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章 .唉做一下 七月流火天,自然闷热异常,让人心生烦燥,颇为不爽。 但初三这天吧,按黄历上说,却是个易动土,出行,生娃,播种……反正是个诸事皆易的好日子。 当然,也是个归家的好时候。 镇北侯程家,程二爷程向腾,远赴边关探望兄嫂,就是这天天黑后返来的。 前些日子程向腾的大哥,镇北侯程向骥从边关送来喜报,大嫂郑氏有孕。 程老夫人闻讯,自是喜不自胜。连宫中的娘娘听到消息,也赏赐了大量补品药材,并命程向腾前去探望。 娘娘老娘有命,安不遵从?程向腾便告了假,屁颤屁颤的带着浩浩荡荡的物品车队,跑了一趟充州。 兄弟亲人相见的激动自不必说,还有铁血军营让人热血翻涌,广袤边塞让人心旷神怡,沿途见闻也诸多新奇可乐可感之事,这一趟,让程向腾觉得相当的畅快。如今至家,仍带着一股难掩的兴奋劲儿。 只是府里程二奶奶唐氏,如今又病了。因着前几天午晌时贪凉,开窗歇在窗下,寻思着大热的天沐个自然风不要紧,没想到吃了头风,如今正头疼。 所以致庄院里静静悄悄的,下人都敛声屏气的,只怕声大扰了主子安。 程向腾忽然从快马扬鞭中转入这样的氛围,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良。不过迎上来的众人都压着嗓门儿说话,让他也不由收起了那大刀金马,朗气高声的调调。 小别之后,总有些小话儿要说的。洗漱毕,两口子就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别后之事。 “大嫂很是胆大,明知有了身孕了,还敢骑马呢,大哥竟也由着她。”程向腾说道,很不赞同的样子,语气却十分轻松随意,还隐隐带笑,完全听不出来有真在担心。 唐氏听了,心下一黯,幽幽道:“大嫂第四胎了呢,身子底子好,又有生养经验,哪里会担心害怕。”第四胎呢,真真是让人羡慕。 程向腾听唐氏语带叹息,知道她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忙宽解道:“儿女缘份有早有晚,人跟人哪有一样的。大嫂如今经验丰富,等回头你有了信儿,就请大嫂回来坐镇,你就什么心都不用操了。” 唐氏听了,越发暗自伤怀。 她什么时候才能有信儿呢,期盼越久,失望越多,这好几年的功夫,早让她那要强的心,一点点被打击得所剩无几。 程向腾见唐氏仍是郁郁不语,便暗悔自己提什么有 信儿的话,别是又给她平添了压力吧。可是这次主要是去探望大嫂的,和她妇人家不说大嫂说什么? 汉子们军营里的事儿,她更不爱听。 还有别的很多见闻。比如他也曾和别人一起去套马,跟着野马群夜驰千里。他也曾看到边塞民女与汉子当众撕打,在满场的起哄声中毫不怯场,最后两人翻滚到山坡的另一面再不回来…… 可但凡鲜活的东西,都会引得唐氏对自己身子柔弱多病的自艾自怨来,还是别提了吧。 一时竟觉满腔见闻不知从何说起,便干脆岔开了话头,只询问些府中琐事。 虽然身为武将,但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也是相当疲累的。于是略坐坐就早早翻身上床,吹灯拔蜡。 这就歇下了吗?噢,切慢切慢! 这么久才归家,还没交公粮呢,能自个儿睡么? 程向腾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去摸索拨拉唐氏的衣襟儿。 提起子嗣,程向腾其实也少不得心下怅然。大哥长他五岁,虽然成亲的年纪也早他两年,可大哥长子已经九岁了,如今已经奔第四个去了。 而他程向腾还膝下空虚。 从小,都是大哥身子积弱他壮实,结果现在咧?孩子接连出生,而他呢,显然没壮实正地方啊。 人比人,急坏人啊。可性急生不了胖小子,还是老实干活耕地吧。程向腾很认命。 到底年轻体壮,心到身到,那处也适时地硬了。 男人主动,唐氏就半闭眼不动。女人嘛,矜羞是一定要的,她得稍稍娇推一下才从他。 这才刚开篇儿完全没入正题呢,忽然外面有人敲响了窗户,口中叫着“二奶奶”,打断了程向腾的动作。 一个婆子听到是程向腾应的声,便在外隔窗禀道:“二爷二奶奶,洛音苑那边来报,说妩姑娘要生了,这会子正发作,直叫痛呢。” 程向腾闻言忽地一下坐起来,急声道:“怎么回事?产期不是还有七天吗?” 婆子稳稳地答道:“二爷别着急,产婆说了,产期只是推算个大概,早十来天晚十来天都正常。”顿了顿又带着笑音加了一句,“老话儿说,儿朗盼入世,娇女恋娘怀,这提早产的多是男胎,可正正是好兆头呢……” 是男是女,很快就能见真章,这会儿子猜什么猜。再说一举得男固然好,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反正,他家地里终于 要有棵苗了,他终于要当爹了,他的长嗣呢。 程向腾心里小激动着,没有回应婆子这讨喜卖乖的吉祥话。 唐氏稳重多了,缓缓掩了衣襟儿坐起身来,对着窗口道:“慌什么慌,三个接生婆子都侯着呢,统叫起来就是,另外再多叫几个婆子媳妇子过去帮手。还有钟大夫就在府里住着,如果看着不对快叫大夫。 生孩子都会痛的,又不是出了什么差岔子,悄悄回了我便是,跑来给爷说什么?女人生孩子爷们儿能帮上什么忙?没的扰了爷的困,白给爷添急性。” 那婆子心说谁慌了,不过来回一声让主子知道,两人一头睡着,怎么个悄悄回了一个不扰另一个法?自不敢辩解回嘴,只答应一声,轻轻退下了。 唐氏见程向腾攒眉坐着,她便作势要翻身下床去,一边问道:“爷是不是放心不下?那妾身就过去那边盯着些吧?” 程向腾也想去看看,又想起那个地方他进不得,便又顿住了。 丫头锦绣在屋里值夜,听着唐氏询问的语气,就知道她只是嘴上问问,心里肯定是不愿意出去的,心下不由一阵失望。 她白担了个通房丫头的名声,平时都不得沾二爷的身,心下自然有所期盼。 如今程向腾出门多日,身边又没随身带服侍的人,现在久旱而归,任谁都知道这是亲近的大好机会。 若唐氏走了,二爷很可能需要人贴身服侍啊,她正是近水楼台…… 可想了也白想,现在唐氏这么递话,就该她出场帮腔了,这才是有眼色的丫头该做的。 锦绣就在屏风外轻笑着劝道:“奶奶莫急,那马一剪前儿不是还说,头胎生起来难,折腾一两天都是常事儿么?眼下才刚开始发作,怕是要过些功夫才生呢。奴婢觉得,奶奶天亮去瞧就好。 要是等下有了不好决断的事儿,自会来人请奶奶的示下。奶奶身上又不安生,过去又帮不上手,再白熬坏了身子。” 唐氏闻言就顿住了动作,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这破身体,偏是个不顶用儿的……” 程向腾见唐氏又开始要叹息惆怅了,也忙出声打断道:“你身上不好,且好生躺着吧。既都安排好了,等天亮再过去就是了。”锦绣说得对,她过去也帮不上忙,还得丫头婆子们周全服侍着,再撑不住倒下了,更多添一层事儿。 唐氏温顺地点头,就着程向腾的手躺下,轻笑道:“娘和我都安 排了有经验的婆子守在那里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般镇定。再说妾身又不懂,没的过去添乱。我听爷的,在这儿等信儿也好。” 两个人再次躺下。程向腾却了无睡意,愣愣盯着帐顶模糊的百子千孙图,一劲儿的发呆。 看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吧,洛音苑那边竟然还没有消息。就是说还在发作中?这也太能作了吧? 程向腾有些烦燥地翻了个身。 “二爷还没睡么?”唐氏轻声道。 程向腾“嗯”了一声,“天太热了。” 重重的帐子有些厚实,纹风不透。不过唐氏受不住凉,如今打不得扇更用不得冰,还只能这般捂着。 唐氏听了,便摸索着靠起身来,叫拧个帕子来给二爷擦身子。 锦绣答应一声,屏风外悉悉索索一阵,就拿了帕子过来。 这般一折腾,程向腾更加走了困,连着在床上翻了两回身。 唐氏见状,便轻轻地偎了过去,在程向腾身上轻轻的蹭,意味明显。 程向腾看看她,天本来就热,一会儿一身汗,两个人皮肤挨着的地方更是粘达达的不舒坦。 “……你身子也没好,好生歇着吧。”程向腾轻声道。男人神思转到了别处,身下小兄弟早就自动懈了劲儿。 唐氏滞了滞,然后含羞带臊地哼哝道:“妾身知道爷赶了这么些天路定是乏了,可是,妾身,葵水刚过……” 时下的女人,大多以为葵水前后容易怀上身子。 程向腾当然明白唐氏这话什么意思。 可成亲以来,他多歇在正房,且日日耕耘不敢懈怠,怎么就光播种不长苗呢。 宫中御医,坐堂大夫,走方郎中,有点名望的都请来看过。都说唐氏身子没问题,只是气血弱些,要顺气不要郁结,好好将养也就是了。 但府里一向没人逆着唐氏行事,再加上各种珍贵药材没断过的养啊补啊,就是补不到肚子上,真是让人有气无处泄。 没有子嗣,唐氏自然也着急。成亲两年多还没动静,唐氏就让姨娘们停了药,可时至今日,除了洛音苑那位,还是颗粒无收。 现在他们终于要有孩子了,却不是她生的。唐氏心里百味杂陈,有多少高兴,就有多少苦涩。 所以如今,羞涩矜持啥的是顾不得了。不但她葵水刚过容易受孕,两人还都是久旷之身,体内 精元正盛。没准就在今夕,能一击得中呢。 那边正忙着生孩子呢,程向腾根本没有心思。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默默吐口气,提了提精气神儿,便翻身压上。 衣襟都没扒扯开,远远就听见院门口又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程向腾就又翻身下去了。 等唐氏也听到外间的声响,心头便很是不悦。 扰人好事太缺德了,这一次两次被打断的,二爷那点儿存粮可别随便浪费了才好。 再者洛音苑那边,一样样都安排好的,还这般一趟趟来回?品绣在那儿守着,挺能干的人怎么变得这么不挡事儿了? 她干脆一翻身下床出了门。 还是那个传事婆子,刚才挨了数落,这次学乖了,轻抬脚低落步的,见唐氏出来,压着嗓子叫二奶奶。 还是洛音苑那边来传信儿,说小主子是脚踩莲花生,如今一只小脚已经露头了。只是妩姑娘似乎有些脱力,看样子恐怕还得费些时辰。 唐氏越发不耐,生得不顺就请剪刀,这都吩咐得真真儿的,还用来回她? 婆子于是颤颤地又去了。 等唐氏歇下再蹭过来,程向腾这下半分心思也没有了。他长年习武之人,听力本就不同寻常,况且这时正注意着动静,所以外面那尽力压着嗓门儿的话音儿他也听了个清楚。 虽是男人家不甚懂,也知道所谓脚踩莲花生不过是说法好听,生孩子先把脚生出来,也就是逆生难产。 还有唐氏那句:请剪刀。 做为武将,大刀向敌人砍去他不怕,可对着活生生的女子拿剪刀生剪身体这种事儿,听着总让人觉得血腥得很阴暗可怖。 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正难产呢,阻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程向腾心里有点儿乱,便含糊对唐氏道:“歇着吧,我明儿还宿这屋。” 这就是约战明天了。 自己主动而男人不要,唐氏心里有些失落。不过略一算,按日子明儿是该歇秦姨娘那儿的最后一天了。照这么的,那边就会被略过了。 她心里不由又小轻快起来。 ☆、第2章 .生.死 程侯府的西北角,那个叫洛音苑的小偏院里,便是生娃的现场。 屋子正中央,临时用木板儿搭起来的产床上,一个小女人正皱眉攒劲全力以赴拼命地挤呢。 “吸气——使劲儿!吸气——使劲儿!!吸气——使劲儿!!!” 马婆子五十多岁,是个地道的城郊妇人,一张标准的那种黑里透红粗糙带褶农妇脸,在郊区接生界那还是大有名望的。不但是个熟练技术工,还是个资深的呢,以下手快准稳著称,人送雅号马一剪。 能受聘于这堂堂侯府,既是机缘,也是实力。 此时她正蹲在产妇的两腿之间,不错眼的看着那平时万不能看的地界儿,手上倒没动作,嘴巴不住声的喊着号子给孕妇鼓劲儿。 那声音叫的铿锵有力,节奏分明,一腔一调很能激励人心。话说如果是她在生孩子,没准能生出位踢着正步而出的娃娃来吧。 可除了马婆子一个人还热情依旧外,产房里其他人,都情绪有些低迷。 因为千呼万唤的那位,果然是踢着正步来的。 ——从出生伊始就告诉我们,做人还是不要太有个性。宁可站着生也不倒着那什么的,这事儿它不讨好,甚至不得了。 产床上铺着薄薄的一层被褥,被褥上的小妇人样貌很美。此时她满脸是汗,细眉紧锁,双目茫然迷蒙的看着前方虚空,嘴里紧紧咬着一方帕子。 因为痛疼而面容凄楚,加上身形削瘦得厉害,面色苍白得可怕,看上去气息微微,怯弱可怜得厉害。 可是这时候,没有人会去怜香惜玉,相反她很让人着急。——马婆子依然保持着高涨的情绪叫喊不已,可她给出的反应却实在微弱。 吴新有家的,就是品绣,是个容长脸儿的年轻媳妇儿。她原是二奶奶唐氏的贴身丫头之一,配了人生了娃了,对产房事宜略懂,被二奶奶指派来做产房负责人。 她跟着熬了这么久,已经打了不知第几个哈欠了,见床上产妇精神儿头不够,早已有些不耐起来。 “这样下去不成吧?”她意有所指的问。 马婆子没领会主家代表人物的话,闻言便顺口安抚道:“别慌,这还远没到险难时候,看接下来如何吧。” 接生婆么,自然也是助产的。若另一脚一直出不来,就得把这只脚再推进去,然后寻摸到另一只脚的位置,先在妇人腹中捋顺了,用手把两只脚一齐 拉出来…… 只是外人下手去帮,这小娘子怕是有些罪受了。 吴新有家的见马婆子这般说,心中暗恼。 二奶奶给她交待的清清的,要小的不要大的,可却没有给这产婆做交待。只说人家一介农妇,到时候肯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她现场安排支使就行了。 可谁知道这临了,一向对洛音苑不闻不问的老夫人却派了身边的金妈妈并几个婆子来帮手。于是她明明白白的话便有些交待不出口。 外间传信儿的婆子进来,悄悄给吴新有家的回道:“二奶奶说了,生得不顺就请剪刀,叫你利落点儿处理。” 那婆子学着二奶奶的语气说话,吴新有家的便听明白了,二奶奶是在责怪她拖沓。 她转头,口气带着几分严厉道:“羊水破了这有一会儿了,若折腾得久了,胎儿有个万一谁担当?” 没人敢接腔。这满屋的人,谁又担当得起? 可羊水破了有一会儿了不假,但淋淋拉拉流出的不多。引起胎儿窒息什么的,且还早着呢。 别说马婆子明白,被支派来帮手的婆子,自然也是懂的。只是被吴新有家的拿话噎住了罢了。 吴新有家的见大家都没话说,便对马婆子道:“请剪刀吧。” 屋里静了静。 