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日记》 明皇祖训 (开篇序: 古人立传,以记人知事,今人写传,更兼日记,多以古人不为也。 昔日,吾深以为此,直至……新国69年,节在妇女,吾心烦乱,立于星空之下,夜观天象,感悟人生。忽有一物袭来,似若九天而至,快若闪电,耀目难视,直击吾面,剧痛,复而大惊,拾之——竟为古书一卷,名曰《朱元璋日记》 惴惴难安,揭其页,虽不甚解,但凭寥寥数语,已觉五雷轰顶,震撼由心……念其怪诞不羁,小子不敢私藏之,乃寻学者数位,译之成文,敬献诸君…… ——深思文学记,愿天下母亲一世平安。) 此卷内容如下: 翻开书页的这一刻,你已经背负起了不凡的使命,这是一种你绝对不能推脱的责任,是由一位你无法抗拒的大人物所写,来自并不知道是何年月的绝对皇令……至于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使命,读下去,你终将会慢慢知晓。 …… 咱是朱元璋,不错,就是历史长河中、也就是百姓们常常津津乐道的,那位由草根逆袭成为一代传奇帝王的朱元璋。 现在,或者是今后,重名的或许会有很多,但是咱这样一定义,大概也就只有我这一个,独一无二的,历史瞩目的,大明太祖,朱元璋。 而能看到这卷手札的,恭喜你,是一位有缘人。 按我本意,这样的手札,特别是倾诉了咱本人真正心声的手札(这里是日记),是决计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的,至少在咱还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咱也绝不允许。 可是,咱也深知道咱生前所为(想来此手札流传出去的时候咱早已经羽化登仙),恐会引起怒涛般的争议。 对此,咱自然是不会在乎,咱是经历过大苦难的硬汉子,真命天子,一生传奇不朽。咱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惧一切,一个个强大的敌人终究在我的脚下拜服,死后又岂会在乎那后世的流言蜚语。 至于什么“赢得生前身后名”的鬼话,在咱看来也全都是放屁。 可是有一天,咱妹子,也就是举世罕见的咱大明的贤德皇后马皇后,她劝谏我说,历史人物从来都逃脱不了被胡乱议论评判的命运,无论是大小人物,这一点世人皆知。 就是这样,武则天一介女流,尚且立下无字天碑,让世人尽情评说,尽显其睥睨天下的帝王本色,更何况是咱呢? 妹子的意思咱理解,绝对不是瞧不上咱,说咱不如武则天那个女人,而是告诫咱,让咱也学上武则天的那么一招,总要为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稍稍的“声辩”一番。 “声辩”两字是妹子当时引用的原话,若是搁在别人的身上,你们或许也多多少少知道咱的性格,套用句老话,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过既然不是旁人,可以说是除了咱之外咱最信任的妹子说的,咱最终一琢磨,也就随了她的意思。 但咱是谁,咱是天威难测的朱元璋,咱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绝、最好,而这,也就是咱写下这片手札的缘由。 好了,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这个序也算是结束。 而在这结束之前,还有几点你有缘人可以给我记住: 这第一,咱虽然是皇帝,可也是人,咱既然敢在登基昭书上写下“朕本淮右庶民”这样的话来,咱也从来不会遮遮掩掩什么,咱不止是人,同样也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肉体凡胎,与尔等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怕我,对于我手札中所诉说的心声,畅所欲言即可。 这第二,“咱”这个字咱是用的习惯了,咱是皇帝,当然就有皇帝的天威和权力,虽然在上朝以及办公的时候咱还是会用“朕”这个称呼,这里,只是咱的手札,用“咱”也就是了,你们大可以当成“朕”来听。 这第三,关于这本手札的真实性,你们完全不用怀疑,却是咱亲手所写,即使不是,也是咱找人按照咱的意愿撰写上去,只是希望流传到后世,与后世之人共享咱传奇的一生,和咱久藏在心底而从未吐露过的心声。 曲高和寡,便寄托于未来的缘分,有缘人,愿你是懂咱之人。 第四……没有第四了,话再说得多些,别说是你们,就算是咱也觉得有些啰嗦了,你们或许还会想,这还是那个传奇一生,杀伐果断的朱皇帝吗?莫不是他人偷师代笔之作? 这样一想,咱就有些不悦了,不错,咱是这样的深谋远虑,以至于到了多疑的地步。 那么,就让咱的真实经历从现在开始…… 备注:此奇卷苦涩难懂,字体久远,不能揣测,故此译作今文,但大意不失,望诸君有所心得。 第一章 帝王的出生 咱是朱元璋,咱是一个由草根布衣成长为一代帝王的传奇,既然如此,咱的故事当然就要从头讲起,也就是从草根讲起。 咱是一个草根,简单点说,就是一个贫穷的小百姓,而且还是艰苦贫穷到了极致的那种。 当时残暴不仁的元朝统治者定下的规矩,将全国的百姓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很不巧,咱就是南人,是那种被上等人打死都不用偿命的卑微物种。然而,这还只是其一。 咱说过,咱是出生在一个草根家庭,特别是在咱出生的那时候,咱的家庭甚至连草根贫民也都算不上了。 因为当时闹了饥荒,元朝也走到了腐朽的末路,政治腐败,经济凋零,民不聊生,就连那些自认为是上等人的蒙古人尚且艰难度日,更何况是咱这样最下等的南人。 再扒出咱的祖宗们瞧瞧,尽可能往上的追溯,居然连一个九品芝麻官都没有出过,可以说是祖坟上从来就没有冒过青烟,妥妥的贫农世家。 尤其是到了咱祖父、父亲这几代,还成了拖欠税款者,没办法,苛捐杂税太过恐怖,除去一些算是合法的税款,什么过年钱、常例钱、公事钱……简直是多的骇人听闻。 所以,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从咱曾祖父这一代开始,咱老朱家就开始背井离乡,到处躲债,熬日子。 到了咱父亲这一代,咱老朱家终于在淮河流域一代实现了全族多年的梦乡,终于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佃户,在太平乡的孤庄给地主刘德种地,虽然仍旧艰苦难言,却多少算是能勉强糊口, 但是属于咱爹和咱娘的好日子没能过多久,就结束了——我的哥哥姐姐们一个个走出了人世。 直到咱同样从咱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咱爹在一阵癫狂的大笑中彻底绝望了。 不错,就是绝望。 在那个朝不虑夕,饥饿的危机随时可能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的时代,昨天还与你说笑着的伙伴,或许明天后天就会被活活饿死,然后衣不遮体的躺倒在冰冷而同样枯涩的泥土之上。 你不用奇怪,这就是事实。 就像是咱爹,其实在心中,咱也知道,如同这天下的所有父亲一般,在自己的儿子诞生的消息传到他的耳边的那一刻,也绝对是欣喜若狂的。 可是欣喜之后,人还是要生活,而要生活,就要维持最基本的肚皮,就是要填肚子,填饱不填饱无所谓,若是空的久了,肯定是难逃死亡的厄运。 咱爹在冷静下来之后同样是考虑到了这一茬,原本的喜悦立马被一盆冷水径直浇灌而下。 人多,就意味着要吃饭的嘴巴多,本来,按照咱老朱家当时的情况,除去咱还没有出生,一家子已经有五个张口吃饭的,本就艰苦到了极致,吃了上顿没下顿,从大人到小孩,个个面黄肌瘦,眼看着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如今在加上咱的出生,真是彻底的叫咱爹慌乱了,六张嘴巴吃饭,完全的超出了咱爹能够想象的极限。 要知道在那个年月,可绝对不是你种多少粮食你就可以吃到多少粮食的,甚至可以说,农民们亲手种下去的粮食,他们自己却从没就没那个福气尝过。 而你也不用指望咱爹那样的大老粗、底层贫农,能有些什么别的想法,后来咱大哥告诉咱,当时咱爹差点疯掉,在得知咱的出生后,一阵大笑就在半途中冲回了家。 却不是乡亲们以为的欣喜若狂,而是怒发冲冠加无限的悲痛和感慨,咱爹当时就将咱从咱娘手中一把抢夺过来,然后高高的举在半空。 他泪水齐聚道:“俺朱五四是造了什么孽啊?又生出这么个讨债鬼来,与其全家让他妨死,早晚陪葬,还不如俺现在就一把摔死这孽障,也让这小娃少遭些罪的好。” 这就是大哥告诉我的咱爹当时的原话,咱小的时候还曾因为这件事情埋怨过咱爹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咱明白了,那个时候,出生在咱老朱家,生不如死,当然,这样的悲剧也绝不止咱老朱家一家。 后来,咱自然是被救了下来,其实在我看来,咱爹当时也不过是一时悲痛到了极致,心底也压根儿就没有要摔死我的意思,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咱朴实善良的老爹。 所以,在穷邻居们一阵劝阻加阻拦之后,咱顺利的就被救了下来。 据说咱娘当时恼道:“五四,你疯了,孩子刚刚落草,出生的时候更是碰上大火,险些没了命,好歹算是福大命大,难道上天没能要了这孩子的命,却要死在你手里不成?” 咱爹听了这话,当时就愣住了,他颤抖着缩回自己方才高举着咱的双手,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随后就捶胸顿足的痛哭起来。 咱知道,咱爹是被饥饿和穷困吓怕了,他这一辈子,真是时时刻刻都和贫困打着交道,从没有一天例外,当年生出咱爹的时候,咱爹说,咱爷爷同样也骂他是个讨债鬼的孽障,只是没有他这么激进,举着我要摔死而已。 而这也大概就是我自小害怕咱爹而亲近咱娘的缘由。 而提到咱娘,不用上三天三夜的时间,咱是说不完也道不尽的,咱娘对咱的恩情,那真是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为此我常常感到遗憾,咱打下了偌大的天下,咱爹娘却是一点福分也没能想到,这真是做儿子的不孝。 提到咱娘,便要从咱的出生说起。 相信后世对咱的出生也有所记载,就像是与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皇帝们一样,总爱在自己当上皇帝之后或多或少的编造出些神话色彩来铺垫自己,让自己不可代替的形象深入民心。 咱也没有例外,其实就算是咱想例外,那些溜须拍马的史官们也不会例外,就算是史官们也像是司马迁一般的耿直,也总会窜出些个张三李四的,接着他们就会告诉全天下的百姓,咱朱皇帝也是身带神话色彩的。 他们的原意是这样的,咱出生的时候,正值夜晚,咱娘所在的草屋忽然闪现着耀眼的红光,邻居大惊,以为是咱家失火,连忙奔走相救,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咱就这么出生了。 听起来确实是够神奇的,若不是咱亲身经历,就是当事人儿,恐怕也会以为是什么神仙投胎下了凡间。 而咱也不遮什么丑,后来咱娘告诉了咱实情,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 那晚,咱娘陈氏忽然感到腹中绞痛,已经是三位孩子的她对这种即将分娩的感觉自然是不陌生,立刻叫咱爹去叫村子里的接生婆子。 接生婆子来了,在咱家一通乱找,却也并没有找到什么吃的,只有一些糟糠的米和一点豆子,没办法,生完孩子的妇人会出现脱力的症状,必须要及时进食补充体力。 所以这婆子就生了一堆火,胡乱的煮了饭,顺便为接生环境增添些温度。 谁料咱是落草的毫无征兆,咱娘忽然剧痛不止,痛苦的大叫起来,这婆子连忙急赶过去,却不小心踢飞了一块木柴,导致了一场火灾。 这也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咱出生时的情况,红光满屋,邻以为火,疾驰而来,虚惊一场而已。 现在看来,当时确实是失了火,好在来帮忙的邻居很多,及时的扑灭了一场大火,这才让咱和咱娘幸免于难。这么一想,后面赶到的人不了解情况,所以以为咱出生时带有“异状”,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而到这儿,发生在咱身上的神秘事件,也还远没有结束…… 第二章 老道神机道预言 咱说了,事情到了这里,发生在咱身上的那些听起来让人感到蹊跷神秘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咱接着从前面讲起。 ……咱被救了下来,咱苦命的爹更是因为一时迷了心智要摔死咱的行径被咱娘和乡邻一顿埋怨,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咱爹不得不接受了咱落草到了人世的事实。 可是接受归接受,咱爹越发的忧愁起老朱家今后的日子来,又多出一张嘴吃饭,这可咋活呢? 特别是咱出生时发生的那场大火,险些把老朱家原本就简陋不堪的几间茅草屋烧为灰烬,这让咱爹心有芥蒂,觉得咱大概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说什么也要小心才是。 这样一想,咱爹原本想摔死咱的想法是打消了,可是下一个想法又忽然蹦了出来,实在不行,就把这娃儿送给别人生养得了,还能让老朱家的其他人继续活下去,哪怕这娃儿到别人家做个奴才仆人,也好过今后被活活饿死不是。 这样想着,咱爹便当着众人的面对咱娘道:“孩儿他娘,这可真是倒霉透了,这娃儿一出生就引的一场大火,幸好发现的及时,看来也不是个有福气的种,现在俺们家又多出个吃饭的拖累来,依我看还不如把他送给别人的好。” “五四,你疯了?这可是咱们的孩子,再说,再说那火又不干这娃儿的事儿……”咱娘顿了顿,不可思议的望着咱爹,随即居然就顺势趴在邦硬的简陋木床便低声的哭泣起来。 众目睽睽,咱爹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有些尴尬的拉了拉咱娘,说道:“孩儿他娘,瞧你说这话,这是俺的种,俺又不会害他,可是把这小娃留在咱家,那只能给咱家添穷、添烦,送给别人也对他好些。” 咱爹哄了一会儿,咱娘才慢慢的停止了啜泣,然后咱爹和咱娘就向着四周还算认识的乡邻们望去,意思再明显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们谁要这娃儿,就抱走吧!” 但是很尴尬的是,周围原本还抱着或是看热闹、或是想帮忙的乡邻们,一个个立马变了颜色,唯恐避之不及的向后躲去。 这年头,谁家也没有富裕,愿意去多养一个孩子,特别是……这样一个孩子,有些乡邻探出脑袋向着被破布胡乱的包裹着的我瞅了瞅,最终得出了结论。 就这样,问题再次被踢回到咱爹娘面前。 咱爹是个老实巴交的贫农,望了望不再言语的众人,又看了看处在咱娘怀抱中的娃儿,他和咱娘对视着,然后一齐露出了苦笑。 没办法,虽说这才出生不久的娃儿都有些皱皱巴巴的难看,可是这孩子,长得也实在是太…… 而就在这喧闹中,一个须发长飘,颇有些道风仙骨的老者,忽然拨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来,而伴着他的身影的出现,一同响起了他平淡中却充满着不容置喙气息的声音。 “哈哈,朱五四啊朱五四,你这可真是慧眼不识珠,你以为这孩子是上天为了惩罚你才送给你的孽障吗?你可真是大错特错了,不过也幸好你没有把这孩子送出去,否则可真是错过了你一生最大的福分了。” 啊? 这一刻别说是咱爹,就是周围围观的众人也是一阵错愕,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的放在这道风仙骨的老者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来。 大家这才惊讶的发现,居然谁也不认识这老人,他就像是忽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家伙,居然还说出这么一番胡话来。 老者倒是从容不迫,他只是上前了几步,走到咱的面前,随便的瞟了一眼咱的模样,然后就大笑着对咱爹道:“朱五四,你近前来,好好的看看你儿子的相貌。” 咱爹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还真是没有仔仔细细的瞧过咱的样子,便按照老者的话语凑到咱面前来,随即附身一看,立刻有些错愕: “老天爷,这,俺怎么生了这么个丑八怪……” 咱爹的声音及时被他掐住,虽然仔细看了咱之后他越发的被咱的“异貌”惊愕,可是毕竟是他自己的种,他没有再好意思腆着脸说下去。 但是大家却是一阵了然,早就知道了咱爹到底是在惊讶着什么。 有些甚至在暗暗的庆幸,老天爷,幸好方才没有一时心软收养这个丑家伙…… “哼哼!一群庄稼莽夫,你们懂什么?你们再仔细看看。”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略微的愤怒,他指着咱的皱巴小脸,居然露出一副惊骇的模样,“你们看着孩子的面相:天庭高昂,地廓前仰,眉骨高耸,鼻翼横展,双耳迥异,脸庞隆长——此乃天生奇伟之相,非人中龙凤时间大富贵者不可生之啊!” 老者说完,又接着补充道:“今日是天历元年,戊辰年,九月十八闩。‘天历元年’,乃是新纪元开元之年,而这戊辰又是龙兴之期,带有龙兴之象,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生辰时日,外加上这孩子天生异相,将来纵使不是什么将相王侯,也必将是富贵逼人不可限量也!” “这……就算你老说的在理,可是这娃儿一出世,险些就给俺家带来一场灾难(大火),这……”咱爹是听不懂老者这一番大道理的,什么面相算命他更是一窍不通,他还是耿耿于怀咱一出生就带起的火灾,还是怕咱就是一天生的灾星。 不过咱爹像那大多数朴素实在的庄稼人一样,对于无法揣测的鬼神之事格外的敬畏,也没敢将话说完, 老者却冷笑道:“所以说你们愚昧,这但凡是干大事者,必定要先经历一番艰苦的磨难,这才能锻炼成长,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就是这个意思,你这儿子一出生就遇大难,最终却能逢凶化吉,方才应了我先前那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生异相未来可期,这孩子将来少不得会遭遇更多的生死之劫,却也都会像今天这般,一一逢凶化吉,最终成就伟业,你可知晓?” 老者说完,然后就在咱爹的惊愕中,在众人的发呆中,飘然而去。 飘飘兮,恍若神仙, 这老者是谁?咱不知道,但是咱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是有这么一位老者为咱一早就算了命,后来咱做了皇帝,也曾派出人去寻找过,却始终不能再寻得此人。 仔细一想,咱做皇帝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数十年,当年那老者多半也不在人世,也就放弃了继续寻人的打算。 但咱现在想来,这可真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奇人,居然一早就看出咱的命运非凡,而咱后来的经历也真是应验了他的那句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来林林总总的咱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多达数十次的生死危机,居然真的像是那老者预测的一般,一一逢凶化吉,最终成就了咱的伟业。 这样一想,咱确实也算是天命不凡之人,难道,这世间真的是有真命天子一说? ……老者走了,咱爹则是摸着他稀疏杂乱的胡须,阵阵发呆,他当然不是真的就相信了老者的话语,可是经过这老者一说,一种可以说是在绝望中的微弱希望,还真的就是这么迸发了出来。 咱娘已经从哭泣中恢复过来,这天底下当然没有比做娘的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人中龙凤的,她见咱爹被老者的话语唬住,又想到咱爹粗鲁的性子,一琢磨,索性拉过咱爹道:“孩子他爹,你过来!” “干啥?”咱爹皱起了眉头。 “过来啊,咱有体己话给你说呐!”咱娘焦急起来。 咱爹显然还没有从咱娘再添一累赘中恢复过来,他颇有些不愿意的凑到咱娘的身旁,“哼,你能有什么体己话?说吧!” 咱娘向着四周瞅了瞅,附在咱爹耳边,语气郑重道:“昨日,也就是俺生下这娃儿的前一夜,俺做了一个梦……” “啥?得了吧,俺可没有闲工夫来听你瞎扯,俺还要去田里干活呢!”咱爹可没觉得咱娘会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说着就要拔腿走人。 咱娘急道:“你等等,俺这可不是一般的梦,是一场说咱家会大吉大利的好梦,和俺们这娃儿有关呢!” “那,你说说看!”咱爹终于怔住了,那老者说的那一番让他有些莫名热血沸腾的话语似乎还在他的耳边回荡,对于这会儿的咱的事情,他倒是很有好奇心。 咱娘于是望着咱爹,神色肃然道:“俺梦到,俺在山坡子上挖野菜的时候,忽然从天上飘下来一个白须白发的神仙老道,他手上拿着同样一抹白的拂尘,直接飞到俺的面前,然后……” “然后怎样?”咱爹被吊起了胃口,瞪大眼睛问道。 咱娘道:“那老道忽然眉开眼笑,对俺说道:‘施主,你就要大喜了’。 俺哪能信了他的鬼话,就问他说:‘俺们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会来的喜事?’ 那老道就说,‘福生贵子,富及全族,岂不是大喜么?若是不信,你且等到明日,定会有贵人来给你们指点迷津。’” 咱爹愣道:“哦,你梦中所说的贵人不会就是那老人吧?孩子他娘,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啊?” “俺怎么会蒙你?” “也是。”咱爹相信了,又忽然兴奋问道:“你既然做了这种好梦,咋就不早说呢?你快说,还有做到什么好梦没有?” 咱娘愣了愣,见咱爹感兴趣,想了想,干脆道:“还有呐!” “啊,真的有,你快说说看。” “好吧,俺没敢告诉你,其实在十个月前,差不多是俺才有了这娃儿的时候,有一天,俺梦到一个白袍老神仙,他忽然出现在俺的面前,还交给俺一粒黄灿灿的仙丹,说吞下肚去,准得贵子。 俺见那仙丹美得很,还散发着香味,诱人的很,也没多想,一口就吞了下去,说来也实在是奇怪,打那以后,这娃儿就上了身。 孩子他爹,你说这梦奇不奇怪?” “奇,奇啊!”咱爹的眼睛的泛起了光,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幸亏没有把咱娃儿送人,看来是神仙送给咱的小儿子,哈哈,孩子他娘,说不定俺们家真要富贵了。” 再望向咱的时候,咱爹的目光中尽是深情,就连嘴巴都裂开了来。 第三章 帝王之母 咱爹显然是被咱娘唬住了,他忽然的一拍脑门,激动道:“嘿嘿,孩子他娘,你这样一说俺还真是想起来了,不晓得你还记得不,有一天夜里俺饿的紧,迷迷糊糊的就爬了起来,结果就闻到你嘴里香喷喷的,你却说俺胡扯,现在想来,可不就是你吃下仙丹的那天么?” “哈哈,说不准那老头儿没有骗俺,俺们老朱家或许真要阔起来了。”咱爹越想越兴奋。 咱娘有些目瞪口呆的眨了眨眼睛,效果比她预计的还要好,于是继续道:“哼,刚才你这孬货不是还要摔死这娃儿吗?这福气哪里来的,都是这娃儿带给我们的,真要是叫你给摔没了,看你到哪儿哭去。” 咱爹稍稍尴尬了些,连忙站起来,举着手赌誓道:“我的个老天爷,谁知道俺朱五四也能下出个这样富贵的种来,孩子娘,你放心,以后俺肯定会拿俺们这小儿子当祖宗待着。 俺向你赌咒,俺要是锤他一根汗毛,就不是亲娘养的,俺以后就是自己冻死饿死,把老大老二老三他们都送走,也不能咱们这宝贝小儿子受到一点点的委屈。” 这是二哥后来告诉咱的咱爹的原话,但是事实证明,咱爹似乎不太重视自己许下的承诺,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小儿,可是到了咱爹这里,似乎一切都是个例外。 所以,在咱幼时记忆里,每逢咱家饥寒交迫,揭不开锅,或者是租税逼到头上,生活难以为继的时候,咱往往就会成为咱爹的撒气的对象。 什么讨债鬼、丧门星之类的标签,也都全部贴在了咱的身上。 当时是有些心酸委屈的,但是现在再回忆起来,却是缅怀中夹杂着心酸,咱爹,一家子的重担都落在他那瘦弱的肩上,真的是很不容易。 不过在相信了咱就是老朱家的贵子,能够给老朱家带来莫大的福分之后,咱爹确实是对咱上心了,而这第一件事,就是给咱起个名字。 而起名字的重担,当然是落在了咱娘陈氏的头上。 咱娘姓陈,但是到底叫什么,咱还真是不知道,咱娘也没有给咱说过,咱后来做了皇帝之后派人去查,由于时间久远,知情人少,也终究是没有得到结果。 只知道咱娘是陈家的二女儿,所以乡邻们就叫她陈二娘。 咱娘比咱爹要小上五六岁,听乡邻们后来讲,咱娘的父亲,也就是咱的外祖父,曾经是南宋名将张世杰麾下的亲兵,后来张世杰兵败,他却侥幸活了下来,便一路逃回了老家扬州。 后来为了躲避元军的追杀搜捕,咱外祖父又偷偷的举家搬迁,最后到了咱的家乡附近一带。 外祖父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而这其中的二女儿就是咱娘,后来嫁给了咱爹。 至于这其中婚嫁的过程,咱是不清楚的,可是按说,像咱娘那样的女人,是不应该会嫁给咱爹那样的庄稼汉子才对。 为何,因为听人说,咱娘年轻的时候是面容娇美,心灵手巧,更是聪慧异常,深得咱外祖父的钟爱,外祖父更是没有忌讳她女子的身份,教她识字读书,并且传授一些为人处世,时风俗气的道理。 这样看来,咱当时那个艰苦的年代,咱娘这样知书达礼,算是“大家闺秀”的女子,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可是最终却还是嫁给了咱爹,不得不说是咱爹占了时势的大便宜。 如此,咱倒是要记咱爹大功一件,因为不止是他娶到了一个好妻子,咱更是得到了一位举世无双的好母亲、好娘。 可以说,在咱的童年时候,咱娘就是活菩萨,就是咱的引路人,就是咱的先生老师,咱娘言传身教,并且对咱是无微不至的呵护和鼓励,对咱,真是影响了一生。 就是现在,每每回想起和咱娘在一起的时光,咱还是总能感觉到咱眼角的那一丝湿润,而随着这感慨万千的湿润,一幕幕的片段也总会重新出现在我的梦里,浮现在我的眼前。 “孩儿他爹,按照规矩,俺们这娃儿该叫重八了。” 咱娘的声音响起,这“朱重八”就是咱娘给咱起的名字,为啥呢?因为按照咱老朱家起名字的规矩,又考虑到元朝的规定,咱老朱家是最末等的南人不说,祖上也没有出过什么读书人,更别提什么当官的祖宗。 所以,咱的名字就只能以父母年龄相加或者出生日期命名,而咱在老朱家排行老四,在整个家族又排行老八(当然,后来的史官们记载对此颇有异议,咱在这里声明,咱是咱爹娘的第六个娃儿)最终咱娘一琢磨,到了咱就刚好叫做朱重八了。 然后是咱爹拍板,咱也就叫了朱重八这个名字,且一叫就是数十年。 太幼年时候的事情是记不起来了,咱最早的记忆最多也就从七八岁的时候开始,还非常的模糊,毕竟咱后来从事的职业太过的惊心动魄,以至于咱忘却了太多的回忆。 但大致的一些片段却也还是存在的,其中一个就是一家人吃饭的场景。 作为传说中的贵子,咱实在是不够合格的,因为在咱出生之后,咱爹就无奈的发现,咱非但没有带来什么福分,反而是让老朱家是每况愈下。 甚至连当时社会的动荡和天灾,像是什么各地起义暴乱,元军横征暴敛造成的百姓苦难,也大概是被咱爹全部算到了咱的头上。 尤其是到了饭桌上,咱虽然年龄最小,胃口却是好得很,七八岁的肚量,愣是比咱大哥吃的还要多。 所以咱老朱家简陋的石桌上总会出现这么一副场景:一家六口人闷头吃饭,由于每个人分的饭菜本就不多,咱还总是第一个吃完,然后就眼巴巴的望着其他人。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吃的最慢的咱娘就会露出温和的笑容,然后不顾咱爹的怒目而视,将自己剩下的饭菜全部都扒拉到咱碗里来,然后咱就继续低头扒饭。 咱爹是个贫农,你可不用指望他有什么好脾气,他立马就忘了自己的赌咒,怒视着咱,咱当时就感觉,他是恨不得一脚把咱踢出门外去。 “你个小丧门星,这么小年纪吃这么多?你是要把你娘饿死不成?” 但是咱爹的脚还没有踢出来,就被咱娘给挡住了,她高声恐吓道:“作孽哦,孩子他爹,你自个发下的誓言,难道这就要去违背了么?你可是知道,这违背誓言可是要遭雷劈的啊!” 咱爹是个直性子,唯独对于鬼神之事却格外的敬畏,听咱娘这么一说,立马就偃旗息鼓,只得瞪咱几眼,然后把自己剩余的饭菜也扒拉一些出来分给咱。 “吃吧吃吧,最好撑死你,俺倒是要看看你个小娃能长成什么样子。” 噗嗤! 咱娘这时总会笑起来,却又会担忧的望着咱爹,“当家的,你可是还要去田里干活的……” “没啥子事儿,饿不死。”咱爹大大咧咧的就扛着锄头离开。 ……除了这些,咱还记忆犹新的就是咱娘对咱的好,对咱的教导。 咱小的时候长有奇相,但说是“奇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心里有数的很,不就是丑嘛!咱每次和乡邻的孩子们玩耍的时候他们可不就是这么嘲笑咱的么? “朱重八,你怎么长这个样子吆?”、“朱重八,你长成这个样子,以后讨婆姨恐怕都难得很呐!”……各种对咱相貌的嘲讽,有来自小孩子的,也不缺乏一些爱打趣咱的大人们的。 自然而然的,咱对自己的相貌也是有些质疑起来,但是咱向来是不会轻易信任他人的,所以咱找到了咱娘,想要从咱娘嘴路问出个答案来。 咱娘当时的表情很是郑重,她是这样回复咱的,“俺的儿,你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嘲笑,那是他们在嫉妒你呢!你哪儿会长得丑?只是五官迥异了些,耐看的很呐,以前有算命的老神仙给你算过命,说你是奇相奇命,命运非凡。 所以说娘要你记住,你注定就是个富贵命,你的一生都不会平凡,将来啊,你肯定是个大人物,娘还要享你的福分呐! 娘再给你讲些事情,关于你外祖父的故事,想来你就会明白了……” 咱当时就懵了,咱从来没有想过,咱居然还会有这种天分,更是被咱娘给予了这样高度的评价。 但是在咱看来,咱娘是绝对不会骗咱的,她的话咱一向是奉为神明之语,所以咱相信了,深入内心的相信了。 外加上咱娘又讲给咱听的故事,这其中有咱外祖父的勇敢无畏,宋朝名将张世杰的忠勇无双,文天祥的忠肝义胆,一个个大英雄大豪杰的形象跃然纸上。 由此,咱这个当时只有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已经在心中燃烧起了一个梦,一个金戈铁马,纵横沙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梦。 是的,从那时起咱就深深的相信,咱就是个注定不会平凡庸碌的人,咱天命不凡,咱也绝对不能甘于平凡。 第四章 短暂的求学 都说母不嫌儿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其实咱娘一开始也是觉得咱的相貌实在是难以启齿,那老者神神叨叨的说法早已经被她忘却的差不多了。 所以,出现在她眼前的小儿子,明明就像是长了一张歪斜的“山”字丑脸。 好长时间,因为咱奇特的长相,既不像咱爹也不像咱娘,简直是丑到了没人欣赏的极致,咱娘也总是会有一种心里酸酸的感觉。 但毕竟是咱娘,又有那玄乎的老者的话语在前,咱娘对咱是格外的倾注了心血,从来就没有放弃对咱入微的呵护和注意。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咱娘忽然觉得她这小儿子的长相是一天比一天迥异,以前还不觉的有什么的丑脸,忽然越发的耐看起来。 仔细瞧着,居然呈现出一副完全不符合咱那个孩童年龄的气质来,用咱娘的话说,就是颇有些像是那被高高供奉在寺庙中的怒目金刚的模样,使人恐惧的同时又会添出几分敬畏。 不过咱当时的心里对咱的长相可是没有什么抱怨的想法,相反,咱是十分满意自己的长相,更是相信自己母亲的话语。 咱,就是天命不凡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咱分明能感觉出来,咱娘是在咱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关怀,一种咱其他的兄长姊妹们从来就没能享受过的待遇。 邻居家送的一些吃食,哪怕是一粒青枣、一个烙糊的烧饼、一颗杏子,咱娘也总会藏着掖着,然后再偷偷的塞到咱的手中,所以尽管是在那个肚子压根儿就填不饱的年代,咱还总是能够格外的期待一些咱娘给咱攒来的“点心”。 逢年过节,新衣服自然是不可能的,饭都吃不饱,谁还会在乎穿什么玩意儿? 但是咱娘却是格外的讲究,哪怕是把旧衣服拆了重新缝制浆洗,也一定要咱感受到新年新气象的喜悦。 所以,当时的乡邻们常常会对咱说这么一句话,“呵,重八,你小子穿的倒是挺挺括括,干净的很,精神的很呐!” 每逢这个时候,咱的心里充满的就总会是咱娘的贤惠和勤劳,还有对咱比天高比地厚的无私恩情。 而咱也算是没有辜负咱娘对咱的好,咱从小就是乖巧聪明,虽然因为年幼的缘故咱无法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分担什么重担,但是咱会对咱娘嘘寒问暖,力所能及的事情咱更是抢着干。 因为,咱娘看向咱的目光也是越发的温和深情,恨不得是把咱含在口中还怕咱化了。 而咱娘对咱的恩情也远不止这些,咱娘大概是从心底认为咱确实会是一个天命不凡的人,或者说是她有意于把咱培养成为这么一个人。 所以,除了对咱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关怀之外,咱娘还开始教咱文化知识,从咱六岁开始,她就开始教咱念书,都是一些简单的东西,什么《三字经》、《百家姓》的,就算是每天的工作辛劳,咱娘还是风雨无阻,坚持每天对咱的教育。 咱确实也是一块儿学习的料,天资很好,学的也很快,所以仅仅是在咱八九岁的时候,咱所具备的认知和思想,已经是超出同村的玩伴甚多。 后来,咱娘肚子里的东西也教的差不多了,她就开始在咱爹耳边吹风,让咱爹把咱送到私塾里读书。 我的天,这在当时,在咱老朱家,那可真像是一场毁灭性的恐怖天灾。 咱爹听完咱娘的想法,更是被唬的一屁股蹲坐在泥地上,脑袋摇动的和拨浪鼓似的,“孩子他娘,你莫不是说胡话吧?咱这样的人家,送娃儿去私塾?