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情缘》 引子 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颠沛在世俗的浪潮里,沉浮在世间无常的恩宠中。 ——泰戈尔 北小街拐角处有一家“阳光花店”,店主是一个名符其实的阳光女孩叫梁丹,甜美,快活,而且挺能侃,而且挺有头脑,便时不时地去跟她神侃,彼此还投缘。那是一个星期天吧,我洗完了衣服,又顺脚去了花店,梁丹和我聊了一会儿后若有所思地问: “李姐,你对现在的共产党怎么看?是不是有毛病了?” 我吓了一跳,正色道: “小丹,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胡说,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不能出原则的。” 梁丹大乐: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说。唉!你们这些共产党员吆,真正不可救药!好吧,不吓你了,我请客,麻辣烫,新口味。” 北街尽头往左拐就是小吃一条街,甜醅酿皮浆水面,杂碎手抓羊肉串,还有雀舌面黄金饼面肠血肠麻辣烫,杂七杂八应有尽有,只是摊点虽多,独特风味甚少,基本上是千家一味,而且卫生状况实在令人不敢问津,我门之所以偶而光顾,只是冲着那一份热火的感觉。梁丹拉着我东突西蹿,来到一家麻辣烫小吃店,所谓店,只是一个顶上盖着石棉瓦,四通八达的简易棚,湖绿色的招帘,绣着月牙并“清真可心麻辣烫”字样,字为鹅黄色滚银线,醒目、立体、也雅致,第一眼便吸引人,店内约十几张白木方桌方凳,已差不多坐满了食客,我们只好走到挨着锅灶的一张桌子旁,看时,见不到一般小吃店桌子上常有的污垢或沥沥拉拉的汤水,梁丹掏出餐巾纸在凳子上猛拭,然后给我看,餐巾纸居然仍是雪白,我心下叹服:卫生搞到这样不容易。刚一坐下,就有人送上两杯清茶,白瓷茶盅,碧绿茶叶,还没喝,光看着就叫人清心而爽目,更叫人见之忘俗的是送茶来的女人,看不出确切的年龄,高挑而匀称的体型,极清秀白净的鹅蛋脸,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人,好象能洞察你心灵深处的一切隐秘,我的眼睛只和她对视了一下就赶紧转开视线,看她上身穿一件浅灰色羊毛高领衫,外罩白工作衣,下着一条黑色直筒裤,显得随意、典雅。 梁丹介绍: “这是李老师,这位是肖老板。” 肖老板笑着向我点头,浅浅的笑容真有点摄人心魄。 梁丹好象和她很熟,过去点了菜交给烫菜师傅,肖老板自己去调味兑汤料。等菜的时节,我注意到客人用过的碗碟都有一个女工经过洗、涮、消毒液浸泡、冲四个工序,而我去过的别的摊点仅是涮一下,甚至不涮直接套一个塑料代了事,叫人不吃吧想吃、吃吧又害怕,这个小吃店看起来叫人放心。一会儿菜上来了,上帝!这才是一顿真正的麻辣烫,店家做出了风味做出了特色,我们也吃出了水平,二十几串菜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擦鼻涕眼泪还用去了五包餐巾纸。老板可要赔钱了,我想。 出得门来,我急着想了解肖老板,便找题目故做感慨地说: “今天算是吃了顿放心饭,所有小吃摊点都能搞成这个样子就好了!” 梁丹冷笑: “好不好你看门口就知道了。” 我这才注意到门口一片一溜的污水,就在我们驻足的片刻,好几盆污水泼到脚下,居然是左邻右舍的摊点泼的,泼水后还要狠狠瞪一眼从店内走出的客人,包括我们。 “不是有下水道吗?这是干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肖老板麻烦喽!不定那一天就得从这儿夹尾巴滚蛋。唉!她太不会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太不尊重国情民情了。” 梁丹世故的口气更引起了我的好奇,便迫不及待地问肖老板是何许人,梁丹的简介让我目瞪口呆,脑子半天转不过弯。 肖可,四十六岁,离职人员。离职前为一拥有几十亿资产、十个经营公司、三家生产企业、一家歌舞厅、四家大酒店、八千多名员工的集团公司副总裁。 “我的妈呀!怎么会?怎么会卖麻辣烫?”半天我才憋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梁丹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眨眼,问: “你得先告诉我,会不会拿人家的故事去卖钱?” 这鬼丫头!我悔不该把第二职业暴露给她,当此时,只好诡辩: “如果世上人都怕自己的故事外传,小说就要绝种了。” 梁丹立刻反击: “那要看是怎么个传法了,有些人得上一点下脚料就添荤加醋,满篇男女两性间的那点子事,整个儿的”垃圾“,还新派新潮的唬人呢,恶心人。” 我问: “你看我象吗?” 梁丹白眼向我,半天才说: “不大象,也难说。”答应和肖可联系。 果不出梁丹所料,约莫一个多月后,就听到“可心麻辣烫”关门大吉的消息,我再次磨着梁丹去拜访肖可,终于如愿以偿。 这是一个被五光十色的现实排斥了的世界,大概是五十年代初就建成的办公楼改成的宿舍,灰暗、阴沉、破败,公用厕所不知在那一层,满楼道尽是尿臊气味,楼道没有灯,需要扶着墙数着阶梯上楼,我跌跌撞撞地被梁丹拽进六楼一个门里,房间倒是朝阳的,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发花,我张口就说: “楼道真黑,我简直成了瞎子。” 梁丹狠狠掐了我一把,这才看清,一个秃顶半大老头正从小餐桌旁站起来,摸索着往另一个房间走去,肖可过去扶了一把,那老头忽然停住了说: “瞎子怎么啦,心里亮着哪,有权有势的那些王八蛋,那一件丑事瞒得了我!心里亮豁着哪!” 这一个突发事件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肖可象没听见我和那老头的话般,很自然地介绍: “这是我的先生,糖尿病并发青光眼,失明了。老方,来了两位女士,你是不是先去歇着?要不,和我们一起聊一会儿?” 老方犹豫了一下后坐下了,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大概寂寞的太久吧、我想。 肖可指着狼籍的餐桌说: “刚吃了午饭。”说着就要动手收拾,梁丹抢上前说: “肖总,我来。” 肖可微微一笑说: “谢谢!”任梁丹去收拾,神态坦然,并无丝毫不安。 我想,到底是指挥过人的,看来已习惯了别人为她服务。 肖可居然象猜透了我心里的话,微笑道: “我们是忘年之交,小丹不会怪我。”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梁丹手脚麻利三两分钟就洗完过来,肖可安排着: “李老师请靠这边坐,小丹坐这儿,好!喝点什么?茶?白开水?” 八九平米的一个小房间,一张小餐桌、两把藤椅、两只简易小沙发,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寒碜的客厅,然而肖可的存在,使人看不到小房间的寒酸和简陋,她问要茶要开水的神态,安详、从容、高贵,我居然产生了一种面对偶像的感觉,真怪,我可是从来不崇拜名人的,何况是落魄的名人。不行,得调整心态,我以抢占先机的口气客套: “听说肖总曾经大有作为,真给我们女同胞增光。” 肖可看着我的眼睛说: “不!李老师你没有讲实话,我猜你心里正捉摸,‘面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一个大企业的领导成员到卖麻辣烫的小贩,她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对不对?”她笑了,很坦诚地笑。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说:“真厉害”。 她又接着说: “小丹给我讲了你的意思,其实,我的经历很平淡的,没什麽好说的,我看就算了吧!我们还是随便聊一阵儿,如何?”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梁丹瞪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而她恐怕不明白我此时的心态,面对一个落魄的女人,我无法阐释自己唯恐不敬的心情。 肖可似乎看见了我们的这些小动作,淡然一笑,仍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笑。她居然看懂了我的心情,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我希望的方向上,说: “有一家报纸登载过一篇文章,说‘中国的腐败盛况空前’。一言中的是不是?我想,如果我也受贿、我也行贿,如果我也会说大话、空话、假话,命运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呢?”她显得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当然,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如果命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恐怕仍然天性难改。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法子。李老师感兴趣的是我的命运,我刚才已说了,我的命运一点儿也不吸引人。现在我看人们最喜欢的是二奶呀、发财呀、还有那些名人喜好、上层秘史之类的故事,谁还要看平平淡淡、缺盐少醋的故事呢!如今可是干什么都要讲经济效益的时代,李老师可千万别做亏本的事呀。你们看我三句不离本行是吧?说真的,我自己也有过写点东西的打算,真的拿起笔要写时,才知道不行了,跟不上趟了。就拿语汇来说吧,感叹语要用‘哇、吔’这样的词,褒义词里增加了‘酷,酷毙了,够份儿’等等,称呼也要新潮,父亲叫做‘老头子’,母亲叫做‘老妈’,我们那种传统的写法,写作文恐怕都不及格,忍了吧,未曾放炮就偃旗息鼓了。” 肖可不光有口才,而且很有点幽默感,这种素质在企业家中应该算是有品位的,她为什么会跌得这么惨呢?我的思想总是纠缠着这个问题。 老方早就动作着想说话,这时抢过话头道: “变了!妈的什么都变了!我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啦,听党的话老老实实拉了四十年车啦,临了眼睛瞎了没人问,药费报不上没人管,这是共产党的干部吗?狗屁!当官的一手抓权一手抓钱两手都硬 ,老百姓一怕官吃二怕官耍两眼干瞪。” 肖可轻声劝着: “你看你看,又忘了医生的话不是,你就是拿个喇叭直着脖子叫阵,也没人理你,骂几句管什么用,白气坏了自个儿身体。 老方瞪着无神的眼睛说: “怕什么!有什么怕头!我就不信共产党不管这些贪权贪财贪色的流氓贪官们。”接着矛头一转,指向了肖可,“我当初叫你不要当哪个狗屁经理你不听,现在怎么啦,被人家扔过墙了吧?帽帽没有了,工作也丢了,让出岗位、光荣离职,说得他妈的好听,他妈的明明是不让工作了、连房子都抢走了,绝不绝?就靠我们的一点退休退职费生活,我每月的药费是多少?八百多元吧,剩下的两个人吃穿用,你过得很轻松是吧?” 老方似乎已有点心理变态,说这些话时居然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口气。 肖可两眼望着窗外,神情有些恍惚地说: “两百平米的华屋当然舒适,这二十平米的陋室不照样安身?顿顿山珍海味不见得是身体需要的,每天吃白菜萝卜说不定倒能延年益寿,活得虽然不轻松,但是既然要活着,就得达观一些。我只是担心孩子,她一人孤身在国外,靠打工生活和学习,我没能力照顾她,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豁达的姿态掩不住语调中的忧郁和苍凉! 停了好大一会儿,我们无言相对。在这样一个有过大起大落人生经历的女人面前,一切安慰的话都显得轻飘虚假。 我觉得只有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才显得比较自如,便打破沉默单刀直入地问: “肖总,不管怎么说,您是有过辉煌经历的人啦,我很想知道在这种大起落中,您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哦,这个嘛,”肖可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很难一言以概之。还是给你们讲个笑话吧,小丹可能也没听过。”她微笑着朝梁丹眨眨眼,这个动作使她的神态活泼起来:“有一位商场经理曾给我送来一条白金项练,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当时我几乎发了火,她才收回礼品并对我说‘肖总您是我见过的最值得尊敬的领导,在您手下工作是我终生的愿望。’还有一位总公司科长,拿了两合价值不菲的滋补药给我,幸亏我知道那药的价格,当时就如数给了他,他说‘肖总您就象我的母亲一样,您的健康是我最大的幸福。’说实在的,礼物虽然没收,对这两个人我是有相当的好感的,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往上拉他们一把的。可是,后来我一受审查,他们不但比谁都回避得快,而且无中生有地搞了许多材料诬陷我,等到新老总上台,他们更是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由这个笑话我想到,应该给‘人’这个词重新下定义,词典上对‘人’的定义是‘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级动物’,有点释之过简,你二位说说看,应该怎么定义?” 梁丹抢先说: “人是一种最会残害同类的动物。” 我也接口道: “人是创造文明又消灭文明的高级动物。” 肖可开玩笑道: “我看李老师不要写小说了,编一部新世纪新语汇大词典,如何?”又浅浅地笑了: “李老师和我素不相识,却宁愿浪费大半天时间来我们这里坐一坐,看来我们还是有一些缘份的。俗话说同船摆渡尚且是几百年前的缘份,何况这寂寂长日、清茶一杯、好友二三、对坐清谈的快事?就为了这缘份,我也应该提供一些素材的。”肖可优雅地朝我们点点头,转身进入小隔间,一会儿,她拿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出来,轻轻地拍着本子说:“这是我的工作日记,零乱不堪,不过可以帮助你了解一些流通行业的工作程序、一些人和事,仅此而已。” 我喜不自禁地双手接过本子,连声道谢,肖可微微一笑说:“道谢不如让我早日拜读你的大作,怎样?逃出了名利场,再没啥可争了,就争取当你的第一个读者吧。希望你的作品能为我们送上一道没有污染的清爽的大菜,小丹,咱俩就等着享用好不好?” 梁丹嫣然一笑: “当然好啦,一碟小炒也可以,只要好吃。”她犹豫了一下,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如今的人们为了追求物质文明,道德沦丧、人性堕落,物质生活上的享受确实一天比一天优越,而在精神上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整日生活在末日来临前的忧虑、疑惧、狂躁、绝望中,就是这种精神上的危机,使这个世界上人欲横流,一些人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什么坏事丑事都做得出来,肖总您的遭遇就是一个明证。不过,我也常常想,那些诽谤陷害你们的人,有些是因为你们的改革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有些是因为所求不遂,有些本就是见风转舵、投机取巧的人,而有些则是你们亲手培养、提拔、使用的人,为什么也跟着起哄、攻击呢?我认为您和江总在用人上犯了一个大错,你们太看重人的才能,而忽视了品德,而有才无德的人,最容易成为最可鄙最无耻的小人。是不是这样?” 肖可沉思着摇摇头: “不尽然。小丹的批评固然有道理,据我看,这又是一个怪圈,国有企业陷入的一个怪圈:搞垮了、破产了、归咎于历史的原因。搞好了、出名了,就有人奇怪了、不相信了、红眼了、不忿了,就有人找麻烦、闹是非,直到把它搞跨为止。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肖可的话震动了我和梁丹,我们都不由得陷入深深地思索。 她觉得生命中的一切矛盾一切不如意,统统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谐音,抚慰着她的心。 -------寒星 第一章 不想当官的女人 新产品展示会十分成功。 公关部的女士男士们春风满面,跟在江总屁股后头穿梭于宴会厅中,向与会的领导和嘉宾频频敬酒,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引起一片轰动。难怪,江一鸣人称美男子,加之举手投足间傲视群伦的气概和一身意大利纯毛薄型面料的名牌西装,显得卓尔不群,他身后的女士个个靓丽、男士人人精干,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一千多平米的宴会厅是恒远集团银都大酒店的一楼部分,呈正方形。顶上是六十四架硕大的水晶菱形吊灯,四围约有一百多盏造型别致的壁灯,大厅正前方凸出一个半圆型伸缩型舞台,从舞台顶棚送出几束柔和的灯光,舞台地面下安装着闪闪烁烁的跑马灯,整体灯光的设置造成一种五光十色、似真似幻的氛围,加上高保真音响送出舒曼的《梦幻曲》,使本来就辉煌美丽的大厅更加显得缤纷迷离,美仑美奂。 使宴会厅锦上添花的还有忙忙碌碌的男女服务员,这些漂亮机伶 的年轻人们一律身着瓦蓝色毛料制服,同色系领结。男服务生制服上镶着镀银扣子,银色饰条,托着摆满酒瓶酒杯的大托盘,彬彬有礼地送到每个人手中,女服务生着制服套裙,头戴船形小帽,露出甜美的职业微笑往各桌上送菜,有的客人想讨便宜,找机会想抓一下女服务员的手时,女服务生会十分客气地含笑说:“先生,您恐怕看错了地方,要我帮忙吗?”尴尬的客人引起周围同仁的一片哄笑声。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市委靳书记也开起玩笑: “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看诸位得先进礼仪学校学点礼仪,才配当咱们小江的客人,哈哈哈……” 江一鸣十分得意,他的目的达到了。 身为恒远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江一鸣的大脑时时处于高度运作当中,一边挥洒自如、谈笑风生的应酬客人,一边不断发出指令,通过微型笔记本电脑送达集团下属各部门。同时,各部门也不断地把请示、报告、信息送向他的大脑。他已经掌握了客人的情况,今天应邀而来的五百多名客人中,除了各级领导,大部分是全省各地的大小批发商,还有一部分省外有业务往来的贸易伙伴。他还得到了最新信息:已有二百多人联系要求订货,看来销路已经打开,前景看好,该考虑下一个动作了。肖可下一步的创意是什么呢?江一鸣用眼角寻觅着,他知道肖可不会来,仍然希望出现偶然。 肖可躲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靠在宽大的板椅里静静地欣赏着古典音乐。墙角一张蓝宝石几架上放着一套小型音响,古筝曲“流水”正从那里悠悠荡荡地流淌出来,带着她穿越时间的隧道,走进一个她非常熟悉非常留恋的地方,在那里,阳光透过树枝洒下点点的金叶,织成一片夏日的宁静,吹过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群蜂在花树中悄悄地盘旋,一个叫做可可的小女孩坐在绿草丛中,出神地观察着一队蚂蚁在搬家……肖可的眼睛湿润了,她觉得生命中的一切矛盾一切不如意,统统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谐音,抚慰着她的心。曲子终了,她仍然沉浸在迷茫的温馨中,这样坐了好久好久,她才无奈地起身关掉音响,想起外边的应酬。每逃避一个类似的交际要找许多借口,这些借口有时成功,有时不成功,不成功时就得硬着头皮参加那些似乎一辈子也结束不了的碰杯、应酬。今天她找的借口是要抢时间发一期简报,成功了,这会儿她独处一室,那种什么也不必在乎的惬意,那种精神上的完全放松,使她觉得自己就象神仙。简报嘛,还不是大笔一挥几分钟就完,何况,为宣传新产品,她已经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两项公关活动。 一项是在发布会之前,为客人们先上了一道文化大餐——安排了一场新产品知识竞赛。 竞赛活动在集团公司会议大厅举行,邀请来参加展示会的客人作为佳宾参加。集团下属十八个企业派出的十八支参赛队伍和数百名职工听众,再加上佳宾,使参赛气氛十分热烈。主持人是一个叫田眉的女孩子,甜蜜可爱、机敏伶俐,她把肖可撰写的台词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于一些意外的问题,临时发挥、机智串讲,博得听众们一阵阵的掌声。竞赛活动中还穿插了一些小表演,有相声、独唱、诗歌朗诵等等,最后以一场别开生面地迎亲迪斯科把这场活动的热潮推向了欢乐的顶峰。时装表演队的姑娘们以活泼、风趣、诙谐、滑稽的表演,活灵活现地表现了新娘的娇羞、新郎的兴奋、送亲人的紧张、迎亲人的狡黠。在一阵一阵的欢笑中,加深了与会佳宾们对恒远集团的认识,增进了对恒远产品的信任度。 另一项活动就更具打动人心的力量。因两天前的一场暴雨,离源江市二百多公里的夏家庄一带洪水成灾,使几万农民处于困境当中,江一鸣召集紧急会议,作出支援灾区人民的决定,号召职工捐资捐物的同时,由集团拿出一百万元购买衣、被、米面等生活必需品。肖可立即抓住这个契机,连夜加班加点打印了上千份慰问信,情真意切地向灾区人民保证:“恒远集团始终在你身边!集团新建滋补品生产企业的第一批产品将全部义卖捐赠给灾区。”慰问信和物资同时送到了灾区,既使灾区人民感到了一份被人关心、被人帮助的温暖,又使恒远的新产品闻名暇迩。 两项公关活动的成功,使恒远的新产品在没开发布会以前就具有了很高的知名度。 现在发布会也成功结束,接下来她要搞的,不只是简报,还要出总结、搞产品跟踪,安排记者招待会,还有,下一步行动?她知道待会儿江总的第一句话会是“下一步创意是什么?”她闭着眼睛笑了,江总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互相熟悉对方的每一个想法,有时竟到了看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有什么想法的地步,真让人匪夷所思!自从她这个人事部经理在改革中变成了公关部经理后,江总几乎把广告、信息、策划、宣传、文秘、接待一揽子工作全放到了她的部门。尽管肖可搞公关有点不合适,她不善应酬,不喜交际,更不爱出头露面。但江一鸣看中了肖可有如电脑般的大脑,那里面装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五花八门的知识,和数不清的奇招怪点子。为了弥补肖可的短处,江一鸣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非常善于交际的张子建配给她做副手,这样一来,公关部可说是人员配置最为合理的一个典范。 做过人事部经理的肖可,对全公司上上下下八千多员工的个人档案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给自己定了个标准:做个知人善任的小领导,她根椐江一鸣“以人为本”的管理思想,在公关部实行了“忠诚度管理”,营造出了一种“以人为中心”的“家庭”气氛并全力为属下员工的自我实现和发展创造条件,使公关部的每一项工作达到完美的程度。江总也习惯了成功、习惯了以欣赏艺术的眼光来欣赏肖可的工作,一次酒后他说: “我简直不敢想象没有肖可的恒远会是什么样子!”这句酒后戏言引起包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的嫉妒和恐慌,一时成为笑谈。 想起江总和他的那些女朋友,肖可禁不住无奈地笑了。江总这个人,似乎男人的优点和弱点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爱家、爱妻子、爱儿女、还爱沾花惹草。据说只要夫人有令,他可以推掉重要的聚会十万火急地赶回家,还据说有一次他陪夫人去拔牙,夫人见了牙科医生的那一套工具吓得不敢求治,他为了给夫人壮胆,身先士卒的坐到手术椅上,硬生生把个还算结实的牙齿连根拔掉了,其对夫人的唯命是从可以想见。还说他的孩子从上幼儿园到上小学、上中学,都是他负责接送,十几年如一日,当然不包括他出差在外的日子。他对家庭的表现,使他成为他那个圈子里有口皆碑的贤夫良父,而一离开夫人温柔的视线,他又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狂放不羁的男人,他会邀请公司里那些争着向他抛媚眼的女孩子们进舞厅潇洒一回;会邀请社会各界的名女人们聚餐、郊游、打网球;据说他的女朋友中有政界要员、有记者、法官、医生、教师、演员,形形色色,声名显赫,就象他公司经营的商品,品种齐全,质量上乘。如此种种,使江一鸣在源江市成为风头最健、知名度最高、影响力最广泛的人物,而且是毁誉参半、褒贬齐名的人物。不过,从做人这个角度看,如果江一鸣做人端方稳健,处世严谨、慎微,也许就不成其为江一鸣了!肖可信马由缰地想着,对江一鸣的张扬个性做了个不偏不倚的结论。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肖可漫无边际的遐想,她轻轻按下免提键 江一鸣的声音传过来,听得出至少喝了四两酒: “你好呵肖经理?在和老朋友相聚吗?泰戈尔还是裴多菲?喔、别担心只喝了三两多一点,有件小任务安排一下,今天领导多,都是男的,请赶快找十个舞伴。” 肖可重重挂断电话,有些气闷,她最烦最怕的就是这种任务,算什么?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似乎都不恰当!自己心理不健康?也不是。这些年领导们的习惯越来越叫人无法理解了。舞厅本来就是个公开的交际场合,愿意和那一位女士跳你自己去请不就行了,还非要叫别人给他准备好舞伴,以为自己有点权就那么招人喜爱吗?别看那些小精气们争着和领导跳,她们跳过以后评价的那些话,哼,那些当领导的听见了恐怕一个个都得跳楼!唉!算了!权大于一切,这就是中国的国情。赶快找舞伴吧,谁叫你是公关部呀!再说,陪领导跳跳舞,正常的娱乐正常的社交活动嘛!自己劝着自己拨电话找舞伴,那些被点到的女孩兴奋不已着争奇斗妍着十万火急地赶来了,叽叽喳喳地表白,都还没吃饭就赶来的。肖可立即拨通了江一鸣的手机请示: “江总,舞伴找来了,让她们到餐厅吗?” “让她们等着,这里还在喝,结束后让她们到枫叶歌舞厅。”声音里还透着几分不耐。 太过分了!肖可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般血脉喷张心跳加快,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这会儿只想发脾气,通通通跑到宴会厅对江一鸣严肃地说: “江总,请您到外面来一下。” 这时客人们差不多都有了醉意,都在抢着发表演说争着表现自己,谁也不去管别人做什么,说什么。江一鸣嘻嘻笑着走出厅外,肖可单刀直入发问: “请问你们还是共产党的领导吗?” 江一鸣惊奇地睁大眼,肖可继续说: “你们吃饱了喝好了,要女孩子们陪着你们取乐了,可想到她们和你们一样是人是你们的姐妹,她们也有尊严也要吃饭她们还没吃饭哪老总你知道吗?” 语无伦次,很不象肖可,江一鸣笑了: “这不很简单吗?你安排她们吃不就是了?你有这个权力。” 肖可忽然觉得自己很莫名奇妙,不知道如何收场。江一鸣象欣赏斗败的小公鸡般欣赏着肖可的困惑。然后亲昵地替她正了正领带,说: “其实,肖可你的感觉是对的。领导们从来不带夫人参加舞会,本身有点不对劲,再说让小姑娘们陪着糟老头跳舞,我心里可不会舒服。” 后两句话透着轻薄,肖可不愿再说下去: “那么,去继续吧,我走了。” 江一鸣伸手拦住她: “别忙,有个建议,今天能不能破例参与一会儿?” 这回肖可笑了: “这不可能,你知道的。” “为我,也不行吗?” “不行!” “这种固执真令人无法理解!我一直认为你不是那么拘泥不化,对不起用词不当,应该说不是那么传统的?”江一鸣用上了激将法。 “对!不是传统,也不是固执,只是对目前歌舞厅现象的反叛而已。” “好吧。”江一鸣无奈地一摆手:“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有一件重要事需要商量。” “如果很紧急,现在就可以谈,如果不太急,是不是明天?” 江一鸣深深地望住她说: “老话重提,我要提议你做我的副手。” 肖可急忙摇头: “不行,我仍然不同意。还是那句话:做具体工作我行,做领导工作不适应。‘ 江一鸣试探着问: “如果我执意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呢?‘ “那我就辞工。”肖可斩钉截铁地说。她说的是心里话,她相信自己会这样干。 一个月后,市政府批准了恒远贸易集团总公司的提议,肖可成了公司第二号副总裁。肖可并没有辞工,只是拒绝了公司党政工领导班子为她安排的庆贺酒会,便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拿出任职书给女儿看,象个做错了事的小孩般问: “小薇,这可不是我自己要干的,你看我该怎么办?” 方小薇是肖可的独生女儿,大学快毕业了,还象个小孩般说笑就笑说哭就哭想跳就跳想闹就闹,她扬着任职书大喊: “爸!快来看,妈妈当官了!”又嬉笑着问妈妈:“你会当官吗妈?你连我和爸都管不了。” 老方慢吞吞从电视机前转过身说: “当个鬼!当官!要脸的要饭、不要脸的当官。什么好事!如今男的当官要学会坑蒙拐骗,女的当官要学会吃喝陪玩,全挂子的本事哩。”肖可无言,小薇噘起嘴嗔道: “爸,你说话总是那么难听!” 老方不服道: “难听?难听的我还没说呢!哼哼!我说的难听,他们做的才难听呢!依我说,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干你的工作吧!又当什么官,累死累活、吃力不讨好。” 肖可神情为难地答道: “什么官不官的,我连想想都觉得别扭。这件事,江总给我谈过很多次,我的态度一直很明朗——不干。难道是我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明白?现在坚决不干吧,江总怎么想?人家不就是看我工作认真,器重嘛。还有,听说提名报上去,有的大人物问”这肖可是个什么来路啊?上边没人打过招呼呀,这能行吗?“你们听听这话,什麽意思?我接受这个任命的原因,第一。觉得江总的盛情难却;第二。就凭那些人物的那些话,也想争一口气,你们说呢?” 老方接住话头又开骂: “哼!什麽意思!老百姓不说吗‘革命干部觉悟高,吃喝嫖赌全报销’,什么玩意儿!没送礼没吃请当然不知道你啦,天天请他们吃吃喝喝,陪他们玩玩乐乐,早就当官了!” 小薇哧哧笑了: “爸爸真是,人家提拔了你骂,不提拔了你也骂,叫人家左右难做人呢,看来大官不好当奥!” 老方挺有理的说: “就是这个话,不提拔是他们瞎了眼看不到人才,提拔是拉着你妈往狗洞里钻。你妈那股牛劲有多犟我清楚,最后不落个灰头土脸我倒着走。” 小薇直跺脚: “爸你就说两句中听的话不行吗,求你了!” 老方才咧开嘴笑了: “行!行!我这就去烧两盘好菜,给你妈壮威,这话好听吧?” 小薇拍了手乐道: “这可是全力支持的表现,妈,你就投入地干吧!爸,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个伟大的女人,那成功的女人背后就该有个伟大的男人。咱们说好了,你就是那个伟大的男人,啊?不许反悔!” 肖可痴痴地望着女儿,俗话说‘女儿是爸妈的贴身小棉袄’,真贴切。 第二章 阴谋 这是一个无雪的暖冬,报载厄尔尼诺现象引起全球气温趋暖并将持续变暖,今后几十年我国地面气温将可能在不断波动的情况下趋于变暖,由于气候变暖造成经济损失14.6亿年…… 反常的天气使商人门措手不及,江一鸣指示分管营销的副总何初柳紧急通知驻外业务员暂停业务,冬令商品购销计划将进行大幅度调整。何初柳接到指示后,立即召来业务部主任,让他记录,要亲自口授一份电令。业务部主任顺便问他,市府有个电话找了他好几次,不知什么事,手机咋没开。何初柳猛然记起这个约会,一拍脑袋笑了: “看我这记性。”急急忙忙就走,告诉业务主任等他回来再拟文,然后驱车直赴市府扶贫办公室。 精精瘦瘦的邵汉年主任好象有什么难处理的事,熬煎得眼仁子发绿。见了何初柳连屁股都不挪,只朝沙发撅撅嘴。 何初柳保持着惯有的温良谦恭的仪态,端端正正地坐到沙发上,笑道: “这两天我们酒店推出了一些野意,什么蜜汁柳花啦、鲜发鲜腐啦、泥烧乳鸽什么的,据说很出彩,盼着下雪天和老兄尝新赏雪呢,偏这老天和人作对就是不给你下,唉!不赏雪也罢,咱哥俩今天专门领略野意如何?” 邵汉年哼了一声,咕哝道: “去你的尝野意,还尝敌敌畏呢”,猛然打住,又突如其来地说: “你的事还没影儿,宁宁说,头儿这程子心情极坏,凡上会的事儿一律打回。要告许你这信儿比上天还难,打几通电话也找不见,躲鬼去了?” 何初柳心里凉了半截。宁宁是邵汉年的千金,担任市政府常务市长的机要秘书,矿业集团换帅的消息就是从这条线上来的。何初柳在这条线上下了很大工夫,想把矿业集团董事长的帽子抓到手,据邵汉年前些日子透露,似乎已成珠在握,谁想又出现这种情况!这两年老是不顺,不要有啥说头吧?心下决定回去就找城西的卞大师卜一卦,看有没有办法禳解。他勉强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推推眼镜哈哈笑道: “老兄是不是昨夜出线,嫂夫人作狮东吼了?说话怎么没一点儿精气神?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相信好事多磨,越磨出来的好事越有味。” 邵汉年白了他一眼: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少给我来这一套!我建议,不要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把现在的帽帽抓好。江一鸣这两年名头响,连贸易部都挂上了号,不定那一天来一架梯子就上了。他那个位位能跑到那里去呢?舍近求远是不智之举。” 这话说得是铁,但也把在这条线上继续谋求的路给堵死了。 何初柳迅速地调整着心态,分析着邵汉年的言行表情。何初柳能在如鲫鱼过江般的竞争者中挤上推荐名单,不能不说是邵汉年的努力,而在节骨眼上出现意外也是常有的事,似乎不能责怪邵汉年没有出全力。况且,邵汉年刚刚提出的这个建议实在是肺腑之言,这种结局无疑是最理想的也是他何初柳心里秘藏的愿望。这个愿望就象一坛子老酒,藏的时间越长,酒劲儿越大其味儿越醇。何初柳平日里严禁自己暴露这坛藏酒,只在一个人独处时才揭开盖子闻一闻,自个儿悄悄沉醉一番。当然,他也设计过另外一种方案,就是对挡路的对手要采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略,以突然袭击的方式,首先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广泛发动群众、造成一种声势,迫使对手认输。虽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从古今中外各种权力斗争的事例来看,何初柳始终认为这是取得权力的最佳途径,这种战略他曾在以前实施过,虽说由于自己疏于防守而失败了,但整个过程中秘密策划、发号施令、指挥出击、八面威风的领袖实践多么撩人心弦,尤其是看着对手面对同僚的倒戈相向、面对曾经唯命是从的下级们的横眉冷眼,真是最富刺激的场景,那种场景他何初柳制造过、欣赏过,至今想起来仍令他激动不已。现在,邵汉年居然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心里的隐秘说了出来,可见对自己的推心置腹,以心换心,那么邵汉年的事也就自然应该是何初柳的事了?看邵汉年的表情似乎遇到了大麻烦,如果装做没看见会怎么样?说不定邵汉年从此就看扁了自己,如果表示关心,会不会惹火烧身?罢!罢!罢!就豁出去一回吧,不信天就能塌下来! 何初柳很快转换思维机制,诚恳关切地说: “老兄的意思何某领会了,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我看老兄今天愁绪满怀,还说要尝敌敌畏什么的是什么事啊?” 邵汉年又开始唉声叹气,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儿,何初柳拍着胸脯说: “咱们哥们儿的交情,老兄还信不过?若是信不过,我想老兄也不会给我指出那么好的路了。” 邵汉年狠劲地掐熄了手中的烟头,扭头进了小隔间,何初柳心领神会立即跟进去,咕哝了半天,才算知道了个大概。 半年前,香港某公司声言向本市投资多少多少并派员进行意向性考察,投资额之大为本市前所未有。引起市府高度重视,主管市长亲自接待陪同考察。坏就坏在贵宾是位女人而且是个魅力十足的女人。考察来考察去便把头儿考察进了迷宫。几夜风流下来,头儿一句话,几千万人民币进了考察者的腰包,不是港方投资吗?怎么我方倒划拨款项?唉!如今的事倒着做的多得很呢,说是先引进设备呗,半年过去了,见不到设备的一根毛,一调查,居然连公司都是子虚乌有,怎么办吗?想办法呗,这不是,要从我这儿想办法,正绞脑汁呢,搞一个大的扶贫项目,当然要找一个大头对象,找谁?谁的头那么大? 邵汉年说到最后蹲到座椅上,恶狠狠盯着何初柳的眼睛说: “话可是给你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你自个儿掌握着,不想好好活的话咱俩就一块儿进。” 何初柳的心里头高兴得发狂,邵汉年是个笨猪、狗屎,这么大的王牌居然白送人!嘴上却发愁道: “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沉默了半响,又自言自语着:“江一鸣这小子只认利润不认人,典型的资产者,要不然,咱们集团也许能帮上忙。” 邵汉年眼睛一亮: “你说说看。” “江一鸣曾几次谈过他的一个思路,要把我们的扶贫点搞成一个大的豆制品生产基地,从种植到生产加工经营一条龙,脑子正热着哪,引他报上项目很容易,你看如何?” 何初柳说一句,邵汉年点一下头,末了问道: “倒是挺合适,就是这家伙傲的很,不知道他会不会上套?再说,他要一时三刻的向我要资金呢?” “不会让宁宁给头儿说说嘛,头儿能招呼一声不就行了。我是江一鸣的话肯定先垫出来,他再狂再傲,我想也不会和头儿顶着干吧?以后就慢慢拖,三拖两拖,谁知道形势会怎样变化?” “能拖到他脱离开恒远集团?对!好!只要你上去,这事儿就干干净净了。” “我相信天遂人愿。” 邵汉年长长出了一口气,多日来紧绷着的心弦这会儿才松弛了一下。不过事情还没办妥前还得绞一番脑汁呢,他点起一支烟开始思索让江一鸣上套的可行性计划。 第三章 坏事其实是好事 忽然得到市府的支持,把自己尚未成熟的一个扶贫计划说是要列入市府扶贫项目,虽然只是扶贫办透露的一个信息,也让江一鸣激动万分,更冲淡了因何初柳工作不力贻误商机而带来的不快。 何初柳虽然不是江一鸣提名任职的副总,但对江一鸣的指令一向是反映最积极的一个,凡江一鸣提出的计划、作出的部署,何初柳从来不提出任何异议,而且总是要求各个管理层高度认识江总指示的正确性和重要性。江一鸣虽然不欣赏缺乏创意的管理干部,但对这样一个事事处处保持一致的副手基本上还是满意的,没想到这种满意的状态被何初柳自己破坏了。那天江一鸣给何初柳安排任务,本是对他非常信赖的一个动作,谁知何初柳为自己的私事跑了一趟市府,把工作给忘了。