,换谁抱都啼哭不止。这真是个太好的机会了,她稍作打扮,就过来了。为人要有善心,莫能见难不帮,皇后进了冷宫,皇上要管理江山,她在那后宫中怎么能坐得住呢。她可是耐心等了三日,才出来的哦。 宫门近了,里面传出一两声孩子的啼哭声,她微笑着走近。 守门的太监看见她,愣了一下,皇上没有传宣任何人呀! “哦,公公,本妃从这门前经过,听得啼哭声,是不是世子和公主呀?”她很温和地问。 “是,娘娘!”太监很不喜这装模作样的娘娘,这宫中除了世子和公主,还有第三个小孩吗?何况这里还是皇上的寝宫呢。 “身子不舒服吗?啊,哭得这么凶,真让人心疼。”说着,她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本妃好不舍哦,公公,本妃进去看一下,好吗?” 太监有些为难了,皇上没传别人,但也没说不让别人进宫。思索间,阿乐已一把推开了他,直奔啼哭声传出的那间房去。 真的是一室的狼藉呀,尿布和衣服到处都是,皇上的桌案上有奏折,有碗碟,还有哄小孩儿的布偶,奶娘们无措地跟在皇上身后,刘公公捧着个碗站在另一侧,而皇上左臂一个,右臂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憔悴。 阿乐差点没吓呆,这真的是那九五之尊吗?孩子扔给奶娘好了,何苦自已亲自照应呢?真是自讨苦吃。 “爱妃?”萧钧几夜未眠的双眼看到门外站了个身影,有点模糊,等她走近,才看出是阿乐。 “皇上!”阿乐怜爱地看着他,“臣妃几日不见皇上,消瘦成这样,你为何不让臣妃帮帮你呢?” 萧钧苦笑,刚刚,世子和公主一睡着,他把他们放在床上,想看两本奏章,两人一挨到床,就手挥足舞哭个不停,他算是明白,这两孩子是要依着他才能平静。奏章上也不是大事,本本都是为皇后说情,虽说后宫是他家事,而皇后为一国之母,家事也成国事。卫识文的奏章特别动情,把皇后自入宫以来,所有的作为全大大颂扬了一番,令观者不禁动容。萧钧叹了一下,她的一切,他不知吗?但这次,他真的太痛了。 奏章中没有燕宇的,他有些惊讶了。莫不是事败,他想要把一切推给皇后独自承担?连句请求话都不说,他好为皇后不值哦。 算来,都三日了,听女官说,她日日在冷宫里写字,没提过世子和公主,更没有再开口求他。如果她能先开口,答应以后再不会离开他,那他就不计较了,当没有书信那一事。因为,对她的爱浓过她给他的痛。 “皇上,臣妃帮你抱下世子,好吗?”当着她这样的美人,皇上竟然看得出神,阿乐不禁心花怒放,娇柔地伸出双手,很是体贴的说。 萧钧从思念中醒过神,“爱妃,不麻烦你了,世子和公主离不开朕的。” “皇上没试过,怎么知道呢?”她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不等皇上回话,她已从臂弯中接过世子。二个多月的孩子,眼睛已会转着看人了。她笨拙地抱着孩子,学着皇上把世子倚在肩上。一会,二会……世子没有发出那震天的哭喊。萧钧诧异地笑了,“看来爱妃和世子真是有缘,换作平时,别人碰都碰不到的。”刘公公也讶异地抬起眼。 她真有点受宠若惊,“皇上讲的是,世子对臣妃不陌生,以后臣妃就能多帮帮皇上了。” 刘公公心中冷笑一声,皇后才进冷宫几天,就有人自荐了,真是世态好炎凉。 “你能帮朕,当然好了。朕这几日真的有点累了。” “皇上,你看世子和臣妃好亲的。”阿乐喜形于色,欢喜地叫道。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到一股滚烫的液体透过外裙,从她的胸前沽沽流下。”啊!”她吓得把怀中的世子往外一扔,大叫一声。 “你这个蠢女人。”萧钧惊得腾身扑地接住了世子,却不慎压痛了公主,两个孩子又一起大哭起来,而他则吓出了满身大汗,其他人也被刚刚一幕吓傻了。 阿乐娘娘居然想摔死世子???? “你疯了不成吗?”萧钧按抚住怀中的孩子,眼睛恶恶地瞪在那个现已吓成一团瘫在地上的女人,他低吼道,“你原来是这样想帮朕的呀!” 阿乐连忙跪下,“皇上,臣妃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故意,摔死世子就是故意。”萧钧想想都后怕,紧紧抱住一对小儿女。 “是世子突然尿在臣妃胸前,臣妃吓得。”阿乐哭着辩白。 “那会死人吗?换洗干净,什么事不都没有了,而你竟然就把世子直接扔了出去。”阿乐再不敢答话,抖如风中之烛,“臣妃……臣妃……再也不敢了,请皇上宽恕臣妃。” “滚,滚,滚!”萧钧咆哮着,连吼三声。 阿乐掩面,从地上站起,头也不敢回地冲了出去。千算万算,不曾想会遇到这种事,那可恶的世子,意然早不尿晚不尿,当着皇上的面,让她丢尽了脸,日后,如她得宠,今日之仇,一定要好好回报。 也顾不得仪容,顾不得身姿,阿乐狼狈地小碎步地跑回宫中,胸前孩儿的尿液和乳液熏得她想吐,一进宫门,她急声唤宫女烧汤沐浴,又呼贴身宫女如月燃香找衣,连呼几声,都没有人应,刚刚在皇上寝宫收下的委屈一下变成了怒气。她提高了音量,花厅中终于有人应了,宫女手中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拉着本书,慌慌地跑了出来。 阿乐上前就是两个耳光,“笨婢子,娘娘喊你,你竟敢装聋。” 如月任两个脸腮红肿着,泪水涟涟地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在花厅收拾娘娘的书和画,没有听到。” 阿乐反手又是两下,可惜力度太小,不觉解恨,她换成脚踹了上去,“还敢回嘴,你吃了什么胆不成吗?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有应的份,哪有你插话的份。” “是,娘娘!”小腹又被跌了两下,如月咬着牙忍痛受着。 阿乐终于把一腔怒气发尽了,阑珊地坐到椅中,“去,找人帮娘娘打衣去,你太脏,滚,滚,滚!” 如月屈膝行了个礼,跑到后面,让另一个宫女上前侍候,自已则躲进后院角落中偷偷哭泣着。 “如月,怎么啦?”宫中管事张公公正好路过,寻了过来。 如月抬起泪眼,张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她两颊红肿一片,“娘娘打的。” “她呼奴婢几声,我没有听到,她上来就是又打又踢。”如月指指身子,“这里也好痛。” 张公公看到她手中还抓着本书,“这是什么?” “我在花厅掸书时,听到她声音,慌得出来,书都没来得及丢下。” 张公公随手拉过她手中的书,直是叹息,“娘娘的外表和心象截然不同的二个人啊!” 一叠纸张从书中掉了出来。 张公公捡起,如月也拭去泪水,凑上前来,她看到张公公忽然变了脸色。”公公,怎么啦?” 张公公拿起一个红色的方方正正的纸张问道:“如月,你知这是什么吗?” “我不识字的,公公!” 张公公四下顾盼,确定没人,慌忙把掉落下来的东西塞进书中,拉着如月就出了宫门,直走到御花园深处,才停下脚。”如月,只怕我们要跟着娘娘受恙了。” “什么意思呀,公公?” “娘娘那书中竟然是御书房中燕将军的奏章,那是军机重折,怎会在她书里,你想想啊!” “啊!”如月吓得退后两步,不敢碰那本书。”我只是打扫,没有刻意翻,怎么会这样呢?” “如月呀,只怕这个娘娘不简单啊!记得以前张妃娘娘不知何因突然病故,许多宫女和太监就被突然遣退回家,有些不久便不明不白死了呢。” “我不要,我不要。”如月吓哭了,“我们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跟着她受恙呢?” “是啊,如月,你敢和洒家一起去找刘公公,把这个事说清楚吗?” 如月迟疑了下,重重点头,她不想跟着那个凶恶的娘娘受恙,就是不说,今日的事被她知晓,她也会被娘娘活活打死。 “好,那我们事不宜迟,你到时可要细细讲清楚哦!” “放心,公公,如月有分寸的。”她坚决地说。 五十五,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中) 又是一室清冷的月光,只时隔三日,同样的月色,赏着,心境却有了天壤之别。梅清音放下手中的笔,揉搓冻麻的手指,看着桌上一叠厚厚的《示儿手书》,泪润眼眶。这几日不眠不休,整日执笔,把自已所有的爱融在字里行间,化成只言片语,其实她想给的还有很多,但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坐在床侧上绣着一件小儿衣衫的梅珍不知何时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她天天洗呀抹呀,把个破旧清冷的冷宫硬是弄得象个乡间闲适的小屋。 冷宫不冷,炉火正旺,茶香四溢,床上的锦被,案上的书,源源不断地从中宫运来,宫人们似乎把这儿当作了她的别宫,一点也不嫌麻烦。 从早到晚,御厨房、作衣坊、花舍……里的宫人,找了理由绕到冷宫前转上一转,只为对她说几句温暖的话,就连刘公公和奶娘有次竟然把世子和公主也抱到了这里,她从不知她有这么好的人缘,但她没有回头,是不能回头,所有的亲情、友情、恩情,她都拒绝,一旦回头,她就一刻也无法呆在这里了,她会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会恨会怨,她不愿那样,漠然一点,淡薄一些,心会好受许多。 只过一两个时辰,东方的天空就会显出青白色,皇宫又会迎来新的一日,她的明天又在哪呢? 悄悄地开了门,走进霜寒地冻的小院。一阵风儿吹来,枝头上几片残留的树叶不舍地随风而去,她捡起一片,掸落尘埃,眼角的余光瞧见对面宫殿的屋顶上有个黑影动了动。 她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站直。来冷宫的第一夜,她就看见了。夜深时分过来的,如飞莺一般,轻轻落下,固执地坐在那里,任寒霜沾肩,任冷风满袖,方向就是她的小屋。所以她才不敢点灯,怕他看见她的无助和悲伤,怕他情急之下做出傻事。 俊武的身姿,一看便知是燕宇燕大哥,夜半来,天明去,相望着,不言不语。 她不喜欢别人的同情,她亦不会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他懂的,于是,只是远远地陪着,漆黑的夜里,孤寂的灵魂因他的存在而不哭泣。 她不为任何人而感动,更不能欠下别人任何,第二天,她让冷宫燃起彻夜的烛火,窗半掩,外面的人可以看到她一切如旧,读书,写作,面容淡然如水。 他该放心离去了吧! 深夜里,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门外。梅珍慌得从屋内跑了出来,还不忘捎件外衣裹住她。”小姐,怎么啦?” 门开了,女官恭敬地引着一个高大俊伟的男子走了进来。月光下,几尺之内便看得分清,梅珍已盈盈跪下,梅清音心颤了一下,背过身去。 “王妃先退下吧,朕和皇后说几句话。”萧钧的声音暗哑苦涩,隐着无尽的痛悔。 梅珍担心地看了一眼没有表情的梅清音,不敢反驳,随着女官走进了小院。 “音儿!”私下里,只有二人时,他总这样亲昵地喊她,每次他这样一开口,她便会温柔地笑前依向他。这一刻,她听得只觉着心酸,从里到外。