……” 咱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谁都懂。 一个地地道道的贫农世家,送孩子去上学?疯了吧! 种地卖气力的还能有文化不成?再说了,咱朱重八能有这样的好命? 但是咱娘也是铁了心了,她不厌其烦的劝说咱爹,更是让咱在咱爹面前背诵起《三字经》等书籍来。 咱当然是顺从母亲,在咱爹面前哇哇的就毫不停顿的背诵起来,咱爹听不听得懂咱是不知道的,只依稀的记得咱爹当时默默地蹲在门槛口,呆了好久,最终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重八,你可要好好努力,咱老朱家的富贵,可是就压在你这娃儿身上了……” 咱爹拍着咱年龄虽小却已经生的有些健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从那以后,咱就去了私塾,跟乡里的一位老秀才读书习字。 在私塾里的回忆许多是记不大清了,那教我们读书的老先生姓什么咱也没能记住,也兴许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咱,但是咱依稀记得的是,在那里,先生待咱极好,虽然只有几个月时间的相处,咱还是学到了很多。 而这学到的东西:其一,咱知道了地主们的骄横,连带着他们去私塾读书的娃儿们也瞧不起咱这样的贫农的孩子。 其二,在私塾中一些和我差不多身份的学生被地主的儿子欺负之后,他们大多选择了顺从和懦弱的妥协,只有咱勇于反抗,却也险些被惩罚。 这让咱知道了一个问题,一旦失去反抗的血性,贫农们就永远难以翻身。 当然,这样有深度的总结咱当时是决计难以想到的,咱当时只是怀揣着满心的愤懑,因为贫穷,终究含着泪离开了那个始终让自己留恋却仅仅是停留了几个月时间的私塾。 咱后来常常在想,以咱当时显露的天分,若是可以安安稳稳的读书,没准儿,咱也能在通过读书求功名的路程上走出很远的距离。 那么,在这世上也就仅仅会出现一位泯没在科举大军中的,元廷奴才的一员,最终毫无声息的消逝在历史之中,而不是今后的咱,终究亲手覆灭元朝政权的反抗者——朱元璋。 这么想来,咱真是要感激咱的贫穷,时势造英雄,正是这贫穷,这才造就了咱这无所畏惧、信念坚定的朱元璋。 但是老实说,能安逸的活着,谁会闲的没事儿去造反,去干那些杀头的勾当? 而这个前提咱还愿意把他浓缩,哪怕,仅仅是可以活着。 然而,就是这么卑微的心愿,终究还是破灭了…… 第五章 小手段 小小的心愿,最卑微的请求,那个年头,但凡是还有活命的办法,像咱爹娘,像咱乡邻,这些生活在最底层,却朴素善良老实的穷苦百姓们,谁也不会想着去造反。 造反,向来都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所以在今后的很多个岁月,屡屡面对着挫折和莫大的艰难的时候,咱也曾经后悔过,害怕过。 但是一想到当时迫不得已的生活境况,咱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挺了过去。 ……不过,在这无法调节的、巨大的、以至于咱不得不选择造反之前,还有很多记忆仍旧让咱难以忘怀,现在回忆起来,咱也会不由得泯然一笑。 而那,也算是咱童年回忆中不可多得的欢乐。 咱拿着笔,踌躇了许久,最终决定这么下笔: 咱在私塾仅仅是待了数月的时间,就不得不退了学,重新回到咱老朱家,为这岌岌可危的穷家分担咱能尽到的责任。 因为就在咱求学的那几个月里,早已经是外强中干的元朝政府越发的动荡起来,因为动荡,官兵们更加的横征暴敛,肆无忌惮。 于是苛捐杂税越发的沉重,百姓们的生活越发的难以为继,而像咱老朱家这样的最低等南人,穷困潦倒的庄稼汉世家,更是艰苦异常。 没法子,咱爹再也扛不起咱的私塾费用和书笔费用,咱只得离开私塾,离开那对咱友爱尽职的老师,重新回到自己贫困的家中。 咱就这样回了家,可是咱的年龄毕竟还小,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就十岁左右,所以咱爹考虑再三,最终向地主刘继德求了个恩典,让咱给刘家做放牛娃。 所以,咱就从一个求学者摇身一变,当了放牛娃。且这个职业,咱一做就是数年之久。 而咱童年欢乐的趣事,也正是从此开始。 咱做了放牛娃,但是咱这个放牛娃却又与其他的放牛娃有所不同,为啥?因为咱好歹也算是“有文化”的放牛娃,前有母亲的启蒙,后有老塾师的教导,虽然仍旧知识浅薄,但是在周围这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纯正放牛娃们的面前,咱还是很优越的。 再加上咱天资聪颖,擅长言辞,所以,咱很快就在咱这一群放牛娃伙伴之间出名起来。 “朱重八,听说你还读过书呢?” “重八哥,你能教俺们也识识字呗!” …… 而每当这个时候,咱也总是会一脸豪气的点头。 不过呢,要说是教人读书识字,咱当时可是真没这个本事,但是咱也聪明,咱知道这些小伙伴们也没指望咱能够教他们多少东西,不过是图个新奇,想要在这枯燥的放牛时间中解解闷儿罢了。 所以咱最终想出了主意,咱就把这些小伙伴们叫过来,然后给他们讲故事。 故事是很一般的故事,或是咱从咱娘那里听说的,或者是从老塾师那里记下的,还有一些,则是咱瞎编的,但是因为咱口齿伶俐的缘故,总能够讲的很出色,所以咱那些玩友们个个都喜欢的紧。 于是后来咱再讲故事的时候,小伙伴们就会自发的将牛拴在树干上,然后全部聚集起来,围坐在咱身边,认认真真的听咱讲故事。 那个时候啊,咱真是满心的喜悦,因为那种被人重视,众星拱月的感觉,真的是说不出的舒畅满足。 咱当时只有十多岁,但是咱很聪明,为了让这种自己被众星拱月的情况持续下去,咱想了一个法子:故事嘛,可以讲,但是咱每次就只讲一个。 而且还有条件,想听故事的平日里得听咱的话,得和咱是兄弟,是一帮的。如果还是不愿意,那就帮咱干活,或者是替咱放牛,或者是帮咱割草(放牛娃的任务:除了将牛吃饱青草,还要准备一篮子青草,以备牛犊们晚上食用)。 总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就这样,大多的小伙伴们选择了顺从,顺从咱的话,无论是比咱年龄大的,还是比咱年龄小的,统统都会叫咱一声“重八哥”。 而就在这期间,咱认识了许多好友,或者说是好兄弟,其中,有些个的名字咱永远也不会忘记。 像是汤和,像是周德兴,或许这就是宿命,他们的一生的命运注定了要与咱绑在一起,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将会与咱并肩而战。 咱常常为遇到他们而感到庆幸,可是咱后来却又不这么想,因为这就是命数:咱遇到他们是命数,他们遇到咱同样是命数,若是非要论个高低上下,遇到咱这样的真命天子,反而是他们一生莫大的机遇。 当然,在当时咱可不会有这样超前的想法。 咱只是想着在他们之间建立自己的高大形象,咱要做到咱娘说的那样,咱天命不凡,生就应该是众星拱月般的辉煌。 但是,虽然咱的小伙伴们很朴实,很天真,却也是有刺头的。按照当时的风气,年龄大的本就应该是高人一等,工龄长的同样是前辈高人。 而咱,只是放牛娃中年龄比较小的一位,且才被安排在放牛这个职位上,完全一个新来的愣头青,所以,虽然拥护咱的小伙伴不少,看不上咱的大孩子们同样很多,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铁娃的小子,比咱年长几岁,放了好几年的牛了,一直对咱的做法嗤之以鼻,就是咱讲故事的时候,他多半也是毫无兴趣。 而铁娃的同伙也不少,多半都是和他那个年龄的大孩子,汤和也是他们其中一个。 只是与铁娃等人不同,汤和对咱讲的故事倒是很感兴趣,很快就加入了咱这个小团体,哪怕是他比咱年长两年,也向来都对咱马首是瞻。 但是咱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因为咱始终记得咱娘的一句话,“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更何况,为了咱放牛生涯的彻底自由,为了不让咱这个小团体做什么“坏事儿”时被人告密,咱最终下了决心,一定要收服铁娃等人。 而这,可以说是咱从出生以来的第一次“驭人”,想要驾驭这些比自己大,比自己厉害的孩子,对于当时的咱来说,看来真不像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大概真是有天命一说,咱在驭人之道上似乎格外的具有天赋,所以,咱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那是一个下午,大概气节变化,白昼越发长了的缘故,还远没到放工的时候,吃草的老牛也才勉强吃了个半饱,咱们这些平日里待遇差,饥一顿饱一顿的放牛娃们集体饿了起来。 先是汤和这小子不争气,咱还在费尽口舌的讲故事,他的肚子就率先咕咕的乱叫起来,而他这肚子一叫不要紧,周围的伙伴们的肚皮也是一齐乱叫。 这可可怜了咱了,谁不晓得咱饭量一向大的出奇,远比同龄的孩子大的多,经过汤和的肚子这么一提醒,咱也顿时感觉到饥饿难耐。 “咋了,饿了?”咱盯着汤和问道。 汤和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然后点了点头,“重八哥,俺肚皮叫的厉害呐。” 咱当时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人,特别是在铁娃那小子的脸上停顿了下,然后说道:“伙伴们,你们都饿不?” “饿” 异口同声的回答,就连铁娃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撇开几个伙伴,在汤和的陪同下毫不怯弱的走到铁娃的身边。 “铁娃,你饿不饿呀?”咱人畜无害的笑了起来。 铁娃瞪了咱一眼道:“俺饿不饿关你啥事儿?” “当然关咱事儿了,咱有办法让大家填饱肚子,你要是饿了,也可以一块儿来。”咱抛出了诱饵。 果然,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铁娃愣了片刻就眼睛火热起来,“你有啥办法?” “哈哈,咱说你们可都是大傻子,现成的好吃的就在咱面前,你们却还要傻傻的饿自己的肚皮么?你们瞧,那是什么?”咱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豆地说道。 铁娃不以为然道:“这不就是豆子么,谁不认识。” 咱鄙夷的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汤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疑惑道:“重八哥,你是想吃豆子么?可是这豆子都还没有熟哩,吃不得的。” “笨蛋,不会用火烧熟了吃吗?”咱骂道。 汤和点了点头明白过来,“好,重八哥,俺都听你的。” 但是铁娃却忽然忧虑起来,“朱重八,你小子不是找死呢吧?亏你想得出来,这里的豆子地可都是村子里的财主们的,你这是偷,被他们知道可是要打断你的腿的。” “哼哼,怎么,你怕了?”咱的神情越发的鄙夷,“早就知道你胆小,白瞎了你这大个子。咱们哪里是偷?是帮那些地主老财们的忙才是。 你瞧他们那些财主们,哪家不是富得流油,家里的粮食堆积成山,吃不完的时候干脆就搁在仓库里发霉扔掉,可怜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就连肚皮都填不饱,这公平吗?咱吃他们点豆子,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这……” “哼,早知道你是个孬种怂蛋,你要是怕球了就走开,告密咱也不怕,大不了被他们毒打一顿就是了。”咱怒视着铁娃道。 然后,一群伙伴们的目光就全部聚集在铁娃的脸上,看着他脸色的不断挣扎。 最后,铁娃退步了,他同样是出自穷苦人家,咱方才的话语虽然粗鄙浅陋,却深深的撞击在他的心灵,因为咱记得,就在几个月前,铁娃的一个姐姐就是给活活饿死的。 所以,铁娃就这样顺从了咱,入了伙,连带着他的小团体,从此,咱成了放牛娃中真正的“头脑”。 第六章 志比天高 这世间从来就不缺乏心存反抗之心的人,却永远缺乏存在着反抗之心且敢于带头反抗的人。 这前者咱把他们称之为懦弱的反抗者,这后者咱把他们称之为勇敢的反抗者。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勇敢的反抗者就是所谓的鸟头蛇首。 很庆幸,咱正是这么一位坚定无畏的反抗者。 就像是那个不一般的下午,有了咱的带头,伙伴们也再没了顾忌,在咱一声高呼之后,他们就全部呼啦啦的朝着财主家的豆子地冲去。 人多力量大,不大一会儿功夫,一堆的豆子就被摆放在了咱的面前,然后就是偷豆归来小伙伴们。 “重八哥,你说,要俺们咋搞?”有伙伴询问。 咱宛然成了大家的领袖,听着大家的询问,看着大家期待依赖的目光,咱的心中是豪情万丈,大喝着下达任务道:“分几个去捡干柴,几个人剥豆子,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架上火,哦,还要派个把风的,千万不要叫人看到才是……” 现在想起来咱还有些想笑,当时咱给伙伴们分配的是烧豆子的任务,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咱娘给咱讲的那些英雄豪杰指点江山,派兵遣将的场景。 不过后来咱才明了,大繁至简,这打江山可不就是和领导一众小伙伴们偷豆烧豆子的过程异曲同工么?首先是团结大家,得保证没有二心的,没有通风报信的,然后就是明确的分工,众人拾柴火焰高,咱得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但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原来,这最后还有分豆子,分享胜利果实的过程。 好在这里又不太相同,至少,和小伙伴们分豆子与将来咱打下江山封赏功勋迥然相异,因为,在这些豆子被烤好之后,无论是咱怎么分,伙伴们都是心满意得,没有人心有抱怨。 这让咱当时就生出了一种儿时的错觉:大家既然可以一起患难(偷豆子),那便同样可以一块儿享福(吃豆子)。 然而,这个结论却会在很多年之后被咱从心底亲自粉碎,当然,这是后话。 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无疑是快乐异常的,伙伴们围着火堆,吃着难得的香喷喷的豆子,各个大快朵颐,咱胡乱的塞了几把豆子在嘴里,挪着屁股来到铁娃身边: “铁娃,咋样?豆子好吃吧!” 铁娃愣了一会儿,然后认真道:“嗯,好吃……”说着,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半大人高的少年忽然就流下了泪水,“朱……重八哥,呜呜呜,当初要是有这么一把豆子,俺姐也不会被活活饿死了,呜呜呜呜……” 铁娃的话让咱怔住了,咱当时还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或许会是一种悲痛,也或许……总之咱是不太懂的,更不明白,仅仅是多出一把豆子而已,真的就可以救活一个快要被饿死的人吗? 不过,咱还是给出了自己所能给的安慰,咱正色道:“铁娃,你别太伤心了,今后咱们就是你的兄弟,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咱们这样的穷苦孩子,本就应该抱成团,人多力量才会大的。” “嗯,重八哥,你懂得真多。”铁娃停止了哭泣,那一刻,咱是真真切切的能感觉的出来,铁娃彻彻底底的融入了咱们这个小团体、属于放牛娃们的小团体、咱朱重八的小团体。 …… 就这样,咱当放牛娃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所有的小伙伴们都被咱团结起来,咱更是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头脑人物,大家的关系也是越来越融洽。 又过了些日子,咱始终记得咱娘给咱讲过的关于农民起义军陈胜吴广的故事,特别是陈胜的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让咱是印象深刻。 所以在那个下午,咱先是指挥小伙伴们玩了一场游戏,一场小伙伴们充当军队,两相厮杀争斗的阵仗。 接着就是讲故事,可是咱的故事也基本上就讲的差不多了,一个再好的故事,若是讲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怎么受欢迎了,所以大家也都有些腻了。 咱于是脑筋一转,高声向着向咱围聚过来的伙伴们道:“伙伴们,故事大家也都听烦了,咱们今天玩点新东西,你们说咋样?” “好啊,重八哥,咱们今天又玩什么?”周德兴兴奋问道。 咱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于是继续高声道:“今天咱们玩的很简单,谈志向!” “谈志向?”一群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咱的身上,显然,大家想要听咱讲个明白。 咱点了点头,稚嫩“丑奇”的脸色显得郑重起来,说道:“就是大家都说一说,你们将来想成为啥样的人,或者说你们将来想怎么活,总得要有个梦嘛!” 大家发愣起来,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咱开口道:“铁娃,你是咱们里面最年长的,要不你先说说。” “俺?俺……俺俺就想娶个婆姨生个娃,有口饭吃就行……”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小伙伴们个个是笑弯了腰,谁能想到,这在小伙伴们之间显得“人高马大”的铁娃,居然会有这么“伟大”的志向。 接着是其他的几个伙伴们的志向,有想当地主了,有想顿顿吃饱饭的,也有想当个小官的……总得说起来,多是没有什么大的志气,不过是想改变现状,可以在将来过的更滋润一些。 咱现在想来,那真是贫穷限制了伙伴们的想象,都说人穷志短,现在想来的确是分析的入木三分。 不过,凡事总会有例外,真龙从来会翻身。 胸怀大志者,向来不是非凡之辈, 而汤和正是这样的非凡之辈,这一点从他小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当时咱又问到他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重八哥,俺想,想,成一个豪杰,大豪杰,就像是你讲的故事里那样,纵横沙场,保,保家卫国。 重,重八哥,你……你不会笑话我吧?” 自然不会有笑话汤河的,因为在这小汤河肃然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之后,投去的只是伙伴们集体的敬佩目光而已。 咱当时老大欣慰的拍着汤河的肩膀,稚嫩的小脸认真起来,“嗯,你一定可以的,还有大家的志向,将来也一定都可以实现的。” “重八哥,那你的志向是啥啊?” 忽然,周德兴高着嗓子喊了一句。 而他的询问也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伙伴们的注意,“对呀,重八哥,你还没有说你的志向呐。” 其实,咱早就等着他们的主动询问了,见终于有人提问,咱立刻沉默下来,然后认认真真地说出了五个字来。 “咱,要当皇帝!” 这就是咱当时的回答,后来咱每每回想起来这茬儿都会忍俊不禁的一笑,这可真是个最伟大不过的志向。 更重要的是,就是这样儿时的梦想,咱最终还是实现了他。 想起这些往事,咱又想起了楚霸王项羽,当年始皇出巡的时候,还只是个少年的他曾经霸气一指道:“彼可取而代之”,最终分封天下,虽然功败垂成,却终究是英雄一世,名垂青史。 而咱当时的豪气,却完全不亚于他,而咱今后能取得的成就,更是远超于他。 ……不过在当时,咱可没有想这么多,咱只是想要想出一个志向,一个可以盖过所有伙伴们的梦想,可以体现出咱朱重八天命非凡的志向。 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咱的表情是异常的郑重。 至于大家相不相信,看不看好咱,咱是不知道的。 不过后来大明开国之后,咱有一天和已经是年过半百的汤河唠家常的时候,汤河曾经告诉我,当时,他是真的有一种错觉,咱朱元璋的志向肯定可以实现,咱,天生就像是个帝王。 对此咱只是报之一笑,却也依稀记得,当时的伙伴们谁也没有嘲笑咱的志向。 不就是做皇帝嘛,既然皇帝是人,咱也是人,那么咱为何就不能做皇帝,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还让咱饿肚子,这样的皇帝,早该换人了才是。 汤河是第一个回应我的,看着咱虽然稚嫩,却面相奇伟庄严的咱,他的目光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叫做敬畏的东西。 他认真道:“重八哥,你要是做了皇帝,那就让俺做个大将军呗!” “对呀,重八哥,俺也想当官,当那种大大的可以吃饱饭的大官。” 伙伴们叽喳起来,谁也没有质疑咱的志向,仿佛在那一刻,咱宛然已是他们的帝王。 咱大笑起来,声音是那般的认真,“好,只要你们都替咱打天下,都听咱的话,咱就给你们大官当,让你们吃饱饭。” 这是咱当时稚嫩的话语,稚嫩的保证和宣誓,然而就是这小小的话语,咱立马就感觉到咱的这个小团体越发的凝聚团结起来,而咱,就是他们的绝对核心。 第七章 皇帝游戏 咱就这样成为了伙伴们眼中的“皇帝”。 于是咱立马就开动脑筋,招呼伙伴们玩起了扮皇帝的游戏,而这个皇帝的装扮者,从来都只有咱朱重八,至于汤和他们,谁也没和我争过,因为咱的见识最多,扮起皇帝扮的总是最像,也最有气势。 而他们却从来做不到这一点。 扮皇帝的游戏真的是处处充满了欢乐,咱扮的是皇帝,至高无上,掌控天下的帝王,虽然咱仍旧是一身破烂衣服,但是咱却是用心的去扮演,因为咱那个时候就知道,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就可以做的来的。 作为皇帝,就一定要有威严,天威难测。 于是咱好好的给自己装扮了一番:皇帝有胡子,咱就把柳叶黏在嘴角做胡须;皇帝有皇冠,咱就自己动手用柳树枝编制一顶树冠代替;皇帝有出行的金鸾车,咱就骑在财主家的小牛犊背上吆喝;皇帝有满朝的臣子武将,咱同样不缺,咱有咱这一群放羊娃小伙伴们…… 一切准备就绪,咱端坐在大青石板,将这青石板当做自己的金銮殿,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早被咱安排好的铁娃是咱的贴身护卫,他高昂的声音立马跟着响起,“皇上有命,大家……诸位爱卿们上朝!” 铁娃的命令下达,其他装扮臣子们的伙伴们也都按照咱之前的排练策划,一个个都捡了些破木板作为大臣们上朝用的朝笏,全部毕恭毕敬的站在咱的前方,然后一齐向咱扣头,进行臣子们对皇帝施行的三跪九叩之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汤和带头高呼,其他的伙伴们也集体相应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是一众孩童,整齐划一的声音却是格外的高昂,声震九霄,咱当时的感觉真是如坐云霄,整个人都有些难以表达的亢奋。 但是咱知道,咱是皇上,咱心里就是高兴万分,表面上却是不能表露半分,更何况伙伴们让咱做皇帝,咱总得做出个样子来,不然,如何服众? 咱看着叩拜的伙伴们,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跪拜,然后回想起咱娘告诉咱的皇帝上朝的场景,肃然道:“诸爱卿平身。” 哗啦…… 伙伴们摇头晃要的站起身来,一个个的表情同样是兴奋难抑,最先开口的是周德兴这小子,他才站起身来就兴奋道:“重八哥,你现在是皇帝了?” “笨蛋,叫皇上,不要叫我的名字。”咱脸色认真道。 周德兴愣了下,连忙改口,“皇上,那你都当了皇上了,你给俺们也分个大官当当呗!” “对啊,重八哥,你都当皇帝了,也让俺们当官呀!”伙伴们也喧闹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咱记得咱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咱先是大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甚至投过来些许敬畏的目光之后,咱板着脸,严肃而认真,高声道:“咱是谁?咱是皇帝,在皇帝面前你们这样胡闹,成何体统? 告诉你们,什么是皇帝,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高兴的时候可以奖赏你们,但是,皇帝生气的时候同样可以打你们的屁股,杀你们的脑袋。” “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重八哥……” “叫皇上。”咱瞪着周德兴道。 周德兴立刻悻悻道:“是,皇上。” “哼!”咱冷哼一声,见所有的伙伴们都从最初完全的胡闹游戏之中反应过来,大概也明白咱虽然是在游戏,却又绝对不仅仅是把这当做一场游戏。 咱是很认真的,咱接着高声道:“现在,咱是皇帝,你们都得听咱的,只要你们听咱的,咱就让你们都吃得饱,顿顿有大面膜吃,都讨得到婆娘,还想讨几个就讨几个,你们都听到没有?” “可是皇上,俺们现在就饿了……”周德兴摸着自己的肚皮道,咱瞪了他一眼,却只得在心里苦笑,这小子与咱的关系实在是太亲近了,并没有真的把咱皇帝的身份当真,尽管,这只是一场游戏。 再看其他伙伴们的表情,咱知道,他们也都没有把咱方才的话当做一回事儿,连他们的肚皮都填不饱,怎配得上皇帝这个地位。 大家的想法咱心里明白的很,咱想了一阵,然后对着所有人认真道:“哼,你们以为咱是糊弄你们的吗?告诉你们,皇帝说话算数,是绝对不会糊弄你们的。” “周德兴。”咱又大喝。 周德兴撇着嘴巴走到咱面前,“皇上。” “你们不是饿了吗?咱这就给你们弄吃的,你们从来不曾吃过的好吃的。”咱盯着周德兴道。 伙伴们不解,汤和更是疑惑道:“重八哥,俺们到哪儿弄好吃的啊?还是偷豆子吃吗?” 见伙伴们都望了过来,咱笑了笑,然后豪气万分道:“不,咱今天是皇上,皇上怎么会让你们偷豆子吃,咱今天让你们吃肉,吃肉。” “吃肉?” 伙伴们全部愣住了,没有人明白咱是什么意思,不过周德兴那小子还是第一时间就流了口水,“重八哥,你,你不是说笑吧?俺们哪里有肉吃啊?俺都好几年没吃过肉了。” 周德兴的反问代表了伙伴们的心声,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咱当然知道,这个年头,像咱这样的贫苦人家,别说是吃点荤腥,没有饿死就算是好的了。 所以,咱越发的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至于后果,哼哼,咱当时压根就没有在乎过,大不了咱一个人扛着就是。 “你们都给咱听着,咱今天就让你们吃肉,吃牛肉。” 话音落下,咱手握牛鞭一指,一头小黄牛犊就出现在伙伴们面前。 “吃,吃……重八哥,你要俺们吃财主刘德家的小牛?”铁娃惊恐起来,周德兴也立马沉默了,汤和同样不语,大家都被咱大胆至极的想法给惊呆了。 “怎么,你们都不想吃肉了吗,还是说你们都不敢?” “重八,你不是疯了吧,这可是你东家的小牛啊,谁敢吃?”有大年龄的伙伴不可思议道。 “怕什么?现成的肉就放在嘴边,不吃白不吃,咱东家的又如何,咱吃的就是他刘德家的牛,你们放心,天大的乱子由咱一人扛着,你们只管吃肉就是。” 那年头,伙伴们的肚皮经常都是空空的,所以面对着吃时,他们的意志力往往是脆弱的可怜。 而现在,既然他们只管吃肉,出了乱子也由咱朱重八扛着,谁不想大吃一顿呢? 所以,随着咱一声令下,伙伴们就立马一声大吼,齐齐上阵,把小牛犊按倒在地,咱的胆子最大,掏出东家发的割草用的镰刀,举起刀把,用尽全身的力气,然后奋力一砍,刺啦一声,就猛地把小牛犊的咽喉刺破…… 没几个呼吸的时间,疯狂吼叫的小牛就彻底没了声息,变成了一块块鲜红的牛肉。 反正干都干了,伙伴们的胆量也越发的大了起来,大家就学着蒙古人的样子,烧起一堆干柴,然后将牛肉切成一块一块,用木棍插进去,烤着吃。 大家也真是饿坏了,几十斤重的小牛,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牛骨,哦,还剩下一条牛尾巴。 那一顿牛肉啊,真是记忆中的人间美味,伙伴们个个大快朵颐,真是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幸福,一个个都吃饱了,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傻笑。 可是傻笑过后,胆小的伙伴又立刻担忧起来,别看咱说的好,出了事情咱一人扛着,但是这小牛毕竟是大家一起吃掉的,就像是合伙杀人一样,那是要一块儿被判罪的。 “重八哥,俺们居然把你东家的牛给吃了,你回去可咋交差啊?我们不会……” “怕个球,放心,出不了事儿,就是出了事儿,咱一早就说过,咱一个人扛着。”咱信誓旦旦道。 见伙伴们还是在原地发呆,咱又开口道:“哼,瞧瞧你们这怂样,怕什么?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把地上的血迹牛骨处理干净,然后各回各家,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了,把那牛尾巴给咱留下。” 伙伴们毕竟都还是孩子,吃肉的时候他们都是勇敢的,但是真正出了事情的时候任谁都会慌乱害怕,所以在咱这样说完之后,大家就哄的一声四散开去,很快,空旷的草地上就剩下了咱和汤和两人。 “重八哥,你不会有事儿吧?”汤和不是傻子,财主们可没有那么好糊弄,担忧的询问。 咱笑着安慰道:“放心吧,没事儿,瞅见这牛尾巴没有,咱故意留下它的,咱到时候就把这牛尾巴插在地上,然后告诉刘德,他的小牛犊一头扎进土里不出来了。” 哈哈哈…… 汤和和咱对视着大笑起来,越发敬佩的望了咱一眼,然后和咱作别离去。 咱收拾了一番,将伙伴们帮咱割好的青草提上,拉着没了小牛犊的老牛,瞅了瞅天际最后的一抹晚霞,咽了口唾沫,大步离去。 第八章 东窗事发 咱若无其事的回到东家刘德家中,将老牛栓到脏乱且泛着牛粪味儿的牛棚,按照往常一样,咱把割来的青草全部倒进牛槽,以供老牛夜间饥饿了食用。 刘德家的牛棚外围是用粗壮的木头横放着围成,木头之间残留着不小的空隙,平日里,若是在白天,远远的望一眼,便可以将牛棚里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 牛棚里原本是一共有三头牛,两头木牛,一头公牛,还有一头小牛犊。 只是现在嘛,只剩下了两头成牛,小牛犊早已经被咱们饥饿的肚皮超度。 刘德是个大地主,家里很有钱财,按理说,这么有钱可应该是个阔绰的人家了吧! 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刘德一向以吝啬出名,甚至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为了省钱,他可以身怀万贯却一日三餐只是粗茶淡饭。他宁可费些气力去寻来一些糟糠糙米,也不愿意拿出他刘家仓库里都快搁的发霉的粮食来稍填下咱们这些放牛娃们的肚皮…… 除此之外,刘德不但瞧不起咱们这些穷困出身的放牛娃,更是打心眼里不放心咱,愣是把咱们当贼一般防范。 所以,平日里,不管是咱什么时候咱放牛归来,他总是会啰里啰嗦的一阵抱怨。 牛犊们的肚皮明明是圆滚滚的,他非要挑出些毛病,说咱放牛没有尽心,把他的牛饿瘦了。 接着就是各种不顾咱脸面训斥: “小东西,连个牛都喂不饱么?” “你娘的,老子每天供你饭吃,你却干的啥活儿?老子的牛都被你饿瘦了。” “你说你个穷鬼,人看着不大,吃那么多饭菜,简直浪费爷的粮食,你上辈子不是饿死鬼脱身的吧!” 种种责骂,咱最初无疑是极其愤怒的,但是咱又明白,咱现在除了给刘德放牛,再没有别的谋路。 于是很无奈,每天被人侮辱臭骂,却仍旧要忍辱负重,这对于从小便志比天高的咱来说,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所以,咱便率领着小伙伴们吃了刘德的小牛犊,让这个吝啬可恶的家伙难受。 然而最终难受的还是咱自己,因为年龄尚小的咱还没能明白一个道理:反抗是可以有的,但是任何的反抗都是会付出不菲的代价的。 而这种代价,咱很快就会亲身品尝。 因为,东窗事发了。 那晚晚归的时候咱刻意的避开了刘德,直接把剩下的两头成牛赶进了牛棚,由于夜晚,刘德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仍旧是一阵抱怨臭骂,见咱毫无反应,就丢下一句“小王八羔子”,然后索然无味的离去。 但是次日天明的时候,刘德像往常一样去牛棚巡视,很快就发生了异常,他家的小牛犊不见了。 “王八羔子,朱重八,朱重八!” 一大早,刘德尖锐刺耳的怒吼便在整个刘家宅院回响起来。 咱从刘德很不情愿地给咱胡乱收拾出的一间四处漏风的柴房中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 “东家,怎么了?” “混蛋,老子的小牛犊呢?怎么不见了?” “啊,小牛?小牛没有在牛棚子里吗?”咱装出十分惊讶且一脸无辜的样子,心里却在暗自得意,让你骂咱,让你吝啬,让你瞧不起咱,咱就是要祸害你们家的牛,气死你。 可是刘德毕竟不是小孩子,哪里就会轻易被咱糊弄,他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 他一把揪住咱破烂的衣领,吼道:“小畜生,你还想糊弄老子?老实点,告诉我小牛去哪儿了?不说就把你的狗腿打断。” 面对着刘德这般唬人的话语,再加上他凶神恶煞的神态,若是一般的孩童,只怕这会儿早就是心惊胆战,全部招了。 但是咱当时却是一点也没有害怕,咱仍旧保持着无辜,见刘德逼得紧了,这才忽然变化了神情,“哭泣”道:“东,东家,咱对不起你啊!你家那小牛,它一头扎进土里出不来了。” “放你娘的臭狗屁。” 气急败坏的刘德破口大骂,明显是没有相信咱的鬼话。 咱继续哭泣起来,声音越发的悲怆,“东家咱不敢骗你啊,不信的话咱带你去看,那牛尾巴还露出半截子在土外面呢!” “真的?”刘德半信半疑。 咱使劲的点头,“真的!” “那好,带我去看看,要是你这小王八蛋敢蒙我,我打断你的狗腿。” 