竟然在业务例会上汇报时乱找托词,说当天有事没有电召业务员,三天后联系为时已晚,业务员们按原计划执行已发出了集装箱真急人。江一鸣怒形于色,气得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张口大骂: “混蛋!你干不了马上给我辞职!” 当着满会议室的下级,何初柳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偷眼看大家的表情,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埋怨的、有回避的,就是没有一个表示同情的。忽然想起职员中早就流传的两句顺口溜:江总高兴起来象笑星,江总发起火来象煞神。何初柳更加不敢做任何解释,心里的愤恨如热锅滚油、兹兹冒烟,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何初柳的畏缩使江一鸣火上加油,大吼一声“散会”!便拂袖而去,然后亲自调兵遣将分赴各地抢时机推销,总算没有造成积压,挽回了有可能是一场灾难性的损失。 江一鸣脸上的乌云堆了将近一个月。尽管何初柳几次找江一鸣认错,淌眼抹泪地表示自己的痛悔,指天发誓地保证今后不再犯类似的过错,江一鸣对何初柳的看法从此有了介蒂。何初柳来恒远时间不长,那里知道江一鸣的怪脾气,更不了解江一鸣是个工作狂,凡把工作当儿戏的人,江一鸣都视若仇敌。 扶贫项目能成立,总算改善了江一鸣的心情,和扶贫办协商后,便抓紧时间召集董事会进行实质性的研究,结果,全票通过了班子下去实地考察的决议。 扶贫点在离市区200多公里的清水县茅庄乡边岑村,对久居城市的恒远集团人来说,无疑是一次充满了新鲜和刺激的远足。不要说那些年轻的管理干部,就是以沉静冷漠著称的肖可,也激动不已,忙着拾掇行装忙着给摄象机电池充电买带子,几架照相机摆弄来摆弄去不知道究竟带那一架合适,还有穿什么衣服?肖可对仪表的讲究向来是苛刻的。 小薇参谋着,母女俩在衣橱里翻来倒去,直到老方发了火骂道: “搞清楚了,是下农村,不是出国,一个个神经兮兮的,我看你们恒远人有钱发烧,出洋相去吧!不叫农民把你们当猴戏我倒着走。” 肖可才决定了一身黑,黑羊毛衫、黑西裤黑皮鞋,外加一件白羊绒旅行风衣。自己觉得端庄、高雅,小薇也给予了肯定,说气质很好! 全体人马的准备工作足足进行了三天,吃喝用的东西装了几大箱,加上给村民们馈赠的物资:三十吨化肥、三十吨煤炭、1000条毛毯,由四辆十五吨位欧曼装载,考虑到乡下的路不好,江一鸣不坐奔驰,换了一辆4700牛头,几个副总都挤到江一鸣的车上,随行的部分部主任科长们分乘两辆别克商务车。 将要出发时,方小薇一身牛仔服轻便鞋,肩上吊着旅行包,茶色遮光镜勒在头发上,不言不语挤到肖可身边,肖可惊问: “薇薇你这是干啥?” 方小薇漫不经意地说: “下乡呗。去看看农村是什么样子。你不是常说要把我送到乡下去体验生活吗?” 江一鸣大笑: “肖总,看来是千金到了。特立独行,不让其母啊!”向方小薇伸出手:“认识一下,江一鸣。欢迎加盟。” 方小薇小心地碰了一下江一鸣的手: “方小薇。希望你不要给我妈找麻烦。” 江一鸣又一次以大笑做答,然后一声“出发”,车队风驰电掣,转眼间驶出市区。 一路上,江一鸣天上地下、国际国内、政界轶闻、里巷俚趣的乱侃神聊,把一车人逗得哄笑不断,尤其是方小薇,嘴巴张开着就没有合上过,她被江一鸣迷住了,从小到大,她熟悉的是妈妈如诗的清雅、爸爸质朴的蛮横,上大学后,自以为见识已广,识人已多,很有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傲气了,想不到江一鸣纵谈横议的这些自己竟全然没听过。虽然从妈妈口中,她早就知道江一鸣是个成功的男人、是个天之骄子,那想到还会是这么个幽默、诙谐、自信、自负、傲岸、狂放、光华四射的男人。她瞪着眼张着嘴,活似被江一鸣遥控的一只小机器狗。江一鸣感觉到了方小薇的崇拜,更是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虽然,他的生活中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女人,闹得心烦,但是面对着方小薇这样清纯可爱的女孩,他不由得就要象一个爱表现自己的大男孩。他不时地观察着方小薇的表情,以方小薇的兴奋程度调整着自己的话题,连他自己也觉得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因为已往的岁月中,他所有的话题可都是视肖可的感受而调整的。想到肖可,他迅速用眼角扫了一眼痴痴望着窗外的肖可,直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肖可脸上,想是光照太强,她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眼帘下扫出一道阴影,使那张充满艺术气质的脸显得很年轻生动,江一鸣再一次迅速扫视了一眼,想寻找岁月在这张脸上留下的痕迹,但是没有,时光老人似乎对肖可给予了特别的关照。惊讶之余,江一鸣在心里将肖可母女二人做着比较,觉得方小薇就象一支让人想唱想跳的欢乐的歌,肖可则象一首让人过目不忘的优美的诗。江一鸣无端地沉默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怅惘充塞着心田。 蓦地,方小薇一声尖叫,江一鸣一惊,却听她大叫“兔子!兔子!”原来是一只野兔横穿过公路,向左面山林间窜去。 江一鸣马上命令停车,抓起猎枪跟踪上山,方小薇紧紧追随,何初柳、雷建国两位副总也提着猎枪追了上去,十几位部主任科长也纷纷下车,凑趣地鱼贯而上,只有肖可静坐不动。十几分钟后,猎手们原班人马返回,连个兔毛也没打着,肖可笑道: “你们象日本鬼子进了村般鸡飞狗叫的,兔子还会乖乖等着作战利品哪?” 方小薇不同意道: “妈你这回比喻不当,我们是感受这种围猎的气氛,不在获取了多少猎物。完全是十七世纪英国绅士式的对吧江总?”说时仰视着江一鸣的眼睛,神情充满了期待。 肖可怜爱地笑了。 江一鸣拍了拍小薇的肩头,安慰地说: “今天宁可赶夜路,也要亲手为我们的小公主猎取一只野兔。” 为给方小薇猎兔,江一鸣走走停停,连午饭都顾不上安稳吃,总算天遂人愿,于下午时分猎到了一只麻灰色小兔,方小薇满脸绯红、两眼放光提着猎物站在山道上骄傲的象刚加冕的王后。何初柳却打下一只黑灰相间的小巧的鸟儿,大家围住了观看,有的说是布谷鸟、有的说是喜鹊、有的说是杜鹃、有的说是八哥,江一鸣说都是胡说这是姑姑鸟,方小薇首先惊叹: “多美丽的名字多可爱的鸟!” 肖可接口道: “噢,这就是姑姑鸟吗?那就有着一个凄婉的传说了,说是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失去了爸爸妈妈,跟着哥哥嫂嫂生活,嫂嫂是个狠心的女人,对小姑娘百般折磨,小姑娘每天起早睡晚的伺候着嫂嫂,希望嫂嫂能对自己好一些,那个狠心的嫂嫂还是不满意,不但不让小姑娘吃饱饭,还要常常打她,幸亏还有哥哥护着,可是有一天哥哥出远门了,那嫂嫂没有了顾忌,便天天毒打小姑娘,打呀打呀,小姑娘终于被打死了,屈死的小姑娘就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鸟,白天不敢出来,怕嫂嫂看见了还要打,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到处飞着悲苦地啼鸣:小姑苦!小姑苦!希望哥哥能听见。” 肖可讲着时,方小薇已狠狠地瞪了何初柳好几眼。等肖可说完,大家一边上车一边起哄道: “何总可要当心,小姑娘的精魂要来找你报仇了。” 何初柳不自在的讪笑着,上了车。 没过一会儿,何初柳惊呼道: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 看时,右手掌心红肿起来,又一会儿,左手掌心也肿起老高,方小薇报了仇般解气地说: “该!谁叫你打姑姑鸟的!” 大家不再开玩笑,都有些惊疑,难道真有鸟魂存在?这神秘的不可知的自然力量使大家感到震骇和压抑,一时间个个情绪低落,余下的路就显得特别漫长。 车窗外连绵的荒山野岭,失去了初见时的野趣,不断闪过的低矮的村舍小屋,显得异常的贫穷落后,光秃秃的田野里疏疏落落的站卧着的几头老黄牛,注视着车队经过,似乎在疑惑着突然而来的豪华。 道路越来越难走,车队驶过了一段特别弯曲、狭窄的小路后,进入了边岑村。一群半光着屁股的小孩围了上来,方小薇很快取下肩包打开拉链,又迟疑地合住袋口征询地望着江一鸣,江一鸣猜到了她的意思,马上跟过来热情地招呼着小家伙们; “过来、过来,排好队,来咱们来站好。立正、稍息,嗬!象个将军”拍了一下排头小孩挺起的肚皮“这位大姐姐要给你们发好吃的东西了,谁先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先发给谁,一、二、三、开始!” 哈!改革、发财、承包、金保……一个个挣着喉咙喊出自己的名字,方小薇带着自己吃的一包巧克力全发完了,不够,江一鸣让搬出路上吃剩下的水果一并散发,正忙着时,村支书颠颠地跑得直倒气,万分殷勤地带一行人到自己家休息。哇!支书的家富丽堂皇的让这伙城里人半天合不拢嘴,好大的一所庄廓,建筑为中西式结合,地面全部用彩色瓷砖铺砌,屋子为明暗搭配结构,一砖到顶,四开扇落地长窗,却又雕檐飞甍,屋内一色西式组装家具,却又是农家的火炕,有炕柜,毛毯缎被在柜上堆到屋顶。 肖可不由轻声地说: “这样,不就是小康了 ,我们还扶什么贫?”她发现江一鸣脸上也闪过一丝困惑。 支书嘴上寒暄着,行动敏捷,已摆上大炕桌,端上三泡台,大盘大盘的油香麻花、核桃瓜子同时上桌。江一鸣笑道: “嗬!好大的排场!大支书可别搞错,把我们当成是大家伙喽!” 支书笑眯了眼说: “稀客稀客!贵客贵客!大领导们倒是不断点地来,就因着常要支应,啥啥的都得预备着,叫做‘常备无患’对着不?要不,猛地里那去找这些!”说着从炕柜里抽出一把明晃晃尖刀,财务部王主任忍不住一声惊呼,支书挥着尖刀说; “宰两只羊给大家伙尝尝,我们来个烤全羊” 何初柳急忙说: “羊肚里装一只鸡更好。” 支书问: “还有这么个吃法?” “有!有!羊肚里装鸡,鸡肚里装鸽子,鸽子肚里装麻雀,麻雀肚里……”何初柳话还没说完,江一鸣已重重地哼了一声,拦住支书道: “算了!不费事了!我们车上带了好多吃的,搬下来边吃边谈,今天有要紧的事需要商议敲定呢。‘ 支书哪里肯听,把脖子一扭发作道: “再要紧的事也得先吃饭,多少人来过,承人家们看得起都赏脸吃饭,你们给钱盖的学校娃娃们坐着念书,给钱修的水管全村人畜喝着用着,就是没见过你们的人,这回来了连个羊都不吃,我没办法向全村人民交待。看这个主任多爽快,就照他说的再装两只鸡烤,吃个新鲜。”颠颠地去宰羊。 看来这只羊非吃不可了,江一鸣也就不再白费口舌。 支书父子俩行动堪称效率的典范,宰、剥、洗、烤、不到两小时,好了。烤全羊通体焦黄,外酥里嫩,尤其是里面那两只肥母鸡香味四溢,人人吃得舔唇咂舌,何初柳颇得意地对雷建国说: “吃是一门艺术,要在普通吃法上不断的创新,才能真正享受到吃的乐趣呢!” 肖可开玩笑道: “不是有人想出台湾回归的好办法了吗?说选一些共产党员组成个吃喝队派到台湾去,吃他个海枯河干,看他回归不回归!我看让何总去当这个领队,倒是恰当不过。” 何初柳一向以人才自诩,在周围的人中还真没有几个他瞧得上眼的,惟独欣赏肖可,无论是肖可对文化对历史的兴趣,还是肖可那种宁静恬然的神态,都深深地吸引着他,他觉得在这个公司里也只有肖可才配叫做人才。至于自己和肖可之间的关系,他认为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成为知己、或者成为对手,当然,他是向第一种可能努力的。肖可这个玩笑可是太俗太刺耳了,何初柳有点难堪有点惋惜有点不是味儿,思谋了半天,自忖即是要争取肖可的青睐,也不能叫她看轻了,边反击道: “这倒的确是个美差,只怕轮不到哇,当今社会,巾帼不让须眉的例子比比皆是,看来阴盛阳衰的格局已定,肖总好好争取吧,应该比鄙人更有希望当选呢。” 肖可轻轻一笑,也不搭腔,只吃些瓜子核桃,支书让道: “这位主任吃一些!” 江一鸣介绍: “这是肖总。” 支书马上添了热情: “肖总,肖总以后还要多多关照我们,尝一些尝一些。” 肖可浅浅一笑: “我不惯吃油腻。” 支书马上撕下一根肋条让着: “不腻,一点不腻,不信你尝。” 肖可礼貌地接过又放下,江一鸣知道她的倔劲又上来了,哂笑道: “肖总信佛,不食荤腥,快做一碗素面来,吃了好念佛。”大家哄地笑了,支书疑惑地打量着肖可,果然去厨房吩咐女人们做面,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碗清清爽爽的酸汤面,肖可心里明白江一鸣知她饮食清淡,特意这样安排的,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们好象是混吃混喝来了。” 江一鸣说: “该随和时要随和,”又问“小方呢?” 真是说谁谁到,方小薇站在院门口大声喊: “妈你快出来,快出来!” 肖可正好借机开溜,便向大家笑笑,向支书说了一声抱歉便去找方小薇。 这里吃完饭,江一鸣很随便地倚在被子上,让支书召集有关人员开会进行协商,支书为难地说: “好我的老总哩,如今不象过去,个人种个人的地,各家吃各家的饭,开会?谁还开会呀!我召集谁去哩?” “村子里总有个组织吧,难道是你一个人管理?” “有是有个村委会,名义上有五六个人,实际上谁都不管事,都奔个人的光阴去了,只有一个妇女主任还办些事,有啥事就我俩商量着办了,要不,把她叫来?” 约半小时后,支书让进了一个浓眉大眼,颇有须眉气概的女村干部,一进门先掏出香烟全体让到,然后自己点起一根吸着,说: “老总们来扶我们的贫,我们欢迎得很,这几年全靠了大家扶贫,乡亲们也过上了好日子,前年连世界妇女组织还给我们扶贫了好几万元钱呢!” 公关部张子健疑惑地问: “世界妇女组织扶贫?那笔款用于什么?” 女主任看了一眼张子健: “用于发展呗!这还用说,帮助我们贫困落后地区的妇女儿童发展。” 江一鸣道:“好!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也是同样。”他详细地介绍了建设发展豆制品生产基地的计划和前景,末了说:“两位都是群众的带头人,希望能实事求是地对这一项目的可行性提出意见。” 妇女主任打了头炮: “有个问题得问明白,就是你们把我们的土地全占去种豆子,那我们吃的粮食谁给?” 雷建国抢着解释道: “不是我们占用你们的土地,而是你们自己种植豆类作物,再出售给我们。” 何初柳也抢着说道: “我们包销,你们包种。我们包销,包销的意思就是全包了,全包了的意思就是你们把种好的豆子全部卖给我们,我们非买不可,这样你们就有钱了,有了钱吃的粮食就可以拿钱再去买呀。” “那划不来吧?”妇女主任算着帐:“一亩地种麦子要收五六百斤,种豆子才收个一二百斤,一斤豆子才多少钱?打上一元钱一斤才买个一二百元钱,除去买化肥买农药的钱,再剩个啥呀你说支书?” 支书频频点着头说: “我也是这个话,江总你不知道,乡亲们的思想观念还老的很,你不让他种麦子,他会啥活不干,天天坐到你门上要饭吃,那才是叫人急的抠眼仁子哩!” 江一鸣说: “乡亲们的思想观念,要靠我们用实实在在的工作去转变。我刚才已经讲了,豆制品生产加工有广阔的前景,不要说在国内,就是在国外也有很大的市场。这个项目搞成功了,将不仅仅是解决边岑村乡亲们的吃饭问题。” 妇女主任快人快语地截住了江一鸣的话头: “对呀,我说嘛!老总们是来扶贫的,又不是来做买卖的,你们做豆子买卖咋会叫我们老百姓赔地赔力的,天下没有这个理嘛!叫我说,干脆,你们占一亩地给我们安排一个人上班,这就你好我好俩俩好了,乡亲们也不会有啥意见了。” 江一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解释道: “不是我们占用土地,是我们帮助乡亲们发展生产。而且,我们还要联合修建加工厂,一部分人从事种植业,一部分人从事加工业,产品全部由恒远经销。这样,咱们贫困村的帽帽就可以甩掉了。” 妇女主任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贫困村的帽帽是铁定了的,省上领导都点了头的,谁想摘也摘不掉。” 村支书也强硬起来: “就是这个话,贫困村的帽子可轻易不敢丢,没人扶贫,每年几万几万的化销那里找去?” 何初柳做好人道: “两位先不要着急,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妇女主任挥着手笑道: “我看再也没个啥商量的。依我说啊,不费那么大事了,老总们省下这个心。不要多,给我们年年扶上个三五万的贫也就够了,支书你说呢?” 支书当然同意。 协商无果,原打算在边岑村住一宿的计划被取消,大队人马连夜返回。 第四章 老实人开洋荤 一大堆邮件堆在江一鸣的板台上。 江一鸣按铃唤来办公室主任陈自强,问他: “这是什么?” “信。” “我知道是信,你拿去自己看吧!”挥手一扫,一大堆邮件飞到了地毯上。 陈自强红了脸忸怩着,忙忙蹲下来收拾。 秘书任嫣然咬着嘴唇忍住笑,也要帮忙收拾,被江一鸣止住: “小然,去联系一下,我想弄弄头发。” 任嫣然倩笑着一溜烟去了。 对这个外形极其英俊、极善办理杂务又极能联系群众的陈主任,江一鸣实在有点用之不力、弃之不舍、喜其忠诚、怒其不争的感觉。江一鸣曾有意安排他参加了不下十期的中短期培训,每期学习结束后,他都会拿着各科成绩优良的结业证,喜孜孜地向江总汇报:“我提高了很多。”但一个简单的通知,一份不重要的报告,他能在电脑前鼓捣一天,打印出来仍然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而且忘性极大,刚刚决定要做的事情,转眼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这不,早上他还决定要把这些邮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送过来,转眼间却又忘了。任嫣然也真是的,这工作明明就是她的,却硬要塞给我,她自己就知道在老板面前晃来晃去显人样儿,显就显呗,谁叫人家是个美人儿,有资本,那就别添乱呀,陪着老板做你的小蜜就是了,谁叫她又这么积极地拿过来了!陈自强一边收拾着散乱的邮件,一边埋怨着任嫣然。 江一鸣发火看对象,对有些人发起来不声不言却十天半月的不消气,对有些人声势浩大却来势凶去势也快,坐在板椅上摇晃着看陈自强收拾,他的气已消了,缓和着语气道: “拿回去整理好了再送过来。” 陈自强抱着掖着刚走到门口,他又叫道: “回来!拿过来!” 陈自强快步走到桌前,把一大堆邮件又轻轻地放到台面上,又忙着给几盆花浇了点水,给江一鸣茶杯里冲上茶,才蘑菇着轻轻退了出去。江一鸣已完全沉进邮件中:广告、信息、出国考察邀请函、经济理论研讨班通知、北京7638信箱?噢,文章被采用了、企业家名录入选、名人入选、这是?两封告状信。 一封写着: “敬爱的江总,我们是电子分公司关心企业的职工,公司经理罗俊生借公司名义销售私货、损公肥己、滥支费用、贪污行贿、十分恶劣,请江总给予查处。” 一封写着: “恒远集团总公司党委,总公司基建部主任蹇荫显以权谋私,强行向下属分公司摊派他自己的费用,计汽油五吨28000元,中华牌香烟10条5000元,赴黄山旅游费用1万元。如果总公司部门主管人人搞摊派,下属公司怎能承受得起?” 江一鸣捏着两张信笺,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两个家伙和人结怨了?”“为什么两封信都来自电子分公司?”稍加分析,很快否定了第一个想法,罗俊生人缘极好,加之电子分公司效益不错,职工福利待遇在集团内占着头筹,较之其他分公司经理,他最善于以小恩小惠结交人,和人结怨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反映的问题是真的了?是不是真有其事呢?还有这蹇荫显,年薪十几万元,是公司收入较高的高级管理干部,还要向下边伸手,太他妈操蛋了! 江一鸣越想越生气,对自己也连带着对肖可,因为,罗俊生是肖可极力推荐上来的经理,虽然业务很精,但做人也太精,最善察言观色对下小恩小惠拉拢、对上屈意奉承、重礼交结的那一套,江一鸣一向不喜欢这个人。蹇荫显也不投缘,这个人最爱阴阳怪气、胡说八道,就是基建业务特精通,明知这个人品德有疑问,考虑到集团公司基建任重量大,没有这样一个精通业务的人把关还不行,一直没有动他,现在,这两个人的狐狸尾巴露尖了,怎么办?动?还是不动?即使不动,也要严肃处理这件事,就要召集领导办公会议研究查处,略一冷静,又停下了。 两节在即,各商家的竞争已趋于白热化,他不能在商战正酣之际,分散实力,影响了下一年的全盘计划。先放着?也不妥,不能漠视职工的热心,企业的兴衰以人为本,没有了广大员工的关心和努力,发展将是一句空话,那么何以处之?是不是由纪委夏书记出面?不行,会引起中层干部们的疑惑,请监视会协助一下?对!请监视会先看看电子公司的帐目。不过,当然得在领导层中先通报一声。 “江总——”任嫣然象一阵风,旋进了办公室,旋到了江一鸣身边,中断了江一鸣的思路 “江总,真正好运气哦,你猜我碰到了谁?韩明明!中意美发厅请来指导的,她可是闻名全国的美发师啦,人家给面子,推了多少人,说好下午两点给你做!” 江一鸣头也不抬地说: “下午有会,不做了。” “做嘛做嘛,人家费了多大劲才预约好的啦,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啦?” 任嫣然撒着娇,一边说一边动手,三下两下把江一鸣手边的文件资料统统弄乱了。江一鸣虽然心里烦,对任嫣然还是不改温柔: “小然小然,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确实有个重要的会议非及时召开不可,真的呢。” 看江一鸣如此恳切,任嫣然倒也不再纠缠,轻轻俏俏地把刚才弄乱的材料一一整理好,看她一副乖乖猫的样子,江一鸣心中的烦恼就少了许多,他就是喜欢这种善解人意的女孩。任嫣然向门外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转身又跑回来,说: “你太累了江总,让我给你按摩按摩吧,”一双小手在江一鸣背上又捏又搓、又敲又打的,直到娇喘吁吁还不停手,江一鸣拉过她,拍拍她的小手好玩地说: “行啦行啦小按摩师,你的手法不对,小猫搔痒痒般,那里有这样按摩的。”任嫣然顺势坐到地毯上,把头靠在江一鸣膝上喃喃道:“人家诚心诚意的嘛,都快累死了啦,你还取笑人家。” 江一鸣心里不由一阵骚动,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轻轻扶起任嫣然的头哄道: “好吧好吧,奖励你休息半天怎么样?逛公园逛商店都可以,玩儿去吧,我可要工作了。” 任嫣然乖乖地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恋恋不舍地向门外走去,在门口停住又给了江一鸣一个飞吻,才蝴蝶般翩然而去。 江一鸣情绪好转,当机立断地让陈自强请党委廖书记、纪委夏书记、监视会曾主席到小会议室议事。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 “请副总们也参加。” 园弧型小会议室的温馨气氛与会议大厅的疏朗格局形成鲜明对比。市里的一些大型会议常常借用恒远的会议厅,凡与会者无不啧啧赞叹,那种不显豪华的大气,坐千人不显拥挤坐百人不显疏落的布局、那种坐到哪个旮落都逃不出主持人视野的座椅排列,从每一个细微末节处展示着布置者的独具匠心。作为领导们会客议事的小会议室,则处处表现出精致和舒适,沿墙环列的沙发不似一般会议室般齐齐并放,而是一组一组的搭配,看似随意实则费尽心机,利用建筑的弧度、在左角处嵌进一个同样弧度的鱼缸,薄如纱翼红似胭脂的彩锦鱼、轻灵的燕子鱼、优哉游哉的神仙鱼,在碧绿的水草间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游活了一室的空气。 参加会议的人前前后后进来,全围在鱼缸边指指划划地看鱼,廖化贵忽然嗅着鼻子问: “这么香,是什么呀?” 大家扭头乱找,,哦,十几盆腊梅错落有致地放在向阳的北墙根,形成一个花山的造型,全都怒放着,和各小茶几上的常青文竹吊兰相映成趣。肖可由衷地赞道: “陈主任确是一个室内布置的天才!” 陈自强正张罗着倒水添茶,听见这话高兴得涨红了脸,一个劲儿的谦虚: “不好,布置的不好,老总们多指点。” 江一鸣也带着赞许的笑容观赏鱼观赏花。 陈自强忙完了杂活儿,忸怩着不知是留下来还是退出去。他手下倒是有几个搞文字工作的年轻人,文化很有水准思想却有些拧,怎么劝也不愿加入党组织,通常会议记录任那一个派出来就干了,一旦遇上这种高层会议他就抓瞎,你想这种头儿们小范围内议的事儿,保不准就有一些党内的需要保密的事儿 ,派出来一个不是党员的人搞记录。万一传出去一星半点儿的,他陈自强可负不起这个责任。陈自强求救似地望了一眼肖可,他觉得肖可身上还没有那种足以震慑住人的官架子,虽说是顶头上司,看来更象一个可以依赖的导师。肖可笑着征询地问江一鸣: “江总,今天的记录?” 江一鸣这才注意到陈自强捧着记录本还站着,就对肖可说: “还是请肖总代劳记一记吧!”又扫视着来参加会议的人员问:“怎么曾主席没来?” 陈自强如获大赦般双手捧着记录本放到肖可面前,才回答道: “曾主席到医院去过体重,说是一小时后再来。” 江一鸣征询廖化贵的意见: “廖书记,我们是不是先扯着?” 廖化贵夸张地做着手势说: “不等了!开吧。老曾那里,散会后通报一声就行了!监事监事,成不了大事。想想那时——” 江一鸣知道廖化贵一旦打开话匣子,会云山雾罩地扯上一日半宿不刹车,赶紧截住话头道: “有两封群众来信,给大家通报一下。”拿出举报信念了一遍,大略地谈了谈自己的分析,如何处理请大家发表意见。 静了几分钟,廖化贵高喉咙大嗓音地说: “群众举报,理应重视。啊,党的原则,一定要坚持。啊,现在有些人确确实实是被金钱迷住了眼睛、无视党纪国法、大搞腐败,啊!对吗?啊!行吗?不行的!对这种严重损害党的形象的干部,我们决不能手软!啊!我们搞开放,是要学习对我们有用的东西,不是,啊!不是搞资本主义!为什么资本主义有的东西我们有了,资本主义没有的东西我们也有了呢?啊!我意见在公司内开展一场,啊!坚持党性原则和腐败现象做无情斗争的活动,啊!形成一个正气上升,啊!邪气下降的大好局面,啊!好吧,今天先谈这些。” 长篇的讲演使廖化贵兴奋、激动、摸出一块大手帕擦着油光发亮的秃顶。 夏松怀紧接着发言: “我看腐败现象已经到了非斗不可的时候了,我意见召开一个检举揭发的动员会,号召全体员工举报腐败分子,揭出一个打击一个,完全彻底干净地消灭腐败现象。” 为自己的言简意赅而自豪,夏松怀说完后两手叉腰,左右环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肖可象听天书似的听着书记门慷慨激昂的大套宏论,惭愧自己政治思想水平太低,居然听不懂这些发言的明确意思。 江一鸣问: “几位副总,有什么想法?” 何初柳先让别人,雷建国几个人摇头摆手让他先说,这才咬文嚼字地说: “任何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我们要辨证地看待群众的意见。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刚才江总分析的很深刻,我完全有同感,江总提出先看看电子公司帐目的办法非常好,我完全同意。” 雷建国等几个副总都表示同意先看看帐目。 江一鸣问正记录的肖可有没有不同意见。 肖可说: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我的意见,认认真真查清楚,如果属实,就严肃处理,如果不实,就还他们一个清白。刚才两位书记讲了一大通道理,好象并没有接触实际,我们不是就这两件事研究该采取什么措施吗?为什么要避开具体问题?我有点不明白。” 夏松怀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肖可,不动声色,廖化贵红红的脸膛涨成了紫酱色,口气严厉的说: “肖总,你走上领导岗位时间不长,要学会领导艺术。做领导干部的衡量人,要以是否坚持党的四项基本原则为准绳。啊!什么叫能力强?资本家的能力强,你能用吗?啊!你用得起吗?” 肖可很激动,对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争论,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寻思着是争执下去把自己的观点解释清楚呢?还是默认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好? 江一鸣仍象没啥事般平静地说: “廖书记说的很好!我们要认识到反腐败确是一场长期的斗争,要贯穿于我们的每一项工作中。至于今天讨论的事,几位副总都同意先看看帐,是不是就让监事会作一般年度抽查,不管问题存在与否,这样做的负面影响都要小一些,廖书记夏书记二位看呢?” 廖化贵说 : “很好很好!我的意见完全和江总一致。” 夏松怀说: “完全同意,我刚才说的意见也是这个意思。肖总,咱们几个人可一定要在思想行动上保持一致啊!” 肖可抑制着激动,想就保持一致这个话题陈述自己的见解,却被江一鸣打岔制止住,说: “好吧,这个议题就议到这里,各位有什么想法,咱们再找时间议。”廖化贵却又变成了和事佬,笑着对肖可道: “我听着肖总的意见基本上还是和我们一致的,只是说法不同啊,说法有点不同。是不是啊”?话锋一转,对江一鸣说:“一鸣啊,最近一段时间老觉得身体有点不得劲,想着到那里去休息一段时间,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 江一鸣不加思索地说: “廖书记你自个儿选吧,觉着去那儿舒心给办公室说一声让他们给你办!只是年终到了,下一年的工作安排?” “那好办,党委工作计划我回去给秦秘书安排好喽。” “好,到时候给你饯行。” 夏松怀也记起了一件事,对江一鸣说: “多亏廖书记提起疗养,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夏天我去疗养时,和一位老领导隔邻住着,他打招呼说有一批挂历给找找客户,我当时拍了胸脯,我想这不难办吧?” 江一鸣不由皱起两道浓眉,何初柳抢着说: “那没问题,多少数?我给你包销了。” “好好好!那我先代老领导请客!” 几个人推推拥拥着走了。 江一鸣狠狠地在茶几上捶了一拳,抬眼发现肖可还楞楞地坐着,这时不是交换意见的时候,便走过去安慰地接过记录本说: “没什么,常有的事。我还要和老曾谈谈,咱们以后再交换意见好吧?” 肖可睁大一双忧郁的眼睛静静地望住江一鸣,良久,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监事会主席曾少志拖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嘘嘘地来到江一鸣办公室。 江一鸣笑道: “又增加了几斤?” 曾少志喘着粗气道: “三斤半,足足三斤半,打保龄球也止不住这增长的势头。我的天!这么增下去我可就彻底完了。” 江一鸣说: “不要打保龄球了,给你找一件减肥的好活儿干干。” 大略地谈了一下群众来信反映的问题和高层会议商议的结果,征询道: “先翻翻凭证,你看怎么样?” 精通财务的曾少志一下丢掉了发胖带来的苦恼,精神十足地拍着胸脯说: “容易!看我的。” 一星期后曾少志写来了调查报告: “根据恒远集团公司章程第八章第五十九条,公司监事会对下属电子分公司财务帐目进行了年度检查,现将检查情况小结如下: 一,各项财务数据基本符合《准则》、《通则》要求; 二,本年度毛利率15.5%,费用率15.5%,与公司实际效益有差距; 三,费用中赞助市领导开展“五。一九”活动88.8万元,市领导同志给予高度评价,提高了企业形象; 四,摊销总公司部门主管费用4.3万元,由总公司何副总签字同意,符合财务制度。 根据调查,可以认为该公司的财务帐目清楚,凭证齐全,无违纪现象。“ 江一鸣拿着这份奇特的调查报告火冒三丈,看来问题确实存在,还牵涉上了一位市领导、一个公司老总,这老曾便耍滑头,虚虚实实、躲躲闪闪的说上一通,好一个什么都给你说了,又什么都没说的高招! 人们从几时开始变的不分好坏不辨是非不讲原则不负责任这么畏缩这么复杂这么不可捉摸了呢? 江一鸣狠狠扔下报告,真想什么因素都不考虑,痛痛快快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可是不行。恒远集团是国有企业,他江一鸣是代表国有资产部门管理这个企业,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有无数的基因微妙地牵制着,他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工作。好吧,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让办公室通知召开领导班子会议。 会上,江一鸣让曾少志通报抽查结果。 曾少志面无表情,把自己的调查报告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然后两手叠放在凸出的肚皮上,闭着眼仿佛入了定。 夏松怀也学着样儿闭起眼,又不时地睁开一条缝迅速睃视一眼; 何初柳打开一份报纸详细阅读着。 江一鸣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猛然爆炸似地问了一句: “你们有什么想法?” 曾少志倏地睁开眼又赶紧闭上;何初柳取下眼镜开始仔细地擦拭。廖老头疗养去了;夏松怀觉得自己就是党委主要领导了,应该发挥带头作用,便学着廖化贵的架势提高了音量发表意见: “刚才曾主席通报了抽查情况,我看这份调查报告写的很好,实事求是,有骨头有肉,数字准确,文字精练,基本上说明了问题,我同意曾主席报告上的结论。” 何初柳戴上眼镜,笑容满面地说: “曾主席老将出马,一个顶仨,真正是高效率、高水平、高质量啊。在短短几天就做了大量的工作,不仅查清楚了问题,还拿出了一份精辟深刻的调查报告,确实值得我们好好学习,至于那两个问题嘛,调查报告已讲的很清楚,看来已不是问题,我的意见把这些情况反馈给两个当事人,让他们不要产生其他想法,我的发言完了。” 雷建国忍不住提出疑问: “你们都说查清楚了,我怎么听着好象不清楚,不但不清楚,还多出来个八十八万八千元,这”五。一九“是个啥名堂?八十八万八?意思他妈的还要发!我们怎么不知道?” 肖可从上一次会议后,决心不再说多话,一忍再忍,这时又忍不住地说: “雷总的问题提得正确,我也有同样的问题。第一。毛利率15.5%,费用率15.5%,从数字上看似乎持平,实际恐怕是亏损,电子公司怎么会出现亏损?第二。赞助费用88.8万元,公司有制度,凡十万元以上的费用要提交董事会表决的,这一项支出明显违反了制度;第三。随便摊销部门主管费用,也违反了制度,因为何总并不分管财务,签字不应生效,这明明是慷企业之慨嘛;第四是……” 江一鸣一挥手,制住了肖可的第四,他说: “请稍停一下,肖总”,拿起电话指示办公室,马上通知下午召开管理层会议,财务人员一律带财务报表参加,就费用问题进行专项汇报。“放下电话宣布:”散会!肖总留一下!“ 等大家都出去后,肖可苍白着脸说:“我抗议,江总,我抗议,言论自由是宪法规定的,你没有权利不让人说话!” 江一鸣望着肖可,依然是那双梦幻般的眼睛,依然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的气质,然而,在这艺术品般的外形下,包裹着一颗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执拗、倔强的心,这个肖可,真拿她没办法。 江一鸣苦笑着说: “肖可、肖可啊肖可,我该怎么说呢!你就从没意识到这样说话会得罪人吗!” “得罪人?”肖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老天!”江一鸣不相信地惊呼:“正因为是事实,才会得罪人啊,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我一直以为彻底地了解你,所以在人际关系问题上疏忽了,怪不得他们给你起个外号叫呆瓜,原来你在这方面真的是个头号大呆瓜。” 暂时地,江一鸣扮演了一回老师的角色,象教小学生认字一样,耐心地分析着公司各层人际关系,希望肖可能一下聪明起来。他还问肖可,罗俊生是她自己一手培养起用的,为什么这会儿又不管不顾地历数违纪现象,肖可很不理解地反问,为什么一手培养起用的人就不能历数违纪现象,他违纪了还不能说?江一鸣告诉肖可你的话有道理,但在现实中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办。不要以为罗俊生还是你推荐时的小样儿,这个人这两年神通广大,已织成了自己的关系网,你说他一个人,会得罪他背后的一大片人知道吗,这就太不聪明了,也太不值了。 肖可耐心地听着,末了说: “我看你不比我聪明!你让财务人员带报表来汇报就是傻,报表月月看,曾主席发现的这些问题怎么就没见反映过?” 江一鸣开诚布公地说: “你以为我真的是要听汇报吗?哼?我这是敲山震虎,给他们个警告!” 年度费用向来由经理们向董事会定期报告,公司审计部门也年年按时审计,又何必专项汇报? 何初柳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一头钻进办公室,锁好了门,抓起话筒摇通了罗俊生的手机: “喂!俊生吗?方便不方便?就一个人吗?好,给你说,头儿对老曾的报告有看法,嗯,下午要开会,让汇报费用开支,嗯,把各项费用掌握一下,还有,肖可在会上提出了我签的那张费用单,记着,就说是头儿出去我临时主持时签的,记住了?好,诸事谨慎。” 罗俊生接到何总的电话,自是心中有底,不慌不忙地自去准备,其他分公司的经理们感到蹊跷,却也忙忙的按要求带财务人员带报表赶来了。 这个小型的业务会议由肖可主持,她简捷地说: “开一个费用问题的短会,各企业把本年度各项费用做细目汇报,每人五分钟发言时间。” 从百货开始,一个个汇报下去,罗俊生已从何总的电话中嗅到了什么,故意落在最后头发言,居然也平安通过,心中的一块石头刚要落下,江一鸣忽然问: “枫叶歌舞厅?歌舞厅袁经理怎么没来?” 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站起来应声道: “袁经理有点不舒服,要我向江总请假。” “你是谁?” 小伙子脸红了。 人事部主任赶紧插话: “好象是歌舞厅的签约歌手山猫吧。” “混蛋!歌手居然代经理了,谁的任命?” 山猫极度难堪,却也强硬地说: “江总不要出口伤人,要不是你们自己有话,谁稀罕开你这个会!” 江一鸣气黑了脸盯问: “什么话?谁的话?” 何初柳再也坐不住了,欠着屁股说: “我那天喝醉酒开了个玩笑,山猫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山猫气的脸发白,指着何初柳鼻子骂了一声“无聊!无耻!”转身走了。 江一鸣两眼冒火,转而盯住了罗俊生,冷冷地问道: “电子汇报完了?” 会议室内静的眨一下眼睛也听得见。 罗俊生受不了这种逼视,呐呐地说道: “我们企业的招待费是高了些,原因是——” 江一鸣打断了他的 第五章 当官可不能缺心眼 新月如钩,淡淡远远地挂在天边,让我找回心灵的明净。 ---------寒星 这天早上,肖可牢记着女儿的嘱托,带着录象片提前一刻钟到了公司,刚准备和江总联系,门铃响了,她的秘书田眉和江一鸣的秘书任嫣然抱着一大捧鲜花走了进来,两人绽开的笑脸和鲜花一样灿烂,肖可不由赞出了声: “呀!真是人面鲜花相媲美。” 田眉唱歌般地说道: “肖总,公司的姐妹们托我俩向您祝福,愿您青春永驻,愿您天天快乐,愿您永远是一棵不老的青松,为我们撑起一片绿荫。”一边说一边把鲜花送到肖可怀中。 肖可楞住了。 任嫣然提醒道: “肖总您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肖可想了想,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看她确实想不起来,田眉才喜滋滋地说道: “肖总您怎么忘了,今天是您任职一周年呀。” 