而他更是象隔了几个世纪,用了满心的温柔,终于,他又有机会这样称呼她了。 “我错了,音儿,我真是疯了,竟然怨枉你,竟然把你扔在这里,竟然把孩子从你身边夺走。”他好悔,从刘公公哭着把那本阿乐宫中的奏折送进来,再看到奏折中夹着的皇后手书的育儿计划,他什么都明白了,顾不得哭闹的孩子,他就匆匆过来,只想紧紧抱住他的音儿,求得她的原谅。 “你一直都知,我其实很笨,不会治理国家,不会好好读书,做事很冲动,幸好有了大臣们的辅佐,你的相助,一切都似乎还过得去,但音儿,你不知你就象我的性命一般,如果有人想伤及我的性命,我只会不顾一切地举手痛击。这不是在为自已开脱,我只想音儿看到我的心。这几日,世子和公主日日伴我相眠,稍离我一刻,他们便痛哭不已,我知他们是惩罚我对他们母后的不公才如此。音儿,告诉我,怎么办才能让你原谅我?我那日讲的全是气话,你离开的二年,我都能为你守身,登基这么久,只有音儿为我生下一子一女,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要别人?一直以来,到永远,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音儿。”萧钧说到最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梅清音亦是泪水纵横,她咬着牙,双肩耸动,身子颤抖,生生咽下了哽咽之声。 萧钧伸手想抱她,但伸到一半,又落莫地收回。 “音儿,我知你的性情淡薄,不在意这什么皇后封号,不在意这宫中的繁华,莫不是因为我,你尽可以随意性情,过得自由自在。都是我拖着你,把你困在这里,我无以回报,就应好好爱你,可就这一点,我也没有收到。你说我们过了高山大河,却无法渡过一条小小的阴沟,确是这样,我失去了对音儿的信任,也失去了音儿的心,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垂下双臂,长长的身影无尽的凄楚,“音儿,你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不知何时,天已悄悄放明,颊上的泪水被风冻得冰冰的,萧钧不禁打了个寒颤,音儿仍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音儿,我不在意九五之尊,不在意男人象英雄还是狗熊,只要任何能让音儿忘记前隙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那请皇上削去梅清音的皇后封号,请皇上把世子和公主让我教养。”她开口了,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意。 萧钧痛苦地闭上眼,削去皇后的封号,那他与她之间还有什么,她是世子和公主的娘亲,却不愿做他的妻。”音儿,对不起,恕我做不到,我不能忍受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世子和公主,我会让他们回到你身边,但是,音儿,哪怕你不再理我,再不看我,我仍要你是我的皇后,唯一的妻。” 泪,沽沽流个不停,她知他从小无人怜爱,登基后也是孤独一人,寂寞的表情总让她情不自禁地想与他依偎,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守得云开雾散,他却狠狠伤了她。 帝王心,海底针,深不可寻,她不敢再尝试了。 “谢谢皇上抬爱,梅清音真的无法承受。请皇上三思!”她疏离地点点头,走进了屋内。 “呵!”萧钧凄然一笑,“这一切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任何人。音儿,好好保重。” 他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那夜夜相拥的娇妻啊,当他是路人。 刘公公看着皇上一脸泪痕未干,皇后也没伴在身边,便知皇上失败了,也是,这心结哪会一天两日便解开了,皇上苦有得吃呢,他表示十分十的同情。 萧钧看着站在外面等候的梅珍,停了下,忽然拱起双手,深深一躬。 “天啦,皇上,这使不得。”梅珍慌忙避过。”你有事吩咐便是。” “安庆王妃,请帮帮朕,朕糊涂,伤害了皇后,麻烦你帮朕劝劝皇后,让她回到中宫,让她爱惜身子,让她不要难过。” “皇上!”梅珍噙了泪,动容地点头,皇上真是好爱皇后,才会如此不顾身份。 “这些时日你就留在宫中吧,皇后身体虚弱,精力不够照顾世子和公主,你多帮帮。”梅夫人自皇后进了冷宫,便哭着回梅府了,他没有脸面再请她过来,以后,等音儿原谅他之后,他再好好请罪吧!回首又看了一眼破旧的小院,音儿呀,你可以尽情恨我,但真的不要太久,人生苦短,我们已浪费了三日呀。 梅珍答应了,萧钧才稍有些宽慰。虽然此刻还没有得到音儿的原谅,但想到音儿对他从未稍离,他的心就满了,再不会痛。余下除了相思和赎罪,他慢慢还。 “皇上,今儿上朝吗?”刘公公看着一夜未睡的皇上没有一丝倦态,反而精神抖擞。 “当然上,朕都二日没上朝了,向王爷去了凉州,这朝中积压的事一定不少。对了,公公,散朝后,让阿乐来下御书房,还有,让女官也过来候着。” “皇上,赐她杯毒酒吧,不要再脏了你的眼。” “不,公公,她如此费心地让朕中计,朕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不是吗?”萧钧冷冷地说。 “嗯嗯,老奴懂了。” 皇上上朝,有事早奏,无事散朝。朝中没什么大事,琐碎的小事,大臣们早就担当过去。列班中,卫识文几次欲语还休,燕宇的冷眉横对,萧钧看在眼中,明在心里。这次,确实错在他,他歉疚地回视着,对于他们对皇后的在意,他不再妒忌,因为他终于体会到她心里只有他。 回到寝宫,脱去龙袍,换上舒适的家装。刘公公笑着递上茶,“皇上,你说怪不,这世子和公主一见到皇后呀,也不哭也不闹,奶娘和宫女,谁抱都可以,乖得让人心疼。皇后呢,偏偏又不让人抱,这大半天的,都没松过手。” “她会累的,朕抱一会就吃不消。” “皇后没有呀,老奴瞧见她似乎还笑了。” “真的吗?朕看看去。”萧钧欢喜的就想往外跑。 刘公公忙拦住,“皇上呀,皇后还没肯回中宫,你总跑冷宫,别人会发觉的,再说,阿乐娘娘已在御书房等了。” 萧钧点点头,“公公,朕现在摆驾御书房。” “是,皇上!” 御书房内,女官规矩地立在门边,阿乐一身艳服在书柜前徘徊着。唉,这传说中的御书房,不是史书便是兵书,枯燥极了,她慵懒地靠着柜门,寻思皇上忽然宣她的用意。前日,她不慎摔了世子,本以为皇上有一阵要不理她,没想到今晨刘公公早早就来宣旨,她真有些惊喜交加了。 萧钧撩起袍角,抬脚走了进来。 “皇上!”阿乐抿嘴轻笑,娇弱地迎了上去。 “爱妃来啦!”萧钧轻柔地执住她的双手,两眼脉脉,“早就听说爱妃为杭州才女,朕一直没有机会见识。唉,这些日,朕又是娘又是爹的,累得批个奏章笔都拿不动。本想请向王弟帮,他到边塞慰军去了,思来想去,便想到爱妃,行吗,爱妃?” 阿乐欢喜得都站不住了,身子一个劲地贴向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妃依了就是。只是这奏章,臣妃从没批过,皇上还要指点一下。” 萧钧含笑点头,拉着她走向书案,打开一本奏章,“爱妃,你只要把奏章先读给朕听,然后朕口示,你学着朕的笔迹批示就行了,哦,不行,爱妃哪里会朕的手迹呀,还是朕亲自来吧!” 阿乐此时早已血往上涌,乐晕了头,妩媚地冲萧钧一歪头,“皇上,你可能不知了,臣妃在杭州时以模仿别人的字迹称冠,许多书法大家的作品,臣妃仿来,不是精深的内行,就无法识别。” “真有此事?” “要不打赌。皇上要是输了,可得什么都依臣妃哦!”阿乐自信满满地娇笑着。 萧钧微笑点头,“好,那就赌上一赌。朕摊开十本八本折子,你在一时之内就要模仿完,如何?” “一言为定!” 萧钧信手拿下几本折子,一一摊开。阿乐轻轻坐下,执笔在手,每一本只细细看上两眼,就落笔于纸,果真如她所言,纸上的字迹与奏章上的相似度,几可乱真。 萧钧眯着眼,浅笑着。 很快,阿乐就仿到最后一本了,她拿起折子,手忽地抖了一下,折中跟着飘下一张纸笺,阿乐脸色苍白如雪,额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爱妃,怎么停下了?”萧钧平心静气地问。 “臣妃……忽……忽然感到不适,可否先回宫?”阿乐不敢回头,哆嗦着。 “不会吧,刚刚不是好好的吗?爱妃,莫不是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萧钧声音不大,但听在阿乐耳中竟如雷劈。 她哗地转过身,跪在地上,匍匐到萧钧脚前,抱住萧钧的腿,哭着,“皇上,臣妃错了,请皇上饶了臣妃。” “呵,”萧钧甩开她,“爱妃,你到底错在哪啊,朕怎么听不明白,可否一一说给朕听。” “皇上……”阿乐哆嗦得腰都直不起来,“臣妃贪心……” “贪心到偷走皇后的手迹,还有燕将军的奏章,假造书信,设下圈套,让朕钻,呵,你的胆可真不小哦!关于皇后失踪一事,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臣妃有次偶遇宫女金花,试探出来的,然后重金让中宫里的一位公公帮臣妃,待哪天皇上经过书厅,就备下一切。没想到那天好巧,臣妃在后面临摩,皇后就来了,然后……” “哈哈,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怪不得那天好心来讨朕欢心,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阿乐,朕先扔开这些不谈,单谈燕将军这本奏章,你偷去的这本奏章,是燕将军从前在边境写来的密折,乃是朝庭机密,你可这里什么罪吗?奸细,叛国,随便扣一项在你头上,就是满门抄斩。你未曾想过这些后果吧?” “不,皇上,臣妃绝不是那样的用意,臣妃只是想让皇上杀了皇后,从而转爱于我。”阿乐花容变色,惊慌错乱地哭求着。 “女官听到了吧!朕从不过问后宫的纷杂,要如何,你按规办吧!”萧钧背过手,冷漠地说。 “皇上,这等惑乱后宫大罪,按规凌迟处死。” “赐三尺白绫,然后葬到乱坟岗罢了。”萧钧闭上眼,挥挥手,让女官拉了下去。阿乐早已吓得昏死,任侍卫如拖着杂草般出了御书房。 “唉,朕曾给过她几次出宫的机会,她一直自不量力地坚持留下,贪求朕的欢喜。可怜也可嫌呀!”萧钧仰天长叹。 “皇上,不要难过,这是她自取其辱,自得其果。老奴在宫中几十年,早看出她有野心,不曾想她会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一计,如她是男子,与她为敌,真不可大意。”刘公公叹道。 “嗯,也是呀!可惜她那一技之长,没有用在正道。” “雕虫小技罢了,象皇后,饱读诗书,从不见她显山显水,这才是真正的文人习性。” “皇后呀!”萧钧脸上掠过笑意,“她出身文人世家,受的教育不同,日后世子和公主一定也是人中龙凤。” “呵,本来就是龙和凤呀!”刘公公笑了,“皇上,你今晚要宿哪里呀?” 