这时候,咱确实是开始有些慌了,咱虽然想好了蒙骗刘德的办法,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办法多半唬不住刘德了。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咱就硬着头皮,带着刘德向咱埋着牛尾巴的地方行去。 咱埋牛尾巴的地方很空旷,地点离咱和伙伴们杀牛吃肉的地方很远,就是为了避开刘德的怀疑。 费了会儿功夫,咱带着刘德来到了地方,然后刘德就看到了这么一番场景: 空旷的荒野,一片绿油油的低矮草地,这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唯独诡异的是,在那片草地的正中间,一根手指粗细的小牛尾巴迎风而立。 再看这快草地,怎么看也都像是天然而成,若真是像咱所说,这小牛难道真的自己一头扎进泥土里了? 刘德迎着清风,忽然有些凌乱了。 咱趁机道:“东家,咱听说这年头不止是大家的日子不好过,就是土地爷家里也缺肉食,不会是土地爷他想吃牛肉了吧?” 刘德一呆,随即对咱破口大骂,“你个狗货,少他娘扯淡……” 虽然鬼神之事让人敬畏,但是刘德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接受自己的小牛被土地爷笑纳的事实,他开始半信半疑的围着小牛尾巴打起转来。 而就在咱心中难免坎坷起来的时候,刘德果然发现了问题:若是牛一头扎了土里,为何这泥土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想通了这一茬,刘德阴沉着脸来到牛尾巴前,两只手一齐抓紧,然后憋红了脸,使劲一拔。 却不想这牛尾巴只是被咱随便的插在土壤里,很容易就被他拔了出来。 猝不及防,一声扑通,刘德立马四脚朝天,狠狠的摔了个跟头。 看着仍旧残余着血迹的牛尾巴,反应过来的刘德顿时是气急败坏。 他手拿着牛尾巴,冲着咱就冲了过来,然后一手揪住咱的衣领,一手紧握着牛尾巴,将牛尾巴当做鞭绳,对着咱就是一顿猛抽。 面对着这早就在咱预料之中的一幕,咱知道告饶无用,反正你刘德的牛被咱吃了,被打一顿也不亏了。 咱索性就双手抱头护住要害,然后一声不吭,任凭他毒打逼问,也没有供出咱的伙伴们,打着打着,刘德打累了,也就停了下来。 然而让咱追悔莫及,始料未及的是,刘德打完了人,却并没有一点点要饶恕咱的打算。 他拎着咱就冲着咱老朱家奔去。 这下子,咱真的是慌乱了。 第九章 朱母教子 咱是朱元璋,不是自我吹嘘,咱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神童,却小有胆识,勇于担当。 简单点说,反正咱烂命一条,所以咱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唯独一点,俗话说“祸不及父母”,咱最害怕的就是连累到咱本就穷困潦倒的家。 想到咱爹可能的愤怒,咱娘脸上无法抹去的失望,咱立马就心痛起来,这绝对不是咱朱元璋,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大丈夫愿意看到的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地主刘德可没有给咱这个未来的皇帝半分的面子,他拎着咱,来到咱老朱家破漏的草屋前,然后就毫不留情面的大骂。 “朱五四,你个王八蛋给老子出来,来看看你这小畜生干的好事,他祸害了我的牛啊!” 刘德气势汹汹的来临和叫嚣的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咱爹娘,周围的乡邻们也都被惊动,纷纷围在咱家看热闹。 地主刘德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少见的很。虽然大家表面上谁没敢表露,但是咱知道,乡邻们的心里早就乐翻了。 闲余之时能看见地主刘德吃瘪,这无疑是一件趣事。 但是刘德如此的暴怒却让咱爹是吓坏了神儿,他的声音颤抖道:“刘,刘老爷,我这娃儿犯了什么事儿了?” “犯了什么事儿?哼哼,你这小畜生胆子可是大的很啊,他祸害了我的牛啊!” 刘德愤怒的说着,把手中的牛尾巴向着咱爹一扔,咱爹不敢躲闪,那牛尾巴便狠狠的砸在他沧桑的老脸上。 “这……” 咱爹吃了一痛,却来不及反应,就在惊愕之中哆嗦着捡起牛尾巴,不敢置信的瞪着咱道:“你,你,重八,这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 咱也没有装怂,从刘德手中挣脱,一口气跑到了咱娘身边,抬起头看着咱爹说道。 “你,你这混账东西是要气死俺啊!”咱爹气的杂乱胡须乱颤,霍的就撅起巴掌,要朝着咱脸上招呼。 咱却也没想躲闪,迎着小脸望去,这下子,望着咱爹迅速落下的巴掌,咱都做好了准备,准备结结实实的挨上这么一耳光。 不过,咱娘帮咱拦住了咱爹,转头又对咱道:“重八,你回屋里去!” “娘!” “进去。”咱娘出奇的对咱板起了脸,神情带着浓浓的失望,望着咱娘那泛着菜色的脸庞,咱的心底猛的一痛,也不再倔强,一头钻进了草屋。 “你这婆娘,让这讨债鬼给俺出来!” 屋外,传来了咱爹的怒吼,接着是咱娘的劝阻,“孩子他爹,重八他,他……还小!” 最后是刘德的咆哮:“朱五四,你个老东西养的好儿子啊!害了我的牛啊,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让你那混蛋儿子去见官了。” “刘,刘老爷,不能啊!” 咱爹卑微的恳求,透过草屋的门缝,咱甚至看到咱爹向着刘德深深的跪拜下去,还使劲的磕着头。 这一刻,侮辱、后悔、自责、悲痛……各种复杂的情绪全部充斥在咱幼小的内心。 看着咱爹那佝偻的身躯,卑微的跪拜,悲怆的恳求,咱知道,这都是因为咱,都是为了咱啊! 咱的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许久没有剪过的黑指甲深深地嵌进手掌的肉中,却浑然不觉。 咱已经彻底被贫穷中的卑微和屈辱淹没,当然,还有一种自卑和不甘由心底而生。 门缝外的惨痛仍旧继续着,咱的内心世界也在这煎熬的一刻疯狂的蔓延滋生。 咱爹不断的祈求却是毫无用处,最终答应用足足百担粮食作为补偿,刘德这才趾高气扬的阔步离开。 临了,甩下一句恶语:“我家里不养恶贼,让你那狗儿子远远的给我滚开,我可再也雇不起他了。这种有人生没人教养的畜生,再敢在我面前龌龊,我就敲断他的脊梁骨。” 话语未尽,刘德叫嚣的身影逐渐消逝,留下面红耳赤的咱爹,还有脸色复杂的咱娘。 周围的乡邻们见热闹结束,也悻悻离开,却也有些人发了言论: “唉,小小的年龄就敢祸害地主家的牛吃,多大的胆子啊!” “现在就敢这么干,以后这娃儿恐怕是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喽!” “就是啊,我看这娃娃不得了啊,今后朱五四老爹还不知道要因为他这宝贝儿子遭啥子罪呢!” 乡邻们议论纷纷,一句句话语却如同一道道利箭,深深地插在了咱爹娘的心头。 咱爹是气坏了,一连几天气的吃不下饭。 更糟糕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儿行千里,咱“祸害刘家牛犊”的坏名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于是所有的乡邻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叫朱重八的小娃儿,简直就是个祸害精,谁家也不敢再雇咱当放牛娃了。 这越发的让咱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祸害了刘德的牛犊,只是后悔自己做事的时候没有过多的考虑后果,以至于落到现在的处境。 第三天晚饭的时候,咱足足生了三天闷气的老爹终于和咱一道上了饭桌。 然而还没等咱端起碗,咱爹看到咱仍旧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立马又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索性,又把咱狠狠的锤了一顿,却又怒火不减,继续发到咱娘身上:“草,你娘的,当初早就说你养了个讨债鬼,你还不信,偏说他能给咱带来好运。现在好了,这小孽障祸害了别人家的牛,得了臭名声,害得老子出门都要被人戳断脊梁骨了。俺看他别说是好运,恐怕这辈子连婆娘都难找,谁会把女儿嫁给他这么个盗贼?” “唉,五四,重八怎么说都是你儿子,你就别再说他了,他已经够难受的了,知道错了。”咱娘哭泣起来。 “哭,哭,你他娘的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这孽障还不是被你养坏了?就他还知道错了?刚才老子不过是锤了他几下子,他就对俺吹胡子瞪眼,还反了他了。” “爹!” 砰地一声,咱也不知道咱哪里来的勇气,咱将饭碗堵在木桌上,然后毫不畏惧的看着咱爹道:“爹,千错万错都是咱的错,和娘没有干系,你要打咱骂咱,就冲着咱一个人来就是。” “你……” 咱爹再次轮起了拳头,咱娘也从咱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连忙擦干眼泪,拦住咱爹道: “孩子爹,你就别再打孩子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样也挽回不了了,重八是个有志气有血性的孩子,棍棒这一套对他是行不通的,让俺来给他讲些道理吧!吃一堑长一智,俺相信重八他一定会改的。” 咱爹沉默了片刻,想起咱平日里不同于别人家孩子的表现,不由得从心底赞同了咱娘的话语,只得道:“哼,那你给这孽障说吧!” 说罢,咱爹就扭过头去不看咱,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咱娘于是看向了咱,神情与往日一样,仍旧是满怀着耐心的呵护与浓浓的期待。 “重八,这次你是做了错事了,你可知道吗? 娘和你说过,咱们家虽然穷,但是人穷志不穷,命苦心不苦。 你不是很向往娘和你讲过的英雄豪杰们,想要和他们那样的有作为吗?那你可知道,这些大英雄们可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他们一生都是洁身自好,志向远大,可没有像你这样犯错误的。 不过呢,人嘛,这一生总是会犯下些错误的,谁也避免不了,但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能改过来,那重八还是娘的宝贝儿子……” 那一天,娘教诲了咱许久,咱也认认真真的听了很久,咱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咱也都用心的听了进去。 可是让咱从来没能想到的是,这居然会成为咱娘对咱的最后一次教诲。 咱娘的话语牵动了咱心中的自责和悔恨,咱当时流着泪水,指天发誓道: “娘,重八知道错了。 虽然刘德不是个好人,还经常打骂咱,可要是早知道吃了刘德家的牛会让咱家这么难过,当初就是打死咱咱也不会这么做了。 不过你放心,刘财主不让咱放牛就不让呗,咱还早就不想干了,咱就先在家里帮着爹种地,以后再想别的活命的法子。 娘,你放心,重八已经长大了,就是种地干力气活,咱也不会比大哥二哥差的。” 咱的话语说完,娘流下了泪水,只是嘴角却是欣慰的笑着的,因为她知道,就在这么一瞬,她的小儿子,她最宝贝最在乎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 第十章 苦难的开始 经过“吃牛”事件,咱背了坏名声,更是丢了饭碗,这曾一度让咱自责内疚,觉得对不起咱爹娘的教导,但是,咱却又从来没有为此而后悔过。 男子汉伟丈夫,做了自己决定的事情,若是还会后悔,那他也就注定了一生平庸。 而咱朱元璋,最不愿意的就是接受平庸,咱的心中早在幼年时期就有一团火,一团猛烈的熊熊大火,哪怕是动荡一生,咱也无怨无悔。 人嘛,若是平庸麻木的活着,还不如早早一头撞死的好,省的平添无趣。 当然,咱的大志向至此也只是初露萌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历史的轨迹似乎从来都是如此,真命天子从来也都是命运多舛的典型。 咱知道,早有命中注定的一场场大风暴会继续来临,叫咱那志向的幼芽彻底抽枝发芽。 …… 别了经过吃牛事件之后,对咱越发敬服的放牛娃伙伴们;别了虽然生错了地方却与咱朝夕共处数年,深有感情的财主刘德的老牛;别了儿时虽然艰苦却带着欢乐的童年;别了对咱谆谆教导的老塾师;别了一去不复返的属于咱的青春…… 咱朱重八,终于在十六岁这年尝试着扛起了老朱家的大梁。 咱跟着咱爹下了地,咱同样在厚重的土地上辛勤的耕耘,春种秋收,汗水并着苦累。 若是没有意外,在这种还算得过且过的日子里,咱会慢慢的磨灭了心志,迷失掉自我。 至于昔日的豪言壮志,很快就会化作一柸黄土,活着,僵尸一般的活着,或许就会成为咱朱重八最后的归宿。 到那时,咱最大的梦想不过是能够在咱这偏僻荒凉的穷村子站住脚根,希冀取个漂亮能干的婆姨,然后就是繁衍生息,像历史长河中大多的平凡之人一样,永远这么无聊的重复着庸碌的一生。 这,或许就是咱朱重八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的一生,庸碌,残废,麻木…… 然而,上天大概是不想放弃咱这个宠儿,终于用它特有的不可抗拒的警钟,彻底地敲响了咱心中仍旧残存着的凌云壮志。 而上天的这种警示,叫做苦难、叫作心酸、叫做痛苦、叫做震撼……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正三年,农历葵丑年,羊年。 按说,羊年是属于农民们的黄道吉日,按照上一轮的羊年来看,今年本应该是个风调雨顺,农民们一番耕种,庄稼便可以大丰收的吉利之年。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上天大概是为了向世人展示“祸不单行,人祸总是伴随着天灾”的真理。 那一年,整个元朝动荡不堪不说,连带着多处地区大旱。 而咱的家乡同样不幸,不仅大旱,更是旱情极其严重的地区之一。 打入春以来,村子里就没有降过半个雨星,西南风长日肆虐,将久旱缺水,本就十分贫瘠的土地拨弄的燥干四裂,别说是种庄稼了,就是生命力顽强的可怕的杂草也难以得生。 这个时候,若是有官府开仓放粮,赈灾抚民,帮着百姓们渡过难关,百姓们的日子也倒不至于挨到绝境。 但这明显就是奢望,此时大元朝廷早已经是日薄西山,别说是赈灾救民了,这些本就视穷民为草芥的元朝官吏非但没有体恤民情,反而是变本加厉,一个个就像是吸血鬼一般,通过对百姓们越发疯狂的剥削压榨,来使他们自己得以继续夜夜笙箫。 此情此景,百姓已经快被逼到了绝境。 好在谷雨过后,上天似乎开了眼,忽然降下一场春雨。 好雨知时节,在绝望中抓住最后希望曙光的贫民们立马又焕发了生机,纷纷不辞劳苦,赶紧把时令庄稼全部种上。 好歹,算是松了口气。 老朱家,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朱家草屋中,才做了贫农的咱终于在土地里播种完毕,躲在草席子上大口的喘歇。 真是掏空了力气,再没有半分精神。 这让咱忽然想起咱娘给咱讲过的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中的一句诗。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现在亲身感受一番其中滋味,再想来,这农民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然而更让人感到不公的是,就是农民们这般的劳苦,却还是被贴着最卑微的标签,过着一贫如洗、朝不虑夕的日子。 这样的不公,让咱再一次认识到了这元朝社会的不公,咱忍耐着,咱压抑着,心中开始酝酿起疯狂,深藏起反抗。 咱知道,这样的绝境,咱总有一天会亲自走出去。 “重八,第一次下地,累坏了吧!” 咱娘用破碗给咱端来清水,咱一饮而尽,擦拭了一把汗水,想到咱爹任劳任怨的在地里干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在咱面前抱怨过,不禁摇头道:“娘,咱不累!” “唉,娘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娘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孩子是长大了,自己却也再难给他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样一个生有富贵气的宝贝儿子,现在却要遭受这份罪。 咱却不以为然的宽慰咱娘道:“娘,重八不累,您放心,咱家地里都种上了庄稼,到时候收成肯定好,来年,重八让您天天有面馍吃。” 咯咯咯…… 咱娘欣慰的笑了起来,可是看着咱娘的笑容,咱当时却猛的心颤起来。 就是为了这份笑容,咱也应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让咱娘烦心才是,至于那些仍旧是幼芽般的非分之想,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哎,娘等着重八的面馍哩!” 然而,咱娘却终究是没能等到咱的面膜。 因为那一年的庄稼的长势完全的出乎了咱的意料。 一场短暂的春雨并没有改变土地贫瘠的本质,这荒凉的田地再次带给咱“惊喜”,种下的庄稼幼苗,十成死了七成,向着原本成片成片的庄稼地看去,只有孤零零的几棵青苗,稀疏的让人心酸。 祸不单行,原本因为土地的贫瘠,越发依赖于夏日多雨来拯救这场恐怖灾难的庄稼,然而到了入夏,一连三四个月,居然仍旧不见一滴雨水。 大旱来临,村子里唯一灌溉作物的水源,村头的濠水竟然也断流干枯。 如此境地,农民们只的仰天悲怆,却是无计可施。 眼看着,就连最卑微的活下去的希冀,也要被这莫大的灾祸彻底泯灭。 那一年,咱终于认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人性的麻木、被剥削的痛苦、奋起反抗的无奈…… 咱朱元璋,也开始了第一次的在苦难磨砺中的巨大蜕变。 第十一章 天灾人祸 人祸:元廷无道,赋税冗杂,家国动荡,灾祸四起。 天灾:经久大旱,祸不单行,瘟疫爆发,蝗灾严重。 这一年,似乎人间处处开始向地狱转换。 …… 清晨,鸡鸣尚未逝去,咱就被咱爹晃醒。 咱爹沧桑沙哑的声音接着响起,“重八,跟俺去地里看看去。” “哎!” 咱胡乱的答应了一声,披上破单衣,就扛着锄头走出了草屋门。 “抗锄头做什么?”咱爹瞪着咱道。 “不是去地里吗?顺便给庄稼除除草。” “算了,不用了……”咱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用不着费劲儿了,用不着了啊……” “爹,咋了?” 咱的话问完,咱爹忽然怔在原地,半晌,声音变得有些木讷道:“重八,明天你和俺一块儿去黄觉寺一趟吧。” “去黄觉寺做什么?” “还愿,拜神祈福。”咱爹无奈道,说完,留下一句“这几天你先在家里呆着吧,地里也不用你去了”,然后就佝偻着身躯出了门。 咱当时就有些不解,一是不知道为何要去这黄觉寺拜神祈福,二是不明白咱爹为何也不叫咱去地里务农了。 正迷惑着,忽然看到了扛着锄头回家的二哥,咱立刻叫住二哥,“二哥,你等下。” “啊,重八,有啥事儿吗?”咱二哥是个老实人,见咱喊他就停了下来,走到咱身边站住。 “二哥你去地里了?” “嗯。” “锄草去了?” “没有。” “没有?咱这几天也没去咱家地里看过,对了,咱家地里的豆子、谷子苗还好么?” “这……”二哥说不出话来,像是挣扎了半晌,见咱直愣愣的望着他,这才吞吞吐吐道:“没,没了,都没了。” “都没了?什么是都没了,怎么就都没了?二哥,你老实告诉我。”咱的声音急促起来。 二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是爹不叫俺告诉你,咱家的几亩地都没用了,地里的苗芽子差不多都干死了,最后剩下一些青苗,咱爹说只怕是也没啥指望了,又怕也都死掉,就让俺给挖了回来,好歹可以当野菜和在粥里当吃食,现在山头的野菜都难找的很呐。” 说完,咱这才发现二哥背上还背着一个麻袋,咱把麻袋接过来,打开一看,立刻就愣在当场。 这里面,正是咱老朱家今年种进地里的豆苗谷苗,只是就剩下这么一袋,还都是带着枯黄之色。 “这,这……”咱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不早说?” “爹说你性子急,就没有让俺告诉你,再说了,爹说就是你知道了也没有啥用。” “那,这,今年的庄稼都荒废了,咱家可怎么过啊?对了,刘德给咱家宽限了吗?今年大旱,地里长不成庄稼,他总不能还收租子吧?”咱忽然有些担忧起来。 二哥道:“刘老爷是个小气鬼,恐怕是不会拔毛的,不过爹已经去求他了,没准儿他看在咱家给他们刘家种地多年的份儿上,也就施善心了。” “原来咱爹是去刘德家了!” 咱反应过来,又忽然想起咱爹走时的神情,看来他去刘德那里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多半又会卑躬屈膝,还不知道刘德会不会高抬贵手。 傍晚的时候,咱爹回来了,神情落寞,咱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过来,然后就替咱爹感到心酸不公,看来刘德是没有同意减租税。 胡乱的应付过晚饭,一整晚咱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脸色一直很沉重,饭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早早躺下休息。 咱和二哥躺在隔壁土屋,很快入了夜,心宽的二哥很快就睡去,鼾声均匀,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咱知道,咱家最艰难的时刻恐怕就要来临了。 这时,隐约间听到隔壁爹娘的屋子里传出了动静。 先是咱娘的声音,“五四,怎么样了?你今天去刘老爷家事情弄成了吗?” 回应的是一声叹息:“唉,刘老爷柴米不进,不但不同意减租税,还催着俺还重八祸害他家牛犊,要咱赔偿的那一百担粮食,俺的天,就是把俺卖了俺们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啊!” “那你就没求他?咱们家现在过的艰难,你求他,他没准儿就同意了。” “俺日他个娘的,俺求了,俺都给他跪下,就差冲他喊祖宗了,可是人家压根儿不理,俺能有啥办法?”咱爹的声音愤慨起来。 “嘘!娃儿们都睡了,小声点儿……” 声音忽然微弱了下去,咱竖起了耳朵,却也什么都难以听清,只得有些心塞的慢慢睡去。 睡梦中,咱成了被全村人臭骂的坏孩子,祸害财主家的牛犊,害的朱家难以为继,紧接着是家破人亡,从此漂泊流荡,再没有安身立所之地…… “呼呼……不要” 与这一场天灾人祸相比,唯一没有变化的是晨起的初阳,仍旧是那般的温煦,让人向往。 但是咱却是在这最美好的时刻从一场恐怖的噩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咱还沉浸在噩梦之中,失声惊呼道:“娘,娘,娘。” “重八,重八,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咱娘立刻出现在咱面前,目光中尽是温和和宠溺。 “娘。”咱紧紧的抱住咱娘,使劲儿将脑海中残余的噩梦甩掉,咱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咱娘会离开咱,“娘,咱爹呢?” “你啊,都多大了还赖着娘,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快起来吧,你爹早就等着你了,要带你一起去黄觉寺拜神祈福呐!”咱娘慈和的笑道,虽然嘴上那么说着,却是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哦。” 咱忽然想起昨日咱爹说要带咱去黄觉寺的事情,连忙收拾了一阵,就向着屋外走去。 屋门外,天气很好,仍旧是个大晴天,若是抛去这连日的干旱不谈,这样的天气倒也算是阳光明媚,使人心愉悦。 只是此刻,咱却没有从咱爹的神情中看出半分轻松的意味,他见咱出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睡好了,那就走吧!” “哦。” 咱也没有多话,就跟着咱爹向黄觉寺而去。 咱跟着咱爹的身后,看着这道并不高大的身影,此时此刻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万分的感慨。 也不知道是何时起,或许是咱爹真的老迈了,也或许是咱长壮了,幼年记忆里朴实却对咱严肃认真,让咱不敢亲近的老爹,此刻的身子居然已经佝偻到了这个地步,足足比咱矮了大半个头去。 “爹,怎么这么多人?” 一路无话,终于到了黄觉寺,看着这云集的人群,咱终于打破了父子间的沉默。 咱爹看了咱一眼,说道:“和咱一样,都是来祈福的,这么久都没有下雨了,肯定是神仙们发怒,在惩罚咱们呢!” “是这样吗?” 咱沉默中随着咱爹向黄觉寺行进,然后就看到那一堆堆的汉子们光着膀子,一个个整齐有序的跪拜在黄觉寺的佛殿前,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在祈求天神们可怜,施一场及时雨来。 咱爹领着咱进行了同样的求雨跪拜,事了,咱爹又消失了一阵,咱远远的见到咱爹和一个身披佛衣的和尚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的,居然还会向着咱的方向看上两眼。 临行,咱实在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爹,您方才在做什么?” “给你还愿。”咱爹淡淡道。 “还愿?” “你落草的时候也不喝你娘的奶水,眼看着就活不成了,乡邻们说这黄觉寺的神灵们很灵,俺就和你娘来拜神,还立下心愿,若是你可以平安无事,等你成人了就会带你来寺庙还愿。”咱爹慢慢给咱解释道。 望着咱爹越发沧桑的老脸,青丝已作白发,咱忽然有些感慨,谁说咱没有父爱,只是如山的父爱向来无言而已,别看咱爹平日里对咱总是一副吹鼻子瞪眼的样子,但是随着咱渐渐长大,咱逐渐明白,这正是他全心的爱咱——他这个小儿子的缘故。 “爹,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咱忽然开口,咱爹愣了下,原本板着的脸稍稍抖了抖道:“……晚上还有活动,乡亲们要在场子里设坛烧符,捉拿旱魃,你没事儿就呆在家里,别乱出来了。” “嗯,知道了。” 咱应道,父子俩随即没了话语,咱默默的跟着咱爹,在天色还没有完全落幕前回到了家。 第十二章 苦难的延续 这一年,上天并没有开眼,硬是派下诸般多的苦难,似乎打算和本就贫苦的百姓们打一场持久战。 处于这场大灾难中,百姓们是神也拜了,福也祈了,然而,事态却没有任何的好转。 白天,太平乡的贫苦百姓们光着膀子以显示虔诚,头顶柳枝,集体在黄觉寺佛祖殿堂前跪拜,求神祈福。入了夜,大家同样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在场院里设祭坛求雨,捉拿旱魃。 穷苦的百姓们用了所有他们可能想到的办法,求天,求地,求神佛,只是祈求在这人世间爆发灾祸的时刻,上天可以降下最后的怜悯,让穷苦、受尽剥削的百姓们卑微求生的小小心愿可以延续下去。 然而,不幸的是,天地不仁,总以万物为刍狗,百姓们的祈福和求拜,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湛蓝蓝的天空仍旧是一碧如洗,看不见半片阴沉的云朵,红日照常升起,到了正午,就会显示出它火辣辣的威力,它蒸干了农民们身上的汗水,却也一同烤焦了农民们置于田地间最后的希望。 于是没了庄稼,没了粮食,更是绝了农民们心中最后守护的希望。 粮食都没了,活着都是一种艰难,更别说是灾来税不少的情况仍旧延续着,元朝政府们正拼尽全力,明知是死也还要奋力剥削压榨掉百姓们最后的“血泪”。 百姓们的生活越发的苦难起来,远处的咱并不知晓,但是就咱眼前所见,太平乡的乡亲们的生活开始举步维艰。 地主们还好说,借着存粮,催着租税,总还能填饱肚子。但是家境普通的百姓们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只能吃糠咽菜,借贷粮草,变卖家资,才能勉强熬着这个艰难的冬天。 而像咱老朱家这样的四等南人,最贫苦的农民世家,生活更是艰苦的难以想象。 夏天还没有送走,家里就早早的断了存粮,米缸是空空如也,粮库同样是四壁清白,每日,仅仅是靠着挖些野菜,然后掺和着好心邻居们接济的些许米粒,熬汤果腹。 这样的艰苦,是咱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日子,每日都是腹里空空,饿的久了甚至会感到有些头重脚轻,生活,开始像地狱一般进行。 然而,祸患却仍旧没有停止下它们的步伐,它距离百姓,距离咱,越发的近了。 或许,已经是近在咫尺。 …… 娘半靠在已经有些裂痕的木门板上远眺,身形不知何时起同样变得和咱爹一般的佝偻,白发尽了半数,皮肤皲裂的粗糙可怕。 咱暗自观察着这些发生在咱娘身上饱经风霜的洗礼,居然让一位优雅的、和蔼的、勤劳的母亲,就这么在岁月的刻刀下垂垂老矣。 忽然的,咱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重八,是你么?”半靠着木门的娘费了一番气力,这才挺直了仍旧佝偻的身躯,暮气沉沉的开口。 咱的心声轻震动,连忙上前搀扶住咱娘:“嗯,娘,是重八,,外面风大,您还是到屋子里歇着吧!” 咱娘沉默了一阵,这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缓步走到床头,坐在自己“熟睡”的丈夫身边。 咱顺手把木门掩上,将已经逐渐变暖却仍旧待着料峭的风挡在了门外。 “重八,你……这几天好好看着你爹,可以的话,多陪他说说话。” “娘!” “呵呵,重八别瞎操心,你爹他不会有事儿的,就是不小心染了风寒,等到春天一来,他这病一准儿就好了。”咱娘说道,只是怎么都让咱听出些言不由衷的味道来。 当时的咱也意识到了母亲话语中的无奈,但是,咱却也没有太多担忧,因为咱爹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了,吃五谷杂粮,病自然也没有少生过,却都挺了过来。 所以咱只是以为咱爹这次的病况与往日的一样,总会好过来的。 而现在,咱只是和这孤庄村的村民们一样,只能期待着挨过了冬天,来年苍天开眼,春雨丰润,大家可以种下希望,来年吃顿饱饭。 “娘,您别担心了,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年,咱们家种了庄稼,得了丰收,还了刘德家的租税,交了朝廷的税款,剩下的,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好好享用了。” 咱这样安慰着咱娘,看着咱娘脸上露出的欣慰,咱这才稍稍的舒下心来。 然而,祸不单行。 很快,当迈着蹒跚步伐的春天终于来临的时候,和煦的春风绿了柳条、红了桃花、唤醒了万物,却也给太平乡的百姓们带来了一场恐怖的瘟疫。 数日之间,太平乡,咱所在的孤庄小村,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了病人,或是年长的、或是年幼的、也有年轻的,全部痛苦的躺在简陋的床上。 他们开始出现各种病状:先是咳嗽,接着是发高烧,然后眼底充血,血丝殷红,皮肤上也生出点点红疹,整个患病的人都感到四肢无力,滴水难尽。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这病不仅是来的突然,来的快,更是极具传染性,往往一家子里有一个人病倒,紧接着全家都会遭殃。 这病着实恐怖的可怕,乡邻们大半年吃糠咽菜,还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身体本就虚弱,哪里还经得住这恐怖病魔的侵袭。 一得病,病人立马就扛不住了,各种上述病症逐一显现,不过是三两日功夫,就在活着的人的惊恐下断了气。 村子里倒是也有郎中,但是早就被同样患病的府衙里的人“请去”,所以这病爆发的起初,大家也都没有在意。 可是,当村子里开始死人,开始大批大批的死人,家家户户的死人的时候,人们这才在惊恐中醒悟过来,随即是极度的慌乱。 这是闹瘟神了。 而百姓们深知瘟疫的可怕,面对瘟疫,大家从来也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逃,拼命的逃,因为只有逃,才有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于是孤庄村的村民开始了逃命,携儿带女,有远方亲戚的就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就裹了最后的家资流浪,大家像是蚂蚁搬家般的迁徙。 而就在大家迁徙过程中,可怕的瘟神还是没有对生命留手,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却永远也没能再挣扎起来。 前前后后不过是十来天的功夫,孤庄村已然是一片萧然景象,原本还算热闹的孤庄村,此刻却寂静的可怕,除了伏在地上,随处可见的,一动不动的冰冷的尸体,放眼望去,居然难以看到个活着的生灵。 而咱老朱家,同样没能幸免于难,此时是一片凄凉黯淡。 最先倒下的是咱爹,本就上了年纪的他,再加上填不饱肚皮,担子重,农活辛苦的缘故,早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瘟疫一来,他顿时没能抗住,彻底的倒了下去。 咱、咱娘、咱大哥二哥日夜守护在咱爹面前,咱请不起郎中,也没有粮食给咱爹充饥,只能日夜听着咱爹一日比一日沉重的咳嗽声。 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 第十三章 悲惨日记 纵观咱的这册手札,如果非要给每一点回忆都打上一个具体的日期,那么这开春后的半月,无疑是咱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包含了咱最惨痛的回忆。 