大家都知道保小的是肯定的,实在不行请剪刀也是肯定的。只是现在还没到“实在不行”的地步吧。 并且这屋里根本就不曾备下止血的缝扎的等药材物什,就这么要剪人? 几位妈妈眼神闪烁,朝金妈妈瞧去。 老夫人交待她们来帮手接生,说怕年轻媳妇儿知事儿少,有该决断的地方不肯听接生婆子的,反而外行指导内行误了事儿。 可老夫人的重点是程家子嗣安全,至于旁的,并没多说。 连老夫人都一向注意着不掠二奶奶峰芒,她们这些下人,又哪里会去为个不相干的人去招惹二奶奶生气。 金妈妈寻思着,微微低了头,只管去瞧小婴儿那半条细腿儿,仿若没听到吴新有家的说话似的。 吴新有家的见荣慈堂来的几位都不说话,心里就松了口气,又有些小得意,到底这家是二奶奶当的,便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也得退避。 只要她们不拿着老太太的名义上赶着护着,她自会把事儿办得利利落落让奶奶满意的。 床上的产妇虽然疲累,耳朵却还好使,听到要下剪,不由吓得直打哆索,眼里两行清泪默默流下,然后便又开始下死劲儿的憋气用力。 然后很快的,马婆子惊喜的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另一只脚出来了。” 大伙儿一阵燥动,里里外外都凑过来看一眼情形。 ——不是生出来了,是另一只脚出来了。 大家被马婆子叫声激起的一点儿兴头很快又消散了。 一撇一捺两只小腿虽然有了,可这才出来一小截儿啊,离个完整的“人”字儿还远着呢。后面不知还得用多久功夫呢,接着熬吧。 但马婆子是着实兴奋。这种先出脚的生产中,最怕就是大开胯双脚不并,容易卡死了。如今一双腿生出来了,基本就算最大的坎已经过了。剩下肩和头的部分,相对就容易多了。 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动:“小娘子现在莫歇劲儿,按我老婆子说的做。” 说着又喊起了号子,“吸气……吸气……吸气——使劲儿,吸气……吸气……吸气——” 跟着马婆子的调子,床上的产妇又开始另一轮憋气功。 很快,看到手了,小手露了丁点儿头了。 情况相当不错,腿脚和手都出来,这便是脚踩莲花生中的顺产了。孩子规规正正的姿势,后面的生产就无惊无险了。 旁边的吴新有家的也激动起来。随着手指尖儿的出现,小家伙儿两腿间那一堆儿影影绰绰的东西也终于大方现身。是个男婴,是个小少爷。 “请剪刀。”吴新有家的道,再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其实生到现在,只到了肩膀处需要使把力,再无任何不妥当了。 马婆子不由道:“现在这情形暂时不必用剪刀。就算小娘子无力,老婆子我使些巧劲儿拉拔一下也就是了。” 说着就准备下手,吴新有家的却把托盘往她面前一推拦住了她,沉着脸说:“我们奶奶交待,小少爷在肚子里闷的时间长了怕有不妥,用蛮力拉扯也怕拉伤小少爷。程家子嗣有丁点儿闪失谁也担待不起。动手吧。” 荣慈堂的几位都不说话了,她还会听一个村妇的么? 马婆子看着托盘里那明晃晃的剪刀,僵在那里。 拉拔一下容易,但把人小少爷拉坏了一丁点儿,拿什么补?马婆子能混到现在,很是个懂眉眼高低的。这种大宅院 里,就算这会儿没死,只要被人掂上了,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都是命。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略活动下蹲麻了的腿,顺便望了望床上。 床上的小妇人浑身被汗浸湿,脸上汗泪交流,头发一络络贴在脸上脖子上,看起来过过水似的。 那眉眼真是周正好看,便是那么紧皱着眉头满脸汗渍一动不动躺着,也美的一朵娇花儿似的。 只是眉眼之间隐隐的还稚气未脱呢。那分明还是个孩子,身量还未长开的孩子。 可能,还没有她家孙女儿枣花儿大呢。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又不是不得已的境地,也这么用剪刀生剪,作孽呀。 马婆子心里不落忍,心想先帮她渡过眼巴前儿再说。留着那处完整着,调养好了身子,将爷们儿伺侯自在了,没准能得些造化保住小命甚至享上儿孙福呢。 虽然主家赏赐丰厚,但她是产婆,她是助产的,不是谋财害命的。就当为她家枣花积福吧。 马婆子想着,暗暗下了决心,对吴新有家的道:“下剪前要用烈酒净手洗剪刀,取酒来。” 烈酒也是备好的,很快端了过来。马婆子把手放在酒里浸了浸,然后*地就往产妇产口那儿摸过去,嘴里一边道:“先探探小少爷位置,别伤着小少爷了。” 酒渍入体,火辣辣激得产妇身上一阵颤栗。 马婆子马上叫道:“好好!小娘子这是又回过劲儿在用力了……” 说着自己口里又开始喊起号子,手下趁势暗暗使力,拉着婴儿指尖儿往外拔拉。 肩膀出来了,好,下巴也没卡住,头出来了。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大家一阵欢呼。 马婆子心里明白,不是生出来的,是她象拔萝卜那样硬生生拔捋出来的。 麻利的剪断脐带,扎紧。用二个手指伸进小婴孩儿嘴里掏了掏,然后一手倒提着小婴儿的脚,一手使劲拍打着小婴儿的屁股。几下之后,小婴孩儿嘴里又滴滴达达吐出一口口水,然后“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在小家伙那哄亮的哭声中,床上小娘子那盈满泪水的雾蒙蒙的眼睛里也徐徐绽放也一缕神采。 那眼睛,水泽闪亮,真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只是这好看的眼睛也就张开了那么片刻,并不见瞄着什么目标, 茫茫然无焦距的呆睁了会儿,连自己拼力下出来的孩子也没有看上一眼,便又无声无息的闭上了。 但此时此刻,那脚底板儿大的小婴儿才是绝对的主角,并没有人留意到她,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具身体里那一缕芳魂,随着那小少爷的离体,已如柳絮般飘零远去,消散无踪。 从来生死听天命,半点不由人。 在人生的舞台上,她也许委屈,怨念,她也许不甘,愤懑,但是她被淘汰了。 ☆、第3章 .要命 洛音苑正屋,门窗紧闭,室内黑乎乎一片,连窗帘都捂得严实。 武梁醒来时浑身酸痛似碾过一般,尤其小腹□□,火辣辣的难受。她想起自己的车祸,心下大惊。忙试着活动手脚身体,看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半身不遂什么的。 结果,甚好,除了痛疼,并没有哪里是动不得的。 心下大定。 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她无暇顾及,只觉得嗓咙干痛口渴难奈。强挣着身子爬下床,借着蒙昧的一点烛光,对着桌上的水壶壶嘴儿灌了些水。然后,就轻轻软软支持不住躺倒在地上。 好在床边的地上有块软毯子,倒也不硌的慌。她就倒在那毯子上,相当安心的,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她尚不知,此世已非彼世,她武梁从此也不是那个武梁了,她的名字从此将改写为——妩娘。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候,丫头桐花揉着迷蒙的眼睛过来,才发现她人躺在地上,忙上前去扶。 桐花是妩娘的贴身丫头,洛音苑里除了她,还有一个房妈妈负责院子里粗活儿。两人一个负责屋里服侍,一个负责院里收整。 昨儿夜里本来就熬得久了,之后众人撤了之后,桐花和房妈妈两人合力把人移到床上,拆了屋子中间的搭板,把屋子稍微归置一番,然后才躺下。睡得自然就格外沉些,所以才没听到她摔下床来。 估计桐花现在脑袋也没真正清醒过来,见地上的人儿触手冰凉,摇晃叫喊都毫无反应,以为人翘了呢,立时就哭将起来。 房妈妈睡在外间厢房,听到声音,掩了衣裳跑进来一看,桐花半揽着地上的人正哭得悲切,地上的人身体僵直…… 房妈妈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她无措的站在那里,笨拙地安慰桐花一句“别急慌,我去找人”,就转身跑了出去。 也不怪她们反应大,昨儿夜里生完后,这具身体便昏昏不醒,两人心里难免都起过那最坏的念头。今天又见这般,带惊带吓的,可不就当真了。 武梁是被桐花嚎醒的。 这丫头边哭嚎边叨叨,就没个停。那眼泪滴在她脸上,实在痒痒得难受。 她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泪眼朦胧的女子,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奇怪的丫环髻,小圆脸儿,长得挺大众,嘴抽抽得挺难看……然后意识晚几秒反应过来:这造型,这打扮,这谁?这什么情况? 看一眼屋 子,描梁木案小轩窗,古色古香。 挺好看挺讲究,但是,不对劲儿啊。 下意识摸向小腹,那里痛疼得厉害。 尤记得车祸了,然后呢?武梁懵懵的。 桐花见她忽然醒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下一秒就反涕为笑道:“姑娘你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你身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好?” 被吓的是她好么,哪儿哪儿都不好啊。 武梁瞧着桐花满脑门儿问号。这丫头眼里泪光闪烁,脸却如花儿般绽放,是个好演员。 见武梁抚着自己小腹脸色难看,以为她担心孩子来着,桐花兴冲冲道:“孩子好着呢,是个小少爷呢,如今已经抱到盛昌堂去了呢。”三句三个呢,语调都上挑,句句感叹的样子。 孩子?小少爷?和她什么关系?武梁看着桐花。 桐花儿继续语带羡慕,“小少爷那小衣襁褓都是最好的料子呢,我摸过了呢,柔软舒服得不行。小少爷真是有福了。” 边说边把武梁从地上往起搀扶,又叹息道:“昨儿姑娘生下小少爷后就睡过去了,可惜没能亲眼看一看。” 谁?谁生的?她么?她亲自生的?!她怎么不知道?!! 武梁轻轻吸气,感受自己的身体,全身都是酸痛的,可是下面更是火辣辣撕裂般的难受,比腰腹喉咙处更堪。 不是车祸引起的么? 她看看桐花,看看周遭的一切,呆呆不能言。忽然有一丝清明,忙挣身朝外走去。 如果这一切是个梦,这梦未免太过真实。她想出去求证一番,眼前这一切不是真的,只是布置出来的一个场景,眼前这个女子,她是在演戏。 场景嘛,总会在有限的范围内。她去外面,走远一些,总能看到现实…… 可是,她掀帘,外面的院子地面是夯土而成,院门上横匾,竖联,班驳蒙尘诉说着它的陈旧和古朴自然,没有一丝刻意营造临时搭建的痕迹。她远眺,隐隐能见有一金色的高大巍峨殿角在极远处若隐若现。 桐花见她脸色难看,还想往院外走,以为她要去看自己的孩子,忙来扶她。一边暗悔自己多嘴,引得她想孩子了,一时急得眼泪又快出来了。 她跟着走了几步,一横心紧紧抱住武梁不撤手,不住声道:“姑娘,咱不能去呀,二奶奶会打的,姑娘这身子,可受不住呀 。” 会打??哪怕是演戏,刚生完孩子的人也会挨打么?这是安排给她的悲催情节? 武梁知道,不管是真是幻,她现在处境很不妙啊。 桐花见武梁不再强挣了,便又忙劝道:“虽说小少爷不在跟前,但记到二奶奶名下,二奶奶亲自养呢。吃穿用度肯定都是好的,肯定比在咱们这儿好很多呢。” 说着说着又有点儿小兴奋起来,“怀胎十月,可把人憋坏了,只怕有丁点儿差错累及小少爷让咱们小命难保,现在可好了,咱们也可松快松快呢。”卸下包子,大家都一身轻松啊。 若是还怀着,早上那一摔,传出去至少她桐花就别想活命了呀。 “没准奶奶念你生了小少爷有功,能给你摆酒抬姨娘呢,没准二爷也会因此高看姑娘一眼呢。姑娘赶紧好好调养身子,到时候再多生几个小少爷,那可就好了,那可就太好了!” 武梁继续懵。 听起来,故事里有二爷二奶奶,而她生了少爷却非姨娘,所以,她是通房丫头的角色?!需要靠生儿子让男人高看一眼,所以是不受宠的那种? 她呆呆看着桐花,这丫头眼神那么真挚,似是真的在憧憬未来呢。 就听桐花继续道:“以后等小少爷们长大了,自然会认你这亲娘的,没准连诰命都能给姑娘挣下呢。姑娘擎等着好了,以后后福大着呢……” 见武梁盯着她看,桐花还冲她使劲点头,表示她说的这都是真的,真的都是真的,都会实现的,请坚信。 她扶着武梁往回走,“姑娘快回去躺着,产后身子虚,可吹不得风。” ……场景,人物,一切都如此逼真。是梦是幻是现实,武梁有些傻傻分不清。桐花后面许多劝慰宽解的话,她都听得不十分真切。 一低头间,发现自己那小手瘦小苍白,不是她熟悉的自己!! 浮浮沉沉的心彻底荡到了谷底。 她愣愣的,任由桐花扶着,一步步机械地走回去,躺上床,然后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有镜子没?” 桐花递了个靶镜过来。 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镜子里那张小脸,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尼妹!!!武梁彻底傻了。 桐花见她安静下来,忙交待道:“姑娘好生歇着,往床里躺着点儿,可注意着千万别再掉下来了,我去取饭来。”取晚了饭 凉了,产妇吃不得的。桐花交待完忙去擦洗把脸,然后一阵风的跑往厨房。 ··· 屋里静静悄悄,空气里还飘荡着些微的腥味儿,夹杂着酒味儿药味儿,混合成古怪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憋闷气息。 武梁躺在床上,对霉催的穿越例行一悲。 从前的武梁要强自立,是个奋斗不息的女人。考有名的大学,找出色的男人,有高薪的工作。虽然拼搏辛苦,但她职场能战,生活无波,总体来说一切都很顺遂。 这一年,她年二十九,婚四年,公司白骨精,有房有车有折。 眼看着要奔三了,便准备停一停脚步,着手准备生孩子事宜。 谁知董卫国告之:你不用生了,有人给我生呢。 这道雷直接把武梁劈蒙,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男人外面养了个小妖精,那妖精还带球了,反正捂不住了,便干脆要个名份生包子。 