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一 独步小城 一独步小城 在麦子金浪翻滚的季节,我乘飞机去南方一座小城,参加一场文学交流会。 一连十来天,纷飞的小雨不停地下,飞机穿过碎细的雨帘,缓缓地降落在小城水湿湿的机场。 下了飞机,纷乱的丝雨肆无忌惮地钻入我的脖颈,有点微凉微凉的。我急急地撑开雨伞,出了机场大门,随手招个的士,直奔会议方早已安排好的宾馆客房。客房很豪华,地毯、浴室、沙发、空调、电视、电脑等,一应俱全。同客房的与会朋友还没有到,客房里清冷,一色的白色床单,整齐划一地叠放着。我将行李箱放下,雨伞随手放在电视机旁,脱去灰色的休闲西服,挂在衣橱里,弯身从床头柜下取出一次性拖鞋,白色的,换了。脚,顿感一阵轻松。 四肢分开,呈“大”字形,肆意地将自己放在席梦思床上,做全身心地放松,消除旅途的疲劳…… 撩开米黄色厚厚的窗帘,望了一眼室外,窗外烟雨濛濛,整个小城沉浸于小雨温柔地爱抚中。连绵的小雨,淅淅沥沥,无方向地飘洒着。窗玻璃上的雨水向下淋着,形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水脚痕。 轻柔的风,吹拂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摇摇晃晃,抖落着身上的雨水。经过雨水的洗刷,梧桐树大大的叶子青得发亮。 街道上,各色车辆往来穿梭,匆匆忙忙;行人撑着花花绿绿的雨布伞,慵懒闲散地行走着…… 这是座烟雨江南的山间小城,既有着现代大都市的时尚华美,又有着穿越时空般的古典意韵,它引诱着我览胜逐景的脚步—— 小城的一半,则是有着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公共交通设施,火车站、飞机场和码头,以及标准的高速公路,将这座华美小城与繁华忙碌的外界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这里街道宽敞,商场林立,高楼摩天,晚上霓虹灯闪烁,歌台舞榭,以及大功率的音响,彰显着现代气息的奔放、时尚、流行之美。 小城的另一半,是远古小镇,它面积不大,古朴无华,巷子幽深,青石板铺成的狭窄街道,被历史的车轮磨得溜光脱滑的。信步走在这里,仿佛能听到远古马车轱辘碾过时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在静寂的时空中回荡。当历史的尘埃落定,烟雨中的小镇,静得像个处子,温柔淑雅,端庄贤惠,惹人千般怜万般爱的。 来江南,体味江南之静美,只有在溢满历史气息的古街…… 我在一家不大的美发厅门前停住了脚步,美发厅门前挂着一对红红的灯笼,随着风雨而飘摇,厅里播放着音乐。我朝面张望了两眼,里面的一个女服务生赶紧拉开玻璃门,挤出半个身子来,“先生,您要美发吗?” 这位女服务生面容秀气,声音很甜美。我本想挪开的脚步却似遭了魔法定住在了美发厅门前。 江南特有的灵气,似乎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女服务生的身上。她透着甜甜的微笑,做了个优雅的手势,“先生,请里面请。” 我鬼使神差般地合拢了雨伞,甩了甩雨水。她伸出洁白细腻的手接过我手中的雨伞。 美发厅里没有顾客,只有她和另一个服务生。另一个坐在高脚圆座凳子上,随着音乐节律不停地晃动着腿脚。这是个有些微胖的小伙子,见我走进来,他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只是冲我微微一笑。 “先生,您想理成什么发型?”待我坐定之后,这姑娘轻轻扶着我的肩膀问。 “随便吧!我不讲究,只是要短些即行。”我对发型天生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一直不知我到底适合何种发型。每次理发都由理发师傅做主。我也愿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头交给他们,任由他们裁夺。我相信每一个美发师的美发水平和审美眼光。我更相信,任何一个美发师都希望自己的“产品”是最好的。 “那我就随便了啊!”女孩子笑说着。 “没关系,你的‘作品’虽在我的头上,却是给别人看的,反正我也看不着,你说是不是?”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有所想法的,毕竟是我个人的形象嘛,哪能一点不在乎呢。 女孩子一愣,“你真特别,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这样说的。” “平时客人要求很高吗?” “是的,有些客人美发时总是这样要求那样要求,弄到最后还是不满意。如果直接交给我们,我们一般会根据客人的气质、头型、脸型、身材来给客人做发型,这样的发型做出来更具有个性。若客人告诉我们他的身份的话,我们也会根据身份来做发型。” “哦!” “先生,您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您的身份,这样,或许做出来的发型更适合您。” “这——还是算了吧!还是按照我开头跟你说的,随便你设计,我反正不是什么书法、绘画等艺术类的人物。这一点把握住就行了。” 女孩子甜甜地笑着,点点头。“先生,听您的口音,您是北方人吧?我们这小城北方人很多,都是来做生意的……” 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很开心,男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照照镜子,捋捋自己的爆炸似发型。 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理发完毕,我照了照镜子,感觉是最好的一次美发,虽说不出有什么特点,看上去还是挺舒服的。 “先生,感觉如何?”女孩子用一种期待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很好!”我说的是真心的话,可女孩子依旧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先生,如果哪些地方您感觉不太好的话,我再帮您修一修?” 我赶紧摇摇头说:“不用再修了,真得很好。” “理发有时候就像写文章,一篇文章的好与坏,作者本人往往看不出来,而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来。”女孩子又道。 “哦!”女孩子的话令我有些惊讶,我本想还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我拿起我的雨具,“再见!” 女孩子动作很快,帮我拉开了玻璃门。“先生,您走好!有时间欢迎再来。” 女孩微笑着将我送出门外,“哗”的一下关上了玻璃门。 天空的小雨还在飘着。天色尚早,也不想回到宾馆寂寞地一个人呆着,随手招个雨中奔驰的的士,询问小镇的郊区风景情况。 司机告诉我,这个季节来此小城,郊区的风景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要是来得早,可以看到遍野的金黄色的油菜花和在花间嗡嗡飞闹的蜜蜂。现在麦子成熟了,要不是天天下雨,此时的郊区应该是一派割麦的热闹场面。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曾如是描写麦熟季节。麦子覆陇黄,可天气恼人,我想,农民们正在家里着急呢吧!? 风,伴着连绵的细雨,清凉地吹着。雨脚胡乱地走在车挡风窗上,模糊了窗外世界! 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不停地左右摆动。 霍地,仿佛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麦粥的清香和布谷鸟的叫声,扎着羊角辫子的麦子姑娘从金黄色的麦陇间快乐地跑来…… 二 布谷鸟叫了 二布谷鸟叫了 麦子和我是青梅竹马。 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喝过五月的香麦粥…… ++++++ “刮锅!刮锅!割麦插禾!……” 麦黄时节,在弥漫麦香的晨风中,每每听到这响亮的布谷鸟声音,睡眼惺忪的麦子总是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一双小脚丫子,或跑出低矮的草屋,或拉开窗帘透过木格子小窗,仰天寻觅熟悉的布谷鸟轻盈的身影…… “布谷布谷,快快割麦!快快割麦……” 布谷鸟在田间地头舒展着灰色的翅膀,轻盈美丽的身影,或飞过、或戏耍、或停栖枝头凝望…… 麦子仿佛嗅到了麦粥香,她快乐的像只小狗狗,一蹦一跳地跑进厨房。 “小乖,起来啦。”忙碌的麦子妈正在熬一锅稀麦粥。 麦子站在母亲的大腿旁,头刚好有灶台高,她踮起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沸腾的锅,一股股麦香飘进麦子的小巧鼻翼里。 麦粥熬好了,麦子妈妈盛了一大碗端到外面的桌子上,麦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在布谷鸟的叫声中,麦子兴奋地窝起小嘴吹着热气腾腾的麦粥。 麦粥,有些淡淡的清甜味道,这是麦子所喜欢的,她可以不要咸菜一口气喝下一大碗,而后满足地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着嘴角的余香,摸着鼓鼓的肚皮。 麦子妈看着女儿那吃相,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麦子就像只可爱的泼嘴小猪猪,饿不死的,什么都好吃。” “妈妈,给我讲一个布谷鸟的故事吧?”吃饱了的麦子喜欢缠着母亲。 “都听过好多遍了,还没听够啊!小乖。”麦子母亲微笑着,但总是还会重复地讲,满足女儿小小的欲望。 母亲开讲,麦子丢下空碗,蹲在母亲的大腿边,将头搁躺在母亲的大腿上,歪仰着脸,眨吧着一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母亲,静静地听着。母亲一手温柔地抚弄着麦子粉嘟嘟的小脸蛋,一手轻轻地捋着自己的乌黑长发——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炎帝的人,他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小女儿名叫女娃。女娃喜欢常去东海边玩耍。东海很大很深,大的望不到边看不到头,深的见不到底。一次啊,女娃一不小心掉进了东海里,就再也没有爬上来,被淹死在了。女娃变成了精卫鸟,她恨死了东海,发誓报仇要填平东海,每天衔来小石子填海,就这么天天衔啊衔,衔得嘴角流血。再后来啊,精卫鸟飞到发鸠山,变成了布谷鸟。后来啊,布谷鸟就成了春神句芒的使者和化身,每年到麦黄时节就会来到人间,催促人们割麦播种…… 母亲根据母亲的母亲留下的零七八碎的记忆,零星地说着布谷鸟的故事,但麦子从来不说“为什么”三个字,只是听着,静静地听着,而后会慢慢地闭上小眼睛撒娇地睡着,让母亲抱在怀里,感受着母爱的温暖。 母亲很忙,往往只抱一小会儿,便迫不及待地要将麦子抱上小床睡。往往还没有摆上床,麦子会调皮地突然笑起来,一把搂抱住妈妈的脖子,使劲地亲一亲。 “你这个死丫头!”麦子妈总是会嗔怪地骂一句,麦子从中感到着母爱的温暖和香甜。 岁月更替,年龄渐长,麦子和我一道,背着各自母亲亲手做的花布书包,上学了。在布谷鸟的凄婉叫声中,麦田散发麦香的季节里,麦子读到了关于布谷鸟的诗: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 “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满眼的青,满眼的黄,熟悉的布谷鸟叫声又在一年麦香弥漫的天空下低回:“刮锅!布谷!割麦插禾!……” 这一年,麦子十一岁,她是站在爬满青藤的茔冢地里听到的,她的心情与布谷鸟的声音一样,凄凉而哀婉。 麦子静立于寂寞空荡的原野,风,乱了她的发际;雨,湿了她的眼帘…… 三 你可知道我爱谁 三你可知道我爱谁 麦子有好多年没听到布谷鸟那熟悉而凄凉的声音了。呆在城里久了,乡下黄土地散发出的浓郁的泥土气息、野草的清香和花的芬芳也渐渐淡出鼻翼,布谷鸟的叫声仿佛还滞留在乡村小屋后头的那树枝上—— 伴随着布谷鸟的叫声,乡村也热火朝天地忙碌开来:锃亮的镰刀,弯滑的扁担,健壮的耕牛,头扎方巾的老农,还有成捆成垛的麦子……遍布田间地头、打谷场。 母亲割麦归来的时候,臂膀上总是挎着一个竹篦篮子,篮子里装得满满的,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菜,什么灰灰菜、马齿菜、白蒿,等等。这些野菜可是猪仔们的美味。听到母亲的脚步声,圈里关了半天的小猪们会争先恐后地拥挤到圈门跟前,哼哼唧唧地仰着脸,等待着母亲的布施。 就像这些猪仔们一样,看到母亲归来,麦子会蹦蹦跳跳老远地去迎接母亲。母亲总是笑着说,“馋嘴丫头又来了。”随后,变戏法似的从野菜下面翻出好吃的野果,像山里红、豆屏果(有点类似草莓)等等之类的,艳红艳红的,看着就让流口水的…… 孩提时的我也从中得到过不少“实惠”,那都是麦子送给我的。 如今,母亲,定格在麦子的记忆中的,就是那温柔的怀抱、布谷鸟凄美故事、麦香粥,好吃的山里红、豆屏果,还有母亲的那一句句温柔的嗔骂:“你这个死丫头”、“馋嘴丫头又来了”…… 这些都成了她一生记忆中的最优美画面。 ++++++ 书房里,书桌前,麦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裙,素雅淡然,手里捧着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书,津津乐道地阅读着。这是她喜欢读的书之一,已看了好几遍。今天拿出来又从头至尾地翻了一遍,才放下。 她起身走到阳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身体尽力地扭成变形的“s”,又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她拉开铝合金玻璃窗,将头伸出窗外,灰蒙蒙的街道上满是匆匆的行人和疾驶的过往车辆,阳光明媚的天空看不到飞鸟的身影,只有些许淡淡的漂浮的寂寞白云。 麦子尽力向远方,家的方向眺望,林立的高楼,遮挡了视线,空气中没有了清香芬芳的味道,充斥耳鼓的尽是些城市建筑和现代交通工具发出的噪音。 街头美发厅里传来了周杰伦的歌《双截棍》,声音放得很大很吵,震耳欲聋,空气似乎也跟随着颤抖起来…… 麦子不喜欢听吐字不清的歌曲,她喜欢听邓丽君的歌。 麦子轻轻地关上阳台玻璃窗,折回书房,朝软软的躺椅上一躺,看了眼《伊豆的舞女》书,便取出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邓丽君的歌《你可知道我爱谁》,都不知听了多少遍,麦子依旧喜欢。甜甜的味道,直沁人的心脾,有种通体淋漓尽致的感觉: “你可知道我爱谁, 心上人是哪一位, 比你温柔一千倍, 比他可爱一万倍 一点儿也不虚伪 受到了创伤不流泪 爱的路上不徘徊 像激流中的鱼儿永远不气馁 真叫人敬佩。……” 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听,一遍又一遍,微闭着眼睛,一任阳光泻在脸上,暖暖的滋味,其他的一切皆抛诸脑后。 听着音乐,麦子会很快进入梦乡。 ++++ 在没有随身听、mp3电子的年代,听歌都是从收音机或村里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广播里听的。有一次,麦子在听《你可知道我爱谁》这首歌时,我问麦子,你的心上人是谁? 麦子抿嘴一笑跑开了,两条羊角辫一甩一甩的。 那一年,麦子十二岁,我十三岁。 四 麦子新妈 四麦子新妈 麦子十三岁那年的麦黄时节,麦子有了新妈。 麦子的新妈是邻村的。 新妈长得并不太好看,有点胖胖的,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原因是她的男人有了新欢,一个比她漂亮的女人,丈夫就把她给踹了。 麦子新妈有个孩子,是个小男孩。离婚时,小男孩被丈夫强行留了下去。她只得拍拍屁股痛苦着只身离开,一无所有。 