咱爹彻底病倒下去,一日复一日的咳嗽呻吟,且逐渐严重,最初还可以进些米粒,接着就连嘴巴也难以张开。 这个时候,咱才幡然醒悟,咱爹,恐怕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咱想起了咱娘的交代,想起了咱爹这么些年的默默付出,咱知道,这是一个伟大的男人,咱伟大的父亲。 没有他,就没有咱朱重八的今天,更没有咱朱元璋的未来。 咱于是在心情沉痛中跪在咱爹的床前,静静的、心情复杂的看着咱爹枯槁的形容,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表达不出来。 咱爹的病情恶化的可怕,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唯一不受病魔束缚的目光在咱的身上来回的徘徊。 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温情、慈爱、祝福、复杂…… 但是,从来不曾真正理解过咱爹的辛劳的咱这一刻是真的明白了,是啊,全都明白了:咱爹早已经在咱身上投入了所有的心血,不求回报,只是希望他的小儿子朱重八,能够幸福安康。 那个时候,咱的心开始憔悴,为了咱爹的病情,咱是拜过神佛,求过鬼神,发过赌咒,立过宏愿。 然而,一切终究是没用了,死神还是悄悄地来到了咱简陋的草屋,在四月那个寒气忽然变得浓重的第六个夜晚夺走了咱爹的性命。 四月初六,咱爹在无情的病魔折磨下,在无奈的穷困缠身下,穷困潦倒,疾病横身,终于静悄悄的离开了这个人世。 临行前,几次蠕动着嘴唇,却始终没能对他那最小的儿子说出一句话来。 咱爹,就这样离开了咱,那一年,他六十四岁,却从来没有好好享受过人间的欢悦。 咱的心情沉重起来,痛苦在心灵深处压抑的可怕,咱日夜担心忧虑着,不知道下一场悲痛又会在何时施加在咱的身上。 不幸的是,这无限的悲痛离得并不遥远,甚至是近在咫尺,他比所有的祈福和心愿来的更快,很快就临近咱的身边。 因为咱爹的病倒只是一个先兆,一个不详的先兆。 紧接着,不过是三日时光,咱的大哥重四跟着咱爹离去,又是三日,大哥的长子,咱的侄儿同样在咱眼睁睁的无奈剧痛中离去。 整个朱家,姐姐们已经出嫁,三哥做了别人家的赘婿,此时此刻,居然仅剩下咱和二哥、咱娘三人。 而咱娘,也紧跟着病倒。 眼见着一个个亲人相继离去,最后的,咱最亲的娘亲也同样是病魔缠身。 心痛如绞,却由始至终的无能为力,咱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叫做痛不欲生的感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咱是朱元璋,咱是天威难测,心如坚石,心存大志的朱元璋。 但是,在目睹了一场场惨痛之后,咱的心志早已经在悲痛中沉沦,咱在暗沉的角落偷偷的哭泣,也曾在青天白日下痛苦的悲鸣。 咱指天为证,咱的愿望并不过分,咱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家庭,想为咱未来的儿女遮风挡雨,为咱的垂暮的爹娘养老送终。 大家相互依偎,并不能活的十分滋润,却也可以互相取暖,这,只是咱最后的心愿,一个小小的心愿。 而现在,咱只希望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咱的娘亲,可以好好的坐起来,继续和蔼的喊着咱的乳名,继续在每个长夜中给咱送来安宁。 然而,全都没有了,没有了。 这诸天神佛,红尘帝王,世间官吏,谁也没有援手,更有甚者是雪上加霜。 元廷官吏们对咱们的苦难充耳不闻,却又从来没有放弃对咱们这些穷苦人家的苦苦相逼。 他们继续叫嚣着,催款纳税,牵牛抢羊,很快,就将咱最后的口粮彻底埋葬。 “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徜徉。” 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此,咱变卖了家资,求尽了人情,只因为咱知道咱病重饥困的母亲已然时日无多,在这最后的时刻,就让她最钟爱的小儿子开开心心的送她最后一程。 可是病魔已经使娘亲彻底木然,就连嘴巴也不能有丝毫的动弹,咱依偎在娘亲的床头,在眼泪模糊中想起了咱娘对咱这十六年来的谆谆教导、呵护钟爱、遮风挡雨、望子成龙…… 然而,一切都没了,成了空,大概是为了不浪费这最后的口粮,就是这稀的可以照出人影的咱老朱家东平西凑来的最后的米粥,娘亲也一口没尝…… 自感大限已至,在那最后的时刻,咱娘忽然拼尽了力气,瞪大了眼睛。 她那暗含了无限深情、千言万语、千叮万嘱、遥遥祝福……的目光静静的挥洒在咱的身上。 过了许久,终究是在说不尽的留念和遗憾中慢慢暗淡下去。 于是,咱的娘亲,咱最深爱着的娘亲,就这么永远的逝去。 咱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哽咽,唯一能选择的宣泄方式就是痛哭,嚎啕大哭。 然而痛哭却换不来母亲的重生,也同样没有引起旁观者们的怜悯和同情。 乡邻们因为瘟疫的缘故早已经是十室九空,此时的孤庄村并没有剩下几户人家。 而咱痛哭过后,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爹的尸体还在停放,母亲却再次倒下,二老需要埋葬,需要咱的送终。 可是,咱却早已经是一穷二白,没有棺材、没有寿衣香纸、甚至就连埋葬爹娘的坟地,也没有哪怕是巴掌大的一块儿。 因为咱朱家祖籍并不在此,这里没有真正属于咱老朱家的半分土地。 咱在悲痛中站起,并没有指望老实巴交的二哥。 咱只是交代道:“二哥,你在家照顾咱爹娘的遗体,俺去刘德家想办法,总得让咱爹娘安息。” 无计可施中,咱虽然厌恶地主刘德的嘴脸,却不得不去求他,因为咱当时还天真的以为,按照传统,田主们有义务给他的佃户们供出一块葬地。 所以,尽管心中不愿,更是知道此行必然少不了对咱最厌恶的嘴脸卑躬屈膝,但是一想到咱还没有入土的爹娘,咱终于大步的踏了出去。 刘德,你给咱的侮辱尽管来吧,咱只希望,你可以给咱爹娘,哪怕只是一块安息之地。 如此,咱们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第十四章 财主的嘴脸 爹娘冰冷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茅屋之中,此时已经是暮春,天气渐渐变暖,咱不知道他们还可以“坚持”多久。 好在这场瘟疫来的严重,虽然开始的时候还有专人往外搬运尸身,然后集体火葬,以彻底消除瘟疫的传播,但是到了现在,活着的能跑的都跑了,谁也没有再理会这后来的死人们。 于是,咱也只能,又庆幸还可以把咱的爹娘最后停留在家里一段时日。 爹娘是农民,一辈子的农民了,而农民最离不开的就是土地,这深沉厚重的土地。 爹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叨咕,说自己将来若是死了,一定要给埋葬在一个土壤肥沃的好地方,如此,就是到了阴曹地府,只要有了土地,他也不至于饿死。 所以,无论如何,咱也要让劳苦了一辈子的爹娘可以好好的入土为安。 咱赶了个清早,独自来到财主刘德家,由于咱好歹也给刘德尽心尽力的放了好多年的牛,对于去他家的路径,自然是轻车熟路,没用多久就到了地方。 咚咚咚! 刘家的大门被咱扣响,半晌,一个童子开了门,探出个脑袋来。 “嘿,重八哥,你咋来了?” 这童子叫刘四六,名字颇有些重音,据说是刘德的一个远方亲戚,由于家道没落,来投奔了刘德,如此,这刘德虽然吝啬,却也没了法子,见刘四六还小,就留作一个看门童子,好歹给口饭吃。 而这出奇就出奇在,刘四六虽然是刘德的亲戚,却和咱是一道的好兄弟,咱们彼此之间从来不会因为身份的问题有过半点的隔阂,就连当初咱吃了刘德的牛,四六还帮咱打过掩护。 “四六,咱爹娘……” “重八哥,俺都听说了,唉,你可别太难过了,总算你还好好的活着不是。”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经历过苦难磨砺的孩子总是会早熟些,刘四六安慰道。 咱点点头,向他说明了来意:“四六,咱爹娘走了,但是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连块儿能落脚的坟地都没有,咱虽然不孝,却说什么也不能让二老暴露荒野,可是想起想去没法了,只能来求刘德了。” “嗯,重八哥你等等,俺这就去告诉老爷去。” 四六说完,扭头准备进内屋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重八哥,一会儿见了老爷,你是来求他的,可要和气些。” “放心,咱朱重八今天就是来求人的,他就是打咱骂咱,咱也都会忍的,哪怕是让咱叫他祖宗,只要他肯发善心让咱爹娘入土为安,咱也认了。” “那就好嘞!” 四六笑了笑,转身离去。 而望着这空荡荡的刘家场院,咱这一刻忽然有些提心吊胆起来,这可以说是咱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只希望这刘德还能有些良心吧。 没用多久,四六回来了,脸上写着无奈。 咱的脸色一黯,“咋了,不行?” “老爷不想见你。” 轰! 咱的脑袋一轰,一下子就变作了空白,声音悲痛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呐?” “重八哥。”这时四六悄悄的推了我一把,看着他忽然露出的狡黠的笑容,咱立马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音急迫道:“怎么?四六,你有法子?” 四六道:“重八哥,老爷不肯见你,但是你可以去见老爷啊!只要你狠下心来求他,俺想他没准儿就答应了呐!” “对啊!” 咱一拍脑门,“可是你?” “没事儿,俺就说是你非要进去的就行了,你看你这么熊个子,俺也拦不住你啊!老爷他就在正房,地方你知道的。” “嗯,好兄弟。”咱拍了拍憨笑着的四六的肩膀,心存感激,一躲身,进了刘家庭院。 灾难之中,没用对比就没有差距,进了刘家,咱这才意识到这天下的财主们与穷人们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刘德,也不过就是咱们孤庄村的一个小地主而已,可是这瘟疫来临,似乎就没有波及到他家,进了刘家,庭院里仍旧是鸡鸭鹅长鸣不止,老牛优哉游哉的甩着尾巴在牛棚里嚼草。 刘德正在他的正房里喝着茶水,房门是敞开着的,旁边是一个还算水灵的小丫头,正低着脑袋给他捏肩膀。 真是地主老生活,这样的日子,只怕是神仙也要羡慕不止。 “咦?怎么不捏了?” 属于刘德的特有的尖酸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这给他捏肩膀的小丫头发现了咱,手头一时之间停了下来,等到刘德不满的声音响起,她这才又手忙脚乱的再次滑动起手指。 这时,刘德也终于发现了静静的,笔直的站在他的正房门口的咱。 “吆喝,你个小王八犊子咋来了?这该打的四六,居然敢偷偷放你进来,看来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了。” “是俺非要进来的,他可拦不住咱。”咱平静的目光与刘德尖锐的眼神狠狠的碰撞在一起,咱不卑不亢的回答道,不管怎样,咱是不会连累朋友的。 刘德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作为村里的大财主,他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瞧你那眼神,丝毫没有忏悔,屡教不改,老爷我可还没有忘记你祸害我的牛犊的事情呢!对了,你家的租税可是已经欠下了不少了,难不成你是来还我租税的?” “不是,咱是……” “够了,既然不是,那就滚吧,免得影响老爷心情。”刘德的态度突然恶劣起来。 这一瞬,一种莫大的屈辱感向咱汹涌的袭来,怎么抵挡也抵挡不住,咱的自尊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挫伤。 但是咱知道,咱不能反抗,不仅如此,就算是表面上的些许不满,咱也不敢有任何的流露。 咱开始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咱爹活着的时候同样没少在刘德这样的财主们面前受辱,他是为了咱,为了他的儿女,如今咱爹去了,难道他的儿女就不能为了他而受辱一回吗? “刘老爷,咱求您了,求您给咱爹娘一块地,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扑通一声,咱跪下了,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朱重八跪下了,为了能够安置咱爹娘的后事,咱终究是决定了这一跪。 刘德啊刘德,回想当日,虽然咱已经给你跪下,但是咱心里清楚,咱却并没有记恨你什么,你当日若是同意了咱的请求,哪怕是给予了一点点的善心。 时至后来,咱朱元璋记得的也只会是你的恩情而已。 然而你终究是没有,咱那时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但是你当时尖酸刻薄的话语,一直到现在,咱却仍旧是记忆犹新。 你当时的态度是那般的颐指气使,趾高气扬,你用了轻蔑的眼神,用了厌恶的口吻,用了最恶毒的话语,你说: “什么?给你们家一块坟地?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家那赖账混蛋的尿性,还有你这祸害我的牛的野贼,你放心,我就是在多余的地里葬牛、葬马、葬狗,也绝对轮不到你家,就你们那一家子,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一只狗呢,哈哈哈哈哈。” “你,你再说一遍?” 好歹是气血方刚的好男儿,咱已经从刘德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态度,这样一个吝啬记仇的万恶财主,就算是咱再怎么求他,只怕也只能是自取其辱,既然如此,咱那里还容得下他对咱爹娘恶语相加。 刘德被咱忽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他随即怒骂道:“哼,你个小杂种,怎么?还想动手不成?来啊,刁民!” 咱当时真的是怒到了极致,险些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和刘德拼命,好在四六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咱身边,见机不妙,一把抱住了咱。 “朱重八,老爷不答应你就算了,你别闹了。” “别闹了。” 三个字猛然间在咱的脑海中回荡起来,咱很快冷静下来,这几个字,曾几何时也从咱爹的嘴巴里讲出来过,可是现在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如果可以,咱是多么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哪怕是让咱爹再狠狠的把咱臭骂一顿。 咱清醒了,咱深深的看了刘德一眼,记住了这刘德的嘴脸,也永远的记住了属于刘德这种财主的大多数的嘴脸。 那时,咱的心底已经许下了观念:这样的财主,是完全不值得同情的,他们同样是欺压百姓,剥削百姓,只要有可能,咱将来一定要把这些囊虫,一扫而空。 第十五章 天葬 从刘家归来,却没能要来埋葬咱爹娘的坟地,咱的心情是那般的沮丧和无奈。 回到家,和眼巴巴的等咱归来的二哥说明情况,老实巴交的二哥虽然比咱还年长,却忍受不了这样的悲痛心酸,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不知怎么的,咱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 咱当时就纳闷儿了,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不公道:咱的爹娘在土地上辛辛苦苦的耕作了一辈子,饱饭尚且吃不上不说,就是死后,居然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反而观之,地主们从来就不曾在地里劳作过,却衣食无忧,还总要时不时地剥削压榨那些本来就已经是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们。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说,就是因为出生的不同吗?这么说,出生的不平等大概就是这世间最大的不平等了。 然而咱深知道,这又决计不能准确无误的解释这世间有人劳苦一生却还要遭受饿死的危机,有的人却一世富贵,终生不需劳作的原因。 而这个现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咱不知道,至少当时是不知道,而咱致力于一生的追求,不正是这个一直缠绕在咱身上的原因吗? 所以咱当时就有了想法,有朝一日,若是咱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咱一定会去努力的找到这个原因,然后拼尽全力去改变它。 属于咱爹娘的哭,属于咱朱重八这样的贫农孩子的痛,咱尝过,但是却不愿因有更多的人去体味。 而咱也深深的相信,这世间也绝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想去体验这种生活和痛苦。 这种痛,当时的咱已经无法用别的办法去宣泄,咱只是和咱二哥互相依偎着,抱头痛哭,声震寰宇,久久不息,却始终难以把这压抑在胸中的痛彻底的消尽。 不过,让咱始终庆幸的是,这世界总还是有好人存在,他们总会在你感到无助绝望的时候适时的出现,带给你希望,带给你温暖,让你明白,这世间还是有着谁也无法磨灭的光明。 就在咱和二哥抱头痛哭的时候,住在咱旁边的邻居,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平日里和咱娘的关系极好,咱常叫她汪妈妈的,循声而来。 见了汪妈妈,二哥哭的更伤心了,咱和汪妈妈说了咱在刘德家的遭遇,汪妈妈居然也抹起了眼泪,她同情道:“俩娃儿唉,别伤心了,这该死的财主,居然这么狠心,你们不要哭,俺有法子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啊,汪妈妈你有啥办法?”咱停下哭泣,绝望中生出一丝希冀。 汪妈妈道:“你不是有个放牛娃朋友叫刘朋的吗?” “嗯,咱和他关系还极好呐!”咱回答道。 汪妈妈笑了起来,“这就好办了,你去找刘朋,让刘朋去求他的父亲刘继祖。” “可是汪妈妈,这刘继祖不是财主刘德的表兄弟吗?”咱二哥说道。 汪妈妈却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呐,这刘继祖与刘德虽然是亲戚,但是这人却是不一样的,人家为人仁义忠厚,是个好人呐,平日里对咱这些穷苦百姓们也常常解囊相助的。” “可是咱爹毕竟不是他家的佃户……” “没事儿,刘老爷是个热心肠,你去求他,他说不准就答应了。” “唉,也只能这样了。”咱点了点头,心中则是凛然,大不了再被羞辱一顿就是,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放弃让父母入土为安的希望。 咱听了汪妈妈的建议,很快就找到了刘朋,当年一起放过牛,好歹他还记得咱们一起游戏玩耍的日子,咱一说出来意,刘朋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咱当时说的很卑微,“不求好地方,哪怕是一块边角旮旯,只要能埋葬咱爹娘就行。” 而更出乎咱的意料的是,在刘朋回家去求他爹刘继祖之后,他爹刘继祖听说了咱老朱家的难处,居然一口就答应下来,愿意把他们家西南山岗上黑松坡边的一块儿地送给咱,作为咱爹娘的坟茔。 这立马就让在喜出望外,真是意外的贵人相助。 刘继祖虽然是刘德的兄弟,家中更是不甚富贵,不过是一普通人家,家资同样是单薄的可怜,但就是这样,刘继祖没有趋炎附势的去求过他的哥哥刘德,更是在咱朱重八落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样难得的品质,真的是值得咱用一生去怀念。 “刘老爷,天大的恩情,咱朱重八总有一天会报答您的。”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老爷,不过是个平头百姓罢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让二老快些入土为安吧!” 听听,这是多么无私的话语,多么宽广的胸怀,但是咱朱重八有恩必报,已经悄悄的把刘继祖的这份恩情埋藏在心中。 后来啊,咱做了皇帝,专门派人探望过刘继祖,可惜刘继祖已经逝世,于是也只能追封他为义惠侯,让他的儿孙享受世代富贵。 这样好的人家,不正是应该得到这种殊荣么! 至于刘德,咱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至少还犯不上为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财主,咱当了皇帝,衣锦还乡之时,并没有难为过他。 然而有些人偏偏生的心里扭曲,这刘德小人嘴脸保持了一辈子,居然生生的自己被自己给吓死,一天天的以为咱要砍他的脑袋报仇,结果没几天就在忧心忡忡中病逝。 如此想来,真是天理循环,因果有报。 ……咱终于有了爹娘的坟地,咱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又过了几日,到了汪妈妈帮咱挑选的送殡吉日,咱立马把操持好的物什准备好,就要送咱爹娘下葬。 一些还安然的伙伴们都来了,汤和、周德兴、刘朋……咱和二哥用床板将咱爹娘一起抬上,汤和周德兴他们则是用咱卸下来的咱家的木门把咱大哥和咱侄儿的尸身抬上。 然后,就一起向刘老爷答应送咱的坟茔行去。 西南山岗上的黑松坡土地,是一块很不错的土地,土力肥沃,而最旁边的那一处土,地势偏高,上面还长着些枯松,人站在上面直接就可以眺望大片的土地农田。 这样想来,刘老爷果然是个善人,不仅是乐于助人,还花了一番心思,给咱选了这么个好地方。 心里怀着感慨,咱又招呼了伙伴们一声,加速行进。 很快,咱就到了地方,咱把爹娘小心翼翼的放下,汤和他们则是抬着咱大哥和侄儿吊在大后面,因为长幼有序,咱得先送爹娘,后送大哥侄儿。 然而就在这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而这件事情,是穷咱一生也无法解释的事情,或许是巧合,但是,咱更愿意把它理解成咱爹娘遥远的祝福和忠贞的鞭策。 就在咱把爹娘刚刚放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整个天地忽然就变了,先是狂风大作,黑风卷卷,带起的泥沙迷住了咱的双目,让咱睁不得眼睛。 紧接着居然就是大雨倾盆,还伴随着电闪雷鸣,就像是天公忽然发怒,要惩罚这世间的生灵。 处于这种无法抗拒的神灵力量面前,咱只能选择退缩,咱来不及收回爹娘的尸身,就被这大雨和狂风逼退了回去。 与咱一同退回的还有汤和、刘朋他们,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大家在惊恐中一齐退至远处的大松树下,躲着雨,看着咱爹娘的坟茔被倾盆的大雨疯狂的冲刷。 “娘的,怎么碰上这种鬼天气?”咱气恼的开口。 汪妈妈却在第一时间捂住了咱的嘴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我的个乖乖,娃儿,这话可说不得,这是天神显灵呐!” “天神显灵?” 咱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心中却向来都是不以为然的,古往今来,记载什么神灵事迹的事情数不胜数,可不是人为操作,就是胡编乱造,咱很少相信这样的事情。 然而,直到那一刻,咱这向来不信邪的坚定信念,居然也有些动摇了。 因为就在那突如其来的,足足下了半个多时辰的倾盆大雨停下的那一刻,诡异的一幕顿时呈现了出来: 大雨将咱爹娘的坟茔冲刷的面目全非,从表面上看来却又像是天然如此,从没有过人至的痕迹,爹娘不见了,连带着爹娘躺着的床板一同消失。 这山洪冲下的泥沙,居然已经将咱爹娘的尸身埋了个严严实实。 “这,这可怎么办?” 见大雨黑风终于消失,咱站在空荡荡的咱爹娘的坟茔上直发愣,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咱爹娘的坟头都看不见了。 “汪妈妈,咱这就把咱爹娘找出来,重新给二老下葬。”咱如此说道。 汪妈妈却在咱不解中大笑起来,笑骂着咱道:“你个蠢娃儿哦,还烦心什么,这可是你莫大的福气呐,上天施恩替你掩埋了爹娘,这可是罕见的天运。今后你这娃儿再干什么事情,有你爹娘的保佑,肯定会顺利的很呐!” 汪妈妈的话让咱愣住了,咱又想到死者为大,既然爹娘已经入土为安,就不宜在打扰两位老人,索性就相信了汪妈妈的话语。 后来啊,咱在创业途中几经生死,却总能化险为夷,回响起来,莫不是咱天大的福分和气运么! 或许,正是咱爹娘在另一个世界里对咱永恒的祈福和保佑。 如此,咱做了皇帝之后,也没敢轻易挪动咱爹娘的墓穴,只是派人在原址兴建皇陵,至于咱爹娘当年被大雨自动掩埋的事情,咱也给出了解释,这是大运的表征,天道认同的标志,更是咱真命天子的预示。 所谓千年不遇的神佛降福的“天葬”,就是这么个意思。 第十六章 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 送走了爹娘,葬了大哥侄儿,好在途中出现了“天葬”,送丧途中原本的悲痛都已经被心中的惊奇冲淡,咱和二哥并没有再次痛哭。 然而回到家中,再不见了咱爹板着的脸,咱娘慈祥的笑容,咱大哥宽厚的身影、侄儿的笑语欢声,顿时,咱就被一种孤独和悲苦侵袭。 从此,一日两餐自己得做,缝缝补补无人帮助,家里重担也全系咱一人身上。 好在,咱是一家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总还不至于穷死。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二哥是个老实人,没过多久,瘟疫褪去,孤庄村再次焕发了稍许的生机,大家的生活还得继续。 于是二嫂就开始怂恿咱二哥,让他自立门户,离开咱过日子,这样兴许也好过点。 二嫂的话其实说的不错,这年头,由于苛捐杂税太过的恐怖,元廷又按人头收税,咱们两兄弟一起过不但会更艰苦不说,加上二嫂也在,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不便。 所以,虽然老实的二哥不曾向咱直说过,咱还是主动的提了出来。 “二哥,你和二嫂单独过活吧,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不不,重八,二哥可没有这个意思,俺是说,你你不用管你嫂子咋说,俺们兄弟没了爹娘,现在在一起,好歹也是个依靠哩。” “哈哈,二哥,你愿意只怕二嫂也不愿意呐,算了,咱还是不拖累你了,等你啥时候富裕了再来拉咱一把不就是了。”咱大笑起来。 如此,再加上二哥有些吃不住二嫂的怂恿,他只得答应下来。 “二哥,咱家好歹还有几间破房子,你就和二嫂住在这里吧!”咱和二哥说道。 二哥惊讶中直摇头:“那怎么可以?” “咋不行?咱出去借个房子就是,反正这家咱也是不想待了。” “不行不行!现在外面乱的很很,你出去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 咱二哥虽然老实巴交,但是一旦犟起来却是谁也拉不回来,虽然二嫂很想他答应,但是二哥还是坚持把爹娘的房子留给了咱,至于他自己,则是带着二嫂去借了一处房子暂住。 于是,原本虽然穷苦,却还算热热闹闹的老朱家顿时就剩下了咱朱重八一个人。 真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而到了这个时候,咱才意识到这年头穷苦百姓们的艰难,家徒四壁,身无长物,别说是过日子了,就是连稀饭也没有剩下几顿。 这时又过了农时,再加上咱没有稻种,家里真是缸无半粒米,锅空一稀粥,再加上咱给爹娘送葬用尽了家资,咱除了躺在咱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呆,居然是毫无办法。 “天呢,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咱仰天长叹,心里空落落的,颇有一种等死的感觉。 至于求人,一是咱不知道求谁,二是,自从在刘德处受辱之后,咱最讨厌的就是求别人了,而且咱也知道,求人不如求己,这世上你能指望的只有也只能是你自己而已。 终于,在这般的穷困相加中,咱病倒了,一病不起。 幸运的是,咱得的并不是什么瘟疫,瘟神似乎也格外的对咱不屑一顾,乡邻好友们又对咱照顾有加。 先是汪妈妈发现咱病倒了,她日日给咱端来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饭菜,又通知了咱的好友们。 于是汤和来了,周德兴和刘朋也来了,他们总是想着法子从自己的家里弄来东西给咱补身体。 就这样,没过多久,咱不但没有像孤庄村的大多数病倒村民们一般被病魔夺取了生命,反而是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很快,就恢复如初。 真是再一次的大难不死,咱也越发的珍惜起自己的生命。 可是,病是好了,难关却还是没能跨越过去,咱开始谋划出路,最终得出了两个选择。 其一,逃荒出去,在外面讨生活,但是这个出路却前途难料,将面对太对的未知变数。 其二,留在家中,像咱爹娘一般,老老实实的种地,反正现在逃荒的多,孤庄村的荒地多的是,随便开垦一块出来,种些庄稼,倒是也不至于饿死。 更巧的是,就在这时,一场春雨又及时的出现,无不预示着今年的风调雨顺,若是肯种地,来年必定会是一个大丰收。 所以咱思量了许久,最终,在二哥的劝阻下,在好友们的建议下,咱选择继续留在家中,种地过活。 既然下定了决心,咱也狠的下心来下力气,反正咱爹是把他一身种地的本事都传授给咱了。 汪妈妈又赠送给了咱一袋子稻种,咱就大干起来,起早贪黑的开荒种地,尽职尽责的干好属于农民的本分工作。 自然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咱朱重八干啥事儿都是好样的,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没用几个月,咱地里的庄稼就茁壮的生长起来,放眼瞧去,尽是一片翠绿,让人见的无限欢喜。 咱这时也终于体会到了属于农民们的那种独一无二的幸福,眼见着自己亲手播种下的稻种发芽生长,这真像是在自己的呵护下逐渐长大的孩子一般,让人禁不住就生出怜爱和满足。 “看这情况,肯定是个大丰收,到时候粮食吃不完,咱也可以接济接济有困难的乡邻们了。” 咱当时这样想着,因为咱始终记得乡邻们的恩情,只要有可能,咱就会想着去报答。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大概是上天为了再一次的磨砺咱朱重八,灾难,又一次来临。 这孤庄村,居然闹起了蝗灾。 眼看着这庄稼已经是一片金黄,就快要到了收获的时候,居然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了大量的蝗虫,黑压压的,铺天盖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更不用说是咱这些农民们种在地里的庄稼。 而咱的庄稼地同样没能幸免,眨眼之间,原本的翠绿和金黄就被这些蝗虫们啃食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老天啊,你是真的就这么喜欢和咱朱重八开这种玩笑吗?” 咱望着空荡荡的庄稼地,欲哭无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把咱抛弃,咱指望这些庄稼过日子的想法,终究是化作了一场空梦。 那一刻,向来坚强的咱也是差点就奔溃,咱就不理解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偏偏就要发生在咱的身上呢? 终于是走投无路,种地谋生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咱还得吃饭,还得过日子,这可怎么办呢? 咱想到了到了汪妈妈,她毕竟是长者,见多识广,说不定可以给咱某条活路。 于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咱找到了汪妈妈。 “汪妈妈,咱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您说,咱该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啊?” “唉!” 汪妈妈一声长叹,同情的望着咱道:“娃儿,真是苦了你了,谁知道居然会闹蝗虫,真是命运弄人啊!” 于心不忍的汪妈妈说着,终于给出了她最后的建议,“重八,实在不行,你就去做和尚吧!” “和尚?”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咱可没有什么脱离世俗红尘的想法,曾几何时,咱还幻想着可以娶个漂亮的婆姨,然后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享受天伦之乐。 而现在……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了,好在这当了和尚总能够吃饱饭,将来你要是不想干了,还了俗,照样能给你老朱家传宗接代呀!” 咱沉默了,咱知道汪妈妈说的没错,这个灾祸横飞的念头,和尚倒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职业。 另外,汪妈妈说的当了和尚再还俗,咱也没有多想,至于给咱老朱家传宗接代,这不是还有咱二哥的嘛!