肖可这才明白过来,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她郑重地接住鲜花,发现扎花束的带子是用丝带编织的无数个心连缀起来的,她深深地感动了,把脸埋进花从中,米兰淡淡的幽香、玫瑰醉人的芬芳、一齐冲进鼻端,熏得她微微欲醉,她沉醉地想:噢,生命原来这样简单,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质奉献,更不需要繁杂形式的表现,只要有了真诚的爱,心灵便会超越于日常琐事之上。 田眉非常了解肖可的性格,拉着任嫣然轻轻地退出,过了好大一会儿,田眉一个人拿来一只大肚子广口花插,小心地把一大捧鲜花按着肖可的眼光插好,然后,两人静静地欣赏着插花。这时,办公室的门“砰”地被推开了,一个红肿了眼睛的女人头发凌乱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就哭了起来。肖可不知又是何人何事,示意田眉出去,然后以她惯有的方式沉静地边翻阅文件边等待,经验告诉她来访者的情绪一般是越表关切越难以平静。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文件翻动时发出的轻微的响声,大概是被这种宁静的气氛感染了,女人忽然自己就停止了哭泣,哽哽咽咽地说: “肖总,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肖可想要说“去找工会吧”,话未出口,猛记起自己现在是分管内务、分管工青妇工作的副总,不禁哑然失笑,便起身倒了一杯水,递到女人手里,说: “来,喝口水。” 女人腾地跳起身,双手接住茶杯,咧着嘴又要哭。肖可递过面巾纸,轻声地说: “哦,化妆被你哭得一塌糊涂,多难看!还是先擦一把脸,补补妆,看起来就要可爱些,你说呢?” 女人不好意思地出去找洗手间,很快便焕发着光彩进来了。肖可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刚才那个眼泪鼻涕满脸抹的女人,高大、丰满、健美,胸脯很弹性地挺起着,刚涂上口红的嘴唇显得娇艳异常,周身直率地流露出一种美艳的肉感。肖可欣赏的眼光使女人充满自信,她一扫刚才的伤心很爽利地说: “肖总你可能还没对上号,我是你的部下,云裳精品时装店的售货员文茜,我们家那口子在市十五中当娃娃头。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整个地一个王八蛋,前天晚上我就在表姐家打了一会儿牌,也就是十二点左右吧就散了,就为这他和我闹了两天,还动手打我,我说我们是正正规规玩牌,又不是鬼混,我们老总还一块儿呢,他个王八蛋说就是因为和老总一块儿他才心里窝,如今的老总个个,”话到这里想到对面坐的就是个老总,自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和这样满脑子旧观念的人是过不下去了,我得离!” 肖可楞了一大会才问: “怎么又牵涉上个老总,那个老总?” “江总呗!”语气中很有点骄傲,又解释:“江总可会出花样了,不玩钱,玩金鸡独立,谁输了谁独立五分钟,可好笑了,金鸡独立累了,又输喝茶,一输一大杯,江总喝得脸发白。” 想象江一鸣西装笔挺地金鸡独立,肖可忍不住出声笑了。这个江一鸣真令人不敢恭维,美丽青春的女孩们象仰视太阳的葵花一样围绕他转着,他自己也潇潇洒洒地向那些女孩们不断献上一些小殷勤,在肖可看来,江一鸣玩这种男女之间互相吸引互相娱悦的小把戏,已经有些出墙的倾向了,现在居然又折腾着和这种很性感的女人一块儿金鸡独立,太可笑了、太可气了、太可叹了。 肖可笑,文茜也笑,笑够了,肖可问: “只听说江总是舞场上的白马王子,从来没听说还会金鸡独立,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一技能的?” 文茜说: “对别人我也不说,肖总你不是外人,人又这样好,我就给你说了罢,你可给谁也不能说。江总是我表姐的初恋,谁知道他们怎么没走到一起,反正表姐守定了独身,现在已是四十郎当的人了,楞是不结婚,成了老姑娘,唉!她一个姑娘家当妇产科大夫,也真够难为的,江总倒是不忘旧,隔三岔五地去看她。”忽地话题一转回到老路上:“肖总 ,我离婚的事儿你看?” 乍一听到这个新闻,肖可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从来没谈起过这个恋人?又自己好笑起来,他为什么要给你谈起过去的恋人?还是集中精神处理好当前的问题吧: “江总和你们这么熟,怎么不向他讨主意?” 文茜一吐舌: “那可不敢,江总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是他的部下,表姐不让暴露。” 肖可不置可否地一笑,打起官腔说: “据我所知,现在办离婚很容易,只要两个人都不愿在一起过了,商量商量就协议离了,不需要找领导吧!” “协议上领导要签字的。” 文茜很明显是在借题发挥,以这个理由来接近肖可,和肖可套近乎。孰不知肖可根本看不出这问题的实质,更不知道离婚协议让领导签字本身就是个笑话,还挺认真挺关切地问道: “噢,还要签字吗?那我问你,真的不想过了?” “真的不过了。” 肖可不假思索地,果断地说: “这样的人怎么能作为一生的伴侣!我同意离婚,拿来!” 文茜倒楞住了: “什么?” “离婚协议呀,我马上签字。” 文茜踌躇了半晌,支吾道: “协议倒还没有,只是口头上的,我,肖总,我这就去写协议,写好了再拿来。” “好吧,动作快一些。” 文茜出了门,肖可还对着背影叮嘱了一句: “干净利落的处理好全部问题,行动要迅速。” 江一鸣应声而进: “又一个闪电行动吗?” 肖可想保持惯有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却笑不出来。她当然知道江一鸣说闪电行动的意思,那可是他们的第一次杰作。 那时,恒远还没有形成集团经营,他们的力量还很薄弱,那时市场经济的风云刚刚涌起,单渠道进货的藩篱还没有打破,那时家电市场的潮涨潮落还受计划商品的支配,完全不受市场规律的制约,肖可献计:横向联合,扩张实力。江一鸣早有成算,火速行动:抢占先机和厂家联手,垄断了货源;抢占市场向多方辐射,销售形成网络。同样经营家电的同行们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家电市场已成恒远天下。以后,这场“闪电行动”便成为他们实施新一轮战略的默契语。 看来,江一鸣将有新行动了,肖可不无遗憾地想,她忽然觉得这个婆婆妈妈的副总确实没意思透顶了。 江一鸣注意地看着肖可的脸色,问: “没什么不舒服吧?怎么不说话?” “嗯?你说什么?” “问你怎么不说话?” 肖可莫名其妙地发起了牢骚: “昨天刚打发了一个儿子不孝的老退休,今天又来了一个离婚的,这份工作我不干了,干不了了!” 江一鸣忍住笑问: “哦?干不干的问题呆会儿谈,先说说儿子不孝和闹离婚的两件事你怎么处理的?” “那还不容易!不孝顺的儿子,我让他停职停薪三个月,闭门思过;离婚的,我全力支持女方,让她赶快写协议我签字,看那男的再去找谁玩横!” 江一鸣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 肖可疑惑地看着他,勉强笑着问: “怎么,处理不当?” 直到肖可面现愠色,江一鸣才止住了笑道: “岂止是不当!我原以为你性情柔和、轻言慢语的,挺适合管这一揽子工作。看来,不需要你甩摊子了,我得赶快调整分工,不然,你得给我管砸了。” 肖可控制不住了: “什么叫管砸了?我可曾管砸过什么事?到目前为止,我自认一切为了对你负责,对公司负责。如果你认为我没有能力,我现在马上辞职,可是你没有权力说这种话。” 江一鸣和解地说: “好吧,算我用词不当如何?咱们不谈这些了。公关部拿出了一个迎元旦活动策划,你看看。” 回到工作问题上,肖可马上忘了生气,她从江一鸣手里接过一沓子稿件,写在挺括光洁的复印纸上,一看就知道是张子健的手笔。有一手好书法,张子健写东西从来不用带格稿纸,白白的纸上龙飞风舞才看得出功力和水平呢!肖可欣赏了一下封面,才认真地看内容。翻过最后一页的同时笑了,遗憾地说: “张子健很有才华,可惜华而不实,他应该研究市场,研究消费者的心理。江总你应该告诉他这个策划不行。” 肖可象以往一样毫无顾忌地按自己的思路考虑着这份策划的细微末节,没有注意到江一鸣脸上闪过的一丝阴郁。 “整体还是局部?你说的不行是?”江一鸣低沉地问。 “整体。我认为这个策划缺乏正确的指导思想,没有明确的目的,没有激励人的感召力。如果按这个策划行动,将仅仅造成一个华而不实的炫耀般的场景,也许还会导致消费者的逆反心理,进而影响到企业的形象。” “听说这个张子健过去一直在争取公关部主任的位置,后来你主管时,据说很不配合是吗?”江一鸣忽然兜开了话题。 “没有的事,他这个人不过有点恃才傲物、爱出风头的小毛病,工作上是一把好手,能写能画能说,又善交际,和我比起来,倒更适合主管公关部。” “哦?是吗?”江一鸣沉思了一会儿,关切地说,“对离开公关部是不是还有点耿耿于怀呀?其实我是希望你能在更大范围内发挥才能。还有一点要提醒,就是对公关部的工作你要更客观一些地看待。”停了一下,又以很不经意的口气说:“张子健把他这个策划复印多份分送各领导,何总把他的一份又送洪书记那儿了,据说他们都很赞赏。如果我现在否决,会不会有独断专行之嫌? 肖可惊异地望着江一鸣,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江一鸣处事向来非常果断,尤其在做出重大决策时,长谋短虑、胆略过人。这会儿忽然变得顾虑重重、优柔寡断,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今天江一鸣怎么了? 江一鸣又淡淡地补充道: “这样吧,发扬民主,这个策划我们马上上会敲定吧。” 江一鸣走后,肖可好久好久无法正常思索,她茫然地盯着墙上那副麦秸编的风景画,发现月儿的位置编错了,新月如钩,应该淡淡远远的挂在天边,怎么编到房顶上来了? 树立新形象迎元旦活动策划在公司决策会议上得到高度评价,一致通过。只有肖可一人不合适宜地投了反对票,多数人认为肖可反对是因为对原副手存有成见,未免小心眼。肖可不愿辩白,保持沉默。 十二月中旬,活动按计划进行。由一辆大彩车前导的队伍,分为四个方阵缓缓流过长街。 “春的脚步”是时装礼仪队,典雅的华贵的随意的庄重的各式时装五彩缤纷,被公司时装表演队的姑娘们演绎得令人心醉神迷。 “夏的激情”是音像方块队,一组组最新款最新潮的vcd、dvd、电视机、摄象机、功放机展示出电子世界的高尖端科技水平。 “秋的奉献”是菜篮子方块队,西瓜南瓜冬瓜青菜番茄辣椒大鲤鱼的模型鲜活逼真,望去令人口舌生津。 “冬的清韵”是石煤方块队,几十名身着雪白羽衣的女孩组成一个雪花飞舞的造型,让人感到一种安谧和宁静的气氛,中间,身着大红羽衣的女孩们造成一个火的意境,好一副飞雪冉冉炉火融融的冬日情趣图啊! 华丽的队伍引起无数行人驻足观看,所到之处议论纷纷: “哇!好漂亮,都是美女哎!” “这是那儿的?在干什么?批发美人吗?” “去!少胡说!没看见前面的彩车吗?恒远集团,是恒远集团的游行队伍。” “恒远有啥喜事,这么大阵势?” “八成是搞什么周年活动吧?” “真有钱呀!” “搞这名堂干啥,还不如拿出来一笔,给困难企业下岗职工支援支援!” “得了吧你,还当是那时侯搞平均主义呀,人家宁可发烧,也不给你救命。” 真如肖可分析的,规模盛大、耗资数百万元的树立新形象活动,引起了消费者的逆反心理,本该是销售旺季的十二月份销售猛跌。江一鸣脸色发青,在董事会上引咎自责,对这次活动的决策失误承担了全部责任。当初决策时给予高度评价,极力促成策划实施的几个头儿都默认了江一鸣的自责。又是肖可不合适宜地说了些不懂事故的话。她认为江一鸣固然要负主要责任,但参与决策的每一个成员也有一定的责任,她说据我看江总一开始并不赞成这个策划,恐怕只是迫于上面的压力、迫于研究时一边倒的压力,才出现了这次的失误;她说事前为迎合上面都抱着不负责任的态度一起喊同意同意,事后又怎能将责任一推了之呢,应该是我们大家负责任。在场的头儿们除江一鸣外都对肖可侧目而视,认为此人事事处处显示与众不同,吹毛求疵、狂妄之极,根本就缺乏领导素质。 第六章 江一鸣和他的初恋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张先 下班后,江一鸣谢绝了大大小小的饭局,又吩咐司机到饭庄买了几样饭菜给家中送去,然后打的直赴饮马街二十三号。 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有了高兴事、有了烦恼事都要到饮马街23号去闹一阵,那里,有着他的过去,有着陪他笑陪他乐陪他生气陪他流泪的朋友和日日相思见面就吵的情人。 文妍打开门,见是江一鸣,心里惊喜嘴上强硬酸菜拌醋地致欢迎词: “哇呀!今天是什么风?几级?把江总给吹来了?这时候该是陪老婆赴饭局的时候呀,怎么啦,不怕把老婆饿瘦了呀?”说话时两臂抱在胸前挡住门口。 江一鸣看文妍身着米色羊绒套服,脸上的妆也正正规规的还没有洗去,料定几位老朋友都在,便打定了主意要逗她生气,不吱声更不解释,也把两臂环抱在胸前直楞楞望住她。两人僵持了约二三分钟。 亚敏过来扯开文妍让进江一鸣: “你这个人呀,不见时想,见了又嚷,什么破脾气!我看着都烦,大哥你怎么就不烦她呢!” 文妍咯咯笑着,对着亚敏背后捶了几下,咋舌道: “乖乖,象捶在铁板上,怪不得小偷都怕你。” 瘦小的亚敏一边嘲弄:“谁像你,发的太好的精粉大包子般,”一边轻轻一个反肘,文妍趔趄一下直摔到江一鸣怀里。江一鸣乘势拦住在颈部吻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刘松见了笑道: “孩儿们休要顽皮,没看见孙爷爷在此吗?没大没小的。” 亚敏大笑,文妍故作惊异状道: “孙孙?谁是孙孙,噢,我们几个中就刘松最小,而且看起来也最象可爱的小花朵。” 几个人齐声大笑。他们是中学同学,不同的生活道路没有割断那一缕细细的同学情谊,延续了二十几年后,细丝便成了一根又坚又韧扯不烂拽不断的老牛筋,把他们牢牢地联系在一起。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刘松为人随和、秉性疏懒,曾是市医院内科主治医师,因两个原因不在医院干了,一是苦于正点上下班的约束,二是看不惯同事们互相之间排挤倾轧,医德如江河日下的现状,索性辞了公职自个儿开了一家诊所,活得最是悠闲自在。 在学校里享有“林黛玉”外号的亚敏成了特警大队长,让他们无论如何想不通,亚敏自己也惊叹:“命运多么会捉弄人啊!” 医生世家出身的文妍却是从小就立志当医生的,而且女继母志,当了妇产科医生。她一直独身,自己解释说是因为看到生命诞生时女人经受的苦难,使她没有勇气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们几个人中,论年龄,江一鸣大着一岁多,论形象,江一鸣身高一米八零,高出他们几个一截,论气势,江一鸣指点市场叱咤商海挥手一扬几千人闻风而动,如此种种优势,便成了当然的大哥了,而江一鸣和文妍曾经的恋情和目前的藕断丝连,更是他们几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文妍发小脾气,是因为江一鸣近一段时期里细微的变化:他到她这里来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他们相聚的机会越来越少,亚敏和刘松也许能体谅,文妍却无法体谅,她一边拿饮料、一边察言观色的继续嘲讽: “是被小姐们一脚蹬?还是被老婆扫出门?说、说实话。” 江一鸣不自在的笑着,不搭腔。 刘松劝文妍: “为什么非要蹬了扫了的,大哥身在名利场,万事不由己呀。再说,他还不是忙里偷闲,看我们来了吗!” 文妍笑道: “刘松你少和稀泥,我说话是有根据的。第一 他今天情绪反常,第二 来前连个联系的电话也没有,可见是有什么原因使他一时心血来潮才找来的,我们可不要太自做多情,当成他念旧了。” 江一鸣勉强笑着说: “分析完全错了。第一 我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好;第二 完全是为着朋友间的牵挂而来。” 亚敏挤到江一鸣身边,注意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点头道: “还是文妍细心,眉梢眼角是有点黑煞气。” 刘松也过来端详: “你们都把我说虚了,让我看看,有没有血压升高的症状。” 江一鸣忽然莫名其妙地发了火: “都成了相面先生了?干吗不干脆闯江湖去骗几个钱化化,你们?” 文妍也冷冷地针锋相对: “江董事长想清楚了,这里不是恒远集团,我们也不是你的部下,可以任你颐指气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江一鸣一下气馁,默默地捉住身边亚敏的手,强拉她站起来请求着: “我们跳一曲吧?” 刘松利索地打开dvd放进一盘“世界名曲”。立时,满屋响起了优美的乐曲,清新、悠远、又带着点淡淡的忧伤,几个人都不由得沉静下来。 江一鸣和亚敏跳的很投入,刘松按着节拍轻轻哼着曲谱,文妍盘膝坐在沙发上,看得发痴,二十年前的情景清晰的就象昨天。 他们的心曾彼此渴望过,那个时候连日子也是年轻的。那时他们热恋着,他们的感官在狂欢中一次次昏晕,他们以为会带着鲜花走进对方的生命,会以终生的许诺守护不渝的爱情。可是,毛病出在那里了呢?文妍越想使爱情完美忠诚越显得小肚鸡肠疑神疑鬼,江一鸣则由进攻到防守到退缩到逃避,实实在在上演了一出“爱情大逃亡”,那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带来的阴影,至今不时盘旋在文妍的天空。 看来,爱情的悲剧根本不存在外来的因素,一切都是当事人自己制造的。 现在,青春已逝,生命已变成了秋天的原野,热情该平息了。象一头负重的老黄牛般对家庭尽职尽责的江一鸣却又不时地越过藩篱想撒蹄狂奔一回,文妍从心底里排斥这种对生命的透支,但是又不能断然放弃,她发现自己还象当初一样深深地爱着江一鸣。 天,这将是又一个无言的结局,世界上这样的结局太多了,为什么她还要凑这个热闹? 巴赫在舒缓的尾音中关上了管风琴。 江一鸣挽着亚敏过来坐下,又显得生气勃勃,精神焕发了。亚敏感叹着: “到底是商界巨头,大哥连跳舞也跟过去不一样了,什么潇洒魅力的都算个屁,大哥该叫舞魔才合适。” 文妍总是控制不住的要冷嘲热讽: “那当然,不看看每天和哪些人打交道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啊!” 刘松关切地递上一杯可乐调解着: “没那么严重,文妍总是带情绪说话,大哥心情刚调整过来,你可不能再烦他。大哥,我说句心里话,听不听由你。如今的人们都看得开,谁还把工作真当回事,那一个不是憋足了劲为自己打算,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不听就不听吧,可你就不会悠着点干吗?” 江一鸣苦笑道: “是想悠着点,谁来完成一年几十亿的利税?谁来解决万号人的吃饭养老问题?” 刘松也苦笑着摇摇头: “好吧好吧,那就还是给我们讲讲心里装着的事儿吧,我们帮不了忙,倾诉发泄对身体可是大有好处。” 于是江一鸣心平气和地讲起策划、失误以及企业面临的形势,一讲起风起云涌的商战局势,他激动起来,豪气十足地说: “近几年熟读《孙子兵法》,觉得商战与兵战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你们说兵战中的运筹帷幄、战略战术、知己知彼、选择战机等谋略,就不能用在商战中的思维、决策、用人、公关上吗?能!只要用得恰如其分,就能象诸葛亮一样料事如神,借荆州以为家、进西川以为根据地、与兵强地广的吴、魏鼎足而立,三分天下。朋友们,恒远集团也将以源江市为家、占沿海地区为根据地、最终目标是打进国际市场,与实力雄厚的美日商业集团作一较量。你们认为此意如何?” 文妍撇嘴道: “就不怕别人得红眼病吗?江一鸣啊江一鸣,如今的社会,年终不小心被评上个先进,就有人说三道四了,再要是赶上背时,指不定还有人告你一状。你当是由你啊?想当诸葛亮就能当诸葛亮吗?” 江一鸣一下被问住了,谔然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 “造势用势,已成为商家的重要手段,孙子曰‘善战者,因其势而利道之。’我虽然算不上商界英才,可是对于当前商战的形势以及如何利用形势颇有一些心得。然则处处掣肘的大势,却是区区江一鸣无能为力的。奈何!奈何!文妍果然高明,一下子道出了当今社会的通病。” 文妍扯开话题道: “行了吧你,别给我脸上画花了!听说你有了一个能干的搭档,怎么样 ,真的很棒吗?” 江一鸣奇怪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文妍抓住了话柄般反问,又带点鄙夷地口气说:“什么事我不知道!什么事瞒得过我!不但知道她是你最欣赏的搭档,还知道她那点能耐,人家家里有矛盾找她汇报,希望她能做做思想工作,她居然劝人家赶快离婚,什么水平?哼!”给几个人详细讲了肖可让文茜行动迅速的写离婚协议的事,听得几个人大笑不止,都觉得肖可处理问题的方法幼稚得令人不可思议。 江一鸣也跟着笑了半天,然后概而简之地说了说肖可的情况。“永远从思想中屏除虚伪,这就是肖可。”他最后总结道。 亚敏不等江一鸣说完先评价: “听起来还有点象那么回事,又一个所谓的女强人吧。” 文妍不同意: “什么女强人!没听见他的口气,主观印象太浓,是不是来火花了?” 江一鸣刷地黑了脸: “不许胡说!”又放缓了语气沉思着说: “文妍,你应该最懂我的心,我不可能对肖可有想法,因为她和我们根本就是两路人。不过,对肖可这个人我最近也在自问,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是不是滥用了她的敬业精神?我觉得好象有点是。我简直把她当作了一部工作精确又善解人意的电脑,我很残酷?是不是?”江一鸣抬起有些潮湿的眼睛,神情居然有些落寞。 刘松赶紧举起杯子,真诚地说: “大哥,依我说,成就一番事业固然重要,完善生命更为重要,如果让事业成为我们人生旅程上的负担,那就有些不值了。来,碰一杯,为了我们健康地活着。” 江一鸣默默举起杯子和大家碰杯,轮到和文妍碰时,他停了一下,深深地凝视着文妍。 文妍再也无法掩饰感情,“噌”地扑到江一鸣怀里又捶又打、又笑又哭: “一鸣一鸣,难道你就不能活得轻松一些吗?”扯起江一鸣的脚强迫他脱下袜子,忍不住又开骂:“看看,起码两天没换,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嘛,你那个老婆难道就是专职享受的吗?他妈的我真的忍无可忍了。” 刘松和亚敏会意地互相示意,悄悄地走了。 夜的精灵张开巨大的翅膀,挡住了星星的眼睛,世界沉寂了。 第七章 有钱没钱都得过日子 我们得睁大眼睛,从所有的毛孔中间去吸取生命的强烈的气息,看着事实的真相,正视人间的苦难。 ——罗曼.罗兰 离春节只剩下二十几天了,恒远一时的低迷总算过去。市场开始涌动起一浪一浪的消费热潮,先是家电商品走俏,满大街跑的似乎都是恒远的送货车;接下来服装登了场,丝路商厦、纺织大楼、云裳精品时装店、丰华超市几家大型商场,就象一只只张着大口的怪兽,整日吞吐着拎包提代的男女老少;还有副食品消费的热潮也在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恒远人个个忙得屁股不沾地。江一鸣连作息时间也改了:早上六点三十分就起床,运动二十分钟、洗漱二十分钟、吃早点二十分钟,这就到七点三十分了,赶到公司,阅批文件约一小时,八点三十分开始,便是不断的电话:请示、报告、请求、邀请等等、等等;不断的接待:税务检查、财政检查、卫生检查、安全检查、审计、物价精神文明建设等等、等等;不断的应酬:上级、同级、行业主管部门、业务关系等等、等等;不断的会议:人大会、政协会、传达省委精神会、银行调解会、市场调节会等等、等等。 无论是接待、是应酬、还是开会,那一方那一面都要求一把手亲自出面。八方汇聚,个个是神,那一路神都不能得罪。再说一年里能有几个春节呢?礼仪之邦的文明应在这时体现,浓烈醇厚的人情味要在这时表达,新关系要在这时建立,老关系要在这时加温,不忙不行啊! 更有忙中之忙----拜年。这可是一个可以公开向上级送礼的绝佳时机,大官小官们谁肯落后?拜!不拜白不拜,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于是,一级拜一级,头头脑脑的家里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红火之极。江一鸣对此一向采取随大流的态度,不积极也不消极,他倒是希望肖可能利用这个时节这种方式认识一些政界要人,因此把拜年的任务安排给肖可,无奈肖可一百个不乐意,一次次推却,不是推说有事不能去、就是干脆说不去,幸而有何初柳、夏松怀几个人争着去完成,江一鸣心想谁去也是代表恒远集团,心到神知,倒也落个省心。 这天,江一鸣刚参加完政府党组会,就被扶贫办邵汉年主任截住了: “哈哈,总算抓住你这个大忙人了!快说,那一茬子事究竟到啥程度了!也不给个话,叫我怎么总结嘛!” 江一鸣笑道: “你这个烧货,当我不知道啊,总结搞得天花乱坠,电视台给你连播两天,空前绝后的,还鼻子里插蒜,装象哪!” 邵汉年咧开嘴乐了:“嘿嘿嘿、我当你顾不上看电视的。怎样,批几箱酒给我那伙子贫下中农过年如何?” 江一鸣冷笑一声: “哼!我看你是把饭叫饥,你们要算得上贫下中农中国就找不出一个穷人了。” 看邵汉年欲争辩,江一鸣赶紧抱拳一辑: “好好好、江一鸣谨从指示火速办理如何?给你说,这件事早给何总安排过了,拿出最新产品古泉醇两吨,请各部局品尝。” 喜得邵汉年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江一鸣故意逗他: “不谢不谢,这种既做了宣传,又落下了人情的事儿,江一鸣何乐而不为!” 邵汉年立刻又骂道: “好一个奸商,我看全国人民加起来,也奸不过你江一鸣。” 江一鸣大笑着就要走,邵汉年一把拉住: “忙个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象火烧了屁股般,干啥?我说,你那几个副手不得劲,就算你江一鸣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你跟我来,有要紧话。”扭头就进了扶贫办公室,江一鸣只好跟了进去。 邵汉年倒水、拿烟、悠悠的吸了两口,眯着眼睛说: “刚才你说把这档好事儿交代何初柳办,我才想起问你一句话,何初柳和你咋样?” 江一鸣不经意地答道: “还行,基本保持一致。” 邵汉年鼻子里哼了一声: “听宁宁说,他最近往头儿那里跑得很勤。” 江一鸣警觉地瞥了邵汉年一眼: “平日谈起来,老何对邵主任很信服的。你们俩好象很有交情?” 邵汉年脸一红,很快恢复了常态,继续按他的意思说下去: “何初柳这小子最不是东西了,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文绉绉酸溜溜的,肚子里阴险得很,我差点上了他的大当,以后慢慢给你说。今天,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些实话给你说了吧,那小子屁的本事没有,野心倒大得很,他在谋你这位子里。” 江一鸣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过后问: “邵主任是怎么知道他这野心的?” 邵汉年一楞,随即用手一捶椅子扶手: “不瞒你,我被这小子蒙住过一段时间,就说让你那个豆制品计划上项目的事吧,还不是他乱蹿火的,” 江一鸣插了一句: “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邵汉年语塞,停了一霎才下决心接着说: “好个屁!根本没影儿的事!给你透个底,你那个计划上项目的事议是议过,还没定,将后你可别闹腾着上了,谁找也别干,心里记着就行了!再者,听说何初柳在头儿跟前拍腔子保证你们那个扶贫村一半年内就能脱贫,你看能脱贫吗?” 江一鸣脑子里浮起边岑村支书的庄廓院。 “嗯!差不多吧,那小村子看起来还可以。” 邵汉年提醒江一鸣: “可以不可以光你自己知道不顶用,一天光知道干干干也不顶用,要让头儿们知道你在做啥都做了些啥,人家何初柳的名字已开始挂在头儿们的嘴上了,可不要掉以轻心哟。” 江一鸣对这位邵主任四方结交八面玲珑的本事早有所闻,对他的话只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根本没往心里去。 偏偏是越忙越有事儿,江一鸣刚赶回公司,就听到肖可的办公室里一阵阵喧哗。 叫来田眉询问,原来食品厂一个工人家属因厂长扣发工人奖金而大闹厂长办公室,又砸玻璃又扯窗纱,厂长告急,肖总下去了解处理,厂长说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那名工人无故旷工三天,按规定扣发三个月奖金。工人说是家中突然有事,没来得及请假就回去办事了,中间打电话请假没找到厂长,只好给车间主任说了一声,不能算是旷工为什么还要扣三个月奖金? 肖总经了解属实,当即表态说工人旷工虽然事出有因,但违犯厂规厂纪理应受罚。她责令工人家属认识错误保证以后不再无理取闹,没想到那个家属不是省油的灯,反而闹到公司总部来,正在肖总办公室胡搅蛮缠。 江一鸣赶过去,看见那个家属披头散发指着肖可鼻子污言秽语骂不绝口,肖可脸色苍白端正地坐在办公桌旁显得大义凛然,看见江一鸣进来,她站起来说了一句: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一鸣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处理,心里说:这分工的事儿得赶快议了。可是这一揽子婆婆妈妈的事儿让谁管呢?叫谁管谁不高兴,琢磨来琢磨去还只有肖可,她虽不乐意却还认认真真的管着,找她谈谈,让她少些书生意气多些机变灵活还许能搞下去。 肖可的办公室象书房,办公桌文件柜沙发窗台都被她利用了来放书。 江一鸣捡开沙发上的一堆书为自己清理出一大块坐的地方,伸开四肢舒适地仰靠着,心里一片宁馨。怪,他自己的办公室比这里要豪华得多、舒适得多,可是坐在那儿令人骚动不安,那豪华舒适的房间就象一部永远开着的机器,即使空无一人时也处于高速运转的状况;肖可的办公室埋在书堆里就象风雪天旷漠上一个生着火炉的小木房、身心在这儿可以得到完全的放松。 江一鸣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遨游着忘记了说话,肖可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说话,相对无言了很久,江一鸣想起上午和邵汉年的谈话,他想让肖可多了解一些公司以外的人和事,就活灵活现地学着邵汉年的口气,说起早上的那一幕,肖可含笑听着,听到边岑村脱贫一节,她一下记起小薇的嘱托,七事八事地到现在还没让江一鸣看过片子,不禁“啊哟”一声,江一鸣停住了话头: “怎么?” 肖可急忙按铃唤来田眉,说: “请把那卷带子给找出来。” 田眉很快从柜子内翻出带子递给肖可。 “这是什么?”江一鸣从肖可手中拿过带子问。 “你看过就知道了。” 江一鸣疑问地望着肖可。 田眉也笑着望望肖可,见肖可点点头,便故作含糊地回答: “一个单纯的大学生带着上帝般的仁慈录下了几个边岑村人们的生活镜头,又以赤子之心要献给她心目中的上帝。” 绕口令般的回答更使江一鸣摸不着头脑。 肖可说: “去看看就明白了。小田,请你去安排一下。” 江一鸣喊住田眉,吩付道: “叫上嫣然一起去安排吧。” 田眉含笑点头,马上出去安排。 文化室的小点子是个伶俐透顶的漂亮姑娘,就像俗话说的,头顶上拍、脚底下响,听说两个老总要看录象,跑得象陀螺,一眨眼工夫就准备好了。 随着带子的转动,一个似童音般甜润、似流水般明净、富有磁性充满感情的声音响起: “山村的冬天是荒凉的、山村的冬天是寂寞的。西北风叩问着贫瘠的土地,你,为辛勤劳作的人们奉献了什么?” 画面闪出,灰暗的天空、沉沉的乌云、荒漠的远山、光秃秃的近树、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疏疏落落高矮不一的村舍,在一处低洼地,有水泥砌成的水池,接着水管,一个七八十岁衣着褴褛的老人,正费力地提起一瓦罐水,步履蹒跚地走上村道,走进一所烟薰火燎、摇摇欲倒的土坯房。 画外音响起: “贫穷压迫着边岑村,贫穷啃啮着人们的同情心。孤苦的老人,仅仅依靠几十斤的救济粮艰难地活着,生命对他来说,是不是已变成沉重的负担?我们都是地球物种生物链上的一环,我们的机体都是同样的细胞构成,我们的梦都长着希望的翅膀飞向光明,为什么,生活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有些人面前摆着盛宴?有些人面前,一无所有?我们该向那里去寻求答案? 看,这里是又一个被幸运抛弃的人,如花的年龄如花的人,她是一个刚刚结婚自己觉得很幸福的小女人,让我们来看看她的新房。” 画面出现一个空旷的院落,两间比较新的土坯房。 镜头伸到屋内,土炕上铺着一条新的棉毯,有一床花被子,地下有木柜,柜上摆着一个塑料框圆镜、一块劣质香皂和雪花膏瓶子,还有几个擦得亮晃晃的空酒瓶。炕上有一对木箱,一个穿着花纤红上衣、绿裤子的小媳妇出现在画面中,年轻得象个小孩的脸上含羞带笑,揭开箱盖拿出一套红缎袄裤,七八双红红绿绿的布鞋。 画外音响起: “她欣喜地给我翻看着她的嫁妆。她由衷地笑着,幸福地夸耀着。我的心在哭泣,但我不流泪。她是那么的满足,我不能告诉她生活的精彩。我把自己精致的小化妆盒送给了她,让她真正地享受一回美的洗礼吧! 为什么哭了,你,我的姐妹?” 画面中,小媳妇双手捧着小化妆盒,眼泪一道一道地冲下娇嫩的脸颊。 静静地,镜头推到室外,已是傍黑时分,西北风撕扯着干枯的树枝。 画外音响起: “夕阳将要落山,归鸦已经入巢,强劲的西北风从没有遮挡的门洞中长驱直入,小狗旦瑟缩着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等妈妈叫他吃饭,等待晚饭的时间仿佛无尽地悠长。” 画面:一道矮矮的土墙,三间又矮又破的土坯房,门上只挂着一块化肥袋改做的破布帘,窗子只是一个小黑洞。镜头闪进屋内,土炕上铺着一块又脏又破的毡子,地下堆着铁锨镰刀等农具。 镜头闪到另一个房间,是厨房,泥垒的锅灶,灶下燃着一束草,一个头上罩着破毛巾的妇女正往锅里放土豆块,坑坑洼洼的案板上堆着一小堆面条。 画外音响起: “妈妈,你为什么还不叫我吃饭,快呀,小伙伴们还在等着我,要去看星星,老师说星星上有人,他们会发电。妈妈,我要去捉一个电人给你,我们就有电了。” 画面:低垂的夜幕,满天的星星。 画外音:“边岑村会有电吗?边岑村那一天会有电呢?夜空寂然无语!星辰寂然无语!” 片子放完了,江一鸣象在椅子上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小点子搬动椅子发出“吱”的一声,他才象从睡梦中惊醒般茫然四顾,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文化室里。看肖可时,见她正和两个女秘书热烈地探讨着什么,江一鸣走过去,任嫣然马上笑嘻嘻问: “江总有什么感想?太美了是不是?我是说肖总的文笔?” 肖可做了个手势,制止小任说下去,半开玩笑地对任嫣然说道: “小任几时学会了吹捧?是不是想把人吹到半天空,再摔个直眉瞪眼呀?” 任嫣然撅起小嘴不依道: “肖总就爱挖苦人,人家是真心佩服您嘛!” 江一鸣排解道: “肖总不要冤枉了嫣然,我看这解说词儿写得就是不错,声音配得更是不错,谁朗诵的?” 田眉笑着说: “是肖总的女儿方小薇呗,人家小方可是得过讲演一等奖的。” 江一鸣高兴地说: “怪不得!我见过她,真是音如其人哪!美、太美了!肖总,咱们一定要好好培养培养她。” 任嫣然颇带酸意地说: “人人都知道江总爱才,我看江总岂只爱才,真正是个伯乐了啦!” 江一鸣哈哈笑着,在任嫣然的肩头轻轻按了一下: “不是我这个伯乐,怎么能发现你这匹千里马呢?”话锋一转,对肖可说道:“不过,我这个人爱挑毛病,刚才我听着你的解说词有点过于沉郁苍凉,为什么?” 肖可微微一笑: “是吗?我倒没察觉。” 田眉轻声请示: “肖总,我把带子拿回去吧?” 肖可点点头,江一鸣对任嫣然示意: “你也去吧。” 等田眉和任嫣然出去后,江一鸣向肖可提议: “咱们出去走走好吗?” 江一鸣驾驶着自己珍珠黑色的大奔驰在滨河路上缓缓的滑行,这条路已出市区,显得冷清,车辆也比较稀少,很适合人们漫步休闲,因为时值五九寒天,基本上没有人来这里做消遣。 江一鸣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想什么也不干,就这样走着、走着,多好!”马上自己给自己回答:“这是不可能的。现实一些,真该每天抽出一点时间给自己,用时髦的话讲,给心灵放一会儿假,是不是?” 肖可无声地一笑,不置可否。 江一鸣又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告诉我有什么想法。” 肖可有些犹豫,她有太多太多的想法:舆论说中国农民已有了私人别墅私人汽车私人飞机,这大概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边岭村的人们住在破败的土坯房里吃着土豆面条和贫穷搏斗,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么该如何理解这种差距呢?先富起来的人们因为有钱便玩阔玩酷玩心跳,边岑村的人们因为没钱连十八世纪就使用的电能也享受不到,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边岑村书记的庄廓院豪华得令人眼花缭乱而几步之遥村民的居处竟连遮风挡雨也求之不得?为什么那么多的领导下乡下村竟会看不到这种鲜明的对比呢?为什么那么贫穷却还要经常宰羊杀鸡的招待下去的客人、而这些客人天天生猛海鲜并不需要补充那一点脂肪蛋白质、倒是那些村民可能很久很久没动过荤吧? 肖可对农村缺乏了解,她知道的农村是二十多年前上山下乡时的农村,因为年轻,因为理想,更因为下到了一个较为富裕的川水地区生产队,农村留给她的印象是一幅田野里起伏着绿色麦浪、水渠边排列着婆娑的绿柳、有着淳朴的民俗乡情的水彩画。边岑村的现状震骇着她,也一点一点的改变着她早就成型的人生观。 她想的一些问题,她目前的思想状况能告诉江一鸣吗?他能理解吗?不!不会的。 江一鸣正处于立业的狂热期,他的事业一帆风顺如日中天,他的思想正处于鲜花为他而开日月为他而辉的最佳状态。他是上帝的宠儿是时代的英雄是红尘中身负使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斗士。而她肖可是什么?总是那样不解世故不黯人情不合时宜,她只不过是旋转飞舞寻找归宿的一粒沙尘。她对现实越怀疑越增加对生命的质疑,应该对自己的思想下什么定义才合适呢?落后?悲观?虚无?厌世?不!应该是出世的,江一鸣是入世的,她肖可是出世的,这就对了。 江一鸣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肖可,语气肯定地说: “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到那儿去好呢?灵隐寺还是九华山?唉!那儿都不清净啊!’对不对!” 肖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怎么忘了,江一鸣和她之间,有一根神秘的弦贯通着思维,任何想法都隐瞒不了对方的。 “好吧!”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在想我们每天为之兴奋激动烦恼生气忙碌紧张的工作到底有什么用处?所谓事业真的有什么意义吗?没有我们这些商人,世界说不定倒清净一些人们活得倒安稳一些你说呢?” 江一鸣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习惯性地敲着工作台,思索了好一阵才问: “我问你,逛过集贸市场吗?在市场买过东西没有?‘ 经他这一问,肖可不得不回想这些平常不在意的琐事,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她竟然没逛过市场没买过东西,家中日用品的采购由老方包办了,小薇长大后接过了爸爸的一部分任务,后来又有田眉她们帮忙,她更不用操心了。