萧钧眉头一拧,叹了口气,“朕就是厚着脸皮过去,只怕皇后也不留朕,还能哪里,寝宫啦!” 哦,真是可怜的皇上啦!刘公公跟着叹息。 五十六,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下) 冬深了,刺骨的寒风在华东平原上呼啸着,肆虐着。大地被冰冷的铁一般的硬壳禁锢着。皑皑白雪覆盖在上面,又把它变成一片千里茫茫的银色世界。 夜里,世子突然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梅清音把他抱在怀中,一直揉着拍着,他一边咳一边哭,小脸上全是泪水,梅清音心疼极了,哄了一夜,近凌晨才睡着。 “娘娘,这冷宫里有许多窗漏风,炉火点得再多,也无益的。世子怕是受凉了。”梅珍熄了烛火,想让她在天亮之前能小睡一会。 黑夜里,梅清音闭上眼没有回话。 “皇上夜夜阅完折,就坐在宫外直到三更,一大早又要上朝,刘公公昨天说皇上也受了风凉,夜里一直发虚汗呢。娘娘,这世上能有几个这样对皇后低声下气的皇帝呀,他也是平常男子,犯了错,改了就不行吗?娘娘,何苦为了一口气,让世子和公主都跟着受苦。” 梅清音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懂这些,她也不是恃宠摆娇,而是他那天讲的话真的真的太伤人,她寒了心冷了情。 她知道他夜夜在外面守着,她不开口,他就不进,隔了墙,问问梅珍世子和公主好不好,然后就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他不象是在期待她的原谅,而象是一种执著的对自已的惩罚。 心是肉长的,他们还曾经那么恩爱,她不舍,她动容,雪那么大,风那么寒,她想开口喊他进来,话没等出口,泪先流,不,她不能再为他动情。 世子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夹着一两声咳嗽。 “娘娘!”梅珍俯身一边哼哄着世子,一边发了狠地说:“我不管你怎样逞强,也不管你什么文人的骨气,我明天就把世子和公主移到中宫,你自已看着办吧!” 梅清音坐起身,听到院中呼啸的风声吹得断枝打在门上,啪啪地响着。”好吧,天明了就回中宫。”她叹息,认输了,气节不重要,世子和公主的身子骨胜于一切。 “我的好娘娘!”梅珍欣喜地抱住她,眼中闪着泪花,“这才乖哦,中宫里又暖又幽静又宽敞,而且皇……不,刘公公早做好了安排,还特地在中宫建了一个小厨,方便照应世子和公主的膳食。” 她轻笑,这一定是皇上的意思了,对于世子和公主,他确是个周到的父皇,那么就退一步吧,为了孩子,她做个好娘亲,至于其他,她不苛求了,后宫那么大,妃嫔那么多,日子久了,皇上身边总有人相陪,听说蒙古王急于表示和平相处的诚意,亲自把公主送到了凉州,等着与皇上的和亲,向斌已代皇上去迎接了,不久就要到京城,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婚事,为国联姻,必然举国大庆,异域的公主,草原上的女儿,豪放的性情,皇上会心动的。那么,也就不会日日守得她心神不宁,她把世子和公主抚养大了后,青山绿水间总有她一处静土吧,那时提出出宫,他会放手的。 这皇宫,再富丽,也不是她的家。 宫外传来一阵“当当”的晨钟声,黎明的曙光已经照在窗纸上。刘公公轻轻推开门,看了看半坐在床上的皇上,见他虽然闭着眼睛同眼睑却不时轻轻抖动,知他并未睡着,便轻轻喊了声:“皇上,你要起身吗?” 萧钧没有吱声,也没睁开眼睛。 刘公公停了一会儿,见皇上仍不言语,便慢慢地退向门边。转身出门前,他忽然说:“今儿阳光不错,可以把世子和公主抱到中宫花厅的前廊上坐坐。” 萧钧双眸一睁,精神一向矍烁有神,脸上露出惊喜的微笑,“皇后回中宫了?” 刘公公频频点头含笑,“是啊,皇上,刚刚搬进去的,老奴早安排好了。” “朕要看看去。”他一跃从床上探到地下,恨不得现在就出现在中宫内。 刘公公帮他更着衣,神色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如刘公公对他的性子了然得很,刘公公那模样,他也能猜出一和二来,人都是相互在观看着的。 “呵,是燕将军一早就在议事殿等着求见皇上了。”刘公公讪笑着,小心地察看着皇上的脸色。 扣外衣的手一愣,萧钧拧着浓眉,“城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那到好象没有,燕将军脸色没有慌乱之神,而象是一种郑重的决然。” 萧钧点点头,“刘公公,先去下议事殿吧!” 萧钧和刘公公经中进来到议事殿,殿中,燕宇俊武的身姿立在殿柱之间。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声头,看见是萧钧,忙抱拳在胸,恭敬地行礼。 “将军,这么早过来,有事吗?”萧钧坐了下来。 燕宇请刘公公呈上一个奏折,说:“请皇上御批。” 萧钧看了他一眼,缓缓打开奏折,见上面写着“请求调往凉州任职”,篇章不长,写道他是一个在沙场上作战的将士,渴望能回到战场,骑着战马自由自在驰骋,为守卫皇上的江山尽一份职责…… 萧钧看罢奏折,怔然地抬起头,“将军,你在沙场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京中,父母亦年老,怎么能去那么远的边境呢?” 燕宇低着头,恳请道:“请皇上允了臣吧!臣就象是只鸟,离开山林,便没有了快乐。”走了,就没有任何人可利用他与天儿的二年相守大做文章,皇上也可心安,天儿就能在宫中好好地被保护着。天儿是放在心中,在哪里都是,凉州是最好的选择,在那里,他对天儿初次动心,那时,她还是梅大人。 他这点心思,萧钧懂的。他感动地叹着,“将军,朕明白你的用心,朕现在不能同意,这个时候更不能,朕要考虑一下才能答复你。你放宽心,迷雾遮住眼,终会散去,朕会好生对待任何人任何事。” 两个男人双目注视着对方,一切都在无语中悄然融化。燕宇点头,“那就谢谢皇上了。不过,臣意已决,静待皇上的恩准。” “朕会慎重思量,将军,请回吧。” 燕宇走了,萧钧挺直身子,扶住龙椅的把手,看着门外冻得发白的御砖,怅然摇头,“公公,朕与燕将军比起,好象胸怀窄小了些。只顾了自已的情绪,而疏忽了别人的感受。其实朕应懂皇后不是那种人,她是朕看着长大的,性情率直,禀性纯良,有侠士的义气,有文人的清高,更重情意的承诺。燕将军英俊武俊朗,当初要是……她会比现在幸福吧,莫不是为了朕,她何苦回到这如牢笼般的深宫呢?” 刘公公瞅了一下皇上,心疼地说:“请皇上不要自责了。老奴虽是宦官,不懂人间情爱,但跟皇上这么久,也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用情很深,先有皇后失踪两年在前,带给皇上莫大的恐惧,皇上才会战战兢兢地呵护着皇后,生怕有个闪失便会失去皇后。阿乐看中了这一点,对面击来,皇上才会中招。” 萧钧落莫地苦笑了一下,“皇后她懂吗?懂吗?”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近一个月了,她不谈没有让他近过,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她不象是夫妻间小小的呕气使性,而象是真的真的不在意他的存在了。她眼中除了世子和公主,再无别的了。 “皇上,今日大臣们都去城门迎接向王爷和蒙古公主宝格格,不用上早朝,我们去中宫用早膳吧。”刘公公说。 “皇后同意吗?” “皇上,不同意咱们再出来就行了。”刘公公哭笑不得地说,这个皇上呀一遇到皇后,就好没自信。 “嗯,要是皇后不理朕,公公一定要帮着朕讲话,不要让朕难堪哦,皇后她从不对宫人发火的。” “她也没对皇上发火呀,温柔着呢。” “嗯,她只是当朕不存在而已,唉!” 两人出了议事殿,说说谈谈,进了中宫。宫中一团忙碌,窗户大开着,让阳光晒到室内,世子和公主的小被褥和衣服在院中挂得满满的,花厅前,奶娘抱着孩子正在玩着,书厅,睡房,曲廊里到处都见宫人出出进进,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世子看见萧钧,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得乐乐的,公主则内敛得多,张开双臂,便要萧钧抱。萧钧一手一个,想起那些夜晚,他焦头烂额的样,真是唏嘘。音儿回来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皇后呢?”把孩子还给奶娘,萧钧四下寻找。 奶娘指指睡房。 萧钧忐忑不安地沿着曲廊,走向睡房。音儿身着粉紫的棉裙倚在琴架前,手指轻抚着七弦,黯然沉思。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稀稀落落洒了一身,她的身姿还那么清雅,面容恬美如画,不着一丝俗气。 萧钧站在门边,深深地看着。梅清音感觉到有人站在外面,轻笑地转过身。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笑意消失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象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般。 这是他们自那一夜之后,第一次在白天这样面对面。 “朕……我……来看看世子、公主,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跨过门槛,指指外面,指指自已,结结巴巴地说。 她低下眼帘,行了个妃嫔之礼,“谢谢皇上,一切都好,世子被奶娘抱在外面。” “我看到了,”萧钧痛恨自已的语拙,心中明明有着千言万语,现在居然一句都想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两句,“你身子好吗,不要事事亲为,会累坏的。” “嗯,臣妾知道,皇上也要保重身子。”她客气地说,让过琴架,离他近了点。 他不要她这样,恭敬得让他害怕,他想要一个可以依着他笑,撒着娇的音儿,但那样的音儿,他亲手杀了。悔恨如潮水,从头漫到脚,无人相救,只能等待淹死。 室内静默了下来,连心跳都几近可闻。 相爱的人疏离成这样,他难过地站起身,“你忙吧,我还是走了。” “皇上与蒙古公主的大婚,臣妾会祝福的,请皇上多开心点,臣妾这边很好。”她相送到门口,淡淡地说。 “呵,大婚,祝福,你真是大度的皇后,音儿,这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人相隔,而是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如果,如果知道你这般的不快乐,当初我不会把你扯进这该死的宫中,陪着我到老。是我的私心害了你,对不起,皇后,原谅我无法弥补。”萧钧跌跌撞撞走出门去,高大的背影有些佝瘘。 身后,梅清音不舍地凝视着。 