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咱也知道,咱要想出家,这方圆几十里也就只有黄觉寺这一处寺庙,可是这黄觉寺鼎盛之时那也是名声远播,纵然现在没落了些,也不是咱这样的穷苦人家说进就可以进的。 “可是,人家能收咱吗?”咱提出了心中的担忧。 汪妈妈笑道:“不妨事,你不知道,你爹朱五四认识黄觉寺的长老高彬,当年还给你求过愿,你去了就说你爹的名字,有这个人情在,多半是可以办成的。” “这……好吧!” 咱想了想,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第十七章 黄觉寺 黄觉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庙了,据说在宋朝的时候就兴建了起来,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后来咱当了皇帝之后才下令修葺,并且给它改了名字,由“于黄寺”改为“黄觉寺”。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因为这黄觉寺承载了咱一段很重要的回忆,甚至可以说,咱成就霸业的志向真正觉醒的开始,正是在这黄觉寺中。 所以,皇帝觉醒的寺庙,便叫做黄觉寺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并不太起眼的寺庙,在咱心中的分量却是绝对不轻,因为里面有教导咱人生真理的长老高彬,又是一个磨砺咱,让咱开始认识到人心莫测而险恶艰难的地方。 在这里,咱善恶分明的评判标准开始建立,咱对人性的把握也初现雏形,咱知道了这人与人之间的微妙,也了解到这事与事之间关联。 换句话说,正是在这黄觉寺中,属于咱朱元璋的智慧才真正开始萌发。 因此,咱在本手札中仍旧称黄觉寺为黄觉寺,至于它原本的名字“于黄寺”,大概是已经被历史遗弃。 回想起那一天——咱人生中的另一种传奇而重要的经历开启的那一天,是九月一十八日,正是咱十七岁满的日子,也就是说,不偏不巧,就在咱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咱踏进了咱“和尚”生涯的第一步。 清晨,虽然老朱家就剩下咱一人了,没人督促,但是咱还是早早的就醒了过来,毕竟还是年幼,眼看着就要去出家了,心中难免新奇而忧虑。 生日,肯定是没有人记得的,只有咱自己默默的在心中念叨了几句:朱重八啊朱重八,今天一过,你就足足十七岁了,已经是长大成人了。 接着,则是咱对咱娘的怀念,若是咱娘还在,就算是家境困难,从来不会忘记咱的生日的娘肯定会给咱过生日的,哪怕只是一个馒头、一碗稀粥,现在回想起来,总会在心头漫起一种温馨。 然而这种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咱已经算的上是孤身一人,从此无依无靠,咱真正可以依赖的,只有咱自己而已。 而对于这一点的认知,在咱进入黄觉寺几个月后,咱才真正的明白了其中的真谛,这是一句再正确不过的真理。 第一次去黄觉寺出家,咱倒不是孤身一人,汪妈妈怕咱孤独,让他的儿子狗四陪咱一同上路。 狗四比咱小了几岁,是个憨实的小伙伴,一路陪伴,到了黄觉寺门口,他就停了下来。 “重八哥,俺就送你到这里了。” “嗯,狗四,趁着天还没有黑,你快点回去吧,省的汪妈妈担心。”咱点点头,心中则是对狗四的感激。 狗四点头,转身离去,“重八哥俺真走了。” “走吧走吧!” 送走了狗四,瞬间就剩下了咱一个人,咱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黄觉寺门口,忽然有些发呆。 因为咱恍惚间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咱爹还带咱来过黄觉寺,那一次是还愿祈福。 然而现在,转眼之间已经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咱爹居然已经离开了人世,而咱更是成了孤苦伶仃的苦命之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啊! 在这感慨之中,咱抬起了头,第一次用心的打量起这座有着历史的神佛寺庙来。 首先引入眼帘的,自然还是当年的“于黄寺”三个大字,字体很庄严神圣,倒是很符合这神佛寺庙的特点。紧接着是一副对联,咱至今是记忆犹新: 上联是“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下联是“佛号经声唤回苦海迷航人。” 当时啊,咱对于这幅对联的参透,也只是仅限于其字和字面上的意思而已,至于它的深层含义和其中韵味,咱是压根儿没能理解半点。 不过也好理解,咱一不是什么名利客,二也不是什么迷航人。 并且咱很骄傲的一件事情就是,咱这一生也没有想过或者是当过什么“名利客”、“迷航人”,因为这两人人从来都是被掌控者,所有才会有诸多自以为是的烦恼,而咱,做的是掌控者,掌控者是不需要提及“名利”和“迷航”的。 而除了对联,由于写下这片手札的时候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咱的记忆力虽然一向很好,却也已经模糊了许多,比如黄觉寺当年的陈设,大体已经忘却了全部。 只是依稀记得,咱先是来到了黄觉寺门口,门口站着个僧人,很面善,年龄看着与咱稍稍大些,由于当时时间还早,并不是香客们进寺的时刻,他就问咱:“施主有事吗?” 咱回答道:“师父,咱是来做和尚的。” “你要出家?”这年轻的面善僧人似乎很惊奇。 “是的。” 咱点了点头,又想起了汪妈妈的交代,就补充道:“咱认识你们这里的高彬长老,师兄可以帮忙带咱进去吗?” 这年轻僧人,也就是咱后来的师兄,法号戒心,是这黄觉寺里极少数不但没有欺负过咱,还帮助过咱的好心人。 戒心师兄很厚道,对于初来乍到的咱很是热情,他当即就一口答应下来:“阿弥陀佛,这么说以后小僧就有个师弟了,师弟,我这就带你去见高彬长老。” 戒心师兄的厚道热情消除了咱心中不少的忧虑,对于咱这出家的旅程,咱忽然有了些小小的期待,一路上,心情也好了起来。 咱先是随着戒心师兄上了几十级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台阶,踏进黄觉寺山门,然后就看到一些属于寺庙特有的神佛像,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有些金刚菩萨佛祖之类。 而对那些神像,咱当时的心情和想法居然延续了很久,甚至是出奇的贯穿了咱的一生: 弥勒佛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似是与世无争、大肚能容天下,在咱看来却最是可厌,不做实事,整天的嬉笑,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对于天下百姓的兴亡向来都是袖手旁观,而这不正是大多遇事就高高挂起官员们的真实写照吗? 菩萨虽然在百姓们中间口碑最好,却也只是有着菩萨的心肠,担负不起真菩萨们救苦救难的重担,纯粹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者,难成大事。 反倒是那被遗弃在诸多神佛菩萨像后方的,人们常常以凶声恶煞来形容他们的,且被追捧跪拜的最少的金刚们,咱却最是崇拜。 因为他们最是真性情,干实事,对于世间的诸多不平之事,敢于打抱不平,让所有的恶人们都下十八层地狱,不正是人世间最为缺少的包青天嘛! 绕过这些神像,接着是另一座宝殿,里面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佛教的开山鼻祖,慈眉善目,神圣而庄严,而在释迦摩尼的旁边还有两座神像,一个是文殊菩萨,一个是普贤菩萨,都是释迦摩尼的弟子,戒心师兄告诉咱,这里就是黄觉寺的二殿了。 另外,大殿旁边还有些偏殿,具体叫什么名字咱记不大清,只知道越过这些偏殿之后,就是黄觉寺的“法堂”了,而为什么要到这法堂呢? 戒心师兄告诉咱,咱的引荐人高彬长老这会儿正在法堂悟禅。 听说就要见到高彬长老,老实说,咱当时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咱是否能进入这黄觉寺出家,多半还是要靠他老人家的话语来决定。 而就在咱胡思乱想间,戒心师兄已经带着咱进入了法堂,法堂里有着十多个秃头和尚,都坐在蒲团上,双腿盘着打坐。 其中最起眼的是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那个胖和尚,他穿着一件红袈裟,手拿一串大佛珠,面目慈和,双眼微闭,一副入了定的样子。 这时咱们正走到这胖和尚面前,戒心师兄就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半鞠身道:“长老,这位施主是来出家的,说是您认识他。” 师兄的话语落下,咱也没注意到这胖和尚睁没睁开眼睛,立马扣头在地,小心翼翼,却也不卑不亢道:“弟子朱重八拜见长老,弟子想在黄觉寺出家,求长老收留。” 第十八章 高彬长老 这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是黄觉寺的长老高彬,咱磕头的声响在整个静悄悄的大殿上回荡,直到三个响头叩完,重新站起,却好像还是没有唤醒了他。 高彬长老仍旧是闭目养神,对于咱的话语没有给出答复。 “师兄”,咱心里有些慌乱,恳求的望了戒心一眼,戒心咬了咬牙,大概是觉得与咱很是投缘,终于又帮着开口:“长老,这位小施主想要出家,特来求您。” 静! 又是半晌的沉寂,除了咱和戒心两人,这偌大的个法堂仿佛再没有他人,不止是高彬长老,就是围绕着高彬长老盘坐的其他和尚们也没有因为咱们两人的到来而有任何的反应。 “长老,咱……” “你就是朱重八?”咱忍耐不住性子,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高彬长老忽然开口了,打断了咱的话语。 咱一怔,大胆抬头,高彬长老不知何时居然睁开了双目,更显慈和之下淡淡的问道。 咱心下疑惑,长老为何用“又”这个字眼呢?想不明白,咱恭敬的点头道:“是的,长老,咱就是朱重八。” 高彬长老微微笑了笑,再不说话,只是开始打量起咱来,应该是在观察咱的相貌,咱倒是也不羞涩什么,直直的站了身子,静静的等待着长老的吩咐。 “朱重八,你真的想好了要出家吗?” 高彬长老忽然出声,咱心中凛然,恭立着双手回道:“长老,弟子想好了。” “不会后悔?你可知道一旦你进了佛门,就是把自己的一身都奉献给了神佛,从此六根清净,了却凡尘,其间寂寞绝非常人可以忍受,你……真的决定了吗?” 咱愣住了,十七岁的咱,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从此踏上青灯古佛的枯燥日子,想想的确是一种折磨,可是为了活着,又想到汪妈妈临行前的嘱咐,“不管长老说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咱终于坚定的点了点头,“长老,弟子决定了。” 高彬长老于是点了点头,只是原本的微笑却忽然消沉,而就在咱心中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进了黄觉寺的时候,高彬长老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相反,这一次却是带着莫名的严厉。 “朱重八,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儿去吧!” 咱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反差,“长老,为什么?” “看你面相迥异,尘世未了,乃是命运难测之辈,绝非我佛门子弟,这佛门乃清净之地,并不适合你。” 咱大急,到黄觉寺出家可以说已经是咱能够想到的活命地唯一办法,若是失败,定是难逃饿死的悲剧,还谈什么富贵大运,咱的声音急促起来,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长老,重八求您了,让咱出家吧!” “唉!” 咱的哀求似乎触动了高彬长老的恻隐之心,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良久,说道:“也罢也罢,既然答应了故人,也便收下你吧!” “啊,谢谢长老,谢谢长老!”咱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没想到事情的峰回路转反差巨大,高彬长老居然一反常态,又答应了下来。 高彬长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谢我,要感激,就感激你父亲朱五四吧,你有一个好父亲啊!” 轰! 咱愣住了,紧接着是豁然,咱终于明白了,咱爹让咱来黄觉寺的那次还愿,竟然是早有安排。 大概是咱爹对咱家岌岌可危的境况早有预感,一早就给咱想好了黄觉寺出家这条出路,不想今日竟然真的用上。 父爱如山,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咱爹居然也高瞻远瞩到了这种地步,想着想着,咱的眼睛就有些湿润。 “朱重八,既然答应了你,有些事情我也要早些与你交代,你虽是出家当了和尚,但是你须知的是,这当和尚同样是一门学问,和农家耕田种地一般的辛苦。 而像你这样初入寺门的弟子,更是要从头做起,踏踏实实的当好一名使役和尚,随人差遣,任劳任怨,直到三年期满,方可转业,你可能做到?” 不就是干活出力气嘛,咱什么苦没有吃过,当即点头答应:“长老放心,弟子不怕苦累,不说烧火砍柴,挑水种地,就是倒夜香,挖茅厕,也必然听各位师兄和师父们吩咐差遣。” “好,你倒算是机灵”,高彬长老终于又笑了起来,“戒心,带着你这新来的师弟去更了衣,然后为师替他净发。” “是,长老。”戒心师兄双手合十,躬了身,就带着咱向一处内室而去。 “你也去吧!”高彬长老看着咱,神色有些咱难以读懂的复杂,咱恭敬的点了点头,紧跟着戒心师兄离去。 这内室是法堂旁边的一处小香堂,人一进来,属于寺庙的檀香淡了几分,咱紧跟在戒心师兄身后,小心谨慎,因为身边处处都是神佛像,没敢随便开口。 倒是戒心师兄先笑了起来:“师弟,你不用这么紧张,放松点。” 虽然接触不多,但都是同一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咱也多少了解咱这位戒心师兄的性格,并不是什么古板之人,咱忽然顿住,停下来脚步。 师兄一愣:“师弟,怎么了?” 咱带些挤眉弄眼道:“师兄,你也不早说,咱进了这寺庙就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差点给憋死。” 戒心师兄愣神中轻笑起来,想来这灵动的师弟来了黄觉寺总能给自己带来不少的欢乐,“师弟这就对了,师父常说佛祖心中留,这佛堂虽然是庄严肃穆的地方,但是佛祖也不会阻止世人的欢乐。” “是啊是啊。” “对了,师兄,长老说的净发是什么意思?”咱笑着问道。 “就是剃度,你没有看到师兄的脑袋么?”戒心师兄有模有样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挤眉弄眼道:“光光的。” “不就是秃驴嘛!”咱心中好笑,随即有些发苦,真是命运弄人,以前咱还和小伙伴们嘲笑过化缘的和尚们,叫嚣着“秃驴某某”,这下好了,风水轮流转,到咱了。 说话间师兄从木柜中取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来,浅色的那种,递到咱手上道:“师弟,你的法衣,快穿上吧!” “这就是袈裟吗?”咱欢喜的接了过来,三两下子就给穿在了身上,刚刚好,合身的很。一扭头,却发现师兄正盯着咱,笑意忍得难受。 “师兄,你笑什么?” “笑你不识货啊,哈哈,师弟你可真是乐观,这哪里就是袈裟了,袈裟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小沙弥有资格穿的。”师兄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轻笑起来。 咱顿时黯然,这才想起来方才高彬长老身上那件光彩夺目的衣裳,那才是所谓的袈裟吧,“师兄,那咱这是?” “咱们这叫百衲衣,最普通不过的法衣了,和袈裟的级别差远了,你这还是其他师兄们穿不了或者不穿的旧百衲衣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咱恍然,随即又坚定的看着戒心师兄道:“师兄不要气馁,袈裟而已,等咱当了长老,也有了袈裟,咱就也送你一件穿穿,可神气了。” 哈哈,戒心师兄终于忍不住大笑,又忽然想起来这是佛堂,连忙自己捂住了嘴巴,苦笑道:“师弟可不要胡说,哪有刚进山就想着当长老的,你还是先把你那差役的工作干好了才是。” 师兄说着帮咱扯了扯起皱的百衲衣,见咱穿的合身,笑道:“师弟你这身子长得真是壮实,这还是大师兄穿过的一件百衲衣,大师兄身体胖,所以一直没人能穿得上他这旧衣服,没想到你却接了班。” 壮,那当然,咱朱重八身体比同龄人长得壮实这可是出了名的,咱笑笑不语,然后就随着师兄重新返回了法堂。 第十九章 剃度 等到咱和师兄重新出现在法堂的时候,咱身上套着皱皱巴巴的旧百衲衣,里面裹着带补丁的内衣,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好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几分“大师”的气质。 却没想到一出来就被高彬长老取笑,“朱重八,早说你没有佛像,现在看来果然不假,穿上了百衲衣却也不像个沙弥。” 见高彬长老和颜悦色,咱赧颜几分道:“师父见笑了。” 高彬长老笑了笑,取过早已经准备好的剃刀,看起来有了些年月的剃刀刀锋却是仍旧锋利,白闪闪的,尖锐的可怕。 长老走到咱的面前,神色郑重起来:“朱重八,净了发,你便进了我佛门,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万事皆空,你可准备好了?” 咱狠狠的吞咽了口吐沫,虽是十七岁的年龄,却冉冉间有些恍惚感慨,“师父,弟子,准备好了。” “好。” 高彬长老应了一声,咱就挺直了身子跪在蒲团上,当时的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感觉到脑袋上的压力渐渐轻了起了,随着黑丝片片的飘落…… 半炷香的时间,咱也成了个光葫芦,咱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发呆之中嗤嗤的憨笑起来。 戒心师兄轻笑:“师弟,你也光头了嘿嘿!” “嗯,佛祖面前怎可放肆?”高彬长老板起了脸,戒心师兄缩了缩脑袋,再不敢言语,只是背着长老的时候又不住的冲着咱使眼色。 师兄的玩闹打散了咱心头最后的一缕惆怅,咱望着他微微的笑了笑,原本有些茫然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 “入戒仪式。”高彬长老又道。 戒心师兄点了点头,将一根筷子粗细的燃着火星的艾香递给了高彬长老,长老持着香向咱走近,看着那猩红的火星,咱的心里忽然有些惴惴。 咱知道当和尚总是少不了这一环,其间的疼痛更是让人变色,但是想到自己已经下定了的决心,也便不再犹豫,口里念着师兄教咱的四字真言“阿弥陀佛”,希望可以转移些剧痛。 “重八,开始了。” “是,师父。”咱咬了咬牙,感受着那火星一步步的逼近。 刺啦! 呼……痛,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晃动了两下,忽然剧痛一轻,瞬间消逝不见,咱疑惑中抬头,原来是高彬长老手中的艾香最前方的火星掉落在了地上,原本的艾香已经接近熄灭,只剩下几缕青烟仍旧在飘荡。 “师父,咱……”看着高彬长老不再言语下皱眉的脸色,咱有些慌乱道。 高彬长老沉默了一阵,望了望戒心师兄重新递过来的第二根燃着火星的艾香,摆了摆手,语重心长的看着咱道:“罢了,天意如此,就不受戒了吧!” 不受戒就没有戒疤,那就是假和尚,元朝乱政以来,许多百姓为了避灾祸,纷纷出家,当了和尚,以至于短短时间内和尚的数量剧增。 为了分辨出真假和尚,元朝统治者们想到了办法,“头上没有戒疤的,那就是假和尚,通通抓走,不得享受和尚免俗某些律法惩戒的特权。” 想到自己会是假和尚,咱急道:“师父,请您给咱受戒吧!” 高彬长老却好笑道:“你这痴儿,怎的不知好歹,这烧戒疤这般的痛苦,旁个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偏偏求其为师来。” 咱坚定道:“师父,弟子不怕痛。” “你是怕做那假和尚吧?” “我……” 高彬长老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非是为师不愿意给你受戒,你可知晓,一旦受戒,你从此就真的是青灯古佛,永远陪伴佛祖身边,奉献自己一身,再别想什么还俗之事,你可承受的了? 再说你这面相,绝非耐得住空虚之人,早晚会返回世俗,为师虽然有心渡你,可是这艾香既灭,就是佛祖给了指示,天数之事难为,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咱不言语了,出家是为了活命,没有办法的办法,咱虽然不讨厌当和尚,但是却也决计不愿意当一辈子和尚,而高彬长老的这番话更是让咱沉思,“师父,谢谢您,重八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啊,就好啊!”高彬长老露出了欣慰的目光,又认真道:“不过呢,受戒仪式虽然是给你取消了,这入了佛门,该有的戒律你须谨记,万不可肆意妄为。” “我佛门有五戒十善,戒杀生、戒偷窃、戒淫邪、戒妄语、戒饮酒,此乃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痴,此乃十善,你能做到吗?” 咱认真道:“师父放心,弟子都记下了,绝不敢违背。” “善”,长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进了佛门,就意味着断绝往事,忘却旧名,你朱重八这名字,就不要再提起了。为师且给你起个法名。你将来入世,定少不了生出事端,心性‘净’如初衷最是难得,就叫你‘如净’吧!” “谢师父给咱起了法号。”咱当即叩首拜谢。 高彬长老欣然笑道:“如净啊,从今往后你就是佛门子弟,当以侍奉佛祖为己任。在寺庙里呢,大家彼此之间的称呼是:师父、师兄、师弟,至于世俗中人,不论是谁,一律以‘施主’称呼,你如今是使役弟子,每日的功课就是扫地、煮饭、洗衣、砍柴,这室内室外,大小事务皆要弟子们去做,你最是新来,辈分最小,这寺庙内都是你的师兄师父,但凡是他们的吩咐,你都须遵从,磨炼自我心性,万不可疏忽懈怠,可都记下了?” 咱听得有些心颤,却不敢违背二话,只得点头答应,“师父,咱都接下了。” “是弟子!”高彬长老摇头苦笑。 咱立马改口:“是,师父,弟子都记下了。” 长老想了想道:“如净,你的功课由你的师兄们带领,待你三年使役期满,主持自然会给你安排师父修行,却不是我,故此尔不可称我为师,记住了吗?” “不”,咱震惊中跪在高彬长老面前,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坚定而慨然,“师父恩情如天,活咱性命,教咱道理,咱无以为报,您就是咱的师父,从今以后永远都是。咱没上过几天学堂,但是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师父,您若是老了,咱就把您当做父亲赡养,以报答您的恩情。” 高彬长老沉默了,看着咱真挚的眼神,他终究是没有再坚持,口吻更加慈和,“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为师还要去法堂念经,你戒心师兄就带你去熟悉寺中情况,今后遇到什么难题,来寻为师就是。” “是,师父。”咱欣喜的答应一声,目送长老离去。 第二十章 寺庙 所谓“佛门圣地”,对于这寺庙佛门,百姓们总是对其崇拜有加,平日里,风调雨顺之年,就请寺庙的大师们做法念经,遇到了灾年,大师们更是忙碌,祈福祛灾的善男信女们比比皆是。 自然而然的,在咱的印象之中,这佛门的师兄师父们定然都是得道高僧,一个个都是潜心向佛,追求成佛作祖的至高理想,就像是高彬长老这般。 如今咱自己也进了这佛门,说不得是满心的欢喜。 戒心师兄见高彬长老已经离去,推了推仍旧沉浸在发呆美梦之中的咱,没好笑道:“师弟,长老已经走了,还愣着做什么?” “啊,哦哦,师兄,咱们这寺庙咱是一无所知,往后还要靠师兄照顾了。” 戒心师兄拍了拍胸脯,“师弟你说哪里话,都是师兄应该做的,倒是师弟你生的好运气,高彬长老的严肃在庙里可是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高彬长老收徒条件严格,据说从他老人家了却凡尘出家以来,仅仅是收过两个徒弟,没想到今天居然收了你为徒,真是让人羡慕。” 咱愣了愣,没想到高彬长老是这么个性子,但是咱也没有多想,只是腆着脸笑道:“师兄见笑了,师父对咱有大恩,咱得知恩图报不是?再说了,师父也没说一定就收咱为徒了,咱还得干三年差役活儿呢!” “可是长老也没有拒绝啊!”戒心师兄的神色带着羡慕,忽然凑到咱的耳边道:“师弟你不知道,高彬长老在咱黄觉寺德高望重,就是方丈面前也说得上话,若是长老他真的愿意收你为徒,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还有这种说法?咱有些糊涂,这在寺庙修行的和尚们还有这么多门道吗? 咱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没有深想,反正是进了黄觉寺出了家,总算是有了饭吃,可以保住性命,不管以后的日子是怎样的,有了这个大的前提,一切的不安也就不在乎了。 “师弟,我带你去拜见其他师兄们吧!”戒心师兄这时又开口道。 凡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第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和周边的人混熟,这一点咱非常了解,就说咱当放牛娃的时候,也正是如此。 只有和周围的朋友师兄们打好交道,接下来的生活才会一帆风顺,甚至过的滋润。 如今咱进了黄觉寺,当了和尚,这一点道理却仍旧不会改变,戒心师兄说这寺庙的和尚也分很多种,其中像咱这样刚刚入寺的最是辛苦,干的是杂役的工作。 咱想要改变,自然是需要上级的欣赏,首先,就是要熟悉环境。 “嗯,麻烦师兄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戒心师兄性子温和,淡淡的笑了笑,就引着咱而行,一边走,他一边介绍道:“师弟,你才入寺,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可是都说起来又有些繁杂,师兄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今天也先给你介绍介绍咱们黄觉寺的各位师兄,也就是我要带你去拜见的几位师兄。” “大师兄慧空,今年三十有九,是咱们黄觉寺的首座大弟子,师从主持,住在东巷僧舍,待人和气,是咱们这一辈弟子的领头人。 二师兄慧深,三十来岁,是咱们寺庙的都察,又兼任方丈助理,咱们黄觉寺的戒律都归他管,为人刚正不阿,但凡是有师兄弟们犯了戒律,都会被他狠狠惩罚,师弟,你可不要惹到二师兄头上去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咱笑着接受了戒心师兄的好意,“师兄,咱都记下了,你接着说吧!” “三师兄慧见,这个呐师弟以后肯定会熟悉的,因为三师兄是高彬长老的二弟子之一,说不定以后就是你的直系师兄了,二师兄佛法精妙,见识高远,总是板着个脸,正气的很呢!” 咱点点头表示记下,又有些疑惑道:“师兄,你说咱师父一共就只有两个弟子,一个是三师兄,那还有一位呢?” 戒心师兄道:“还有的那位师兄并不在咱们黄觉寺。” “不在黄觉寺,这是为啥?”咱好奇道。 戒心师兄的神色忽然带着崇敬,说道:“师弟这你就不知道了,说到这儿,我最崇拜的就是高彬长老了,高彬长老收徒弟,用大家的话说就是,虽然苛刻严格,却又很随性。” “随性?” “对啊,长老他收徒弟不看身份,不看出身,那位师兄就不是咱黄觉寺的师兄,只是长老他受邀外出宣讲佛法的时候遇到,师兄被长老高深佛法打动,几次苦苦哀求,长老念其心诚,就收他为徒了,所以这位师兄虽然是长老的徒弟,却仍然在他原本的寺庙修行。” “原来是这样的啊!”咱明白了,心中越发的对高彬长老好奇起来,心中甚至很快就升起了念头,咱一定要拜高彬长老为师。 这时戒心师兄的声音接着传出,“最后就是四师兄慧远了,他是咱寺庙的知客,庙里接人待物的事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也是主持的弟子。” 咱初来乍到,对于这佛教寺庙自然是一无所知,不禁好奇询问:“师兄,知客是什么意思?” 戒心师兄道:“哦,这是咱们寺庙的职称,就是专门负责寺里外交事宜的。我们这里虽然是佛庙,大家都是来修行佛法的,但是寺庙要正常的运行,总要各司其职。 所以就有了各种的工作分派,最上面的当然是主持方方丈,再有就是教导咱们佛法礼仪的‘维那’、主持的继承人‘首座’等等。 还有相对应的寺称也是不同,管财务的叫监寺,管理经藏的叫藏主,管理各个殿堂的殿主……” 戒心师兄说了一堆,咱有些震撼发蒙,没想到这黄觉寺虽然小,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下意识的问道:“这么麻烦的啊,不会是管洗澡的都有寺称吧?” 师兄却一本正经道:“是的,别说是洗澡了,管饭的叫饭头,管塔的叫塔头,就是管菜园子的也有称呼,叫做菜头。” “那师兄你是干啥的?” “我是看门的啊!”戒心师兄一愣,咱顿时捧腹作揖道:“门头大人,师弟这里有礼了。” 师兄被咱的玩笑逗乐,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咱们笑了一阵,他又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师弟,这寺庙虽然不是世俗之地,却也是免不了世俗之事,许多东西我也教不完你,你往后有了什么疑问,几时来寻我就行。” 咱感激的点头,这陌生的地方,有了戒心师兄的帮助,倒是真的好过了许多。 和师兄聊了一路,很快,咱们就到了东巷的僧舍,也就大师兄慧空所在的地方,戒心师兄说咱来得早,大师兄又随性修行,一向起的较晚,正好来拜见。 第二十一章 拜谒师兄 咱到东巷僧舍的时候已经暮晨,日头初生,挥洒着光芒。这僧舍很大,是一排一排连着的那种,外观上看来都是一般模样,咱当时心下就有些奇异,这般多的僧舍,恐怕就是百十来个僧人也足可以容纳。 可咱来的这一路上看的分明,虽然可能是因为早晨的缘故,但是这黄觉寺中的僧人确实不多,想来,这些僧舍有许多空余。 “师兄,咱们这僧舍空余了很多吧?” “是的,师弟你不知道,现在我们这黄觉寺不同往昔了,以往咱们这寺庙鼎盛的时候寺内僧人众多,所以就建了这许多僧舍来,后来师兄们走的走散的散,寺里一共也没有多少人了,僧舍也就空了下来。” 原本有些悲凉的话语,说着说着,师兄却又忽然高兴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咱们住的也就宽敞了,以前几个师兄们挤在一起,虽然热闹,却紧巴巴的,难受的很,现在好了,大家一人一间屋子,宽敞的很呐!” 咱笑了笑,很是赞同师兄的话语,说话间师兄在一间独立的僧舍前停下,道:“到了,就是这里了,也不知道大师兄起了没有?” 咱望着这与其他僧舍一般无二的屋子,心中也生出几分期待,听说大师兄待人亲和,朴实心诚,看来这黄觉寺不愧是佛门之地,虽然外界已经是一片阴云,这佛门圣地却仍旧是祥和满寺嘛! 戒心师兄这时敲响了僧舍的木门,他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十分的恭敬:“大师兄,你起来了吗?” “……谁啊?”僧舍内沉闷了一阵,戒心师兄呼唤了数次之后,里面终于传出了一道慵懒的声响。 “大师兄,是我,戒心。” “哦,戒心师弟啊,有事儿——么?”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与戒心师兄所说的亲和不同,这声音咱怎么听得都有些不耐烦的意味,最后的声音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拖的老长。 戒心师兄望了望咱,脸色有些尴尬,只得回道:“大师兄,高彬长老新收了位弟子,赐法名如净,我特地带他来拜见你的。” “哦,好,你们且等等。”声音忽然急促了几分,然后就是一阵茜茜索索的声音,很快,一道人影打开门走了出来。 胖! 这是咱对咱这位大师兄的第一印象,往事过去了这么久,但是这个定义咱却是永远也不会忘记。 因为大师兄真的是很胖,不一般的胖,具体胖到什么程度,通俗点说,就是腆着大肚子,低头都看不见脚趾头,可想而知,这么一副胖容之下,其他的相貌特征也就很快模糊了,毕竟就是一个圆球似的,再分不出什么清晰的轮廓。 其次就是戒心师兄说的亲和,咱当时并不是十分了解什么是亲和,但是大师兄看到咱之后脸上立马露出的春风般的笑意,看着的确是有那么几分亲和的味道。 “这位就是新来的小师弟了吧?”大师兄的目光略过戒心师兄,停留在咱的脸上,“智行长老居然又收了新徒弟了?” 戒心师兄见咱一脸迷惑,连忙凑过来道:“高彬长老法号叫做智行。” 哦,原来如此,咱看着大师兄满面春风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松,恭手而立道:“见过大师兄,长老他并没有答应做咱的师父,只是长老对咱有恩,咱就把他老人家当做师父看待。” “嗯,不错,知恩图报”,大师兄的目光从咱的脸上收回,经过戒心师兄的时候多停留了片刻,再看向咱的时候似乎是笑累了,笑容消失了些,“师弟,你长辈师兄众多,还都等着你去拜见,就不要再在大师兄这里耽搁了,快些行去吧,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大师兄。” “嗯,谢谢大师兄。”咱欣喜道。 