新妈来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期,麦子她不肯叫一声妈。每次见到新妈的时候,麦子感觉别扭,都是头一低就走了过去。 麦子的父亲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关于后娘的故事听多了吧。背后我娘曾跟我说,世上最狠的人就是后妈了。有了后妈,麦子的日子可能要不好过了。 我不知道麦子过得好不好,也没有听麦子说过新妈对她不好,当然,麦子也没有说过“好”。 “麦子,你新妈对你好吗?”一次一起玩的时候,我问的有些唐突,连我自己也感觉有些莫明其妙,好好的问这做什么。 麦子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告诉我嘛,是好还是不好?”我一把抓住麦子的瘦削的肩膀。我感觉,麦子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我便又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麦子啥也没有说,一转身朝家跑了。身着红花衬袄的麦子跑得飞快,腿脚几乎要打到自己的小屁股,两条羊角辫子胡乱地在脑后甩着……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跑开的麦子。 麦子家的小花狗不知何时跑到我腿脚边,蹦蹦跳跳,摇头摆尾,一副讨好的样子,这让我有些吃惊。大概是熟了吧! 我蹲下身,抚摸着小花狗的头。小花狗似乎更激动了,发出狺狺的声音,尾巴扫着地面,从它黑黑的小嘴巴伸出的红红的小舌头一下子舔到了我嘴巴,痒痒的感觉。 我一把将小花狗抱起,小花狗似乎像是受了惊吓,开始不安起来。我想极力控制住它小巧的身体,让它不要乱动。可它挣扎得越发厉害,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恼怒了。 “快快放下它吧,弄急了,它会咬人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好听,也很温柔。 我一转身,是麦子的新妈。我赶紧放下了小花狗,小花狗一着地,瞬时就跑到麦子的新妈脚腿前,激动的上下一气乱蹦乱跳,尾巴摇得扫地,又发出狺狺的快乐无比的声音,仿佛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讨好它的主人是好了。 麦子新妈弯腰很爱怜地摸了下小花狗的头。“姨——”我迟疑着叫出了一个字,不知到底该叫姨娘还是姨妈,我娘也从来没有教我们该如何叫她,我也只是本能地想叫“姨娘”,可后面的“娘”字却没出口。 麦子新妈手中提着一个大菜篮子。这是一个新的竹篮子,竹篦还泛着青绿色。菜篮子中放着一把锃亮的短头镰刀。见我叫她“姨”,她脸上绽放出浅浅的笑容。 “你是明杰?”她带着些怯生生的声音问。 我点点头,“嗯,我叫明杰。” “谁给你起的名?这名子很好听。” 我摇摇头,两眼有些发呆地看着麦子的新妈。她个头不高,皮肤不白,脸上有颗黄豆粒大小的美人痣,正好长在鼻子尖偏左一点,脸色有些灰黄灰黄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那笑容很讨人喜欢的,没有凶巴巴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面近距离地看着麦子的新妈。她也静静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惑。 “你在这等麦子玩吗?”她又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我又跟了句。“麦子刚跑回了。” “跑了?去哪儿了?”她有些惊讶。 “是,跑回了。” “那、那你去我家玩吧,听麦子说,你们是好朋友!”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了句令她十分尴尬,可能又是令她十分伤心的话,即使是现在想起来,我都感到难过的。 “你待麦子好吗?”我问。 麦子新妈一愣,两眼突然失去了光辉,脸上的微笑一下僵住了,怔怔地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而后朝身后望了望,又回头看了看我,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去我家玩吧!”临转身那一刹那,她又关照了一句。 小花狗快乐地跟随她一蹦一跳的…… 五 懵懂的初恋 五懵懂的初恋 读初中的时候,我和麦子在一个班级,而且是同桌。桌子和老师的讲台破烂不堪的,唯有小凳子是好的,是自家带的。 麦子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而我的成绩平平,自然,有许多不会做的题目都向麦子请教。 麦子人长得好看,一张白晳的瓜子脸,高挑匀称的身材,身体已开始发育,女性特征也明显地显现出来。虽说十三四岁,却出落的像个仙女。 凭直觉,我知道班上有个男生春晖喜欢上了麦子,上课时,眼睛时不时地朝这边看,每每看到我眼神时,便好似充满了恨意。 “麦子,这道题目怎么做啊?”下课后,春晖故意跑到麦子的跟前问起了题目。最近,春晖时常是这样,有事没事找麦子搭讪说话问问题。 麦子很单纯,见春晖来问题目,啥也没说,拿起题目就看,“这题目很简单啊,这个乘以那个,再除以xx,就出来了啊。笨!”而后随意甜甜一笑。 “哦哦,原来这么简单啊,你看我笨得真是可以,哦,对了,还有这题怎么做啊?”春晖并不恼,依旧不肯放过,再“问”。 “这个啊——”麦子拿起题目又认真地看了起来。 …… “有人就像欧阳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班上调皮的学生高声道。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另一个同学也附和道。 我看看他们,他们则朝我笑笑。 “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领土被外族入侵。”又一个“热心”的家伙高声叫嚷道。 我明白那个热心的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春晖似乎也明白,便回头朝那家伙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家伙赶紧闭上了嘴,偷偷一笑,转过身去。 麦子或许浑然不知班上同学在说什么,或许知,她根本就不需要去理会吧。 我看着春晖那样,心中是恨恨的,真想上去一拳打他个鼻青脸肿,永世不得见人,心中才真正地痛快淋漓。 春晖尽量地将头朝麦子跟前伸,几乎与麦子是头靠头了。麦子则专心地给他讲那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题目。 上课铃声响了。 春晖说声谢谢,方才跑回自己的座位。 “你小子可以啊,追美女就这样追啊?”春晖的同桌狠狠地擂了他一拳。 “不接触咋追啊,笨!”春晖得意一笑,低声道。 “你不知道明杰喜欢她?他们俩是一个地方的。” “追女人,谁有本事谁去追,管他明杰干啥?我这是公平竞争,公平竞争是恋爱的最道德法则。” “还有不道德法则?” “是,是黑道手段。切,没看过小说啊?白痴。” …… “上课!” “起立!” 随着口令声,班上学生整齐划一站起又坐下。 第四节课是英语课。我一节课几乎没有听进去,老师讲了什么内容,一无所知,满脑子尽是可恶的春晖,迷迷糊糊地下课铃声又响了。 “你这堂课在想什么呢?”放学后,麦子问我。 “我、我没、没想什么?” “骗我?老师看了你好多眼,我还用胳膊肘儿碰过你,你好像都不知道,完全沉浸于一种思绪中。” “是吗?”我故作惊讶。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投入地去考虑什么问题啊。想必是……” 麦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后面有人说话了,“嗨,麦子,谢谢你啊,今天我收获真不少。” 我一看,是春晖骑着自行车顶到我们俩的屁股后面,心中恨恨地骂道,“你这讨厌的狗东西。” “你啊,我真不好说你,尽拿我开心吧,那么简单的问题你真不会?” 春晖笑笑,“是真不会。哦,对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以表示我的真诚的谢意。” 麦子看看我,笑笑道,“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再说,你也不能一车载我们两个人啊。可不能重色轻友哦。” “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呢?要不这样,我先送你,然后我再回来接送明杰。如何?我想明杰同学不会这么小气要跟一个女生争先送后送吧?”春晖说的一本正经,眉宇间充满着朝气。 “当然不会。”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还是算了吧。你先走。我还不敢坐你的车子呢。”麦子笑着说。 “好吧,再见。”春晖骑上车一溜烟骑得飞快,在学生群中穿来绕去,很是潇洒,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春晖逝去的身影,我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是哪里不舒服吗?”麦子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看了眼麦子,摇摇头。 接近村口的时候,村上的广播响了,今天居然一开始放的是邓丽君的歌《你可知道我爱谁》,甜甜的声音,优美的歌词,一下子让麦子陶醉起来。麦子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直到一首歌唱完。 “你可知道我爱谁?心上人是哪一位?……”我也喃喃地吟诵着这句歌词。 “你也能记住歌词了?嘿嘿,有个志同道合的了啊。”麦子说着,伸手拉住了我胳膊肘儿,我俩向前一阵小跑…… 六 雨季的午后 六雨季的午后 雨季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期。 潮湿了一切。 窒内的空气湿湿的,家具、衣服、被单、凉席、枕头,包括房间地面,皆散发着久雨未晒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 一些散落在潮湿墙角的油菜籽生根发芽,显出了它顽强的生命力,小苗贴着墙角,一个劲地向上疯长,有的一两寸高,有的更高,只有两个叶瓣的细细的茎干,没有阳光抚爱,泛着淡淡的鹅黄色,娇嫩娇嫩的,大有手一触摸它,就有折断的危险。当然,即使不夭折,它们也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墙角处除了小菜芽、小野草,还有许多鲜活的生命,如蚂蚁,以及一些小爬虫,等等。小爬虫的色彩是淡淡银灰的,身体有些透明的,宽宽的背,像个乌龟体形,不同的是,它们长了若干纤细小腿,爬来爬去,速度很快,自由自在。它们偶尔遇到一起,还会相互亲密接触一下…… 它们不咬人,孩提时的麦子喜欢看它们,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地用小草棒触碰它们。它们一旦感觉到有人触碰,有的会反应很快地卷成一小圆球状,而有的则会飞快地逃跑,找地缝或墙缝钻进去。它们是没有记性的,一会儿又会爬出来…… 那是麦子小时候喜欢做的事情,人长大了,没有了更多的好奇心。 ++++ 一个雨季的午后。 没有阳光,天阴阴的。 午睡醒来,睡眼惺忪的麦子,嗅着满室的潮湿而又有些霉的空气。她没有兴趣再像儿时那样去墙角看蚂蚁、小灰虫,以及刚刚长出的嫩芽草之类的东西。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厚厚的《红楼梦》推到了枕头一侧,准备继续再睡。突然间,她听到“呯呯”的敲门声。麦子赶忙下床,穿上水晶塑料凉拖鞋,一边拉院门,一边问,“谁啊?” “我啊,春晖——”春晖拉长了声音。 “什么事啊?”麦子慢慢腾腾的。 大概是还没有睡醒的缘故,麦子慢慢地开了门,当她看到是春晖站在院门前时,她愣住了,“怎么是你?” 春晖笑笑,“怎么就不是我呢?” 麦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春晖。春晖不胖不瘦的身材,有棱有角的脸,剃着小平头,上身着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米色裤子,脚蹬一双黑色塑料凉鞋。手中还拿着一副黑色墨镜。自行车架在一边。 “你怎么到这了?有什么事吗?”麦子站在院门的门槛儿上,一手扶着门框。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玩玩儿吗?”春晖眨巴着眼睛,挑动一下眉毛。 “也不是啊。离这么远的,我想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啦。” “是吗?” “我想是吧。”麦子依旧在站在门槛上。 “下午有时间吗?”春晖突然问。 “有事吗?”麦子反问。 “哦,没事,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带你去玩一玩。”春晖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红了。 “去哪儿玩啊?” “随便,没有目的地的,这个季节,山上野果多,可以去山上找野果吃啊。” 麦子一听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你笑什么啊?”春晖脸有些发红。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吃什么野果啊。你不怕蛇啊,我胆可小着了。” “蛇?那有什么可怕的。要是怕,那我们就不去吧,哦,对了,你会骑车吗?我教你骑车如何?” “我会骑的。”麦子道。 “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骑过啊?”春晖明显感到有些失落。 麦子的父亲是个做木工手艺活的,整天在外跑得多,张三家打橱柜,李四家打门窗,所以,自行车成了麦子父亲的加长腿,一刻也离不开的。 “我喜欢跑步上学,这样可以起到锻炼身体的好处啊。你以后也别骑车了,学校也就那么点远,步行也就二十来分钟。” 春晖笑笑。“我试试看。不过我家人希望我骑车上学,说那样节省时间,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那你就骑呗,反正你也不跟我走一条道,我向东,你向西,背道而驰。” “是。背道而驰!” “你平时喜欢什么?”麦子陡然问。 “喜欢看看小人书,下下象棋,还有军棋。不过父母亲他们更希望我能把初三尚未学的,如化学啊、数学啊等教科书提前预习。说这样将来可以考个好一点中学,如县一中或大市一中。” 麦子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这么大人还看小人书啊!看过《少年维特之烦恼》、《茶花女》吗?” “听说过,没认真看过。” “你这人说话怪得很,你只是‘听说过’,当然是没有看过,哪儿来的‘没有认真看过’之说啊。”麦子依旧保持原有的站姿,一只手依旧抚着门框。 “是,是。”春晖的脸更有些红了。 “听说最近你在追一个女孩子?”麦子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让春晖有些无足无措。 “没、没,别听人家乱说,根本没那回事的。”春晖有些窘迫,一时慌了神而言不由衷。 “追就追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难道是害羞?抑或怕老师批评你早恋不成?”麦子得意地笑着。 “真的没。”春晖坚决地否认着。 “哦,我真以为你在追呢,没有就算啦。”麦子依旧笑着,牙齿整齐的一排露着,“咱们俩现在说好了啊,你春晖、我麦子,还有明杰,作为同班要好同学,当你女朋友追到手时,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一同分享你的幸福快乐哦?” 