这太有点说不过去吧?肖可忽然觉得深深的内疚。 “不用你说。”江一鸣仍然肯定地说:“我早就知道你在家里是甩手掌柜。其实也用不着内疚,家庭的和谐不在于你是否婆婆妈妈的爱管闲事,而是你心的最深处装着的一片爱。”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建议:“都快五点了,咱们干脆去逛市场如何?” “随你吧,我无所谓。” 江一鸣踩了一脚油门,很快把车开到海宁市场。 在停车场找车位很费了一番事,大车小车摩托车货车面包三轮机动车混杂在一起,挤挤挨挨叫人心虚。看车的老头儿一脸怒气,大声喝骂着小学生般听话的车主们。江一鸣给他二十元钱说不要发票,老头儿立时换了笑脸精神十足象指挥作战的将军般指挥车辆移动,为奔驰腾出一块既安全又容易倒位的地盘。 江一鸣象个玩赢了游戏的大孩子般得意地问肖可: “如何?” “有钱能使鬼推磨,然也!”肖可揶揄地说。 海宁市场的广告在电视上出现的频率极高。肖可心中已有一定印象,一旦身临其境,才发现电视广告仅仅反映了市场的一点皮毛而已。 市场的商家之多规模之大商品之全,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尤其令人咋舌的是消费者队伍的庞大,这可是真正的摩肩接踵,稍不留神就会踩到别人的脚。来往运货的平板车更是肆无忌惮地往人身上开,若想不被碰撞,干脆就别进市场。 好一副大市场大流通的模样,恒远幽雅的购物环境,富丽堂皇的装潢设施,高高在上的贵族气派能和这平民化的市场抗衡吗?能抗衡多久? 为公司命运的担忧一下消除了刚才的消极思想。肖可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与海宁市场争高下的豪气,她瞟了一眼江一鸣。 “目前源江市的市场份额是我们和集企私企三分天下,要保住这一块份额,就得象我现在这样。”江一鸣一面奋力开路一面这样说,正好和肖可心里的想法产生了共鸣。 江一鸣又明知故问: “还想找一块清净地去修行吗?抛开恒远?” 其实江一鸣已从肖可神情中看出,海宁市场的热火已使她不由得为恒远的将来谋算策划。江一鸣相信肖可已把自己的命运和恒远结为一体,她想出世?谈何容易? 在一个很抢眼的玩具店前,江一鸣停住了脚,肖可循着江一鸣的目光望去,也被一下子迷住,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花猫,头上扎着嫩黄色的蝴蝶结,脖子上系着同一色调的领结,一爪担着一个小竹蓝,一爪扛着一根鱼杆,圆圆的眼睛翘起的小鼻子,可爱极了。 “多少钱?”江一鸣指着小猫问老板。 “拿多少?” “就这只。” “不卖。”老板口气僵硬。“肖总你给张主任回话,就进266号那家的货,这家的货看来不大对路,品种也少。”江一鸣的话让肖可稍一楞,旋即领会,马上拿出手机拨电话。 “你们是那儿的?要发货吗?”老板脸色转霁,主动问。 “这种小花猫你看还行不?”江一鸣不理老板继续问肖可。 “江总,要不要拿回去做个样品?”肖可配合江一鸣的意思问。 “很好的,这种小花猫很好卖的,我每天都要发出好几百个,不信你拿回去试一试就知道了,还要些什么?”老板忽然变得很热情。 江一鸣以挑剔的眼光看着别的玩具,说: “嗯,有几种还可以,比起266号那家。”摇了摇头,“就这只小花猫还行。” “哎呀你这个老总就说错了,我这里是品种最全质量最好的一家,我们是直销、厂家直销的,价格便宜,你看嘛。”在小花猫头上一拍,小花猫迈着可笑的滑步走动着唱了起来,“果冻布丁喜之郎,咿呀咿呀哟。”老板笑得和花猫一样可爱,“发货,一百二十元,零卖二百元,看你老总是个朋友,一百元,拿上。” 挤出市场,江一鸣又一次得意地问: “如何?” 肖可笑得淌眼泪: “佩服佩服!是孩子过生日吗?” “现在,去看我们的小公主方小薇喽!”江一鸣孩子般扔着小花猫说。 第八章 山鬼就是她 你象湍急而曲折的小溪,载歌载舞,当你轻快地向前奔流,你的步履在歌唱。 ——泰戈尔 江一鸣心里只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问问方小薇的专业。 他为自己送了方小薇一份不成体统的礼物后悔莫及,看方小薇蹦蹦跳跳的一副小天真样儿,原以为顶多也就是个学唱歌学跳舞的,谁知--------。 房间里堆满了泥捏的、石膏塑的、铁片拼的、药瓶堆的、塑料编的、各式人像头像动物像和各样稀奇古怪的几何图案。 江一鸣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要知道,除了应酬需要唱唱歌跳跳舞外,江一鸣对任何形式的艺术统统不感兴趣,戏剧歌剧话剧从来不看,电视节目只看新闻和广告,参加音乐会他的呼噜能比大提琴还雄浑,迫不得已陪客人参观书画展一类的展出,他从入口至出口大踏步直进直出如首长阅兵。尤其是雕塑,江一鸣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把它作为终身的追求为它而苦为它而乐为它而废寝忘食赋予它和生命同等重要的意义。肖可漂亮活泼的女儿方小薇竟是个未来的雕塑艺术家,多少有些让江一鸣感到意外、感到不可思议。 肖可三室两厅的家里,成架成架的书们都退居二线,在墙角落等不显眼的地方安身立命,代之而占领客厅卧室过道等地盘的是方小薇的这些作品,一组十二生肖的造型极其生动地排在过道里,鬃毛高竖、奋蹄奔跑的马;神目炯炯、昂首腾飞的龙;翘着鼻子的可爱的小狗;两眼滴溜溜蹲在牛背上的小老鼠;圜目园睁、威风凛凛的大老虎;长耳耸起、机警伶俐的兔子------;客厅门口站着一个约六十厘米高的泥娃娃,露着光屁股却挺胸凸肚伸开双臂作出指挥交通的模样,可笑又可爱;客厅靠墙的一面,由一组大型的彩塑占领;一头色彩斑斓、矫健灵动的豹子拉着一辆被花花草草装饰得五彩缤纷的六轮车,驭手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有着肖可般的飘逸、方小薇般的轻灵、梁丹般的无可挑剔的五官,身着树叶和藤萝一类植物编成的衣饰,身体有很多地方裸露着,露出嫣然般的丰腴,七八只栩栩如生的野猫,或白、或黑、或花,全是奔跑跳跃状环绕在车的周围。江一鸣看来看去不明白这组彩塑是什么意思,肖可笑着告许他,这是取材于屈原的《九歌》中的“山鬼”一篇,讲述了一个活泼美丽的女性对真诚的爱情的渴望和大胆追求。屈原的作品本身清新幽艳、深沉缠绵,小薇基本上把握住了作品的灵魂,这组彩塑算得上绘声绘色是不是?江一鸣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然后在方小薇的书桌上,江一鸣看到了自己:一具石膏头像,棱角分明如欧洲人般的脸型,高直的鼻梁,深邃俊朗的眼眸透着睿智和深沉,浓浓的双眉使整张脸显得更加生动传神。江一鸣知道人们对自己外貌的评价:“帅”、“潇洒”、“英俊”、“美男子”等等,他总以为有些是言过其实的赞誉、有些是讨好他的阿谀之词。面对着这具头像,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形象而骄傲,同时又有些迷惑,有些感动。不仅因为这具头像在外型上惟妙惟肖,更因为头像表达出的内在神韵。只和自己相处了几个小时的方小薇怎么会那么准确生动地把握住他的内心世界?他把头像前前后后转来转去地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想对方小薇说几句客气话,却见方小薇拍着毛茸茸的小花猫,使它不停的迈着滑步,唱着“果冻布丁喜之郎,咿呀咿呀吆”,乐得象个三岁的孩子。 肖可看到女儿的作品得到江一鸣的赞赏,也高兴得一反常态,笑盈盈不住口地述说小薇一岁时如何喜欢色彩两岁时如何用积木搭配色彩三岁时用面团捏出一只小公鸡四岁时捏的胖娃娃好可爱好可爱五岁时------,把个老方急得直搓手,好容易瞅个空子插上了两句: “我们这个小丫头就喜欢捏泥巴,嘿嘿、她五岁时捏了一只小猫咪,就跟你送给她的这只小猫一样,我去找给你看。”说着乐颠颠的跑去找小薇五岁时的作品----泥巴猫。 老方只是个小工厂里老实巴交的工人,肖可又天性不喜交际,所以家里难得有这样重要的客人,何况客人刚才高度评价了他的烹调手艺,顿使老方对客人充满敬意之外更增加了几分亲密感,他迫不及待地要向客人夸耀自己的女儿,他这一生只有一样成就可向人夸耀,那就是宝贝女儿方小薇。 肖可和老方的婚姻,可以说是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产物。 源江市南郊一栋西式小洋房里,住着肖力、王尚荣教授夫妇。房子是祖业,地处幽静的花园区,房屋的装修设施整个的营造出一种清净、宁馨的氛围,很适合作学问。就为了这栋可人的小洋房,肖教授夫妇宁可每天挤公交车上下班也不要住学院的教授楼。 肖可是肖教授夫妇四个子女中最小的一个,当然也就是最受宠爱备受关注的一个。 小小的肖可清秀得象一朵小百合,文静得象一抹月光;怕羞得象一枝含羞草;胆小得象一只小梅花鹿。肖可从小就不爱和同龄儿童玩耍,整日沉迷于书海中,她那超乎寻常儿童的聪慧,从小学到中学总是名列第一的成绩,成为肖教授夫妇的骄傲。 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埋头于故纸堆中的肖教授有时忍不住,会把肖可的习作拿给同事看,其遣词用字的简练、形容刻划的传神,使同事们赞不绝口的同时,怀疑是肖教授本人所作。肖教授觉得女儿有诗人的才情,却缺乏诗人的心理素质:她不会狂,不狂的诗人写不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认定女儿是一块搞研究的料。“就让她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吧”,肖教授下了决心。而历史系王教授有不同意见,她认定女儿更适合研究历史,夫妇俩就肖可将来跟谁做研究生不时引起小争执。 然而,历史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革命学生造了反,天翻地覆慨而慷。老教授夫妇糊里糊涂地就进了牛棚,政治上的懵懂无知、官僚家庭出身的背景、不积极参与运动的表现,使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革命的或是不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他们揪心揪肺无法泰然的是小女儿还没成人,两个大孩子早已成年无须操心,老三大学快毕业也算是有了前程。肖可才十六岁,刚上完高中无着无落该怎么办呀? 爸爸妈妈在牛棚里揪心,肖可却带着三分激动三分兴奋三分害怕随着百万上山下乡大军下到了农村。 伟人说的太对了,农村确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小百合般的肖可吃着五谷杂粮,喝着天然纯净井水,呼吸着农村没有被污染的新鲜空气静静地成长着。农村大嫂们对她的爱护,生产队社员们对她的照顾,纯朴厚重的乡情使她对农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如果命运安排她一辈子呆在农村,她会安安静静地接受这个安排。 两年后,肖教授夫妇奇迹般地获得了自由并顺利办了退休。肖可也在大姐的四处活动下返回了城市,被招进一家公司作了售货员。 谢天谢地,一家平安。 转眼间肖可已二十岁出头,女儿长大了,教授夫妇也真正老了,世事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变化,唯一没变的、是肖可档案表上家庭成分一栏:官僚地主。虽然她从没见过这个官僚祖父,但这几个字却结结实实如一堵墙挡住了进入大学的门。教授夫妇说话小心翼翼生怕不留意提到大学一类的词汇惹小女儿伤心。其实肖可并不在意,对她来说,爸爸妈妈的书房就是她的大学,工作之余一头扎进书堆里,在丰富多采的精神世界里遨游。 又过了两年,王教授先着急了: “可可怎么不处男朋友?” 肖教授也恍然大悟: “是啊,这孩子该出嫁了。” 问肖可,她害羞地小声地说: “我那里也不去,就跟着爸爸妈妈过。” 教授夫妇一筹莫展。 对小姑的婚姻大事一直急在心里的二嫂,听见两个老人有了这话,大显神通,第二天就撺掇厂领导领来了一个看着很精神、说话挺老实的年轻人。 领导说,年轻人姓方,家庭成分贫农,本人是共产党员,根正苗红、品行优良、团结同志、积极上进。年轻人真的不含糊,说话不多挺勤快,眼睛里满是可干的活儿:修篱笆、整草地、捅下水道、接电线,样样能干。教授家里的厕所下水道堵了近一个月,电线短路也好几天,正苦于无人修理。要知道那是个既让人痛恨又让人怀念的年代,那个年代的人们视金钱如粪土,修下水道接电线?付钱?不干!谁稀罕你资产阶级的臭钱!要讲无产阶级的感情,某某和咱是弟兄们,他家有点碎活儿?没问题,弟兄们包了!白干,还搭上材料。肖教授一家书生,工人阶级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小修小补的活儿只能干瞪眼。 小方的活儿还没干完,肖教授已经喜欢上他,倒不光因为小方能干,还因为小方那笨拙的语言,质朴的举止,更因为从自己的人生体验中总结出的对人的看法。 肖教授初步决定接纳小方为家庭一员,王教授有点犹豫: “他和可可文化、年龄上的差距?你看能谈到一起吗?” 肖教授虽然是迂夫子,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感觉特别灵敏: “你没看到这是个不要文化的时代吗?我们已身受其害,何苦再让孩子妄图虚名?我觉得无欲无求、淡泊一生才是最堪称道的人生。可可才情横逸又不懂世故,找一个年长成熟的、能照料她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我看比追求世俗条件的对等更重要,你说呢?” 王教授仔细考虑,深以为然。 最后让肖可决定谈还是不谈。 肖可躲进书房里静静地流泪。哭过了,平静了,她小声说: “我听爸爸妈妈的话。” 当年的小梅花鹿变成了一条在商海中扑腾的大鲤鱼,当年不多言多语的小方也变成了牢骚满腹骂不绝口的老方时,方小薇象一轮明艳亮丽的小太阳照耀在肖可夫妇的天空。方小薇是他们生活的中心,家庭的机器围着这个中心而运转,他们的生活因了她的存在而变得光明和温馨。 老方兴冲冲喜孜孜捧着一个绢包一颠一颠地走过来,小心地一层层地解着,叨叨着: “放了十几年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放在皮箱里最上边的,怕压坏了,包了五层的嘛。” 最后一层包装解开,露出了一个红泥捏的似猫非猫、似狗非狗、有些象小人儿、又有些象小动物胖墩墩傻呼呼的个东西来,因年代久远、因一遍遍地被摩擦,泥巴表面倒是被摸得又光又亮。 江一鸣托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发现老方象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般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肖可也是一脸紧张两眼问号地探询着他的眼神,方小薇却自得其乐地抱着唱歌的小花猫站在爸爸妈妈身后,偷偷向江一鸣做鬼脸,江一鸣心里直想笑,又觉得不合适,便随意地说: “方师傅,你这个女儿真了不起,五岁时就捏得这么好,真了不起,你们培养的好啊!” 肖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露出惯有的怡人笑容,老方不同意地一扭脖子,说: “这你就没说对。嘿嘿嘿,江总,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小丫头是个天才,你说是不?”最后一句是问肖可。 肖可笑盈盈肯定道: “她是有天赋!真的。” “我们俩谁都不会捏这些个玩意,谁培养她?她自个儿就会。没办法,天生就会。不是天才是啥?”老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方小薇先是格儿、格儿地笑着,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放声笑了,嚷嚷着: “爸爸向来喜欢王婆卖瓜,妈你今天怎么啦,你怎么也跟着爸爸发烧啦?” 肖可才觉出自己说话有自夸之嫌,甚是难为情起来。 江一鸣看肖可尴尬,便忍住笑转移了话题: “方师傅,我看你走路有些不方便,是不是腿关节有炎症?” 方小薇抢着回答: “我爸风湿性关节炎挺严重的,我们每天要用白酒烧着了擦洗,逢到天阴下雨就更痛。” “用白酒洗只能减缓痛疼,不能治病,有病要及时到医院检查治疗,可千万不能耽误了。” 方小薇撅起了嘴对老方说道: “听见了吧爸,叫你到医院你就是不肯,还说我和妈大惊小怪,江总怎么也这样说呢?人家大总裁该不会是大惊小怪吧?” 老方轻轻拍着膝关节,呐呐地说: “这丫头就是个太爱说话,一点点腿痛算个啥,我还不是照样吃饭睡觉上班下班,又不影响啥。” 老方的风湿性关节炎是他们厂的小医疗室下的定义,肖可认为不足为凭,一直劝老方到省医院去检查确症,老方就是不去检查,不但不去还说“医生的话不能信,相信了一天也活不成”,“医生医生,杀人不偿命”、一套一套的,让肖可哭笑不得。现在江一鸣提起这话,料他不敢在客人面前胡说八道,正好借机劝说: “老方,不是小薇说你,在看病这件事上你是太过固执了,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老要孩子为你操心呢?“ 江一鸣察言观色,看出这个从外表看来很和谐的家庭内部的不和谐,也看出老方由自卑而产生的逆反心理,便有意地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老方一边: “女士们总是稍有一点不舒服就大惊小怪地看医生,咱们男的就不在乎。女士们是让疾病打垮,咱们男士们是打垮疾病。不过,有的时候让医生检查检查也没关系,免得让医生们失了业,方师傅你说是不是?” 老方呵呵呵直笑,说不出一句话。 江一鸣很霸道地对肖可说: “明天让陈自强安排车,肖总你和小方都陪着去检查。咱们方师傅这么结实的身板,什么疾病敢来侵犯!不过是让你们看看咱们什么都不在乎,对不对方师傅?小方认为如何?” 老方频频点头,仍然呵呵呵笑着直掉眼泪。 江一鸣告辞时,方小薇执意要送下楼。她对着坐在车里的江一鸣咯咯咯笑个不停,捉着小花猫的小爪子直摇:拜!拜拜!逗得江一鸣直乐。江一鸣发动了车,把头伸出窗外摇手,方小薇又调皮地举起小花猫,撮起玫瑰花般的红唇吻了一下,江一鸣的心不由得抽搐着痛了起来,而这痛又带着更多的甜丝丝的感觉。 第九章 玩酷 老方到医院检查的结果----糖尿病并发风湿性关节炎,须住院治疗。 肖可一家陷入了混乱。 老方没有别的嗜好,平时除了上班,成天在家琢磨烹调手艺,就爱做几样好菜喝上两口,自己还编了两句顺口溜:吃上点,喝上点,眼睛闭了没挂牵。为自己的吃喝创立了理论根据。这一得糖尿病,既不能吃香的又不能喝辣的,生生把个口福给断了,老方一下子悲观到了极点,觉得这样活着不如不活。便不肯配合治疗,买上病号饭只做个样子给肖可给医生看,等肖可不在身边医生又不检查治疗时,一个人偷偷跑到饭馆里大吃大喝,病情根本无法控制。 方小薇正忙于考试,没办法时刻陪侍。 肖可忙了工作忙家里,忙完家里跑医院,一天二十四小时轮轴转,力不从心,顾此失彼。这种状况使得老方更容易钻空子,越发由着性子的吃喝,在医院住了十天,医生提出了八次警告,不善家务的肖可深深感到分身乏术,心力交瘁,绝望之余,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请一名看护。 于是,二十岁的农村姑娘秀儿成了她们家的新成员。 秀儿上工的第一天,肖可早早起床准备交代工作,却发现秀儿已给病人送罢早饭回来,给肖可煎好了鸡蛋,煮好了牛奶。十多天来,肖可第一次坐在窗明几净的饭厅里安安静静地用早餐,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中午下班,饭菜已做好摆在餐桌上,秀儿给病人送饭去了,晚饭也是一样。 被家务、病人折腾得眼圈发黑两腮下陷的肖可对秀儿的感激无以言表,便找出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十几套,一古脑儿送给秀儿,巧的是秀儿的身高、胖瘦居然和肖可差不多,所有的衣服都象是量体而做,方小薇一件一件的让秀儿试穿,连连惊叹:“哇!就是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也!” 家里有了秀儿,肖可又可以一心扑到工作上了。 这时已经是元月二十五日,再过十天就是春节了。 已宣布春节不再搞大型活动的江一鸣突然决定搞一次大规模的促销活动,并安排肖可担任此次活动的总策划和总指挥,全面负责这项工作。 又回到自己喜爱的岗位上工作,满脑子促销计划的肖可简直忘了世上还存在其它事,更看不到集团总部涌动着的一股暗流。 暗流来自公司上中层领导管理干部中。 一部分人对江一鸣的安排很不以为然,眼看春节消费已近尾声,这时候再搞促销活动不是马后炮吗?一部分人对肖可担纲不服,她不就是会写写画画吗?了不起想出几个洋点子,再了不起拿出几个奇招,还不是看书多从书本上学来的,放到实践中去管用不管用全靠瞎碰。担任了总策划就高抬了,总指挥?哼哼! 身为一号副总裁的何初柳,更是尴尬多于气恼,江一鸣的这种安排,实际上把肖可放在了他的前面。他处在非常矛盾的境地,出于对肖可的好感,他希望肖可能干出点名堂,出于对自己前景的考虑他希望肖可失败的越惨越称心。 夏松怀几次拿话试探: “何总,人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咱这座山中有老虎哇,而且还不是一只老虎!猴子咋就称大王了呢?还是个母猴子?” 何初柳抬抬眼镜,温文尔雅地一笑,什么也不说。 夏松怀也跟着笑,探不出何初柳的一点想法。顺脚又进了基建主任办公室,先让烟再寒暄: “元老这两天忙的很啊!” “忙死活该,生来当婊子的命!”基建主任蹇荫显似乎骂己又似乎骂人的回答,噎得夏松怀半天回不过气。 蹇荫显生就一副瘦瘦小小的精明相,职员们背地里都叫他“大烟筒”,抽烟确实厉害,有说他一天抽三包的,有说他一天抽五包的,大量尼古丁的吸入使他的脸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黑,肚里的歪点子也一天比一天多。蹇荫显说话极是粗鄙,极是刻薄,职员们都不爱和他交往,只有他的助手---基建副主任吕学仁还能和他谈得拢。吕学仁长相清瘦白净,性格沉默寡言,含而不露,偶而说上一两句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叫听的人满头雾水,只有一样爱好和蹇荫显不分轩轾---爱抽烟,不到四十岁的人烟龄已有二十多年。基建主任办公室因此得一雅号----毒气室。他俩整日吞云吐雾,名副其实的吸毒又放毒。 既然进来了,夏松怀不愿因为蹇荫显的一句话就打退堂鼓,硬着头皮问: “元老此话不好懂,怎么讲?” 蹇荫显撅着雷公嘴说: “出头露脸的事儿轮不到咱,成天给人家谋算着把家立业,还贱皮贱脸的赔上笑脸,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是婊子是啥!” 吕学仁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喷着烟雾咕哝了一句: “包谷磨不出白面,狗肉上不去台盘。” 夏松怀不懂基建,只要看见蹇荫显和吕学仁一次,心里就怀疑江一鸣一次:“这样两个大滑头,江一鸣偏说他们专业水平高,放在如此重要的岗位上,这里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他有意把话题往这个方向上扯: “我看你们也不光是把家立业吧,往外送钱才爽快呢,上次批发中心启动,出了多少?”蹇荫显斜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打问这个干啥?知道了还不是个干球蛋。” 夏松怀有些下不了台,毕竟是上下级,怎能这般放肆!如果是江一鸣问你们,恐怕早就低头哈腰地成虾米了,不给你们点真货还当马王爷是三只眼呢!当下忍住了气冷冷地说道: “老蹇你在恒远都几十年了,咋就没有一点群众基础?屁大的点事,还叫人给举报了,人家新贵们厉害着哩,一个个爱憎分明立场坚定,坚决要叫查清楚,你说我查是不查怎么个查吧?” 蹇荫显喷出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 “查呗,不查才是婊子裤裆里掉出来的。查清楚了蹇荫显,再查查夏书记一年里报了多少假发票,其中有多少是用于请客溜勾子,有多少是用于送礼往上爬,如何?” 吕学仁眯着眼,阴阴阳阳的跟了一句: “狗咬猪尿泡,空喜欢!” 夏松怀一时楞怔着想不出回话。 蹇荫显斜眼欣赏着夏松怀的尴尬,忽然嘿嘿笑了: “我说夏书记,就要过年了,赶紧给上头烧香去,前两年烧的好,不是烧来了个纪委书记,没实权也是个处级了,再加把劲儿,一级一级的节节上不好吗,肖可老娘们那点权有啥眼热头!” 吕学仁脸上仍然无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的望着夏松怀,眼神象两把冰冷的刀子。夏松怀突然觉着浑身冷飕飕的,屁股底下却象有个烙铁在烧,坐不住,逃跑似的离开了基建室。 夏松怀原是公司党委办主任,极善官场预测学,不要说公司的人事变动,就是市里、省上、乃至中央的人事变动,他都能预测个八九不离十,可神了。三年前换届时,人人都说市里分管财经的书记要下了,理由是快到退休年龄了,不可能再任一届的.夏松怀一番忙碌后预测还不会下,结果正如他预测的,书记继续任职,夏松怀也上了一个台阶,遗憾的是当个企业的纪委书记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不要说江一鸣般的一呼百应,就是何初柳般的屁事不懂也能指指点点,雷建国般的毛毛草草也能说三道四,他也办不到。现在,就连肖可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蹿上来了,夏松怀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气?他心里愤愤地骂着,蹇荫显老贼,吕学仁小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天犯到我手里,你们要为今天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厉害!可是这两个婊子养的畜生,精得象鬼,坏得象魔,毒得象蛇。要拉他们,难!要除掉他们,更难!别看是他妈的两个大烟鬼,他们当着恒远一半的家呢! 夏松怀兵败基建室,一心策划着复仇计划时,集团总部却一片欢腾景象,监控台计算机终端信号不断,佳音频传:彩电销售增幅122%,红外线微波炉销售量达300台/日,家庭影院销售增165%,服装销售增幅200%,副食品销售增幅325%……,日销售额跳跃上升:五百万、一千万、五千万、九千万…… 已趋于淡出的家电忽然掀起的销售热潮把恒远的整体销售推向了极致,日销售额上升至近亿元的最高峰。 江一鸣兴奋得真想大吼两声,要不是在办公室里的话。兴奋之余又有些纳闷,这肖可到底想出了什么鬼点子,不声不响的就给你制造了个轰动效应,就象回答他的疑问,一排十几部电话此起彼伏,串成了一组对江一鸣来说是最美的交响曲: “江总,我是何初柳,家电部告急,dvd货源不足,是否马上组织补充?” “报告江总,副食商场顾客堵塞,保安人员不够,雷总电话接不通,请江总火速安排增援!” “我是纺织大楼,我是纺织大楼,报告江总,顾客太多,售货员无法轮换吃饭,已有一名售货员晕倒,已有一名售货员晕倒!” 江一鸣亲自下达指令,五分钟内解决了一系列问题。刚放下话筒,对讲机又响了,接待员小赵的声音传过来: “江总,来了几位消费者代表,他们不愿打扰您,留下一封信就走了,现在送过来,还是---” “马上送过来!” 精致的信封,还用红封套封着,江一鸣小心地打开,一笔端庄雍容的颜体字,信上写着: “恒远集团董事长先生: 我们是源江市城南生活小区的消费者,我们非常感谢董事长先生对消费者的爱护。为了让我们放放心心、高高兴兴地过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春节,您派出的电器维修队正在挨门挨户地免费检修电器,叫人感动的是,不管是不是从您的公司买的电器,维修队一律给予维修;您派出的生活服务队还送来了百货日用品,使一些老年人、一些因工作忙而不能跑商场的人们免去了奔波之苦,服务队还向我们承诺,商品出现质量问题三个月内包换。您的这些举措让我们感到讲真诚、讲信用的商业风范又回来了。你们确实把温馨送到了每一个家庭、每一个消费者心中,恒远集团的名字,已永远印进了我们的心中,受够了那些不诚实的商家欺瞒哄骗的我们,向您郑重保证:我们永远是您忠实的顾客。” “肖可!”江一鸣放下信纸,忘情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大声说:“谢谢你,肖可!” 声音很大,传到了外面。陈自强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问: “江总,您叫我吗?” 江一鸣才觉出自己声音太大,笑了笑说: “没事儿,你去吧!” 陈自强仍保持原来的姿势问: “张子健说电视台刚才联系,说要采访您,您看---” 江一鸣看了一眼陈自强: “要进来就进来,要出去就出去,你这是表演什么节目?” 陈自强急忙斜欠着身子挨了进来,轻轻关上门,立竖竖站着。江一鸣朝沙发示意: “坐下!” 陈自强用半个屁股坐下,两手叠放在膝盖上。江一鸣把眼睛望向壁画,他知道如果自己盯着陈自强的脸说话,这小子会慌的前言不搭后语,整个儿的乱了套,便对着壁画说: “他们什么意思?我是说电视台。” “说是新闻部陈记者打来的电话,他说这两天走到那里那里说恒远,都成了恒远热、恒远流了,搞得新闻很被动,都要成旧闻了,怪您有新动作不早点打招呼。”陈自强果然很流利的说了一大段。 “嗯!”江一鸣应了一声,忽然转过头望住陈自强再问: “最近一线二线都很紧张,后勤工作怎么样?跟上去了没有?” 陈自强脸一红,倏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胡说!他们是胡说!他们故意跟人找麻烦,就胡说!八千多员工都没意见,七、八百退休员工也没意见,就他们几个人说头多。”见江一鸣不吭气,更加紧张,带着哭腔说:“江总,我不干了,您撤我的职吧,忙死忙活,落不到一句好话,让我去当售货员也成。” 弄得江一鸣莫名其妙,又好笑又生气,耐着性子继续问: “怎么回事?慢慢说。” 闹半天原来江总还没听到闲话,陈自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说出缘故: “还不是春节搞福利的事,领导门议定的标准不是略高于往年吗?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决定增加一样海鲜,如今人们的嘴都吃刁了,不好掌握的很。就每人加五斤黄鳝,光这一样就每人多化一百元钱呢。因为要的量大,跑了三个水产市场还凑不齐,差个五百来斤吧。买鱼的老板说,用小红虾顶上不行吗,价钱差不多,吃起来还鲜。我一算,小红虾比黄鳝也就便宜个块把钱,就这样办了,发的时候说明白了,是不够凑上的,谁愿意要谁要,不强迫。当时要小红虾的都是自己提出来要的,谁知领了好几天,又来闹,还就是上次闹事的那几个,都还是当过领导的呢,就这个水平。说是拿不好的顶好的,又说是我们吃了差价了,贪污了的,能把人气死!全公司上上下下连在职带退休的,总共有上万号人,大家都没意见,就他们几个事情多,立了汗马功劳了还是咋的----” 每逢过年过节,恒远都要拿出一大笔钱为员工搞福利:“三八”节发化妆品、“五一”节发烟酒、“国庆”节发毛料、“端午”节发粽子、“中秋”节发月饼,“春节”是最大的节日,从鸡鸭鱼肉到大米香油到水果蔬菜,节日食品几乎全包。说实话这是一项忙死忙活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办得好人人感谢领导关心,稍有不到个个都骂办事人员心黑。陈自强操办这类事自有天赋,基本上能顺顺当当、面面俱到。可是人多嘴杂,难免有一些说法、有一些意见、有一些批评。象几个月前操办老年节,近千名离退休老员工被请到公司大会堂,吃了、喝了、玩了、畅所欲言了,临走每人发一台电子玩具、两只大肥母鸡,应该是圆满了。谁想意见还是来了,有几个人天天告状,指控陈自强给了烂鸡给了坏玩具。最后,问题推到了分管这挡子工作的肖可身上。肖可一向认真,这次更认真调查,结果让人啼笑皆非,原来有的老职工不会玩电子玩具,弄坏了要求换,有的老职工拿回鸡忘了放进冰箱,放坏了,也要求换,人数不多,只有四五个人,可陈自强手里就那些数,发完了就完了,没办法再换。因此引起这几个老职工的不满。 习惯于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的肖可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方式对几个告状的老职工说: “经过了解,我已经清楚了问题的症结,玩具是各位自己弄坏的,鸡是各位自己放烂的,老前辈们都是在领导岗位上干过的,这样做就不好了,很不好!不就是为一点东西吗,再值钱的东西能有我们的人格贵重吗?希望老前辈们千万不要丢掉了做人的尊严。” 几个老退休被堵得哑口无言,又羞又气,从此对肖可恨之入骨。 一开始急得差点背过气的陈自强听到肖可的处理,胆气一壮,大骂“老不死的们享受的太多了烧的,象一些企业发不出工资领不上生活费报不上药费还不是白眉赤眼的死挨着,跳不动!” 两件事前后一联系,江一鸣估计这回恐怕是冲着肖可来的,急忙问: “这件事肖总知道了没有?” “肖总还不知道。”陈自强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找她,要给她汇报,就是见不着,她手机也没开。现在我再去找!” 江一鸣一挥手: “算了!肖总这些日子抓促销的事,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你把他们召集到小会议室。” 说也怪,怨气冲天的几个老职工见了江一鸣,一个个说不完的感谢话和赞颂话,那里还有半点意见!江一鸣想了解一下他们对小红虾代替黄鳝的看法,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小红虾好,好极了!新鲜极了!摆到餐桌上又好看又好吃,江总您想得真周全,什么都替我们想到了!真的太感谢您了江总,过年到我家来啊,一定,您不来我们年都没心过……” 直到会面结束,江一鸣送他们出来,还一步三回头,谢声不断。 本来气哑了的陈自强和他的科员们,见了这个场面,又一个个笑得揉肚子。 处理完老职工们的事,江一鸣吩咐张子健和电视台联系,说今天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安排采访。 电话打出去不到十分钟,热点人物访谈拦目主持人柳莺小姐带着摄制组已匆匆赶到。 江一鸣问张子健不是新闻部联系吗,怎么变了?张子健说两个部都联系了,他考虑柳莺的节目影响大,所以只联系了柳莺没有联系新闻部。 江一鸣心里不高兴,柳莺已来了又不好回绝,只好一边忙着应酬一边指示公关部全员待命,听候调遣。 访谈安排在小会议室里进行,江一鸣和柳莺在很多交际场合打过交道,关系很熟,也就不讲客套。柳莺人还没坐稳,江一鸣先限定时间,说自己只有一小时时间,请柳莺小姐把采访安排得紧凑一些。 柳莺用忽尔咬着舌尖、忽尔硬着舌根的主持人专用腔说出要求:摄一组董事长运筹帷幄,决胜于洋洋商海的决策镜头;摄一组董事长深入车间、商场、与职工同甘共苦的工作镜头;摄一组董事长热爱家庭、关心妻子的个人生活镜头;最后,再拍摄接受记者采访,谈谈恒远集团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谈谈对事业、人生、爱情的看法,谈的要精辟,要让观众产生共鸣,要起到一个名人效应,要----,柳莺话没说完,就被江一鸣摆手止住,连连说: “算了算了,不要访也不要谈了!” 柳莺没问为什么,只是睁大本来就好看被眼影衬托得更朦胧的眼睛,千言万语只在一瞥中,江一鸣不得不解释: “你这一安排听起来就象演戏,而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会演戏。上大学时,在一次晚会上被安排了个独幕剧里的小配角,总共三句台词,我还是给忘了两句。不行!算了!” 柳莺清脆地笑了。 几个忙乱着安顿摄像器材的部主任、科长们第一次听见江一鸣揭自己老底,也偷偷地笑了。 柳莺站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江一鸣身边,伸出倩倩玉手做个夹烟的姿势,江一鸣赶紧“啪”地打开烟合,柳莺用指尖挑起一支,望住江一鸣说: “没带火。” 张子健一个箭步蹿上前,双手捧着火机送过去,柳莺只是玩弄着手中的卷烟,仿佛没看见张子健打开的火。 江一鸣只好“铛”地打着自己的火机轻轻凑过去,柳莺这才缓缓地点着、缓缓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转过脸对楞在原地的张子健曼声说: “谢谢!嗯哼!”夹烟的手做了一个很俏的手势,意思大概是“已经点着了。”那动作、那姿势,很美、很酷、也很撩拨人。 张子健马上释然。 “真想不透她干吗不去演戏,这么漂亮,演一些妖艳的美人角色正好!”江一鸣想。 从袅袅的烟雾中看去,柳莺那双朦胧迷离的眼睛更显得勾魂摄魄,超短裙和靴袜之间的大腿也是半隐半露。 江一鸣忽然有了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说话行动似乎受到一种无形的约束,无形的压力。美色当前,心迷意乱?他自嘲地想,不再望着柳莺,把视线移向窗外,蓝蓝的天空明净得如一片海水,简直不象是冬天,冬天的天空,最起码应该有点云,灰色或者白色的云,方小薇怎么形容冬天来着?山村的冬天是荒凉的,山村的冬天是寂寞的?对!她就是这样说的。其实,那个喜欢玩泥的大学生更适合做电视主持人,她会让观众的情趣趋向纯净健康。 还有,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倩影,梁丹,她要是做电视主持人,相信会引起轰动,恐怕所有看过她节目的人都会成为梁丹迷。方小薇的清纯、梁丹的美丽,如一阵轻柔的风掠过心头,顿使江一鸣摆脱了一时的迷惘,他又变得挥洒自如风流倜傥了,揶揄地说: “柳小姐,名人的日子我看不怎么样,一天上几次洗手间都有人给你记录着,不烦吗?我看干脆别当名人了,到我们公司来给我做公关部主任如何?” 柳莺又清脆地笑了: “行啊!年薪多少?”卷着舌头说出的六个字,听起来格外娇、格外媚,确实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江一鸣语义双关挑逗地说: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喽!” “我的表现嘛,包你满意就是了。”回答也是语义双关,毫不含糊。 江一鸣和女性调情,恪守着适可而止的原则,在关键时刻,绝对地不超出界河一步,见柳莺一副情场老将的架势,他立即刹车,进入正题: “好!一言为定。现在我们就进入试用阶段,按计划开始访谈吧!” 柳莺的工作表现可不像她在别的方面那么出色,率领着大队人马下车间、跑商场、到办公室,折腾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能按她的计划完成,说是过两天再来搞。江一鸣一口回绝,眼下正是创利的最佳时机,岂能耗着玩儿。柳莺大发脾气,马上就要走人,江一鸣考虑到社会影响,只好委屈求全,答应春节过后再按排,柳莺这才转怒为喜。 这时刚好到了下班时间,公关部按照江总吩咐已做好安排,盛宴款待柳莺小姐一行,总公司领导班子全体作陪。 入席前,江一鸣单独对肖可说: “据我推测,柳莺恐怕很能喝酒,你却不会这玩意儿,我们是不是再找一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女士作陪?” 