一切摊到桌面上,才发现那二奶原来是个熟识的女人。长相,家庭,学识,能力,什么都不如她。甚至毕业几年了,连个长点儿的正经工作都没有。商场站几个月柜台,饭店推销几个月啤酒,诸如此类,哪样都没做长过。人娇娇弱弱的,惯常作派便是一味自动往小白花上靠。 武梁从来没想到董卫国会和她纠缠在一起,还擦出包子来。他很出色,也很要强,武梁觉得是和自己很般配的男人。而那个女人,如果一定算做花的话,那也不是小白花,正直点不黑她,也顶多是朵小灰花。 可什么花都好,架不住男人喜欢。董卫国向武梁求成全,理由是那位可怜:你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 有哭,有骂,有撕闹,折腾了一夜。 当初结婚,觉得还年轻,先不要孩子拼事业是两个人的决定,最后成了他出轨的理由。 这些年她辛苦打拼,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都终日不敢松懈,怕迟到闹钟放在柜子顶上,踩着七寸高跟鞋也可以狂奔,终于在公司踩实骨干的地位,终于可以尝试稍松口气儿了。 可当初一毕业就求婚急于套牢她的男人,当初情深无限的男人,不过几年功夫,对别人情深无限去了。 何其可笑。 那天早上武梁强撑着昏沉的头脑收拾简单的行李开车出门。 然后,车祸。 一切都很麻溜儿,她的死比她的生更加顺遂的毫不含糊。她本来只 是想出去旅游几天,冷静一下再说的。 结果,一游到此…… 武梁泪意翻涌。可是想起自己哭不得,否则以后可能见风眼流泪什么的,忙又咬唇生生忍住了。 是的,她一向惜命,如今下意识里还是这反应。 实际上,她现在脑中一片乱麻,对这古怪的命格十分怨念。 她一个堂堂正妻,为个二奶含怨而穿,竟穿成了通房丫头?听起来还没有二奶专业。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样的因果? 凭什么是她车祸?凭什么是她穿越?凭什么她该落得这般凄凄惨惨境地? 这么些年,她为谁辛苦为谁忙?这之后,她奋斗来的一切,她用心维护的一切,都悉数拱手出让。 她就这么干脆地成为了一个笑话,她就这么干脆的死了,她用生命成全他,董卫国很高兴吧?他很高兴的吧? 心很酸很痛。 也许,做为因别人怀孕而成为弃妇的她,潜意识里有在羡慕着那能耐的肚子吧。 所以这一世,她也能耐了一回,直接成孩儿他妈了? 可巴巴给人生了孩儿又如何? 象她车祸了,至少生死瞬间电光火石的极致感觉她体验过,至少死后那残车残躯,会引来不少围观评论和阿sir,小范围内也算一番轰动了,没准能上都市快讯呢。 而这位,却只是夜半默默死掉,无人知晓,似乎连她还不如。 无人注意她的死,也无人关心她的生。产后最虚弱的时候,象死狗一样冷清躺在这里无人问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显然这货也是个讨嫌到一定程度的。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期待呢。 武梁想,她所以穿来,是对她上一世遭遇背叛时愤懑情绪的惩罚吧?大概上面有人觉得她不识好歹,所以让她来体验一下没有最不堪只有更不堪的么? 她茫然地望着帐子顶,然后又无奈地闭上眼睛。不知道该拿这该死的穿越怎么办。 ··· 桐花回来得很快,早餐是清粥和小菜。不过武梁心里烦乱,哪有胃口,桐花来喂,被她推挡着泼洒了好几勺去。 能为她哭,桐花应该是个好丫头,至少和身体本尊还挺亲。可武梁还被悲愤包裹其中,无心搭理任何外人外物。 桐花无奈,只好道:“姑娘,那我先吃了 啊。你等下能食用了,我就去领我那份来,还热乎些。” 然后又过了盏茶功夫,房妈妈终于回来了,还领回了好几个婆子。 其中一个,脸如圆盘,满身绸缎。头发梳成整齐一个圆髻,上面金钗银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婆子,便是徐妈妈。 徐妈妈曾是二奶奶唐氏的奶娘,如今自然是二奶奶的第一心腹得力智囊。若仆妇分等级,她自然是稳占府里奴仆界第一大拿地位,那通身的气派,将同是下人的房妈妈桐花她们直比到泥里去了。 她站在床边,见躺着的人虽眼睛紧闭,但胸口明明还有微微起伏,就不满地看了房妈妈一眼。 报上来说人不行了,她带着人来收尸呢,这还有呼吸,算个什么意思? 房妈妈也不明所以,只讪讪解释道:“刚才真的不行了的,是吧桐花?不是故意要劳动妈妈的。” 桐花高兴地点头,“本来身上都凉透了,没想到搂在怀里暖了会儿姑娘又缓过来了,真是阿弥托佛。” 徐妈妈心道:只怕是仗着生了小少爷有功,便闹些动静以为二爷会来探看吧。 心下鄙夷,口中只道:“我倒不碍的,不过白走一趟罢了。只是二奶奶身上不好,无事扰了她只怕不合宜。” 桐花连连点头称是。 徐妈妈看着床上的人,虽然脸色苍白模样柔弱,但面容平静,呼吸均匀,甚至不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她眼睛扫过桌上放着的空空粥碗,心中暗忖:服下了呀,为何没反应呢?不是说立竿见影的效果么?不应该啊。 按下心中疑惑,她不动声色交待几句,要两人好好照看妩姑娘,就带着人走了。 武梁身心俱疲,很想睡死过去。好像睡过去了,就不用面对这崩坏的一切似的。但这陌生的周遭让她不由地戒备,所以她又努力让自己警醒,于是前半晌便时梦时醒很不安稳。 但她一直闭眼不动,任桐花之后几次唤她,也都装睡不理,因此也一直没有进食,到午饭时候,桐花便早早去厨房领了来。 她放下托盘过来,在床边压着嗓子唤了好几声,见床上的人仍是不应,便回身去门口对房妈妈道:“妈妈代我照看会儿姑娘,我去趟后院儿。” 桐花来了月事身子不爽利,这一晌午,一会儿一趟茅房的跑。 房妈妈答应一声,放下手里活计进来,一边道:“你去吧,有我在呢 。你回头可得好好摆治摆治,这年纪轻轻的,来事儿肚子就痛成这样可不得了。” 桐花道:“以前也不这样的,只今儿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就那么痛流的那么多,跟小便似的。” 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角抓了垫巾子往袖筒里塞了,躬着腰身往外走,又一边问道:“听说姑娘时癸水多,将来成亲后生孩儿顺,是不是呢?” 哪有这种说法,完全没听说过。再说姑娘家家的说什么生孩不生孩的,也不知个羞。房妈妈暗笑着没及答她,桐花人就去远了。 武梁的午饭还是同样配置,稀粥,小菜。只是粥是肉粥,比早上的清粥有油水儿多了。房妈妈瞧了瞧床上熟睡的人儿,再看了看桌上那粥碗,嘀咕道:“怎么这么多肉?”想了想便坐下来,把那碗肉粥慢慢吃了。 ……事实告诉我们,有时候贪嘴是很要命的。 ——两个时辰之后,房妈妈肚子剧痛,蹲在院子里虚弱无力地“哎哟”,随后身子晃了两晃,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然后,她再也没能站起身来。 ☆、第4章 .初见 那时桐花正在屋子里,听到声音,站起身走出去瞧,便看到房妈妈倒在地上,身子弓成一团正痛苦地抽搐着。 桐花惊叫一声,跑过去摇晃着喊叫着房妈妈,试图把她搀扶起来。结果房妈妈在她的搀扶中很快连抽搐都停了。 桐花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房妈妈都毫无反应,几番努力后终于放弃,她转身跑进屋来,哭叫道:“姑娘快醒醒啊,房妈妈不中用了。” 哭喊了几声,见武梁仍是一动不动沉睡的样子,想想叫醒她也没用,便一边放声大哭着,一边拿了床被子铺在床下防摔,然后急忙奔出院子去找人。 武梁是到午时才终于熬不住,总算彻底睡死过去的,然后又是被桐花嚎醒的。 她闭眼反应了一下桐花说的“不中用了”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后还以为这丫头又闹乌龙了呢。怎么会动不动就死人呢,她这么霉催都还有口气儿在呢,别人有什么好死的。 等听着桐花冬冬的脚步声出门去了,才明白真出事儿了。 她起身,胡乱整了整衣裳,然后披了件床头架上的带帽披风,出门去蹲在房妈妈身边,伸出手指探了探,发现房妈妈鼻息全无,竟是真的没了。 正吃惊,就听院外不远处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正是朝这边过来。 武梁迅速起身进屋,决定还是装死到底置身事外。 她和房妈妈尚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交际,感情自然谈不上。因此也不愿因为她,给自己招惹来未知的麻烦。大都市里混久了,对扶不扶的问题向来需要认真思考,何况是人命关天。 外间几个人很快进院。 桐花跑在当前引路,指着房妈妈的身体带着哭腔道:“二爷,就在这儿。” ··· 来人正是程府二爷程向腾。 也是凑巧,他刚刚回京,尚未消假复职。今儿要好的哥儿几个得信儿要给他接风,急于想听他的游历见闻,程向腾自己也有一肚子话说,加上初当爹的满腔兴奋也正待抒发,自然兴冲冲赴约。 喝酒,瞎侃。哥儿几个天南海北,着实畅快。 回府时他就近从西北角门进来,正撞见慌慌张张跑出洛音苑的桐花,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 程向腾来到房妈妈躺卧的地方一边查看,一边对桐花问话。 桐花抽抽噎噎地答着,今儿房妈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吃了 什么,喝了什么,从早上到现在整个人什么状态,事无巨细丁点儿不敢遗漏地汇报。 武梁知道,所谓二爷,就是这具身子服侍的那主儿了。她站在门内,轻轻将帘子掀开条缝,悄悄去看那人是扁是圆。 然后她挺意外。 院子里,那男人竟不是她曾脑补的猥琐邋遢老态龙钟流其中之一。相反,他看起来相当年轻,身材高大挺拔,眉眼风流俊朗,竟是一上好玉面郎君。 他宽袍缓带一袭蓝衣,头上一同色发带束发,随意站在那里听桐花说着话。微风掀动着他的衣角发梢,很有些玉树临风飘逸不凡的意味儿。 是个养眼货色呢,武梁默默想。至少就皮相来说,这趟穿越也不算亏到家了呢。 虽然她心里对穿越还是十分的抗拒不愤难以接受,可其实她心里明白,穿越这种事儿,也就是单程票,管来不管回的。 而这个男人,便是她今后避不开绕不过的大boss。所以他多一项优良指标,她今后的生活就多一份可容忍度。 并且,她不知道程向腾不过是路过被巧遇,还以为程向腾是专程来探望她的呢。于是她便觉得,既如此,说明这男人也不算混蛋到底么,至少给自己生了娃的女人,他还是记得的,哪怕是表面功夫呢,他肯作也是好的。 也许人长得俊,本身就是一种美化。也许因为已经在想象之中把他放在至low的点,所以现在是意外多过失望。 总之这第一眼印象,武梁觉得还不错。 外间桐花正说着早饭,“房妈妈吃的馒头小菜和粥,大伙儿一样的份例。不过房妈妈吃了两份粥,一份她的一份奴婢的……” 这丫头倒挺实诚,武梁想,只是没事儿把自己扯进去没必要吧。 程向腾听了桐花的话,果然就目带审视地看向她。 桐花见了,忙补充道:“因为奴婢吃了姑娘的。”说着怕程向腾误会,又忙解释道,“因为姑娘唤不醒,房妈妈说刚产过的人最是体虚,多睡睡也好,所以没有可劲儿叫。” 看吧,多余的一句,扯出这么多解释,还要担心人家信不信。 这次程向腾压根没看她,于是桐花顿了顿就继续道:“午饭时房妈妈吃了姑娘的粥,她说姑娘的粥太油腻怕姑娘难克化……” 武梁站在门内静静听着,刚确认房妈妈真的去了时,她还只是猜测,如今听到房妈妈吃了本该她吃的肉粥 ,便再没有不明白的了。 瘁死,无非是急病或中毒。 她虽然恹恹躺着,但前半晌睡得不沉,也有偶尔睁眼一顾,知道房妈妈四五十岁儿,是个壮实的婆娘,没道理说急病就急病。 所以这般急急没了,就只能是中毒,而中毒,自然离不了吃食。 桐花吃了她的早饭,然后桐花月事汹涌,——她一个刚刚生产过的虚弱身子,最怕的就是产后大出血之类的症候,所以饭食里掺杂了这类药物吧? 一顿不奏效,下顿便改下猛药,所以房妈妈才会吃了她的午饭后,直接的横尸当场。 小通房生完包子,于是留子去母的桥段啊。 在饭食中做手脚,自然离不开厨房这种地方,那是主母的地盘。徐妈妈知道她死了,面容平静地带着婆子就过来收尸了,看到她没死还似乎意外不满了下…… 武梁站着,心下了然。静观外间男人如何处置。 她想得明白,外间程向腾显然也想得明白。他皱了皱眉头,暗忖唐氏太过急切,容不下她远远送走便是了,何须这般行事。 略沉思了一会儿,他转身交待自己的小厮道:“房妈妈得了绞肠痧去了……程行,去叫几个人来处理一下。” 所谓处理一下,就是叫人抬出去。 程行答应一声,跑出去找人去了。 一条人命啊,就这样,处理完了?武梁呆了呆,默默骂了句娘。 外间桐花一听绞肠痧,也不由“啊”了一声,抹了抹泪儿道:“二爷,房妈妈去得很快,怎么会是绞肠痧?” 府里有人得过绞肠痧,她正好见过,那是要痛一个多时辰的。但房妈妈之死她也全程目睹,只叫两声就不行了的,这怎么会是绞肠痧? 二爷又不是大夫,他的猜测不准确呀。这丫头其实没有多想,她是实实在在的提醒。 程向腾闻言,犀利目光盯着桐花,静静的好一会儿不说话。 桐花被他这眼风兜罩住,那静默慢慢变成一种难捱的威压,让人大气儿不敢出。桐花觉得,她快要抖起来了。 程向腾看她着了慌,才压着腔调不疾不徐道:“我说是,你说不是?” 这话头桐花哪还敢答,刚才是没有多想,此时却不容她再多想,闻言只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唔唔”地点头,然后又慌乱地摇头。 程向腾见 这丫头闭嘴了,转身就向院外走去。 ··· 房门处,武梁看着男人的背影,心下发紧。 本来被人算计性命她自然也是不爽的,但说到底她尚没有那么好的代入感,觉得房妈妈之死是些前尘往事引发的悲催,和她没多大关系,所以她能冷静旁观。 何况程向腾既然肯来看她了,不说能够主持绝对公道了,至少表面上的安抚总会有吧? 所以武梁刚开始还多少有点儿兴灾乐祸来着,心说你丫的瞧瞧吧,大老婆要害死小老婆,如今出了人命了,齐人之福看你丫的怎么享吧。 还稍微烦恼了一下如果这货等下劝慰她的话,她该如何面对呢?