春晖手挠着后脑勺,道:“现在是读书的美丽好时光,怎么能想那些事呢?再说,我家人也不会同意啊,我家人希望我能顺顺当当地考上大学,而后出国。” “这是你家人亲口说的?目标远大啊!” 春晖点点头。“可我却不想出国,出国有什么好,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听不懂的语言,也没有喜欢的人。” “好多人希望出国啊!你真是怪人。”麦子笑着。 “你喜欢出国吗?” “我也想出国,但可能吗?天方夜谭。” “那、那你、你想、想……”春晖有些语无伦次。 “我是说笑呢,呵呵,我啊,什么也不想,现在还想回到我的小床上继续睡觉,做一个漫长雨季午后的《蝴蝶梦》……” “蝴蝶梦是什么梦?”春晖嘴巴动了下,却没有发出声。 “拜拜!”麦子扬了扬手,朝春晖笑笑,退进了院子,随手关起了院门,将春晖一个人寂寞地留在了院外…… 七 一对小情敌的约定 七一对小情敌的约定 春晖怔怔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麦子家门前的景致: 门前不远处篱笆墙附近,都是些杂树、野花,还有野草,横生痴长;蝴蝶、青蜓,轻飞曼舞其间;还有许多苘麻,一人多高,叶子肥大,十分茂盛地拥堵在茅厕门前。 心脏形的苘麻叶子,光滑滑的,在纸张缺少,又没现今卫生纸的岁月里,那可是老农民上茅房需要的好东西。所以,有些农家,为图个方便,喜欢在茅房附近种些苘麻。 麦子家的院门上的春节红色对联早已被风雨剥蚀的红颜尽褪,左侧一对联半截倒挂着,在雨季潮湿的风中轻轻摇动。 院落里的小花狗时而朝门外呜叫两声。 麦子进屋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春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他骑到麦子家屋后时,又停了下来,想起了明杰,既然来了何不找明杰玩玩。 这个村庄他是陌生的,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来这里。正巧对面走来了一个老农,头扎白色方巾,嘴里好像还叼着一支旱烟,手里牵着一条耕牛,慢慢悠悠地走来。 春晖礼貌地问了路,老农指了指离麦子家大约五百米处远的地方一户人家,“那家就是明杰家。” 春晖放眼眺望,几间草屋掩映在绿树丛中,房前屋后长了密密匝匝不知名、高矮大小不一、杂七杂八的树木,挤满了通道两旁。 春晖推着自行车从青色丛中挤了进来,来到我家的门前。 “明杰!”春晖兴奋地喊着,敲打着自行车的铃声。 当时,我正在家做作业。听到有人喊,我抬起头,看到春晖时,十分惊讶,问的话与麦子几乎大体相同,“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 春晖回答的也与刚才回答的一样,“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玩玩啊?” “能,能。”我连忙道。 春晖熟练地架起了自行车。 我递个小凳子给春晖,“坐吧!” “你爸妈不在家?”春晖伸头朝我家里看了看。 “不在,他们下地干活了。”看到春晖,我心里有些不乐,但也没过分地表现出来。 “你在生我的气?”春晖开门见山地问。 “此话何讲?”我一愣。 “我知道,你怕我抢你的女孩子。”春晖并不避讳什么,直言直说。 “女孩子也不是规定给哪一个的,谁有本事谁抢去。”我虽说心里不乐,但嘴上的话却是冠冕堂皇的。 “既然明杰兄如此爽快,那我们就来个君子协定,公平竞争,决不干背后捅黑刀子的那种卑鄙行为。如何?” 没想到春晖如此大丈夫,既然如此,当然我也不能装孬,“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啊。”春晖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够男人!” “我们永远是朋友。但有一点,我强调一下,无论麦子看中的是你还是我,或其他哥们,我们都不许伤害麦子,也不许伤害她爱的哥们,只许祝福他们。” “就这么说定了。”春晖也毫不犹豫,当胸打了我一拳,“我一直以为你小子是小鸡肚肠呢,没想到你小子还真够哥们义气,难怪麦子那么喜欢你呢。” “得了,谁让这个世界上多了个你这家伙的,要不是你,还有谁跟俺争啊。” “啊哟,心里还是不爽啊!?” “不爽那是肯定的,现实是残酷无情的。你既然出现了,我也只能应战。话又说回来,明天的路很长,谁知道明天是个啥样子。我又何必去独占呢。即使我有此心独占,人家女孩子也未必如我所想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顺其自然吧!”我的话中明显带着点淡淡的忧伤。 “看来你小子是不够自信。” “不是不够自信,是够明白世间情感道理。世间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太多太多。人家伤我可以,但我不愿伤人家。这是我的情感原则。”我为自己狡辩。 “呵呵,成人之美啊!看来你也是个薄情郎。” “得了吧,我啊不是薄情郎,是专情郎。” “专情郎?” “是,难道不是?专情者是希望所爱的人有好日子过、幸福,而不是让所爱的人痛苦,知道吗?让别人痛苦的专情,那是自私,是无耻。这下明白了吧?”我捋了捋头发。 “你小子蛮高尚啊!向你学习。” …… ++++ 若干年后,想到这段我与小情敌不成文的君子约定,都会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那一年,麦子才十五岁,就被我们两个才十六岁的小男人,却自称是“够男人”的人背后约定了。 这事一直是我们两个小男人的伟大秘密,麦子一直不知。 八 卫生大扫除 八卫生大扫除 炎热的假期尚未结束,学校通知提前一周到校大扫除。 走进校园,一股暑湿荒芜气息扑面而来,满目的野草湮没了操场和砖头通道;房顶上红瓦和砖墙脚在漫长的雨季里长了许多青色苔藓;校院墙也有几处被雨水淋塌;教室内更是一片狼藉,灰尘蒙蒙的,窗口蜘蛛网上挂着僵死的飞虫。黑板上还残留着外文老师上学期授课留下的板书,已是模糊不清;老师讲台和我们的课桌,遭受了雨水的“洗礼”,斑痕累累……整个学校一片荒凉与颓败。 每个班级都有固定的卫生区域。各个班级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开始了“斩草除根”“大清扫”大行动,一时间,整个校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我和麦子,还有班级近大半的同学,一起去薅野草,野草长得有我们个头差不多高,如苘麻、野蒿、稗草,这些植物在炎热的雨季中是疯了劲地长,根深蒂固,女生力气小,根本无法拔得动,有时需要两个男生合力才能将一株连根拔起。所以,拔大草的重任全部落在了男生的肩膀上;女生们只薅沙浆草、蚂蚁菜等之类的植物,除此而外,就是帮着男生把拔下来的野草运走。 一个假期过来,春晖好像黑了许多,个头也高了些,头发也长长了。他看到我只是笑笑,没有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也懒得过去与他亲热,在整个拔草大扫除期间,他都是默默无语卖力地干着。即使偶尔走到麦子近前,也好似没有看到她一般,默不作声。 麦子偶尔会说一句,“嗨,春晖,不许偷懒,要好好地干,我们将联名让班主任给你大大的奖励。”然后与其死党姐妹们一同偷偷地捂嘴而笑。 春晖像是还没有从漫长的雨季中醒来,眉眼不争的样子,即使听到麦子开玩笑的话也只是木木地笑笑,继续干他的事,一棵接一棵地拔着野草。 有同学背地议论道: “春晖这小子变了啊?” “想必受了什么刺激吧?” “或许吧?” …… 这些议论,春晖是难以听到的。 暑热还没有完全退去,校园四周围墙遮住了外面的来风,校园里显得更加闷热。加上拔草用力费劲,学生们个个脸孔都红扑扑的,晶莹剔透的汗珠从脸颊往下滴。 有些学生因擦汗,脸都成了大花脸。 我也不例外。 “嗨,流了这么多汗?脸上还有泥灰呢。”麦子不知何时走近我的身边。 “你也是啊!” 彼此粲然一笑。 +++++ 操场东头发出一阵骚动声,有女生尖叫起来。原来,她们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条长约两米多的黑乌峰大蛇。 劳动着的学生们一下子全部涌了过去,也惊动了学校老师和领导。学校赶紧找保安人员。在保安人员未到之时,一个胆大的男学生居然用手拿住蛇的尾巴拖着跑了起来,吓得一些胆小的女生一阵阵惊叫。 尖叫声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 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摆动着头,企图挣脱逃走…… 生在农村的孩子不少人都见过这种蛇,它没有毒,只有锋利的牙齿和强有力的缠劲能致人或其他动物于死地。不少乡村人说,多吃些黑乌峰蛇肉有利于皮肤好。 保安人员来了,从那个调皮的学生手拿走了蛇。那个调皮的学生怔怔地望着保安人员的背影。一些学生跟后追着看了一会儿,也作了罢。据说,后来这条蛇被学校的老师领导们当了下酒菜。 +++++ 卫生大扫除结束后,校园面貌一新。 同学们的手上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色浆汁,争先恐后地跑到校外一个水塘去洗手。浅浅的水塘里长着密密匝匝的荷叶,翩然扶波。除了荷,还有飘荡的浮萍,与茂盛的水葫芦,挨挤在一起。 水塘边蹲了一排学生,叽叽喳喳地搓洗着手,绿色浆汁任凭如何洗也难以洗净,就像嵌进皮肤一样。 洗完后,麦子把潮湿的手甩了甩,又在衣服上擦了擦,举头四下张望,我以为是在找我,当她看到春晖所在的地方时,便朝他走去。 我远远地看着,心中泛滥成灾…… 九 等待 九等待温柔 初中最后一年大家在很平静而又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度过,麦子顺利地考进县城一中,我也是幸运儿,春晖也一样,三人仍在一个学校学习,只不过不同的是,春晖和麦子编在了一个班级,而我则被编入另一个班级。 县城离家远了,无法做走读生,只能寄宿,住集体宿舍。 校宿舍是一栋高五层楼的老式楼宇,窗子是木质的,朱红漆已剥蚀脱落,明显陈旧;有些窗玻璃缺着角或有裂隙,蒙上厚厚的一层尘埃;墙壁已斑驳,还有茂盛的爬山虎青藤,整整地网了半个宿舍楼。 走进我的寝室,水泥地面,黑黑的,像是铺了一层油灰,八个人一个宿舍,四张床,上下铺,有漆着蔚蓝色的,也有漆成草绿色的,是角钢和圆筒铁管焊接而成。四张桌子,上面布满了学长的“墨宝和刀刻”,坑坑洼洼;卫生间是公用的,抽水马桶内积了层厚厚的尿垢淀,味道并不好闻;也有自来水,自来水龙头明显是新换的,镀银还闪着光亮。这是当时在县城所有学校中算是最好的寄宿条件了。 虽说破旧,却比在乡下方便多了。 我和春晖的宿舍并不相邻。 新学期开始,一个多星期的军训生活,把我们个个整得精疲力竭,一回到宿舍就像死猪一样呼呼大睡。 刚到新校,人生地不熟,麦子一下课没事就找我,或陪她上街买生活学习用品,或外出走走,或一起到食堂吃饭。 城市里的生活比乡村方便得多,丰富得多,街头巷尾,特别是学校附近,到处都有小吃烧烤之类的门面、露天摊子。摊子前总是围着一大群等候的学生,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滋滋冒青烟的烤食。烤食散发出的特有的香味,馋着等候的学生,他们喉咙不时地上下动一下,咽着口腔内分泌出来的口水。 当麦子不想在食堂吃的时候,她就叫我陪她到校外吃,我们多数在外面小吃摊前买些铁板烧烤、或麻辣汤什么的一起吃。说说笑笑,无忧无虑。 麦子渐渐地喜欢上了烤食,她最喜欢吃的是烤茄子、馒头片、鸡肢、骨肉相联,还韩国铁板鱿鱼…… 我们新生入学不到两个月,麦子的美貌立刻在学校里传开了,成为了学校第五朵金花。另四朵都是学姐。 麦子也曾为此高兴着,我也曾因了她获此殊荣而请她狠狠地吃了一顿烧烤。 十月的天空,异常的高,蔚蓝蔚蓝。傍晚时分,西边的天往往会呈现出或橘黄或血红的色彩,美丽而诱人。 深秋,毕竟深秋了,风,微凉地吹着,学生们也穿上了秋衫,梧桐叶不时地从高高的枝头飘落,微黄的叶儿像硕大的叶蝶在半空中旋舞一会儿,悄然无声落地,人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嚓嚓”音。 傍晚的篮球场有很多爱打球的学生,他们尽情地释放着一天上课带来的疲劳,春晖也在玩,汗水湿了他的背部,似也浑然不觉。我夹着物理和数学教科书站在篮球场边看了会儿呆,正想离开去教室,春晖突然向我招手,并丢下左手中的球。“明杰,等一下。” 他两步就来到我跟前。 我先是一愣,继而开玩笑道:“怎么?你小子天还没黑就准备打劫啊?” “切,打劫你有什么啊,是有财还是有色?”春晖似乎一本正经。 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什么事啊?看你这个样子?” “最近和麦子在一起吗?” “怎么了?”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听说校学生会准备聘麦子参加的事吗?据说,学生会主席苏阳那小子是高二学生,人长得很帅,可是个风流小子,情场老手,听说他玩过许多漂亮女孩子了,我是怕麦子吃亏。所以,我是想请你方便的时候提醒提醒麦子,最好不跟他交往。毕竟你们家住在一起,话也好讲些。”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没有听麦子说过此事啊,刚才晚上在食堂吃饭时还遇到麦子呢,她也没提及此事。” “她当然还不知道,我所说的话,是那个家伙跟另一个人说的,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铁哥们,我铁哥们告诉我的,他要把麦子拉进学生会去。”春晖就像是在说着绕口令。 春晖信息灵通,这一点我永远不及他,我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当然也谈不上“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我喜欢静,不爱凑热闹,也没有铁哥们,我像是特立独行的夜行人,话少而略显木讷。 春晖的话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深秋无风的湖面,立刻涟漪叠起。我不知道该如何跟麦子说这话,说了之后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在春晖跟我说过话的第二个星期三晚上,麦子来找我,要我一起出去走走。 这是个秋雨刚洗礼过的街,路面积有许多小水汪,黄色的梧桐叶散落一地,浸着冰凉的水在路灯微弱的光照射下,泛着一丝耀眼的亮色。 麦子穿一件淡灰色的毛衣,撑着一把油布伞,我们像往常一样,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漫步,偶尔一不小心会踩进水汪,溅起一脚秋凉。她问了我关于参加学生会的事。 “我该参加吗?我怕参加了事情多而耽搁了学习。” “你未来的打算是什么?”我没直接回答该与不该。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只想将来从事稍稍自由一点的职业,比如创作,或教师什么的。官场上的那一套令人太累。” “如果你为着你的将来,那就不要参加吧。这样可以静下心来,多看些书。”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 “嗯!” …… 墨黑般的天空还飘着清凉的毛毛丝雨,在路灯泛黄的柔光里肆意地飘洒,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如万千的思绪。 麦子说举伞举得手发酸了,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接过雨布伞,将麦子飘雨的天空笼着,麦子几乎是依着我的臂膀而行。 寂寞的深巷,悠长悠长,很让人会联想起前面会走来一个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撑着油纸伞…… “你会背‘雨巷诗人’戴望舒先生的《雨巷》吗?”麦子眼睛凝视着巷子的深处。 “嗯,会、会一些,可背不全。”我有些不安。 “我也是!”