肖可略一思索,有些会意,又不相信地问: “你意思是要压住柳莺?她很狂吗?从电视上看,她的形象还不错嘛,好象不是那种很招摇的女人。” 江一鸣狡黠地一笑: “有备无患嘛!” “好吧,你看谁合适?” “我们俩玩个游戏。”江一鸣忽然孩子气起来“这个人选是谁,由你来猜,猜中了,今天你的酒全部由我代喝,如果猜不中嘛,就罚你一杯酒如何? 江一鸣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向来是要由肖可猜出来的,这是惯例。” 肖可心中有数,故意说:“好吧!让我想想,任嫣然?” “太娇!” “恩,那么是谁呢?田眉?” “过媚。” “小点子?” “她懂什么,不过是小机伶一个” “这可就难猜了,该不会是文妍吧?” “俗俗俗!怎么想起这么个人来?” “对了,想起来了,不过我先不说,我也有个提议,咱们要同时说出这个人选,看是不是所见略同。” 江一鸣立马赞同: “好!开始!听好了:一、二,梁丹!” “梁丹!”肖可和江一鸣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两个人小孩子般乐得直拍手。 席间,何初柳做出熟朋友样子对柳莺殷勤备至,柳莺却是爱理不理的应付,只对江一鸣表示亲热,不断碰杯共饮。 江一鸣向柳莺郑重介绍肖可,说肖可不仅是企业界女强人,还是一位很有成就的作家。 柳莺是市领导们非常欣赏非常喜爱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在所有的场合都是主角,容不得别个女人在任何一方面超越她,酒场亦然。见肖可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江一鸣又那么郑重其事地把肖可当一回事,一股怒气早从心底升起,心里谋算着要和肖可斗一斗酒量,要狠狠捉弄一下这个姓肖的女人。 第十章 不勾心斗角没事干 气温变得躁动不安。 从阿尔金山谷吹来的风,开始用柔和的调子喃喃地报告着春的消息。郊外向阳的山坡上,也星星点点地透出似有似无的绿意,大街上新潮的女性们更是迫不及待地展露出前胸后背和大腿。 种种现象透露着一个信息:旅游消费的黄金季节将要开始了。 地处西部高原的源江市,以迷人的自然景观吸引着众多旅游爱好者的目光。 市内有点将台、公主坟、孔雀园、植物园、野生动物园、水底世界、大学观光区等十几处景点,市郊的九架山、小龙岭、温泉浴、森林公园等景点更是中外游客的必到之处。每当黎明的清新潜入西山,那片原始的森林就开始欢唱:婉转的鸟鸣声、清越的山泉声、轻风掠过树梢时悠闲的沙沙声、树叶掉落地面时细微的飒飒声,齐奏出一支春天的林海组曲;每当夜色用幽暗的纱幕笼罩住天空,森林就会变得寂静无声,只有疏疏落落的星儿张着害羞的眼睛,注视着明月和森林的幽会。 这是一片美丽而神秘的土地,这片土地养育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仅旅游业一项,市财政每年约收入几十个亿。 对源江市的旅游业,游客们大把大把花钱的同时,怨声载道: “观光区收费太高、卫生太差、服务设施不到位、旅游用品不齐全……”等等,等等。抱怨归抱怨,每年来这里观光的游客仍然有增无减。只要这项收入按预计的比率增长,惯于听好消息的大人物们便仍然忙于出国、忙于研究马列、忙于安排子孙后代的万年大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无暇顾及,再说领导们心里早就拿捏准了:泱泱大国有的是人,你不来他来,他不来她来,只要旅游区的牌子挂着,哪怕只剩一潭臭水,照样有人来观光。何况源江市的自然风光得天独厚,货真价实,无须操心游客,更何况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会有那样一些人操心到这挡子事的。 再说此时的恒远集团,在人事安排上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廖化贵等一批到了退休年令的老干部退下来了,一批年轻干部上去了;何初柳和肖可的分管口对调过来,成为何初柳分管工青妇老干部,肖可分管营销;张子健如愿以偿正式主管公关部;梁丹脱颖而出升任项目经理。 梁丹到恒远工作后一直有个计划,就是开设一家“旅游公司”。 小时侯,她常常跟着当美术教师的妈妈到野外写生,跟着搞音乐的舅舅到森林中去听天籁,对田野、森林、高山、江河的热爱到了迷恋的地步,认定回归自然、在登山漂流中度过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人生。从事财经工作的爸爸强行让她读财经学院,一直使她耿耿于怀。走出校门后她选择了恒远集团,就是看准恒远的潜力,希望能在这个实力雄厚的大企业集团另辟蹊径,以不同的方式来圆自己绿色的梦。 这次职务的变动,对她来说,正是一个实现梦想的极好机遇。 任职当天,她一边熟悉工作,一边着手搞方案,不到三天,就拿出了一份“开设绿梦旅游公司”的可行性报告。 梁丹一向佩服肖可的才华,想先请肖可过目。一径来到肖可办公室,发现江一鸣也在,两人显然正在争论什么。江一鸣唬着脸,一付生气的样子,肖可脸色苍白,神情激动,梁丹见状,不敢多做停留,只对肖可说了一句: “肖总请您看一下?”放下方案就要退出。 江一鸣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梁丹,说: “小梁,请坐,我和肖总正在用人问题上吵架,听听你的意见。”把自己和肖可争论的问题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 肖可向来坦诚,开诚布公就是她的特长,因此对江一鸣的这一做法并不感到奇怪。梁丹则不然,她刚担任中层干部的职务,对参与高层领导的事务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参与一场争论,而且还涉及到最敏感的人事问题,她不由显出紧张和不安。 肖可见状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制造出轻松的气氛来解除梁丹的紧张。她笑着问: “小丹,记得这样几句古话不‘非成业难,得贤难;非得贤难,用之难;非用之难,任之难。’可知选拔、使用、信任人才的问题也难坏了古人,不光是我们——” 不等她说完,江一鸣口气生硬地打断话头说: “肖总,我请你注意,现在我们是在谈工作,用这种昵称不合适!” 梁丹久闻江一鸣对下属不满意时,会变得极端挑剔,而这种挑剔会用两种方式表现,一是大发雷霆;二是挑毛病。他的挑毛病可不一般,他要挑得直到你自己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还不罢休,比起第二种方式,人人都以为第一种方式更容易接受一些。 梁丹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今天亲见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而且还是对一位副总,真有耳闻不如目睹之感,心想自己要是肖可的话,绝对要以牙还牙的。 肖可果然如梁丹所思,奋起反击道: “哦!对不起江总,我不知道有这一条规定,可不可以不知者不罪呢?” 江一鸣绕开这条另辟蹊径: “昨天,丝路商厦乱哄哄的,尽是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都快成娱乐场所了,你们对公司的形象,越来越不注意了!” “昨天情人节,商厦搞了一个小小的促销活动,那些男男女女都是顾客,我们的上帝,怎么,顾客多了不好?” 肖可强硬的态度使江一鸣火上加油: “为什么我不知道?” 肖可语塞,停了一下才回答: “因为只是一个小活动,我以为董事长先生很忙,这又是纯属营销范围以内的小活动,就没有向你报告。” 江一鸣再一次绕开,另找突破口: “舞厅乐队的那个萨克斯手,天天晚上演奏同一支曲子,客人能不烦?能不影响营业额?我想,你还没到舞厅去过吧?” “没有。”肖可只好老老实实承认。 “我想你也不知道客人每天听同一支曲子的感受吧!”江一鸣有点得意地再问。 “是的!我不知道,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江总,你批评我吧!”肖可终于大败而退。 江一鸣象个大孩子般洋洋得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争吵,当然也忘记了争吵的问题。换了关切的口气叮嘱道: “肖总你现在分管营销,要记住抓大措施的同时,必须要盯住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小漏洞。担子重啊,可以说恒远的兴亡盛衰有一半是系在你身上的,小丹你说是不是?” 梁丹忍不住想笑,真想替肖可大兴问罪之师:“董事长先生,现在是谈工作,你用这种昵称不合适吧?”她向肖可眨一下眼,用眼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传递过去,肖可也回了她一个微笑,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有相识恨晚之感。 江一鸣全然不知道自己充当了这两个忘年之交的媒体,到这时才想起还要去市里参加一个安置下岗人员的会议,急急忙忙去了。 梁丹抓紧时机拿起报告请肖可过目。 肖可不审报告审梁丹,而且是从头到脚、审视不已,问: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梁丹被提为经理后,存了一点小心眼,认为要显得老成一些,便专门做了一套黑灰色的制服,内配一件灰色衬衣,裤子短了一点,露出黑袜子。 梁丹笑道: “如今是个弼马温了,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肖可好笑地说: “弼马温是谁?是美猴王。人家可挺讲究形象美的,海龙王送一套漂亮的衣饰,他不是挺神气吗?” 梁丹“噗嗤”一声笑了,不说话。 肖可接着道: “我不赞成不讲究仪表的人就是好领导好干部的说法,上古时候的人们,也知道用树叶子编成花样挡在身上是不是?”梁丹辩解道: “主要是怕人们有议论。” 肖可奇怪道: “今天怎么回事?我认识的梁丹好象不是这个样子?” 梁丹沉吟了一会儿,粲然一笑,说: “我懂了,明天看吧!” 肖可握住梁丹的手说: “好,明天看。” 肖可这才拿起报告审看,刚翻了一页,就兴奋起来,原来她刚好有同样的设想,正打算让梁丹搞这个项目,两人不谋而合,一头扎进可行性报告中,反复推敲、斟酌、翻找资料、考察市场。肖可建议梁丹到各景点各观光区做一次模拟性旅游,从不同的角度体会游客的需求,再以游客的身份听听对全市其它旅游公司的意见。 江一鸣对这个项目给予了高度重视,同意等她们拿出报告立即上会批准。他亲自过问,让梁丹立即安排好本部门的工作,带两名工作人员向旅游区出发,要求沿途随时电话报告,再由肖可按照这些实地考察的意见对方案进行充实完善。 一幅蓝图在她们马不停蹄,饥餐渴饮的奔波中逐渐成形。 她们做梦也想不到正常的人事变动,一旦牵扯到权利的分配,就会变的不正常,就会充斥着造谣、诽谤和恶意的中伤。 虽然,江一鸣在会上一再强调,副总的分工变了,原来的排名仍然不变,何初柳还是第一副总。 但是这种说法给何初柳的感觉,仍然无疑于一只挨了打的看家狗被扔给了一根骨头般,不啃吧,馋,啃吧,实在太窝囊。第一副总?屁!权呢?实权呢?不就是让江一鸣拿过去给了肖可吗?他心里装满了悲凉和愤懑。为什么恰恰是肖可?为什么是她抢了他的位子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何初柳恨不能屈原般来一篇“天问”。肖可啊肖可,我那么欣赏你,希望和你成为知己,两个人才联合起来大干一番,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破坏了自己的形象,这么快就变成了我的敌人,我不能原谅你,更不能原谅江一鸣。我恨你们、我恨哪!于是找熟人在医院高干病房住了几天,又在家窝了一些日子,总是想不出好对策,心里老是堵得慌,不行,这种窝心气憋在肚里是要生病的,须得找一个发泄的口子,还是上班吧,见机行事。 一到办公室,他就一个电话召来罗俊生,满心里要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出气,及至罗俊生毕恭毕敬的进来,毕恭毕敬的送上两合装潢精美的长白山人参,何初柳竟是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罗俊生吓了一跳: “何总?” 何初柳擦了一把泪,狠声骂道: “操他妈的,还是让人家给撸了!” 罗俊生一惊,不由得心痛地看了一眼人参,一合一千六百多元呢! 何初柳骂了一句粗话,心里舒坦多了,止住了眼泪说: “调整我的工作,这是他的第一步棋,斩蛇斩头!下一步就轮到你们了,当心着。” 罗俊生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又有什么变动,原来还是这回事!这有什么想不开的?还不是第一副总吗?说明他知道你和洪书记的关系,不敢动你!只要这个位子能保住,还怕没有出恶气的那一天?今天晚上我请客,给你解闷,你看再叫谁?” 何初柳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半晌才说: “这种内部的事不宜外传,就叫公司内部的人吧。” “夏书记?”罗俊生试探着点了一个人。 何初柳又思索了半晌,点点头。 罗俊生又问: “雷总?” “哼!”何初柳重重哼了一声。 罗俊生不敢再点,就说: “你说吧,你说叫谁我就叫谁。” “蹇荫显、吕学仁、行了,就这几个人吧!” “这两个人?”罗俊生疑疑惑惑地问。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两个人。”何初柳对茫然不解的罗俊生说。 晚宴设在“海鲜第一家酒楼”,罗俊生订的是一万八千八百元标准的甲级套菜,不包括烟酒。 相对而言,恒远的“菊苑鲍翅楼”从装潢设施到饭菜特色到服务项目,较之“海鲜第一家”更上档次。罗俊生不愿在“菊苑”招待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总公司对业务招待费用的标准有严格的限定,超出限定标准要按违纪处理,集团所属酒店的经理们虽说也算哥们儿,人心隔肚皮,难保不给江一鸣打小报告;第二个原因很简单,今天他们的聚会带着些地下党活动的神秘性,可千万不能让江一鸣知道了。 “海鲜第一家”是私营酒楼,只要能赚钱才没人管你的闲事,不要说搞点小动作,就是赌博吸毒嫖娼卖淫也没人管。 罗俊生一副财大气粗的老板相,指三划四地把酒楼的服务员们指拨的团团转,总算一切就绪,酒菜也上齐了。 何初柳一肚子闷气无心吃喝更无心讲究礼仪,罗俊生虽身为主人但素来不善在桌面上讲话,蹇荫显、吕学仁两个人吃相难看,风卷残云,不放过每一道菜,根本不想讲虚礼,眼看无人主局,夏松怀便摆出中心人物的作派主动致酒辞: “各位,在座的都是恒远集团的精英,肩负着恒远集团的未来——”“狗屁!“ 蹇荫显双手抓着一只大闸蟹连撕带吮的忙碌着,无礼地打断夏松怀的致辞,插进了一句骂人的话。 夏松怀刷的拉下脸: “老蹇什么意思?老是跟我过不去?” 蹇荫显没听见夏松怀的话般继续说自己的: “人家只当你是个狗屁,还使足了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精英?屁!小心别成了兔子。” 几个人一起望住蹇荫显: “什么意思?” “兔子尾巴长不了呗。”吕学仁瓮声瓮气地代蹇荫显回答。 夏松怀又气又恨又不敢得罪这两个人,怕惹恼了他们说的更难听,使个眼色把罗俊生叫到大厅角落里质问: “叫这两个混球来干啥?” 罗俊生为难地告诉他是何总让叫的。 夏松怀狠狠地骂了一句: “何初柳这家伙瞎了眼!”脸色很难看地回到包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空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墩,对住罗俊生说: “罗经理,你们当经理的看人可要看准了,不要尽用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噢!” 蹇荫显抬起一张尖瘦脸,问吕学仁: “什么味儿这么臭哄哄的,谁放屁了?” 吕学仁不紧不慢地回答: “猪尿泡,打人不疼,臊气熏人。” 夏松怀气得发抖,嘶着嗓子说: “不喝了,罗经理,买单!” 吕学仁吃吃吃笑了: “老蹇快跑,狼来了!” 蹇荫显也嘻地一笑: “儿子娃是吃饭长大的,不是他娘的吓大的!” 何初柳一直一言不发,刚开始因为心情不好,后来听他们言来语去,却是越听越有味,越听越精神,一个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形,但他仍然不发一言,他要借这个机会考察考察,看看这几个人的倾向,掌握掌握这几个人的能量。看着局面要僵,才抬了抬眼镜,象没事人般,轻描淡写地问罗俊生: “酒已足饭已饱,主人还有什么安排没有?没有的话也好散了。” 罗俊生早就盼着这句话了,立刻向侍立在侧的服务员示意,服务员绕至包厢右角按下一个按钮,一道板壁轻轻移开,露出一个小门,服务员伸手请他们进去,几个人鱼贯而进。 夏松怀是第一次到这家海鲜楼的密室里来,心中不由暗自喝采:“嗬!不愧是打过地道战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后代,设计得多隐蔽又多精致吆!” 确实不错:进门是大厅,一张深色樱桃木制做的麻将桌放在厅中央,桌面上摆了一副仿象牙雕制的麻将牌,桌子四周的小抽斗上,饰以镀金拉手,显得富丽堂皇,靠墙放着两张舒适的长沙发可供休养士气,茶几上摆着十几样茶点,大概是战时给养。大厅的四壁镶着一面一面的镜子,在镜框的一边轻轻一按,镜面就翻过来,翻出一个小门,原来是一间一间的小包房,其陈设不亚于星级宾馆的标准间,还有四个袒胸露背的女郎环立在桌旁。真正地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可以想见,此情此景,任何样的打牌人都会自然而然的生出一掷千金是英雄的豪气。否则,就不配到这里来了。 夏松怀嗜赌如命,见了这种安排,恨不得立刻上场,那里还提走的话,蹇荫显、吕学仁更是当仁不让,罗俊生既然是主人,只好按捺住性子,让他们四人先上场。 当下何初柳和夏松怀坐了对家,蹇荫显和吕学仁坐了对家。 几个人肚里憋着气,又要在陪赌小姐面前露脸,下了二百元一盘的赌注,闷声不响的连战四盘,夏松怀输三盘,何初柳输一,八张百元大钞全都贡献给了吕学仁。 夏松怀先急了,对坐在身后的小姐发脾气: “你他妈的是不是属鼠,滚开,滚远一些!” 小姐却不生气,嘻嘻一笑,扭着屁股走去坐在吕学仁后边,吕学仁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绿色的领袖,给后边两个小姐一人一张。 夏松怀看着更加生气,洗牌时两手直抖。 何初柳劝道: “老夏不要小家子气嘛,咱们要赢得起输得起。” 夏松怀气哼哼嘟囔道: “两百元一盘,还小家子气?都算得上豪赌了!” 蹇荫显嘻地一笑,对吕学仁说: “我那个狗日的小舅子在省上给一个当官的开车,那官也不大,就是个厅级吧,人家每次赴牌局,最少提着十几万现款,日他娘的!你说他那个叫个啥赌?” “霸王赌!”吕学仁叼着烟,眯着眼接口说。 “怎么讲?” “霸王豪气干云,真正的豪赌呗!” 蹇荫显颇为得意地撅起雷公嘴道: “他娘的应该反过来说,叫王八赌!” “厅级干部那来那么多钱?鬼话!”夏松怀气嘟嘟自问自答。 “嗨嗨!有人好象是从外星球来的。”蹇荫显挑衅道。 何初柳不愿议论领导层的隐私,恐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影响了自己的前程,扭转话题道: “对这次的人事调整,下边有什么议论没有?” 几个人中,就罗俊生属基层干部,何初柳问的是下边有什么议论,他觉得只有自己熟悉,就抢先答道: “职工们都说这次调整的好”话刚出口立即知道犯了大错,张口结舌,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不想福至心灵,从来拙于言辞的人竟及时改口道:“好没意思,大家都说这次调整没意思!” “谁说没意思的?”吕学仁抢白道:“有意思的很,尤其是那个梁丹,意思大的很。” 罗俊生怕吕学仁揭穿自己的鬼话,赶紧附和道: “就是就是,职工们对梁丹评价很好,都说叫她当项目经理是人尽其材。” 蹇荫显哼了一声道: “娘的个屁,怕是那张好看的脸蛋有了用武之地!当个女人好啊,卖脸蛋就能买上个经理当。” 大家哄地笑了,罗俊生又起哄道: “她原来是你的兵,那张脸蛋给你起作用了没有?” “那骚丫头假正经,每次来审报表,都要把门敞开,说是烟味呛人,狗屁!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摸过。再说她除了脸蛋,那里都不够尺寸,请我摸我也不摸。我摸这个,好心疼!“搂过后边的小姐在脸上捏着。 大家又哄地笑了。 吕学仁吃吃吃笑着说: “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夏松怀黑了脸道: “梁丹不知接受了什么重要的新任务,这些日子就没见影儿。一个肖可已经抢尽了风头,又加上了个梁丹,恒远的大局,眼看着就要叫人家们把持了,你们还要,无聊!” 蹇荫显推开小姐,也黑了脸道: “有本事,就跟她们抢权,没本事,就夹着尾巴跟着人家屁股转,人家们吃肉你喝汤,人家们睡觉你站岗,在这里发火顶个屁用。” 夏松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蹇荫显鼻子“你、你”了半天,骂不出话来。 何初柳看这几个人再说下去就要动武,一怕影响了自己的形象,二则心想以后要成大事,还得靠这几员干将,千万不能让他们互相之间产生意见。 他推推眼镜,斯斯文文地拉过身后的小姐,轻轻摩挲着说: “谢谢你们的服务,现在我们有点事要商量,先请你们出去一会儿好吗?” 罗俊生赶紧拿出几张“红色领袖”,每位小姐塞了一张说: “这是给你们的服务费,快出去快出去!” 小姐们不肯,说定的不是这个数。 罗俊生发作道: “本来说好要陪一晚上的,现在只陪了两个小时不到,这个数足够了,还想要多少?” 蹇荫显掏出钱包,也抽出四张“红领袖”,给每个小姐加了一张:“球!人家妞妞挣这几个钱容易吗!给,拿着!不过,买卖还要讲个公平。一会儿这里忙完了,你们可要拿出实货来,我们是要按质论价的。” 吕学仁咕咕的一笑: “要物有所值。” 几个小姐中脸蛋最靓脾气最大的一个撂下几句话: “平台一百元、超过三小时加一百元、出台二百元、包夜五百元,全源江市都这个价,爱玩不玩。” 几个人哄地笑了。 等几个女郎咯噔咯噔地出去后,何初柳招呼大家移坐到沙发上,字斟句酌地说: “各位,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想说几句心里话。咱们名义上虽然是上下级,在我心里,就是兄弟关系。这几年,承蒙各位弟兄们支持,我在恒远的工作可以说是十分顺利,前几天和市委洪书记一起吃饭,他说我不应该只在分管工作上着眼,还要全面掌握恒远的情况,眼光要放远等等,还谈了很多启迪思路的意见,非常具体。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令人振奋的信息,我要首先向支持我的弟兄们报告这个信息,希望大家同心同德,再接再励,为恒远的不断发展做出贡献!大家认为我的这个想法如何?” 夏松怀研究着可乐瓶上的商标,不吱声。 蹇荫显、吕学仁二人望着天花板吞云吐雾,象是没听见何初柳的话。 罗俊生看看何初柳,又看看夏松怀三个人,踌躇再三,终于嗫嚅着说道: “何总你放心,我过去怎么干,将后还怎么干。” 吕学仁忍不住咕咕笑了: “说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当真!上班开不够,下班开,下班开不够,吃饭还开,吃饭开不够,玩牌再开!” 夏松怀也扔下饮料瓶说: “我觉着何总的这些话听起来跟江总说的一样,到底是你何总的想法呢?还是江总的想法?搞不清!” 何初柳笑微微喝了一口茶,端详着几个人的脸色道: “我和江总的说法当然一样。我个人认为江总和我是一对好搭档,你们说呢?从性格上看,江总完全是外向型,飞扬张狂,发号施令,而我是典型的内向型,比较谨慎,比较含蓄是不是,从工作方法上来看,江总爱独断专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容你稍有疏虞,而我比较冷静,比较善于做思想工作。有资料研究证明,象我和江总这样的搭档,算得上是最佳搭档。所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任何问题上,我俩都会保持高度一致,这就是——” “呵呵呵呵呵……” 蹇荫显用一个响亮的长长的呵欠,打断了何初柳 第十一章 绿梦 人不能没有精神家园,尽管每个人心目中的家园是不相同的。 -----寒星 日子在纷至沓来的琐事中匆匆走过。 当莺飞草长,烟雨蒙蒙的画面以不断加深的色彩展现在人们面前时,恒远集团“浪漫假日”旅游公司开张了,公司设在恒远大厦十二楼。 恒远大厦是一座造型别致、装潢典雅的三十六层建筑,占地面积约10000平方米。 恒远大厦自两年前建成之日起,就以其独具的魅力成为源江市的标志。市民们传言:源江市不需要游乐场、不需要气象台、不需要音乐厅、不需要广告公司。看恒远大厦前门廊顶灯饰的转换,就能知道天气的冷暖;看大厦正面160寸的显示屏幕,就能了解国内国外的衣食住行、企业新产品、高科技新成果的最热门潮流;欣赏一楼正厅喷泉彩灯的变幻,就能感受到生活的五彩缤纷;聆听大厦轻音乐队的演奏,就能领略到舒曼、肖邦、李斯特不同的风格;进入大厦四楼的儿童乐园,就能满足孩子们从吃到穿到用到玩的全部需求。 浪漫假日旅游公司下设绿梦旅行社和旅游用品专卖店两个部门。其一百多名员工全部从全市下岗职工和待业青年中选聘,这些员工都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在筹备开业期间释放出的能量令人叹为观止,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比预期时间提前一星期开张。 市委领导在剪彩仪式上高度评价道:“这样一个综合性的旅游服务部门的设立,既填补了源江市旅游业方面的一个空白,又缓解了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压力,不但为源江市的经济建设做出了贡献,更是造福人民、功在千秋的业绩……” 事实上,领导的讲话淹没在一片沸腾的声浪中,没有几个人听得见,等于白讲了。 肖可一手策划、江一鸣亲自审定、梁丹组织实施的剪彩仪式简单、新颖、喜庆、浪漫,洋溢着浓浓的文化氛围。 源江市一半以上的市民拥塞在恒远大厦门前的小广场上喧闹着等待开张。预告开张的花炮刚刚响过,余音还在缭绕、硝烟还在袅袅,人们就一拥而进,其势如决堤之水,汹汹然不可阻挡。幸亏江一鸣早有预见,指令雷建国把大部分保安人员安排在大门、电梯、安全门周围,因此场面虽然惊人,倒没出现任何安全事故。 当天,旅行社就承接了七个旅游团,铺底资金1000万元的专卖店,销售额也达120万元。,捎带着连处于淡季的其它门类商品也跟着火了一把。 这种大好势头,可以说不但谁也没料到,更让等着看笑话的何初柳、夏松怀、蹇荫显几个人大失所望。蹇荫显气不过,干脆找吕学仁喝闷酒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嘛。何初柳和夏松怀却不得不气在心里,笑在脸上,因为电视台的几架摄象机紧紧追随着他们几个首脑人物,怎能把气恼挂在脸上?何况在晚间新闻上露露脸也不是坏事,正好提高知名度。 江一鸣兴奋地在旅行社和专卖店之间转来转去,热烈地和顾客交谈,随便地和尾随在身后的何初柳、夏松怀以及各科室主任分公司经理们开玩笑,不时地用眼光追寻着忙忙碌碌的肖可和梁丹并向她们送去赞赏的微笑。 江一鸣深知,没有肖可和梁丹的巧妙宣传,区区一个旅游公司的开张,不会出现这么大的轰动。 说起来也是碰巧,旅游公司开张的前十天,全国青少年兵乓球锦标赛在四季如春的源江市开幕,肖可灵机一动,一下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她和梁丹反复琢磨,设计出了一个宣传方案,当即请示江一鸣审批。江一鸣非常赞赏这个方案,来不及召开会议研究,就拍板敲定了。于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乒乓球小将们都穿上了一件旅游公司赠送的印有“圆你绿色的梦”的文化衫,于是,在比赛的休息时间里、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源江市的大街小巷充满了浪漫假日旅游公司绿梦旅行社的活广告。 浪漫假日旅游公司在开张前就走进了人们的心。 这会儿,何初柳们露着成功者的笑容,争着在镜头前亮相,好象是这次活动的设计者。而真正的设计者却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忙碌着。江一鸣不能不对这两个得力的副手,报以赞赏的笑容。 在这种场合,何初柳往往显得比谁都善解人意,他紧跟着江一鸣说东道西,谈古论今,巧妙地把江一鸣比做治水的大禹,比做一代霸主齐桓公,甚至称江一鸣是照亮恒远集团的红太阳。听见这个称呼,张子健马上凑趣地建议,公司应该有一首歌,这首歌的内容应该是歌颂公司的缔造者江一鸣如何艰苦创业,如何为国家建设做贡献,如何为公司职工谋福利,张子健话没说完,何初柳就大声叫好,说这个建议太好了,太能代表恒远八千多名员工的心意了,如果每天上班前让职工唱这首歌,定会极大地提高企业的凝聚力。尾随的经理们也异口同声,纷纷叫好,争着献计献策。 罗俊生说我认识一个作曲家,可以请他来作曲,马上有人响应说我认识某诗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词写好送来。 张子健力排众议,拍胸脯说这个任务就交给我,本来嘛,这种任务就属于公关部的工作范畴,不劳诸位费心。 肖可当时忙于指导两个部门的运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有趣的活动,等她知道了这回事时,一首叫做“我们的带路人江一鸣”的歌曲已在公司上上下下广泛传唱。而且,在何初柳的指点下,代原来的企业之歌成为每日上班前齐唱一遍的仪式。 肖可无法理解这件事,处在极度的困惑中,她不敢深思这出荒诞剧制作者的用心,往深里一想就浑身发冷,她更不敢深思江一鸣内心深处的变化,睿智明察的江一鸣竟会允许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这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一个人找不到答案,或者说不愿意找到答案。肖可想起了梁丹,这个女孩子不仅秀外慧中,而且具有当代人少见的正义感,她绝对不会为了个人得到好处去谄上媚下,也绝对不会为了个人的目的去搬弄是非,她是那种几近绝版了的优秀女孩,值得和她一谈。 梁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洒脱,她笑着说这事一点儿也不奇怪。现在有些部门的头儿身强体壮,年龄也不大,行动时就会有人左右扶着,不不,说扶嘛不确切,因为往往是弱不禁风的妙龄女孩们扶着肥肥大大的头儿,这怎么解释?不是有傍大款一说吗,这傍字用得妙极了。其实,傍大款的人有,更多的人却是傍权力或者叫傍头儿是不是? 肖可说过去根本没有这样的事儿。 梁丹老成地说时代不同了,这种现象现在比比皆是,就说公司里这些人吧,不是也在傍头儿吗?只要江总喜欢,他们叫爹都干,信不信?没什么可忧虑的,江总自己把持住,不要让拍马溜须冲昏了头脑就行了。 肖可想想不错,心情开朗起来,对梁丹开起了玩笑: “小丹,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看清今日世界的妖魔鬼怪。” 梁丹有些不好意思,用玩笑岔开道: “肖总你又犯忌了,工作场合怎么叫昵称呢?” 两人想起前些日子江一鸣找茬儿的事,不由得同声失笑。 梁丹继续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其实,肖总你自己可能没察觉到,总公司科室的那些人,下边公司的经理们,对你也谄媚得够可以的。” 肖可一惊,说: “你说说看!” “你上下车,不是老有人为你开车门?你办公室的卫生,不等清洁工去打扫,他们不是抢着干?不管你到那里去,总有人为你拎着公文包,你要坐下时,有人为你用手绢擦凳子,有一次下雨,你到下边去,还有人为你撑着伞,还有很多很多,不过都是小事,你想想看有没有?”梁丹一来敬服肖可,希望她的形象能更完美;二来也要试试肖可的器量,因此毫不顾忌地说了一大通。 肖可凝目回想了大半天,点头感叹道: “嗯,是这样的,看来我要注意了。” “我说着玩的,那么认真做什么!不过都是些小事。”梁丹仍然是开玩笑的口气。 “是小事,又不是小事。仔细想想,我不如你多了,江总和我共事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他好象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也难说出个具体的事例,就是感觉上和过去很不一样。按理,我应该把这种感觉坦率地讲出来,以防小毛病变成大毛病。可是,我就一直犹豫着未能对他直言坦陈,怕什么?真的,你说我怕什么?” 坦率地讲出来,以防小毛病变成大毛病。可是,我就一直犹豫着未能“怕他生气,对不对? “怕他生气,对不对?江总性情暴躁,容易暴怒,员工们的顺口溜想必你也听到过,说他生起气来象煞神。按我的想法,既然是朋友,对他的一些毛病和缺点,你就应该直言不讳,他爱发火让他发,看着煞神蹦蹦跳的样子说不定挺好玩的。” 肖可忍不住笑了,心想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干什么都讲好玩,不过话歪理端,是该给江一鸣提个醒儿的时候了。 江一鸣身上就是带着一股子煞神味儿,说好听点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连从来直言不讳的肖可,也只能采取迂回战术,绕了一个大圈子借古喻今地扯了一大通闲话后,才把闲谈引向主题,她装做不经意地问: “职工班前齐唱的企业之歌换歌了。江总听到过没有?” 江一鸣狡黠地反问: “没有听到啊,换成什么歌啦?” “我们的带路人江一鸣啊,名字很响亮、曲子也很好听,”肖可轻轻哼了两句,问: “怎么样,很中听是不是?” “唔,听起来确实有点味儿,几时出来这样的歌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何总也真是的,费了那么大心思,怎么倒忘了到真人面前来表功呢?” “没那么严重吧?他如果真的这样搞,我应该知道的,是不是你这个作家的毛病犯了,夸张?还是虚构?” 看他不仅装假装得煞有介事,还倒打一耙说自己虚构,肖可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心说梁丹以为我是怕你生气怕你跳绷蹦,她那里知道我是怕伤了你特强的自尊心,怕磨损了你身上那股子难得的锐气,看来你并不理解我的这番苦心,你以为我也象别人一样是讨好巴结你吗?江一鸣你大错而特错了。以前我们共同奋斗创业时,曾经那么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你总是那么专注地倾听我不同的意见,虚心地采纳我可行的建议,你也知道,是我们共同的努力奠定了你成功的基石。现在,你以一个商界巨人的形象在自己的生命里程中树起了一座高峰,我仰视着你的同时,祈祷着你永远耸立、天长地久!可是你却变了,你变的那么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你变的不愿意和说直话说真话的人打交道,你成天被一些谄媚的小人所包围,你的耳朵里灌满了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你的眼前晃动的尽是别有意图的媚笑,如果长此以往,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哪怕一时出言不逊而伤了你的自尊我也要借这支歌为由头,对你当头棒喝了。肖可有些激动地说: “江总,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是坦诚待人的,今天为什么一再地对我虚与委蛇?” “没有啊,我难道说了一句假话吗?”江一鸣仍然带着玩笑的口吻。 “你再否认也没用!人人都知道那首歌的产生是你点了头的。”肖可咄咄逼人地说,她要激得江一鸣严肃对待。 江一鸣果然认真起来: “对啊,就是我点了头的。就这么点小事,一个集团总裁无权表态吗?肖总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就此事召开董事会议决呢?” 这是江一鸣的先发制人。 肖可毫不退让,继续开火: “开不开董事会是董事长先生的工作程序问题,我无权干预,我要提醒董事长注意的是,这首歌的传唱,带给你的只会是负面影响。” “只不过是提高企业知名度的小手段而已,你完全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 “用这种方式提高知名度?你不觉得这是非常可笑的吗?你应该清楚这是个人崇拜的表现,完全是个人崇拜,这样放纵自己的自满情绪,终究会导致什么后果你自己应该清楚。” “放肆!”江一鸣大喝一声,说翻脸就翻脸,发作了:“吹毛求疵,小题大做!肖可,我发现你的心胸越来越狭隘了,是不是地位变了,有点忘乎所以?是不是职工们没有歌颂你心理失衡了?我希望你好好检查检查自己!” 甩下几句比刀子还尖刻的话,江一鸣怒气冲冲地走了。 肖可的一颗心,象黄昏的天空,迷惘地一点点走向黑暗,又象暴风雨前的湖水,预感着被狂风撕碎被暴雨抽打的痛苦。 第十二章 真理让人讨厌 深思熟虑了一个晚上,肖可决定辞职。不用找太多的理由,直陈自己能力有限,无法适应市场经济的需求就可以了,她按文件运行程序把报告送给了收发室。 报告送出两个小时后,江一鸣找肖可谈话,问: “甩摊子了?要挟?还是使小性?” “乱讲!”肖可笑了一声,冷静地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当初接受这个职务时,就有点勉为其难,一段日子下来,确实感到很吃力,实践证明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往后退的好。” 江一鸣不接肖可的话茬,出其不意地说起他自己的事: “又要出去一趟了,西欧五国。” 肖可一楞: “没听你说起过,几时决定的?” “刚接到通知,内贸部组织的,大概需要二十多天吧,今天几号?” “三月二十六日。” “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了,四月中旬就要到北京去集中。还要请你帮忙做做准备工作,有些事情等我回来咱们再议好吧!”停了一下,又漫不经意地说:“给了我们两个名额,本来应该是你去,考虑到家里还要有人主持,我想,就让梁丹或者任嫣然去,你看谁合适?” 肖可早就忘了自己的事,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地说:“从工作角度考虑,当然是梁丹合适,从照顾你的生活角度看,好象任嫣然又比较合适。还有,班子里其他人怎么看?” 江一鸣果决地说: “他们几个轮流出去过了,不再考虑。那就让梁丹去吧,就这样定了。” 头天上午十一点核计的这事,第二天上午九点梁丹就找到肖可的办公室,情绪异常激动: “谢谢你肖总,我知道是你帮我得到了这个名额,西欧五国确实叫人神往,可是我不能去。” 肖可赶紧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江总定的。”又奇怪地问: “为什么不能去?” 