是横眉冷对还是小意巴结,是表露惊讶还是惊吓,表现骄横还是娇柔…… 结果发现她完全想多了,人家就是来处理事儿的,从进院门到现在,目光压根就没往她这屋门处瞥上一眼。 看吧,人死了就死了,男人没事人一般一言遮过,难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下毒用药了。 可让武梁不安的是,不主持公道不探望不安抚也就罢了,竟连郑重交待几句都没有? 要知道留子去母这种事儿吧,高门里虽然常见,但也绝不愿做得公开表面吧?毕意这种事儿传出去,名声总是难听的。 尤其还有儿子在,谋的到底是儿子生母,事实太过清楚明白将来传到儿子耳朵里,变成怨怼就不妙了。 程向腾说房妈妈是绞肠痧,明显也是想要掩下此事丑事化了,不让传出风声来。 可是通常情况下,若是丑事不欲外扬,不是应该威胁一下目睹者闭嘴么?比如对桐花撂两句诸如“敢出去胡乱嚼舌头,直接乱杖打死”之类的狠话么? 他却什么都不提,没有交待没有威慑,就那么没事人一样的要走人了? 什么情况下封锁消息不需要出言威慑?就是笃定你开不了口漏不了风时。 什么情况下你开不了口漏不了风呢……只有死人才闭嘴彻底。 武梁深深觉出了危险。 想想程向腾刚才目光森森看着桐花的样子,武梁越发觉得就是这样没错的。她和桐花,如今在这个男人眼里,是不是都已如死人一般了呢…… 她一时想得有点儿多。 可是事关性命,哪怕这只是猜测,也不能卖这个万一。 ··· 这一刻,武梁顾不得吐糟骂娘,顾不得去想什么悲催的前世坑爹的穿越苦逼的未来,她迅速开始寻思的,就是眼下该如何保命。 是的,保命要紧。 别看刚刚确认穿越时,她也曾恨不得谁来给她一刀,让她痛快玩完儿算了。实际上她怕痛又怕死,自己没胆儿抹脖子,更不会自愿把脖子伸给别人抹。 只恨自己才刚睁眼,连这具身子都没有适应,更是对这个地界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一时想不出什么什么法子行之有效。 她最想做的,最简单威武的办法,当然是直接冲上去踩翻他丫的,然后华丽地走人。 可是,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瘦弱如小鸡子似的手臂。身体瘦弱加产后虚弱,武力值显然不够这男人小指头捏的。 不知道桐花这丫头若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敢不敢虎躯一震与她合力把这人敲晕了逃出府去之类的。 看看桐花,还是那一副捂嘴憋话的怂样呢。 武梁觉得还是别指望她了,这长久的奴性驱使下,洗脑没那么容易。 所以只凭她一已之力,占到便宜的可能性实在低得可以忽略不计。话说她自己个儿站着,身体都一阵阵的发虚好吧。 所以最想做的只能想想而已,此条pass。 不能力敌男人,只好攻略男人了。 武梁低头打量着自已。如今她可利用的,也只有这具身体而已。本尊模样标致体型柔弱,又是这么个侍人的身份,天然的小白花一朵啊。 那就白花式出场好了。 反正记忆里,各色剧中白花的表演,见得多了。 模式都差不多。 先可怜兮兮哭哭涕涕冲上去抱大腿,然后柔肠百结地诉尽倾心爱慕天地间唯此真爱此生不渝,再肝肠寸断样求疼爱怜惜,求象阿猫阿狗一样给口吃的就行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 反正就是深情伤情悲情各种情深深地扑过去抱着男人穷摇。把男人摇舒服了摇晕乎了,也就成了。 武梁掐了把自己的腰,疼得一咧嘴,却是哭不出来。 她忙脸上拗出幽幽哀痛的表情来,又拿捏着体段姿态,然后掀高帘子显出身形,对着那背影拉长声调悲悲切切一波三折地唤了声“二爷~~……”。 得招呼人家先停下,不然再晚些兔子就跑过岭了。 却没想到程向腾象有感应 似的,在她刚刚开口时便止步回身,对着她的脸色冷硬。 “闭嘴!”他道,目带警告神色不善,大有唯我独尊不容抗拒再吐一个字就让你再张不开嘴的威胁意味儿。 武梁:…… 老娘还啥都没说呢。 可是面对男人那一副后后爹脸,她觉得还是啥都别说了。 ——娇弱攻略,失败。 ··· 想想也是,本尊这么一个天然白,还生了长嗣立了大功,可男人却仍然只冷不热无动于衷,可见对这一款实在无感。 所以其实她扑上去跪舔也不好使吧?没准还会惹得男人更加厌烦而死得快些? 不喜欢娇弱的,那么,反其道而行,来个泼辣爽利的呢? 见惯了莺莺燕燕弱柳扶风,换一换口味,就算不合心,也会新鲜好奇吧? 男人么,被众星捧月得多了,对不拜倒不驯服的另类大多会有某种奇妙的征服心理吧? 武梁暗暗分析着,觉得甚可一试。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让这男人今天对她产生一丝好奇一丝不忍,让他一念之间肯留下她性命就好,然后可以再从长计议。 并且她本人的风格便大抵如此,若也合他胃口,回头她也不用时时做戏啊。 一边想着,见程向腾还在那儿冲她放眼箭,便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反正她嗓子干痛,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并且她要耍泼辣玩不逊嘛,当然要照着不把他当回事儿的方向来呀。 帘后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程向腾其实早有察觉。 他当然知道屋里是谁,只是她安安静静偷窥,他便本不欲搭理。只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目光让人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叫人很不舒服。于是他走了一段后终是忍不住扭头,一个厉眼扫去。 结果却看到那女人正要开口,一副要哭要诉的模样。 程向腾不耐烦看女人哭闹,于是出言喝斥让她闭嘴。 他也想借此震慑她一下,让这女人也知道管住自己的嘴巴,对今日之事不多问,不多想,不多说,象丫头桐花那般。 于是他才那么冷冷地站着,也象刚才对桐花那样,对着武梁释放他的凛然气场。 大家丫头,不管人长得精不精细,脑子灵不灵光,规矩都是第一要紧的。不行差踏错,是保命的法宝啊,能不上心 么。对于那些犯主子忌讳的东西,更是闻都能闻出味儿来。 象桐花,从前不过是唐氏院里的粗使丫头而已,但在府里呆得久了,对危险的嗅觉就相当的敏感。程向腾脸色一摆,她就能领会到,噢,房妈妈这事儿不能再提了。 程向腾以为武梁也该是如此的。 偏武梁绝不是个合格的大家丫头,完全参悟不透这男人这么凶巴巴看她是闹哪样。 于是程向腾就意外地看到,被他喝斥过后,这女人倒是闭了嘴,可表现出来的却不是惊惶顺服,而是脸上表情变幻,犹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那目光带着点儿掂量,甚至带着点儿不耐,被他抓个正着也不退缩,仍那么毫不遮掩毫不收敛地上下瞧他。 然后,她对他勾了勾手指头,象召唤阿猫阿狗一样。 程向腾两眼一眯,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来。 虽然对招之即去这回事儿有相当的抗拒,但他还是阴沉着脸,快步向她走来。 武梁见人过来了,完全没有危险逼近需谨慎避让的自觉,还挑着眉头大开嘲讽问道:“你说让我闭嘴?是现在闭嘴呢还是永远闭嘴?房妈妈绞肠痧了,那我呢,会是什么名目的死法?还是说整个洛音苑,都一个死法?” 那眼神,锐利清冷,和她的话一样带着咄咄逼人之势,让人又添一层恼怒。 她起先装出来的一腔悲切也早收拾干净,如今脸上同步摆出来的,是不甘中夹着不愤,鄙夷中带着厌憎,还有隐隐的嘲讽和不屑…… 其实程向腾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反正无论让人怎么看,都从中解读不出半点儿正面的信息来。 程向腾额上青筋直冒。 知道房妈妈是代她死的,也算有点儿小聪明。能想明白这个,竟然不害怕惶恐,还胆敢向他挑衅?可见脑子还是不够使。 另外这奴才直视主子,说话你呀我呀,没上没下不尊不重,口无遮拦责问主子……这还有一点儿规矩没有? 尊卑不分也就罢了,她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倨傲之气,她当她是谁? 他得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好教她好好长长记性…… 程向腾也不和她玩视线厮杀,也不和她耍唇枪舌剑,他陡然五指成爪,一下捏住了她的脖颈。 ☆、第5章 .掐呀掐呀掐 武梁被掐,呼吸瞬间不畅,慌乱错愕之下使劲去扯人家手臂,结果蚂蚁撼树般推卸不动。 而程向腾,虽然发怒,但到底要面子,觉得等下外间有仆妇进来,看到两人这般,着实不雅。便手上使力推送着,让武梁脚下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桐花守在房妈妈身边,也没听真切武梁说的话,只隐约觉得姑娘似乎不大恭敬的样子。她偷眼去瞧时,就只见两人的身影已经掩到垂下的门帘后面去了。 这丫头心里还暗喜来着:进屋了进屋了,二爷进姑娘屋里去了…… 那她要进去伺侯茶吗? 那边很快程行领着几个婆子进来,把房妈妈从头到脚用布裹好,抬着出去了。等一下将房妈妈用的日常物件收拾出去,再将这里洒扫一遍,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便抹去了。 房门内,只可怜武梁,还有好多呛声理论的话都没及出口呢,就被掐得大张着嘴巴,除了吐气,什么别的也吐不出了。 武梁欲哭无泪。 本来她敢冲人家横眉,不过是以为对方好歹一道貌岸然大男人,便是跟她这个病弱小女子翻脸,也不会好意思到直接动手这样吧。 结果呢,没想到人家一言不发,直接开掐,收拾女人完全没压力呀。 一照面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这男人也太过下作贱格了吧? 武梁知道她错了,她单想着对方被骂会怒会好奇她哪儿来的胆子,她只是想呛声两句让人家印象深刻。这下好了,他对她一定印象深刻了,可她也快玩完儿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象房妈妈那样求一碗药下去干脆呢。 她知道她真的错了,只怪她的思维还留在遥远的地方没有跟过来。这是该死的古代,男女关系是所有权问题,分尊卑贵贱,是命在人手的不对等,不流行对女士惺惺谦让那一套啊。 武梁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里越来越难受,她觉得她快受不住了。 她胳膊可劲儿地扑楞着,推不动便尽力试图反击,反正打不过挠几下也是好的,能捞着一下是一下呀。 可是实际上,她象一只待宰的鸡,除了扑腾起些微灰尘,连人家衣角都沾不到半片。 ··· 也许因为天热,也许因为惶急,她汗出如浆,脸上一片潮红。 那津津汗渍,让程向腾只觉手下一片滑腻。 那小女人本就瘦弱,因为用力呼吸而锁骨越发的明显,那脖颈那般的纤细,好像他稍加把力就会断了似的。 她鸦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几丝几缕沾贴在乳白的脖颈上,看上去有一种颓败怯弱的美。 虽然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她刚才手脚看似胡乱挣扎,实际却是不停试图往他身上招呼呢。还有现在也是,虽然喘得跟风箱似的,眼神却越发紧盯着他,里面尽是不甘和愤怒。 程向腾心下冷笑。刚才他是急火了,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一个奴才,真这般的不肯驯服,她能活到现在? 只不过小女人作态罢了。 想表现的别具一格,以便他另眼相待罢了。要不然平时不言不语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生下孩儿就性情大变了? ——这想法一丝儿不错,也算歪打正着。武梁若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人彻底看穿,不知道会不会哭。 程向腾就那么冷眼瞧着,直到眼看她手脚已无力,有出气没进气快不行了,他的手指才松了松。 ··· 捏死她还脏了他的手呢。还有,他到底也生出一丝好奇来,想看看她接下来准备怎么收场。于是他撤手站着,静等着她喘够。 武梁得了自由,大口地呼吸着。大概脑子缺氧不清醒,也是被掐得激起了几分真火性,她气还未喘匀,顺嘴就嗤道:“趁人病要人命,窝囊又龌龊的渣货!” 声音竟然有些大,让外面悄悄掩近留神听动静的桐花吓了一大跳。姑娘这是魇着了么?竟然敢骂二爷啊?这下还会有命活吗,完蛋了呀…… 她忙悄悄又退后了两步。 程向腾听了,额上青筋也欢快地又跳了跳。他迅速探手又掐上她脖子,嘴里吐了一句“不知死活”,手下毫不客气的很用了几分力。 没有任何缓冲的,武梁这下被捏得立马卡卡咳着往外倒气儿,她梗直着脖子,眼角很快沁出泪来,很有些楚楚可怜。 可她脸上的倔强却依然那般明显呢。于是程向腾不松手,甚至更用了几分力。 有本事,撑到死看看。 这一次,肺里的憋闷更快袭来,让武梁身子发虚,头脑发昏,腿脚无力。她再次感觉离死神如此之近,让她好想快些了断,好快些脱离那种难受。 她很快放弃了挣扎,或者说她无力再挣扎,只身子软软地直往下坠。 可程向 腾还捏着她呢,想坠也坠不下去,只能身子晃晃悠悠地在人家手下打着摆子。 程向腾看人真的要不行了,就又松开了手指。 武梁喉间一松,又是一阵急喘。 只是她被掐得眼前发黑,手便紧紧抓攥着人家手臂,象溺水的人抱着随便哪来的浮木似的不撒手。 程向腾一时也没有动,他只是下巴微扬睨着这个吊在自己手臂上的女子。 见她明明已经缓过气儿来了,却仍是眼睛半闭,脑袋低垂,没有象上次一样用眼神杀人,也没有再口出恶言,倒有一点低眉敛目的意思了。 现在老实了学乖了吧,就是欠教训!程向腾冷哼。 ··· 武梁确实已经缓过来点儿了,她深呼吸几次稳了稳神儿,脑袋渐渐清明,一边喘息着一边急速转着念头。 被掐了两次脖子,武梁当然恼火。可掐脖子这事儿吧,大概也讲究个一鼓作气,再而竭什么的。 