大师兄打了个哈欠,笑容全部归于平静,点了点头,重新钻进僧舍,只是最后的话语接着传出:“哦,师弟,进了寺庙,以前的俗称就不要再用了吧!” 砰! 僧舍的门关上了,声音并不算响亮,却听着有些刺耳,戒心望着咱,不知为何,脸上多了几分苦涩。 咱笑道:“师兄,你说的没错,大师兄果然是个亲和的人。” “哈哈,是嘛……是啊。”戒心师兄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师弟,我带你去见另外几位师兄吧!” 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僧舍不在一个方位,二师兄的僧舍在西厢,戒心师兄带着咱,很快就到了地方。 二师兄照常出场,与大师兄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二师兄的特点是瘦,非常瘦,俗语称精瘦精瘦。 整个人站着,就像是一杆麻杆儿,若是刮一阵大风,说不准儿就给吹到了别处。 二师兄的脸色没有大师兄那样的笑容,甚至说是有些不苟言笑,却又与高彬长老源于本心的肃然不同,二师兄的严肃咱怎么看都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倒像是装出来给人看的意思。 “原来是小师弟,出了家就别了尘世,以后踏踏实实吃斋念佛吧!” 二师兄的言语更是简洁,随便的说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你们自便,师兄去念经了。” 戒心笑道:“师弟,怎么样,怕了吧?二师兄严肃认真,以后可别犯了戒律,不然他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望着二师兄麻杆儿身影渐行渐远,咱若有所思,扭过头来看着戒心师兄一笑,“放心吧师兄,咱可不会被二师兄逮住的。” 至于戒心师兄所说的“别犯了戒律”,嘿嘿,咱并没有留意。 接下来是三师兄慧见,他是高彬长老的二弟子,也可能是咱将来的嫡系师兄,咱心中倒是很期待,不用戒心师兄多说,就兴奋的跟上了戒心师兄的步伐。 三师兄是板着脸的,倒不是严肃的那种,而是十分正派认真的面容,见了咱,听说了咱和高彬长老之间可能的渊源,三师兄立刻正气凛然道: “小师弟是吧,我们这黄觉寺历史久远,佛法精妙,你既有佛缘,以后定要认真刻苦,忘却凡尘往事,如此大道可期。 你又是师父故人之子,将来拜在师父门下也便是我师弟,今后遇到什么难题不解,大可来寻师兄,师兄虽然愚钝,于佛法一道却小有造诣,定不私藏什么,悉数传授于师弟。” 看着三师兄一脸的正气和傲然,咱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不然,认真道:“嗯,多谢师兄。” 戒心师兄大概是了解三师兄爱卖弄佛法资历的性格,连忙用询问掐断了他准备继续下去的苗头,“三师兄,怎么没有看到四师兄?” 三师兄抬头道:“慧远不在寺中,外出去了”,说完,三师兄又望向咱道:“小师弟,你若是无事,不如常来师兄这里,师兄给你讲讲佛理,你也好早些入门修行,寻求佛道。” “啊?可是师兄,咱还要干活呢,咱现在是个使役僧。” “哦,那便可惜了。”三师兄长吁短叹,整了整身上的袈裟,径自挺直而去。 咱望着三师兄的背影,心中却是有些莫名的轻松,咱这三个师兄三种脾气心性,特别是这三师兄,果然是个妙人,这往后的日子啊,肯定是不会太枯燥了。 第二十二章 戒嗔师兄的刁难 见完了三位师兄,咱就跟着戒心师兄返回,戒心师兄领咱去了咱的僧舍,给咱准备了被褥佛枕。 僧舍很简陋,打开僧舍的木门,引入眼帘的基本上就是一张木床,四面都是光秃秃的墙壁,再无他物,还到处都是灰尘。 “师弟,就是这里了,新来的弟子们都是住在这里的”,戒心师兄说着挥了挥手,将迎面而来的灰尘挥走,苦笑道:“就是许久没住过人了,灰尘有点大。” 咱不在意道:“没事儿,比起咱家来都好多了,咱打扫一下就行了。” “嗯,那好吧,师弟,我还要去干些杂活儿,你就先收拾收拾屋子,晚点我带你去见戒嗔师弟,你要干的杂活都是他安排的。”戒心师兄道。 咱有些好奇,“戒嗔师弟?那就是咱的师兄了,咱不用去拜见一下么?” 戒心师兄却笑道:“不用,戒嗔师弟进庙晚,就是比你也早不了几个月,是和我们一个辈分的师兄,你们彼此之间不用生分,等自然见了面就认识了。” “哦,那其他的长老师父们也不用去拜见吗?” “这……也不用。” 见师兄的神色有些躲闪,咱不解的望着他道:“这又是为什么?” 戒心师兄沉默了片刻,看着咱,目光复杂,转而又变得清明起来,“没什么,各位长老师父们沉于佛法,多是不理俗事,你去了反而让他们不高兴。” “原来如此”,咱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这出家人没了头发,看似是断了世俗犯愁,却不想也这般的繁琐麻烦,一时半会儿寺庙里的规矩也记不全,咱索性停了询问。 戒心师兄说着就离开,咱留在自己的僧舍,将带来的几件旧衣服叠好放整齐,又把满屋子的灰尘扫了出去,劳累了许久,终于可以落脚了。 躺在属于自己的僧舍小木床,听着回荡在耳边的钟声,嗅着淡淡的,从屋外传来的清雅檀香,咱沉浮的心境也慢慢的沉寂下来。 佛门圣地,果然像是度化人心的好地方。 打扫屋子耗时不短,等咱打扫完毕,才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了片刻,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咱是才进庙门的,这整个寺庙里咱也认识不了几人,能来敲门找咱的,不消多说,自然就是戒心师兄无疑,咱拉开门,“师兄。” 戒心师兄探进身子,望了望被咱清扫的纤尘不染的屋子,笑道:‘师弟,都打扫完了吧,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干杂活儿的好手呐!’ 咱笑道:“以后这里就是咱睡觉的地方了,自然是要认真的打扫打扫。” 戒心师兄赞赏的点了点头,又道:“走吧,师弟,我带你去见戒嗔师弟,让他给你安排杂活儿。” 咱跟着戒心师兄,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处偏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中等个头,长得十分壮实的光头僧人,正拿着扫帚背着咱清扫着昨日的落叶。 他扫落叶的姿态起初让咱觉得很是飘洒随意,可是看的久了,这才发现竟然有些慵懒,东一扫帚西一扫帚,胡乱的将落叶扫来扫去,始终没有围成堆。 这让咱心中不解,这么个扫法,就这些落叶恐怕都足够他扫上一个上午的了。 他似乎还没有发现咱和戒心师兄的到来,等走进了,咱又听到了他嘴里的念叨。 “娘的,每天这么多杂活儿,这些老和尚,简直就是把俺当畜生使唤,早知道当球个和尚还这么劳苦,当初就不来了,也好讨个婆娘过日子……” “咳咳咳!” 戒心师兄大概是也听到了这位师兄的话语,抱歉的看了咱一眼,连忙咳嗽起来。 咳嗽声很快引起了这壮师兄的警戒,他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就闭了嘴巴,转过身来。 好了一个粗狂的面容,光光的脑袋,却蓄着浓黑的大胡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寺庙里刮刀稀缺的缘故,看起来杂乱的很,像是从来就没有梳理过。 “戒嗔师弟。” “呵”,这壮实的僧人原来就是戒心师兄口中负责给咱安排杂活儿的戒嗔师兄,他见来人是戒心师兄,原本的紧张立马就消失不见,淡淡的呵了一声,态度谈不上恭敬,不咸不淡道:“师兄有事儿么?” 戒心师兄也不理睬戒嗔师兄懒羊羊的应付态度,侧身让出咱来,语气温和道:“这位是咱们黄觉寺新来的小师弟,法名如净,按照寺规,先干三年的使役僧,杂活儿你给安排一下吧!” 戒心师兄的话语说完,咱发现戒嗔师兄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手中的扫帚被他挥的老高,再不见之前胡乱扫落叶的半分慵懒。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激动,看向咱的目光更像是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般,他甚至大步走上前来,拉住咱的衣袖,在咱有些被他的莫名热情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大咧咧道: “嘿嘿,俺说今早起来扫地的时候听到喜鹊叫唤,原来是来了新人了,好事儿啊!” 戒嗔师兄也发现了咱的窘态,丢了拉着咱衣袖的手,望着咱道:“小师弟吧,不错,长得真是……很特别,欢迎你加入俺们黄觉寺啊!” “见过戒嗔师兄。”咱拱拱手。 戒嗔师兄大笑道:“不用客气,来来,师兄可是干实事的人,先给你说说你要干的杂活。早晨五时起,去寺里斋堂帮忙,等过了堂……哦,就是吃了早饭,你把寺里的各个殿堂打扫一遍,要保证不见灰尘,特别是神佛像,一定要纤尘不染,否则来上香的施主们见了岂不笑话。打扫完殿堂呢,就是挑水砍柴,俺们寺庙现在人虽然少了,但是该用的木柴溪水还是用的极快,你要保证用度。还有上香的任务、一些师兄们的僧舍也要去打扫……还有……” “师弟,庙里使役僧似乎有好几位吧!你怎么把杂活儿都交代给小师弟了?小师弟年幼,能干得了这么多杂务吗?” 见戒嗔师兄口若悬河,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戒心师兄皱着眉头开口道。 咱心里一松,暗自感激戒心师兄的仗义执言,老实说,咱是真的被戒嗔师兄所说的杂活儿给吓到了,这么一大堆麻烦的杂务,听着都让人头皮发麻,简直比咱务农还要恐怖。 可是让咱有些恼的是,戒嗔师兄不但没有采纳戒心师兄的话,反倒是一本正经的对戒心师兄道:“师兄,这就是你说错了,俺看如净师弟可不年幼了,再说,俺们不也是这样干过来的吗?累一点不要紧的,长老们不是说了吗,这干杂务也是修心养性的重要一环呐!” “如净小师弟,你看师兄说的没错吧?”戒嗔师兄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笑着看向咱道。 咱无奈苦笑道:“师兄说的是,反正是使役,多干点也无所谓了。” “什么叫多干?”戒嗔师兄办起了脸,认真道:“这是侍奉佛祖,神佛们都是看得到的,认真做好使役僧,同样也是前行修佛的表现啊!” 咱:“……” “哦,刚才师兄已经给你做了扫地的示范了,来,把这些落叶扫走,还有西厢的那几处佛场,都给打扫干净了,过些天长老们还要用的。” 咱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把手中扫帚强塞到咱手中的戒嗔师兄,他却毫不在意,扭了扭脖子,扬长而去,至于板着脸盯着他的戒心师兄,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师兄。”咱拿着扫帚,望着戒心师兄苦笑。 戒心师兄摇摇头,同样是一脸的无奈,“听你戒嗔师兄的安排吧,他就是管这事儿的。” 说完,戒心师兄也不再言语,转过身去,缓缓的向着山下行去,只是怎么看着,背影都有些落寞孤单,应该是去看寺门去了。 他的身后,咱握着扫帚,心中是欲哭无泪,这下好了,这使役僧人果然不是好干的。 第二十三章 苦日子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好说的,进了庙,出了家,起早贪黑的干活儿,挑水砍柴、烧火做饭、上香撞钟扫落叶……使役僧的日子果然过的辛苦,每天疲惫的躺下,疲惫的清醒,日复一日,比那敲钟念经还要固定。 “如净,如净。”腆着大肚子的胖子大师兄走了过来,望着咱露出了“亲和”的笑容,“我那屋子都打扫干净了吗?” “嗯,大师兄,都扫干净了,连灰尘都看不见呢!” 大师兄的笑容更胜:“好好,真是辛苦你了小师弟。” 咱抹了一把汗水,回了一个笑容,“没事儿,都是咱应该做的。” “嗯,好得很,以后大师兄的屋子就交给你了,那几个懒货大师兄信不过,小师弟,你可要好好干啊!”腆着大肚子的大师兄摇着鸭子步走向了远方。 咱望着大师兄远去的背影,张口欲言,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把本属于戒嗔师兄的扫落叶杂活儿干完,才赶到斋堂,里面的一个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师兄们却已经是摸着滚圆的肚皮,摇着步子走出了斋堂。 管斋饭的饭头三法师兄笑呵呵的对咱道:“小师弟啊,吃完了饭记得把斋堂整理干净哦。” 咱点点头进了斋堂,却已经没剩下多少斋饭,本就是素食,还填不饱肚皮,又要接着刷完抹桌子,让人欲哭无泪。 下午,寺庙斋堂储水的大水缸快要见底,也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人挑水了,毫无疑问,这任务又落到了咱的头上。 咱就拿着腰粗的两个大木桶,横了扁担,一担一担的挑水。 黄觉寺建在半山,僧人们吃的水源远在山脚寺门外的小溪涧,挑水十分不便,往往来回一趟就要小半个钟头,咱挑着空桶向山下赶去。 到了寺门,戒心师兄正靠着寺门休憩,近日的香客们似乎各位的少见,许久都不见人来,戒心师兄倒是乐的清闲。 “师兄。” “小师弟,你去挑水么?”戒心师兄似乎有些诧异。 咱横着扁担在肩膀上,回道:“是啊,斋堂的水缸一点水都没有了,七戒师兄叫咱来挑水,说要在天黑之前把水缸装满。” 师兄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半晌,点了点头,重新靠在寺门上,沉闷道:“小师弟,能挑多少就挑多少吧,挑不满就算了,别累坏了身体,七戒师兄也会说什么的。” 咱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挑着扁担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来问道:“对了,师兄,咱没来之前寺里的水都是谁挑的啊?” “是七戒师兄。”戒心师兄说道,眼睛已经半闭上,不再言语。 咱心里苦笑,自己这一来真是把各位师兄们的活儿都给接了过来了,这使役僧的日子也太恐怖了。 难道其他的师兄们入门的时候也是这般过的?咱心下好奇,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肩膀:“师兄,每一个新人进寺都会像我这样的吗?” 师兄的身子轻轻的晃了晃,眼睛重新睁开,望了望咱,没有直接回答,却说道:“小师弟,高彬长老在主持旁的僧舍住,你闲暇的时候多去拜见拜见高彬长老吧!” “为什么?”咱有些不解。 戒心师兄沉默了下,莫名道:“让高彬长老收你为徒,早些学习佛法,这样你就不用这般劳累了。” “可是长老他不是说咱要先干满三年的使役僧人吗?” “不耽搁,要的只是高彬长老对你的认可,师兄们知道你是高彬长老看中的弟子,就不会太为难你了,我看你绝非愚钝之人,非要师兄说的这么明白你才明白吗?”戒心师兄语重心长道。 咱愣住了,这些个道理咱不是不明白,就像是那地主家的公子们,私塾里的先生们待他们都与别个不同,而对于咱这些穷苦的小子,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这就是身份带来的差距和不同。 可是咱就不明白了,这些等级尊卑,世俗的苟且,难道在这佛门圣地仍旧没有改变吗?不过是多干点活儿而已,为什么这些入了佛门,洗礼了许久的师兄们仍旧是勾心斗角的相互推诿? 咱挑着担子,只感觉这担子格外的沉重起来,向着寺门外远处的小溪涧艰难行去。 斋堂的水缸大的吓人,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装满,一直到傍晚,咱挑了十来趟水,肩膀都磨的酸痛,也只是勉强装满了半缸的清水。 不过确实是像戒心师兄所说,让咱挑水的七戒师兄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咱又安排了另一个任务:擦佛像。 拿着咱刚挑回来的水擦佛像,七戒师兄说的很郑重:“如净师弟啊,这佛像如神灵,寺里的师弟们一直是保持其洁净的,你可要怀着虔诚之心,万万不可对神像们有半分的亵渎,要把这些佛像们都擦的干干净净的,都记住了吗?” “知道了。” 咱当即是怀着崇高的心情来到了佛堂,以为自己背负了神圣的使命,然而来到佛堂,咱顿时就傻了眼,这哪里是佛像嘛,简直就是满是灰尘的泥巴人。 望着眼前一座座蒙着大量灰尘,甚至有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佛像,咱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七戒师兄不是说佛像们都被师兄们保持的很洁净吗?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这里肯定已经有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 没法子,咱只能拿着麻布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佛像。 一直到天彻底黑定,咱匆匆的赶到斋堂,吃了些师兄们仅剩下的不多的残渣剩菜,然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洗刷打扫。 入了夜,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晚,咱拖着疲惫的身子向着自己偏远的小僧舍而去。 途中经过七戒师兄的僧舍,远远的却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咱好奇之下走近,然后就看到一个中年和尚正在沐浴,先是头,接着是身子,手,脚,一瓢接着一瓢的清水顺着身子滑下,洗澡的礼仪倒是极为的讲究。 到了他的正面,不是七戒师兄又有何人。 “师兄,你这是?” “啊,哦,如净小师弟啊,师兄在沐浴呢!你不知道,师兄一向喜爱洁净,三日一洗,五日一浴,算算今日又到了日子,所以就洗洗身子。” 七戒师兄倒是也豁达,丝毫没有顾忌什么笑呵呵的望着咱道。 咱点了点头,“那师兄你接着沐浴,咱先回僧舍睡觉去了。” “好。” 哗啦啦的声音接着传出,咱微微皱眉,明日这水缸里的水恐怕又是见了底了。 至于七戒师兄所说的三日一洗,五日一浴,咱是嗤之以鼻的,今早从七戒师兄身边走过,便感觉到一股子汗臭异味儿袭来,咱看七戒师兄大概也不是什么真的爱洁净之人。 倒是咱前脚挑了水,七戒师兄后脚就大为享受的用了起来,这样的行径,咱真的是说不出话来。 终于回道僧舍,咱一头扎在床上,疲惫的不止是身子,甚至还有心灵,咱也没有了精神再去胡思乱想什么,仅存着“这出家人似乎也难以免俗”的念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章 佛门? 日子在欢乐和辛苦的时候都会过得很快,一眨眼,就会消逝,或是幸福了一生,或是悲苦了一生,而两者的差距无非就是前者了无痕迹,后者日夜于心而已。 咱出了家,进了这黄觉寺,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使役僧,日子过得清苦,很快就过去了十数天的日子。 十数天,咱彻彻底底的熟悉了黄觉寺,也多多少少识全了各位师兄们,各位师兄们也大多认识了咱这个新来的使役僧师弟。 既然熟悉了,也就放开了,大家“打成一片”,咱也在震惊中发现了各位师兄们的种种秘密。 而这第一个秘密,是属于二师兄慧深的,那还要从一个晨日讲起。 清晨,咱起得早,记得昨日总是一副刚正不可模样的二师兄交待了咱,让咱上午晚点到他僧舍找他,他有事情吩咐咱。 反正咱是黄觉寺的新人儿,还担当的是使役僧的角色,各位师兄们总是会毫无压力的使唤咱,几乎是人人都可以,咱并没有说什么,凡是他们交待的事情,咱都认真的完成办好。 这一次也不例外,咱昨日为了今日可以多睡个觉,把今天的杂务提前完成了一些,只是到了早晨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赖床的睡意,只得按例早起。 又忽然想到二师兄的交待,咱不敢多做停留,急急的赶到了二师兄的独立僧舍。 当时日头已经是升起,估计是到了辰时中刻,红轮升到了斜半空,正散发着朝阳的光辉。 咱向着二师兄的僧舍走去,离得近了,忽然在有些疑惑起来,因为二师兄的僧舍里居然传出了一阵阵让咱十分纳闷儿的声响。 这声音很难描述,带着剧烈的喘息,粗重的闷哼,听来应该是二师兄发出的声音,只是于平日的刚正不阿却是天壤之别。 另外还有一道声音,让咱震惊的是,居然像是一个女子发出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呻吟娇喘,却又似乎被她拼命的压抑着,时有时无,时隐时现。 二师兄不是一向都独自居住的吗?这屋子里难道还有别人儿? 莫不是二师兄被忍挟持了?咱在不解中有些焦急起来。 “二师兄,二师兄”,咱使劲儿的敲门,冲着里面焦急大叫:“二师兄,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哗啦! 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接着是茜茜索索的穿衣声,二师兄的声音紧跟着传出,只是显得格外的慌乱,“哦,小,小师弟啊,你你怎么来了?有事儿么?” “不是二师兄你昨日叫我今天来的吗?二师兄你里面没事儿吧?”咱说道。 二师兄急忙否认:“没事儿没事儿,小师弟啊,可,可是你这也来的太早了吧!你的杂活儿都干完了?” “都干完了,二师兄你里面真的没事儿吗?咱怎么听到还有女施主的声音啊?”咱终究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二师兄的嗓音不耐烦了些,“都说了没事儿,女施主?什么女施主,佛祖面前可不许胡说,小师弟,师兄想起来了,昨日叫你来是有些事儿,不过现在又没事儿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是,师兄。”咱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可惜这僧舍每个窗子,咱并不能弄清楚二师兄屋子里的情况。 但是咱向来都是好学之人,弄不明白,那就坚持弄明白,咱退出了二师兄的僧舍,闲来没事儿,就没趣的躲藏在离二师兄僧舍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后面。 二师兄这屋子里的情况,咱今天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躲在青石的后方,离二师兄的僧舍远了些,听不见二师兄屋子里的动静儿,但是一旦有人从二师兄的屋子里出来,咱立马就可以看个一清二楚。 咱躲藏了半刻钟左右,忽然,二师兄的僧舍门打开了。 咱立马打起精神,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开启的僧门。 门开了,先是探出一个脑袋来,脸色带着微白夹杂淡红的二师兄贼兮兮的四处打量了一眼,面色愤恨,嘴里念叨了一阵,然后又重新缩了回去。 咱离得远听不清楚他叨咕什么,但是看嘴型也像是和咱有关,估计又是在骂娘吧!咱缩了缩脑袋,死死的躲藏好,仍旧盯着外面的情况。 半晌,又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当然,还是二师兄,他已经穿好了佛衣,将木门掩着开了一半。 紧接着出来的,果然是一个女施主,咱瞧了一眼,身子猛地一僵,见那满面红光的女子衣衫凌乱,四处乱瞅,咱心里一惊,连忙将脑袋矮了下去。 过了片刻,咱琢磨着他们二人不会再注意到咱了,咱又悄悄的抬起眼张望。 那带着妩媚神色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长发细眉,姿色生的普通,只是穿的还算光艳。 她出了门,在二师兄的掩护下走了约莫十来步,离咱越发的近了,两人的声音咱隐约间也可以听到了些许。 女施主的声音很好听,她瞧着二师兄,声音还带着媚意道:“二师父,这次你满意了吧,俺可是害怕的很呐,现在人少,俺要赶紧走了,一会儿叫人看到还不得骂俺荡妇……” 女人的声音弱了下去,咱听不大清,接着是二师兄的声音,他很是正义的挺直了身子,嘿嘿一笑道:“小桃你说的对,咱们来日方长,不差这两天,我这就送你下山去吧!” “哦,你现在这里等等,我给你带些东西。”二师兄让这女人站在原地,又突然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僧舍,半晌,重新开门出来,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包裹。 “小桃,里面有些碎银,够你用一段日子了,送给你家的粮食我也都安排好了,你回去了不要太操劳,吃好睡好,养的白白胖胖的才是正经嘿嘿……” 两人接着一阵调笑,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让咱完全不认识的带着淫荡笑容的二师兄,简直是颠覆了咱的认知,这还算是个出家人吗? 咱当时虽然懵懂,但还不至于是个傻子,两人之间的苟且咱顿时明白了过来。 可是这样大的事情咱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难道去揭发二师兄不成?开玩笑,作为黄觉寺的都监,这种事情还是归二师兄管理的好不好。 咱想明白了这一茬,悄悄的挪了挪身子,退了出去,很快就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咱心中压抑,一口气到了山寺门下,想去寻戒心师兄说话,思来思去,整个黄觉寺,真正能够和咱说上话的平辈僧人,大概也就戒心师兄一个了。 戒心师兄按例在看守寺门,只是近来由于灾年的缘故,平日里香火鼎盛的黄觉寺,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往往一整天也不见一个香客。 “师兄,今日还没有施主来上香吗?”咱和戒心师兄打着招呼。 戒心师兄半眯着的眼睛睁开,对咱笑道:“是啊,今天还是没人来,我在这儿看门都快闷死了,既然师弟你来了,咱们说说话吧!” “哎!”咱小步跑到戒心师兄身边,想了想,找出个话题道:“师兄,今天真的一个施主都没来吗?” 戒心师兄一愣,下意识的摇头,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哦,是有一位施主来过。” “是女施主吧!”咱凑在戒心师兄耳边嘿嘿一笑。 戒心师兄居然立马红了脸,嗫嚅道:“差,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咱都见到她人儿了呢!” “在,在那里见到的?你都见到了什么?”戒心师兄猛地紧张起来。 咱疑惑道:“怎么了?不就是个女施主嘛,师兄你着急什么?” 戒心师兄的脸色逐渐由通红转为菜白,声音压低了几分,“师弟,你还没有回答师兄的话呢!你在哪儿见到这位女施主的?” “在二师兄那里啊!哦,就是二师兄的僧舍,咱去的时候这位女施主还和二师兄在僧舍里欢好呢!”在戒心师兄面前咱向来不加忌讳,口无遮拦的说道。 戒心师兄的脸色一变,连忙道:“师弟住口,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第二十五章 圣地? “这是事实,咱为什么不能说?二师兄偷偷亲近女色,这是犯了戒律,理应受到惩罚。”咱瞪着戒心师兄,理直气壮的说道。 戒心师兄沉默了,看着咱,看到了咱眼中的正义和坚持,也看到了咱的稚嫩和天真。 同样的,咱也看到了戒心师兄眼中的那抹笑意,大概是在笑咱的无知和浅薄,咱以为戒心师兄是不同意咱所说,又问道:“怎么了,师兄,难道咱说错了吗?” 却不料,戒心师兄点着头道:“不,师弟,你说的都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不叫咱说出来,这不就是事实吗?”咱挺着胸脯道。 戒心师兄叹息了一声,让咱心里一紧,而也就是这一声叹息,让后来的咱知道了当时的咱是多么的幼稚,明明是比咱大不了多少的戒心师兄,在对残酷现实的认知和这动荡社会人心的了解上却要超出咱甚多。 戒心师兄没有否定咱的看法,而是望着咱,平静道:“师弟,师兄切问你,现在天下动荡,许多百姓甚至吃不饱饭被饿死,平日里被他们最厌弃的出家和尚,也成了抢手的谋生法子,他们争着抢着来寺庙出家,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活命嘛!”咱毫不犹豫道,因为咱来到这黄觉寺出家也正是这么个原因的促使。 戒心师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再问你,百姓们的这种境况,可是与元朝廷有关?” 咱想了想道:“是啊,元朝政治腐败,百姓们都是苦不堪言,咱村子里的一些老人们私下里都在大胆言论,说这天下平民迟早要被元廷害死,形势将变。” “那就是说着百姓之苦皆是因为元廷的腐败。” “嗯,同样是平民百姓,他们却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咱更是最低等的南人,被人耻辱瞧不起,这种元廷,自然是腐败的。”咱就这心中的想法说道。 戒心师兄点头,“不错,那就是同样的道理,你我皆知这天下祸乱源头是元廷,但是你就要跑到县衙官吏们面前,大声的喊出来,说你们都是元廷的走狗,都应该以死谢罪,是天下祸乱的罪人吗?你是不是还要呼吁乡邻,让他们起兵……这就是你的想法吧!” “这……”咱被说得哑口无言。 戒心师兄又道:“这样说有些扯远了,师弟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干过什么不后悔,却带来大麻烦的事情?” 师兄的话立马唤起了咱的回忆,咱点头道:“有的,咱年前还杀了可恨的财主家的牛犊,给吃了肉,结果财主找到咱老朱家,把咱连带着咱爹娘一顿好骂不说,还要咱赔偿百担的粮食,这可是害苦了咱老朱家了。” “所以说,你现在还要去说出你所见,揭发二师兄的丑闻吗?你要知道,在这黄觉寺,二师兄的可是远比你我能说得上话的。”戒心师兄半笑不笑的看着咱道。 咕咚,咱咽了口唾沫,禁不住就摇起头来,这黄觉寺虽然是佛门圣地,却也是另一个人吃人的小社会,上级管着下级,老和尚使唤小和尚,凶恶的欺负善良的。 若是咱真的去揭发二师兄,恐怕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出黄觉寺了吧! “可是师兄,咱们这还是佛门圣地吗?二师兄那般的行径,让人不齿。”咱恨恨道。 戒心师兄仍旧是笑着摇头,耐着性子对咱道:“师弟你还没明白吗?乱世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佛门圣地,二师兄的行径固然是让人不齿,可是这样不齿的行径在咱们黄觉寺难道少见吗?” “师弟你也来寺里有些时日了,师兄可不相信,你对寺里的情况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戒心师兄望着咱,说出的话却叫咱心里一突。 不错,十数天而已,咱却发现了这黄觉寺里,这与佛门圣地显得格格不入的许多丑事。 比如三法师兄居然有妻室,还纳了小妾,咱还被他使唤去他的宅子干杂物,咱对这些事情清楚的很,记得他那小妾近日还怀了娃。 再比如七戒师兄,管着斋堂,可是咱却多次从他的僧舍打扫出骨头渣子来,七戒师兄居然吃肉,犯了荤戒。 种种拙劣行径,举不胜数,有放印子钱的和尚,有喝酒吃肉的花和尚,也有偷鸡摸狗的贼和尚,还有中饱私囊的贪和尚…… 咱沉默中望着戒心师兄,“师兄,这真的就是咱们的寺庙,是师父们所说的佛门圣地吗?” 戒心师兄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师弟,你也不用难受,习惯了就好,再说,不是还有像高彬长老这样的得道高僧吗?师兄还是上次的话,早些拜了高彬长老为师,多学些东西吧!” 望着面带疲惫的戒心师兄,咱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两人互相沉默,直到咱忽然发现了半山腰下来的两道身影。 “咦,那不是二师兄吗?他陪那女施主下山来了。”咱指着不远处的身影道。 戒心师兄同样望了过去,连忙拉下咱的胳臂,悄声道:“师弟,记住方才咱们的谈话,不可说胡话。” “哦,知道了。”咱心有不甘的答应到。 咱们说话间二师兄走了过来,他此时却与这女施主保持着距离,若不是藏在青石后的咱发现了他和这女人的苟且,咱多半也会以为是二师兄只是在送香客下山。 “见过二师兄。” “二师兄。”咱跟着戒心师兄向二师兄打着招呼。 二师兄点点头,只是看到咱的时候神色轻轻变化了下,或许是出于做贼心虚,他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两位师弟都在啊,真是巧得很,师兄是奉方丈的命令,送这位女香客下山的。” “是,二师兄请。”戒心师兄让开了身子。 咱也跟着躲在一旁,只是看着那女子手里提着的二师兄从僧舍拿出来给她的布衫包裹,咱一时没刹住口道:“二师兄,你把你的包裹送给这位女施主了啊?” “啊,哦哦,这位女施主求了些平安福和清香,却忘了带包裹,师兄就把自己的包裹赠于女施主了。”二师兄的额头冒出了些汗水道。 咱若有所思,虽然这黄觉寺的僧人们放肆的很,但是出于明面上的考虑,这些私下的勾当他们还是不会让人直接揭穿的。 特别是像二师兄这样的方丈嫡系弟子,更是不能坏了名声。 戒心师兄连忙一把拉过咱,道:“二师兄说的是,你还是快些完了主持的法令,送女施主下山去吧!” “嗯嗯,对对。”二师兄不着痕迹的推了那女施主一把,女子便连忙小步走出了寺门,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二师兄同样跟着送人出门,很快,又重新返回,脸上再次浮现起平日里的刚正不阿,他莫名的目光停留在咱的身上,直到看的咱浑身不自在,才问道:“小师弟,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啊!” 咱嘿嘿一笑,也不畏惧,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是为了口饭吃屈身在这黄觉寺中,居然鬼使神差道:“二师兄说笑了,咱只是喜欢留意些日常事务而已。” “那你还留意到了些什么?” “咱还留意到这女施主是从二师兄你的僧舍里走出的。” “哼,你这是污蔑。”