麦子或许是安慰我的不安,随后她轻轻地吟诵道——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 晚秋的气息,伴随着飘忽的冷雨,撩拨着人的愁思,麦子突然提起她的妈,她的亲妈。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凄风冷雨的季节里听到她提起,和缓而低回的语调中透着丝丝忧伤、凄婉…… 我们在路灯下站定,离得很近,麦子仰起如花的脸看着我,眼睛清澈晶莹,目光迷离而哀怨,甜唇微微翕动着——“杰,我想你抱抱我!” 突如其来的“请求诱惑”,我突地心跳得加速,目光游离,几乎不敢与之凝眸对视。 麦子轻轻闭上眸子,等待着一抱温柔。 五秒钟的犹豫,或如几个世纪的漫长…… 十 青花瓷 十青花瓷 阳台挂满了晾干的衣衫。 麦子走进阳台,用挑高将一件件取下,叠整。 衣服上残留着午后阳光的独特味道,麦子将鼻子贴近,嗅了嗅,又在脸上捂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放进橱柜里,还未来得及关上檀香木做的橱门,不知街头哪扇门里又传出了周杰伦《青花瓷》的歌,优美旋律伴着午后的春光,随着清风一同飘进麦子的心房: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若干年后的麦子听到周杰伦《青花瓷》旋律,柔软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有些隐隐地痛。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她怔在橱柜门前,一手扶着半开着的橱柜门,将头轻轻转过,目光穿过阳台,回到当年的雨巷…… ++++++ 我犹豫着抽出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地缠过麦子的小娈腰,尚未触及她身子,麦子她猛然睁大眼睛,一把推开了我,惊讶地望着我,两秒的瞪视,撒开两腿,一转身消失在暗的雨夜里。 我没有跟着追去,也没有大声喊麦子一声,雨伞从我手中慢慢飘落在地,黑的天空,雨丝纷乱地飘洒下来,落在脸上,惊凉一身。 那个雨夜,那个雨巷里,那个雨伞下,那个一抱温柔的等待,被我世纪般漫长的几秒犹豫击得粉碎。 一如梦境,恍惚而迷离路灯将我的清冷身影缩成一团。在暗夜里,呆站了多久,我茫然不知。 回到学校时,校门已锁,我“呯呯”地拍着栅栏铁门。门卫是位头发花白、脾气很好的老头。他披着粗陋秋衣,哆嗦着手,瑟瑟地打开了沉重的大锁,看到我的样子,估计也吓了一跳,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出了惊讶与疑惑。他抬起枯瘦的腕,借着昏黄的灯光,眯缝着昏花老眼看了看破旧的手表。“以后早点回来,太晚了,在外不安全。” 老头好心地叮咛着。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全身怎么都湿了?”他疑惑地看着我手中的油布伞。 我笑笑,没吱声,径直穿过空荡荡的值班室。 公寓楼静睡在雨夜里,仿佛已能听到星点的酣睡呼噜声。校园已是黑灯瞎火,楼道更是漆黑一团。我轻手轻脚走到寝室门口,却突然想起麦子是否归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咚咚”地跑下楼,“咚咚”地敲开了老头的值班室门。老头再次看到我,惊讶地问:“怎么?还准备外出啊?” “不、不是,我想问你可否看见麦子回校了?”我喘息未定。 “你说的是那个新来的校花吗?哦,对,是学校第五朵校花吗?”提到校花,老头满皱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笑容和兴奋。 “你认识她?”我点点头,两眼直直地盯着他。 “其他人不认识,她啊我们学校哪个人不认识她啊?……”老头叨唠着。 “她归来没?”我有些不耐烦。 “嗯——”老头迟疑着,随即又十分肯定地说,“哦,归来了,肯定归来了。没错,是的,没有错。” 我的“咚咚”瞎跳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地。我甚至于没有说一声谢谢,转身就离开了值班室。 随后的几天里,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能遇到麦子,可麦子一直不照面,我也不好意思去问春晖关于麦子的事。想到春晖,总会想到当年可笑的信誓旦旦的约定。我不知这约定效力有几何,更不明白现今的春晖怎么一下子也不找麦子的了。 然而令我奇怪的是,我不去找春晖,春晖倒是来找我了。一个周末午后,他把我拉到寝室无人的走廊上,“喂,明杰,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跟没跟麦子说啊?” “又怎么了?”我惊讶地望着春晖。 “听说麦子正式参加学校学生会了,而且还是学生会主席苏阳亲自登门请的。这下你玩完了。” “天要下雨,随它去吧!”我违心说着。 “你——”这会轮到春晖惊讶了。 “哦,对了,这两天一直没有看到麦子,她还有把雨伞在我这里,请你带给她好吗?”我又淡淡地道。我不想在春晖面前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们吵架了?”春晖困惑地看着我。 “没。” “我可不想干那事,还是你自己送吧。”春晖一转身走了。 凭他的精灵,或许早已看出我的心思。但我却无法弄懂春晖的心思,为何事事总比我先知,尤其是关于麦子的事情。春晖回了寝室,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走廊上,呆呆地望着校园熙来攘往的人流,目光游离而飘忽。 我没有胆量和勇气跑到女生寝室或班级找她,也不想在食堂的门口截获她。接下来的日子像梦幻似泡影,一连几天魂不守舍,放学以后,除去吃饭睡觉,几乎天天都站在走廊上,对着校园发呆,在人群中寻找麦子的身影。 校广播室又播放了邓丽君的歌《你可知道我爱谁》,甜甜的旋律掏空了我的心房,浸润着校园的天空: 你可知道我爱谁, 心上人是哪一位, 比你温柔一千倍…… 十一 忧郁王子 十一忧郁王子 “嗨,忧郁王子,又在想麦子啦?”同寝室的小军,从背后猛得拍了我一下。 我转过身来,朝他笑笑。 “走吧,我带你去打球,这样一切都忘了。”小军拉着我就跑,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不喜欢打球,最多做个看客。到了操场,小军像个猛虎,抢球,扣篮,三分球,运球……看得我眼花缭乱,禁不住为他鼓了掌…… 小军个头不是太高,面容微黑,长得很是结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在背后为我起了个这么雅号——忧郁王子,但小军是第一个当面这样叫我的。奇怪的是,我听了并不恼,欣然默认。 小军出了一身的臭汗,扒了上衣,露出发达的胸肌。“走,忧郁王子,咱们一同出去喝点啤酒如何?” “你不回寝室换个衣服?” “换什么鸟衣服啊。”小军大咧咧地,一手勾搭在我的肩上。 “喂,兄弟,看看你的黑手。”我本能地想躲,但还是被他黑手勾住了肩膀。白白的衣服上留下了小军模糊的掌印。 “啊哟,抱歉,忘记了洗手,等我一下。”说着,他把衣服往光肩上一担,朝水龙头处跑去。 找了家安静的小餐厅,我俩点了两个炒菜:辣椒炒肉丝和韭菜炒鸡蛋,要了两瓶冰镇啤酒。本打算喝了就回寝室休息的,没想到一时来了兴致,又要了一瓶白酒。我俩都不是酒量大的人,我们逞能硬是将一瓶分喝了下去,晕晕乎乎当场就吐了,吐的满地都是。怎么回得寝室已完全不知。我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时分。 寝室内静悄悄的。 头痛得厉害,显然酒精还在起作用。 星期一,我和小军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方才得知,那天醉了之后,是被班上同学发现的,当时我们俩交叠着睡在马路边,围了很多人观看。 麦子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和她的同学倩倩一道来看我。她披一件白色披肩,像梦一样飘忽,或许见我还是神情恍惚,有一搭无一搭的吧,只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又起身匆匆离去。当我醒神过来追出寝室大门,准备把雨伞给她时,都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颓然呆立。 是梦?是真?我已不清。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像遭了雷击,顿时晕倒,只有个中等成绩,而春晖和麦子分别是班级第一、二名。这下我似乎明白了春晖。 在小军看来,我的成绩很不错了,毕竟比他的高了许多。 天,渐渐凉了。学生们都穿上厚厚的毛衣。 梧桐叶快要落尽,枝头挂着些许坚忍者,在清冷的风中摇曳,做最后的留恋。 在这样清冷的季节里,我收到了生平第一份稿费单。这让我激动了半天。小军得知后,死赖着要我请客。这一次,我们俩没敢多喝,只喝了几瓶啤酒。不过也是晕晕乎乎了,回学校的时候,恰巧被春晖碰见。 “明杰,你又喝酒了?” “跟你没关系。”我一愣,随即冒出一句令他惊讶的话。 “他喝多了。”小军忙打圆场。小军把我文章发表的消息告诉了春晖。我没注意春晖的表情,脚步零乱地向前走着。 “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走正了,别他娘的死样!” 我万万没想到春晖会那样对我说话,骂我,而且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叫着的,引来路过学生好奇的目光。 我怔怔地看着春晖,他也逼视着我。莫名的怒火腾得从心头窜起,我猝不及防地抡起拳头给春晖当面一拳,没想到小军反应的是如此之快,将我的手在半空截住了,牢牢地抓着。后来想起都有点后怕,要不是小军那有力的一抓,那一拳下来,非得把春晖打晕厥的,或者鼻血肆流。 时间像是在赛跑,过得飞快,转眼元旦快要到了,期间我也听到了关于苏阳追麦子的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不过,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尽管如此,心还是疼的要死。 圣诞节、元旦到来的日子,同学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卖贺卡的大大小小店铺里涌进了大大小小的学生,争相购买贺卡。我有些茫然,不知该不该寄一张贺卡给麦子。犹豫之际,我却收到春晖给我寄来的一张贺卡,这是出乎我意料的,给我的祝福语也出乎我的意料,就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令我难以置信的: 明杰,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走正了,别他娘的死样! 没有祝福的话,我看到此话,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的了。当日下午放学后,我匆匆忙忙地跑到文具店铺,买了两张贺卡。寄给春晖的,在上面啥字也没有写,只写个名字便寄了过去;给麦子的,也只是简单八个字:“圣诞快乐,元旦快乐!”说实话,也想不到写什么更适合。 一周后见到春晖,他朝我笑了笑,解嘲似地说:“你真好吝啬!一字难求啊。” 我也只是尴尬地笑笑,没有更多的话要和他讲。 “我刚路过值班室时,看到你的信,我也就‘顺手牵羊’带过来了。”春晖把信朝我扬了扬。 我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是谁寄的,但我看到字已猜出是谁寄的了,随手也就装进了口袋。 “怎么?在我面前还害羞?好了,不打扰你看信了,我去打球了。”春晖说完掉头就跑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中。我急忙打开信封,跳出一行秀气小字: 忧郁王子真吝啬,一卡过双节!!!!!! 这行小字后面,打了六个工整的感叹号,还有个用钢笔画的俏皮的笑脸表情。这表情很有点像麦子本人。看了麦子设计的贺卡,心中五味杂陈…… 十二 七秒记忆 十二七秒记忆 学校元旦晚会由学生会负责,麦子负责节目统筹安排,为此她跑前跑后,还以学校的名义给各班级下了通知,希望各班能选一个好节目报到学生会。可一个星期过去了,选报来的节目少的可怜,令麦子失望。 周末,麦子去了班主任家,班主任秦老师是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她有个女儿现在北京读大学。她待麦子犹如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亲。麦子到她家也很随便自由,有家的温馨感觉。 每次来,麦子总要与金鱼嬉戏一会儿。 硕大的金色缸里,两尾一寸多长的小金鱼,轻轻摆动着漂亮的尾巴,自由而逍遥,游来游去,或上浮或下沉,或疾或徐,偶尔张开小嘴巴吐几个气泡泡,他们鼓着一双大眼睛,似与麦子对视,说话: 嗨,亲,一起来游玩吧,别傻傻地站着看我们;或者是在说:嗨,亲,把我们关在这么小的鬼地方,游得不舒心,将我们放回大海吧。 麦子静静地看着,想起在哪儿看过关于金鱼的记忆说法,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过后一切都是新的。所以有人说,鱼没有烦恼。她问班主任,秦老师也是摇摇头。 “我想那是文学家的想像。徐志摩先生有首诗中就这样说的,当然他也只是以传说的口吻说出来的。当不得真。”秦老师推了推金边眼镜,说。 “假如真的如是,我情愿做一尾金鱼。”麦子幽幽道。 “傻丫头,那样也不能跟老师说话交心,有什么好的。” 麦子笑笑,一把抱住秦老师使劲亲一下。“你就对我说,我就永远听着,嘿嘿。” “那还不傻了啊?!” “老师,我想有个问题,请您回答我。” “什么问题,搞得这么庄重啊?” “我问了,您别生气啊?” “啊哟,我的麦子啊,你看老师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啊。” “你这么漂亮,早恋过吗?” “啊?咋问这么难答的问题了。”秦老师叹口气道,“按理说,人生不应该早恋,早恋会影响许多方面的。可真要来了,谁又能阻挡得了呢?” 麦子睁大眼睛看着秦老师。 “人的一生,少了哪一样东西似乎都是一种缺憾。锦绣年华,没有早恋,不知早恋是什么滋味,可能是遗憾。有了早恋,虽是懵懂的,也是危险的,但却会给人留下一生的甜蜜或忧伤的记忆。人,不像鱼,七秒记忆。爱,对于人来说,是很奇妙的。无论是美好的,还是忧伤的,可记你一生。人这一生啊,就像是左手拿矛,右手拿盾,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矛盾地过完一生。何为好,何为不好……” 秦老师与麦子正说着,清脆悦耳的门铃响了。麦子朝门看了眼,便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她下意识地一颤抖,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帅小伙。 “苏,你——”麦子迟疑着。 “怎么?只允许你来,就不允许我来?”苏阳咧嘴一笑。 “啊哟,快,快进来吧!”看到苏阳,秦老师笑着站起身来。 “哎,秦老师您好。”苏阳嘴很甜,“几天不见秦老师,就想来看看。不过,秦老师啊,可有人好像不想让我来呢?” “谁啊?哦,麦子跟你开玩笑得啦。”秦老师笑着,“快进来,快进来坐吧。” 苏阳向麦子做个鬼脸。 “去,就不让你来。”麦子脸一红。 “都这么大人了,还玩鬼脸。呵呵,苏阳这孩子,就是讨人喜。”秦老师微笑着。 麦子也不得不承认,苏阳确实讨女孩子喜欢,他身高一米七五,不仅人长得帅,也很有才气,书法,音乐,舞蹈,棋艺,篮球……可是个全才型的。特别是霹雳舞,更是出了名,在全县比赛中获过一等奖的。 “可麦子就是讨厌我呢!”苏阳故意提高声调。 “是嘛,那你肯定是哪方面恼了麦子了。” “啊呀,哪里敢啊,麦子说一句就是一句,叫我去做啥我就去做啥,可没用。秦老师教我一招,如何制服麦子?” 秦老师笑笑,看看麦子,麦子脸红红的,喘气有些急促,凸起的胸部一起一伏,一双好看的眼睛瞪着苏阳,嘴唇咬得紧紧的。 “你看看麦子的样子多吓人,秦老师。要不是你在跟前,她还凶呢,人家说女孩子是温柔可人的,可麦子在我面前简直就……” 苏阳的到来,屋内氛围顿时变样,不再是单调的交流,似乎空气也跟着快乐地跳跃起来…… 冬天的阳光黄黄地照进秦老师家的阳台。 “我们晒太阳吧,秦老师!” 苏阳这一提议得到认可,三人来到不大的阳台,享受着冬阳的温柔。 麦子坐在躺椅上,眯缝着美丽的眼睛,仰着脸将头靠在椅背上,感受着美丽阳光,微黄的光中那一圈一圈的丝绿慢慢地晕开去,恍惚如梦幻。 麦子白皙而性感的香颈露了出来,加上素雅的着装,整个人看上去像孟春晨光中的露珠,晶亮纯洁。 苏阳呆呆地看着,不时地,喉咙骨嘟一下,像是吞着口水…… 十三 雪天 十三雪天 圣诞节夜里,老天爷偷偷下了场大雪。 校园里,树上,地面,还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屋脊……都是雪,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冷风一吹,树上的雪哗哗地飘散下来。 大街上,一些爱玩雪的学子们早已迫不及待了,早早地起床,穿着棉鞋在雪地打起了雪仗,欢笑声,还有铲雪声,随着清冷的空气一同从窗子缝隙中钻进麦子的耳朵。 寝室里,被白雪衬映得格外的亮。 麦子伸头朝外看了看,天地一片灰白,又缩进了暖和的被窝。 “我们起身玩雪如何?”倩倩伸着头朝睡在下铺的麦子说。 “算了吧,清冷的。我才不想起去呢。”麦子蒙头而睡。 “有谁愿意起床的,一起出去疯一下。”倩倩向同寝室其他几姐妹们发出邀请。 各人都依恋着暖和的小狗窝,探出脑袋相互张望一下,做个鬼脸,又缩了进去。个个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穿起冰冷的衣服。 太阳迟迟不露脸。 麦子想着元旦晚会的事,十点许从被热窝里钻出来。打开寝室大门,一股清冷的风霍地钻了进来,让她顿时打个通体寒颤。 雪,白得炫眼。 廊道上也飘进了不少积雪。麦子站在空荡而清冷的走廊上,极目远眺,天空与大地混为一片。想起几十公里之外家乡的大雪天,漫山的都是,猎人会背着土制的猎枪,深一脚浅一脚,寻觅着野兔、野鸡的踪影。山间深处,不时传出一声枪响。飘忽的枪声,虽不是自己的,却也总是那么欣喜,爱跑出大门伸头朝山上望去,是东山?或是西山?还是南山?孩子们会为此而争论不休。城里没有山,缺少了山雪的情致。城里,有的只是,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楼堂馆所,静静地候着,被白雪包裹着,看不到袅袅升起的炊烟…… 毕竟是周末,95%以上的孩子在周五下午一放学就急不可耐地赶回了家,想好好地馋上一顿,以补足一周的亏欠。 校园里没有几个人影,静寂得很。零星的雪花,从空荡荡的天空中,缓缓轻盈地飘下,东一个,西一点的。麦子伸手去接,薄薄的雪花一沾上麦子的洁白的手,立刻就化了。偶尔也有的钻进麦子的脖颈里,冰凉冰凉的。 “看你脸都冻得有些发紫了。”不知何时,苏阳站在了麦子的身边。 麦子一惊,本能地向旁边移了移身子。“你怎么上来了?不是男生不准到女生寝室的吗?” “我是谁?再说,我只是站在走廊上,也没有进女生寝室啊!”苏阳笑着。 麦子瞪了苏阳一眼,“狡辩!” “呵呵,呃,把元旦晚会节目单给我吧,我今天没有什么事,正好把节目重新好好排一下。” “那好,我去拿给你。”麦子转身去寝室,苏阳也抬步想跟后进去,却被麦子拦住了,“哎哎,站住别动,姐妹们还没起床呢。” 苏阳接过麦子手中的节目单,看了看,“你都排好了啊?” “粗具规模。还要细斟酌,那就有劳你大人了。” “能邀你一道出去走走吗?”苏阳停了会儿,柔声道。 麦子迟疑着,望了苏阳一眼,她看到苏阳期待的眼神,心微微一颤,“好吧!” 校园后面是一条宽宽的河,堤岸上,光秃秃的意杨沉睡在雪的怀抱里,朔风吹过,枝条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啸声。 麦子像夜鹰缩着脖子,跟在苏阳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慢慢地走着,没有了儿时的堆雪人、打雪仗的冲动、激情与好奇。苏阳偶尔蹲下身,抓起一团积雪,在手中搓揉着,而后奋力一抛,砸向结冰的河中。走了一会儿,麦子有些受不了冷,脚冻得又痛又麻。“苏阳,回吧,太冷了。” 苏阳停下了,转身看着麦子,麦子的嘴唇冻得有些青紫,鼻尖红红的,脸上毛孔微微梗起,牙齿不时地格格作响。“你这个小丫头,真是经不住冻!” “小丫头?”麦子芳心一颤,好温馨的词儿,在这个彻骨的寒冬,雪天季节,如一碗妈妈做的红枣姜汤,瞬间温暖了整个身子。 小时候的冬天,麦子总喜欢把冰骨凉的小手突然插进妈妈衣服里,抚摸自己儿时的“饭碗”,妈妈受冰一惊,就会嗔怪地骂一句,“你这个小丫头,想冰死妈啊!”丫头这个词,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那样如此亲切地叫她一句了。 “谁是小丫头了,我是大人了。不许这么叫。”麦子羞赧一笑,语调是飘忽的。 “行,小丫头。”鬼精聪明的苏阳,嘴一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自己围巾,一下子围在了麦子的脖颈上。 “这不行的。”麦子一惊,伸手要取下来。 “不许取下来,先围着吧。”苏阳一把抓住麦子的手。 麦子本能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无法动弹了。 麦子软若无骨的手,让苏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轻轻一拉,麦子脚下不稳,便伏进他的怀里。 寒风中,两人静静地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这一年,麦子十六岁,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异性拥抱。这第一个一抱温柔本该是明杰的,却阴差阳错地给了另一个男人。 当他们在拥抱的时候,我却在做着春梦…… 十四 一生何求(1) 十四一生何求 我抱着一个面庞朦胧的美丽女子,她是谁,我不太清楚,真真实实地抱了,她又推开了我,背对着我。 我恍惚着,呆愣着。 她转过身,朦胧地笑着,勾引着我的灵魂。她张开双臂又将我拥入怀中,甜密的气息撩拨着我本能欲望。 我轻轻地抱起她,慢慢地,她伸出洁白的双臂勾住我的脖子,起伏的酥胸,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朦胧的面庞美丽而诱人。 她喘着娇息,两眼微闭,红唇微开。我想吻她娇艳的唇,她却突然间脱离了我的怀抱,站在半空,似天仙下凡。 没有言语,没有声音,四周迷蒙而混沌,如云似雾,飘渺而莫测。 我无法企及,张仰着头,向她伸出双手,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住我的手指端,我也跟随着飘起来,和她一道,在空中,恣意地玩耍。 我想揭开她的面纱,却无法触及。面纱轻飘飘地从我面部滑过,带着她的体香,却又抓它不住。 “你是谁?”我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她笑,轻盈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迷人的笑,晕开了天地一片绿肥红瘦,魔法似的她从中轻轻走来。 一袭透明的衣纱,轻轻地从她的肩头滑落,洁白的身体,优美的曲线,丰润而有弹性的皮肤,似一幅西洋油画,亦真亦幻。 “你是谁?”我想问。 她抓起一束殷红玫瑰,盖在她隐秘私部。 我轻轻将她抱起,吻过她甜蜜的香唇。 我转身找寻去处,却是一片绿水青山。她是哪家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山的顶端,看着我空荡荡的怀抱。 她轻轻地向我招手,身后又是一片绿肥红瘦…… +++++++ 我惊醒时,已是晌午时分,梦中的一切似有似无,整个人的身体软绵绵的,就想静静地躺着,一直躺着。 寝室内空荡荡的,有的只是一屋子清冷的空气。 肚子饿得咕嘟作怪,我嘶嘶抖抖地起床。 一切都是冻僵的:水龙头冻住了,毛巾硬硬地挂着。头天晚上没做准备,也不知会下如此大的雪。摇了摇水瓶,倒尽保温瓶里仅有的一小口热水,漱个口,又简单地擦了擦脸。 雪,没有完全停止,稀稀落落的,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舞着。 校园沉寂,道路寂寞地沉睡在厚厚的雪底下。偶尔有个把学生走过,也是操着手,缩着脑袋,戴着棉帽,围着围巾,看不清面目…… “嗨,忧郁王子,看什么呢?”从我身后传来有些陌生而清脆的声音。 我一转身,是同班的同学慕容紫蕾。很多同学喜欢叫她蕾,或紫蕾,许是名字有些长的缘故。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棉袄,在白雪映衬下,整个人像个天使。快半学年了,虽在同一班,我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蕾这么美。 “你好。”我机械地说了句,却没了下文。 “就你一个人在寝室?”蕾微笑着问。 我点点头。 “我们寝室的也是,她们都回了,我家远,所以没有回。还亏要没回,这么大的雪,要是回了,来都是个麻烦。刚才在下面看到你站在这上面,所以我就上来了。早饭吃了吗?” “呃,没,还没,才起床一会儿。”我仰头看看灰色的天空,“再过一会儿天中了,吃中饭。” 蕾身高约一米六一左右,身材单挑,脸上有几颗青春豆豆。“这样吧,中午我们一同外出吃吧,食堂的饭真难吃,连点油花花都难找得到。” “是啊。好像其他学校食堂也是差不多,外面小吃稍好些。你常外出吃吗?”我看着微笑着的蕾。 “也不吧,偶尔出去馋嘴一次。嘿嘿。”蕾一边说着一边脚不停地踩着走廊里的积雪,“你呢?” “与你差不多吧。刚来那会儿多些,现在少多了。” “学校食堂简直就是吸血鬼。中午我请客。不知我们的忧郁王子能否赏脸。”蕾兴奋起来。 “那哪能啊,还是我请吧。”蕾她那么热情,我似有不安,也不好拒绝,只能违着心说让自己请。 “这随便,反正我是不客气,明杰。哎,说实话啊,你忧郁的表情还是挺有味的。难怪人家都在背后称你忧郁王子呢,名副其实啊。” “取笑了,哪敢称王子,倒像是灰姑娘了,灰头灰脸的。”我的声音总是低缓而略带感伤的。 “别不自信了。俗话说,女人自信才美丽,男人自信才有魅力。不过,你倒是个另外。我们现在就走吧?”蕾真是急性子。 陪着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发出“嚓嚓嚓”的声音。走过,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斜斜、模模糊糊的足印。这些足迹证明我曾经从这里走过。人的一生,走过万水千山,更多的时候,是不会留下足印的。 我们在街上转悠着,寻觅着我们的“猎物”。说实话,平时我对街上的小吃店不太熟悉,根本不知哪一家好哪一家不好。蕾说她也不是太清楚。 十四一生何求(2) 大街上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些,地面厚厚一层,又恰逢周末,好多小店没有开门。大街上行人很少,冷冷清清,偶尔有机动车辆,碾着洁白的雪慢慢腾腾像蜗牛一样,从我们身边爬行而过。 我们俩在街上转了几个巷子,才找到一家。好似也刚刚开门,屋子里没有一点热气,清冷清冷,除了我们俩也没有其他客人。老板是个脸上有几个麻点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一对眯眯眼,看上去很可爱,见我们问,便道:“雪太大,没去采购,有些剩菜,还有面条和肉丝。二位要是能将就的话,我这就去做?” 虽说有些失望,蕾表现出很兴奋,“好啊好啊,大雪天的,麻辣肉丝面也不错,就给我们一人来一碗肉丝面吧。别太小气了,给我们多放些肉丝啊,再加红辣椒和青菜。我都馋死了,再不吃点肉,都要成馋死鬼了。” 老板听了差点笑出声来,答道,“放心——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一定。”老板屁颠颠地忙去了。 蕾看看我,挤挤眼睛,微微一乐。我并不明白,蕾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我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我很喜欢你的文字,读来总有些淡淡的忧伤和浅浅的哀愁。就像你人一样,有种忧郁伤感的唯美。”蕾突然提到我发表的那些文字。 “谢谢,其实没什么,只是随感而发而已。”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想看,看了又有些许心痛感。” 蕾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的文字真有那么大的魅力?” 蕾点点头,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谢谢。” “我可是你的铁杆粉丝。” “真可惭愧了。最近喜欢看什么书?” “看琼瑶的言情小说,最近很流行,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我也不例外,希望也能遇上个白马王子。可我遇到的却是一个忧郁王子。”蕾说着笑起来,那笑是开心的,没有城府的笑。 “是吗?” “难道不是吗?”蕾反问。 “别是不是啦,热辣肉丝面好喽——”老板声调还真不错,随着他的喊声,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肉丝面摆在我俩面前。香气飘进了鼻子,有红辣椒,有青色的菜蔬,花椒小果果……哇,看着食欲大增,就想流口水。 “好香啊!”蕾十分陶醉的样子,“真没想到,这座小城还能有师傅做出这么美味的面条来。” 又麻又辣的面条,真是过瘾。喝上一口,满身生热,两口一吃,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晶莹的汗珠。在这冬雪里,真是难找。尤其是在这样的一座小县城。“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了。”我自语着。 “这次你请我的,下次我请你,还来这里,咋样?”蕾边咝咝嗐嗐地吃着长长的面条边说。 “可以。”我点头答应。 “你未来的理想是作家吗?”蕾突然问起我这个遥远而飘渺的问题。 “其实我的歌喉也不错,一如陈百强的嗓音。那我以后选择哪一个呢?”我神经错乱地说着连自己都有点难以相信的话。 蕾听了我的话,含着一嘴面条呆望着我,吃惊地愣了半天,才骨嘟咽了下去,从油亮亮红红的唇间冒出几个字:“看不出来!” 我笑笑。 “你知道有人是怎么评价陈百强的嗓音的吗?”蕾一本正经。 我摇摇头。 “柔弱中蕴含着坚强,沧桑中蕴含着纯真,拘谨中蕴含着洒脱,无奈中蕴含着希冀,无情中蕴含着痴情。”蕾脱口而出。 这样的评价是否太过,我并不关心,那是个人的心灵感受,仁者见仁。我总爱这样想,“你也喜欢陈百强?” “是。”蕾使劲地点点头。 “歌者已逝,真是太可惜,三十多岁,如金的生命年龄。” “是有些可惜,可我并不那么认为,生命就是一朵花,并不在乎花期长与短,只要绚烂过、美丽过,把芬芳留给人间,就足够了。”蕾停止了吃面,两眼似乎有些润,语调也不再刚才那么脆响了。 陈百强在麦黄时节晕倒,金秋时分离世,多少粉丝为他伤心过、哭泣过。没想到,蕾也是其中之一分子了。 “我最喜欢他的《一生何求》。人一生何求?”我自言自语,“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 完全出乎我的思维想像,蕾的情感如此丰富、脆弱,我的话音尚未落,她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失声抽咽了起来…… 十五 凄美昙花(1) 十五凄美昙花 人的情感总是很奇怪,很多情况下,是放不下的。 就像蕾对陈百强一样,本来只是听听他的歌的,在我看来应该是个不相干的人,却在几年之后提起,情感依旧能瞬间爆发。 我对慕容紫蕾有了初步了解。当然,也谈不上了解,或许用“知道”二字更为贴切些,知道同班还有一个表面很干脆利落,而内心却是如此多愁伤感的女子。 后来的日子,我时常想起蕾的话——“生命就是一朵花,并不在乎花期长短,只要绚烂过、美丽过,把芬芳留给人间,就足够了”。