第一次被掐了又松她是气急败坏的,所以会不经大脑地又来一句。等到现在再掐再松开,武梁反倒有点儿不那么气极不那么怕了。 他总归没有直接掐死她算了,总在她脱力不再反抗了就松开手。 为什么呢,总不会是送人上路要等个良辰吉时吧? 武梁隐约觉得吧,这男人好像只是在吓唬她惩罚她,想让她吃些苦头长些记性罢了,倒不象是真的存心要她命。 但总之吧,这次败得更加彻底。两句话被掐两次,越反抗被掐得越用力,耍泼辣什么的,相当惹掐啊。 要不再服软告饶改变风格路线? 她发现这男人吧,总是那么四十五度角的下巴对她,摆明了一副高人一等的傲然样子。 这样的男人,其实还是更喜欢别人做小俯低,以衬托自己的高贵不可方物吧? 武梁正琢磨着,还没个定论呢,谁知程向腾见她仍不撒手,就猛然使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于是武梁身子被那么一带一甩,一个不稳,便飘飘乎乎向地上倒去。 程向腾冷眼瞧着,也不拉扶她,任由她摔将下去。 眼看就要屁股着陆,武梁慌急间两手乱舞,试图抓到什么来稳住身形。然后,她一把攥住了程向腾的袖角。 大夏天的衣衫,薄料的绸布,哪经得住她这么好几十斤的物什荡秋千的? 程向腾眼疾手快,迅速反手一握,一把攥住她腕子一扯,把人就给扯了起来。 本来只是为了解救自己的衣袖,免得在个小女人手里落下半臂江山那般难看,没留神用力就猛了些。 于是武梁在这么猛扯之下身体大挪移,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满眼星星飞舞。 于是武梁干脆眼一闭,也不向别处避让,直接借着手劲儿就那么一头扎进了程向腾怀里。 小命被人一手掌控,又不确定人家到底好哪一口啊,多试几款总没错。 所以既然得了机会,她自然毫不犹豫地刷亲密度。投怀送抱这种软妹子行为是否奏效,总也得试试。 她觉得自己完全是顺势而为,就象是程向腾手劲儿过大才把她扯进怀里似的。很自然吧,这表现无可挑错吧? 程向腾倒也没觉得武梁撞进他怀里是刻意的,但问题是,她挨着他身子后并没第一时间起来,还两手一前一后就那么巴着他身体不放了…… 程向腾神色更冷,任她攀附着没动,但此时心里油然而起的,已经不是不屑,而是真真的厌烦了。 果然还是来了,投怀送抱就是她接着的伎俩?不过如此么。 刚才还那样和他直面对视,神态硬气言辞犀利,看着倒有几分胆色,让人还隐隐期待她能有什么大招等着呢。结果呢?真是让人失望呢。 武梁一手揽着程向腾的后腰,一手揪着程向腾胸口的衣襟,两人贴得很紧很亲密,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男人身子的僵硬,以及那浓浓的不善气息。 然后,她微微仰脸,用眼角的余光去瞄对方的神色,果然扫到两道毫不掩饰的嘲弄鄙夷的目光。 武梁明白了,这男人瞧不上这种行为。——软妹行为再告失败。 ··· 男人不喜,武梁就得迅速调整,在人家暴发之前。她可不想再被掐了。 她没有抬头,在程向腾怀里稍稍维持了那么不到两秒的时间,然后她彻底放松身体,软若无骨地,开始顺着程向腾的身子一溜地往下滑去。 ——她得迅速“晕倒”啊,以表示她刚才不是有意揩油,攀附他只为借力支撑。 可是这般薄薄的衣料,无缝贴合的身体,揽在背上的手臂从后背往臀处慢慢溜落,面前温软的部位蹭着擦着他身子一路往下…… 于程向腾来说,这是种多么大胆多么露 骨的调戏。 年轻久旷的身体原也经不起撩拨,饶是程向腾软香在怀时并没有起什么旖旎心思,此时也不觉得有些喉咙发干,身上发热。 然后,身体很忠实地做出了反应,程向腾发现,该死的,身下那处竟然自作主张昂首挺立了。 他一个谨躬守礼的人啊,他一个骄傲威严的人啊,如今就这般猥琐尽现啊。 他堂堂侯府二爷,怜惜宠幸个女人那不是事儿,但是那得是他情愿,他主动。被个不喜不屑的女人调逗得这等丑态毕现,让他觉得严重掉了自己的档次,自己被这女人冒犯了,污染了,亵渎了。 并且那还是一个刚刚生产过的产妇,一个啥也干不了的产妇!别的女人还可能是求子心切,可她一个产妇如此行径,不是令人反感,艰直令人反胃。 这是纯贱到了什么地步啊,不能忍啊。 程向腾额上青筋又欢快地跳了起来。 而那位还不知道停,就那么蹭溜着眼看直冲他兄弟家去了…… 程向腾漫身的热燥迅速转为股压抑不住的暴燥,他真的怒了。 手搭在武梁臂上用力一扯,就把这八爪鱼给扯提了开去。 然后,他更怒了。 因为那八爪鱼被扯开后身体无处着力而双手张慌乱舞着,于是毫不客气地擦着他小兄弟的脑袋而过。 程向腾身子一僵,体内某种感觉叫嚣着喷薄欲出,让他几欲把持不住。 这感觉让他瞬间有种换一种方式对付面前这小女人的冲动,如果她不是个产妇的话,如果他们刚才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局面的话。 而他向来自持的高贵也让他不屑于在这方面用强或乱行,只让他有种在这小女人手下兵败如山的窘愤与不甘。 而武梁,不小心抚过某硬物的手感,让她奇怪了一下,于是下意识地就往他那处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程向腾象被灼烧到一样,有种无处遁形的难堪,还有她脸上那怪异的神色,让他只觉全身气血上涌,再也强装不出那种若无此事的镇定来掩饰。 武梁愣怔中就见程向腾眉目倒竖银牙直咬,浑身气势陡然暴涨,反手就又掐向她的脖子。 口里还恨恨奉送她两个关键词:“下贱!找死!” ☆、第6章 .踢呀踢呀踢 又来?!! 再一再二你还再三再四啊,有完没完? 武梁有些急眼。 她本来不过是想装晕来着,倒真没想着与那鸟巢亲密接触。她想等差不多溜到他腰部位置,她就往后倒去。造成刚开始在勉力支撑,最后才彻底歇菜的样子来,算是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然扑进人怀里本来还好好的,趴着趴着忽然晕菜了,太过着迹了。并且等离地面低一点儿再晕,也免得离地高摔得疼不是,这男人明显是不会扶她的。 可没想到,这对着她大放冷气的男人,竟然热乎乎的反应了。这实在是让她大跌眼镜。 那直竖的银枪,明晃晃地诉说着他心中涌动的骚情,是面上再怎么摆谱装酷也遮掩不住的。 武梁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只傻傻看着程向腾。还暗想原本软妹要是软得到位软正地方的话,还是挺好使的呢。总也算是歪打正着成功了一把吧? 结果念头都没转完,竟然避无可避又见魔爪! 在武梁的认知中,和一个娃都跟自己生过的女人发生点儿什么,有什么好矫情的? 能硬起来至少说明你不需要服肾宝啊,别说是碰一下,就是撸两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所以她绝没有想到程向腾是恼羞成怒了,只觉得这浑球玩艺怎么这么易燃易暴,让人十分头大难搞啊。 并且之前程向腾行事吧,摆的都是气定神闲,孤标冷傲的范儿。对着她冷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随之伸爪,锁喉,行动间行云流水,不但不动声色,连腰都不带弯一下的。 但是这一次,程向腾脸色却阴狠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凛然煞气,出手更是来势汹汹,跟和她有宿仇似的。 好在前面被掐吧,都是被突然袭击,是她意料之外的举动。但这次,武梁一直绷神关注在对方身上,见他又起手,她第一时间就忙后仰急闪。 于是那铁钳似的手指,就落偏在她锁骨上。 程向腾却显然没准备放过她,他探腰跟进,手指在她锁骨上一勾一提,就把人提起来少许。然后他手指上移,又试图扣在她喉间。 此时的程向腾怒火姿意的暴发,那内火又刻意想控制压抑,于是他面上的表情便说不清是哪一种,很有些扭曲难看。 而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式,那看起来很有些变形狰狞的脸,俱让武梁深觉凶险。 ——这分明还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啊!!! ……武梁终于也怒了。 主母不容,男人不护,怎么活? 撒泼不好用,软妹不好使,怎么活? 明明身体都有反应了,不管是情动还是意动还是身子本能反应,总之女人想软化一个男人,这不是最好的招数和结果么?这样竟然都不行? 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非不让活是吧,老子不活了!这他妈什么见鬼的时代操淡的地界儿,老子还不爱呆呢。是老子愿意来的么?老子还要回去再战董卫国呢! 就算最后他还是手下留情没有要她的命又如何?这样照着一天三顿的掐,这算个什么活法? 这样的活法,不要也罢! ··· 武梁陡生殊死一搏的念头和勇气,一瞬间也是煞气罩体的状态。 她借着身子后仰又偏拧拉开些许空档,迅速抬脚踢向程向腾前胸。 然后这抬起的脚就被程向腾另一只手捏住,手劲之大,骨头都象要给她捏碎了。 武梁顾不得痛,迅速腰身一拧,猛地抬起另一条脚,又屈膝撞向程向腾下三路。 敢当胸踹他也就罢了,那力道,就算挨到身上也不过挠痒痒。 但是下三路,那里正是人家羞射难掩之地啊,刚才被她无意中摸上就够恼人了,现在还有意去撞? 那地方更是事关子孙的重地啊,撞坏了修得好赔得起么?!! 大胆!无耻! 程向腾额上青筋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他迅速松开她一只腿,挡下了这记膝撞,手下毫不客气又加了几分力。 武梁倒没有什么无耻的思想,反正那个地方薄弱,自然朝那儿攻击。打架嘛,尤其是她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法,自然越能伤敌越是高招。 反正你要我死,我至少也要让你痛! 她完全不顾自己的脖子,只管一条腿得了自由,迅速换腿又是一记飞踹。 被挡下,再来一记膝撞。 被挡下,又来。 那连番的几轮动作,让程向腾的怒火更高高飙起。 便是恶徒打架,一般的也不会用这样下流的招数吧,万一真断了人子嗣如何是好呢? 武梁用那么一次撩阴腿,程向腾还可以当她是情急之下的自救。但几次三 番如此,那就是本性的阴损了。 之前虽然总开掐吧,但程向腾下手其实是一直注意着分寸和力度的。要不然凭武梁那小脖颈,就算没有给她掐断筋,也早掐断气了。 还有这次,他气怒是真的,但到底也没有就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最初出手还是以教训为主的。 可是现在被她这般毫无忌讳地对待,让程向腾真的有那么一瞬,就让这女人双腿倒吊以头抢地喉断颈折算了。 不过他到底是自认高贵的,教训下奴才倒也罢了,但要亲手打杀一个女人,还是让他有种以强凌弱的不适感。并且死于当场也太血腥难看了些,还有理由也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她不服管教攻击他身下? 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费心对付,弄脏了自己,也太把她当回事儿了。 算了,还是交给唐氏,按府里规矩处置吧。这样的奴才,不值得他出手相救。 ——唐氏不容她,他本来是想把人送走的。但是现在,程向腾撒手不愿管了。武梁要知道自己这番死拼,换来了这么个适得其反的结果,肯定死了也会哭醒过来的。 ··· 程向腾心下有了决断,手上便略放松了几分力道,有点儿要收招不玩了的意思。 感受到颈间的松动,武梁却是相当的欣慰:果然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啊。如今她攻势犀利,于是程向腾忙于招架之间,都无暇顾及扼脖子的力度了。 她再拼力坚持,没准某一击就得了手啊。让他痛得弯腰低头不能自已,于是她就从他手下解脱,或许还能再寻机赏他一花瓶啥的…… 不让他吃些亏就想轻松取了她的命,那也太便宜他了! 于是武梁蹦达得越发欢实起来。 可一只发威的病猫,本质上还是病猫,那力道,那速度,要说真让人挨上了几下,有多大作用,那真没有。 不过程向腾很快没了耐心,他眯眼觑着她,手下再次发力。——不掐晕她就不知道停啊。 颈间压力骤大,武梁大口地喘息。她面上线条紧绷,嘴巴张得跟被扔上岸的鱼似的。 因着眉头紧攒,眼神毅然,人却不让人觉得狼狈,只让人看出那明显的倔强来,没一点儿服软的意思。 人也越发踢腾得厉害起来,有种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的急切。 那样子,竟有些不管不顾的决绝,有着悍不畏死的彪狠。 ——悍不畏死这样的词儿吧,从来没有被程向腾想象过会用在后宅女人们身上。 程向腾印象中的后宅女人们,个顶个的娇弱,象唐氏,更是吹个风会病,憋口气儿会倒的人。哪怕如秦琼枝那样硬朗的,也不过是能提得起整桶的水倒进浴桶里罢了。 她们但凡遇到他脸色稍有不虞,莫不是垂首敛声自我揣摸反省。 若给点儿责怪,更是一个个金豆子掉得水帘洞似的,外加告罪讨饶诉委屈表忠心不一而足各种柔怯。 撒个小娇使点小性的伪强硬是有的,但真敢这般和他硬顶,还颇有些不屈不挠之势的,真是闻所未闻。 别说女子了,纵使他们男人家,也不见得谁能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吧。 象合府的仆从下人,出了错被罚了,也不是没有硬气的,但有谁硬气到底了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样会服软。 甚至他自己,从前战场上,也曾砍人无数,早觉得死了也够本了。想得豪气冲天的,可眼看着敌人的大刀要落将下来,心里也还是一凛一凛的。 何况一个小小女子。 所以能联想到这么烈性的词,连程向腾自己都愣了愣。 然后,程向腾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恶趣来。他手上再用了几分力,一边探究地盯着武梁。他倒要瞧瞧,当她真的死到临头,是会惜命变怂,还是仍彪劲不改。 武梁喉间再被加码,这次就真的嘴巴张得再大也无济于事了。 终于是时候了吗?只能做到这样了吗?强挣了这么久,到底没能给这个男人重创啊。 