二师兄大喝一声,也不再多言语,似乎是被咱的话语恼了,转身大步而去。 身后,戒心师兄不可思议的望着同样有些发愣的咱,颇有些“孺子不可教”的无奈道:“师弟啊,你还要师兄怎么说你才好,千叮嘱万叮嘱,你怎么就又犯了糊涂呢?” 咱神色一滞道:“呵,咱说漏嘴了!” “但是咱也不怕他,咱娘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二师兄自己犯了戒律,别人难道还说不得么?”咱傲然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创下的祸事。 “你啊!”戒心师兄无奈,想了片刻,认真对咱道:“师弟,为今之计,你去找高彬长老,求他收你为徒,这是其一,其二,干好你的杂务,万不可露了把柄叫二师兄抓住,不然可就不好办了。” “不至于吧!”咱望着戒心师兄苦笑,刚正不阿的二师兄,难道会这么小肚鸡肠? 戒心师兄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师弟,这事儿马虎不得,往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得罪了寺里师兄们的弟子就被莫名逐出了寺门,师弟你可要当心啊!” “嗯,放心吧师兄,咱记下了。”咱没有拒绝戒心师兄的好意,认真的答应下来,心里则是在琢磨这件祸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第二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刁难 二师兄是否真的会像戒心师兄所说,因为咱的一时口不择言而私下里难为咱,咱是不知道的,咱当时是以为不至于的,所以离了戒心师兄之后也就没再去想这件事情。 至于戒心师兄所说的让咱不要被二师兄拿住把柄,或是早些拜高彬长老为师,咱也没有太在意。 原因很简单,咱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拙劣的行径,不过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使役小僧,哪里来的什么把柄?至于拜高彬长老为师,咱不是没有想过,更是去拜见过高彬长老,却每次都被长老以种种理由推脱。 理由只有一个:时候未到,你我无师徒之缘。 莫名其妙的话语,咱十分的不解,但是咱性格中是极为桀骜的,也不会腆着脸去求人,既然高彬长老不想收咱,咱索性也就断了想法,再没有去找过高彬长老。 接下来的日子,咱照常披星戴月的干着属于使役僧的杂活儿,敲钟、做饭、挑水砍柴……几乎是庙里的重活儿苦活儿都被划给了咱。 咱虽然心里有怨,但是也没有撂挑子,只是日复一日的坚持着。 最开始的时候是很艰苦的,这么重的劳作,身体很有些吃不消,到了晚上,挑水的肩膀,背柴的脊梁,劈柴的双手,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往往要好几日才可以完全消除。 后来呢,由于习惯了,也就不会感觉有那么累了,甚至隐约间,咱发现咱的身体是越发的壮实起来。 这样说起来,咱还要感谢这段日子,给咱后来的传奇事业打下了最难得的身体基础。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咱照常扫完落叶,挑水砍柴。庙里的佛像已经被咱全部擦过,看不见一点灰尘,各位师兄们的僧舍咱隔几天才会打扫一次,而昨日才打扫过,所以今日倒是可以偷得半日闲。 然而很快咱的清闲很快就被一些师兄们打断了。 先是三法师兄,一大早就找到了咱,张口就问:“小师弟,你这会儿没事儿了吧?” 咱点点头,三法师兄立马眉开眼笑起来,“那正好,小师弟啊,师兄要请你帮点小忙啊!” “请师兄吩咐。”咱的心里诧异,这三法师兄还真是来的是时候,咱刚刚准备休息,居然就来拉壮丁了。 三法师兄笑道:“就是师兄想请你洗几件衣服。” 咱点点头,跟着三法师兄去了他的僧舍,可是等到他把他要洗的衣物拿出来的时候,咱顿时就傻了眼,这一大堆的脏衣物,咱真不知道是三法师兄积攒了多久。 “师兄,你,你这怎么这么多的衣物?” 三法师兄毫不在意的冲着咱一笑:“哈哈,师弟见笑了,我这人吧懒习惯了,所以脏衣物多了点,你可要辛苦辛苦了!” 说完,笑眯眯的三法师兄就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咱反应的时间。 咱心中怀着不平,将衣物拿到溪水边洗了整整一个上午,返回寺里,去斋堂了吃了点各位师兄们剩下的丁点饭菜,终于可以休息休息。 然而咱还没有躺下,七戒师兄居然又出现在僧舍外。 “小师弟,师兄家里的鸡圈坏了,你去给师兄修一修吧!”七戒师兄同样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咱无奈的望着七戒师兄,“师兄,可是咱还有别的任务要干。” 七戒师兄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妨事儿,师兄不急,你天黑之前给师兄弄好就行,不然晚上鸡鸭回窝的时候给弄丢了。” 话音落下,七戒师兄就摇着身子走掉。 “娘的。” 终于送走了七戒师兄,咱望着苍天大骂起来,这些师兄们太不像话了,更本就不把咱当人看呢,这是在使唤畜生吗?再说就是畜生干活儿还有个喘息的时间呢! 愤愤不平的干了一整天,骨头都快累散架的咱一头就倒在了床榻上。 可是咱不知道的是,这才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第二天,居然是同样的情况,各个师兄们莫名其妙的都来找咱帮忙,其实说是帮忙,根本就是在变着法子的使唤咱们罢了。 就连一些咱向来不是很熟悉的师兄们,平日里见不了几面,说不了几句话,也来寻咱,给咱指派各种他们能够想到的杂活儿。 还有一些更是刁难,比如已经擦得是干干净净的佛像,居然还要咱去重新擦一遍,或是一些明明长势很自然的树木,居然让咱给修剪修剪。 咱不是傻子,种种迹象表明,这些师兄似乎是有着共同的目的,来刁难咱的。 而咱知道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咱自己率先受不了这种苦累,然后离开黄觉寺。 典型的就是和戒嗔师兄的谈话: 戒嗔师兄道:“小师弟,以后扫落叶的事儿师兄就全权交给你了,你干事儿师兄放心,再说你也比师兄干的好不是,还有啊,寺里的落叶区有人不止这些个地方,西厢的枯井处,东头的许愿山,都是需要打扫的,师兄已经帮你扫了这许多天了,以后就全部交给你了……” 如此欺负人,咱终于忍不住了,叱问戒嗔师兄道:“师兄,咱记得这都是属于你的活儿吧?就是咱这些天扫的地方,本来也都是属于你干的。” “怎么着,你有意见?”戒嗔师兄的声音有些低沉下来。 咱自然不会惧他:“不是有意见,而是不明白,为什么重活儿苦活儿都是咱来干,你们倒是享受的很。” 戒嗔师兄的面容忽然变得阴沉,“哼哼,谁叫你是新来的使役僧呢?你不干谁干,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咱黄觉寺的传统,小和尚新和尚本来就是要被人使唤的吗?” “但是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咱瞪着戒嗔师兄道。 戒嗔师兄突兀的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使役僧哪个不是被欺负的?嫌累啊,嫌累那你就离开寺门啊!还了俗,回去还能娶个婆娘过日子呢,多好啊!” “你……”咱的双手死死的攥住,终于见识到了这些伪和尚们的小人嘴脸,和那些剥削的统治者们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欺负弱小,媚上欺下。 “你难道就不是使役僧了吗?”咱在出奇的愤怒中反驳道。 戒嗔师兄的脸色变了几分,“使役僧又如何?活该你不识时务,得罪了人,被排挤出寺门也是你自找的。” 咱猛地一怔,若有所思道:“是二师兄让你们来刁难咱的吧?这几天的,都是他指使的?” “哼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啥都不知道。”戒嗔师兄的目光有些躲闪起来。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咱知道戒心师兄的预言成真了,平常看着刚正不阿的二师兄,居然会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用了这般低劣的手段来对付咱。 咱望着戒嗔师兄,声音十分的平静:“是咱说的又如何,你回去告诉二师兄,咱不怕他,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行径咱记得清楚的很呢!” “好,好得很,小师弟你有种。”戒嗔师兄在嗤笑中走掉,咱待在原地,有些发呆。 举目四望,居然找不到应对的办法,咱想到了去找黄觉寺的监院,可是一想到二师兄都监的身份,恐怕与这监院师兄也是同流合污。 这般的境地,咱已经不指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为咱主持公道了。 毕竟那受到黑心师兄们压迫的可不止咱一人,只是他们全部都选择了逆来顺受而已。 咱尝试了最后的办法,去拜见高彬长老,长老主持方丈的师弟,若是他可以站出来为咱撑腰,咱就不会再被二师兄他们欺负了。 但让咱失望的是,高彬长老仍旧不肯见咱,拒绝的话语依旧如一:时候未到,你我无师徒之缘。 如此,咱只能默默的忍受着,甚至一度压抑不住愤怒,差点就一气之下离开了黄觉寺。 但是,考虑到自己举目无亲,若是离开了黄觉寺,只怕是连活着都会成问题,咱终究是选择了忍辱负重,继续在寺里待下去。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咱真正学会了忍耐,忍耐,没有忍耐,一个人是绝对无法成大事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是这个道路,咱终于领悟了。 第二十七章 “朴实”的大师兄 接下来的日子咱和二师兄较上了劲儿,斗争的方式也很特别,不管二师兄私下里通过那些师兄们给咱指派多少杂活儿,咱都闷着头一声不吭,一个字,干就是了。 明面上,咱连一句抱怨也不曾有过,不就是干活儿嘛,咱朱重八堂堂七尺男儿,又岂会被这点小小的打击难倒。 过了些日子,能够被那些为难咱的师兄们用来使唤咱干活儿的借口几乎已经被用尽,到了最后,不说是咱,就是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再使唤咱了。 也大概是二师兄觉得通过这种法子达不到把咱驱逐出黄觉寺的目的,这些师兄们终于消停下来,咱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日子终于又踏入正轨了。 又是一日,黄觉寺里却又忽然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让黄觉寺的所有僧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还是清晨,黄觉寺里居然冲进来了十数个官兵,二话不说就到寺里拿人。 这让咱心中诧异,都说刀兵不加佛道,不管是什么朝代,哪怕是这动荡的元朝末年,佛门圣地和道观仙家一般来说都是官兵们施暴的禁地。 可是这一次,这些官兵们居然冲进了黄觉寺拿人,实在是咱始料未及的事情。 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这些官兵们抓的人居然是咱的大师兄慧空。 方丈自持身份去询问缘由,元兵们说大师兄私通造反的贼人,要拉去杀头。 咱们都不敢置信,大师兄一向亲和,看着十分朴实,又怎么会私通造反的贼人呢? 大师兄更是声泪俱下的为自己声辩:“官爷官爷,小僧没有私通贼人啊,真的没有啊!” “没有?那军爷问你,你可是放过印子钱给张三五?”官兵头目考虑到在这寺庙抓人有所不当,也没有太过蛮横,反问道。 大师兄怔了怔,见各位师弟们都望了过来,就连自己的师父方丈都看了过来,他的脸色难看,这偷放印子钱也是很卑劣的行径,但总比承认自己私通贼人的好吧! “是的,官爷,小僧见那张三五缺钱,就借了他些……” “那就没错了,那张三五已经招了,他就是个贼人,你既然和他有私下来往,那就是造反的贼人无疑,带走。”官兵头目态度强硬起来,话语不容置喙。 大师兄被强硬的押解走,他悲痛的哀嚎了一路,“官爷小僧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大师兄的声音渐渐消逝,剩下他的一堆师弟师父们面面相觑,皆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主持方丈老成持重,沉声道:“慧空犯了王法,佛祖也救不了他,望诸位弟子们引以为戒,好读佛理,切不可妄生是非。” 方丈撂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各位师弟们炸开了锅,谁也没能想到,平日里素以亲和朴实出名的大师兄,居然会私下里放印子钱赚银子,更是私通贼人。 一些师兄们更是在窃窃私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师兄可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和尚。 咱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暗暗的打量着众人的神态,有兔死狐悲的,有真心为大师兄哀叹的,也有无动于衷的,倒是二师兄,咱发现他的痛苦有些假,居然很像是装出来的。 不过咱也没有多想,反正这家伙这些天似乎也没有再找咱的麻烦,咱也懒的去招惹他。 不远处又遇到了戒心师兄,戒心师兄同样为大师兄的事情感慨不已,但是咱发现他似乎又对此事不是特别意外。 “戒心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师兄放印子钱的事?”咱问道。 戒心师兄凑在咱耳边一笑:“可不止是我,寺里的师兄们多半都知道大师兄私下赚黑心钱的事情。” 咱猛地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戒心师兄,戒心师兄摇摇头不语,片刻,却又对咱说道:“小师弟,你这些日子更要多加小心了。” “为什么?”咱疑惑不解。 戒心师兄叹气道:“前些日子二师兄是不是私下为难你了?” 咱没想到戒心师兄居然知道这些事情,只得点头道:“是的,不过咱可不怕。对了,戒心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戒心师兄苦笑道:“因为师兄也是其中一人,二师兄特意来嘱咐过咱,让咱去给你找事儿做。” “哦,那师兄你为咋没来呢?”咱笑呵呵的问道。 戒心师兄一瞪眼睛,“哼,小师弟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人吗?谁对师兄好师兄记得清楚,小师弟你是寺里唯一一个没有瞧不起我的人了,你是我的朋友伙伴,我才不会害自己的朋友的。” 咱笑着安抚师兄道:“好了好了,师兄,咱错了,不该错怪你。你放心,咱不怕他的。” 戒心师兄笑了笑,却仍旧认真道:“小师弟,师兄没给你开玩笑,现在大师兄没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你啊,你比师兄聪慧百倍,怎么还糊涂起来了?”戒心师兄望着咱,目光闪动道:“你想想,大师兄在咱黄觉寺是什么身份?” “身份?不就是大师兄嘛,哦,大师兄好像是咱寺里的首座大弟子。”咱反应过来道。 “这就对了,现在大师兄不在了,那首座弟子又是谁呢?咱们都知道,这首座就是以后方丈的继承者了,谁不想争取,现在大师兄不在了,不就是从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三人中出了吗?” 咱猛然瞪眼:“师兄,你是说二师兄他想要成为首座弟子?” “难道不是?”戒心师兄反问。 咱深有同感的点头,二师兄一向装出个刚正不阿的样子,恐怕早就觊觎大师兄的地位了,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了。 戒心师兄接着道:“所以说,你就更应该着急了,你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咱知道这是戒心师兄在考验咱,想了想,咱回道:“因为咱知道二师兄偷偷和女人欢好的丑事,二师兄现在想要争做首座,就不能有污迹,最起码不能有明面上的污迹,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要消除咱这个隐患。” “不错,就是这样子,师弟你原来是装傻啊!” 咱们一齐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戒心师兄试着道:“师弟,若是不行,咱就低个头得了,我想都是同门师兄弟,二师兄他也不至于太为难你,把事情都做绝了。” 咱愣了下,咱知道这是戒心师兄的好意,但是向二师兄这种小人低头,咱骨子里的桀骜是不会允许的,咱挺直了胸脯认真道:“师兄,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咱就是要看看,二师兄他能把咱怎么着?” “唉,师弟你……桀骜不驯恐怕不是事儿啊!” “师兄你不用劝我。”咱坚持道,戒心师兄无奈,只得和咱说了一会话之后离去。 第二十八章 欲加之罪 大师兄走了,据说他私通贼人的证据已经坐实,多半是会被砍头。 但是这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的生活依旧会继续,一点也不会受到波及。 咱照例是从清晨忙碌到夜晚,然后在万分疲惫中快速进入梦乡,虽然很累很苦,却也过得充实,身体日益强壮。 期间也和戒心师兄说过话,戒心师兄还是担忧咱被二师兄为难,但是咱却并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儿。 次日,挑水路过山寺的时候遇到了二师兄,二师兄依旧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咱不计前嫌的和他打了招呼。 还是清晨,咱问候道:“二师兄早。” 二师兄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咱会主动和他说话,却也没有再板着脸,他回复道:“是小师弟啊,辛苦了”,说完,就背着手离去。 一切看来似乎都很正常,咱也天真的以为咱和二师兄之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隔阂。 所以,咱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渐渐把咱和二师兄之间的那些不快忘却,都是一个寺庙的师兄弟,咱觉得彼此之间是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 然而,风雨比咱预料的来的更快。大师兄被抓走还没有过去多少天,那个下午,咱忽然就被叫到了戒律堂。 “戒心师兄,你怎么也来了?”路上遇到了戒心师兄,咱问道。 戒心师兄道:“我也是被叫来戒律堂的。” “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咱毕竟是没有戒心师兄了解寺里的情况,询问道。 戒心师兄却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谁犯了戒律,要当众惩罚吧!” 咱疑惑:“寺里以前有这样的惯例么?” 二师兄却仍旧摇头:“没有这样的惯例,以前犯了纪律的师兄弟们也只是私下里就被惩罚了,还不至于当众出丑。” 咱点了点头,随着戒心师兄,一块儿向戒律堂而去。 黄觉寺的戒律堂不小,里面有几间房子大小,更是矗立了好几座怒目金刚的像,大概是表示这是个惩罚世人的地方,因此犯了戒律的僧人们常常被带到这里受罚,以表示让神佛监督作证,可以通过被罚洗清孽障。 而一进戒律寺,咱就心下一惊,不得了,这戒律堂里面居然聚集了很多人,几位师兄都在,还有些不经常露面的长老,也不知道什么大事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徐长老。” 戒心师兄领着咱向一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长老行礼,这徐长老是主管黄觉寺戒律的戒律堂堂主,可以说一旦进了这戒律堂,也就是徐长老这个戒律堂堂主的话语最为重要。 咱也是听说过这个徐长老的,当下虽然心有不愿,也稍稍的躬了躬身,表示礼仪。 徐长老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言语,咱以为像咱这样的小使役僧,即使是被叫来了也只有站墙角的份儿,所以也就很自觉的跟着戒心师兄向最边角处走去。 然而却有一道很不协调的声音忽然响起,叫住了咱和戒心师兄。 “你们两个小辈怎地姗姗来迟,却要叫我等在此等你们吗?” 咱微微皱眉,扭头看去,竟是有几日未见的七戒师兄。咱心下纳闷儿,咱也没得罪他啊,就是咱辛辛苦苦挑的水被他用来洗澡浪费咱也不曾说过什么,怎么就被他莫名的针对呢? 戒心师兄的面色紧张了些,向徐长老躬身道:“弟子们来晚了,请长老责罚。” “三法师兄一通知咱咱就和戒心师兄一道来了,一路上都没敢停下,就是晚了,也是三法师兄的过错,是他没有及时通知我们的。” 咱望着目光有些躲闪,站在一角的三法师兄,大声道。 三法师兄的面色一变,七戒师兄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晚了就是晚了,说你们错了就是你们错了,怎的还学会了推脱责任?” “哼,咱……” “小师弟!”戒心师兄拉住了咱,对七戒师兄:“师兄教训的是,是我们迟到了。” 见戒心师兄退步,七戒师兄顿时又变得趾高气扬起来,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看来是准备大肆的教育咱们一番了,咱不禁有些气恼的看了戒心师兄一眼,做人是不能这么软弱的。 好在七戒师兄准备教育咱的苗头很快又被人掐断,咱循声望去,不禁有些吃惊,居然是和咱不太和气的二师兄。 二师兄仍旧是一副刚正不阿模样:“七戒师弟不要再说了,两位师弟迟到了些就迟到了些吧,都是没必要的争论,咱们还是早些开戒律大会吧!” “哼,二师兄,我可不是针对两位师弟,特别是如净小师弟,他新入寺里,不懂规矩,我和师兄弟们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佛祖面前不可诳语,若是死活不愿意承认错误,那就是大的过错了。” 让咱吃惊的是,七戒师兄居然仍旧不打算放过针对咱的机会,在二师兄都开口之后,还是揪住咱不放。 咱的眉头一皱,正准备反驳,一直沉默的徐长老却忽然开了口。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下面开戒律堂大会吧!” 徐长老德高望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再多言了,七戒师兄更是连忙躬身道:“是”,戒律堂也立马安静下来。 徐长老这时开始发言道:“近日寺里出现了些祸事儿,由于查不到始作俑者,特此把大家都召集过来,想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因。” 说到这里,徐长老不说话了,看向了二师兄,示意他说明详细情况。 二师兄连忙躬身点头,站到众人面前,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特别是在咱的身上顿了顿,才缓缓道:“了然师弟昨天去查检寺内佛像,发现有三座佛像破损,情况十分严重,而且破损痕迹明显是人为。另外,这寺里储存的蜡烛居然被老鼠啃坏了大半,想来也是有人要负责任的。还有,寺里的一些小型佛像有被人挪动的痕迹,这可是对神佛的大不敬,必须要纠察到底。” “所以堂主今天就是把诸位师弟们召集起来,就是想要弄明白这些事情到底都是谁干的!”二师兄终于道出了重点。 而随着二师兄的话音落下,偌大的戒律寺立马变得更加安静起来,诸位师兄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大声的喘气。 咱虽然不知道二师兄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没由来的,咱的心里有了些不妙的感觉,特别是在二师兄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朝着咱望来之后,咱这种不妙的感觉也越发的强烈起来。 “诸位师弟都说说,可是有什么线索?或者大家可有看到是谁做的?谁站出来承认错误,佛祖面前,总会从轻责罚的。” 二师兄的声音再次响起,居然虎视眈眈向着咱瞟了一眼。 诸位师兄们顿时一阵骚乱,还有些不明白二师兄的意图。 二师兄便言简意赅道:“简单点说,今天就是要找出这移动佛像,放老鼠啃坏蜡烛,损坏佛像的凶手。你们说,到底是谁干的?” 刷!让咱愤怒的是,除了戒心师兄和徐长老,所有人的目光居然都一齐朝着咱望来。 戒律堂大殿,瞬间变得越发死寂,静可闻针。 第二十九章 撞了个正着 戒律堂里静可闻针,除了戒心师兄,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向着咱瞅了过来。 这让咱心生恼怒,难不成你们都以为咱就是这始作俑的歹人么? 没错,那些神像是咱挪动的,可是你们将这些神像挪到这黄觉寺中就不是亵渎神灵了吗?咱不过是为了扫地时方便,才挪开这些神像而已。 还有这些神像的损坏,可压根儿就不管咱的事情。 想到这些,咱心里越发不平,一个个的瞪着眼睛看了回去,丝毫没有畏惧。 “如净师弟,这些事情你可是知道是谁做的?”咱瞪着七戒师兄的时候,七戒师兄终于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像是在拐着弯儿的骂咱就是那贼人。 咱不平道:“咱哪里知道是谁做的?” “哦?可是师兄怎么记得昨天是你看管仓库门,是不是你给忘了关门,才让老鼠钻了进去,啃坏了蜡烛?”七戒师兄似笑非笑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咱正要反驳,却不想一直沉默的三法师兄居然也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在这安静的戒律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我昨日好像也看到了小师弟在神像边上转悠,不知道佛像的损坏是不是与此有关?” 看似是没有确凿的话语,却让咱的心里一紧,暗道不好,戒心师兄更是面色一变,却也没敢随意开口。 “三法师兄,你怎么能乱嚼舌头?你有亲眼看到是咱做的吗,就这样凭空的诬陷咱,咱负责保持佛像洁净,自是要在佛像边上出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大声的反驳。 而让咱愈发愤怒的是,随着三法师兄的声音落下,咱的反驳结束,居然又有许多个师兄加入了三法师兄的阵营。 “小师弟你也别怪你三法师兄,我也确实看到你当时在佛像边上鬼鬼祟祟的。” “是啊,小师弟,瓜田李下,你的确是逃不过嫌疑。” 最后开口师兄更是绝,一开口就将咱所有的话语堵的死死的,“小师弟,我们这黄觉寺在你没来之前一直是平安无事的,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你自己看看,大师兄被官兵给抓走了,寺里如今又发生了这么些事情,所以说你也不能怪师兄们怀疑你啊!” 咱沉默了,咱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但是咱也慢慢的明白了,这是二师兄再一次发难出招了,居然想出这么个问题来“解决”咱,不就是想要把咱逐出黄觉寺,自己坐上那首席的宝座嘛! 而咱的沉默在各位师兄们的眼中居然变成了默认,叫嚣着的师兄越发的猖狂: “小师弟,佛祖面前你就早些承认了吧!” “就是,堂主都说了,佛祖面前从轻发落,想来也不会为难你的。” “小师弟,说吧,就是你做的。” “够了!”咱再也忍不住了,调高了嗓门说了一声,一个师兄连忙跳了出来,“怎么,恼羞成怒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下你一个使役小僧肆意喧哗?” 声音落下,所有的师兄都向着咱看了过来,咱忍住心中的怒火道:“咱没有大声喧哗,只是让你们听咱解释,咱告诉你们,咱不是没胆子的怂货,是咱做的咱认,不是咱做的你们谁也不能诬陷咱。” 咱桀骜的目光扫视而去,有很多师兄受不了咱的目光,稍稍低下头去,就连最为叫嚣着的七戒师兄也没有例外,唯独二师兄迎着咱的目光,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果然,又是二师兄的主意,咱瞬间就确定了。 这时的情况已经有些杂乱了,所有人,除了戒心师兄和没有再开口的徐长老之外,居然都一口咬定,或者说想了法儿的把这些祸水往咱身上泼。 眼见事态失控,沉默了许久的徐长老终于开了口,且一句话就道出了要点: “好了,老衲且问尔等”,徐长老望着二师兄等人道:“你们之间可有谁亲眼看见这些事情都是如净所做?” 场面忽然再次安静,有些师兄的目光禁不住的朝着二师兄张望。 咱当即抓住时机,嘲讽道:“师兄你们看二师兄做什么?长老是问你们呢!难不成你们刚才说的话都是二师兄私下里挑唆你们说的不成?” “放肆,你怎敢信口雌黄?”变了脸色的二师兄冲着咱吼道。 咱不以为然的摊了摊手,“二师兄,你这算不算是被人踩住痛脚,恼羞成怒了?再说,咱这样说你就说咱是信口雌黄,可是你们方才诬陷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那是不是信口雌黄呢?还有,师兄们才说咱不够资格在这戒律堂肆意喧哗,原来是二师兄可以这样肆意的吵叫啊!” 咱犀利的反驳让二师兄怔住了,估计是没能想到咱这个一向任劳任怨,不怎么说话的使役新人居然可以做出这么严厉的反驳之语来。 戒心师兄更是悄悄的朝着咱投来钦佩的神色,就是一旁暗自观察的徐长老,也是稍稍意外的多看了咱两眼。 二师兄眼见形势不妙,连忙向着旁边的师兄们暗示眼色,可是却晚了些,徐长老一锤定音道:“算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居然没有真凭实据,今日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没有证据之前,你们师兄弟只见万不可相互攻讦。” “是,长老。” “是,多谢徐长老仗义执言。”咱向着徐长老躬身,这一次倒是真心的,毕竟这个老头还算公正,并没有干出什么偏袒诬陷的糗事来。 徐长老走后,咱知道这戒律堂再待下去是没有什么意思了,不屑的看了各位师兄们一眼,大步离去,戒心师兄从后面悄悄的跟了上来。 离了戒律堂,咱的心里还是有气,咱就不明白了,这二师兄怎么就如此的记仇呢? 怀着气愤,咱下午草草的干完杂活儿就准备回僧舍休息,可是在经过佛堂的时候却被一个小佛陀伸出的腿绊了一下,险些摔跤。 咱顿时就愤怒了,当即提着佛堂用来抄经的毛笔,蘸了笔墨,横笔一挥,写下肆意潇洒的几个大字:“发配三千里。” 这可是皇上常常用来惩罚罪人们的手段,咱写完,收住笔,瞧了瞧不由得一阵舒心,让你这死佛陀也敢欺负咱,这就是下场。 哈哈! 咱轻笑了一阵,可是一回头,顿时心里猛地揪住,不远处,七戒师兄居然刚好路过,正冲着咱露着诡异邪恶的笑容。 “完蛋了,这下子可被人逮了个正着。” 咱顿时是欲哭无泪,手上握着的毛笔也刷的一下子就掉落在地,墨汁溅的飞起。 第三十章 高 彬长老的援手 “如净小师弟,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佛像堂里,咱写了“发配三千里”几个大字用来出气的佛像被几位师兄搬到了正中央,默默地矗立着,作为咱不容抵赖的罪证。 七戒师兄更是趾高气扬的对众位师兄道:“幸亏我刚好经过佛堂,不然又让这真凶给逃脱了。” 三法师兄大为赞同道:“如净此举的确是犯了纪律,他如此顽劣的性子,只怕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咱们黄觉寺里了,不然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 “呵呵,这出的乱子还少吗?大师兄被抓,佛像损坏,更是被人四处摆放,就连庙里的储藏的蜡烛也被老鼠啃坏了大半,这些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二师兄,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咱瞪着开口的二师兄反驳道。 二师兄冷笑道:“血口喷人?那我问你,这佛像背后的黑字是谁所写?” “是咱。” “哼哼,算你识相,没有再狡辩。” “咱虽然年少,但是也知道好歹,都是带把儿的男子汉,是咱做的咱绝不否认,但不是咱做的事情,咱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冤枉咱。” “二师兄难道你非要把这些祸事儿都强加在咱的头上吗?”咱望着二师兄,斩钉截铁道。 二师兄被咱说的哑口无言,他旁边的几位师兄连忙帮腔。 “小师弟,你也不要怪二师兄说你,毕竟你来了之后我们黄觉寺就开始遭受各种灾祸,这之间说不定就有着什么联系。” “就是,有些人说不准儿就是天生的灾星。” “是啊,我听说如净师弟的爹娘都是……” “够了”,爹娘的死是咱不能触碰的逆鳞,那提及此事的师兄还没有说完,咱就愤怒的打断了他。 咱环视了一周,眼前的师兄们神色各异,但是所有的敌意,多半是由二师兄这里引发而生,或者说二师兄就是师兄们为难咱的真正源头。 