我很诧异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能这样看待宝贵的生命。 我似乎懂得了,生命长与短,并不是衡量生命价值的唯一标准,也似乎理解了永恒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永恒是种精神,是种力量,而不是生命实体。生命实体是得不到永恒的。永恒是生命体瞬间爆发出的惊艳之美。无论这个美是华丽的、灿烂的,还是凄惨的、悲壮的,都值得去追求,而后者往往更为震撼灵魂。 +++++ 寒风呼呼地刮着,天空阴沉得很,似乎还要来一场大的暴风雪。 紫蕾并没有像天空那样一味沉重地阴沉着心情,抽泣一会儿之后又破涕为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情感来的时候想哭就哭,不考虑别人的看法和感受,不过,哭过之后就没事了。真的。我妈老是说我,说这样不好,可我就是改不掉。唉,算了,这一辈子恐怕都改不掉了。” 我傻愣着看着她,她根本不理我,自顾自地哭过、说着,擦了擦眼泪,又呼呼啦啦地吃起了面条。 “看着我干吗?吃面条啊?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当紫蕾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口齿不太清楚地说着。 我的心情变化没有她那么快,就像外面的天空,铅沉,依旧保持着沉重的阴冷。它要经过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沉睡,才会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快吃吧。”紫蕾催促着我,她的一碗面条很快就下去了一大半,而我的才刚刚动了几筷子。 我点点头,也加快了吃面条的速度。吃得快,辣得也火,额头上很快就渗出晶莹的汗珠子。蕾也不例外,只不过她没我渗得多。 “你知道关于昙花的故事吗?”蕾突然问我。 “昙花一现?这短促的美丽,瞬间的永恒,应该有个与之相匹配的优美爱情故事吧?”蕾的话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胡乱地想像着。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有个与之有关的凄婉的刻骨铭心爱情故事。”蕾的眼望着外面的空濛的天空。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似乎又进入了另一种心境。爱情本身就很诱惑人,尤其对年轻人。我不知这是一个怎样的爱情故事。“那说给我听听吧!?” 紫蕾微微地点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座美丽的百花园,里面住着各种花仙子,百芳吐香,争奇斗艳。然,园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有株默默无闻的昙花仙子,她身材娇小,像只丑小鸭,没有其他姐妹们华丽的衣裙招人注意,孤零零的,寂寞地待着。园里有川流不息的游客,可他们皆惊叹牡丹仙子的华贵、兰草仙子的高洁,可就是没人注意到她。当然,昙花仙子也没觉得有谁值得她注意,直到有一天,他出现了。” “这个他是谁?”我好奇地插嘴。 “她并不认识他,他是一个艺术家,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座园子,奇怪的是,她却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修长的身影,清癯的面庞,还有温柔的笑容……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慢慢地、细细地欣赏着满园的花儿,当他停留在昙花仙子面前并注视她时,她脸红了。谁也没见过花儿脸红的模样,可她就是脸红了。她从他的目光中逃脱出来,羞涩地垂下眼帘。而他,仿佛读懂了她小小的心思,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安抚着她颤动不安的花瓣,恍如安抚着她轻轻绽放的心。以后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带着春天般温暖的笑容,走进她的世界,他细细地端详她,轻轻抚着她如婴唇般娇嫩的花瓣,掬起她的淡淡芬芳。而她,似乎深深地爱上了他,每次都会若有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为他绽放凌晨第一滴露水的清凉,傍晚最后一缕花香的恬淡,快乐而满足。” “那后来呢?” “后来,昙花仙子发现,他有了叹息之声,若有若无的,那样绵远沉重,眉宇间时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哀愁。他日渐消瘦,憔悴,嘴角长挂的那抹微笑再也找不着了,微微颤动着,无言的愁苦便从那儿一点点荡漾出来。这让昙花仙子很困惑,也很担心。‘他,这是怎么了?是自己哪方面做错了吗?还是另有原因?’”蕾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肯定发生了什么不测吧?”我猜测道。 十五,凄美昙花(2) “可怜的昙花仙子很难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去找花神,希望能得到答案。‘你真的想知道?很想帮他吗?’花神问。昙花仙子认真地点头,坚定的双眸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灿若寒星。‘他是这个王国里最好的画师,恶毒的王后下令让他画出她从没见过的、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花儿,如果他办不到,就会在城门那里将他处死,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昙花惊讶,‘如果他办到呢?牡丹姐姐不是最美的吗?’‘王后天姿国色,她要求花儿比她还美,即使牡丹也做不到。’‘那他,后天就要被处死了吗?’昙花仙子的眼神黯淡下来,伤心地哭了,‘花神,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救救他吧!’花神叹了口气,‘王后的哥玉帝知道后会大发雷霆的,将会贬她一生只能开一次花,而且是瞬间的。’‘我愿意!’昙花急急地,‘花神,我愿意以花的精灵起誓!请您,赋予我美丽吧!’‘昙花,你要想清楚了!花的精灵可以给你最美的容颜,但你的美丽只能绽放一次,在那夜深人静的一瞬间,如夏夜划过天际的流星,一闪即逝,此后,你将会陷入无休止的黑暗、丑陋和孤独里……’‘我愿意!’昙花噙着泪,毫不迟疑地。” “多么固执的昙花!那、那花神最终答应了吗?”我的心里有些紧张。 蕾眼里晃动着晶莹的泪花,“花神答应了,他施展魔法,昙花穿上了自己最美的衣衫,白云做成的裙摆,露珠做成的耳坠。她细心地弄好裙子的每一个皱褶,让每一个蕾丝都如梦幻的精灵,优雅、美丽。对着镜子,昙花踮起脚尖,轻轻地舞着,她仿佛看见自己娇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聚集,凝成晶莹的一滴,柔柔地躺在心际,含苞欲放,等待着那最灿烂的一刻的来临。晚上他又准时来到她身边,他蹲下身子,神情是那么专注,怜爱地抚着她的花瓣,如同抚着他心爱的姑娘,他整夜地不肯离开她半步,仿佛离开了就再也看不到了,他要把她一点点牢牢地记在心里,永生永世。‘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昙花伤心地想,‘但是,我要让他活着,快乐地活着,我不要他的眼里再有忧郁、悲伤……’” “那愿望实现了吗?” 蕾点点头,“魔法实现了,昙花清丽凄美的笑容,绽放在寒冷的星夜里,清香飘逸,恬淡绝尘,顿令百花黯然凋零。瞬间,她看见画师眼睛一亮,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嘴角又重新吟着迷人的微笑。他惊讶地发现昙花是如此美丽,赶紧取出画笔,画下了世上最美丽的花送给王后。” “后来玉帝真的发怒了吗?” “昙花感觉身体有所不适,生命在迅速凋零,眩惑间,她看见夜空划过的最后一颗流星,看见流星过处一抹璀璨的美丽。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无边的黑暗把她层层包围,让她向黑暗深处迅速下沉,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凄清、无依,伸出纤弱的手,试图抓住什么,才发现身畔萦绕的,只有虚无。从此,她再也没有言语,没有思想,天地万物都在那一刻消失……画师拿着他的画去向王后交了差,当他兴匆匆赶回时,昙花的美丽早已不在。”说到这里,泪花已挂满了蕾的脸颊。 “可恶的玉帝!这是为什么?”我喃喃自语,似有悲伤。 “美丽的爱情总是凄美的。正因为凄美,才值得珍惜。画师很悲伤,垂然而立,静静注视着凋谢的昙花,心灵深处发出凄怆的天问。花神飘然而至,偷偷告诉了他一切。画师愤怒之极,发誓从此不再为王后画画,要用全部生命陪伴昙花仙子,期待一年一度的昙花仙子瞬间即逝的美丽绽放。每天为她洒水、锄草、打虫子,天冷了,为她遮寒风……这件事后来传到玉帝的耳里,玉帝再次雷霆震怒,花仙子怎能与一个画师发生恋情?遂将画师贬到灵鹫山,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仇旧恨,忘记痴心眷恋着的昙花仙子,并让他每年的暮春时分,上灵鹫山采春露煎茶。花神是个善良之人,得知此事后,便安排昙花仙子每年开花期,就是韦陀上山采春露时分。当黎明时分朝露初凝的时刻,昙花仙子从漫长无边的黑暗中走出来,开出世间最美丽的花。她认出了韦陀,然而,韦陀却认不识她了……” “好凄凉的故事啊!”不知何时面馆老板出现在我们近前,“这玉帝老儿真不是东西,尽做些不仁道的事情来。” 我抬眼看看面馆老板,微微笑了笑。 碗中的面条已凉。 十六 麦田守望(1) 十六麦田守望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地妒,未信与, 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 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听了蕾关于昙花仙子爱情故事,我首先想到的是金人元好问写的《摸鱼儿》这首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是人一生在寻找它的答案,也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个永远的惊世感叹吧。 有句话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因为爱,而将昙花仙子带来万劫不复的黑暗和孤寂。昙花仙子所作所为值与不值,对于我来说,或许对其他人来说,都会失去判断能力的。我相信,蕾是认为值得的。按照她的逻辑推理,高贵生命的存在价值不在于长与短,关键在于能否释放最美的光,就像夜空下的流星,瞬间燃烧,划过夜空,转瞬消逝。 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这个故事,或许正因为昙花仙子的美丽,她的勇敢,让世人深深地记住她,谈起她,甘愿为她掬一抹心酸痛惜的清泪。 昙花仙子的这个爱情故事从此便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尤其是夜静更深,会不自觉地从我心底浮起,再浮起……昙花仙子那幽怨的眼神在黑夜的天幕下,像缥缈天际的寒星,孤清、无依…… “其实爱情有几种过法,不一定非得‘以死相许’。”我说。 蕾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有的是困惑。 “听过沈园相会的故事?它讲的是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故事,也很感人。想必你还能记住陆游的《钗头凤》词吧?” “嗯。”蕾点点头,“有典故吗?” “是的,它是有来历的。南宋时期,大诗人陆游先娶表妹唐琬为妻,二人青梅竹马,伉俪相得,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可陆游的母亲却不喜欢唐琬,逼迫陆游休掉了唐琬。陆游没法,只好暗暗地在外面为唐琬置了别馆,两人时常幽会。然,好景不长,陆游母亲知道后,非常恼怒,派人封了别馆。本可以暗中相守,现在却没有了可能。一对恩爱鸳鸯滴着心血散了,唐琬嫁了赵士程,陆游另娶妻生子。” “后来呢?” “虽说二人各自成家,但心却在暗恋对方。这一点,并非妄言,有后来二人的词为证。一次陆游去绍兴城内的沈园游玩,恰巧遇到唐琬和她的丈夫赵士程。看到唐琬,陆游非常伤感,便在墙壁上写下了《钗头凤》这首传世经典之作:‘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唐琬也是个才女。陆游写下了这首词,她当然能体会到陆游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她也和写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这两首《钗头凤》可谓珠联璧合,广为流传,后人读之也能体会到当时二人的心里感受。这种爱情有些凄美的浪漫。我也知道,这种浪漫当事人是流着痛苦的心血的。或许它的魅力就在于此吧。爱情总是很奇怪。我们一直都祈求全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后一起慢慢变老,满头银丝,牵手于美丽夕阳中,互相搀扶着,走向天国。然而,事实真得很难,总是阴错阳差。” 蕾一时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会儿道,“唉,不谈这些了,太伤感。我这一生中不该这么背气吧,相信老天爷会赐个如意郎给我的,也赐个好运气给我的。嘿嘿。” 我们在风雪中讲述着不同的爱情故事,在风雪中道了别。蕾,一蹦一跳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回了自己的寝室。看着蕾走路的步态,我无法了解蕾那时的心情。 十六 麦田守望(2) 此后的日子,紫蕾偶尔会主动来找我,探讨一些无关痛痒的学习上的事。情感,这是个很敏感而可怕的词,谁都不愿轻易在上面触碰一下。对于蕾,我的心灵仅仅限于她对生命的观点和性格的记忆,别的一切似乎都无法进入了。 麦子那边的情况,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无论是大道消息还是小道消息,来源总是很成问题,或许是我已将心灵的对外窗口封闭的缘故吧。我只知道关心文学,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麦子,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想关心,关心多了,知道多了,心会更痛。 春晖为人处事没有像在初中阶段那么高调,他只是拼命地学习,成绩不仅在本班,而且在同一年级都一直名列前茅。他会偶尔找我简单聊聊天,偶尔也会提及麦子学习,以及她与苏阳的一些事。 每每提及苏阳,我的心像微细的针扎一般,酸酸的痛……我不知春晖的心是否与我一样的痛。 对于苏阳的事情,我听到的可能比麦子知道的更多些,当局者迷吧。我们也无法深入麦子的内心深处,她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或者说对苏阳她是怎么看的?别人一无所知,只知道她依旧保持着淑女的纯真。 自打上了高中,特别是进入校学生会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喜怒哀乐,这一切很难明显地在她如花的脸上呈现出来。 她见到我一如以前那样,偶尔会说些简单的笑话,这一切都与情感无关。而苏阳的事,我当然也不便与她说。