五十七,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上) “皇上!” 向斌终于在御花园一角的凉亭中找到了萧钧,轻笑地叫了声,也在一边的栏杆上休息。 “你来做什么?”萧钧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九五之尊、皇朝天子中途能离席,也不允许我这代你千里奔波接来美娇娘的王爷溜出来喘口气吗?”向斌心情大好地说。 今夜,皇宫为远到而来和亲的蒙古公主宝格格设下豪宴,座中都是蒙古送亲重臣和朝庭的权臣。自凉州一战,蒙古王输得心服口服,半年前主动修书求和,并提出和亲以促和平。两国联姻自古就是和平的方式,萧钧自然求之不得,但他却把心事想在了向斌身上,欲把宝格格指给向斌。那离京出走三年的柳慕云至今没有一丝信息,向斌早恨不得放下一切,寻遍天涯海角,心里哪还会容下别人的位置,想当然,一口就拒绝了。朝中亲王本就不多,还有一个安庆王,爱王妃就连自我都找不到,当然更不可能了。现下,这公主只有当今皇上能接受了。 一想到这,萧钧就心情灰暗如烟。 “既然是美娇娘,你为何不娶呢?”他没好气地瞪着向斌。 向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天子,当然最好的是给你,我哪敢和你抢呀!” “你……”萧钧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皇上朕真是不想做了。”为了国家逼着娶妻,这等齐人之福他真是消受不住。音儿至今仍对他疏离有加,现在再娶亲,不等于雪上加霜。自然,在意的人是他,音儿心平如水,会很大度地在他的婚礼上,以皇后的胸怀送上祝福。而他最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她不吃醋,一点都没有。 “因为皇嫂吗?”向斌同情地叹息,收起玩笑心态,“你是一国之君,这和亲是无奈的,她不会怪罪于你。” “呵,怪罪,她现在乐得朕不要在她面前晃悠,乐得有人接受朕。” “这样?” “朕不会娶别人来让皇后伤心。”萧钧抬首看月。音儿回中宫三天了!他好想她,却无法亲近。这种无聊的宴会他无意参加,却不得不虚应。哪怕坐在中宫的院落中,听着世子和公主的笑声,从窗户中看到她的身影,也比现在这样好。 “可蒙古公主怎么办呢?”如不同意和亲,蒙古王必会疑,边境就会失去安宁。 萧钧叹息,他也没有办法。 “两位为何不问问我的意见呢?”假山后闪出一位身着异国装束,一脸英气的俊俏女子。 “公主?”萧钧和向斌对望一眼,后悔刚才谈话有点忘形,不曾注意公主的脚步声。 宝格格年方二八,为蒙古王唯一的女儿,不是为了表达求和的诚意,他也舍不下女儿远嫁异国。不过,亲眼见识过萧钧的英姿威严,女儿能嫁给萧钧,也是他的心愿。 宝格格在草原长大,性情豪爽,一直很向往中原的锦绣山水。这一路行来,对渊博的向王爷不禁心存情愫,怎奈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她到没悲观,坦然接受他的拒绝。 宴会的杯盏交错,她看得烦闷,偷偷跑出换下心情,不曾想听到了这一番话语。 她落落大方地向二位行了个礼,信步走上台阶,毫不做作地打量着萧钧,尔后俏皮地吐吐舌,笑着说:“你可能是这世上仅有的专情皇上了,向王爷也是如此,是不是中原男儿都是如此?” 向斌笑了,“不,有着三妻四妾的中原男人有的是,只不过我和皇上属于心眼小的,摆不下别的人。” 宝格格眼珠一转,拉过萧钧,“皇上,我们定个协议可好?” 萧钧不着痕迹的抹开她的手,淡淡地问:“什么协议?” “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可是因为我们身份特殊,却不得不成亲,是不是?” 向斌和萧钧一起点头。 “成亲就成亲吧!盛大的婚礼,让二国的人全看清了,后面怎样,他们就不会追究。你把我送到洞房口,我不缠你,你给我自由。再过些时日,你对我父王说我不服水土,病故在宫中,送几件衣衫给他,安慰他失女之痛。从那后,你就放我出宫,我也要寻个小心眼的男人去。和别人同事一夫,我也不喜欢,如果我真的动心了,我怕我生气起来会把那个别人杀了呢。” 萧钧瞠目结舌,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性情女子啊,谁要是爱上,也有得受,幸好他的音儿温雅淡婉,很适合他。 可惜了一张好容貌,太泼辣了! “皇上,你有意见吗?”歪着头,看那两个人象是呆住了。 向斌先醒过神,无事人似的看向萧钧。 萧钧吁了一口气,心情一下轻松下来,但他很少在陌生人面前显示心情,冷漠地一点头:“就依公主吧!但还要在宫中住上一阵才能出宫,这阵就委屈公主了。” “谈不上,谈不上。不是听说有位博学的皇后吗?我最喜欢学问高的人,到时我可以找她玩。”她扬起一脸明媚的笑意,满怀向往地说。 “别,”萧钧急了,她这样只怕会吵得音儿头痛,“皇后刚生下世子和公主,没有时间陪你玩。” “我有时间呀!我可以帮她抱孩子,这下她的时间不就多出来了。”她理所当然地嚷着。 萧钧头更大了,现今他不仅要担心音儿,还要担心世子和公主。宫中来了这么个动作火火的主,只怕不能平静了。 “公主,这宫中禁卫森严,你还是不要莽撞行事。”他只能婉转提醒到此。 “放心,我有分寸。”宝格格笑着安慰道。 分寸,鬼才信呢。但不管如何,心中一块大石却搬去了。”向王弟,陪朕喝几杯去?” “好啊,奉陪到底。”向斌点头。 这一夜,萧钧醉倒在中宫的门前,守门的太监清晨才发现。向斌则在向王妃的宫中醉到次日午时才清醒,不知道有个离京三年的人儿已悄然回京。 婚礼,又是婚礼,彩灯高悬,爆炮齐鸣,鼓乐喧天。头戴大红袍,前襟系一粒彩球,萧钧直觉得怎么看自已都蠢得可以,偏偏大臣们还一起夸他有型、英俊,向斌则看戏似的立在一边,笑得象捡到了宝。 那个顶着红头巾的人也不安分,时不时从巾下露下脸,看看外面的情形,然后再对他做个鬼脸,引得他忍俊不禁,就这一脸笑意,还让端坐一边的梅清音捕捉到了。她淡漠地把目光移开,当什么都没看见。萧钧心疼得生疼。 一切按古礼依序进行,夫妻拜天地,对拜,敬高堂,然后送入洞房。宾客们笑得乐翻了天,蒙古来的大臣们安心地坐下畅饮,有一个人则悄悄离开了席间,顶着刺骨的寒风,摸黑漫步回到了中宫。 “这么快就结束了?”梅珍从花厅出来,瞧见梅清音解开风褛,正欲进世子们的睡房。 “梅珍,你不是讲好今天回去吗?”梅珍都陪了她许多日子了,安庆王每一日都进宫来看娇妻,回报孩子的表现。她看着过意过去,一直催促她回去,好不容易答应了,没想到她还在。 梅珍无奈地飘了一眼,唉,谁说她不想家,还不是皇后与皇上还在冷战中,她哪里敢走,娘娘那看薄云天的性子,怎么一生起气来,那么难消呢? “王爷把孩子教得很好,我没什么事,还是先呆两天吧!” 梅清音轻轻叹了口气,转进隔壁的书厅。为让世子们睡好,琴已从睡房移到这偏远一点的书厅了。不知为何,她有抚琴的冲动,太多的情感需要琴声的渲泄。 抹净琴弦,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笑意牵强,曲不成调心已乱。 宫女送进一盏宫灯,还连带一壶暖暖的花茶。喝花茶是在云南落下的习性,那些夜晚,在将军府的书房里,燕大哥泡上一大壶花茶,一人一杯,他看书,她缝布偶,偶尔对视而笑,她傻傻的,他痴痴的,心中各有一人。 燕大哥心中人从头开始,就是空的,她心中的人,先实后空,感觉更难受。 未曾拥有与拥有之后再失去,不一样的。 更鼓敲打三声。这么快就夜深了,远远地还听到酒宴热闹的喧声,世子们今天也安静得异常,宫人们想必正同情她的境遇,体贴地不来打扰她,她现在的心情确是乱得很,需要一个隐秘的空间让自已喘息、平静。 有人却不知。 “娘娘,老奴能进去吗?”刘公公提着盏灯,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 在宫中呆久了,也学会掩饰,她换上浅浅的笑容,点头,“当然呀,请进来吧!” 刘公公乐呵呵地走了进来,稍喝了点酒,脸上每根皱纹都透着红光。 “娘娘,老奴有件宝贝藏了很久,从不舍得拿出来与人分享。今夜突然想在娘娘面前显摆显摆,娘娘不要笑老奴呀!”刘公公立在一边,神神秘秘地说。 梅清音好奇了,“公公哪里话,本宫怎可能笑呢?能见识公公的宝贝,是本宫的荣幸。” 刘公公欢喜得直乐,细心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卷,放在桌上,轻柔地展开,里面还是张纸卷,再展开,显出一张象被火烧过的成了一片片但被人抢回又粘贴起来的纸。 “这是宝贝?”莫不是藏宝图?梅清音讶异地指着。 刘公公郑重地点头,“是呀,娘娘,虽然有些字迹已被烧去,但依娘娘的聪慧一定看得出来的。” 梅清音愕然地拉近,入目的字迹熟得不能再熟了。 “音儿:一别数月,不知你可好。我曾痴痴盼望你能来梦中与我相见,不知是你找不到回宫的路,还是路途太远,我没有如愿过。有时会有种错觉,好象音儿便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只是去远方远行,我只要静静呆在宫中,音儿终有回来的一日。 这只是痴人在说梦吧! …… 音儿走了,我的生命也象走了一半,这日日行走的只不过是具躯壳罢了。 …… 音儿的棺木旁,留了一个位置,那是我百年后的归宿。岁月无敌,到那一日,我白发苍苍地行走在黄泉路上时,音儿一定要过来接我,不要让我再找得辛苦。那时,我们就能永不分离了,这样想,死到不是件坏事。 …… 这些又有谁能明白呢? 宫中妃嫔如云,走了一个只象是一树的花少了一朵,没有人去在意的。而音儿却是我心中的一棵树,现在连根拨起,我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流个不止。”何时的事?”颤抖地拿着纸笺,她抽泣地抬头问。 “娘娘失踪一个月后吧,皇上夜夜写一封书信烧给娘娘,那天有事着急走开,没有烧尽,老奴抢回粘上。娘娘,你就原谅皇上吧,他对你是真的一片真心呀,从未改变过。”刘公公老泪飞洒,他真的看不下去皇上与皇后这样耗着,他着急呀! “公公,”梅清音哭着点头,“不恨的,本宫早不恨皇上了。” “那你愿意见皇上吗?”刘公公欣喜地追问。 “啊?”梅清音愣了,他现在不应洞房花烛吗? “音儿,”应该在洞房中的人儿已换上平常的衣衫,此时正一脸深情地站在门外看着她。 刘公公悄悄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你不是……”她又是喜又是羞又是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终于呀,又能把她拥进怀中,缠绵地吻着。”音儿,我讲过除了你,别人的女人都不可以,我想要的只有你……只有你……” “你明明……”她看到他成婚,进了洞房不是吗? 他吻她,吻痛了他的唇。 “傻音儿,那么大方,连夫君都舍得送人,你应该当场把我抢回来的。好了,关于那些,以后慢慢说吧。现在,你要怎样补回我这些天的相思。” “又不是只有你一人相思。”