梁丹黑黑的眸子里装满了泪水,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哭了,喃喃地告许肖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天晚上十点,梁丹听罢一场音乐会走出剧场,正往16路车站走去,就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跟过来,一左一右地夹住她,女的说,“嗬,这位真的靓哎,怪不得她要害怕。”男的说“小妞,优秀的男人到处有,何必非要抢别人的?跟人出国干什么,咱哥们就不赖呀。”  女的又说,“不要和任嫣然争高低,姐们会不客气的。”没等梁丹反映过来,两个人又倏地消失了。 “什么意思?这是干什么?谁搞的?”肖可连续提出三个问题。 “这不明摆着是小任吗。几乎人人都知道她是江总的小蜜,难道肖总就真的不知道?” 肖可一时没反应过来,好笑地说: “我为什么不知道,小任这个秘书本来就是我推荐的。” “是小蜜不是小秘,肖总,”梁丹很委屈地说“意思是小任是江总的甜心。” 肖可终于反映过来,有些不相信地说: “江一鸣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不可相信流言。” 梁丹低声反驳: “可是人言可畏,流言传布的范围广了,人们会相信的。” 肖可果断地说: “人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江一鸣他自己总该有个做人的准则,不过出现了这样的事,就不能等闲视之了,我要找江一鸣谈一谈。” 江一鸣沉思了良久,问: “梁丹怎么样?” “她非常激动,说不跟你出去了。” “哦?那就不去吧。这个名额不要了。任嫣然我看不适合继续在我身边了,调出吧,放到下面那个公司里去。” 出国的事就这样定了。 江一鸣西欧之行的消息迅速传遍恒远,何初柳以总公司名义起头,各分公司经理紧跟,排着队为江一鸣饯行。 罗俊生特别细心,买了一只高档的不锈钢电杯送给江一鸣,说西欧国家大概难找中餐厅,洋人不懂咱江总的生活习惯,我可是一清二楚,那种半生不熟的牛排,叫咱江总咋吃吗!这杯子两用的,实在熬不住时,自己还可以煮碗面条可以烧水,千万不要饿坏了身体。 江一鸣好笑地说:“西餐又不是不能吃,就是不喜欢吧,前年到美国也没饿着,每次出国回来,体重都是往上升的。”好笑是好笑,其盛情难却,还是收下了。 江一鸣连日赴宴,忙的顾不上正事,直到星期六上午,他才抓紧时间召开行政会议安排工作。会上,他宣布自己出去的这段时期,委托肖可主持全面工作。 此言一出,如一颗石子投向水面,激起一片水花般,反响热烈,表现各异:肖可愕然、何初柳愤然、夏松怀亦喜亦怒、蹇荫显幸灾乐祸、小点子频频向肖可茶杯里添水,田眉娇媚的笑容更加光彩照人,分公司经理们纷纷表态坚决拥护肖可的领导。 会议结束后,田眉兴高采烈地对肖可说: “祝贺你肖总,太让人高兴了。刚才你注意了没有,表现真是形形色色的,尤其是何总,神色好难看哦!” 肖可默默点点头,有些困或地说: “我真不懂,江总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一切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应该由第一副总主持?” 肖可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沉思着。 星期一早上,是肖可主持工作的第一天,她按时上班,发现田眉已安排那些来请示、报告的管理干部在接待室里排上了队。从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想停也停不下来了。批阅不完的文件,答复不尽的请示,无休无止的电话,处理不完的事务。甚至上洗手间也有人等在门口等着签字。想想江一鸣运筹帷幄时的轻松自如,再对比自己的紧张兮兮,越发激起了肖可的好强心,她干脆采取了延长工作时间的办法,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八点或九点,哪怕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要保证工作质量,即便不能和江一鸣相提并论,也要取得和他差不多的业绩。 这一段日子里,肖可忘了家的存在。 “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肖可的命运似乎不大乐意让肖可太过辉煌,还算比较顺利的忙碌了两个星期后,命运开始故意捣蛋。 先是家中发生动乱,保姆秀儿悄悄出走,原因不明,老方整天在家中闹事,或拍桌子摔碗骂天骂地,或形迹可疑地痛哭流涕;方小薇躲到学校里不回家,还拒绝接肖可的电话。 接着公司里事情迭出:西南某制药厂和医药公司、市医院的多角债发生纠纷,几方人马汇聚一起,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财务部毫无前提地忽然叫嚷划不出货款,须立即和银行协商;劳资科因计算失误少发了一退休职工的生活补贴被告到市政府,需要调解;分公司一职工度假旅游途中遇难;商店一收款员携款潜逃;运输科一货车肇事;副食品仓库被盗……。 深夜三点,肖可还在汽车肇事地点忙碌着。 回程时,她一坐进车子就睡着了,司机体谅地放慢了车速。 恍恍惚惚中,肖可发觉自己坐在小会议室的沙发里。何初柳、雷建国、曾少志、夏松怀他们几个也分别坐在沙发上,廖化贵也在,江一鸣问廖化贵:“廖书记几时来的?看起来身体很不错嘛。没什么事吧?”廖化贵哈哈大笑着说:“听说公司里出了好多事儿,我不放心啊,肖可不行,缺乏领导艺术。”何初柳质问江一鸣:“我是第一副总,你为什么不让我主持工作?”江一鸣很不高兴地回答:“我一直以为肖可很能干的,而且人很正直,这很重要。你跟她不同,阳奉阴违、假公济私、一心只想个人捞好处,我怎么能交给你主持。”   “你胡说!你胡说!”何初柳扬着手大喊。江一鸣抓起电话:“请你自重,不要闹了。再闹我就报警!”电话铃儿果真嘟嘟地响了。猛然惊醒,原来是汽车在鸣笛。 肖可回想梦境,忽然想起自江一鸣走后,就没见过何初柳的面,他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不来上班?堂堂副总如此无视工作纪律,怎么要求职员?看来得开一个会,强调一下纪律了,再说这许多的事情,也需要分头去完成。想着又笑了,怪不得江一鸣三天两头的要开会,看来不开还真的不行! 第二天上班后,肖可召集了第一次行政会议,要求大家做到领导在与不在一样,遵守规章制度,职工做到的,领导首先要做到。她让办公室考勤员把签到簿拿来,翻看后直截了当地说: “这个月何总迟到十次,旷工两天,雷总迟到五次,曾主席旷工一天,夏书记迟到三次,旷工一天,吕学仁迟到四次,请劳资科按规定分别扣发工资和奖金。”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浑身不自在,却又无话可说。 强调了工作纪律后,肖可又按照领导班子人员的分工情况,把一大堆事情略做梳理,请各位领导分头处理。 大家都无话,只有何初柳说: “今天洪书记夫人过生日,我已经请好了客,怎么办?能不能请别人代劳?” 肖可说: “不占用吃饭时间,你代表集团公司去看望一下,人家遇难家属心里也安慰一些。” 何初柳似笑非笑地说: “是吗?这样说的话,集团公司的一号人物出马,不是更能安慰人吗?” 要不是“主持全面工作”的这个帽子压着,肖可肯定会反唇相讥。此刻,她不得不收敛锋芒,绽开笑容说道: “何总取笑了,我看我们还是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分头行动吧。” 过了两天,“菊苑鲍翅楼”于经理拿了何初柳签字的欠帐单请肖可处理。 半个月中,何初柳请了四次客,累计欠帐五万多元。 “这么多?”肖可冲口而出问道。 “这多啥!听伴月楼、银都酒店说,他们那边这几天更热闹,上层的人都请遍了,不下好几万呢,他们也送单子来了,就在我后边。” 肖可疑惑地说: “这些日子没有安排过公费宴请活动呀!” 于经理噗嗤一笑,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也不知道安排了没安排,反正人家一个副总经理签了字,我们就认可。” 肖可冷笑一声: “你们认可?很好!拿走吧!”把欠帐单扔过去。 于经理才觉出话说的过头,不敢再坐着,站起来不知道再说啥好。 肖可冷冷地逼视着于经理,说: “于经理,看来你还不知道公司关于公费宴请的规定。” “知道,知道。”不等肖可说完,于经理就抢着回答“公费宴请,必须办公室通知、安排,帐单必须有经办人签字,办公室主任签字,分管领导签字,总经理签字。肖总,我说的对不对,请您批评。” 肖可仍然冷冷地说: “对,说的很对。那么为什么明知故犯,出现这种失误?” 于经理呐呐着推诿道: “是何总要这样干,何副总说是总公司的事儿,我就、我想一个老总,不至于这么小样儿,唉,这可怎么是好!” 肖可略一思忖,说: “这样吧,我和何总说说这事儿,何总自己掏钱最好,否则,我从你的工资中扣回。” 于经理酸着脸走了。 肖可想抢在银都大酒店和伴月楼拿来帐单前就向何初柳发出警告,希望他能主动去付清餐费。她把电话拨到何初柳办公室,简捷地问: “喂,何总吗!我是肖可,有件事儿请教一下,“菊苑”的欠帐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嘛,是不是要我来做专题汇报呢?” “电话里讲就可以了。” “我想你是在明知故问,那天我已在很多人面前提过这事,是请洪书记吃饭。怎么,忘了?还是有意见?” “何总请人吃饭纯属私事,我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这饭钱要由何总个人掏腰包的。” “肖总”何初柳语气郑重地说:“这样的活动不是第一次,江总可从来没有刁难过。” “是吗?那么我马上电话请示江总,如果他同意,那就让他自己回来再处理。” “你,你,肖可你不要太张狂了。”听得出何初柳有些气急败坏“我以一个同僚的身份劝告你,你惹的人已经够多了,继续惹下去,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在其位,谋其政。我别无选择!”肖可答道。 何初柳不再说话,“砰”一声把电话挂了。 肖可刚放下电话,蹇荫显进来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喷着烟雾说: “肖头,基建人员第五期培训班明天开课,你讲两句不?” 肖可拍着额头说: “哦!你看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有啥准备头!我的那些小媳妇们好日弄,每人买一件花裙子就姿楞了。” 肖可一时没弄懂他的话,想了想,忽然省悟:全公司二十多名基建职员中,除了三个是男性外,其余全是女的,这蹇荫显竟敢把二十多名女职员统统称做他的小媳妇,难怪大家都说他卑劣。 肖可从心底里厌恶这种粗鄙的玩笑,又不好直接假以辞色,只得兜转话头说: “准备好了就好。第一时间上安排的紧凑一些,第二要讲求实效,不要走形式,我就这两点意见,讲话吗,我就不讲了吧!” “好的,不讲就不讲。我们常说肖头的领导水平最上档次,就你这种不到处乱讲废话的派儿,就够份儿。其实,讲了也白讲,我那些小媳妇们人在课堂坐,心往舞厅飞,都盼着结业的那一场舞会解谗败火,谁个听讲哩!呶,这是培训经费,你签个字。” 蹇荫显把一张表格放到桌子上,肖可拿起一看,是一张基建培训班费用明细表;什么讲义费、课时费啦,材料费、打印费啦,还有补贴费、饮料费、照相费、车船费、住宿费、门票费、聚餐费、纪念品……等等类类不下十几项,总金额十六万七千八百元。 肖可有些困惑: “这饮料、照相、车船、住宿、门票的费用是怎么回事?咱们的员工不是全都住在后边的职工住宅楼吗?” “娘的个脚后跟,这些小媳妇们一天就跟我磨啊磨的,要我带着她们去野,我腻烦绝了,趁这次培训带她们去转一转,不去远地方,就市里找一两个点,让她们过过瘾去。” 肖可以商量的口吻说: “蹇主任,这费用算得太高,短短三天的培训班,那能花这么多钱!我的意见就不要安排旅游了,一则这是一期业务培训,要以提高职员素质为主;二则这种活动一直由办公室作统一安排,咱们基建人员本身就是创业立业的,万万不可搞特殊,你说呢?” 蹇荫显的黑瘦脸象被人捏了一把,皱成三指宽,撅着嘴说: “球!这么大的点破事儿,你怕的个啥!这事儿等于我没说,把单子给我,等江一鸣回来让他补签球子算了。” 肖可有些恼火地说: “老蹇,在外面在单位,你是一个高级管理人员,应该具备这个层次的素质,在家里,听说你有孙子了是不是?都当爷爷的人了,应该明白尊人是尊己的道理吧。” “哟嗬,哈巴狗儿蹲粪堆,装大狗了!咱老蹇和有头有脸的人打交道多了,当着他们的面,我操他娘不离口,他们哈哈地听着。咱还摸过他们小蜜的奶子,也没把咱怎么着,你肖可算什么你,我说,称称自个儿的斤两再说话吧你!” 肖可的脸刷地变得雪白,她指着蹇荫显斥道: “无耻!你怎么能这么无赖!我要停止你的工作!” “你还没有这个权力。你忘了,江一鸣交待的清楚:人事冻结。当是江一鸣很信任你吗?醒一醒吧,大妹子!”得意洋洋的摔上门走了。 肖可倒在板椅上,愤怒得浑身发抖,她预感到,今天这两件事可能给自己带来大麻烦。早就听说何初柳是个最会搞群众运动的人,据说他在房地产开发总公司任党委书记时,曾发动员工散传单、闹罢工、写举报信、张贴大字报,在几天内发起了一场打倒总经理的群众运动,一时间流言挡道,诽闻满天,把那位只知搞开发,抓效益的总经理搞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不明白总公司几千号人中为什么只有三百多人保持沉默,其余人均象发了疯般跟在何书记屁股后边大起哄?幸亏高层有人出来说了话,才算摆平了失控的局面。何初柳也因此被降职使用,调到恒远担任副总裁。对这种安排,从表面上看,何初柳似乎并不介意,心底里呢,肯定极不痛快,会不会借机重施故技?蹇荫显也是个极善以权谋私的人,他那辆法拉利小跑车的费用据说这儿敲一笔、那儿蹭一脚的就开销了,从来不掏自家腰包。这两个人,一个象笑面虎,一个似眼镜蛇,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么,不闻不问吗?何初柳挥霍公司巨款,请客拉关系,为自己升官铺路。蹇荫显借办班为名,欲侵吞公款,这难道是可以不闻不问的吗?何况自己现在是名正言顺,全面主持工作的总裁,而对这两件事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那么,只有坚持下去了。她咬着嘴唇压住自己剧烈的心跳,一边劝自己冷静,冷静,一边忙乱地在抽屉里找药,几千双眼睛在盯着她,千万不能倒下了。 肖可无法知道,更大的打击在家里等着她。 第十三章 小保姆爱上了老工人 上帝对人说道:“我医治你,所以要伤害你,我爱你,所以要惩罚你。” ——泰戈尔 老方一阵阵的呻吟惊醒了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肖可,她拧亮台灯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看老方时,见他捧着脑袋跪伏在沙发上。 老方半夜里偷偷哭泣已有一段日子了,肖可以为他又在闹情绪,起来倒了一杯水送到沙发跟前说: “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这样窝在心里不是个事儿。” 老方不说话,开始抽泣。 “怪我这些日子不着家是不?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江总不在,压的担子太重——” “疼!”老方打断肖可的话,微弱地说。 “疼?你怎么不早说?那儿疼?” “头疼。” “头疼?”肖可稍稍松了一口气“是不是感冒了?”忙忙找出治感冒的一大堆药又问:“怎么个疼法,我看看吃那一种药好。” “很厉害的疼,象感冒,又不象。” “这样吧,先吃两片氨芬待因片止疼,再吃治感冒的药。”肖可一边说,一边快手快脚地喂老方吃了药,坐在沙发上观察效果。 老方只安静了半个小时,又疼起来,这回疼的似乎更厉害,那么大的个男人直在沙发上滚,肖可慌了,连拨两个电话,一个让陈自强赶紧派车,一个请梁丹帮忙到美院找方小薇。 这时老方已疼得神志不清,抓住肖可的衣服说: “原谅我,怪不得我,原谅我,怪不得我。” 肖可控制着慌乱安慰道: “别说话了,老方,别说话,车马上就来,到医院就好了,啊。” 老方喃喃地说着什么,有些听不清了,好在车子已在楼下鸣笛,陈自强也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 三十分钟后,老方被送到省医院急诊科。二十分钟后,转入住院部。 因为是糖尿病人,由眼科主治医请糖尿科主治医进行会诊,结论是:糖尿病并发青光眼。治疗方案也很快出来了:口服止血宝、三七片,甘露醇注射降眼压。 老方经过一番治疗刚刚睡着,梁丹带着方小薇风风火火赶来了,看见脸面浮肿的爸爸静静地躺在白被单下,方小薇以为情况不好了,“哇”一声哭起来,肖可赶紧把她拉出门外,梁丹也跟了出来。 肖可给她俩详细说了治疗的过程,揽过方小薇,理着她凌乱的头发,轻声问: “吓着了吧?当时我也吓坏了,急忙中把小丹也累着了。”苍白的脸上浮起歉疚的笑容,向梁丹点头致谢“小丹快回去补个回笼觉,还能睡两个小时,这里有陈主任,你放心。” 梁丹从病房搬出两张小方凳,一张让肖可坐下,一张自己坐了,也轻声说: “既来之,则安之。我陪着你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又对楞着的方小薇说:“小方你先去守着爸爸,让妈妈休息一会儿好吗?” 方小薇依言走进病房。 梁丹握住肖可的手,默默地注视着肖可疲倦苍白的脸,这张平日那么典雅、娟秀的脸在一夜间似乎老了二十岁。 夜气一阵阵从走廊开着的窗户卷进来,虽然已是初夏,还是感到丝丝凉意,梁丹到这时才发现,肖可只穿着薄薄的睡衣裤,脱口说道: “肖总你这样怎么可以!我在这里守着,你快回家换衣服。” 肖可有些犹豫: “病情出现反复怎么办?” “有我们好几个人在这里,你放心!再说跑一趟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车就在前面停着。” 肖可看梁丹也只穿着白麻纱体恤,疼惜地说: “看你也只穿这一点,还是你去换吧,给我带一件就行了。” 梁丹急了: “肖总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我年轻,抵抗力强,这个不说,就说你肩上的担子,没有好的身体,怎么挑得起。” 不好违拗梁丹的一片真诚,肖可不再推辞,进病房看了看病人,又给陈自强吩咐了几句。陈自强拍着胸脯说:“这里有我呢,肖总您回去睡一会儿。”肖可这才回家去换衣服。 方小薇眼巴巴望着爸爸的脸,希望爸爸瞪着眼再骂:“鬼丫头,一天就知道疯啊,疯啊,看将来怎么嫁出去噢。”她后悔死了,怎么就相信了秀儿的话,把爸爸想得那么坏。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方小薇从敦煌石窟风尘仆仆地归来,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爸爸已经灭了灯睡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她知道妈妈最近很忙,准备洗洗脸吃点东西后去公司接妈妈。 “秀儿”她站在秀儿门口喊“快起来给我做点酸汤面,想死酸汤面了。”又咯咯的笑着:“快出来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了,保证你一辈子也猜不着。” 自己笑着唱着,风风火火的洗脸刷牙,卫生搞完了,还没见秀儿出来,她象往常一样猛地推开秀儿的门,准备吓唬秀儿,咦!没人?回家了?没法子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小薇准备给自己煮一碗方便面,再加两个鸡蛋,“好面加鸡蛋,香喷喷,好吃看得见”。她念着广告词兴冲冲往厨房走,却见秀儿从爸爸房里出来,满脸通红,神色慌张。方小薇一下愣住了,秀儿低声说: “我给你做酸汤面去。” 方小薇旋风般冲进爸爸房里,她要证实,爸爸不在家,秀儿是在翻家里的东西,她宁愿秀儿是个小偷。然而不是,爸爸好端端地在房间里。 方小薇又旋风般冲进厨房,捉住秀儿的胳膊,带着哭腔喊: “说,这是怎么回事,说,你说呀!” 秀儿抿着嘴,一言不出。 方小薇不顾爸爸颤颤抖抖的拦挡,一口气冲到了学院。 第二天,美术系号称“太阳神”的一个大男孩在菜市场堵住了秀儿,威风凛凛地说: “我是方家马上要过门的女婿,听见了没有?再敢缠着老爷子,我就报案,告你诈骗罪,听见了没有?要想不报案也可以,第一.老实坦白骗了多少钱;第二.马上离开方家。听见了没有?” 秀儿苦着脸说: “我是真正的关心同情方师傅,他们家就靠那点工资生活,我有啥骗头!再说,再说,方师傅他们夫妻俩从来就没有共同语言,而且,方师傅他早就不能那个,我不嫌,心甘情愿伺候他一辈子。” “太阳神”好奇地问: “不能那个是什么意思?” 秀儿瞪了他一眼,落落大方地说: “不能过夫妻生活呗,满意了吧!我这就离开方家,方师傅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别后悔!” 过后“太阳神”把谈话内容学给方小薇听,伴着十二分感叹: “不得了哦,比你们这些女大学生懂得多多了。而且,感情纯纯,如果把她对老爷子的感情拍成电视,绝对酷,酷毙了。看来,我得重新考虑投资方向了。” 此刻,方小薇越想越后悔,泪水啪嗒啪嗒打湿了洁白的被单。梁丹不知此中曲折,以为方小薇年小经不起这种磨难,便象个大姐姐般照料着病人,也照料着方小薇。 肖可换了衣服刚走进病房,老方的疼痛又发作了,陈自强赶紧找医生,又注射了一针甘露醇,疼痛慢慢缓解,如此反复了多次,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肖可急了,不断地找医生请求寻找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到最后一次发作时,医生也烦了年,说: “我们医院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肖可满怀希望地乞求: “省医院眼科在全国排上号的,报纸上登载过,还是请您再想个办法吧,啊,我们会永远记住您的恩情的。” 方小薇从来没听过妈妈这样可怜巴巴地乞求过人,心中不忿,口气生硬地问医生: “病人都要疼死了,你们没看见吗?光打针光打针,越打倒越疼了,这是怎么治的嘛!”说着眼泪又一串串地流。 医生哼了一声: “我们再没办法了,请你们另就高明吧!” 陈自强见情形不对,赶紧插话道: “病人这样疼下去确实受不住,大夫您看能不能换个方法试一试?”说时迅速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塞到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 医生看了一眼方小薇,又看看呻吟不绝的老方,含笑对陈自强说: “止疼的办法不是没有,就是恐怕你们难接受。” “我接受,只要止疼,啥办法都行。”老方呻吟着抢先嚷道。 “用酒精注射眼球,烧死视神经就不疼了,不过眼睛就失明了。” 肖可大惊: “这——” 方小薇也摇摇头: “那不行!那怎么行!” 老方却大声说: “行!请你们赶快给我打酒精,快点,求求你们了!” 方小薇哭着喊: “爸———” 肖可控制着颤抖问: “老方,要不我们转院到别处去试试?” 老方骂道: “你们要疼死我吗?滚!你们都滚开!医生,赶快给我打酒精!” 老方呻吟声越来越大,那种难以抑制的痛苦使肖可下了决心。 她咬着嘴唇流着泪说: “好吧!这个责任我担了,只要不疼死!只要活着!失去了眼睛,我就做你的眼睛。大夫,我们同意打酒精!” 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止住了。陈自强和梁丹跟着肖可松了一口气,回去上班了。 老方蒙着纱布躺在病床上,用手探索着问: “你们都在吗?” “都在。”肖可和方小薇齐声回答。 “我要拖累你们了”老方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伤感。 “这叫什么话!一家人就要患难与共。”肖可责备道。 “我对不起你!”老方长叹一声。 “乱讲!”肖可又一次责备道。 “小薇知道,我对不起你妈妈!” “是的!”方小薇低声答应。 肖可惊奇地看着女儿,方小薇却低着头不看她。 这个谜直到老方出院后才揭破,当小薇吞吞吐吐地说出事情经过后,肖可好象成了一尊泥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呆坐了几个小时。 如花岁月,似水柔情都付与了这个先叫小方后叫老方的男人,传统文化的熏陶又使她认准了在家里要做个柔顺的女人的路,为了适应他的生活,她逐渐改变着从自己知识分子家庭中养成的生活习惯,为了不让他感到自卑和尴尬,她一次次谢绝甚至杜绝了和文化界一些亲友的往来;为了不再加大和他文化上的差距,她放弃了进鲁迅文学院的机会,放弃了读研究生的机会……这一切的一切,竟在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村姑娘面前土崩瓦解,肖可真正感到了世间万物的虚幻。 肖可心灰意冷,工作之余又开始钻进故纸堆中。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说得真好,往后就这样洒脱地活吧。 她再一次决定等江一鸣回来就辞职,干脆连工作也辞了,然后把秀儿找回来安顿好老方。然后?自己一人一剑,漂泊江湖?可笑!遨游于林泉,寄情于山水?不现实。笔墨伴余生,著书黄叶村?同样不现实,难就难在生计问题,怎么解决,干什么呢?自己恐怕连小薇也不如。天!小薇!我的女儿,我的生命,怎么能把她忘了呢?我怎么能扔下她作自己的打算呢?肖可痛哭失声,所有计划在汹涌的眼泪中烟消云散,她又打起精神奔忙于公司和家庭,两点一线,如牵似连。 “我是一个尘世间执迷不悟的过客。”她不止一次地对梁丹这样说 第十四章 你不让位他着急 江一鸣从欧洲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责令酒厂研制高品位的滋补酒,号召要让这种品牌酒打向西方市场。他说商品经济时代企业的生存和发展要有战略性的市场力量,产品品牌就是这种力量,他提出要让恒远走向世界,要让世界了解恒远。 本来就象一部快速运转的机器般的恒远集团,更象微机cpu芯片由pii400换成了piii500,以更高的速度运转。 何初柳见江一鸣一付还要在恒远干下去、还要在恒远创大业的架势,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要走的迹象,不禁怀疑起洪书记夫人给他透露的信息的真实性。见他妈的大头鬼,是那个骚婆娘拿我姓何的开胃?还是江一鸣脑子有毛病不愿另就高职?何初柳的脑子成了孩子们玩的陀螺,转的越来越欢:如果江一鸣真的不走,我该怎么办?升迁的机会很渺茫,矿业集团正职早已安排,没有指望了,别处的正职,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填得满满的。平调?没意思!还不如在恒远混,一边混一边等待时机,最近一段日子的努力,不说扎下了坚实的基础,起码也拢顺了一批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不要说没有一点政治背景的肖可,就是江一鸣,自己也能和他较量几个回合。 想到这里,何初柳眼前哗地一亮,苦苦地咂摸着风吹草动这几个字的内涵,当然,风吹才能草动,风不吹草就不动。至于吹什么风东风北风西南风,吹几级风,二级三级七八级,全由老天看着办,不是有那么句歌词吗,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可是,天不刮风真的就没戏?既有人工降雨就没有人工刮风?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嘛,说句粗话,我何初柳一个大活人也不能叫尿憋死吧?不过这一次一定要总结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要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干。 牛刀小试,先掀起点小风看看。 一天, 恒远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市纪委纪检员。他们很认真地找领导班子几个副职谈话,又到各分公司调查了一大圈,最后和江一鸣见面,说有匿名信反映江一鸣借出国之名强迫部下宴请并接受贵重礼品馈赠。经调查,大家都说象这种饯行活动很普遍,不要说是领导,就是普通员工有点什么事外出,也要搞个饯行舞会的欢送,你们不了解,江总平日最烦这种应酬的。经常拒绝参加,多是让何总雷总夏书记几个人出面,为什么?这几个人能喝酒呗,这回江总出国,经理们多方设法劝说,才算没驳了大家面子。馈赠?大家都笑了,没有的事,那来的这种胡说八道!噢,对对,罗俊生买了一只电茶缸,说是自己煮面条吃,大家都笑他添累,那么大老远的带一只圆古隆冬的大缸子,往那儿装?江总倒说很好很好,当时就掏出钱给他,把罗俊生那小子臊了个大红脸,说几十元钱的个小东西,江总干吗这么瞧不起人,江总也就收下了,不知道你们问的馈赠是不是指这事儿? 两位纪检员笑着说: “从调查情况看,江总在员工当中威望很高啊!我们把调查情况反馈给你,是因为通过调查,基本上可以肯定不存在举报信上反映的问题。不过,既然有人举报,我们就要认真对待,江总能不能把那个电茶缸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江一鸣不好意思地摊开手: “丢了!在奥地利的一个旅馆里,确实用它烧过一缸子开水,走的时候忘拿了,我一直在担心,怕旅馆服务员说中国人随便扔垃圾,怎么办?” “噢?哈哈哈……”纪检员们忍不住爆发出大笑。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忘了拿恐怕是假,嫌累赘扔了才是真,江一鸣能把那个缸子不当回事地丢在异国的旅馆里,说明离“贵重”二字差得很远,要不,他为什么不把手机或者手表之类的丢掉了? 纪委的客人们刚走,何初柳就来了,神秘兮兮地告诉江一鸣纪委来了两个人,在调查,说是有举报,何初柳满脸义愤地说: “我给他们说了,你们别没事儿找事儿,我姓何的跟着江总干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还不了解他!给你们说,放眼中国,没有比江总更能廉洁自律的人了。” 江一鸣笑笑说: “这话过头了,咱们吃吃喝喝的事情还是有的。这次出国,就不该让大家饯行,我想把饭钱退了,你看怎么样?” 何初柳急了: “那怎么行!那算什么呀?千万不可,我的意思,目前最关键的,是查清到底谁在搞鬼?这还了得,无中生有,恶意诽谤,简直是禽兽不如嘛!” “算了”,江一鸣很不以为然“干领导工作不可能得到百分之百的拥护,有意见就反映是正常的,至于反映的实不实还有个组织调查,怕什么?” 何初柳忧思忡忡地道: “江总器量确实令人心折。我就怕纪委这样调查,我们再悄悄不做反响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要不,我们开个职工大会,在会上给予公开驳斥?” 江一鸣奇怪地看看何初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件事。 何初柳又叮了一句: “你说几时开?我去叫办公室通知。” 江一鸣忍不住有点烦: “我已经说过算了,就不要再提了。按正常程序抓工作,就这样。” 何初柳自讨没趣,一喜一忧,喜的是看来江一鸣真的不愿追究。忧的是江一鸣无视风浪,仍然据守恒远不挪窝。难道真的就让一番忙碌付诸东流?“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难道不会换一种战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难道不会在微妙处动脑子? 几天后,市政府门口的墙上、恒远大厦的门柱上,出现了几张小字报,以顺口溜的体裁写道: “江一鸣,真潇洒, 摩托罗拉手中拿, 大奔驰,小宝马, 风驰电掣满城夸, 喝酒要喝人头马, 吃饭鲍翅燕窝虾, 梁丹今年十七八, 天天抱着蹦嚓嚓。” 梁丹早上去市政府拿一个批文,第一个发现了政府门口的小字报。她一把撕下来装到小皮包里,不动声色的取了批文赶回公司,老远的见公司门口围的密密麻麻,是大厦的员工在指指划划的议论,看见梁丹来了,一个员工把一张撕下来的小字报塞到她手里,骂道: “什么人这么缺德,都什么时代了,还搞文化革命的这一套,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骂起来: “吃饱了撑的!纯不是东西!” “眼睛瞎了咋的,没见满世界下岗的人,为找一碗饭多难!咱们又拿奖金又搞福利,每年还要涨一级工资,还要啥!世上还真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哎!” “真正没心没肝呀!江总连每个职工的生日都要亲自安排庆祝,还要怎样?这世道有病了,干好事落不到好评!梁经理,你代表我们去跟江总请求,狠狠地查,查出来揍扁个狗东西!” “出了这样的卑劣小人,是我们恒远的耻辱,不管他是谁,我们都不能放过他。” “对!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学学文化革命的高招儿,批斗他。” “让他马上滚出恒远,滚出这个地球,滚到宇宙黑洞里去!” 摩拳擦掌,群情激愤。 梁丹极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平静地说: “我一定把大家的请求转告总公司领导,相信领导们会正确处理的,请大家还是正常上班吧!” 人们这才纷纷议论着去上班。 梁丹默默地把小字报放在江一鸣板台上,转身就走,她不敢面对江一鸣的震怒。 江一鸣喊住梁丹,问: “是什么?” 梁丹望了一眼小字报,没吱声。 江一鸣示意她坐下,然后打开卷着的小字报,就那么几句下三烂的词儿,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一拳头砸向板台上唯一的装饰品——一只大肚细颈的黑釉花瓶,“哗啷”!花瓶被砸得裂成碎片,他的手也被瓷片划破了好几处,汨汨的鲜血好似流在梁丹的心上,但她保持着应有的冷静,没有动。 江一鸣自己找出面巾纸草草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到窗户跟前背对着梁丹说: “小丹,请原谅,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梁丹默默地站起来,轻轻地向外走去,刚到门口,江一鸣疾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梁丹的手,紧紧地攥着,“小丹,委屈你了”只一句,嗓子便哽住了。梁丹忍住泪水,哽咽着说: “江总,请你自己保重!”挣开手,快步冲出办公室。 江一鸣冒火的眼睛瞪视着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见。太阳穴处象有一架飞机在起落,发出一阵阵的轰鸣,一颗心在胸膛里犹如荡秋千,倏地窜上来,倏地又落下去。极度的愤怒使他几乎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江一鸣是个性情豪爽的人,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平日里最见不得阳奉阴违的人,最反感藏头露尾的事,这样躲在旮旯里接二连三的射暗箭简直要逼得他发疯。 其实,别看江一鸣火气大,发起火来象一头怒吼的雄师般另人畏惧,在他内心的深处,却藏着过多的悲天悯人的柔情,谁也不会相信听《二泉映月》他会感动得潮湿了眼睛,更不会相信看《烈火中永生》他会泪流满面,不相信归不相信,实际上,他真就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一个人。 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又要恶意的诽谤,又耐着性子不露面,让他连发火也找不着对象,着实要把人活活气死。 肖可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小字报的,陈自强满面通红欲言又止地给肖可拿来了一张,肖可一眼看过去,惊诧的半天喘不过气,下意识地问: “从那儿来的?谁搞的鬼?“ “我带人撕了一上午,商厦、商场、百货大楼、剧场门口几处的都撕下来了,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让小点子她们几个还在满城找,大家都在猜,到底是那一个黑心王八蛋,太毒了,这件事肖总你要做主追查,你想会不会是那几个老不死的名堂?” 肖可“唔”了一声,说: “不要乱猜,也不要多做议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被家里的糟心事磨得形销骨立的肖可,暂时放下手头的一大堆工作,开始当起了消防队员。 拿莫须有的男女关系问题来打击对手,是人们一直惯用的手段,肖可对此一向嗤之以鼻。何况现在打击的对象是她最喜欢的两个人。 梁丹这个美丽可人的女孩,不要说男人喜欢,就是同性相斥的女性也会喜欢,如果江一鸣对梁丹有了爱情,那是毫不奇怪的,但爱和占有是绝对地两码事,难道看见花园里一支娇艳的鲜花,就非要把她摘下来插到自己的桌子上吗?不!有那样的人,但不是所有的人。江一鸣应该就不是。何况还有梁丹的道德标准,她不是那种只追求自我幸福而去伤害别人的女孩,也许她也爱江一鸣,但她绝对首先考虑的是江一鸣妻子的感受,肖可不由得为这美丽的女孩发出无奈的叹息。又颠来倒去地分析江一鸣:要说风流倜傥,和女朋友们跳舞远足打网球什么的,江一鸣确是当仁不让,领衔男人世界。要说玩女人包二奶这些时兴事儿,倒还没听见他有过。曾跟他一块儿去南方参加一个业务洽谈会的经理说,对方为江一鸣安排了独立的小洋搂,问他晚上需要几个小姐需要什么服务,江一鸣声言需要安静,老早关门闭户,就象一个没出过门的乡巴老,。对江一鸣这种时而保守时而又狂放的举动,多数人很不以为然,肖可却很欣赏,认为江一鸣有个性。 那么,是谁呢? 蹇荫显?任嫣然? 小字报用词一副无赖相,是蹇荫显一流的人才会使用的口吻。可是,凭蹇荫显的人品和知识结构,不可能指望爬上集团总裁的位子。那么,蹇荫显扳倒了江一鸣,他有什么好处?任嫣然被调出总部,心中肯定不满,但也不至于采取这种手段吧? 还有一个人,何初柳?每次开会,只要江一鸣说出设想或提出建议,何初柳总是第一个表示赞同,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这种现象使肖可感到不可思议,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见解呢?尤其是今年以来,何初柳吹捧江一鸣到了令人肉麻的地步,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是别有用心,何况,板倒了江一鸣,最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人就是何初柳。如果何初柳真是主谋的话,这番较量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测呢,因为何初柳虽然不懂经商之道,却善于玩弄政治权术。江一鸣恰恰相反,他是个企业家里的精英,对权术却好像不太通达。 肖可反复权衡,反复斟酌后,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办法。 她一改往日简捷明了的工作方法,一个公司一个公司地走访,不嫌其烦地和管理干部谈规划、谈前景,,和职工谈心事、拉家常。在谈话中巧妙地化解谣言诽谤造成的阴影。 