毕竟,在彼此的心中,这是最敏感的。 我的事情不知她是何时知道的,她会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及蕾的好。提到蕾,她的脸上似乎也会呈现出不易为人察觉到的微微变化,是尴尬?是痛苦?是幸福?还是什么,我无法辨清。 我们仨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乡情结是永远也割不断的。所以,当我们见面时,偶尔会问问家中的情况,说的更多的还是成绩,希望彼此都能学得更好,都应该向春晖学习。春晖一直很谦虚。他会说要向我和麦子学习写作,向麦子学习多做校内的大事,等等是真是假我们谁也不清楚的话。 麦子的成绩也不差,到高一第一学期结束时,成绩在班级前十名之内。她的成绩虽说不及春晖,但比我好得多。 麦子在忙于学习和校学生会工作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些杂七杂八的杂志、小说和文摘,偶尔也写写小文章。这一点,和我一样。 “没有文学的民族是个荒芜的民族,不懂文学的人是只破烂的草鞋。”这是麦子常挂在嘴边的话。 对于麦子的这句话,我也持赞同态度。我一直坚定地相信,什么都可以消亡,唯独文学永远不会消亡,文学将与人类同在。这些在别人看来都是像疯子一样在说的话,却是我的鲜明观点。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我不管,也不管着的。 第二年春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一株高大如盖的梧桐树下,麦子借给我一本捷罗姆•;;;大卫•;;;塞林格的小说——《麦田守望者》。“你有时间看看这本书,很有意思的。”麦子静美的微笑像春天的曼陀罗花一样纯真无邪。 “你看过了?”拿着这并不算很厚的一本书,光看书名我就觉得特别喜欢。 “嗯。”麦子点点头,“难得的一本好书,据说这本书大大地影响了好几代美国青年呢。不是我瞧不起国人的写作水平,国内作家真的很难写出这样的著作出来。” “或许吧。”我木木地站在麦子面前,不敢正视麦子的脸,手捧着《麦田守望者》,带着浓浓的忧郁表情。 “什么或许吧,我说根本就是。”谈起文学,麦子很是兴奋,而且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文学应该关注生命,关注人的内心世界。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的文学,而不像国内的作家写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的文学。……” 我与麦子有深深的同感,当今中国是个缺少小说家的时代。一些所谓专家名流学者整天抱着《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四大名著,啃得直流口水,对它们评头论足,而自身创作能力弱得可怜。放眼现代中国文坛,除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等少数几部小说外,没有多少小说能在我的脑中留下不灭印象的。更多的所谓小说都是在虚伪地述说着伟大、光荣、高尚、勇敢、正确、无私奉献、道德…… 我们谈了会儿关于文学的事,其他的话似乎就再也没有了,没有了以前的随便自由。麦子笑了笑,转身飘然离去。 我拿着麦子借给我的书,回到寝室,翻看了书的内容,似乎明白,麦子或许是怕我成为霍尔顿似的人物吧。我真担心,我将来会不会成为《麦田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式的人物——几门功课不及格,而后被学校开除,结果如何如何…… 目前,我的空间自由只限于校内的三点一线,偶尔外出就餐一顿,精神世界也只限于思维的翅膀所能达到的境界。对于外界花花绿绿我是不具有敏感性的,至于将来是否会保持现在原状,那是将来的事。我不是先知,没有预知的能力。 “守望我的精神麦田……”这是我内心的渴望和灵魂的呼唤。我也想守住爱的“原汁原味”,可这不是我能力所能做到的。苏阳拼命地追着麦子,我却像个麦田中呆木的稻草人守望者,心痛地看着…… 十七 爱情该怎么玩 十七爱情该怎么玩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得早,二月中旬,校园的池塘边,几棵高大老朽的柳树,枝条已泛着黄青色,打着蓓蕾朵儿了。 阳光暖暖地照临着大地,泥土里散发芬芳的气息,蚯蚓的脚印随处可见……一如朱自清《春》里所说,“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周六没事,闲步来到校园后面的大堤,找块向阳的草地,躺下,沐浴无限春光,将随身带的书往脸上一盖,嗅着书香,还有暖暖的空气味道,以及春回大地的萌动气息……这一切足以让我美美地睡上一觉,哪怕是睡上一个世纪,我也愿意。 “我们的忧郁王子,好像又遇到了难事?”不知小军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他轻手轻脚走近我的身旁,敲了我肩膀头一下,“嗨,在想什么呢?” 我动了动身子,让出一点空间,小军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 “是不是为麦子的事情?”小军问。 我拿下脸上的书,坐了起来,看了看小军,没做声。 “要是我的话,非把那个姓苏的家伙好好地教训一顿不可。”小军有些激动,也很亢奋。 “为什么要教训他?” “谁让他抢了别人的女朋友?”小军愤愤不平。 “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小军诧异地看着我。 “好吧,那我告诉你。爱字从受从心从夊,受即接受。夊就是脚,也即行走,表示付出。心的接受与付出就是爱。通俗地说,就是关心他人,呵护他人,想他人之所想;情,就是对他人无私关心和牵挂。爱和情的结合就是爱情。爱情的本质就是对他人的无私关心和精神、物质等方面给予帮助。” “看不出,我们的忧郁王子对‘爱情’二字还颇有研究啊。我看你啊,真正的书呆子,痴呆一个。依我看,爱情的本质就是你抢我夺。从古至今,你可以看看想想嘛,难道不是吗?哪个不在抢?”小军振振有词。 “是吗?” “当然是。别的不说,就说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唐明皇的爱情故事,难道不是抢来的夺来的吗?” “是。”我承认。 “想当年,李隆基如果不去抢儿媳妇,他能拥有杨玉环吗?能有一场轰轰隆隆的爱情故事吗?爱情这玩意,你让它就退,你争它就来。道理就这么简单。俗话说,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同样,爱情也不会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爱情,不要说人,就连一般动物也知道是要去抢的争的。看来你看那么多书,却成了书虫子了,不开窍!” 我无语。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小军不解地看着我。 我将手中的《麦田守望者》书丢在了草地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走近河边。 清清的河水汩汩向东而流,奔流不息。河面偶尔有小鱼或什么的打个小小水花,随即就消失的无踪无影。 “你认识春晖吗?” “怎么?认识,他嘛谁不认识啊?一个年级状元式的人物。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我与他曾有个小小约定,就是关于麦子的事情。” “什么约定?” “我和他都喜欢麦子,所以,我们就约定将来我们公平竞争,无论麦子将来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或者说喜欢别人,我们都不允许伤害麦子及她喜欢的人。” “真有你们的,我还真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天真的约定呢。”小军十分惊讶。 “是的,我也承认,这是一个天真的爱情约定。” “你个大傻瓜啊,那个狗屁约定也算数?你们这样做是等于让麦子主动来找你们其中之一,是不是?我从来没有见春晖主动去找麦子一次,刚入学的那会儿,你还主动去找过麦子,而现在,你也退缩了。那岂不是将麦子拱手让给苏阳了吗?苏阳这小子是个爱情主义者吗?不是,是个玩弄爱情的人,他不懂爱情,他只知拈花惹草。我真想不明白,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傻不拉叽的爱情约定。”小军很困惑。 “这不是傻,是高尚,是伟大爱情的高尚。唐明皇的爱情,在人世间很难找到第二个。我也知道,即使是唐明皇式的爱情,其实杨玉环的内心还是流血的,这种伤痛,谁人也无法弥补的。中国有句古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我想爱情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谁,不爱谁。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爱情是双方的,当用外力强制性地将两个人扣在一起,这样的爱情真得很可悲。我想,这不是爱情,是残忍,是冷酷,是犯罪,是对神圣爱情的亵渎。” 小军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我,愣了会儿道:“我相信,也敢断定,你的所谓爱情理论、狗屁道理会葬送你们的爱情,不信?走着瞧,我今天面朝南说的,也是对着滚滚东逝去的河水说的。” 我看了看小军,小军满脸的难以描绘的表情。我的事情就好像是他的事情,看得出,他是真着急。不过,我心里也明白一点,麦子最终属于谁,目前没有人能断定。麦子是爱情完美主义者,我更相信。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想,可能既不是我,也不会是春晖,也不会是苏阳。或许,连她自己到目前还没有弄清楚,谁才是她真正的白马王子。毕竟我们年龄还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你小子是情有转移了?来找个借口?”小军突然转了话。 我着实被小军的话吓了一哆嗦,怔怔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啊?” “但愿我的话是错的。”小军随后又补了一句。 我转身去拣麦子借给我的那本书《麦田守望者》。捡起了书,当我一抬头时,却看见麦子与苏阳正走在大堤上…… “你看到了吧?”小军轻声对我说。 十八 与苏阳面对面 十八与苏阳面对面 “喂,大作家!”突然从堤上传来苏阳的叫声。 我听到声音只是怔怔地远远地看着他们俩,小军同样也愣在了原地。谁也没想到苏阳会主动这么叫我,本以为他们看到我和小军会悄无声息地走开呢。 麦子与苏阳两个人慢腾腾地朝我们这边走来,边走边说,神情安然。 我无法理解麦子的心境,更无从知道麦子在想什么,同样,我也摸不透苏阳的所思所想。麻木地等待着他们俩的到来。 说真的,随着他们的走近,我的心速也在加速,胸口有些堵塞的感觉,我想控制却无法控制,可能脸也是红的。真想找个世外桃源的地方躲藏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呢?”苏阳笑着问。 这是我第一次与苏阳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真是一表人材,个头比我要高一些,身材不胖不瘦,脸形和肤色都不错,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带有磁性。 “你们……”我刚开了口却不知后面说什么。 “我们随便逛逛,正巧看到你们。你们这是——?”麦子开口了。 “哦,我和小军,我的同学,没什么事,就来晒晒太阳。”我一把拉过小军。 小军两眼直直地看着苏阳。 苏阳很大方地伸出手,“你好,小军同学。” 小军也慢慢地伸出手。没想到小军用劲一握,但苏阳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会痛得受不了,相反,苏阳的力气更大,倒让小军有些受不了了。苏阳笑笑,松开了手。 麦子看在眼里,只是笑笑。“你还在看《麦田守望者》?” “翻过一遍了,觉得不错就再翻翻。”我的声音很低。 “这本书确实挺好的,我也看过。”苏阳转向我,没有一点拘束表情。 说实话,苏阳站在我的面前,我很奇怪,对他,我居然没有一点反感,反倒觉得此人很亲切。 我的心理素质远没有苏阳好,他看上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很阳光,很开朗,说话也很随和,不扭扭捏捏,对我也没有“敌意”。 苏阳既然转向我,对着我说话,我也只能对他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话赞同。 “我拜读过你的大作,写的很唯美,很有味道,我很喜欢。”苏阳突然恭维我的文章来。 “谢谢!” “我希望你能加入到学校的学生会来,学生会需要笔杆子过硬的学生。” 苏阳突然提出邀请,是我始料不及的事。 “是啊,学校学生会确实需要。”麦子附和着。 “这、这,这恐怕不妥吧。我还是考虑考虑再说吧。”我确实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更不善于表达。我总觉得写文章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光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要是你能参加,那我就轻松一些了。”麦子继续道。 我没有再说什么,既没答应也没否定。 苏阳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这样吧,你们二位晚上有事没?” 我与小军不知苏阳要做什么,也就实话实说了,几乎是异口同声。“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今天晚上我请客,我们聚聚如何?”苏阳带着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我一下子有点懵,这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这、这,还是不用了吧。谢谢。” “我是真心的,关于你我早有所闻,也常听麦子讲起。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与你面对面交流。今天难得嘛。”苏阳的话听上去诚恳。 “呃——”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如果你和这位小军同学晚上真得没什么事的话,我建议你们就聚聚聊聊,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关于学生会的事,若你真不想参加也不要勉强。我知道你的性格。”麦子温柔地对我道。 “麦子说的是。”苏阳目光是我捉摸不定的。 短暂的交流,让我感觉到,苏阳的表情微微一变化,就是两个世界,一会儿亲切友好,似亲哥们,一会儿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令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小军的执着,加上我的犹豫,最终这顿邀请,泡了汤。 望着麦子与苏阳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空荡荡的,更有疼痛滴血之恨。他们俩并肩走着,很般配的一对,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这小子劲真不小啊!”小军感叹着,看看自己的手。 我无话可说,只能笑笑。 “要是我的话,刚才肯定会打他个鼻青脸肿的。”小军依旧愤愤不平。 “打?力气上都不是人家的地手,打什么打?再说,打仗能解决问题吗?