闭上眼,环住他结实的腰,娇柔地倚在他怀中,熟悉的气息,轻易就令她迷醉。分开,苦的不是他,她比他还苦。 “你也想我,对不对?”他更搂紧她,痴迷地看着她的温柔笑容。几许消溲,纤腰更是不盈一握,轻得没一点份量。 唉,能不想吗,凭生仅爱、唯一爱的人呀! 推开他,想为他倒杯茶润润他沙哑的嗓音。但没走一步即被他高高地抱了起来。 “皇上?”她惊呼出声,整个人被他压在看书的卧榻上,完全动弹不得。 “你以前是如何称呼的?”他惩罚地咬着她的唇,渴慕太久,真是不够呀不够呀。 小手松松地勾住他颈项,把脸埋在他胸前,“钧……” 他轻声躺入内侧,连带抱住她枕在他胸前,双手包住她柔软的小手,不断的轻吻。”音儿,我们再不吵,永远都不吵。我真的受不了这样,好不容易经历生离死别,却还要过这种咫尺如天涯的日子,我想和音儿好好地过一辈子,相信我,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分开我们了。如果有一日我先离开这世界,不要怪我自私,我一定要拉着你同行,好吗?” 她哽咽点头,心疼地捧住他脸宠,“我也不想独行,钧。” “音儿,为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已。”他搂紧,再紧。 她只是将螓首深埋进他胸膛。 言语已不够代表彼此的心声,他深深吐了口气,轻扶他秀发,闭上眼,与她唇舌相缠,身子柔柔地覆盖上她的。 今夜,中宫上方的天空,星光灿烂。 五十八,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中) 一月后,便是除夕。除夕之夜。长安城里,到处响起噼噼剥剥的爆竹声,鲜艳夺目的焰火从四处腾空而起。张灯结彩的皇宫里焰火更是绚丽多彩,热闹非常。萧钧与大臣们站在宫中最高的一处殿阁上看得兴致勃勃。 萧钧心中惦记着早些回去陪皇后和孩子们守岁。说起来,这还是世子和公主到这世上过的第一个除夕呢,今年,他一下有子有女,猛然觉得这新春不象往昔,似乎多了许多盼头。 心中有事,便无心看焰火,眼睛四下扫视着,怕扫了大臣们的兴,想寻个机会走开。不巧瞧见殿门左侧的灯影下,一脸漠然的燕宇,心中忽地一动。想起前一阵他呈上的折子,悄悄退后几步,走了过去。 “燕将军。” 燕宇闻声一看是皇上,刚想施礼。萧钧抬手握住了他,摇摇头,指指殿内。他点头,两人穿过人群,走了进去。 分君臣坐下,小太监送上茶点。 萧钧温和地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着的燕宇,“将军,长公主与燕国公年岁大了,今晚是除夕之夜,你早些回去与他们团聚吧!” “皇上,其他大臣都在呢。”他又不是老臣更算不上德高望重,哪有先走的道理。 “无妨的,朕同意便可。明早,朕会让燕妃早些回府给二老贺春。” 燕宇恭敬地抱拳在胸,“臣代二老谢皇上关爱。” “将军,你前几日送上的折子,朕想问问,将军可有改变心意的想法?” 燕宇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臣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 萧钧一听,心下有些凄凉,也有点不忍,曾记得在凉州城时,他是何等的英姿勃发,潇洒俊武,经历了一场情事磨难,他也些略显沧桑,问世间情到底为何物,直教英雄也折腰。如他没有遇到音儿,现在想必一如往昔,但那样,自已就是那心冷如灰之人了。 音儿,世间只有一个,愿老天懂他的自私之心吧! “将军,这样好吗?朕允你二年出外游历,不担任何职务,自由自在,把心养好、放宽,但二年后,你必须还给朕回到这京中,一是朕需要你这样的良臣,二是你父母年岁一年老似一年,你不可不孝。还有,二年内,每过三月,通过各地州府,给朕报下平安,可否?” 萧钧知道强留是留不住的,唯有怀柔之心才能慢慢把他散失的心招回。音儿虽然口中不说,但他明白,她一直都很尊重、牵挂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燕大哥,这样,时时听到他的消息,音儿便会心安地守在他身边了。 燕宇惊讶地抬起头,心中一下暖暖的,在他如此年轻时,任由他飘游二年,皇上此举已是如何地仁智、谅解入微呀!他不得不佩服皇上的宽容和雅量。 阻此他出口的谢意,萧钧温和地笑着起身,“回府吧,朕也要回宫看世子去了。记得,将军离京时,朕要亲自相送。” 燕宇会意地点头,两人道别后,各自下殿离去。 夜虽深了,中宫里依然是一派热闹景象。 各厅门前都挂上灯笼,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室内烛火通明,奶娘抱着世子和公主还有几个宫女站在廊下看小太监们放爆竹,每响一声,奶娘和宫女们都捂着世子和公主的耳朵惊叫一声,逗得两个孩子笑得嘟嘟的。 正厅中守岁的宴席刚刚摆上,负责守岁的宫人摆上了牌九,正玩得尽兴呢。 萧钧含笑地看着这一切,抄过曲廊,走向最里端清静的书厅。 梅清音已为后宫之首,也做了人母,性子却还象少女时爱静,为了礼仪会做些面场上的应付,但私下能避免那些,她就会躲得远远的。 象今夜,给宫人们分了赏钱,和大家一块喝了贺岁酒,由着大家狂欢,她乐得清闲地坐在这书厅里喝喝茶看看书。炉火生得旺旺的,宫女把卧榻铺得暖暖的,燃上宁神的清香,捧书在手,她一下就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音儿!”带着外面的一团冷气,萧钧跨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从榻上抱起,自已坐了上去,再把她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还是你会享受,朕在那城楼上差点冻坏。”贴着她嫩滑的脸腮,窃取一些温暖。 轻笑地放下书,把他的大手握紧举在唇边,呵着暖着。 “不要。”他及时止住她,冷沉的脸微红,气息浅足,迷乱地看着她。明明都生了孩子,她只要一主动示好,他就会无法把持。 她娇羞地低下头,感觉到他的渴望,双手轻柔地环住他的脖子,品尝这没有距离的亲密气氛。 “焰火好美,臣妾在这边都看得分清。”她嫣然一笑地说着。 珍爱地吻吻她的脸腮,“今夜的皇宫就象个和睦的大家庭,朕第一次没有孤独之感,以前音儿虽在身边,但朕还是有些恐慌,现在不会了,朕满足而又幸福。” 轻轻地把脸压在他怀中,她微笑点头。”以后再也不和皇上任性了,害皇上那么心累。” 惩罚地狠吻了她一脸,故作恶声恶气地说:“这些事以后不可再提。那是朕的错啦,小心眼,好不好,朕承认了。对啦,音儿,燕将军要出京游历两年,估计年后就会出发了。” 梅清音轻叹了口气,忽然眼睛一亮,在他怀中返过身来,害得某人已近边缘的身子差点失控。”钧,他只是随性游历,没有任何公事吗?” “是,朕允了他,让他把心收好后再回京。” “那么可否让他带一个人作伴呢?”她笑得有些诡异,他不禁扬起眉头,“谁呀,那么闲?” “呵,你说呢,当然是宝格格啦!” “她?” 那位蒙古公主自结婚后,把皇宫搜了个遍,终寻到了中宫,自顾地登堂入室,一赖下就不肯离开,每天缠着梅清音问这问那,又抢着抱世子和公主,热心得很,也让她平静的生活多了许多乐趣。 莫名地喜欢上这么率性耿直的女子,她也当她如姐姐般,说些小心情。 她是草原上的莺,这深宫只会让她憔悴,她渴盼早点飞出去,找到一个栖身之处,与相爱的人双栖双飞。 “怎么啦,皇上?”看着萧钧似有为难之意。 “将军是个大男人,公主是位女子,两人同行,不太好吧!”他不纳她为妃,但至少也该对蒙古王有个交待吧。 梅清音笑意褪去,故作严峻地问:“难道我燕大哥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吗?” “不,将军绝对不是这种人。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梅清音嘴角微倾,又娇柔地依在他怀中,“钧,燕大哥是战场上飞驰的骏马,宝格格是草原上空的莺,他们都喜欢在蓝天下自由自如在放飞心情,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萧钧一下恍然大悟,“你原来是按下这样的心思呀?” “钧,我总是欠下燕大哥一份情,一日看不到他幸福,我就会不快乐。一直想让钧张看大臣家有没有与大哥相配的女子,那天宝格格进来,那双忽闪忽闪有些俏皮的大眼睛一抬,我就觉得她是了。大哥性子太内向,宝格格活泼,我不担心他们一路无话可说,也不担心大哥一路会陷进悲痛。宝格格会让大哥开心起来的,我相信。”自上次误会后,他们之间早不忌谈那二年失踪的事了。 “音儿,话是这样说,可宝格格和你是两种性情的人,你认为将军会心动吗?” 萧钧有些担心地说。 “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相守,但性情合拍的两个人却可以长长久久。而且一个人独自行路,一支无名的牧歌都能令他动容,何况是日日同行又性情可爱的宝格格呢?” “但愿如你所说。如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思量,至于结果如何,看他们的缘份吧。钧,燕大哥一定会照顾好宝格格的。”宝格格总说要游历中原的大好山河,燕大哥是个好同伴的。 “这点我相信。好吧,依音儿的话吧,我本也应了宝格格年后放她出宫,现在这样再好不过了。” 宝格格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他的心不在她身上,果断地要求退出。如果她真的还够聪明,就要紧握住机会,燕宇确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音儿,燕将军走时,你代我去送行吧!” “好,我正好叮嘱他一下照顾好我的妹妹。”她在他怀中闷声说。 他爱怜地拥她更紧,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懂了锁住一个人的视线,不是用手,而是用心。 窗外突然升起一团灿烂的烟火,把中宫的角角落落都映如白昼。他忙拉起她走到门首,只见宫人全站到了院中,欢喜地相互贺着新春。原来新春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他刚想俯首道贺,一张笑吟吟的清丽面容先贴了上来,柔唇绵暖地映上他的,“钧,新春快乐。皇上,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过年好,音儿。”他反守为攻,把这份祝福化作密吻,从今年持续到来年。 五十九,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下) 来年初春。 暖风,柔情蜜意地吹拂着。 春雨,淋淋沥沥地洒落着。 酣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渐渐苏醒了。