两天后,小字报掀起的风浪逐渐平息,肖可才去见江一鸣。 肖可深知江一鸣性格上的弱点----逞强好胜,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点点事上表现出一点点软弱。这点毛病使他一直生活得很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别人表示出一点点同情或者帮助他的意思,他一准爆炸。肖可不在前两天去见他就是这个原因,避免不必要的磨擦。连见面谈什么,肖可也琢磨了一两天,最后觉得拉家常是最好的方式。 江一鸣眼窝深陷,两颊瘦削,连头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双深陷的眼睛仍然冒着怒火,仿佛随时就要熊熊燃烧起来。 肖可在公司从来不谈自己家事,这时按计划说道: “唉!我们家老方眼睛失明了,真难!江总你有没有医界朋友,帮忙介绍个好医生?” 江一鸣平日最乐意管闲事,尤其爱管老弱病残者的闲事。肖可熟知这一特征,想以此分散他的烦恼。 “什么?方师傅失明了?几时?你怎么不早说?” 办法奏效,肖可再次有意把老方发病的过程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这种家庭妇女般絮絮叨叨地拉家常可太不符合肖可平日的做为了,江一鸣警觉地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肖可,象一只眯着眼躬着背准备捉老鼠的猫,肖可心中一紧,果然,他发作了: “你当然知道了!来探我的口风对不对?想知道我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退缩了,是不是被你们的阴谋诡计打败了对不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告诉你们,我江一鸣不怕,我喜欢梁丹、我爱她、我爱她怎么着?不管你们搞什么阴谋,我非但不怕,还要和你们这些阴谋家斗到底!” 肖可一片苦心未得回报不说,反遭如此辱骂,积郁已久的悲苦一起发作,当时就晕过去了。 第十五章 长路漫漫 背负着行囊,向各自的目标走去,身后是无尽的思念,面前是展开的世界。 ----------寒星 “江哥”方小薇在电话里命令“十五分钟内赶到,我们去游泳!” 江一鸣果然在十五分钟内赶到了,见面就说:“叫叔叔!” “不!就叫哥!就叫哥!” 江一鸣真拿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没办法! 方小薇在泳池里象一条小金鱼,一会儿在江一鸣左边、一会儿在江一鸣右边,逗得江一鸣也象个小男生般和她嬉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小薇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愁闷。她不知道江一鸣和她一样,也是在籍此排除烦恼。她才不在乎江一鸣的破烦恼呢,她也不在乎妈妈的那套破礼仪,她只在乎自己。妈妈也让她叫江一鸣叔叔,她偏不叫,就是要叫哥哥,就是要和江一鸣平等。 自从江一鸣送方小薇小花猫的哪个日子起,江一鸣就心甘情愿地成了方小薇的护花使者。只要方小薇一个电话,江一鸣就会开着他的大奔驰到美院接她去兜风。大多是他们两个人,一路谈天说地、大唱大笑,好不快活。有时会挤上小薇的几个同学,那就更是嘻嘻哈哈、叽叽喳喳、指东说西、热闹非凡,方小薇因此在同学们中间享有特殊的地位。女同学们人人羡慕她有一个当老总的妈妈,更有一个有气派有魅力的大哥,命运对方小薇太偏爱了。 谁又能知道方小薇的愁闷是深重的。 毕业在即,同学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选择了出国留学,自己怎么办? 老师讲:“雕塑是一门阳光的艺术,虽然在黑暗中,它依然存在,但是它的动人之处,只有在阳光的陪伴下,才能完完全全地坦露出来。” 然而,方小薇在自己年轻的生命中,看不到阳光在那里。 爸爸沉溺在他自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本来就不快活的脾气,越发变得乖戾、好斗、而且那么地仇恨人生,愤世嫉俗,好象他生活的目的就是生气,动不动就要骂人,连芳芳也骂。据自己观察,芳芳比秀儿还要能干,还要勤快,家里收拾得那么清清爽爽的,可爸爸就是不喜欢,骂得人家经常哭鼻子,家已经变得不温馨不可爱了。 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又在这关键时刻生病住医院了,看来指望不上她了。当然还有江一鸣,那又怎么样,自己总不能真的傍上他吧!尽管女友们偷偷怂恿她不要放过江一鸣,这样又帅又款又体贴人的人,打开镭射灯扫描全国也找不出几个,他有老婆怕什么,还不是黄脸婆一个,让他一脚踹了呗。小薇犹犹豫豫地还没拿定主意,她怕妈妈对自己失望。 整天看着要出国的同学们忙忙碌碌地办理各种手续,还没出去已显出了被西方文化熏陶后的优越感,方小薇多么渴望也去看看卢佛尔博物馆里《蹲着的维纳斯》,去看看佛罗伦萨国家博物馆里的《大卫》,去看看米开朗基罗的《摩西》,去看看罗丹的《思想者》。 艺术需要借鉴。西方的优秀雕塑家们为世界创造了那么多丰富多采的不同风格的雕塑作品。当然值得学习和借鉴,而且,方小薇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个有传世之作的雕塑家,不出去学习可能实现吗? 和江一鸣游泳玩儿了半天,又跑到西餐店大嚼了一顿,总算尽兴了。回来躺在床上想睡一大觉,发现自己还是陷在愁闷里不能自拔,怎么办嘛? 独自思索了这么多天,怎么始终想不出一个能够出国的可行办法呢?她闷闷不乐地按时去医院看望妈妈,发现病床上没人,同室的病人告诉她: “你妈妈去散步了。” 四处找寻,在医院园林树荫下的长凳上,找到了妈妈,还有梁丹,还有他,江一鸣! 一股子戾气似乎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方小薇搞不懂自己的气到底是冲谁而来的,按说,这几个人都是她最喜欢的呀,妈妈是给她生命的人,江一鸣更是她现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梁丹也是她喜欢钦慕的女孩子,这几个人单个单的时候,她都喜欢,可是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尤其是看到梁丹和江一鸣在一起,她由不得就要生气,而且不是很普通的气,那是一种要破坏一切、毁灭一切的气,真要命! 她通通通走过去,象没看见那两个人一样,直对着妈妈一个人说: “妈,你要当优秀党员也等病好了着。” 梁丹赶紧让出一块位置,拉她坐下,她摔开梁丹的手,挤到肖可身边,肖可溺爱地搂住女儿对住耳朵说: “怎么也不问江叔叔和小丹姐姐好!” 方小薇忽然灵机一动,决定分别对待、各个击破。她装做没看见江一鸣,挽住梁丹的手故意夸张地说: “小丹姐姐你真美!将来我一定要为你雕一座铜像,就立在咱们市中心,名字就叫做美神。” 肖可忍不住笑了,梁丹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更增添了她无与伦比的娇美。 江一鸣大声叫好,说: “等雕像落成那天,我请一流的乐队在揭像仪式上演奏。“ 方小薇头仰得高高的,眼睫毛垂下来挡住视线,尖声说: “我的雕像不是商品,不需要商人为她贴标签。“ 肖可既为女儿的无礼抱歉,又不愿在别人面前责怪女儿,一时很难为情。 江一鸣心里明白,故意哈哈大笑道: “肖总,真得谢谢小薇的好评喽,那些目中无人的洋鬼子们说咱们中国还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商人呢!小薇却把商人的桂冠轻轻巧巧地送给了我,幸甚,幸甚!” 肖可勉强陪着笑了一声,低声问小薇: “都准备好了?我已经好得多了,这几天就不要再来看我了,通过答辩是大事。” 梁丹笑问: “小薇就要毕业了?去向定了没?” 小薇拒人于千里之外地说:“ “还早呢,定什么去向!” 肖可接着道: “老方没生病前,我一心想着送她出去深造,现在,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这两天,我想还是让她出,出去后,走工读的路吧。可是,又怕太苦了她,正伤脑筋呢。” 方小薇感动地望着妈妈,还是妈妈好,不用求就在为自己打算了,自己还以为妈妈一生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呢,她把头伏到妈妈怀里,心里热乎乎地,感到阳光仍然照耀着自己。 江一鸣听着她们的谈话,一直凝神沉思着,这时问道: “肖总,你打算让她去那个国家?日本?美国?” “噢!小薇的专业是雕塑,当然渴望到产生过雕刻巨匠的西方,意大利、法国、希腊,可是,唉,谈何容易!” 江一鸣看着方小薇的眼睛说: “我有个同学在巴黎,这次我出去她义务为我们当了好几天向导,人挺实在,这事儿就让她帮个忙。”又开了一句玩笑“不过,她是在一个贸易部门里供职,可是个真正的商人 呢,怕小薇这一关通不过呢,恩?” 肖可和方小薇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黯淡下去。 肖可给自己制定的做人标准是:不关系到生死攸关的大事决不接受别人的帮助。方小薇想的却是:就凭他和梁丹这样好,就不接受他的帮助。 后来,正当肖可四处奔波联系正常渠道时,方小薇却来告许她,已接受了江一鸣的帮助,说学成回来后就到恒远来工作,要为恒远服务。肖可跑得筋疲力尽,仍然没有一点儿眉目,只能无奈地赞同了。 八月的天空湛蓝湛蓝,只是翠绿的原野上点缀着深黄、墨紫,带着些许苍凉,秋风开始长吁短叹,似乎是为肖可的离愁发出共鸣。 方小薇被肖可、江一鸣、梁丹三个人送往机场,开始她漂泊者的路。 不知为什么,江一鸣和肖可都没让司机开车,他们各自开着自己的车。 坐车时,方小薇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坐妈妈的车,非要坐江一鸣的车。肖可略感讶异,倒也没说什么,她原以为梁丹、江一鸣坐一车,自己母女俩坐一车刚好,她那敏感的心早已体会到了江一鸣和梁丹那种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的痛苦。但这种感情上的事儿,别人是无法帮忙的。今天,他俩起码可以说说平常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却生生被个小薇给破坏了,这小丫头真是什么也不懂。肖可心里埋怨着,嘴上却不好说,小薇太小了,还不懂得感情的折磨,唉,由她去吧! 到机场后,梁丹忙乎着跑来跑去的办手续,方小薇却一直依偎在江一鸣身边,叽叽哝哝不知说些啥,肖可再一次感到讶异,这丫头,就要离开妈妈了,似乎对妈妈一点不眷恋?哦,不会的,不是的,小丫头可能只是感到独自走向国外的紧张,既然是江一鸣安排了这一切,那就得多听听江一鸣的指点,对,一定是这样。 就在肖可自己安慰自己,心情逐渐释然起来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方小薇伸出纤细的胳膊,踮着脚尖,紧紧的环抱住江一鸣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啄着江一鸣的脸。江一鸣似乎犹豫了一下,两手伸开着,猛的,一下就把方小薇完完全全的拥进了怀里。 肖可觉得头上被猛砸了一棒子,轰的一下眼前发黑,几乎跌坐在地上。当她清醒过来时,看见方小薇涨红着脸,慌张中搀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江一鸣唬着脸倒像干了错事的是别人;可怜的梁丹一张美丽的俊脸煞白煞白,两只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像两潭深水,她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掉泪。 肖可望着这三张熟悉的面孔,竟有些不知所措,幸亏开始登机了,方小薇扑过来抱住肖可,哭了。 飞机起飞了,他们三个人同时仰起头望住天空,直到那飞机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一个点,他们才同时低下头,非常尴尬,无话可说,默默的走向停车场,打开车门的同时,江一鸣赎罪似的看了一眼肖可,又望住梁丹霸道地说: “小丹坐我的车。” 梁丹俏丽的身姿在瑟瑟发抖,显得愤怒而又无助。 肖可没料到江一鸣会这样残忍,她相信梁丹此刻的心已千疮百孔,那份痛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白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肖可也愤怒了,她暂时忘却了女儿带给她的烦恼,真正的为梁丹而愤怒了。 肖可果断的扬手,招来一辆计程车,大声的对司机说:“送这位女士到恒远总部。”又对梁丹说:“小丹,孤独有时候也是一种享受,你一个人坐车回去吧。” 梁丹感激的深深的望了一眼肖可,默默的钻进车走了。 江一鸣竟然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般,向肖可发作: “肖总,你太任性了,你难道就不能体贴她的心情?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走?她不坐我的车,你就不能让她坐你的车吗?“ 肖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大男孩,不,是大男人,肖可一直把他当作个大孩子,太纵容他了,他是个被纵容被惯坏了的男人。 江一鸣被肖可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心虚,问道: “你什么意思,好像是我的错。” 肖可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一字一句清清晰晰的说: “小薇还是个孩子,她还不懂得要为感情上的冲动负责。而梁丹,为了你已经背负的太多太沉,江总你应该明白。”说完拉开车门,把车速加到120迈,一溜烟跑了。 江一鸣楞了半天,也发狠的加大车速,很快就超过了肖可,扬尘而去。 见江一鸣超过去,肖可反倒放慢了车速,任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脑子里尽是女儿的痴言憨笑: 记得小薇上小学时才五岁零十个月。那天带她去看二姨,赶上二姨学校里正在报名,几个老师逗她: “你几岁了?上不上学呀?” “我快六岁了,妈妈说我不好好吃饭,所以不长个儿尽长心眼,妈妈说学校不收小不点儿。” 老师们乐了,继续逗她: “你妈妈不是老师,她说了不算。我们说了才算,说收就收,说不收就不收。你说说看认识几个字?会不会算术?说得好我们就收下你。” 小东西马上站得溜溜直,声音响亮,表情丰富地开始表演: “报告老师,我会念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饶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一字不漏。 喘口气,接着表演: “我还会背乘法口诀: ‘二二得四, 三三得九, 四四一十六……”也是一句不错。最后,小脸涨得红红地,拿出了她的绝活儿: “我还会唱歌,《蜗牛与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它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树阿树上两只黄鹂鸟, 阿喜阿喜哈哈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地很哪, 现在上来干什么……”。 一开始老师们只是饶有兴趣地跟她开玩笑,听完她朗诵诗、背诵乘法口诀后,开始认真地对待她,及至听完“蜗牛与黄鹂鸟”,几个一年级班主任老师都争着要她。委决不下,几个人一起去请示校长,竟被破格接收,分在一年级一班。 小学几年中,她不下几十次地登台唱过这首歌。肖可也不下几十次地听她唱这首歌,觉得报名那天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清清的亮亮的,甜甜的纯纯的,听着那歌声,人人会记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 不可思议的是,小薇对诗歌的敏锐的感受和理解,她的如银铃般的歌喉,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天的消失。后来就迷上了用泥巴、用塑料、用烂布头、用空药瓶等等有用的没用的材料,搓捏、拼接、填塞一些人、动物、用具以及方的、圆的、凸出的、凹陷的等等类类莫名其妙的东西。 对这个转变,肖可稍稍感到遗憾。当然,她并不愿按自己的意愿干预女儿的志趣和爱好,从女儿出生的那天起,她就决定要给予女儿最深的关爱最大的自由。但是,如果女儿能够成为一个诗人、作家或歌唱家,实现她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无疑会使她得到更大的安慰。女儿摆弄的这些东西,使她感到迷惑,而在迷惑的同时,也对她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直到女儿后来上了美院,口若悬河地给她讲雕塑是一种占据空间的最完美的艺术形式,讲各种流派的雕塑作品的艺术魅力,直到她从里到外地也成了一个雕塑艺术的爱好者。 现在,肖可自信,自己如果有机会到西方国家去游览,就会根据耸立在荷兰鹿特丹市的加博最负盛名的代表作《鹿特丹的构成》,轻轻松松地找到比琴柯夫百货大楼;在法国,会在巴黎歌剧院门前以一种懂行的眼光欣赏卡尔波的《舞蹈》群雕。 法国,巴黎,女儿将在明天晚上到达巴黎,摆在女儿面前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可是,女儿怎么会爱上江一鸣?是爱还是玩过家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自己竟一点儿也没察觉? 肖可又愤怒起来,江一鸣你真会发浑,薇薇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人言可畏,这事如果流传开来,叫小薇如何面对?还有梁丹,又叫梁丹如何面对?江一鸣啊江一鸣,可笑我多年来对你太讲义气,甚至不惜为支持你的事业冷漠了对家庭的责任,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就是你江一鸣的回报吗?肖可的心痛的似乎要碎了,她不由自问,为什么心这样痛,难道,难道我也对江一鸣打开了心吗?不,不可能,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被打开过,我肖可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重于情感而淡于情欲,连结婚生孩子都是这个准则,就因为这个准则,我像对待父兄一样的对待老方,尊重他、关心他、信任他、忠于他、就是没有爱过他,那么,从爱情这个角度讲,肖可爱过吗?答案绝对否定,没有!没有!肖可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茫然的盯住前方,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了什么?我打拼、奋斗、绞尽脑汁、耗尽精力,做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我没有爱过,没有过男女之间那种互相愉悦的激情,我,只是一架工作的机器,一部不断升级的电脑,我算是个女人吗?算是个正常的女人吗? 梁丹让计程车司机开着车在外环路上绕圈子,她的痛苦将会是一生的,将伴随着她直到生命结束,她感谢肖可给她一个独处的机会,她要把这颗痛苦的心做个安顿,可是又能安顿到哪里,不,我不能,我无处安顿下这颗破碎的心,我的心只能停泊在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心才是我心的港湾,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名誉、地位、生命,他爱我吗?爱,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我知道我知道,我能从他的一颦一笑中、一呼一吸中感受到他的爱,但是他和方小薇又是怎么一回事呀?谁来告诉我?谁来告诉我?梁丹在无限的伤痛中,忽然想起肖可,一直是江一鸣最忠诚的朋友,最信赖的合作伙伴,可是现在,江一鸣和方小薇不正常的关系,让肖可这个书呆子如何处理?为肖可的担心使梁丹沉静下来,她极力排除自己的苦恼,开始默默的思索公司里纷繁复杂又透着点鬼影幢幢的人际关系。 最叫人毛骨悚然的就是何初柳。 每次参加舞会,何初柳总会第一个请自己跳,舞动中间又很不规矩,胳膊箍得太紧,面孔挨得太近,还爱说话,故做文雅的奉承话几近肉麻,要不是有顾忌,梁丹真会拉下脸一走了事。他自己如此下作,反过来却说江一鸣如何如何,其实江一鸣和女孩们跳舞总是保持应有的距离,客客气气、潇潇洒洒,当然有时侯也温柔,比如和自己跳时,他那种令人心跳的温柔让人感到被尊重、被关心、被爱护的温馨,那象他何初柳,只显露出人的兽行的本能,让人反感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在那里还自我感觉挺好地沾沾自喜,还要时不时地毁损别人已达到抬高自己的目的,真不知世上尚有羞耻二字!十足的小人! 记得有次开会,研究百分之三奖励工资的问题,江一鸣说: “同志们提名的时候就不要考虑几位领导了,因为业绩理想的话,政府给班子还有奖励,所以这百分之三的奖励工资只考虑咱们一线二线的员工。” 何初柳马上表态: “我完全赞成江总的意见,江总确确实实把员工的利益时刻放在心上,我们有这样一位好领导,真是大家的福气。大家想想,江总凡事总考虑到大家,从不考虑他个人的得失,那么,我们要是也不为他考虑,那还行吗?那是不行的。所以,我十万分同意江总意见的同时,提议江总升两级,我想诸位一定会赞同我的提议。” 别人听着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梁丹觉着很不是味儿,又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后来肖总说: “领导班子不参与奖励是定了的,就不要再提名了。” 何初柳争辩: “我们几个当然不再参与,可是江总不能不评,我们要为他着想。” 雷建国直不隆通的说道: “刚才开碰头会,何总不是说没有异议吗,怎么又翻版了?” 何初柳仍然坚持己见: “刚才我一时疏忽,忘了江总不应该和我们一样的,这会子猛然想起,不能不说。” 争来争去,不知怎地,倒让何初柳升了一级。 从这一件事儿就可看出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 那天小字报事件发生后,何初柳连着召开工会会员大会、女工会、青工会,义愤填膺地斥责写小字报的人,为江一鸣鸣冤叫屈,说到激动处甚至热泪盈眶: “江总为了咱们恒远的生存和发展,可以说是披肝沥胆、费尽心血,可以说没有江总,就没有恒远集团;没有江总,就没有恒远集团的今天。现在,居然有人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陷害我们的江总,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一鸣几乎都制止不了何初柳近乎歇斯底里的辟谣行动。 结果,有人透露出何初柳居然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大奔驰以140迈的时速在单行道上飞驶。江一鸣皱着眉头,把全部的责任推到了肖可身上,今天真扫兴!他想,肖可那么一个思维超前的人,没想到竟会这么迂腐!书读的太多了,变成了书呆子,迂!他果断的以一个字评价了肖可。想到梁丹这会儿独自一个人在计程车上颠簸,他心痛的抽了一口气,再一次在心里骂肖可,迂!本来他准备在回程的路上,向梁丹宣布两件大事,其一就是解释他和方小薇的关系,告诉她,自己对小薇只是疼爱,是带有父爱的那种疼爱,自己真正爱的是梁丹,为了梁丹自己可以离婚!不过要先征求梁丹的意见,当然最好是梁丹不要求他离婚,因为离婚这事儿太麻烦了,让人头痛。真正的爱情是不计一切的,形式算什么,只要两心相印,他愿意一辈子只爱梁丹一个,一辈子为她负责;其二,则是自己去留问题,近些日子里,他被走还是留的重大问题苦恼着。 从国外回来后,就有消息透露,政府即将召开的八届人大会上将通过他出任下届财贸市长的决议,上边基本上已定了,剩下的仅仅是考察啦人代会通过啦等等程序问题。 江一鸣和所有男人一样,对功名仕途不仅相当热心,而且对自己的期望值很高。按他的想法,一个副市长的职务,只是人生马拉松赛中的一个补充站,离最终目标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呢。 就在他踌躇满志地准备着迈开大步往前冲时,先是出现了一封举报信,接下来又是小字报,就象被跑道上一个不讲比赛规则的伙伴使了个绊子,江一鸣重重地摔了一跤:副市长的提名被取消了。 江一鸣外表装得若无其事,心里是又懊恼又尴尬,都有点无以自处了。 也许自己把职务权力等等身外之物看得过重了? 肖可常说,澹泊名利,自会宁静致远。可是没有了这一点雄心壮志,没有了攀登人生高峰的事业心,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就是这一跤摔得让江一鸣在感情上越过了警戒线? 其实,江一鸣一直不敢正视自己和方小薇的交往,他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对方小薇只是关爱、疼爱,没有性爱,其实在骨子里,他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他不知道发展下去会走到那一步,他能做的似乎只有逃避,这次积极送方小薇出国,就是逃避的一个手段。虽说方小薇坚决表示学成归来后要为恒远服务,这都是几年以后的事了,那时侯,知道谁在那里?眼看着已经各奔东西了,自己恐怕也要离开恒远了。他想离开恒远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可以带走梁丹,到了新的地方,他和梁丹就会有新的开始,不会像这里,有这么多说不清扯不断的情丝干扰着他俩。另一个原因,就是仕途上的失落,这第二个原因可以说让他去意坚决,他无法对上边忽热忽冷的态度释然,最近市里发生的一件事儿,更让他难以释怀。 长江集团是和恒远齐名的大企业,每年纳税就达几十亿元,声名卓著。长江集团吴董事长也和江一鸣一样,是个公认的商业天才,其魄力、胆识、大刀阔斧的改革力度均为业内业外人称道。突然地,吴董事长就被上司找去谈话。 上司是个典型的马列主义老 第十六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大中型企业领导班子整顿工作开始了,江一鸣要调走的事儿暂时给拖住了。 进驻恒远的考察组阵容强大,组成人员都是各行政部门的资深公务员。组长尹安平是一个年富力强、有着高级会计师职称的部门领导,办事干练稳妥,颇有大将风范。副组长何新是一个年轻人,做事说话都比年龄老成得多,锋芒不露,工于心计。 考察组进驻没几天,恒远的大小经理们普遍遇到了头一个难题——安排不安排考察组吃饭? 安排吧,人家考察组一进门就交代了: “不吃饭、不收礼、秉公办事、廉洁奉公。”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安排吧,看着考察组那么忙那么辛苦,每天要组织几千号人马停止一切业务,集体学习文件,念报念杂志,口干舌焦,劳心费力,还要不断找人谈话,发动群众提意见,还要抽出时间接待上访者。中午忙到一点两点还下不了班,晚上忙到七点八点,急急忙忙火烧屁股般回家一转又得赶回来加夜班,天天没吃上过正点饭。经理们的业务往来却不能因为考察就停止,你总不能把广州福建大老远来的客户推出门外吧,因此每天的业务招待得照常进行,一到中饭晚饭时间,总有一些经理们陪着客户悠闲潇洒地出入大酒店夜总会,而后总有一两个经理喝得红头涨脸、摇摇晃晃地回到办公室扯酣。 这种强烈的对比反差不要说局外人看着心里有气,就是经理们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了。一起跑到江一鸣跟前讨话: “怎么办?” 江一鸣果断地发话: “就按考察组交代的规定办!” 问了等于没问。 倒是尹组长看出了大家的难处,通情达理地告诉江一鸣: “就按会议标准安排,四菜一汤,每人每天交一元伙食费。既不违反规定,又解除了你们的为难,如何?“ 当然皆大欢喜。 何新不高兴了:咋说我也是个副组长,你姓尹的凭着老资格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决定吃饭,真是欺人太甚! 一封小报告飞向了市委分管这项工作的书记耳中。书记马上召见尹安平,问明了原因后,放了话: “交钱吃饭,合理合法,算不了什么!继续全力搞好你的考察工作去吧。“ 尹安平和何新的矛盾由此拉开序幕,牵引着恒远的班子考察工作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波动着。 项目经理梁丹是第一个接受评议的中层干部。 尹安平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和员工的初步接触中,听到对梁丹有着普遍的好评,看来梁丹有极好的人缘。那么,把她放在第一个考评,就会形成一个比较和平的、真正对事不对人的良好氛围,从而达到这次考察的最终目的——帮助整顿提高企业领导班子的素质。 对梁丹的考评确如尹安平预计,进行得很顺利,有中肯的评价,有善意的批评,主要批评她工作不够大胆。 最后进行了无记名投票,梁丹被评为优秀。 何新不乐意看到这种祥和的局面,他希望看到这些平日趾高气扬、行动有小车、天天有酒喝的经理们一个个被整得灰头土脸,夹尾巴滚蛋,然后,再按自己的标准扶持一批新的经理上马。否则,算什么考察整顿? 尹安平安排组员很快搞出了对梁丹的考察结论,上午在考察组和恒远领导班子联席会议上通过,对这个结论,双方都感到满意。下午在员工大会上通过,由何新宣读结论时却多出了一条: “因梁丹与集团公司上层领导有亲属关系,建议调离。“ 全场哗然。 主持会议的江一鸣几乎不能自制。 肖可却拍案而起: “请问,梁丹和那一位领导有亲属关系?这就是考察组实事求是,公正无私的体现吗?” 尹安平没想到何新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随意改动已经讨论通过的材料,气得浑身发冷,又不好在几千人的大会上当众指责自己的人,又不好回答肖可的责问,尴尬到了极点。 尹安平当然不吃这个哑巴亏,也到分管书记跟前反映,书记说: “小何已向我汇报了,据他说有人跟他反映,那个叫梁什么的是他们一个副总叫肖什么的干女儿,小何虽说鲁莽了一点,根据还是有一点的嘛,搞企业就搞企业,搞什么干女儿干爸爸的!这种事看起来是小事,发展下去就成了大事,我看小何在这一点上还是有头脑的,安平你要在这项工作中好好培养他。” 自此,尹安平和何新的矛盾又升了一级。 接下来考察其余分公司的班子,恒远总部比较安静了一段日子,考察组吃好吃坏,由分公司自去安排,每天学习,开会的规模也小得多。只在做考评结论时,集团领导班子才被邀参加联席会议并能发表意见。 就在这种联席会议上,江一鸣发现了肖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一个严重倾向——莫名其妙的女权主义。 恒远集团一百多名中层管理干部中,女性只有二十多人,对这二十多名女干部的考评,肖可表现出了极端的护短,她就象一只护仔的老母鸡,只要听到对某个女干部不利的考评意见,就不顾一切地和考察组尤其是和何新唇枪舌战地交火,有时甚至激烈到白热化的程度。 江一鸣很不理解更不赞成她的这种做法,私下劝说: “肖总,你对何新的看法是不是太过偏激?其实,下边管理干部的素质确实需要来个大的整顿提高,考察组实际上做了大量我们没意识到或察觉到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做的工作,这是好事,你说是不是?“ 肖可冷冷地一笑: “是吗?“ 仍然我行我素。 可笑江一鸣只见一叶不见泰山。他那里知道肖可一腔激愤无以言表,只好采取这种偏激的方式,偏袒女干部只是向何新寻衅的一个理由而已。 原来考察组进驻以后,何新曾多次找肖可交谈,言下对肖可的才能表示异常的敬佩,他说: “象肖总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才在我们市里确实是凤毛麟角,我是仰慕已久了。现在提拔使用干部的标准都不成体统了,象市里那几个女性处长局长吧,无非就是会陪领导喝点酒,跳个舞什么的,要文不会文,要武不会武,要让她们独立地处理解决什么问题,比登天还难,偏偏头儿们就喜欢,有什么法子?到那里去找腐败?这就是腐败!目前最大的腐败就在使用人上,就在上层特权阶层中。他们有权有势,想干啥就干啥,那才是真正的腐败呢。象你们搞企业的,辛辛苦苦为财政敛财,无非就是陪客户吃一点喝一点,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偏这样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搞整顿,纯粹是劳民伤财,形式主义。” 痛快淋漓,一言贬尽世风。 肖可觉得这个年轻人挺有头脑挺有见地,还能谈得来,就毫无顾忌地和他大侃时风日下,道德败坏的社会现状。 这样交谈了几次后,何新忽然提起江一鸣: “肖总和江总相处的怎么样,还顺心吗?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江总吗?一言以概之。是个难得的企业家,也是个难得的帅才,能力、魄力、器量,样样超重量级。就有一个大缺点,脾气火爆,发起火来有雷霆万钧之势。”说着笑了起来:“我们的合作关系嘛,当然很融洽喽。” 何新冷笑了一声: “别人对他的评价却只有两个字:狂、傲。”不容肖可争辩,又意味深长地说: “合作融洽?不要是肖总一相情愿吧!江总说法好象有点不一样。” “他怎么说?”肖可急急地问。发现何新闪烁不定的眼神里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意思,又冷静地加了一句:“他是一把手,看法当然更全面。” 何新不作回答,推说有事告辞而出,自以为给肖可留下了一个悬念。 这次交谈后,何新好长时间没再到肖可办公室来。 直到对梁丹进行考评的前一天,何新又来找肖可谈天,一见面就开玩笑: “祝贺肖总,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 “谢谢!”肖可真心地说:”虽然有自夸之嫌,我还是要说我女儿真的很出色。我相信她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有传世之作的雕塑家。” “怎么,肖总还有个搞艺术的女儿?”何新故做诧异。 “我就一个女儿,搞美术的。听你说,我好象还有两个女儿?” 何新笑了: “梁丹,我说的是梁丹,我听说她是你的女儿?” 肖可也笑了,笑得毫无城府,她说: “梁丹确实不错,可惜她不是我的女儿。” 何新表情古怪地问: “有人反映,梁丹当众认你肖总做干妈,可有这回事?” 肖可细细回想,终于记起招待电视台柳莺一行人时,曾出现过一幕颇带戏剧性的场面,于是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何新。 何新恍然大悟地说: “原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啊!”扔下这个话题,说起别的:“很想和肖总多聊聊,只是目前身份有碍,怕别人议论。” “这有什么好议论的?”肖可很不以为然。 “我们是考察组成员,肖总是被考察的,交往过于密切影响不好。” 肖可不同意何新的这种说法: “考察应该不同于审查,你们不是审查,我们也不是罪犯,不至于有这么多讲究吧?” “恒远人多摊子大,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人际关系相当复杂,就拿江总和肖总来说吧,肖总以诚待人,口口声声说江总的长处,江总可不这样。”何新又在卖关子。 肖可最不喜欢这种说一句留一句的谈话方式,直截了当地说: “他对我有什么看法,你直说好了,我不会把话再传过去的。” 何新有意放长线钓大鱼: “我举几个实例,请肖总自己去想。我们刚进来时,为什么让肖总介绍情况,他自己不出面?为什么我们征求考评小组成员人选时,他只提议何初柳,而不提肖可?为什么他出国期间让肖总主持工作而不是让何总或雷总?” 肖可感到好笑了: “这所有的问号只有一个答案,他信任我。” “错了!”何新斩钉截铁地而且很严肃地说:“他告诉我们,你们领导班子内部是有些拧不成一股绳,主要原因是肖可缺乏领导素质,方式方法简单幼稚,和其他成员之间关系紧张。这也是信任吗?他还说——” “别说了!”肖可僵硬地打断了何新的话头,告诉他:“我不想听。” 何新也口气强硬地说: “不,我要说,我不说的话,肖总你在这次考察中要吃大亏。江一鸣还说,肖可是他一手提拔的,自己不好再拉下来,希望我们通过考察的手段让你退出领导层。他对你的看法还有很多,今天先只谈这两点。”何新带着同情的神色站起来告辞:“我相信肖总会明白这些话的内涵的,还要告诉你一点信息,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摸底,看来员工们对肖总还是评价很高。一部分中层干部还表示出拥护肖总掌舵的意向,总体上看,倒是对江总的意见很大,反映也很强烈,我诚恳地希望肖总能认清形势,分辨好坏,对江总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大胆地给予揭露。况且,肖总也不能一辈子就满足于当副职吧!好吧,我走了,请肖总好自为之。” 肖可仔细地分析了何新的谈话,对何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手势进行反复的推敲斟酌后得出结论:何新的目的是想让江一鸣和肖可互相诽谤,互相倒台。至于何新透露出的江一鸣的那些话,有可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想不到江一鸣如此人物,竟会这样经不起考验,肖可不无遗憾地想。更想不到何新这个很有才华的青年,竟会使用这种非常可笑的手段来进行这么严肃的工作,如此小儿科能治得了社会机体上的痼疾吗? 这些背后的活动,不要说江一鸣不知道,就是尹安平,也绝对想不到,他们只看到肖可和何新日甚一日的争端,却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员工大会上公开宣战。 那是对一个分公司班子作结论的员工会议。 会前程序一一经过,未出现任何异议,宣读结论时,何新念道: “该公司经营不佳,效益下降的原因主要是总公司撤换经理过于频繁造成的,应有总公司主要领导承担全部责任……” 这又是临时加上去的一条,刚才联席会议上宣读时根本没有这一条。而且,这个公司撤换经理的事实也调查得清清楚楚的嘛!一个是年过六十的老经理,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型,撤换了;一个是因为没有完成主要经济指标,按规定,撤换了。 这何新到底是什么意思?尹安平恨不得过去挝他一掌。 肖可激动的抢过何新面前的麦克风,说: “同志们,我们欢迎考察组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批评、指导。