咱先是看向了戒嗔师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下来:“戒嗔师兄,你我本都是使役僧人,寺里最下等的僧人,咱进了寺后你更是把所有的杂活儿都指派给了咱,其中就包括你自己应该做的杂务,虽然你所作所为很过分,但是咱敬你先入寺里,咱也因此叫你一声师兄,所以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 但是你呢?又是怎么回报咱的,难道就是像眼前这样为难咱吗?” 戒嗔师兄神色一滞,说不出话来。 咱接着看向三法师兄:“师兄,斋堂里的活儿都是你负责的,咱想自从咱进了寺,每日给你帮忙,你可以轻松不少吧!” 三法师兄没有言语,咱又看向七戒师兄:“师兄,你指派给咱的事情咱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你想沐浴,咱就不辞辛苦,给你去山下挑水;你要干净,咱就趁着你不在僧舍的时候把你的僧舍打扫的一尘不染。咱不知道,若是咱走了,你又能不能找到像咱这样得力的苦力呢?” “还有各位师兄。” 咱最后看向众人,不卑不亢道:“咱自从进了黄觉寺,不敢说有多守规矩,但却一直是脚踏实地的当咱的出家僧人,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们。可是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咱就不明白了,你们怎么就总是想着为难咱这个小小的使役僧呢?”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师兄们若有所思,原本针对咱的浓郁敌意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减了许多。 但是事情却决计不会因为咱的三言两语就结束掉,二师兄最先回过神来,望着咱冷笑起来,“没有发现,小师弟你倒是巧舌如簧啊!但是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用,堂主一会儿就到,至于如何处罚你,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了。” “咱问心无愧。”咱毫不畏惧,目光直直的与二师兄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二师兄慢慢的移开了视线。 咱和二师兄的争锋相对结束,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以待徐长老的到来。 “何事唤我?” 姗姗到来的徐长老看了众弟子一眼,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二师兄的身上。 二师兄躬身道:“长老,您瞧瞧这佛像后的涂鸦,都是如净小师弟做的,但是小师弟桀骜不驯,所以只能让您来对他做出惩罚了。” “哦,发配三千里,口气倒是不小。”徐长老的目光从佛像后咱写的大字上挪开,摇了摇头,望着咱道:“如净,这可是你所写?” “回禀长老,是咱写的。”咱没有否认。 徐长老摸了摸自己半长的胡须,再一次望向咱,有些严厉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你这是对神灵不敬?” 咱摸着鼻子,老实道:“回禀长老,咱今日扫地的时候被这佛像绊了脚,险些摔跤,弟子心里不平,所以才一时糊涂,干下这种事情来。 不过咱心里对神灵们最是敬畏的,这一点请长老相信咱。不是说佛祖自在心中嘛,咱心里可从来都没有敢对佛祖不敬过。” “想来就是佛祖也会原谅咱这个不懂事的小僧糊涂一回的吧!”咱望着徐长老,无视他板着的树皮脸,冲着他微微一笑。 “放肆,你怎敢对长老无礼?”二师兄立马呵斥起来。 咱不解的看着二师兄:“二师兄你什么意思?对着长老微笑就是放肆,难道咱就只能凶巴巴的看着长老,或是像你这般的卑躬屈膝,那才算是恭敬吗?” “你……” “你什么你,二师兄你这样随便的打断咱和长老之间的谈话,这才是对长老大不敬呢!” 二师兄气急,恳求的看向徐长老:“长老,如净桀骜不驯,冥顽不灵,更是对佛祖不敬,咱们黄觉寺可容不下他,我恳求长老下令把如净逐出寺门。” 徐长老稍稍的点了点头,然后在二师兄惊喜万分中顿了顿,却又看向其他师兄们道:“你们怎么看?老衲该怎么惩罚如净?是否要将他逐出去?” “这……” “长老,弟子求您不要赶小师弟出门,师弟一直以来任劳任怨,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佛祖慈悲为怀,若是连一个小师弟也容不下,岂不是让人笑话?”不知何时赶到的戒心师兄替咱说了话。 徐长老又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二师兄眼见事态不妙,连忙建言:“长老不可心软,如净他损坏神像,随意搬弄神尊,是对神灵不敬的人,若是继续留他,佛祖会降罪于我们的。” 说话间二师兄不断地向着其他人使眼色,三法师兄和七戒师兄他们貌似有些不愿意,但终究还是咱二师兄的目光紧逼下一一跟着口。 “长老,二师兄说的是啊!” “长老,我们都赞同二师兄的意思。” 面对着眼前的一幕,咱默默不语,戒心师兄的好咱记在心中,二师兄他们的刁难咱同样不会忘却。 见徐长老犹豫不决,咱猛地站了出来,高声道:“长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师兄他们容不下咱,这黄觉寺咱恐怕也是待不下去了,既然如此,您就早些下了决断吧!是走是留下,您说出来就是了。” 徐长老十分的意外的看了咱一眼,似乎为咱虽然年少却不同凡响的气魄所动,他居然笑了笑,说道:“这事儿老衲可做不得主啊!你们还是听他的意见吧!” 徐长老说着,笑呵呵的望向了殿堂门口,众人齐齐回头,不知何时,胖胖的高彬长老居然面无表情的站在了哪里。 咱的心,也紧跟着欣喜起来。 第三十一章 收徒 高彬长老在皇觉寺中德高望重,是寺里的老人了,他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戒律堂门口,众人见是他来,连忙集体安静下来。 至于徐长老所说的要高彬长老来决定如何惩罚咱的话语,谁也没敢质疑,高彬长老的确是有这个资质。 “高长老,你来的正好,关于弟子如净的问题,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徐长老对高彬长老说道。 高彬长老点点头,似是无意间看了咱一眼,接着又把目光停留在了二师兄的身上,“慧深,你把如净的事情给老衲详细的说一遍。” “长老,弟子……”二师兄不明白高彬长老的意思,更是不知道高彬长老与咱的关系,见高彬长老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亲自受理咱,他没敢随便开口。 高彬长老却笑了笑道:“但说无妨,老衲自当秉公执法,绝不偏袒。” 二师兄的眼睛一亮,不再犹豫,拿出咱的铁证,指着背咱写了字的佛像道:“长老您看,如净对佛祖不敬,居然敢在佛像身后写字,实在是罪大恶极,还有前几日佛像的损坏、移位,香烛被老鼠啃坏,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都是如净小师弟所做,但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高彬长老仍旧是笑着,他看了看咱,用眼神示意咱不要随意插话反驳,于是咱就又把准备反驳的话语憋了回去。 “那也就是没有证据,后面几项罪名不能成立了。”高彬长老望着二师兄道。 二师兄不敢反驳,但怎会轻易的放弃对咱的针对:“但是长老,小师弟他在佛像身后涂鸦,实在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哎,不可言重,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高彬长老说着走到咱的面前站定,笑着道:“如净,你本是老衲故人之后,我理应收你入门,只是见你心性桀骜,这才让你受一番苦难,磨炼性子。现在时机已到,你可愿意拜我为师,跟随我学习佛法?” 高彬长老平静的话语在整个戒律堂轻轻回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羡慕、惊讶、无奈……人生百态,各种神情应有尽有。 咱有些不敢置信的望了望嘴角含笑的高彬长老。 拜高彬长老为师,是咱入寺以来一直的心愿,却没想到在今天,就这样简单的实现了。 “如净愿意,咱愿意,弟子哦不,徒儿拜见师父,徒儿给师父叩头了。”反应过来的咱不再犹豫,高彬长老一直是咱敬重的人,入寺以来咱也发现高彬长老确实是一位深具佛法的得道高僧,能够拜这样的高僧为师,正是咱梦寐以求的事情。 高彬长老泰然的接受了咱的叩首,算是应了拜师礼,而待咱叩头完毕,他扶起咱,平和道:“如净,如今你我已是师徒,但是为师一向公正不阿,你今日所做所为,为师念你初犯,且年龄尚小,算是替你求了情。但出家人常自罚其身,以洗孽障,你也理应受些罪罚,你可服气?” 咱想了想,抱拳道:“师父,弟子都听您的。” “如此甚好,老衲便罚你离开皇觉寺,外出化缘,并且是去那饥荒闹的最为严重的地方,也就是淮西一带,你可愿意。”高彬长老接着道。 淮西在当时是个什么鬼地方,咱当然知道,饥荒闹的严重不说,听说还出过多次暴动,极其的不安定。 但咱心里清楚,高彬长老是不会害咱,同样也没有必要害咱,所以就咬着牙点头道:“是,弟子还是那句话,都听师父的吩咐。” “善!”高彬长老欣慰的点了点头,最终又老向二师兄道“慧深,老衲对如净的安排,你可觉得合情理乎?” 本来听到高彬长老收咱为徒,心都已经凉了半截子的二师兄,忽然听到高彬长老的话语,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生怕高彬长老反悔似的:“合理合理,长老公正不阿,果然是弟子等楷模,小师弟其实也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如此轻惩一下也是可以的。” “轻惩?”咱暗自悱恻,这不正是你想到达到的目的,把咱赶出皇觉寺嘛!现在咱虽然不是被赶出寺,却还是得离开寺庙去化缘,你当然不会反对了。 “如此甚好,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了。”高彬长老说完,看着咱道:“徒儿,你与为师来一趟。” “是,师父。”在一片羡慕中,咱跟着高彬长老离开了戒律堂。 高彬长老领着咱到了一间佛堂,佛堂里此刻空无一人,高彬长老率先找到一处蒲团坐定,然后对咱道:“徒儿,你也寻了地方坐下吧!” “是,师父!” 咱点点头,同样是捞出一块蒲团,盘着腿坐了上去。 咱见高彬长老没有主动开口,也便没有随意出声,两人沉默了一阵,高彬长老终于率先打破了沉寂:“徒儿,你进寺有多久了?” “师父,咱进寺前后已经有五十来天了。”咱算了算日子说到。 高彬长老点头,又问道:“那你感觉我皇觉寺怎么样?” “挺好了,戒心师兄对我挺好,师父更是收我为徒,我在这里也不不至于挨饿受冻,弟子已经很满意了。”咱认真道。 “果真如此?”高彬长老抖动着眉头问道。 咱稍犹豫了几分道:“确实如此。” 高彬长老忽然哈哈一笑道:“好好,不想你竟有如此慧根,只说好的不说坏的,这种心性,果然非凡。” “那老衲接着问你,有一位被各位师兄们无理施加大量又苦又累的杂务活儿的僧人是谁?有一位被自己二师兄故意栽赃的又是谁?在这皇觉寺中,你真的就过得很舒心吗?” “弟子……”咱说不出话来,有些呆呆的望着高彬长老。 高彬长老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换句话问你,对寺庙里发生的各种事情,你又是怎么看的?” “师父您是说一些师兄们娶妻生子,喝酒吃肉,私会女子,偷放印子钱的事情吗?”咱大胆言论。 高彬长老点头,“不错,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第三十二章 师徒对话 高彬长老并没有否认咱的话语,反而是赞同的点头,并没有介意咱说的那一类和尚正是和他本质相同之人。 他接着深入问道:“徒儿,那么你是怎么看待你的这些师兄的?” 见高彬长老望来的目光中带着鼓励,咱也没有顾忌什么,就着自己心中的想法老实道: “师父,咱们是出家人是和尚,本应该六根清净,遵守戒律,好好侍奉佛祖,追求佛法道理。可是一些师兄们却表里不一,私下里干出些很多让人不耻的事情。” 咱回想起当日所见,继续道:“比如说七戒师兄,看似是皇觉寺里的和尚,可是私下里居然还有妻室小妾,甚至还育有儿女。再比如三法师兄,隔三差五总会下山门去花天酒地。再有戒嗔师兄,弟子经常从他僧舍中打扫出大量的骨头来,肯定是偷偷吃过肉食。” “师父,咱就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如今的和尚都是这样侍奉佛祖的吗?” 咱越说越觉得气愤不已,“大师兄看似对人最为和气,像是个实在人,但是咱没想到的是,他私底下居然放印子钱。精瘦的二师兄是咱寺里的都监,看起来刚正不阿,但实际上却处处私情,经常给其他师兄们一些小恩小惠,拉帮结派。四师兄咱也远远的瞧过几眼,擅长接人待物,是寺里的知客,却八面玲珑,处事圆滑,欺上媚下。还有戒嗔师兄这样的小僧,只是待在寺里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哈哈,你这猴儿倒是心思缜密,才入寺不到两月,竟是将你的这几位师兄瞧了个明白啊!”高彬长老大笑起来。 可是笑完,高彬又望着咱道:“看你说的义愤填膺,像是有些道理的样子,我且问你,你说你的师兄们为僧不正,那么徒儿来到这皇觉寺又是为了什么?” “咱?”咱愣了愣,如实回答道:“弟子不敢隐瞒师父,咱来皇觉寺落发出家,是因为丧了父母,孤苦伶仃,实在是没法儿再活下去了。” “那也可以说你来出家也只是为了混上一口饭吃?”高彬长老笑意更浓。 咱面色一滞,说不出话来,因为事实确实就像高彬长老所说的那样。 咱既然可以为了混一口饭吃而出家,那么那些花天酒地,私有妻室的师兄们又有什么错呢?以五十步笑百步么?咱忽然因为咱之前说出的话而感觉到有些羞愧起来。 高彬长老意味深长道:“徒儿啊,世事难料,人心更难度测,你可不能一头钻进了死胡同,只是观察别人的错误,而不知道反省自己呀!” “师父!” “罢了罢了,与你说这些大道理还为时尚早,为师只问你,方才在戒律堂中,为师虽然为你开脱,却仍然将你派去最穷困的淮西地区化缘。那就没了在寺中的安逸,你可是心有怨言?” “弟子不敢。”咱连忙摇头,“师父所做自然有师父的用意,弟子听从吩咐就是了。” 高彬长老欣慰笑道:“你倒是机灵有度,善揣人心。不过你且放心,为师自然不会害你,此去淮西,还有入寺前让你做使役僧人,都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性。因为这人心啊,那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没有非凡的心智,就决计难以成就大业,你可知晓?” 咱恭敬道:“弟子记住了。” “不,仅仅是记住了,还远远不够,你必须要真正的了解为师的这番话,而这也是我将你派出去的真正用意。” 高彬长老语重心长,“另外,派你出去化缘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天下越发的乱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们皇觉寺也受到了莫大的波及,寺庙里的佃户都已经逃的逃跑的跑了,剩下的即使还在种地,也收入甚微,收债、加租,根本就无济于事,寺里的口粮已经不足以养活你还有你的师兄们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师兄他们也要出去化缘?”咱惊愕道。 高彬长老苦笑道:“若是他们不想被活活饿死,也只能这样了。” 原来如此,咱立马就明白过来,高彬长老肯定是事先得了消息,所以才拿这每个师兄都必须做的事情当做了咱的惩罚。 如此想来,高彬长老竟是护短,给咱莫大的偏袒了。 “师父,弟子明白您的苦心了,这次咱去淮西,一定好好化缘,不让师父失望。”咱信誓旦旦道。 高彬长老摇头笑道:“淮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师父心中有数,寺里也不奢求你们可以为寺里化来米粮,自己顾住自己,不要被饿死就好。” “是,师父。”咱心中凛然道。 “你且随我来。” 高彬长老说着站了起来,径自走在前方,他在佛堂的角落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只灰黄色的看起来像是有些年份的木鱼。 高彬长老将木鱼递给咱,说道:“徒儿你且记住,你此去,身份是皇觉寺里僧人,咱们僧人化缘,与凡夫不同,遇到善心人家,就敲响这只木鱼,诵念一段经文,施主们自然也就会给你一些施舍了。” 咱接过高彬长老递过来的发黄木鱼,心中却回忆起往日见到的乞讨者的模样。 他们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拄着一根拐棍,拖着一只破破烂烂的饭钵,见到主人家,便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以望得到那可怜的一点点施舍。 这种时候,遇到心善的人家,也许就可以小小的饱餐一顿。 可若是遇到了吝啬不讲理的地主们,别说是施舍什么饭菜了,没有放狗咬人就算是好的。 所以这乞讨者的日子可并不好过,就是风调雨顺之年,风餐露宿不说,往往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如果是遇到了灾年,那就更悲惨了,甚至那活活被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而咱也知道,咱虽然是出家人,出去干的是化缘的工作,可是本质上却也与讨饭的伙计们并无分别。 若是非要说出点区别来,无非就是咱们化缘的僧人还妄图保留着最后一点点小小的尊严而已。 “师父,您说的话咱都记住了。”咱望着对咱期望甚高的高彬长老道。 高彬长老身子高大,就是比上壮实的咱也差不了多少,他慢慢的走到咱的身前,居然伸出手来帮咱整理杂乱的衣领。 这一刻的他,不是什么出家人,也不是什么高彬长老,仅仅是一个小僧的师父,就像是咱朱重八的父亲。 回想起亲身父亲,咱的眼睛禁不住微微的红了起来,咱望着高彬长老道:“师父,徒儿明天就去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高彬长老轻笑着点头道:“放心的去吧,记住,一路上多学,多看,多思,为师相信,这一次的经历绝对会让你受益匪浅,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想来已经是一位心智非凡之辈,届时,为师必定将毕生所学,佛法、武艺、文识,全部倾囊相授。” “师父!”咱听的哽咽起来,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去吧!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为师就不送你了。”高彬长老转过身去,缓缓地踱着步子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 离寺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清晨,空气中带着水意,感觉还有些料峭。 正是咱离开皇觉寺,去淮西一带化缘的日子。 咱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的日子会这么快来临,前前后后不过是做了五十多天的使役僧。除了皇觉寺中各种杂务,咱不会念一篇完整的经文,也看不懂一本随便的经书。 来的时候是孑然一身,离开的时候同样是孑然一身。 若是非要说出个不同,这离开寺的时候,送别的人倒是比送我入寺的多出了许多。 咱大脚踏出黄觉寺寺门外,回头看着那些送别的师兄们,有真情流露的戒心师兄、也有虚情假意的戒嗔师兄、有面苦心喜的二师兄、还有神色复杂的七戒师兄…… 他们的表情各异,心中又想的什么,咱不知道,但是他们既然能站在这里送咱,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咱的心中当时都只有感激。 “各位师兄们,不要再送了,你们都回去吧!”咱手中拿着高彬长老送的发黄木鱼,身上披着褶皱的旧袈裟,脚上穿的是一双随时可能坏掉的布鞋,向着诸位师兄们高高的挥舞起手臂。 诸位师兄们应合着,有些慢慢的转身回到寺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戒心师兄一个。 戒心师兄仍旧穿着咱初入山门时他所穿的那件百衲衣,他的右手还提着一只土灰色的包裹,看起来鼓鼓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师弟,如今灾年连连不比往日,好心的施主们恐怕也不会太多,这里边是一些干粮,还有师兄的几件旧衣物,你别嫌弃,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戒心师兄说着,就把手中的包裹向着咱递了过来。 咱知道这是戒心师兄的好心,也没有拒绝,接过包裹,想了想道:“多谢师兄,师兄多保重!另外咱在师父那里给师兄说过话,师兄若是今后遇到什么麻烦,大可以去找师父,师父肯定会出手帮师兄解决的。” 这是咱给戒心师兄找的一道护身符,戒心师兄心底善良,就是太软弱了,容易遭到别人欺负,有高彬长老罩着,或许会好过些。 戒心师兄意外的看着咱道:“师弟有心了。” “师兄保重!” 咱终于下定了决心,拿着木鱼,提着包裹,向戒心师兄使劲地挥着手臂,身体渐行渐远,皇觉寺那样的庞然大物,也逐渐从咱的视角中消失。 别了,黄觉寺。别了,我的师兄们。别了,高彬长老。 咱孤身一人,终于踏上咱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征途。 第一次远途,未来不可知,总要告知父母,咱悄悄的回到了咱朱重八的旧屋。 旧屋仍在,只是破旧了些,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它们仍旧顽强的挺立着,不像人命一样脆弱,说没就没了。 只是此刻早已经物是人非,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裸露的墙壁,就只有一层一层的灰尘。 咱在这承载了咱十七年回忆的老屋里停留了许久,坐了坐父母的床头,坐了坐陪伴咱幼年时的板凳。 思绪中的感慨自是无法避免,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咱忍住心中不舍,没敢惊动四邻,悄悄的锁了房门,径直向着父母的坟地走去。 咱的父母是被天葬的,找不到准确的坟头,咱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可以眺望整片天葬区域的高坡上。 “爹,娘,重八回来看你们了。” 咱大声的呼喊,声嘶力竭,使劲的把心中所有的压抑全部宣泄出去。 “娘,咱回来看你了,因为咱马上又要走了,这次咱是去淮西,不过您放心,不是讨饭,只是化缘,这一去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可以回来,娘,你若在天有灵就给重八拖个梦,让咱们母子在梦里见个面吧!” “娘,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空荡荡的天地间,咱嚎啕大哭,放弃了所有的戒备,放弃了所有的伪装,更是放弃了咱朱重八所有的坚强。 咱的哭泣声传遍四野,尽情的撒露着咱包裹在坚强之下的柔弱。 可是哭完了,咱拍掉膝盖上的黄土,重新拾起包袱,同样拾起来的还有方才卸下的所有重担。 朱重八,你必须坚强起来。 咱狠狠地擦干自己的泪水,拿着木鱼,提着包裹,拖着破衫,在烈阳正甚时分,终于踏上了征途。 从小孤村到淮西一带,路途并不算特别遥远,可若用的是脚程计算的话,却也不近。 咱从正午时分开始出发,一路没敢停歇,遇到了人家,就询问路径确定方向。 就这样一直走到太阳落山,天色都幕沉了下来,也还是没到地方。 咱穿的是布鞋,底子浅薄的很,走起路来,近的话还好,走的是远程,便会很磨脚,感觉脚底已经起了水泡。 咱望了望逐渐暮色的天色,将戒心师兄准备给咱的包裹拿出来,取出一些粗干饼,胡乱的填了填肚子。 “天色已晚,咱必须得找个地方落脚才是。” 感觉肚子不再是那么饥饿了,咱重新将包裹收拾好背在背上,这包裹里的干粮咱并不敢多吃,因为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真正用来充饥的还得靠化缘得来。 又走了几里路,天色越发的黑沉,咱才终于遇到了几户人家。 木鱼敲响,咱紧跟着敲响一户人家的柴门。 咚咚地声响在空旷寂静的黑夜中传出老远,一个中年妇女打开柴门,探出头来,借着隐约月色,可以看清她眉间的几分戒备。 “有事吗?” “施主,贫僧是化缘的行者,路过你们家,见天色已晚,不知道可否借宿一宿?”咱礼貌的问道。 砰! 柴门禁闭,里边再没了声响,咱有些发愣的站在门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啊,咱的心里真的是有些感慨,虽然不至于没有心理准备,却还是禁不住一阵失望。 咱苦笑着摇了摇脑袋,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只好又朝着第二家行去。 有了第一次的失败,第二次的失败果然好接受多了,又碰了几次壁,咱已经习惯于被人逐出门外而毫不羞耻了。 尊严,在饥饿和求生面前,一文不值。 第三十四章 分食 灾年流民多,灾年防流民。 动荡的年代,流民是一个极不受欢迎的群体,他们本是一群孤苦伶仃,无家无依的流浪者,却又充满了侵略性和暴力性,以至于百姓们对于流浪来的流民总是充满了区的第一个夜晚,咱虽然叩开了许多人家的门扉,却始终没有一个愿意接纳咱的。 无可奈何之下,咱们只得收拾了包袱,寻到了一处破旧无僧的寺庙,准备在那里度过一个夜晚。 断壁残垣的破旧寺庙没有几间可以密不透风的屋子,然而这淮西地区的春季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入了夜还是能够感到阵阵寒意,若是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屋子,少不得会染上风寒。 而对于孤身一人的乞者来说,本就是孤苦无依,无人相助,一旦患上了病,基本上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为了生家性命,咱不敢耽搁,趁着夜色,空着肚皮,就行到了破庙里。 咱是僧人,如今又要在这破寺落脚,倒是也合情理。 然而闯进了寺门,咱才吃惊的发现,破庙里居然有许多的流民。 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砰! 咱推开一间佛堂木门,脚底就忽然踢出一只脚来,咱吓了一跳,凝神望去,却见到许多双忽然睁开了眼睛全部向咱望了过来。 “阿尼陀佛!诸位施主,打扰了,贫僧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要……” “那和尚休要啰嗦,快到别处去吧,这里没你的地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打断了咱的话语,呵斥道。 叫嚣的声音听着刺耳,咱循声望去,却无奈的摇头,这施主的话虽然难听,事实却果然像是他所说,本来就不大的佛堂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这让咱有些吃惊,这年头,流民的数量已经达到了这么恐怖的地步了吗?要知道这淮西一带已经算是灾情严重的地方了啊。 “小僧叨扰了。”咱施了施身,手拖着木鱼重新退了出去。 破庙里还算能够遮个风挡个雨的佛堂并不太多,一共也就那么些个。 咱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处流民不算太多,总算是有个可以落脚地方的佛堂。 佛堂里边供奉的是让咱感到最为亲切的怒目金刚神像,佛像有些破损,上面还落满了灰尘,下面贡桌上面也早已经是空空如也。 供桌的旁边就是空地,上面铺满了稻草,稻草上休息着面瘦肌黄的流民们,有大人,也有孩子,但多半都是一些还算健壮的中年人。 想想也可以理解,因为只有那些身体健壮的男人们,才可以经受得住长途跋涉的奔波和劳苦。至于幼儿和老人,或是没有体力离开,也或许走到一半儿就倒下了。 咱推开了门,惊醒了些许流民,他们看向咱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惊讶,或许早已经料到还会有像他们一般的流民继续到来。 而这破庙里边总还有一两处落脚的地方,他们也并没有理由再次将咱驱逐出去。 特别是这间佛堂,是这几间可以遮风挡雨的破屋里边最残破的一座。里面的流民,相较于之前的流民,大多也都体弱矮小些,还多是些孩童妇女,估计是在那帮更蛮横的流民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屈身在这里过夜吧! 咱们寻到了一处空地,只是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可以躺卧的稻草。 左边是怒目金刚。 右边是一个中年的妇人,腿上还躺着一个面色虚浮的六七岁大的孩童,孩子已经眯着眼睡了,只是那妇人却被咱进来的响动吵醒,正带着警惕之色的观察着咱的动作。 咱冲他笑了笑,也不做理会,四处寻了些杂乱的稻草,只是还不够将身下这块儿空地铺满。 说来也很无奈,咱身体长得壮实,个头更是不矮,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是弓着腰,也需要不小的一块儿地方。 “师父,小妇人这里还有些干草,与你铺盖吧!”那妇人忽然开口道。 咱愣了愣,施了个佛礼,“多谢女施主!” 接过我那妇人递来的稻草,咱们草草地将这些稻草铺在身下,以充当被褥。 花了些功夫,等一切准备完毕,最先向咱袭来的却不是困倦,而是一阵饥饿,以至于肚皮都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也是,从朝阳初升时咱就出发,一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在途中随便吃了几口干饼而已,这会儿早已经是饥饿难耐了。 咱想了想,将戒心师兄给咱准备的包裹再次取出打开,取出些干饼。 只是这干饼咱还没有吃上几口,忽然就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咱抬起头,借着隐约的月色望去,顿时愕然,所有的目光都向着咱手中的干饼望来,就连那之前还在熟睡中的流民们,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和渴望,更是带着哀求与卑怜,看不到半点的尊严。 咕咚! 那从妇人怀里醒来孩童不断吞咽着口水,眼睛盯着咱手中的干饼,再也挪不开视线。 咱将咬在嘴里的干饼咀嚼进肚中,笑着问到:“怎么,小施主,你也饿了吗?” “嗯,大师父,俺都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那孩子露出越发渴望的眼神,点着脑袋道。 咱心里感慨,也没有犹豫,就把手里余下的小半块儿干饼递了过去,“给,吃点垫垫肚子吧!” “嗯,谢谢师父!”孩子连忙抱着干饼,狼吞虎咽起来。 那妇人也连忙向咱作揖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了。” 咱点点头道:“没事儿,施主您不用和咱客气的。” 可是再抬头,周围的目光逼视的更加厉害了,一个汉子道:“大师父,你发发善心,俺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也给咱分些口粮吧!” “大师父,我也饿了几天了。” “大师父……” 周围的流民们全部冲着咱恳求起来。 咱被这突发的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这些流民的样子又不像是说假话,只是自己包袱里的这点口粮,的确也没有多少了。 咱只得无奈道:“诸位施主莫急,小僧确还剩下些口粮,只是已经不多了。” “这样吧,老人和孩子们分一些,如果剩的还有,大家就看着分一分吧!” 咱说着就将包裹全部打开,将里边剩下的干饼全部取出,一边向着旁边的女人和孩子递去,一边道:“孩子和女人身子弱,多吃些东西可以御寒,咱们这样身强力壮的男人,就受着苦吧!” 干饼很快就分完了,让咱欣慰的是,虽然这一双双目光中全部都充满了渴望,却少有贪婪,将饼分给女人和孩子,并没有人反对,一些男人们甚至帮着忙分配。 这让咱有些感慨,流民们都是一些苦楚的百姓们组成,多是些质朴的农民,只是出于无奈,这才选择了背井离乡,只求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若不是这乱世,他们又何至于如此呢? “嘿嘿,师父真是个好人,俺给你说,就你这些饼,让这些女人们为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呢!”一个男人凑到了咱的身旁。 “阿弥陀佛!” 咱笑了笑,知道这男子是说玩笑话,也不揭穿,反问到:“施主说笑了,方才贫僧见施主也分到了一小块儿干饼,不也偷偷的塞到了那与你素不相识的孩子手中了吗?” “哈哈,你这和尚好眼力。”男子大笑起来,望着咱道:“俺叫成礼,师父你如何称呼?” 咱说道:“小僧法号如净,皇觉寺僧人。” “如净师父,怎的连你们这样的出家人都出来乞讨了?现在的佛门圣地也遭了祸患了吗?”与咱逐渐熟悉起来的成礼问道。 咱想起咱的经历,无奈道:“家乡天灾,闹饥荒,闹瘟疫,闹蝗灾,闹得人心惶惶,大家过不下去了,只能外逃,咱出了家这才避了难,只是寺里的情况也逐渐糟糕,咱只能出了寺门,出来化缘了。” “唉,谁说不是呢!不过俺给你说,俺们家乡比你那里还惨,俺们这里虽然没有闹天灾,却闹的是人祸。” “人祸?”咱吃惊的望着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