青青的草芽,欣喜地从坚硬的土屋里探出头,悄悄地看着这初融的世界。呢喃的燕子衔着泥珠在空中盘旋、俯视,久久无处可落。处处青砖红廊,一片欣欣向荣的好景,它已找不到去年那破旧茅舍。 如丝的细雨,斜斜地落进杨柳如烟的丝缕里,如离人幽幽的愁思,飘来散去,担不动几许轻叹。 一件朴素的蓑衣,一匹伴随身边多年的战马,一个青布包裹,这便是他全部的行李,不知自已为何要选了这个日子出发,心突然象负不动这连绵不断的烟雨,不管双亲如何的挽留,他就是想离开这京城,其实是有目的地的,便是那四季如春的云南。许多记忆从那儿开始,也在那边结束吧。 困在这京中,他一日重似一日的思念,已快让他无法呼吸。原以为只要她快乐、幸福,他就能潇洒地拂去从前的一切,其实真的做不到坦然。 出了城门,马悠然地慢行,十里亭还是很快地到了。 下了马,走进亭中,这迎来送往的小亭,不知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只她无情无绪,不受干扰,至今仍屹立于这风雨之中。 满天细雨,官道上无论出城,还是进城,都是稀稀落落的。 独他象个浪迹天涯的旅人,有说不出的孤单。 一辆轻便的小马车徐徐驶近,他讶然有谁与他有着一颗同样远离的心。 轿帘儿一掀,一位身着粉紫的风褛的清雅女子撑着伞探身下来。 “天儿!”燕宇不禁惊叫出声。 梅清音眼眶一红,低低喊了声,“燕大哥!” 他把她从雨中拉进亭内,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他眼前。”你记得我吗,天儿。”她一身的简装,让他疏忽了她的身份,只当她是原先那个不小心贪玩走远的天儿。 梅清音哽咽地点头,“我全记得的,大哥。” 他心儿一慌,烫人似的松开她的手臂,“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他不用再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已天儿另有其人,不是梅清音。 一刻间,两人都静默了下来,沉醉在那淡逝的回忆中。 一声春雷,在远处远远传来,梅清音先回过神。 “燕大哥,你要游历全国,是吗?”她关心地问,神色间没有一丝情爱。 他从迷乱中抽神,敛下全部的恋意,自制地冲她点头。 她和着泪,淡淡一笑,“那一定要代我好好看看。能够游历全国的山山水水,一直是我的梦。但是我现在身不由已,这个梦今生估计是实现不了了。大哥你要帮我圆了这个梦。其实,我们很清醒都知道有些梦是无法实现的,但还愿沉醉在那种梦境中。这可能就是为人的一种自我安慰吧。我想看到大哥快乐地享受山水的快乐。” “我会的,天儿,不,皇后。”他终于把理智找回。 “燕大哥,不要那么刻意,天儿也是事实,皇后也是事实,我曾以为有些事发生了,不去面对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不是这样的,发生就发生了,我确实有过二年烂漫天真的快乐生涯。我自小沉迷书藉,十四岁入宫,很少有那种放任身心的日子。那二年,是老天还给我的奢侈时光,我过得很幸福。” “天儿,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够了。”他以为她遗忘了他,也担心她恢复意识时后悔认识他,但现今她这样说,他一颗冰冷彻寒的心也陡生了几丝暖意 “我会当你是最关心天儿的大哥。缘份一事,扑塑迷离,所谓可遇而不可求,大哥不要委屈自已,要看开些。”她怜惜了看他一眼,婉转地说。 他落莫地一笑,“你的心思,我懂的。相信大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嗯,大哥,天儿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天儿吗?” 他讶异地抬起浓眉,“何事?” 梅清音回过头,冲马车上喊道:“妹妹,出来吧!” “好的。”一声脆亮的应答,宝格格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伞也不用,冒着雨跑了进来。 进了亭,夸张地摔去发上的雨珠,大方地看了燕宇一眼,俏脸儿微红,但还是上前施了礼。 燕宇不自然地回礼,不解地瞥向梅清音。 梅清音一笑,“我这个妹妹叫宝格格,是蒙古人,一直想游历中原的山水。我想请大哥带她同行。” “天儿!”他不悦地加大声量。一边的宝格格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他懂她的意思,但他不愿做这种安排的人是她。 她真挚地看着他,执著地说:“大哥,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已机会。任何事强求不得,谁也勉强不了你,但不要在未发生之前,你先抗拒。答应我,好好照顾宝格格。宝格格,”她又回过头来,“这是燕大哥,路上不可任性,听大哥的话,也要关心大哥。” 宝格格对燕宇俊武的面容,已悄然倾心,忙不迭地点头,怕燕宇不带她走,抢上前一步,“大哥,我在草原长大,常随牧民在外露宿,我不麻烦的,而且话也不多,你在前我在后,一定会很乖很乖。” 燕宇黯然地低下眼帘,长长叹息,“好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天儿,你放心吧。” 梅清音也叹息,知道他想独行,但她不舍他孤孤单单的在外,他应该得到幸福,应该大笑,应该快乐。她今生不能给他这些,她渴望能有别人替她好好爱他,给他一切。但愿二年后,回来的燕大哥已揽得美人归。 “大哥,时辰已不早,请上路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长别不如短别。 马车上的小太监牵上一匹马,还有宝格格简单的行装,也是怕麻烦的人一个。 燕宇留恋地看一眼面前的丽容,苦笑笑跨上马,宝格格随着上马,珍重一眼,抱拳相别。 烟雨重尘,渐渐没入身影。但愿远方的山水,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正在悄然绽开。 梅清音收回目光,叹然回到马车内。雨停了,车缓缓回城,她太久没有出宫,卷起窗帘,随意赏玩着沿途的一切。 路过城内最大的那间书铺时,她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一袭青白色的儒生长衫,那浓浓的书生气,正是卫识文大人。他一只手提着一叠书,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身边那如花般娇美的妇人想必是他娘子,因为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和疼爱。 梅清音让车夫慢下速度,含笑看着卫识文一家温馨的亲昵。怕是察觉到外人的注视,卫识文四下张望,一下看到了梅清音温雅微笑的目光。他吃惊地愣在那里,书落在地上也不知。玉奴捡起书,随着夫君的目光看过去,那高贵典雅的女子,她一下便猜出是谁了,心下一时又惶又慌又是乱。 卫识文回过头,坚定地抓紧妻子的手,默默地给她力量,两人偕手走了过去。 彼此含笑问候,如相识的老朋友。”怎么一个人?” “送位兄长远行,顺便看看街市。这位一定是嫂夫人,靓如美玉。”梅清音轻笑地赞道。 “内子名字确含了一个玉字。”卫识文也笑了,玉奴有些羞切,一边的小男孩则眼都不眨地打量着她。 梅清音瞧见了,“是小公子呀!” “我叫卫清,清音无弦的清。”小孩子声音大大地清晰答道。 “是吗?”梅清音笑道,抬头看着玉奴,“小公子长大后,必气质轩昂,超凡脱俗,胜过他爹爹。” “如能那样,我和识文也就心安了。请问世……是你家公子和小姐好吗?” “他们呀,现在一定在狠狠折磨他们的爹爹呢。说来,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帮一把,不然他爹爹该埋怨了。”梅清音挥挥手,摸摸卫清的头,“快些长大吧,然后帮助小弟弟保护国家哦。” “小弟弟是谁?” “你大了后就知道了。”卫识文拉过儿子,愉悦地说。 马夫急拍几下,马儿急促地向前驶去,拐过几条巷,看不清了。 “夫君,在她的面前,为妻觉得渺如尘埃。”玉奴还没醒过神来,她居然亲眼见到了当今皇后,那么平易近人,温和亲切。 “傻瓜,各人有各人的闪光之处。在夫君我的眼中,你是独一无二的。”卫识文宽慰地揽过她,牵着儿子走向一边的轿子。 “可是……”玉奴找不到语言来说清心中的感受。 可是她仍是最最好的,不是吗?卫识文懂妻子的心,所以她才得到那个威震天下的男子全心全意的爱。 他的爱很平凡,不惊天动地,但只要能带给深爱自已女子一份幸福就够了。 那个久远的、没有绽放的梦呀,就深藏吧,永远不要触及。 “可是你是我的妻、卫清的娘不是吗?”他温柔地看着妻子。 玉奴窝心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梦境很美,但把握眼前人更重要。 六十,执子之手(大结局) 抬手抹了抹额头微湿的发,宫女过来帮她解去风褛,她拾级想去世子们的睡房看看,忽听到花厅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是向王爷和一位小姐。”宫女细声地回道。 梅清音愣了一下,印象中向王爷来去如风,从没听过他与哪家千金有过来往。向王妃说起他时常常叹气,萧钧却是说半句留半句,她一直没弄明白,她知向斌心境高得很,普通女子是入了他的眼,但似乎有一个什么人存在着他的心中,让他始乱不弃,执著到今。 “王爷来多久了?”她看了下有些皱乱的衣衫,决定先移步卧房,换了件浅绿的春裙,稍整了下妆容,她扭头问侍候的宫女。 “也没多久,皇上把世子和公主也抱在里面,刘公公在里面候着,我们几个送了茶点进去,就让各自忙着去了。” “好的,本宫看看去。” 到底是春天了,雨后放晴,湿冷的空气褪去,一下就觉着暖了许多,换了春裙,行动方便轻快,心情也如那树枝上初露的新芽,喜喜的,瞧着什么都充满生机。 花厅的门开着,她刚到门口,就看到向斌一脸笑意拥着一位清灵秀雅的女子相依而坐,浓情蜜意毫不掩饰写在脸上。见她进门,那女子忙站起身来,冲她盈盈行礼。梅清音瞧着心中不禁大赞,这女子的美比常见的美多了份空灵,周身透着一缕若隐若无的飘逸,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难怪高傲的向斌会痴心不改。 “皇嫂,这是莫雨儿,小弟未来的王妃。”向斌执起那女子的柔夷,含笑向梅清音介绍道。 梅清音一下就喜欢上这么清灵的女子,清冷的面容上难得一团热情的笑容,“王弟,怎么没有早些带莫小姐进宫坐坐?” 莫雨儿红着脸低下了头,向斌嗔怪地瞥了眼她,“雨儿离京三年,最近刚回来。我们也刚定下婚约,过几日就要成婚了,今天特地过来请皇兄和皇嫂的。” 梅清音看向一边抱着世子和公主的萧钧,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唤了声:“皇上?” “皇后,你也太忽视朕了吧。