武梁心意难平,她再拧腰,提膝,边深喘着边蓄力准备着最后一击。 动作已经很缓很慢,但却毫无松懈罢休的意思。 程向腾忽地有一丝不忍。他心里清楚,她挣扎不了片刻功夫了。 刚才他暴怒,更多是因为她的阴损招式。可单就她的反抗行为来说,他其实是能理解的。 有房妈妈之死刺激着,再加上自己刚才的态度,她以为自己小命难保,所以选择了放手一搏。这若搁他,他只怕也会这么做。 不管这行为多么大逆不道,给出的反击多么弱小可笑,于他这种战场上拿命搏命过的人来说,顽强总是值得人高看一眼的品性。 就象遭遇强袭明知抵抗可能死得很惨,可那些咬牙力拼希望能宰一个够本的汉子,自是 比那些两眼一闭只求无痛入死的怂包软蛋叫人佩服。 程向腾抿着嘴,有点儿想收手,又有一丝的犹豫和不甘。到了这最后的关头,还不肯服软露怯吗? 程向腾认认真真的盯向武梁的眼睛。 武梁宽大的披风垂在地上,没好好梳挽的头发散乱地兜在背后脱落下来的连兜帽里,有些许跑出来胡乱飘沾在脸侧颈间,衬得那皮肤越发雪白。 她眼睛里有星星水意泛起,那已憋成青紫色的脸上却毫无悲意。那眼神更是倔强凶狠,好像要撕人似的。 程向腾避开了视线。 武当脑袋尽力后仰,身子反弓。胸前两个小山包被突现得十分显眼,随着她身子的动作微微的颤。 不用程向腾刻意去瞧,实在是一眼扫过,那体位让人想忽略此处都难。 如今这山头不远不近就在他掐人的臂下,随着她腿的抬起身子的拧动,那山包就蹭上了他手臂。 程向腾倏的想起刚才那一团柔软蹭擦在身前,一路向下的感觉…… 配以那淋漓的大汗,滑腻的手感,急促又大声的喘息,一脸忍耐又不耐的痛苦表情…… 程向腾不由就胳膊一僵,手下一紧。 武梁这般用双腿连击,她自己的双臂和腰身更是负累重重严重透支,身体早就累到瘫软。再加上呼吸困难,肺里憋闷,能坚持这么久拼的就是一股心劲儿。 如今对方又忽然再加一码,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最后一击变得绵软无力,然后人就眼前一黑,彻底闭过气去。 ··· 程向腾见人晕了,有微微的愣神。 然后他弯身,拦腰一抄把人抱起放到了床上。 将武梁身体抻平,又摆弄一番衣裳,接着开始用手指抻抚她的脖颈。 最初跟着他父亲老程侯爷进军营时,他就被安排跟着军医混过一段时间,还是略懂些手法的。 闭气这种事儿吧,基本都是片刻功夫就缓过来了,否则就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武梁就是几乎才一沾床,就咳着缓过一口气来,跟着她就喘得像三伏天树阴下的狗似的。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只手抚在她的颈上! 几次三番被掐,如今的颈部显然正是她最敏感最介意的罩门,那上面温热的触感瞬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趁 着她晕菜,再来补补刀?!! 武梁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的转动,她迅速抓住那手腕推开些许,然后瞅准了地儿猛扑上去发狠地咬。 ☆、第7章 .服软 这胆大包天的泼皮赖招,又一次刷新了程向腾对她的认知。 程向腾一气之下,迅速举起另一只手来,照着她后脑就要劈过去。手臂挥到一半却又顿住,改为绕前捏住她下颌。 等武梁被迫松开口时,程向腾那手腕上,已俨然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隐隐有血浸出。 程向腾看着那齿印,忍不住又有些怒意升起。 于程向腾来说,这点破皮的小伤痛并没有什么。可是,反抗主子,伤害主子,这个女人毫无忌讳啊。又是个怎么掐都不怕的野性人物,要怎么收拾才好呢? 武梁咬了人一口,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有种到底出了口气,可以坦然就义了的从容。 她潜意识里自然觉得这下子,自己肯定得死得透透的了。 只恨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前世今生,凭什么都是她霉催?她手指程向腾,到底道出了心中的不甘与愤懑:“一个两个的,可着我一人欺负,你们到底是凭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说的一个两个,其中之一自然是指的董卫国。 但程向腾却以为她说的是唐氏。心里便多少有些不自在起来。 是啊,她原本又有什么过错?不过是怀珠其罪罢了。 唐氏对她悄悄用药,而他,最开始也真的并不准备过问的。 虽然她只是奴才,可说到底,是他们有亏于人呢。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只仍是那么神色冷峻地盯着她瞧。 反正做为下人,人权的木有,随便安个理由处置了,一般二般的,都没处说理去。至于亏心不亏心,那玩艺儿看不见摸不着全凭自觉。 ··· 武梁撒完了泼,自然是随时准备着迎接程向腾更大的怒火的。却发现她咬完人后,这位言行稍有不合就要暴起的家伙,竟没有第一时间动粗,甚至直到她吼完这么一嗓子后,那位都没有动作。 虽然那脸色绝对和友好不沾边,虽然仍在那里用眼神射她,可这也太不合之前的风格了啊。 还有,她刚才明明是在地上晕倒的,现在却躺在床上? 再看看解了的披风带子和领口衣扣,正是施救呼吸不畅人士的法子呢。 所以,这位刚刚是有对她施以援手?这货转性了? 武梁诧异之后,很快便明白了。——这个傲骄男人没准备灭她 啊!不管是原来就没安这心思,还是临时改变了心意,反正都是大吉! 武梁一阵喜乐一阵疑惑,少不得又盯着男人的脸色想看出些端倪来。可是男人还是那么四十五度角的下巴对她,除了冷艳高贵,让人看不出半分别的心思。 武梁不由有些想骂他娘。你说你怎么想的你倒是说出来啊,弄得别人还得去猜你心思,这猜来猜去,不出偏差才见鬼嘞。瞧这把人折腾的。 她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赶快揣摸这人是个什么心思。现在虽然临时和平了,但接下来该如何呢,和这男人共处的情节该怎么谱写呢? 却一眼瞧见那静静横在男人身前的,牙印分明的手腕子来。 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她把人咬了呀,还有伤为证啊。便是这男人肯饶过她,府里任哪位主子知道了,比如他老婆他老妈之类的,会饶她吗? 记得各色电视小说里常说,这些迂腐的古人最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啥的,更有人头发长得能绞脖子死了都不肯绞短了去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咬人一口,能是个多大的罪过呢? 本来无罪无过都被赏药,如今这授人以柄,还不是人家想怎么开刀怎么开刀? 落那些女人手里,只怕还不如被这货直接掐死呢。电视中那些被圈养在后宅的女人们,整天不是没事儿就各种琢磨,暗挫挫地尽爱耍些恶毒阴损的招数么。 到时候会不会落得个求死不得,半死不活…… 越想越觉得后怕起来,不由冷汗又出了一层。 不行,还得求这位。 既然他肯放过她,那肯不肯再保个镖呢? ··· 武梁想着,迅速就抱住了人家的手臂,以求饶的乖顺的低姿态。当然,主要还是防着这货又忽然出手扼喉。 “二爷,我错了……”她声气弱弱道,经典的为自己开脱的下半句“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到了嘴边,终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咽了下口水,又接着道,“原来是二爷好心把我扶床上的呢,人家刚才脑袋不清醒嘛,以为二爷还生气想拧断人家脖子来着……”神态谄媚又娇羞,还带着十分的熟稔亲近。 程向腾:…… 他虽然还是没动,其实心里有微微一惊来着,以为这女人又要抱臂啃呢。 谁知画风忽转,让 人好不适应的说。 一直没上没下你呀我呀叫的,现在也知道喊爷了。一直摆着不死不休臭硬态度的,现在也知道低眉顺眼了。还有,他跟她有那么熟么? 武梁故意用这样的调子说话,想着既然等下有求于人,就得快些先把前面那段你掐我踢啥的不快经历略过才好。 她见程向腾虽不搭理她,但也没发怒的迹象,于是只管用那被捉的小鸟一般惊惶又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程向腾,又道:“二爷,对不起了嘛,小的再也不敢了了。您这么巍巍似山皎皎如月一大大丈夫,就别和俺小小女子一般见识了嘛。” 手下还轻轻摇了摇人家的手臂,虽然没能摇动分毫。 程向腾忍不住开始鄙视这女人,刚才恶狠狠瞪他嘲他踢他咬他的是谁,现在软绵绵求他的又是谁? 软硬转换得如此流畅如此假腻象话吗。 程向腾顿了须臾后开口,问了今天最食人间烟火的一句话:“错哪儿了?” 语气还是冷冷的矜持的高高在上的,不过听起来似乎并不危险的样子。 武梁忽然福至心灵,妈蛋啊,莫非撒娇卖乖亲昵欢脱才是他最喜欢的模式?最说嘛。 她迅速狗腿道:“我哪儿哪儿都错了,”她看着程向腾,无比恳切道,“真的,我错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人神共愤。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真的真的,我说到做到,请二爷相信我监督我指导我……” 程向腾被这种虚话搪塞得膈应,他嘴角微撇,不信之意明显。 “当真?”他问道。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神色多是严肃冰冷的,如今虽然只是嘴角小动作,偏就显出了某种随和与平易近人来。 武梁更加确定这货对这一款能接受,于是心情大为放松。 她脸上越发拗出无比诚恳的神态来,把脸迎上去,神情严肃,“当真当真,比珍珠还真。二爷,请看我真诚的眼睛……” 说着大眼睛很认真地朝人家眨巴了两下。 程向腾:…… 尼玛,差点笑场啊。 爷问的是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她这跟他逗闷子呢? 刚才还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现在这么欢脱真的没问题么?真是一会儿不掐,就要飘起来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程向腾虽觉意外,但要说再动个气,他也实 在气不起来。 当然他也算明白了,她真知道错了么?她知道个鸟粪! 程向腾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立刻开启教育模式指出她的种种错处吧,他不想再摆脸色回去之前的气氛中去。可是象武梁那样立刻就转换态度轻松风和她互动什么的,他也做不到。 他面无表情地转开视线准备走人,一边低低喝了声:“松手。” 武梁这会儿要装乖孙子呢,哪里还敢违逆半分。闻言急忙就抛开了人家的手臂缩回手。 然后,嗯?? 嗯!! 程各腾心头又是一股怒意升腾起来。 因为她毫不温柔地甩开他后,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被子上擦蹭。 还来回擦了好几下,好像上面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程向腾觉得这纯下意识的动作很能说明问题,她这是……嫌弃他?!! 所以没有所谓的投怀送抱,只是身子发虚站立不稳?所以摸到他那里纯属意外,然后那脸上的惊讶揶揄甚至有些鄙薄的表情是真? 程向腾又有种想再掐死她一回的冲动。 真的嫌弃他?胆敢?竟然? 他危险地眯着眼,然后忽然反手握住了武梁的小手,还用拇指暧昧地摩梭着她的掌心。 真的或是假的,抗拒或是娇羞,他要掌控,他要确认。 武梁正不知道这位怎么忽然情绪又不对了,变脸比六月天还快啊。忽然手被抓住,还以为人家也要有样学样报复回来,啃咬一口甚至掐断爪子什么的呢,当下便猛挣猛甩。 角力,她如何会是对手。她越挣,程向腾抓得越牢,并且很快把她的手拉到了身边,捂摁在自己胸口处。 待武梁见对方也并没有什么危胁到生命安全的举动,便消停下来。她抬眼看着程向腾,对方也正眼睛紧盯着她的脸看。 有那么一刻,室内安然,两人对眼,姿势亲密……气氛怪异。 武梁有些理解无能,这个,什么情况? ……有病? 程向腾目光锁定她,只见女子的眸子水润清亮,在他刻意的注视之下,并无半点儿扭捏之态,有的只有疑惑和戒备。这让程向腾心下更为着恼,手下不由使力一握。 “二爷?”武梁痛叫出声,一脸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他。 程 向腾也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嘛呀,竟然想要试探一个小女子的心思。 一个奴才而已,她的心思重要吗? 他猛地烫手似的撂开了她的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武梁:…… ··· 刚才不过是情形陡转,武梁一时反应不过来,如今再看程向腾那小男生般的别扭表现,心里隐约便有猜测:勾引与反勾引? 有门儿? 可惜领悟得有些晚,人家如今已甩手要走人了。 她拼了这么老鼻子劲儿想攻略这个男人,如今终于看到点曙光,她怎么能这时候放人? 忙忙“唉”了一声叫住人,捡起刚才的话题问道:“请问二爷,我应该先从哪项开始改起好呢?请二爷给点儿提示。” 程向腾继续走,不理。 “二爷觉得不用改么?”武梁满含期待又问道。心里却暗暗来气,这男人又回到了装x模式,渣骨头好难啃啊。 程向腾脚步一滞,逼他开口?他偏不说。不改?不改就等着找淬吧。继续往前。 武梁急,忙换上半哀半怨的声调幽幽道:“还以为二爷既然肯替人家施救,就是原谅人家了呢,原来竟是我想多了?既如此,二爷刚才就扼死我算了,何必多留这么一口气儿呢?……还是说,二爷其实并不能作主后宅?” 程向腾黑脸,激他?挑拨?真是什么都敢说呀。 终是忍不住回头,甩了她一记冷眼。 