因为这有助于我们领导班子素质的提高,有助于企业的不断发展。但是,我们不能毫无原则地接受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是的,我们不否认,撤换了两个经理,不但不否认,而且还要说,以后要是发现那一位经理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干工作尽找事儿,怎么办?撤!要是发现那一位经理以权谋私,吃回扣,拿外快,怎么办?撤!要是发现那一位经理虚盈实亏、搞假帐、设小金库,怎么办?撤!” 员工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尹安平不等会议程序进行完就离席而去。 尹安平和何新的矛盾再升级。 终于,无法继续进行考察工作了。 终于,何新被调到了另一个考察组。 考察结束后,梁丹问江一鸣: “那个何新好象在专门找你的茬儿,为什么?” 江一鸣苦涩地笑着说: “他一来就提出给他的小舅子安排一个位置,而且还说,群众对你们意见很大,你们班子内部也很不协调,恐怕不好过关等等。我一听就来气,偏不给他安排,惹得他恼羞成怒了,真想不到。” 梁丹不解: “我们安排了社会上那么多的下岗职工和那么多的待业青年,又不是解决不了,干吗和他憋劲?” “我解决那些人,是因为同情,既然我们能让他们挣一碗饭吃,为什么不!何新不同,他是想以考察为名来要挟我,那我就是不,哪怕不要这顶帽子!” 肖可却始终没提起何新说过的那些话。 第十七章 告状 当人们不断地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时候,他们只能在别人身上寻找罪过的根源,再也想不到自己的过错。 ——尼克索 廖化贵自打退下来后,活得越来越不是滋味儿。想起还没下来的那时节,早上去小公园跑两圈儿,就有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跟你打招呼: “廖书记早哇!” “廖书记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廖书记您悠着点儿,别跑岔了气。” “廖书记我那事儿,你们研究了没有?您老人家金口一开百事顺,拜托了。”…… 在公园里那些个老头儿、老太太羡慕的眼光中,在众人的恭维中,廖化贵就象鹤立鸡群。再想想那时节上下班,专车接,专车送,前呼后拥,八面威风,嘿嘿,活得多么滋润、多么潇洒!退下来后,人们好象一下子就不认识你了,再没有人跟你抢着握手寒暄,更没有人低声下气求你办事儿。连称呼也变了,开始叫老廖,妈的,这算什么称呼?如今,竟连老廖也不叫了,他们大概觉得叫老廖过于近乎?居然一起叫“老革命”,这是用臭脚丫子踩你呢,哼!“老革命”就“老革命”,你们想当还当不上,四九年参加革命,谁敢来比?我廖化贵已革命了四十多年,一颗红心交给党,辛辛苦苦为人民,怎能和平头老百姓一般见识。 然而,一般见识也好,不一般见识也好,这悠悠的日子还真不好打发。坐在家里整天对着皱皱巴巴的黄脸婆,上下不顺眼,左右不对劲儿,干脆老脸一抹出去散心吧,管他叫老廖叫老革命,还不是一个号码吗! 这一出来,廖化贵才发现了新天地,老家伙们的名堂还真不少。抡剑舞棒扭秧歌,走棋逗鸟跳蹦迪,十八般玩意儿,样样齐全。 廖化贵一下子迷上了麻将,巧的是几个麻友都是先后从恒远退下来的熟人,几个人凑在一起昏天黑地的赌牌,天南海北的扯淡。说起退休前后的日子,由不得地气苦交加,怒火中烧,一起骂人心是黑洞,骂人情是狗屁。骂来骂去就骂到了江一鸣头上,都觉得造成目前处境的罪魁祸首就是江一鸣,要不是他取而代之,“老革命”能退下来吗?要不是他批准发文,这些人能退下来吗?要不是他搞狗屁的改革,那里来的什么恒远?要不是他胆大包天,胡整一气,恒远那来那么多钱?要是没有钱他能盖一座一座的楼房吗?要是没有钱他能买那么多车吗?要是没有车他们能那么神气吗?他妈的连那些嘴上还没长毛的小崽子们也当上了经理厂长,车来车去,呼三喝四的,什么世道? “老革命”眨着红红的眼圈回忆:“我们那个时候多艰苦多朴素,八九年、九0年当局长的时候,才坐个北京吉普呢。” “是啊是啊,那个时候我们都是自己装卸货,几百斤的货包背着跑,那象现在,电梯运货!传送带输送!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售货员连卫生也不打扫,还要专门雇个清洁工,都要变成资本家的少爷小姐了。就说光这几项吧,算算得浪费多少钱?” “还有呢,大家都搞了一辈子商业,买进卖出,公平交易,谁见过进货还要和厂家拉关系?销货还要和客户拉关系?谁见过?光这拉关系吃的饭钱,乖乖!” “拉个屁关系,我们那时侯没拉关系,还不是照样做买卖!” “‘老革命’,你亏了,咱们都亏了,革命了几十年,到头来,都叫人家们享受了,我们吃苦的那时侯,他江一鸣在那里?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我看江一鸣这家伙要搞资本主义了!共产党的江山要叫他们给败了,我们得管一管了。” “老革命”此言一出,举座惊醒,对啊我们为什么就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呢?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企业是人民的企业,凭什么就叫江一鸣他们几个人说了算?什么董事会监视会,都他妈的统统闲扯淡!有肉大家吃、有车大家坐!决不能叫这些个资产阶级重新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管!管!一定要管! 怎么管,还没想出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从恒远传出了匿名信、小字报、纪委调查、考察整顿一连串振奋人心的消息。不知道这同道人是谁,感谢他打了头一炮,麻友们在兴奋的期待中熬了几个月,上边却连个屁响动也听不见。 看来要想达到目的光写写匿名信不管用,白费邮票钱,还得动真的。 几个人掰指头一算,这几年退下来的老伙伴猛增,大概一千人挂零了,不信这些个老东西都是软蛋。几个麻友分头走门入户一串联,果不其然,愿意签名告状的竟有十二个,真是喜出望外。 “老革命”立马把十二个人召集到家里,互相一打量,都咧开嘴巴乐了。原来大家一色儿的是这一二年中下来的前经理、前厂长、前处长、前科长,顶不济也是个前工会主席。更叫大家激动不已的是,现任基建主任蹇荫显居然也来了,真是人才济济,荟萃一堂呀! 窝在家里久了,人人闲得心里发霉,这会子又聚在一起商议国家大事,真有点恍若隔世,辩不清南北之感,心里较着劲要有一番作为。 “老革命”左手叉腰,右手挥了一个大括弧,踌躇满志地说: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大家纷纷点头如鸡啄米。 蹇荫显以在职官员身份参加告状会,觉得自己位显权重,很想以领袖自居,连说话都文明多了,见这些老头们没水平,立即指出不妥之处: “老革命你不要光用文化革命的词儿,人们听了要反感。我们要跟上时代,要用新名词,现在反腐败最得人心,我们也应该以反腐败为口号,才会得到上边的重视、下边的拥护。” 大家又一次纷纷点头如鸡啄米。 “老革命”哈哈一笑,很有点谦恭下士地说: “还是老蹇老谋深算,咱们真得有一个出谋划策的人,我看就让老蹇当参谋长,一边出主意,一边亲自动手写吧!这些人里,也就老蹇算得是笔杆子。” 大家哄然叫好。 蹇荫显拔出钢笔,大义凛然地说: “既然诸位看得起我,我就当仁不让了。为了大家的利益,我老蹇豁出去了。” “老革命”油光满面,精神焕发,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好!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告一年不行,告两年,两年不行,告三年,市里告不响,到省上,省上告不响,到中央!不告倒他姓江的誓不罢休,就这么定了,开始写吧!” 绰号“老黑”的抢先问: “怎么,只告一个姓江的吗?” “老革命”哈哈一笑: “江一鸣是头,打蛇要打头,打掉了头的蛇还能活?” 蹇荫显点拨道: “我出个骚点子,先告姓肖的,那臭娘们是江一鸣的狗头军师,再者,婆娘们骨头软,要是真正查起来,三诈两诈她还不瓦罐里倒核桃?他们要是真有猫腻,这婆娘就是个突破口。” “高!”“老革命”翘起大拇指叫道:“高家庄!” “老黑”大声说: “我说还是两个一起告,告他妈的个落花流水。” 蹇荫显略一思谋,也大声道: “对,两个一起告,树倒猢狲散,一网打尽。” 一时间群情激动,个个不能自抑。 蹇荫显握着笔杆的手直打颤,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老黑”看着不耐烦,粗声发话: “球!怕了吗?还没上趟子就抖个啥?想当年老子被划做四不清干部五花大绑着也没抖一下。” 蹇荫显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阴阴地说: “你厉害!你当然厉害!那一次运动来你都是健将!大风大浪里锻炼出来的嘛!” “老黑”最恼恨别人翻旧帐,一股子无名之火直从领口往外冒: “我是运动健将,没错!你哩?社教运动中谁把营业款夹到毛选里藏到提包叫人抓住的?文革运动中谁把人家老局长两个耳光还按到地上跪瓦渣子的?就连前几年回民闹事你也没闲过,不是见天躲在办公室写大字报的?你当你是个啥好东西?” 蹇荫显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嘶声骂道: “妈的!尿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当鸡巴经理的时候,职工们那一个没说你吃回扣吃红了眼,吃发了,谁不知道你在公司里安排了屁股后头连连串串二三十个亲戚,成了黑天下,职工们造了反,你害怕了,假惺惺递一个辞职报告试探江一鸣,没想到叫人家真的给免了职,心里要报这个仇,又怕给人家识破,真是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让我给你们动笔背黑锅,不写了!” 这话欠思考,动了众怒,再说离退休人员的工资劳保福利都由老干办管,蹇荫显隔着八杆子打不着,这些人没理由抬举他,大家一起言来语去: “这是什么话?” “啥叫背黑锅?谁给谁背黑锅?” “有意见就说意见,连毛带草的,啥意思吗?” “不写就不写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革命”眼看唯一的笔杆子成了众矢之的,恐怕误了大事,便向老黑发作道: “老黑啊,职工对你的反映我也听到过,我看老蹇说的有些还是对的,你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老黑对谁都一样,粗人粗话: “对个屁!你他妈的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当职工们没说你吗?你负责修建的水塔上不去水,修建的厂房还没用就塌了,职工说钱化到那里去了?进了谁的腰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假正经了。” 眼看老革命红头涨脸也要发作,一场斗争就要爆发之际,一个人的出现救了场。 任嫣然的出现,使这些失势的老头们心潮激荡、一个个似乎年轻了几十岁,“老革命”甚至做出毛头小伙儿的姿势、使用毛头小伙儿的语气套近乎。暂时插不上口的老头们跃跃然蠢蠢然猴急巴巴地等着和任嫣然寒暄。 蹇荫显看着着急,大声道: “小任是我联系的,她手里有重要材料,你们安静点听成不成!” 这才让老头们记起还有大事。 任嫣然声明道: “先说好了,第一,我不签名。第二,我不做证。只给你们提供一些资料。” 一伙子忙不迭点头: “中、中、中。” “江一鸣是个色狼”任嫣然一起头就提供了一发重磅炸弹“他欺负我,我不答应,他就把我发配到下面公司,”眼圈红红的,一副小可怜样儿 。 “哇!哈!”一阵兴奋传透十三个人的中枢神经,除了振奋、还是振奋。 “江一鸣和梁丹勾勾搭搭,还勾上了肖可的女儿方小薇,他还调戏过电视台的主持人柳莺小姐,被人家臭骂过一顿。” 十三颗心激动得就要发狂了,蹇荫显冷静地提醒: “证据,证据要确凿,最好是和经济挂上钩。” 任嫣然也激动道: “方小薇出国就是江一鸣弄的,方小薇在国外的开销也是江一鸣给的,这不是证据是什么?” “好!好!好!”蹇荫显一连说了三个好,循循善诱道: “大家都听见了吧?这才叫炸弹,刚才都说了些啥呀,陈谷子烂芝麻的,再扯也没意思,越说越穿帮,传出去脸上好看吗?还是从小任提供的情况凑起吧。” “好!凑就凑”老革命伸出大巴掌,掰指头列举:“第一.告他们虚盈实亏,这是有把握的,当初我们这些人在位子上时,那一个没给他虚报过? “小个子”赶紧嘘他: “还怕人不知道吗?自己大嚷大叫的。” “老革命”笑了: “小个儿小胆儿,不假!好吧,我就不往深里说,我们心知肚明就是了,反正这第一条是铁打的事实。第二.告他们随意撤换经理。” 蹇荫显大声叫好: “好!这一条好,娘的个屁!这回考察组进来,我们给那个叫何新的小子做了多少工作,还出了点血呢,没弄成,那个姓尹的组长我看是姓江的人,说啥江一鸣作风民主,工作扎实,重要事情都有党委行政会议记录,娘的,咱们偏就再搞这一条,你们这几个撤下来的经理就是铁证,”刷刷刷写上“撤换中层干部太频繁,造成企业法人代表短期行为。”念给大家听:“怎么样?” “老黑”抢先道: “什么短期行为?就写严重挫伤了企业法人代表的工作积极性!” “老革命”赞同道: “老黑说得好,就这样写。第三,告他们安插亲信,多占住房。” “小个子”又忍不住小声说: “这条没用吧?他现在重用的一些人,原来老领导在时就都在位子上不是?”说着看了一眼老革命,见老革命同意地点了头,才接着说下去:“说到房子,原来的房改房,他们各自不是也只有一套吗?不要告来告去告到自己头上,我们和子女们可都分了房改房的。” “老黑”狠狠瞪了“小个子”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 “那梁丹是个什么东西,还项目经理呢,屁,她不就是江一鸣的小情人吗,不是亲信是啥。你这个人的脑子咋就不起作用!我们是啥?退休老职工,再说他们是啥?董事长,总经理。我们没人管,他们就有人管,懂不懂?真是个榆木疙瘩。” 大家再一次纷纷点头如鸡啄米,别看老黑大老粗,还挺有水平的。 “老革命”环顾四周,自负地说: “第四条,最重要的一条,道德败坏、乱搞男女关系、就凭这一条,不把他搞个臭狗屎我倒着走。” “小个子”一再失误,觉得很没脸面,决心将功补过,犹犹豫豫地提示: “现在这世道,连公安局的人都嫖妓,男女关系好象不算啥问题了吧?” 大家有些泻气,一时冷场。 蹇荫显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一脸悲闵地说: “你们呀,你们呀!光是男女关系当然没劲,和经济问题扯上就不得了。他江一鸣年薪再高,也就是二十几万元,可他的屁事多化销大,凭什么就能养小蜜玩女人?那来的钱?肖可的年薪更低,她凭什么能让女儿出国?我看就这么写:据说他们在营销业务中有贪污受贿现象,群众意见强烈,这就行了。够这两个狗日的受了。” “老革命”大巴掌又一挥: “行,就这样写。” “老黑”自言自语: “贪污受贿现象?太便宜了他们,照我的意思,就写男盗女娼,贪污受贿,叫他们彻底完蛋。“ 蹇荫显不理老黑的话,按自己的想法写好了,才说: “我们这封信千万不能实写,只能写成据说如何如何,据反映如何如何。因为这是署名信,千万不能授人以柄,人家要是问你要证据,,有吗?没有,小任又不愿作证,闹不好让人家反咬一口说你是诬告,你吃不了兜着走,全完。大家要记住,团结就是力量,一定要口径一致,谁找你谈话,也要一口咬定是群众反映。记住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又害怕又激动,想起以前当经理当厂长时的风光,想起从位子上下来后的惨淡,那一股子愤恨之情又涨得腔子痛,恨不得这告状信一时半会儿就见成效。 偏偏“小个子“得意忘形,多嘴多舌地开玩笑道: “俗话说恶人先告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家小心着,告不准别把自个搭在里头。” 人人脊梁上一紧。 蹇荫显骂道: “混球,臭,臭,晦气晦气!” 有人就提议大家起誓保密,十三个人居然一致同意起誓。 于是,就象当年在党旗下宣誓一样,他们心口不一的起誓:我发誓,今日的事,坚决守口如瓶,除了组织不向任何人说一个字,遭到任何威胁利诱都不说,如果从我口里传出一个字,情愿下一辈子是畜生不是人。” 立誓人 xxx 九x年x月 一个个认认真真签了名划了押。 第十八章 逃出红尘 高杆上本事从逻锣,委实的赛他不过。非是俺全身远害,免叫人信口开河。我把这势利绝,农桑不能理会庄家过活。青史内不标名,红尘外便是我。 ——张养浩 入秋了。 整个夏天淅淅沥沥没停过点的暴雨细雨大雨小雨,一下子全停了。天空明净得有如一片用水冲洗过的玻璃,准时出现的太阳和偶尔飘过的浮云则象画到玻璃上去的工笔画,呆板得有点虚假。被夏季淫雨浸泡得快要长霉的森林却来了精神,让大片大片艳丽的枫林,在秋阳中恣意招摇,惹得不绝如缕的游人们如醉似狂。 秋天,象征着成熟、收获、充实的季节,变得越来越虚荣、浮躁、轻狂了。 秋天,意味着萧瑟、离愁、蕴涵着诗情画意的季节,越来越象个张扬、风骚、无聊的荡妇了。 人们普遍地觉得奇怪,如果男人留长发,女人剪平头、老人跳蹦迪,小孩戴花镜是时尚的话,那么这夏天阴雨绵绵、冬天艳阳高照,秋天少风无雨的天气算什么事?也是时尚吗?难道八维九维空间中那位主宰人类命运的神,也在赶地球上的时尚? 肖可躺在医院206病室的床上,两眼望着窗外那一方蓝得令人生厌的天空呆呆地出神。 在无边的宁静和寂寞里,她凝神谛听着破晓时节晨风掠过窗棂时轻轻的密语,看着太阳从云霞中露脸,一点点的移向中天,又一点点的挪向西山,当落日的余光消融在苍茫中,就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慈爱的母亲仿佛正站在暮色中张着双臂迎向她,“噢!妈妈!”她喃喃轻呼着,那种迷茫的温馨,搅得她一阵阵心痛。 这会儿,她凝望着遥远的秋天的晴空,她的心和不宁的秋风一同悲叹,当人们的理智沉没在积习的荒漠之中,当欲望和诱惑象尘埃一样迷蒙住人的心灵时,人会变得多么可怕!那么,该如何对待这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呢?“我的心是无畏的,不管遇到怎样的折磨,我的回答只能是实事求是、坚持真理。”她想。 这是一间特护病房。然而特护肖可的不是温柔的护士小姐,而是两位轮换值班、二十四小时不离的严肃的女纪检员。 进来已三天了。肖可已熟悉了这两个女纪检员,知道了她们一个叫小丁,一个叫小贾,也有点适应了在一双明亮的眼睛监视下睡觉、起床、吃饭、穿衣、洗漱、上厕所。一开始肖可不理解,心想这个女孩瞪着一对大眼睛盯住我不眨眼,是不是我脸色憔悴、仪表不整的怪样子很能解闷?或者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又不好意思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见她连上厕所时也跟着,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怕出什么意外,逃跑?自杀?那么这就是常在书本上见到的那些词“监控”或者“软禁”吧!弄清楚了这一点,肖可的愤怒开始以几何级数剧增,她压制着极度的愤怒平静的问小丁: “小丁同志,请问今天几点过堂?” 小丁脸红了。 两个女纪检员中,小丁比较年轻,也比较单纯。她既是肖可一案的临时看守,又是此案的笔录。她看过这个案件中大量的调查资料,也接触过牵扯此案的恒远集团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她看不出有任何必要对肖可采取目前的措施,因为事实在那儿摆着。 联合调查组着手调查已近八个月,对恒远的所有单据、凭证以拉网式战术进行了六轮扫描,一部分单据已翻烂了,需要用胶水补贴才能再翻,就这样费心费力的干,结果,除了肖可在分管领域内的大量签名外,查不出任何违纪的证据。而签名,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权力过大?分管营销,指挥十几个公司的业务运转,权力本来就不小,这很正常。 说明她的签名涉及范围太广?从业务科主管、人事部主管、公关部主管、到分管工青妇、分管营销的副总裁,到江一鸣出国期间主持过全盘工作,范围不能不广。 她涉嫌贪污?吃回扣?恒远规范的管理体系有效地堵塞着贪污的黑洞,除非和进销人员或分公司经理合伙作弊,又找不出合伙作弊的蛛丝马迹。 那么,就是报假帐了。不信几千笔几万笔的签名单据中,就没有假货。于是一张一张地查对,经办人、商店、厂家、酒店、舞厅,凡有关联者,一个人一个人地核实,发现每一张都有来源,每一笔都有去向。 罢,罢,这写举报信的人也太过顽劣,屁事没有闲扯淡,撤吧! 撤不出去了,联合调查组陷进了一堆稀牛屎里,拔不出脚来了。 十三双眼睛盯着调查组呢! 风闻调查组要撤,联名信上签了名发了誓的十三个老头老太太们坐不住了。事情已闹到这样,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再不闹它个天翻地覆、改朝换代,咱们怎么活?对,江一鸣是调走了,共产党的干部,指不定那一天再回来呢?还有肖可,这婆娘心术多手段狠过于江一鸣,她要是没事人儿般照样当她的总裁,咱们就完了,咽气的那天说不定连个追悼会也捞不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 东方不亮西方亮,救星就在你身旁。何初柳要出山了。 考察结束不久,江一鸣禁不住奥特一再相邀,终于狠下心走了。 他调走后,满以为集团总裁位子稳定到手的何初柳曾兴奋得夜不成寐,连日忙着找中层干部谈话、摸底、封官、许愿,天天祝酒、夜夜欢歌,不想乐极生悲,上边又派来了一个蓝总裁。 何初柳象一尾跃上河滩的小鱼,蔫了。等他醒过神,试着摆动尾巴往海里游时,发现这海已不是原来的海了。 江一鸣时期的恒远,就象将军指挥着一个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军团,冲锋号一响,大家冲上去,生死相拼,每赢得一场胜利,就要大张旗鼓地宣传,热火朝天的庆祝,把每一个日子渲染得丰富多采,有声有色。 新来的蓝总裁完全两样。何初柳开始只把他看作一个在官场上摔打了三十多年的“官痞”,私下给他起个外号曰“烂冬瓜”。何初柳起这外号有两层意思,一层形容其肥胖矮小的个头和委琐的相貌;二层言其无才无德,不使用比他高明的人。这后一点尤其使何初柳愤懑不平,不是吗?江一鸣走后的源江市,在流通行业的资格,已无人能与咱何初柳抗衡。不知那柱香没烧到,却让何初柳处于欲前不能,欲后不甘的尴尬境地。每天看到“烂冬瓜”坐在江一鸣的板椅上,两条短腿够不着地的样儿,何初柳的心就流血,那个位置本该是他坐的呀!难道还要象跟在江一鸣屁股后头般又跟在“冬瓜”后头?不!那就和他对着干?咱何初柳除了资格,还有群众基础,他“烂冬瓜”有啥?一个只会溜须拍马顺竿往上爬的老爬虫!对!和他对着干! 晚了,蓝总裁以“百事不管,任其自由”的新八字方针首先赢得了各分公司经理们的拥护,接下来又以“条条框框太多,经济手续过于繁琐”为由取消了所有的规章制度。被规范化管理约束得弄不成一点手脚的管理干部们,忽然都有了一种翻身得解放的感觉。等何初柳感觉到人们的转变时,已是大江东去,不要说对抗,就是副总的位子,也已岌岌可危。 终于,蓝总裁找他谈话了: “同志们对原来的班子反映很大,咋回事儿吗?” 何初柳一时愣怔着不知如何做答,因为“冬瓜”说的是班子,这班子里也包括他何初柳呀。 总裁又说: “我听财务上反映,基建上老蹇、老吕他们几个也说,原来尽搞虚假数字嘛,哄领导嘛!老夏、张子健他们也说,报社电视台你们都有拉扯,尽帮着吹牛嘛!这还行?你看我来了快一年了,分公司也好,总公司也好,大家月月都在亏损,这就比较实际嘛,全国的企业都在亏,你们过去怎么可能就不亏呢?浮夸!完全是浮夸!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态度呢?” 一番话说得何初柳浑身冷汗。心说,好险,江一鸣是老虎,这“烂冬瓜”就是个狐狸,差点就掉进这老狐狸的陷阱啦,赶快回头,回头是岸,共同对敌,争取立功。 他揣摩出蓝总裁欲掩己短,先发制人的意图,便召集“老革命”、老黑头、蹇荫显秘密聚会,面授机宜;他制定出“闪烁其词、含糊其事、雪里飞鸿、有形无迹”的十六字方针。他巧妙地暗示把调查组和江一鸣、肖可一锅煮,要逼得他调查组非下刀子不可。 调查组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一方面,纪检员们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的辛苦了八个月,凭着他们精通的专业知识,自信在这次调查工作中做到了坚持原则,是非分明,公正无私的。至于结果,难道没问题非要找出问题来才算工作了吗? 另一方面,市委一些领导被无尽无休的上访,联名信轰炸得七窍生烟,大发雷霆: “你们连这么一件小事搞不清楚,还想吃这碗饭,查,既有民愤,就有问题。” 调查组领导委屈万分,转身把这话送给组员: “你们连这么一件小问题搞不清楚,还想吃这碗饭不!查,民愤这么大,肯定有问题。” 组员们嘴上不说,心里嘀咕:那里来的什么民愤,不就是几个心怀私怨的老家伙无事生非吗,上边不听这个邪,啥事没有! 有一个组员心直口快地说: “大人物们不了解基层干部的难处,一心想揽民心,他们那里知道揽了这几个老家伙的心,就失去了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心。” 此话犯忌,这个组员马上被调离。 于是,调查组重抹桌子重摆席,从头再查。 于是,已写好的总结撕了,丢进了字纸篓;已装订好的单据再重新打开,一页一页一笔一笔的核实;调查组原来的一批人换了,换上了一批立场更坚定、意志更坚强的人,继续查! 于是,恒远集团又热闹起来了,先是各部门主管、经理,再是一般职员,再是司机、厨师、清洁工,走马灯般你出我进,挨着个儿被传唤、被讯问、作笔录、做口供,签字画押按手印,一个个脸上无光,心里抱怨,这江一鸣和肖可到底犯下了什么大事?连累得整个集团的人个个象犯了罪! 于是,肖可住进了医院特护病房,成了一个不打针不吃药也不量体温的特殊病号。 调查组的领导们按时到了206,讯问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 “肖可。” “什么职务?” “恒远集团副总裁。”“按照纪检工作规定,我们是在指定地点指定时间和你谈话,你明白这点吗?” “…………” “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我要求看看这条规定。” 领导翻了一下提包,说: “没带着,难道你不相信组织?” “我永远相信组织。”肖可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你没有告诉我不许笑。” 领导很生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继续说: “好吧!现在我们开始,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领导清理了一下喉咙,忽然声音提高了近一倍:“据反映,你和江一鸣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老实交代吧!” 肖可很想告诉领导,现在已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时代,想以莫须有的事情、捕风捉影的手法来达到整人的目的,不是办不到,而是得费很大工夫。肖可不过是个小人物,稍做暗示就会退出历史舞台,费那么大事划得来吗?她思索了一下,只是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个人认为我们没有什么经济问题,这个问题太笼统,您能不能问得具体点。” “据反映你们吃了大量回扣。” “不管是江一鸣,还是我,都不可能直接和供销双方的业务人员接触,经济手续都是由业务人员和分公司经理们经办,要有回扣,也轮不到我们。” “那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负责指挥他们的。” “嗬!口气倒是不小,一副只动嘴不动手的臭架子。“ “是的。” “放老实点!”领导一拍桌子,心说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进退不知高低,不会脑子里缺根弦吧? 肖可被呵斥得悲愤难抑,她也想大声告诉对方:恒远集团要垮了!你们知道吗?恒远要垮了!眼看着商海的一艘巨轮将要在不识航海图的船长手里沉没,你们却听信几句不实之词,徒然浪费时间。恒远现任班子的无能难道用诽谤别人的办法就能掩盖得住吗?真是可叹!可悲!可怜! 然而,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肖可也懂得此时此际,真情的发泄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她沉默着,思索着,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重要身份——共产党员。那还是她刚担任业务主管的时候,当时的党委书记廖化贵特别关心她 ,三番五次地做工作让她加入组织,还让党委秘书代她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她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名光荣的党员,虽说她一直对党的知识缺乏认识,至今连党章也不甚了了。“但是这难道不可以证明我吗?也许,这个身份能帮助我摆脱困境呢!”肖可认真地想,激动起来。 她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激动,以委婉的方式提示领导: “您也许还不知道,我肖可还是个共产党员,是您的同志,不是敌人,您这种方式我认为是对付敌人的。” 领导鄙夷地笑了: “哦?你还是个党员呀?真了不起嘛!” 另一位领导打圆场: “是同志,是同志,犯了错误也还是同志嘛!” 肖可认死理: “我没犯错误,如果你们硬说我犯了错误,请拿出证据来。” 领导彻底被惹火了。原本他也许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一下变了,肖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领导暗下了决心:真是一块厕所里的石头,就凭你这态度,等着瞧吧。 “有证据,当然有证据。”领导换了方式,假装翻了一下公文包,然后拍拍公文包说:“证据就在这里,我们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争取坦白从宽。”领导采取的是攻心战术,盯着肖可看了约十秒钟,突然问: “你当人事经理时几次招工,你收受贿赂多少?” 肖可白净的面孔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侮辱我的人格。”她大声抗议。 领导有些奇怪地看着肖可的愤怒,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看重所谓的人格。干这行工作的领导,对行贿受贿这些词汇一天少说也要说上几百次,还从来没碰到过把这个词汇和人格联系起来的人,再说他们在调查过程中,已经对被招进来的几百个职工做了询问笔录,居然只有一个回答:不要说收礼,就连请吃一顿饭也很难,肖可根本不参加那种答谢宴会。当时调查组的人一律觉得这个叫肖可的副总有些古怪,现在面对气愤难已的肖可,领导真正领略到了这个人的古怪。领导心说,现在我们问你,无非是一种程序,一种讯问的需要,可笑这个女人认真过了头,惹得人不由得要生气,领导思忖了一下,再次突然问: “江一鸣提拔你做他的副手,你送了他多少钱?” “可笑!” “不许回避!说!” “我也想知道,你担任现在这个职务,给你的上级送了多少钱?” “放肆!”领导怒火上升,举起巴掌,准备在桌子上狠狠拍几下,猛地看见桌面上立着一把小刀,心里一惊,让巴掌在头顶上虚晃几下,转而问正在记录的小丁: “这是什么?” 小丁红了脸: “水果刀。中午我削了一只苹果吃,忘了收起。” 领导瞪了她一眼,开始列数江一鸣肖可的罪行: “你们,江一鸣和你,这些年大搞虚盈实亏,随意撤换经理,独断专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公司安插亲信,霸占住房,严重地违反了党纪国法。还有,江一鸣乱搞男女关系,道德败坏,不但恒远集团全体员工强烈要求对你们进行查处,连别的部门,比如市委有关部门,比如电视台有关人员也寄来了请求查处你们的信件,可以说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为了挽救你们,才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你反倒恶毒攻击领导,态度恶劣,你考虑自己的后果吧!” 肖可争辩道: “不!您说的这几条距离事实太远,也许您受了蒙蔽,也许你还不大了解流通行业,我愿意比较详细地向你们汇报。” “不要扯远了,就谈这几个问题。”领导不想听她的废话。 肖可被堵住,停了一下才接下去说: “好吧,我就谈这几个问题。.第一.恒远集团实行董事会决策,法人负责制,凡重大事宜分别由董事会、党委会、总裁行政会议决定,全部记录在案,可以调查;第二.,企业奋斗的目标就是盈利、就是发展壮大,江一鸣在大会小会上反复强调的就是如何实现这个目标,正因为此,近两年,恒远的固定资产增长了六个亿,每年创利税二十七亿元,安排了近五百名社会下岗职工待业青年就业;第三.我们是撤换了几个经理,原因正因为是他们做假报表搞虚盈实亏才被撤换;第四.我们用人的标准从来就是德才兼备,量才而用,事实上也许没能办到,但安插亲信之说无从谈起,况且何谓亲信,我还不大明确,需要请教。” 受审查的人侃侃而谈成绩,领导觉得很可笑,讥讽地说: “这么说,你们应该受到表扬了?” “是的。”肖可坦然回答:“由于我们的业绩显著,各级组织已经给予了应有的表扬,市委市政府领导多次给予表彰奖励,省委省政府授予了全省“先进企业”称号,贸易部也予以通报嘉奖!” 肖可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领导的劝诱和恐吓,她觉得自己说的已太多了。其实,有这么陈述的必要吗?没有!只要是源江市的一员,就应该知道恒远这几年的业绩,只要脑筋正常,就应该清楚发起这场可笑事件的原因,如果人人装做不知道不清楚,那么,说也是白说!只是,女儿会受到影响吗?肖可不由一阵心疼,女儿出去后来过一封信,什么也没提,只是满篇写着:妈妈,我爱你,我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时间属于自己,然后给女儿写封信,告诉她妈妈一切很好呢? 肖可被解除软禁的那天,梁丹接她回家,从医院到城南待拆旧住宅区,要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穿越五条丁字大道,梁丹欲叫一辆租车,肖可止住说: “以后,要学会挤公交车了。” 梁丹心里不由得一酸,不平地说: “肖总这些年为恒远付出的心血有目共睹。那些人为了一己的私怨,虽然动了天大的干戈,可是终归邪不压正。现在,查了,清楚了,什么问题也没有,正该再发挥你的能量,偏遇上这样的领导,业务一窍不通,还挺会排挤人。他们对你的做法太不公平了,我们也应该上访。” “为什么?”肖可诧异地看一眼梁丹,平静地说:“哲人们早就说过,人生犹如舞台,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我已经完成了命运分配给我的角色,等到大幕落下,属于我的故事就结束了。而舞台将会灯光依旧,继续上演别人的故事。不是吗小丹?” 梁丹顿觉大悟,不由握住肖可的手说: “明天我也辞职,去找份自己喜欢的事做。” 肖可想说什么,又没说。 两人默默地沿着人行道走去,一阵秋风从她们身旁掠过,夹着瑟瑟雨丝,这是入秋以来气温下降最低的一个日子,行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加快步子,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第十九章 未完的故事 这本书写的出奇地顺。不瞒各位读者,其实肖可的工作日记有人物、有事件、有意识流,本就是一部小说,我只是上下前后的顺了顺,除了人物关系,基本上没做大的变动,所以完成后就不想拿出来,一则是对书里面的某些看法不愿认同;二则缺乏原创后的喜悦;三则这几年读研整天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这本书就那么撂了两年,直到前几天,梁丹打来一个电话,说肖可的丈夫,那位骂人极有特色的老方去世了,我才想起这几个被遗忘的“朋友”。真是人情淡薄呀!明白事理如我者,也会为追名逐利干出这种毫无人情味儿的事,何况其他人!假如我认识的是显显赫赫、司机为她开着宝马、秘书为她拎着包的肖可,我会这样漠视,甚至淡忘她吗?不可能!指不定屁颠屁颠地拜了几次访、吃了几次闭门羹、还沾沾自喜呢!人哪,就是个怪物,我也是。不过,我还是能归于良知未泯的一类人的。因为我听到这个坏消息后立马备了一份不菲的奠仪,火急火燎地去找梁丹。 想不到的事往往就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这就叫做无巧不成书。 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站在花海中和梁丹说话的人,一个名字马上闪了出来:江一鸣! 怪不得方小薇那么天真清纯的小女孩会迷上他,为他绽放懵懂的花蕾;怪不得梁丹那么美丽聪慧而又理性的优秀女性,会为了他拒绝所有的男性;怪不得任嫣然会为他不惜害人害己;怪不得他的初恋会以一生来守候他。怪不得呀!这个人的型,岂是帅、酷等字眼能形容的,他是令所有女人心动的男人! 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因为这会儿两个人的脸色分明都不好看,江一鸣显得忧郁、懊丧,梁丹脸上甜甜的笑容哪去了?换上的是愤懑和绝望。 梁丹先看见了我,几步跑出来,问我: “李姐,您?” 我说:“想约你去看望肖可,真不巧!” 江一鸣倏地一个转身,盯住我像问老熟人: “您认识肖可?请问她住在那里?她过的好吗?您要去看她?我们一块去看行吗?” 梁丹抢着激愤地说: “您现在才问起她是不是太晚了江总?我也想问江总一个问题,方小薇呢?她还在国外打拼是吗?她曾经那么、那么地热爱过您……”梁丹哽咽起来:“我可以告诉您肖可的情况:她看透了世情,逃离了红尘,在贫穷和屈辱中面对人生。方先生去世后,对生命的失望、对小薇的思念,使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整夜整夜的失眠啊……,她才四十多岁,憔悴得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我已尽自己的能力让她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有心理医生在为她进行治疗。但是你们不能去看她,因为她拒绝和人交流,她害怕和人打交道,她害怕和人说话,她害怕……”梁丹哽咽着哭了,这是一种肝肠寸断地哭,让听的人也眼酸心酸,恨不得一起哭一起发泄,一起为那个曾经那么清雅率真、曾经那么醉心于诗化了的生活、曾经那么在事业上辉煌过的女人,洒一掬同情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