进来好一会,眼中只有王弟和莫小姐,全不顾朕和世子、公主。”萧钧装着不悦的样。 梅清音一下红了脸,抱过公主,轻轻地说:“雨儿是客人,当然要先照应的,我们一会再慢慢说。” 她一早就出宫送人,近半晌还不见回来,萧钧坚定的心忽又不安起来,散了朝就回到中宫,无心看折,拿了本书看几眼便走到窗外张看,世子和公主的笑脸也不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幸好向斌带着小王妃过来,他才分了下心,不那么紧张了。现今看到她一身春天的装束,站在她面前,他提着嗓口的心方才偷偷咽了回去。他承认他真的很小心眼,下次这故作大度的傻事不必做了,不管她去哪,他都要同行。 明白她在询问他对向斌婚事的态度,他决定先抛开刚才的心情,尽点主人之意。”王弟,你的婚事朕也等很久了,办二次吧,在宫中宴请大臣们和亲戚,你王府里宴请你的好友和邻居,如何?” “这样很好呀!”梅清音倚着他坐下,让两个孩子一起玩耍。 “会不会太隆重?”向斌很怕麻烦,私下只想和雨儿静静办场婚宴。 “莫小姐没有亲人,所以你更应隆重,不然她九泉下的父母怎么放得下心呢。” 萧钧不容发说,定了下来。 历经曲折的婚姻,应轰轰烈烈昭示世人,得到更多的祝福。 向斌拉过莫雨儿,二人重重道谢。 四人又聊了一会,要结婚的人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这样闲暇,用完午膳,向斌便与莫雨儿告辞回府了。 世子与公主玩累了,被奶娘抱去午睡。刚放晴的天又细细地下起小雨,宫人们在各自的屋内忙活,萧钧挽着梅清音轻轻地走向书厅,掩了门,密密地抱着她,不留一丝空隙。 轻抚着她娇柔的脸颊,细细地查看着。”今晨有没有哭?” “没有啦,钧,”她含笑摇头,“大哥远游是为解开心结,说明他正努力从困惑中走出,我要为他高兴。怎么会哭呢?” 他颔首,“音儿,你能看得这么透彻就好。” “再说,钧,我没有哭的借口,这世上能有几人比我幸福呢?彼此深爱到相守,不离不弃,威震天下的君王,眼中只放我一人,我怎么会流泪呢?自古以来,哪位君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可钧呢,为我解散后宫,专情于我,虽然我自知不是那种以媚诱惑皇上的女子,但从一个普通女子的角度,仍是感到无比虚荣和开心。”她绵软地依在他怀中,深情款款。 “我自幼认识钧,长这么大,心里也只有钧,从始到终,都会只是钧。世间的人心中都有爱,但相伴到老的另一个是他最初的心动吗?我想很少是,但如果是,那才是完美的结合。有许多人看似不相配,但却能相守一生,象我并不美,以常人之理,钧应纳个美人专宠,可钧没有,只有我,这是因为钧爱我呀,所以我如何能不爱钧呢?” “今天话怎么那么多!”低哑了嗓音,甜蜜地含住她微笑的唇,嬉闹地吮吻着。 被他吻得痒痒,她笑着讨饶,背过身,依在他胸前,“今日,我在城外看到卫大人一家,他夫人好美,卫大人那样一个绝世才子也为情甘心平淡,不附弄风雅,看得真让人羡慕。” “别人可能更羡慕我们吧!”她不知卫识文曾为她失控、动情,害他紧张得只想把他放任到边疆去。无论是才子卫识文、将军燕宇,他们以后如何与妻相亲相爱,象音儿所说,不是最初的心动,总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他却拥有全心全意的她,怎么能不偷笑呢? “我们也是普通夫妻呀,没什么好羡慕的。梅珍和安庆王,看着很搞笑,可他们好幸福,安庆王如得天下至宝,就不见他们羡慕别人。”梅清音歪着头,说。 “哈哈,”萧钧一想起魏如成,就想笑,“安庆王当年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混混,为梅珍脱胎换骨,真是不易。爱的力量真不可小瞧。” 梅清音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可宫中有许多女子爱着皇上,却得不到皇上的回报,可怜呀!” “音儿!”萧钧生气地扳过她的身子,“你是不是又拿出皇后的什么风范,想把我推给别人。” “我哪里愿意?”抓住他的手放在她的胸上,“从前我也许会同意,但现在不可能了。我只是感慨一下,象燕妃、赵妃与我同在宫中,境遇如此不同,我有些不舍。” “唉,音儿,象我贵为帝王,很多时身不由已。刚登基时,为了稳定臣心,不偏不倚,娶了燕妃和张妃,我力求样样公平,不让哪派大臣们乱猜。我那时开心吗,欢喜吗?我只是一个工具,她们也是工具,不是因为相爱而在一起,而是政治需要。她们可怜,我何尝不可怜。直到我坐稳了龙椅,才能私心地为自已觅一份真爱------指音儿为后。燕妃她们今生出不了宫门,虽然我有旨意让她们随意,但她们哪做得出那种出格之事,只等老死宫中了,这是种悲哀,可我无力分心相助。能给的只有尊重和宽待。” “我懂的,钧。你这样一个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不因此滥情,我才爱全部的你呀!” “音儿!” 从来,她都有办法让他心折疼爱到骨子里去。 狂风暴雨般的吻下去,那么紧那么急,让她眩晕窒息。春风夹着氤氲潮湿的雨气从窗口吹进厅中,她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他一下拥紧抱实。几声轻笑,断断续续,他的或是她的,早已分不清楚。 爱得虽然有些艰辛,但能执手到终,一生之中,那点辛苦又算什么呢? 转瞬间,十六年过去了。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 九月的清晨,一辆雕龙饰凤的辇车,在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前停了下来。十六岁的世子萧康仁,头戴通天冠,身披衮服,英俊的面容上一脸威严从辇车里走了下来。文武群臣分左右大跪行礼,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太极殿外笙弦齐鸣,云鼓震天。百余宫女翩翩起舞,几尊香炉青烟凫凫,似天宫云绕雾遮。 萧钧在位二十年的秋,世子康仁稍成人,便昭告天下,退位给世子。 世子登基,开国建朝,仍定都长安。 登基大典的盛况,使康仁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在位登九尊,君临天下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同时他也感到一种无形的责任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习惯地抬眼,不见父皇鼓励的目光,心中一慌,忙左右顾盼,只见公主璇儿忧心忡忡地站在一边。 他没等大臣们近前道贺,便急忙回到寝宫,脱去衮服,除去通天冠,换上便服。璇儿走了进来,未开口已是珠泪两行。 虽是同岁,但璇儿娇小得只及他的肩。 “父皇和母后在皇兄登基时,已离宫了。”璇抽泣着伏在兄长的胸前,“他们不要我们啦!” 威严的新皇帝一下无措得如个少年,“快追,说不定赶得上。” 错乱的脚步找不着方向,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位知情的宫人,二人飞奔舶船的码头。 一艘挂满风帆正解缆的大船,正欲驶离岸边。船头上,一位俊伟的中年男子拥着清丽的女子站在船头含笑看着天边。 “父皇!”年轻的皇上、稚气的公主哭得气急不上来。 萧钧忙让船夫暂停解缆,放下船板,让二人上得船来。 梅清音爱怜地看着一双儿女,抚去他们的泪水,“怎么急成这样?” “父皇,你要孩儿读史书,明君道,认真学做一个好皇上,孩儿都依你,可为什么孩儿一登基,你和母后却要离开我和璇儿,是孩儿做得不好吗?”康仁泪流满面,不懂地看着萧钧。 萧钧欣慰地扶起康仁,“皇儿,原谅我们如此自私。你母后一直有个梦想,如闲云般自由飘游中原的山山水水间,早年因为我,后来因为你和璇,一直不能如愿。现你长大了,能够治理国家,把江山坐稳,好好照顾璇儿了,我应该帮你母后圆这个心愿。” “那你们玩一阵就会回宫,是吗?”璇儿紧抱住梅清音,急切地想要个答案。 “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使百年之后,我与你父皇也是要先行一步。不要太过悲伤,璇以后也有自已要珍惜的人,自然就会懂得我与你父皇今日的举措。但是,在你们以后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我与你父皇会尽量回来的。是吗,钧?” 含笑看着妻子,萧钧微微点头。 从来都不想做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使命由然,无法拒绝,现仁康成人,担去他的责任,他便可以与音儿真正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相伴到老。 “父皇,母后!”康仁与璇儿双双抱着萧钧和梅清音,不想分开。虽长在冷漠无情的皇宫,但因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他们尝到了平常人家珍贵的亲情,无忧无虑地成长至今,可为何离别要来得如此之快呢?他们还想看到父皇执手母后闲游御花园、相依看书的身影。 “回去吧,我的皇上。”萧钧轻拍康仁单薄的双肩。 恋恋不舍松开父母的双手,懂他们去意已决,康仁挽着妹妹步下船板。缆绳松开,风鼓起船帆,船慢慢远去。 岸上的人越来越远,渐成一个白点。 “钧,我们会不会太狠心。”梅清音泪水涟涟,还在张看着。 “音儿,不会。”一日浓似一日的情爱,已让他们觉得世界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儿女自有儿女福,养痛育、教导他们十六年,操劳国事二十年,人生那么短,他终于能把余下的时光挪来好好珍爱音儿了。 大船在江面上缓缓行驶着,海面天边连成一线,很平静,很和缓。 “音儿,先去哪?” “去东瀛吧,听说那里有座山终年积雪不融,山下樱花如雪,花映山,山衬花,美伦美奂。”她嘴角轻翘。 “好!”敞开了怀抱,拥紧,为娇弱的妻挡住海上的风。 这一上船便是一生一世也离不开啦!她安心地倚在他怀中,更紧。 番外:情定山林 离开京城,一路北上,越过长江,渐渐没入山陵地带,一路风景没有了江南的秀丽,却处处闪发出一种冷竣和刚强。但偶尔出现的山林,却美得令人眩目。 除了在山林水涧中出现的奇禽异兽,燕宇会稍有些动容,平常行走时,他很少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话也很少。宝格格则不然,任何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可以让她翩翩起舞、展喉高歌。她似乎并不需要一个同伴,大半时都沉醉在自然界里,自言自语。她不懂尔虞我诈,也不晓得世态人心,如同草原上的精灵,无忧无虑。 