不知道为什么,武梁就想起刚见到程向腾的时候来。那时候他快走出院门,然后也是这样子回眸一瞪。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是当初那一瞪之后,便是挟风雨之势的掐人。如今这一瞪,只尽显傲骄本色,毫无威胁性可言啊。 可见历史也总是在不断地进步的。 武梁抖擞精神,调高声调,叫那快要撩门帘的人,“二爷!能不能最后求二爷一件事儿?” 程向腾没有回头,但到底顿住了脚步。 心里默默哼了一声,有如今求的,早那么装腔作势地犟头做什么。 武梁见了,却觉宽心。肯留步就好啊,哪怕从头再来呢,人在,希望就在。人若走了,她对空气使劲儿去? “我知道,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这理由尽够主子们正大光明地处死我了。二爷不肯相护 ,我能理解,谁让我误伤了二爷的金尊玉体呢?如今我也不敢多辩,反正贱命一条,你要便拿去就是。” “只是,能不能求二爷,便是死,也请给个痛快了结,尤其别将我交给后宅儿妇人们处理,我怕那些钝刀子杀人的阴招。” 主子要人命,还由得你挑拣由谁出手和用什么方式么?不过前半句已经让程向腾听得闹心了,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后面的。 刚才若不是发觉自己救治了她,只怕咬完了手臂后敢直扑上来咬喉咙呢。还“贱命一条拿去就是”,她有这样的自觉? 这是跟他玩哀兵政策还是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啥的? 他转身看她。只见她那瓷白小脸儿绷着,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倒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样子。 使劲儿装吧就。 程向腾挑了挑眉,忽然很想看看她发现自己玩脱了之后的窘迫相,他肃着一张脸,缓缓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说着,还语带叹惜,“……你行事乖张,目无主上,就莫怪主子不容。若今日饶了你,只怕日后府里再无规矩可言……不过看在你生子有功的份上,可以给你留个尊容体面。药或金,你自选一样吧。” 呃?武梁噎了一下,这玩真的? 目光在程向腾面上打旋,见他脸上竟似还有不忍之意,这下倒真的有些吓到了。 ……不会吧? 程向腾见她一脸错愕,心下就畅快了些,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反应。 武梁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处境,计较是不是真的又能如何呢? 所以她只愣了稍许,在程向腾面上也看不也什么来,便干脆浑不在意地道:“那就药吧,房妈妈那一种就不错。见效快痛苦小,伴在饭里能吃饱,没准味道也很好。” 微顿一下,又打商量道,“不然二爷将金子也多多赏些吧。活着时没机会发财,死时能搂上一些,做鬼也宽慰。” 程向腾:…… 将他?是笃定他不会真的处置她么? 武梁见程向腾不语,便接着又求道:“我做了错事死不足惜,可桐花是个好丫头,她又不曾作错过什么,能不能求二爷留下她性命?哪怕把她远远送走也好。 二爷请放心,桐花胆小怕事懂分寸,定不会出去乱说一个字儿的。二爷就当给你儿子积福了,行吗?” 关于桐花这部分,武梁说得真心。这 丫头何辜?帮她一把,权当报答为她哭的情份了。 程向腾:…… 竟然一副认命的样子,连身边人都安排上了。难道真的以为他要处置了她?还是说又在装模作样? 程向腾发现自己完全把不准这女人的脉啊。 武梁见他无语,便自顾自又道:“二爷既然默许了放过桐花,就希望你尽快做到,早点儿把桐花送走才好。大男人说话一言九鼎,别自己吐的唾沫自己又舔回去。” 程向腾:…… 他不说话就是默许了?他说话了吗就吐唾沫了? ☆、第8章 .不管 程向腾最后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甩袖出了洛音苑。 一边走一边心里还暗嗤这女人的小心思,凭着言来语去就想算计他逼他就范呢。 向晚的清风徐徐,倒也降了不少暑气。 程向腾被小风一吹,忽然有点儿回过劲儿来了:他走什么走啊,跟败下阵来落荒而逃似的。 他是主子啊,凭什么是她主宰着话题说东说西游刃有余,而他却落了个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语境地? 一时间好想回去再文斗武斗那小女人几大回合才好…… 小厮程行早就带人处理好房妈妈的事了,正等在院门外。 程向腾本想回致庄院换身衣服洗漱一下的,看了看手腕,又改了主意,吩咐道:“我直接往荣慈堂去请安,你去取只护腕送过来。” 程行一眼瞥过他腕上的新伤,心下吃惊,但他是有眼色规矩的下人,主子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只忙应了一声跑步而去。 程向腾一个人慢慢往荣慈堂方向走去,脑海中不由搜寻起关于那女人的点滴过往来。 不只武梁对程向腾全然陌生,程向腾对洛音苑这位妩娘,也没有多少印象。 记忆里存留的一点儿模糊记忆,更多的是初见时的影像。 那日和老霍毛六儿他们一帮子人一起去畅韵阁饮酒,席间掌柜的领来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助兴。 那丫头那天穿一身浅绿衣裙,大眼灵动,眉目含韵,唱腔清越,整个人清新如幼鸟出谷。 记得那天她唱了一首乡间俚语曲儿,虽然听不太清唱词,但调子让人很舒服,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一曲毕,她便颌首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不开腔讨好求赏,也不上来侍酒待客,但却也没想走的意思,就站在那里亭亭似绿树幼苗。混不似惯常那种场合的歌女,哪怕只是往那儿一站,都要拿乔着腔调扭捏着腰身,摆弄出个造作的风姿来。 他于是多看了两眼。 谁知申建见了,便嚷嚷起来,硬说他看直了眼。然后毛六儿他们也跟着起哄起来。 于是老霍大笑着说难得难得,然后大手一招叫来掌柜的,直接买了那个小丫头。 老霍军营里打滚出来的,虽身为参将,但一向性子粗犷不拘四六的。他们几个还以为老霍为和他争抢,耍先下手为强呢。 毛六儿就取笑说老霍这是老牛啃嫩草呢。 谁是老霍爽朗一笑,倒指着他说:“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嫩草送给程二郎啃去。” 搞得他一阵诧异,没想到无缘无故的,竟然能得长官的惠。 老霍便大笑着说他自己喜欢熟手,这种怯怯生生的不够呛,不合他的胃口。“咱喜欢倒榻就会伺候的,谁耐烦弄个人事不知的回去,还得费事慢慢调教。”指点着那丫头胸前,一脸瞧不上的表情,“就这种青果子,吃着定然也酸牙。” 毛六儿便笑着说别看人家小,但人家专修这一行呢,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开那一窍? 老霍说女人么,我可比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见识多些。有没有被打过洞钻过孔,看屁股就知道。 然后就扬声问柜上的:“这丫头买回去能做什么,懂人事儿么?” 那掌柜的自然察颜观色方面的人精儿,看老霍似有不满意,便极力地推介。 说这是我们这里第一天出道的清伶,嗓子亮堂堂的,身条更是嫩生得一掐一把水儿,爷领回去心烦了听个曲儿解闷儿,没事儿掐着玩也好。 至于暖床嘛,我们这里的女子没试过也见过,又哪有不会的。这丫头那窍没通过,所以紧致呀,正是好享受呢。 于是老霍对着毛六儿一副“你看吧,我就说”的表情。 毛六儿就叫嚷着要掌柜的再领几个开过窍的来,让大伙儿好比较比较屁股处到底有何异相…… ——总之后来程向腾一想起当初这些个不堪的调笑,便心里十分别扭。 开黄腔他也会,只不过对象要是不相干的人才行。若这人和自己牵连上些关系,那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腌赞啊。 所以程向腾很不想收。女人么,后宅里会少了么,看上哪个不行,何须要这种来路不明,出身污淖的。这卖唱的出身,和戏子娼妓也没多大区别了。 奈何他越推辞那伙子人越来劲,后来那帮家伙便在那里热烈讨论起他是不是惧内来,说要不然不过收个丫头子,至于这般么。 最后老霍把长者辈份,上司身份也都摆了出来,说长者赐不可辞,让他少唧唧歪歪。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人领了回来。 原想着,不过先在府里放放,过些时候再做处置也就是了。 没想到那天唐氏见了她,却将人叫在身边细细问了许多话,然后便给她改名妩娘,留在了致庄院伺候。 尤记得 最初,有次院里遇到给他请安,这丫头也是不懂规矩的,含羞带怯说着什么“奴家……” 引得唐氏怒,说好好的奴才不称,偏装妖做怪的称奴家,将人当众打了一顿。 他以为唐氏要将着丫头打发出去了,没想到不久后有一次唐氏看诊时,竟也一并让大夫给这丫头把了脉。 然后对他说这丫头阴滋调和,是易受孕体质,一力做主给她开脸做了通房丫头。 他觉得腻味,唐氏便伤怀,怪他不体恤她的盼子心切。 后来便让这丫头伺侯过一回。 貌似当时她挺老实,完全没有象外间那些见惯场面的人那样玩什么花活,事后没事也从不往他面前凑,他便也没再留意过她。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一次而已,这丫头竟然真的怀孕了。 唐氏便迅速将人移去了洛音苑,说那里幽静,左边是河前面有林,正可以静气怡神,最宜养胎。 据说丫头婆子遣过去一二十人伺侯着严阵以待,然后唐氏还专门找了人来相看,说孕妇和他属相相冲,见面于养胎不利。他本来就心里不来意,于那后自然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丫头。 所以虽然妩娘入府快一年了,服侍过他,又怀孕生子,但于程向腾来说,他和她从来就不熟。 他只记得那是个低头羞涩,看她一眼就赶快缩回脖子的小女子。不知是挨了打收敛了还是本性如此,她似乎轻易不开口一言,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想不起伺侯他那晚,到底她有没有吭过一声。 可如今这个小女子,倔强,狡黠,大胆,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还有某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之她浑身从内到外给人的感觉,让他不由有几分恍惚:这还是曾经那个怯怯生生的小女子么? ··· 程府荣慈堂里,鹤形铜炉里薰香袅袅生出股细烟,飘飘渺渺的散得满室香气。 程老夫人四十多岁,面色雍容,衣着华贵,正靠坐在贵妃榻上,满脸带笑,听着坐在下首的儿子说话。 “寅初出生,五斤六两。那么小小一点儿,哭起来却很大声,撒赖蹬腿劲头很足,看起来可不象个好性的……”程向腾含笑说着新儿。 程老夫人当然知道,下人报的很详细,她也去探看过了,连赏都发过一遍了。 不过听自己儿子亲自说,她还是高兴得连连点头,笑容满面,“你如今也是为 人父的人了,担子可是更重了些呢。” 程向腾答了声是,又请老太太取名,洗三儿宴上,好告之亲朋好友。 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道:“毕竟是你的长子,还是你取名吧。” “请娘赐名才是正理,哪有长辈面前自己作主的道理。” 儿子孝顺知礼,老夫人自然心里愉悦,可她还是微微叹口气,轻声道:“按理,是该我这老家伙给孩子取个名字,可又怕月盈心里不舒坦,还是算了吧。” 月盈是二奶奶唐氏的闺名。唐氏身子虚心思重,子嗣一直是她愁闷自苦的病根。若老夫人表现得过于重视这个孩子,没准她就得平添一层病。所以老太太也就过去看了一眼孙子,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 为了让唐氏宽心,做婆婆的还要在媳妇儿面前谨言慎行,都是为了他快得嫡子。 程向腾一时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又安慰道:“不论嫡庶,用心教养也就是了。娘不用多想,月盈也该想得开的。” 这话也就说说罢了,她若能想得开,儿子何至于一直膝下荒凉,到现在才得这么一个庶子。 老太太心知肚明,却不想多说儿媳的是非,只笑笑道:“我只盼着月盈肚子也快点儿有消息,到时她若辛苦,我就帮她把这个小家伙带在身边。” 程向腾知道,他们做儿子的,不能时时陪在母亲身边。偏唐氏身子弱,三天两头的病着,也不能常伴身侧。母亲膝下没有儿孙承欢,到底寂寞。 心下惭愧,口中只顺着话头道:“那到时候就辛苦娘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向腾就提起房妈妈之死来。然后道:“我见洛音苑里面甚是荒凉,统共两个伺侯的下人,一个还急病去了。我想着,好歹生了子嗣的,也该照抚一二。又怕跟月盈说了,她倒误会我对那丫头上心,没的生出些闲气来,因此想请娘劝劝她。” 他劝了,没准那丫头会遭意外更快些。 娘劝她,原因不外乎生子有功,行善积福之类,唐氏会容易接受些。 程老夫人见从来不过问内宅儿事儿的儿子,竟然主动请她帮着劝媳妇儿,这是拐着弯的护着那丫头呢。立马明白儿子只怕是对那妩娘有那么点儿怜惜。 儿子向来在女色上寡淡,能对一个女子起点儿心思也不容易。 当娘的,总是希望儿子开心爽快的,何况这女子还能给程家开枝散叶 。 只是产房里的事儿金妈妈早就细细给她禀过了,唐氏那点儿心思,她自然清楚。那边明明白白的不肯留人,她这边儿却出面拦着,好像婆媳打擂似的,倒不好了。 她连孙子都忍着少去看,又如何会为了一个丫头子让唐氏不痛快。 略思忖了一下,老夫人道:“过几天你岳母过来了,到时我跟你岳母说说,还是请你岳母劝她吧。