麦子就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不能回就不能回,照这样发展下去,我看啊反正也回不了了,打一下这小子也好出出心头恶气嘛。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哪怕是打不过也得打。男人嘛,就是永远斗不败打不垮的人。畏葸,退缩,胆小,苟且偷安……这不是大男人的品格。大男人就应是能拿得起放得下,敢作敢当……”小军摆出他的一套大男人理论。 “是吗?” “就是。难道说错了?”小军反问。 “或许是对的吧,反正天下没有绝对的真理。再说,如果那样的话,麦子会更加难过的。” “你怎么全替别人考虑,别人替你考虑了吗?”小军不服气。 我不想再与小军争执,争来争去,也没有个结果。我不是个争强好斗之人,性格一向优柔寡断,甚至于还有点木纳。 看得出,小军对我的想法和做派很是不能理解,也很是失望。 我们俩一阵沉默。 在阵阵微风里,旷野间的叫天子,一飞冲天,在蓝天白云下嬉戏着,而后一飞冲地,没入庄稼丛中,消失得一点声响也没有。过了几分钟,又霍地从庄稼丛中冲天飞掠而起,直达九霄云外,快乐地喳喳叫着…… 绿意昂然的小麦已经开始拔节,有的已鼓着饱饱的肚子,少许的麦子已吐露的花蕊;肥嫩的油菜,大大的叶子,在温暖明媚的春光中,拼命地向上窜生;成双成对的蝴蝶,翩翩起舞于田埂间,庄稼地里…… 柔和的春风暖暖地吹着,拂过我的脸庞,很舒服。可我的心里却是天寒地冻的,也许永远没有冰雪消融的暖季来临。 十九 遇见才女佳人 十九遇见才女佳人 晚饭过后,太阳还老高地挂在西边的天空,只是暗淡了色彩,没有了正午时分那么炫目,灿烂的晚霞布满了半边天。我一个人独自站在走廊上,手扶栏杆,漫无目的地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 小军一如平常一样,吃过饭,总喜欢去操场打会儿球,蹦跳几下,来几个超级灌篮,搞出一身的臭汗才肯罢休。 “喂,明杰。” 循得声音看去,是蕾。蕾身穿一袭黑色运动衣服和白色运动鞋,她的身边还有个穿红色运动服的女孩子。蕾仰着头正向我招手呢。我伸出手臂也向她摇了摇。 “有事吗?没事的话出去走走如何?”蕾仰着脸旁若无人地冲我喊道。 “好吧,一会儿就下来。”我答应着。 我咚咚地下了楼,脚还未停稳。蕾就问:“准备去哪儿?” “不知。”我摇摇头,“你们打算去哪儿?”我的眼睛落在她身边的女孩身上。这女孩子冲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她的个头和麦子差不多高,肤色也与麦子相当。 “大作家,忧郁王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乡,皇甫露莼同学。她可是我们家乡的美女哦。如何,喜欢不,喜欢就介绍给你。”蕾开玩笑地说着。 “去你的。”露莼捏了一下蕾的胳膊肘儿。 我向露莼点点头,友好地笑笑,她也一样冲我报之以礼。 “你们这是去运动吗?”我一下想起她们都穿着运动服来。 “习惯了,穿运动服随便些。也不一定非得运动才穿。”露莼答道。 “露莼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她现在在外国语学校上学,和我们一样,也是高二学生了。不过,她发文章从不用真名,是用笔名,笔名叫莼情仙子。就是露莼的莼,这个‘莼’字就是草字头下面是个纯洁的‘纯’。” 我知道这家外国语学校也是很有名的,没有钱想进很难。换言之,进这所学校既要有钱又要成绩好。每年高考升学率与一中旗鼓相当,有时甚至于还超过一中。 “原来就是你啊,早拜读过你的大作了啊,久仰久仰。”我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不知为什么。 “我也很喜欢你的文章风格,唯美加感伤。”露莼看上去很开心,“我有时候也想写类似风格的文章。” “谢谢。我觉得我的文章风格是否要改一下才好,要变得积极阳光些,可能更有利于学生阅读。” “我觉得不必要刻意去改,保留自己的风格挺好。其实,在我看来,学生时代的人更喜欢忧伤唯美的文章。”露莼建议道。 我与露莼有了共同话题,说的很高兴,把蕾丢下了后面。蕾一下子跑到我们俩面前,退着走,手指点着我们,道:“喂,你们真是见色忘友了啊,刚见面就腻呼起来啦,把我这‘媒婆’就扔到‘九霄云外’啦。早知如此,我就——” “你就什么?”露莼看着蕾。 “我就早点介绍你们认识啊,免得相思之苦啊。哈哈。” “你——”露莼脸红红的,举手又要捏蕾的胳膊肘儿。可蕾早已闪到我的另一边,我成了她们中间的一道墙。 蕾朝露莼做个鬼脸。 “人家早就想见你了,都怪我。”蕾还在说,露莼的脸更红了。 我笑笑,“谢谢,其实我也早想认识梦中的莼情仙子了,没想到原来就在同城。看你的文笔的老成,谴词造句的功力,我一直以为你是外地市的一个成人作家呢,没想到是个小女生。” “哇,原来你们早有神交啦!”蕾表现的一惊一乍的,让露莼更加不好意思。 露莼狠狠地瞪了蕾一眼,“你就是乌鸦嘴,整天呱呱的,就不能闭一下啊。” “好好好,我闭嘴,静听两位大作家的高论。”蕾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和莼只得笑笑。“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如何?”我建议。 “才吃过啊,肚子又饿了啊?”露莼道。 “我的意思是找个茶吧,边喝茶边聊天。” “好啊!”蕾兴奋起来。 我们三人在街面转了几个巷子,才找到一家艺苑茶吧,走进去一看,冷清清的,很显然生意并不咋样。 我们找个拐角处坐下,秋千摇椅,坐在上面挺有感觉,倒让人想起小时候荡秋千的情景。蕾是最激动了,“啊呀,好久没有荡秋千了,今天居然能坐到秋千摇椅,真是不错。” 露莼看着蕾的兴奋劲,只是微微地笑着。 “你们需要什么茶?”服务员走了过来。 “露莼,你说吧!”蕾晃荡座椅,道,“我不问,什么茶都可以。” 露莼看了我一眼,“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倒是有点尴尬,平时我很少喝茶,渴了只喝些白开水。“随便吧,我在这方面是外行,多数是喝白开水。” “喂,一个大作家就喝白开水啊?!”蕾听说喝白开水又是一乍。 服务员也笑了起来。 露莼笑了笑,“这样吧,来一杯茉莉花茶吧!” “不能光喝茶啊,还有什么,来点吃的。”蕾抢着道。 “要不,再来些葵花子?”服务员建议道。 “ok,ok!”蕾直点头。 服务员“得令”后,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将一大壶香喷喷的茉莉花茶及葵花子端了上来,缓缓地为我们每人斟上一杯茉莉花茶,清香从杯中溢出,弥漫在空气中。 “嗯,真香!”蕾嗅了嗅了鼻子。 “有种说法叫‘一卉能熏一室香’、‘花开满园,香也香不过它’,这个‘它’就是茉莉花。”露莼语调缓缓的。 “是啊,茉莉花虽貌不惊人,但玫瑰之甜郁、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梅花之馨香,莫不兼而有之。” “无艳态惊群,却有惊人之处。这就是茉莉花的品质。” “跟你们在一起,真是大长见识哦!”蕾又夸张道,随即端起茶杯,“喝吧,反正我也不懂如何品茗,解渴即可。只是觉得这杯子有些小,一杯一口。” 蕾嘻嘻哈哈地说着,像个开心果,热闹而不令人讨厌。露莼的性格与麦子倒有些相似,淑女型的。 露莼笑了笑。“没有人在这里跟你讲究,我们也不是品茗师,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喝茶图的是一种快乐,只要自我感觉快乐,一切ok,是不是?” “你们有没有发现少了点什么啊?” “少了什么?”我一怔。 “是不是太安静了?” 经蕾这么一提,方才感觉确实是少了一种氛围,咖啡厅里冷清、空荡。 “服务员,能不能播放些轻音乐?调节一下氛围。”蕾向服务员做了个手势道,“来一曲《冬日恋歌》如何?” 露莼点点头,又朝我看了看,似征询我的意见。 “行啊,就听蕾的吧!这首曲子都不错。”我说。 “没有音乐的时空是寂寞清冷的,音乐是生命的慰藉剂。”露莼道。 “啊哟,又在发感叹啊,我的大小姐!” …… 我们三人无拘无束,大口大口地喝着茉莉花茶,喝了一壶又要了一大壶,厕所也跑了两三次;瓜子嗑了一地,差点嗑得嘴唇起泡;音乐从韩剧曲的《冬日恋歌》,听到瞎子阿丙的《二泉印月》,再到欧美最经典的英文歌曲《yesterdayoncemore》……三个人说说笑笑,惬意之极。 人的生命如若都能在这样的欢乐温馨的氛围中长存,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快乐的时光很短暂,总在人不留意的暗处悄然流逝,宛若一江东去的春水,过去了,便再也不回…… 二十 图书室里 二十图书室里 “周日去图书室如何?明日露莼也来。”从茶吧出来,街上已是灯火通明,在临分手的时候,蕾问我。 我看了眼露莼,她冲我轻微地点点头,眼中含笑。 校图书室是个不错的去处,里面有不少的图书,其中有些同学捐赠的,也有部分老师捐赠的,学校也有一部分。进校这么久以来,我也只是偶尔地来过一两次,便没有再来。原因是,人多,很难找到空位。 第二天一吃过早餐,我便匆匆忙忙地赶往图书室,当我到图书室门前,门前已排了一条长龙,队列靠前的位置有蕾的身影。 “嗨——”蕾旁若无人地向我招手,将一长队的学生目光全部引了过来。 “这么早!?” “不早能行吗?你看都排这么长的队了。” “早饭吃了没?”我问。 “在这!”蕾扬了扬手中的面包和豆浆。 上午九点许的时候,图书室管理人员姗姗来迟,望了一眼长长的队伍,才慢慢腾腾地掏出钥匙,“让一让,不要挤,不要挤,挤得我都不好开门了。”管理人员的声音很僵硬,就像是谁欠了他似的。 排在前面的同学自觉地朝旁边挪了挪脚步,也不愿挪的太远,生怕被别的同学插足先登了。 蕾伸着长长的脖子,踮起脚尖朝校大门口张望着。“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中午一定得让她请客。” “我们进去之后帮她占个座位。” “很难的。” 图书室大门咣的一下子开了,学生们蜂拥而进,抢座位,碰得桌子咚咚作响。蕾的动作比我快多了,一下子就占了三个座位。 “嘿嘿,怎么样?”蕾很开心。 “好利索的动作。”我笑笑。 “不这样行吗?很多同学都是这样的。” 我环顾四周看了看,空位基本没了,桌子上摆放着书包和笔记本,就像打仗一样,占领了地盘就插上自己的红旗。书包或笔记本就是学生们抢占“地盘”的标志。 我和蕾将中间的座位留着,先把书包放在上面,又把笔记本摊开,还夹了一支笔在里,装模作样好似真的有人坐的。 图书室陆陆续续地还有不少学生进来,后进来的同学东张张西望望,寻找空着的座位。不少同学直接站在书橱窗前翻着看。 我喜欢看小说、散文期刊之类的杂志。走到书橱前,随手就取下两本知名度较高的文学期刊。而蕾的目的就是做作业——做周末老师布置的各学科作业。 我从书橱窗前回到座位时,并没有看到露莼,桌子上放着一瓶可乐,我以为是露莼来了呢。“谁的?她来了?” “还没,这家伙真能摸。这是我买的,一人一瓶。”蕾调皮的笑着。 “谢谢。” “看你客气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坐下,一个很帅气的小男生走了过来。“请问这有人坐吗?” “你看不到啊,书包和笔记本都在,人刚出去厕所了,一会儿就来。”蕾头都没有抬,回敬了一句。 “哦。”这位同学哦了一声,并没有走开的意思,依旧站在我和蕾的中间位子边上张望着,手在不停地玩弄着圆珠笔。 我不时地朝图书室大门口瞟上一眼,希望露莼早点过来,以免“夜长梦多”。图书室有一条规定就是,禁止替同学代占座位。 如果这位仁兄站了时间久了,依旧看不到有人来此,他很可能就会向管理人员报告,要求我们让开此座位的。 我心里急,蕾心里也急。就怕半道上,露莼来了,座位也没了。 等了有两三分钟时间,他依旧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嘴不停发出咂咂的响声,估计这位同学看出了是占座位的。 蕾看了我一眼,又朝这位帅哥看了一眼。 “这位美女,这样,我暂且先用一下这个座位,这座位主人一来,我就让座如何?”小帅哥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 “人家一会儿就来了啊!” “她来了我就走啊。”小帅哥坚持着。 遇到这种情况还真没辙,不过这样也好,双方都有台阶下,万一露莼不来,座位空着也是空着,来了,他就让,岂不是两全其美。 蕾还想说什么,被我止住了。蕾拿起可乐咕噜喝了一大口。可能是喝得过于满口,部分可乐从她的嘴丫处漏了出来,她赶紧用手擦了一下。“好吧,那就坐吧!”蕾说着,就把书包和笔记本取了走,“哎,你是哪个年级的啊?” “我啊?” “是啊,当然是问你啊!” “我是二年级的,你呢?” “同一年级的啊,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呢?”蕾有些兴奋。 “你的眼睛全在我们的忧郁王子身上,当然看不到我啦!”小帅哥笑着说。 “你!” “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你认识他?” “当然,他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他。”这位小帅哥说过之后冲我一笑,“您好!” 我当场真有点晕了,也麻木地回了句,“您好。” 蕾脸红着呆看着这位小帅哥,愣了半天,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一个班的?” “在查户口呢吗?唉,查就查吧,反正我也不是黑户头。本人姓高,名水平。正宗高二年级(3)班学生。” “高水平?水平有多高?”蕾一听“高水平”这名字就无拘束地笑了出来。 天下汉字那么多,怎么组合不好?偏让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这父母也忒会给孩子起名了。我想笑,却忍住了。 “唉——没办法。高水平就高水平,没什么不好啊。你说多高就有多高。本人从不介意。”高水平还真不恼,开心地说着。 “说真话,到底叫什么名字?别跟我玩花样。”蕾突然板起了面孔,一直以为是这小子跟她开玩笑呢。 “我从来不说假话的,我就叫高水平,不信,看我的笔记本。”高水平把笔记本递到蕾的眼皮子底下,“看到了吧!?” 我伸头瞄了一眼,这小子还真叫高水平。 “喂,还真叫高水平啊?”蕾也惊讶。 “我当然叫高水平,我弟弟叫高水准。”高水平道。 “啊呀,真是佩服你的父母了!” “这名字好记,见过了,保你一生不忘。”高水平笑道。 “切,谁要记你啊?记你也没得饭吃,真是大言不惭的,自作多情。”蕾的话很尖刻。 高水平并不恼,只是嘿嘿一笑,又问:“呃,对了,你的芳名能否透露一下,美女?” “什么芳名不芳名的?名字就名字呗,真是的,故作高雅,我,我复姓慕容,名紫蕾。慕容紫蕾!” “南慕容,北乔峰,好记好记……” ……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很是火热,把我远远地晾在了一边。他们兴奋得有些忘形,声音也大了起来。图书室管理人员突然降临身边,敲着桌子道,“再不自觉,就请你们两个出去!”声音冷若冰霜,硬得都能砸死人。整个图书室的人一下子把目光全都拥了过来。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加上万道好奇或不怀好意的陌生目光射向他们俩,使得他们两个就像是遭受过度惊吓的野鸡,忙不迭地钻进棘草丛中,紧巴巴地龟缩着身子,微抖着身躯,一声不吭…… 到了十点半左右,依旧没有露莼的影子出现。蕾也没提露莼的事,忙于做着她的作业,偶尔与高水平交流一下不会做的题目。 露莼没来,座位却有人坐着。真是奇怪,我很想看到露莼。其实露莼并没有特别之处,长相也一般。 我抓起蕾给我的可口可乐,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一半,突感胃有些微胀,而后打了两个嗝,嗳出满嘴的可乐气味。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图书室,暖暖地,正好落在我的桌面上。窗外,跳跃在树枝或圆钢条窗棱上的麻雀喳喳叽叽地叫着,嬉戏着……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快乐都属于它们。看着它们,我的内心温暖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