从厌烦、漠视到有意无意地被吸引,燕宇渐渐感染上她的快乐,不自觉看着她时,心情就轻快了起来。 她是一个不错的同路人,没有想像中那么麻烦。 此刻,夕阳已经西斜,林间的光晖慢慢淡去,她仍在小溪间捡着一颗颗石子,捡了一颗丢一颗,象拿不定主张。燕宇蹲在一边看着她,看看天色,“你想要什么样的石头,我帮你找。”终于他执起她不停的手,拿过她手上的石头。 宝格格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色不早了。 “天啦,又要在外面过夜了。”这山林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都怪她贪玩,误了行程。 “没有关系,又不是第一次。我刚刚看过,上头有洞穴,今天委屈下睡石洞吧,我先上去整理,你捡些柴火好吗?”答应了天儿,他就一定会照顾好她,其实她很少让她照顾,如她所言,在野外,她适应得比他好。 “嗯!”带着自责,宝格格捡了非常多的木柴。她本想今日能在某个小集镇找间旅馆,让燕将军好好睡上一觉。他比出京城时瘦了许多,象有着满腹心事,露宿野外时,她半夜醒来,总看到他独坐在星空下黯然长叹。 初见就已动情,这日日相伴,心早已沦陷。一颗自由自在的心就这样被那双忧郁的眸子牵拌住了,无怨无悔。 “发什么呆呢?”看着她拿着根柴火站在山洞前沉默不语,他轻声说:“进去休息,我去找点水回来。” “我去。”她不象一般女孩那么娇弱,风风火火的如个使不完力气的少年。 “天黑了,怕会有狼出没,你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将水袋取回,他转身飞奔下溪谷。 她连忙跑进洞穴,草原上的牧民,闻狼色变,她也不例外。放眼打量洞穴,穴内有一个较高的平台,已经铺好了丰厚的草床,她的行李放在上头,靠洞口一处不平的地面,也铺了较薄的草床,那是他的睡处。 看着这一切,心不由地轻颤着。即使她现在不是他的谁,他仍处处体贴着他。 她在洞外架起火堆和木架,把方才在溪边他捉回的鱼和采来的野菇放在架上细烤着,闻到鱼香时,他提着水回来了。 “将军,给!”她有些羞涩地递过一串鱼,“我刚尝过,不算难吃。” 看着眼前烤得香美可口的鱼,燕宇有些不自然,“这些以后还是我来做吧,毕竟你是个小女子。” “小女子怎么了?小女子也可以上战场杀敌,也能治国安邦,还能持家教子呢。” 唇角勾起自得的微笑,她俏皮地看着他。 他被她讲得一愣一愣的,“不,我不是瞧不起小女子,只是这种粗活,你……还是我做比较好。我答应皇后要照顾好你的。” “没有皇后,你就会瞧都不瞧我一眼,是不是?”她不禁有些委屈,圆圆的眼中泪花闪烁。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燕宇挫败地低下头,“我是讲没有皇后,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呢?” “那是你吧,我对燕将军早就有所耳闻,我父王常常提起凉州一战中,把他打落下马的银袍将军。一开口,便是赞不绝口,我想不知道你都难。” “你是蒙古公主……”天儿说是她妹妹,他寻思是位异域的义妹,没想到却是……“你不是过来和亲的吗?” “啊,是呀,怎么啦?”从没见过他失态,这一刻,他的张口结舌让她看得心情大好,“我是来和亲呀,但是那个皇上有了皇后,两个人挨得那么近,我想挤也挤不进去,属性我就离他们远点,做个快乐的外人喽。” 看她那轻描淡写样,换作别的女子,不知该如何长吁短叹,而她却如没事人,似乎很开心这样的结果。 “你父王知道吗?”他胸口有点闷,无由地为她的境遇。 “过不久,他可能要痛哭他那早逝的女儿呢,呵,我让皇上传书给他,说我不服中原水土,已客死皇宫。所以,将军,答应我,不要往凉州方向去,好不好啦?” “好!”抬起头,看着她小脸上闪烁的双目满是期待,他点点头。 她快乐地扔开手中的鱼串,扑到他怀中,用力地抱着,“谢谢,谢谢啦,现在我再不要成为政治的工具,可以放心地玩,没有任何后果之忧。” 僵硬地推开她,他努力挤出笑容,“举手之劳,谈何言谢。” 她有些难堪地退后几步,小脸一怔,回到原先的石座上,串起采来的野菇,放在火上烤着,藉此转移情绪。 他有些内疚地坐了下来。 静默的气氛飘荡在两人之间。 一缕野菇的清香飞出,“尝尝看,这种香菇很好吃的。”她仍把烤好的草菇递给他,这一会,她脸上的笑容自然些了。 他歉意地伸手就接,没料到烫手,反射动作的,他立刻把那串野菇往上抛,一会儿又换手又准确地接下。 “好聪明哦,这样被风吹过,就不那么烫了。”宝格格笑着说,并顺手拿过他的右手,“刚刚手烫到了吧!我看看。”见他常年持刀拿剑已打磨成一层厚茧的指头上居然被烫得红红的,她也没多想就将他的手放进口中吮了一下。 燕宇感到浑身不自在,太亲匿了,不过那不自在的感觉很快被再见到她纯真迷人笑容的轻松感取代了。 “还好,你皮厚,一会儿抹点药就好了。”她放下他的手,拈出闲置在另一只手上的野菇递到他面前,“快吃,这菇冷了,味道就不对了。” 他顺从地张口吃下。 “熟了吧?”她眼中满满的期待。 “嗯!”他点头,“好惭愧,今天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 她嘴角噙着笑意,“怎么啦?顶天立地的将军难道是神吗?人要真诚地给予,也要坦诚接受,这才叫彼此。可以让自已微薄的力量,带给对方一点帮助,不是人生快事一桩吗?将军,不要拒绝我,好吗?” 红色火光照映着她英气俊俏的小脸,燕宇心头数年的寒冷,首次消融了一些。他镇静地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已的心绪。”我不是拒绝,而是不习惯。我自小独立惯了。”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如果不讨厌,就试着接受呀!”她鼓励地看着他。明示暗示,她不知都表达过多少次了,而他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从来没有给过她回应。想到就要叹气。 他无言地对视着,心情挣扎得狠。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宝格格脸色一下苍白得没有血色,柔和的神情也僵硬了。燕宇立刻把食物收好,火焰扑灭,将火苗以土灰闷护后。 她想克服自已的恐惧,避免象刚才那样的难堪,可是她没有成功,下一秒,她还是扑进了他宽大的怀中,又羞又惧,泪眼婆娑,“我是真的害怕,不是故意要赖在你怀中。” 燕宇轻叹地揽着她走进洞穴,坐在草床上,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低柔地宽慰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放心依着我。对不起,刚刚我不该推开你。” 黑暗中,感到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衣衫,他不禁拥她更紧。温软的身躯,俏皮的眼神,纯真的性情,她不知何时已让他的眼神变得专注了。 “真的可以吗?”她抬起泪眼,抖索地问着。 “是,我们是同伴,彼此要相互照顾。”他低低地说,象为这样的行为找个理由。 “以后不是同伴,你就不会再照顾我,也不让我照顾你,对不对?”她害怕地抓住他的手,手心贴掌心,他慌乱得不敢去看她晶亮的双眸。 “公主,你为何这样说?” 宝格格忽然推开他,一个人缩到洞穴的底壁,抖索成一团,“你终有一天要离开我的,我怕养成习惯依赖你,不如现在就独立开来。你没有我无所谓,可如果我习惯你后却要离开,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燕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无助地呆在黑暗中,直直地看着她。 狼嚎声越来越近,声声嘶鸣响在耳侧,宝格格一下匍匐到地上,咬着牙,惊恐到极点,但她努力着没有向燕宇伸出手。 “你到底要怎样?”燕宇轻吼声,很想抓狂。为她对他的抗拒,为自已快要降服的心。 “我想靠着你,不是此刻,而是永远。”她大声地说出心中的话。 “公主,你不能逼我。”他闭上眼,痛苦地说。 宝格格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恐怖,“不,不逼你,你也不要逼自已。你闭上眼,不要管我好了。” 怎么能不管呢,她抖得连草床都在颤动,他听到她上牙和下牙碰撞的抖动。终于,他轻叹口气,怜惜地从地上捞起她,揽她入怀。 她一碰上他的温暖,便狠命地把自已往他的怀中挤去,手臂攀住他的肩,喜悦得哭出声来。”我喜欢你,喜欢你,好怕你刚刚真的不管我了。” “我是个无心的人。”他淡淡地说。 “我有心,给你就行了。”她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不要告诉我你以前的故事。从现在起,到永远,你所有的故事都会与我有关,谁让你抱我的,你要负责,你赖不掉的。”轻打着他的手臂,不觉撒起娇来。那夜色里的狼嚎,她已经忘记了。 他哭笑不得,那刚过去的矛盾和抗拒,他已经明白无法逃避她炽热的情爱。”我没有不负责,但是我性情很淡,可能无法回报你的情意。” “不需回报,你只要让我爱你就行了。”她不介意,她自信她的爱可以为他抹去心中所有的痕迹。 “为什么要这样傻呢?”他不禁动容地轻吻上她的薄唇。孤独太久,他好想有个人倚,却没想到她会主动地靠近。 “傻吗?我精明地为自已觅得良人,才不傻。”她拭去泪水,加深了他的轻吻。 他的英武,他的内敛,他的体贴,他的宽容,一路行来,她看得见看得清,于是不等他动心,她就主动出击,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不求富贵命,只求同心人。也许他的心里现在还容不下她,但他如果没有一丝动情,他不会臣服于自已的心。他有一点喜欢她,够了,够了,宝格格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见她含笑窝在他胸前睡得甜美了,燕宇心疼地拉过一件披风,为她盖上。 在他的心中,天儿是无可替代的,但他们无缘,因为爱,他不能让天儿为难,他只能远离。但这半年多来,与公主的日日相处,他也知这份情也是无可替代的,他想和她共度一生,照顾她、疼惜她、和她一起生活,不是想借她忘记天儿,在最初最悸动的情爱付出未果后,她让他能重新爱人,爱她如亲人,不形只影单,不必独撑,有人同行相伴人生,这样的情爱,有何不美呢? 爱有很多种,他们的爱不是由山盟海誓的痴缠情爱筑起,而是建在朝朝暮暮的相处平淡岁月中,淡如精泉,才品味出甘甜之美。在姻缘的路上,无法与烙印在心版上的最爱携手,但现在,有一人,相依相持,患难与共,这也是一种夫妻的情义。 晨光里,她的睡脸娇美可人,他轻抚着她的脸,柔声说:“公主,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