你岳母向对妾室宽泛,对庶子女教养用心,在京都是有名的贤淑之人,定会劝解月盈的。再说亲母女到底更好说贴心小话,我当婆婆的说句话,月盈纵使不情不愿,却不好反驳,到最后还是沉郁在心,于身子有碍。” 洗三儿时候,岳母唐国公夫人自然会过府来的。 只不过,看洛音苑的情形,食中有药,只怕药里也有药,回头没准就连茶水里也会有药了吧。照这么着,谁知那丫头熬不熬得到洗三儿那天去。 程老夫人也想到这里,不过她道:“若连两天都熬不过,那可就是命了。人各有命,保得了她一时也保不了她一世。” 月盈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没一点儿能耐她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程向腾听母亲这话,这几天便是不去管她,任她听天由命的意思了。 想起某女那倔强到底凶相毕逼的一副嘴脸来,不由在心下暗道:“不是很能耐么,自己去挺吧。” 他也不要管她。 出了荣慈堂,一路往致庄院而来。到了院门口却没进去,站在那里回首看向西北角。那里,是洛音苑的方向。 夏日里草木扶苏,入目一片苍翠。致庄院到洛音苑,隔着重重屋宇和院落,压根连屋脊檐角都看不到半片。 他摸了摸手上的护腕,站了站终是没有跨进致庄院的院门儿,只对门口的小丫头交待道:“给你们奶奶说一声,我今儿歇在书房了。”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去。 ☆、第9章 .不睡 致庄院里,二奶奶唐氏难得午觉睡得好,下午晌心情也不错。她头罩抹额斜依在软榻上,正看着身边的小襁褓。 那小东西软软奶奶皱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睛睡得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唐氏脸上挂着一丝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婴儿的小脸蛋儿。 皮肤真是滑嫩啊。 小婴儿被捏,一张本就皱巴的小脸更是全揪揪在了一起,连眼睛都快不见,压着眉头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唐氏手一松,他眉目就又舒展开了,嘟嘟着嘴继续睡得浑然忘我。 唐氏笑道:“妈妈你看,这长得,可真丑。” 旁边徐妈妈见了,笑道:“哪里丑了?瞧瞧这眉眼,这么俊秀周正的小模样,奶奶倒嫌弃。何况现在还没长开呢,长大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唐氏不信地再四细瞅,“哪里就能看出来俊秀了,还连将来的模样都能瞧出来了?妈妈可不是哄人么。” “老奴哪敢哄奶奶。小孩子家见风长,一天一个样,要不了几天,这身上一层粉红嫩皮也退掉了,细皮儿就抻开了,眉眼更舒展了,到时候奶奶再看就知道了。” “有那么快?几天就大变样。” “那可不,现在看着这么丁丁点儿大,到明年这时候,就会叫娘了呢。” 唐氏点点头,想想也是,一岁多可不就会叫人了么,想想就要应娘了,心里还是有点小柔软,不由嘴角微弯,“没想到这么快就当娘了……那妩娘倒果然好生养呢。” 便宜娘也是娘啊,将这小子养在名下,至少以后她这一脉香火算是供上了,喜事啊。 有了这个保底儿,自己再继续努力,力争生娃大业上亲力亲为,有保障更轻松啊。 徐妈妈见唐氏难得心情这般好,自然凑趣儿,“也亏得奶奶心思机巧,当初一听她刚过初潮,立马让她服侍二爷。这不,一切都这么顺顺当当的。” 唐氏点着头道:“娘说过,刚来初潮的女子,这身子正是妥贴滋润,极易怀上身子。可不你看,才侍候二爷那么一回,竟然真怀上了。” 徐妈妈当然知道。只不过女子年纪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所以易怀却难生,十个有九个都在生时往那鬼门关里去了。便是侥幸活着,身子也糟贱坏了。 不由想起那药来。赏她一碗速效药打发了,让她少受些苦楚,也算帮了她呢。 唐氏也想起那药来,问道:“洛音苑那边如何了?这次的药效不是立竿见影的么?” 这事儿徐妈妈也犯嘀咕呢。早晌在药里用药,原想着一剂就完事儿了,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扛得住。后来她想想,只怕那丫头压根就没服下那药吧。 可午饭加的是狠料,按理这会儿也该有消息了才是。 “可能那丫头睡着,还未进食吧。”徐妈妈迟疑道,“产后都那样,身子疲虚得无力起身。我早先去看,见她气息弱得猫似的,不过一口气儿吊着。估记这会儿子也和小少爷一个样,只知道睡得任事不知的。” 唐氏对那位是不是即刻就死了,其实没有那么上心。原本让品绣在产房里见机行事的,既然产房里侥幸捱过去了,慢慢料理也就是了,并不急于这一时。这事儿交待给了徐妈妈,自有徐妈妈操心去。 只不过她被徐妈妈一句“和小少爷一个样”,引得有些不痛快,气恨恨地道:“模样长得那么妖俏,小小年纪就能勾引得爷们儿替她赎身,真是个下贱坯子。不是喜欢勾引爷们儿么?不是喜欢生么?仗着能生是么?我倒看看,生完了能是什么好下场!” 唐氏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微微有些气喘。徐妈妈轻轻替她拍着,口里应道:“奶奶说得是。” 待顺了气,唐氏看着身边襁褓,思忖着又道,“到时还是让人准备一副薄棺吧,南山庄子上埋了去,好歹有个坟头,将来这小子若问起自己的亲娘来,也不好十分说不过去。” 徐妈妈心道正该如此,等小少爷大了,知道生母难产而死也就罢了,若连个坟头都没有就难免让人猜疑了。 口里却直管夸道:“奶奶就是厚道,连这都想到了。要老奴说哪儿一扔不行,又不是什么象样的身份,还准备棺材呢。” ··· 有丫头禀了声掀帘进来,手里托盘上是唐氏的药。 唐氏看着那汤药直皱眉:“天天喝药,喝得我呼出的气儿都是苦的。” 徐妈妈笑着劝道:“先苦后甜嘛,我瞧着奶奶身上象是比以前好多了。” 头痛脑热的病疼好不好唐氏也没那么在意,反正她从小身子不好,生病生得都习惯了。对她来说,总是怀不上,自然便是身子没好的,所以对徐妈妈的话全然不信。 身子好多了那送子娘娘在打瞌睡么? 她示意丫头将药先放那,然后幽幽道:“同是女人,我 到底是差了什么了?” 先前就有两个姨娘怀过孕,虽然没生下来,但至少说明人家这方面是中用的,怎么到她这儿就不行了呢。 徐妈妈见她心思又转到能不能生上,心情又低落下去了,忙打岔道:“奶奶还是先喝药吧,等凉透了,只怕更苦些呢。再说用完了这药,还需得隔上一会儿,才能再服那补药呢。” 边说边端起药碗,胳膊肘贴上试了试温度,“不热不凉,温温的正好。” 唐氏叹了一声,就着徐妈妈的手,一勺一勺喝完了药汤。她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嘴儿,气馁道:“你说这药到底顶不顶事,这吃来吃去的,为何总是不见成效?” 徐妈妈笑道:“奶奶别急,这可是咱国公夫人给奶奶寻来的药方子呢,哪里能错得了?虽说药性慢些,但是药三分毒,寻常的方子哪敢日日月月的长用?此方却不但能医病还能温补,才正是良方呢。” 那是自然,要说疼人,还有谁比亲娘更疼她的呢。唐氏也挤了个笑脸,又无奈道:“实在熬得人没耐性,想换个快些的方子来用。” 用这方子虽然保险吧,但太过墨守成规也未必医得好偏疾。还是试试别的吧,谁知哪朵云彩能下雨呢? 想着,便对徐妈妈道:“干脆妈妈回府一趟,问问娘上次得的那个方子试得如何了,我等着用呢。” 那是个不知根底的走方郎中留下的,当初吹嘘得挺神的。但方子里有几味虎狼之药,便是对了症,也极伤身。 唐国公夫人便拦着不许女儿枉用,说等她先找人验证一番再说。 至今没信儿来,自然是没验明白。徐妈妈想她若回去催讨,被国公夫人知道她不引着奶奶想开些,倒助着奶奶要行那险招败坏身子,少不了的一顿训斥。 因此一时也没敢应,只绕开话头道:“这般天天喝水似的喝药,确是苦了奶奶了。还好二爷回来了,奶奶身子又正好是时候,老奴已经交待人把那补药料加得足足的,熬得浓浓的,奶奶服用了,没准很快就有了小少爷的信儿呢。” 若能得一儿半女,纵多吃些苦药也值得了,可这样安慰的话她听过多少遍了? 唐氏往嘴里含了颗蜜饯,压下那泛起的苦涩,寻思着道:“你说会不会是冲撞着了什么?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偏妇科上就这么艰难呢?” 虽然她从小是个多病身,但也不是一直缠绵病榻的那种,基本都是吃了药调理 一阵就会见好了的。唯有这身孕上面,吃多少药都不见效。 事关鬼神的事,谁说得清。徐妈妈只好胡乱应道:“会么?不会吧?奶奶别多想。” 唐氏却越想越觉得对,她干脆道:“妈妈还是明早就回府去,请娘去四处打听打听,看可有灵验些的仙姑道长,请来做做法事也好。” 这个倒是可以有,徐妈妈连忙应下。 小丫头进来传话的时候,大丫头锦绣正在帘外守着。一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便只隔帘禀道:“奶奶得空么?红玉说有话回奶奶。” 说起来,她是奶奶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可奶奶虽然对她也亲近,却亲近不过徐妈妈去,两人时常单独说小话儿,明显对她就远了一层去。 万一奶奶听了发脾气呢,她可不要上赶着去跟前触这霉头。 红玉小心地进门,将二爷的话说了一遍。 二奶奶果然心里就不舒坦了,昨天床上说得好好的,竟就变卦了。看看天还不到晚膳时候呢,竟然这就说晚上不过来歇了?她皱着眉头问红玉:“你说二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的?” 红玉点头。 唐氏口气便不大好,让人下去,扬声叫锦绣:“你去瞧瞧,看二爷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为什么不回院歇。” 这腿锦绣愿意跑,转身就往书房那边去了。 ··· 书房院门口,程行正在那里站着,见了锦绣就笑咪咪地过来招呼,“锦绣姑娘来了,是寻二爷的吧?可有什么事么?” 知道她是寻二爷的,还完全没有进去通传的意思,直接就问有什么事,可见二爷有交待现在是不见人的。 硬让通传只怕最后也落得没脸,还不如就先好好和程行说话,交好了二爷身边的人,以后办事也方便得多。 锦绣打定主意,堆起满脸的笑来,对程行道:“本来是寻二爷的,不过也无甚要紧事。若二爷不得便,找小哥儿说话也是一样。” 程行还不满十一岁,瘦瘦高高一半大小子,满脸的机灵劲儿。他九岁上就跟着二爷进出了,世面见识,心思眼色,什么都灵透得很。 心说自己多跟在二爷身边服侍,二爷不见的人,院门外人就打发了,一般也不见得能见着自己。今儿只不过偶尔在门外站一会儿,竟说得好像专寻自己说话似的。 不过因为二爷身边的人就数他年纪小,内宅的姑娘女 眷们不需大避讳,有事无事的,逮到他就想多套套话的大有人在,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他笑眯眯的,做出副洗耳倾听的样子来。 锦绣当然不好直接问二爷为啥不回去睡老婆,至于二爷在书房忙啥,那也不是内宅妇人该管该问的。她要说不好话,唐氏也不会派她出来办事儿了。 不过她一路上早已经寻思好了说词,因笑道:“二爷长途劳顿才回府来,昨儿夜里又为着小少爷出生折腾得几乎没睡成觉,今儿又出门应酬,竟是连番的不得好生歇息。二奶奶很是担心二爷身子,听说二爷要歇在书房了,特意遣我过来悄悄问一声,二爷身上可好?可有累狠了?” 若是二爷不好,她便可以进去探看服侍一番。若二爷还好,那不回内院是有什么事要办吗?也不需给她认真交待,只要程行稍提那么一嘴,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程行见是问这个,就笑着回道:“原来是为这个,那请姑娘转告二奶奶放心,我一直跟前当差,倒没听着二爷喊累,也暂时没瞧出二爷有疲累的迹象来。” 绵绣见他只说这么点儿就住了嘴,旁的什么都不肯多说,便没再指望着还能问出什么来。二爷身边儿的人么,嘴严嘴紧是肯定的。 不过既然他说二爷不累,又笑嘻嘻的一副轻松表情,那就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回去就这般回奶奶也就是了。 不过锦绣却不想即刻就走,就站在那里和程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想着时候长了,二爷或是要叫程行使唤,或者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知道她来了,会叫她进去说话或服侍也不一定。 程行也是这会儿正好没事儿,二爷不让人在屋里服侍,将他撵了出来。他守在院门口正无聊,就在那儿不急不燥地和绵绣扯起闲篇儿来。 这一耽误,时候就有些大。 这边绵绣还没回去,致庄院那边就已经得了房妈妈之死的信儿来。反正人已经抬家去了,也赏下了丧葬银子打理好了她的家人,二爷着外院管事儿处理的。 给二奶奶报一声,不过让主子奶奶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罢了。 徐妈妈一听是房妈妈没了,不由气恨道:“这个贪嘴不长眼的,倒是活该她。” 没想到药又没落到正主儿身上。这不还得她再下次手嘛。 让徐妈妈不痛快的是这个。 不过唐氏第一时间关注的点是,二爷竟然去了洛音苑 ? 刚才有功夫去洛音苑,现在没时间回致庄院? “果然生了孩子就有身价了呢,不过死个身边的婆子罢了,二爷竟然亲自去处理!”唐氏愤愤然,手下用力一拂,那药碗就摔到地上,哐啷啷响着裂成几掰。 “二爷不过是路过,正好赶上了,顺手处理一下罢了。奶奶别想多了。”徐妈妈劝道,一边指示小丫头子清理。 可唐氏却是越想越多。那里路过而已,就进去殷勤去了?那她这里呢,他却过门而不入! 于她来说,二爷去一个刚生过的丫头院里,就算什么都不做,那样子也是庇护,也是偏袒,也是给那奴才长脸。 并且顺带便的,所有人都会自动对比,于是她这个几年无所出的人自然面上无光…… 唐氏很生气!晚膳没胃口。事情很严重,大家要小心! ☆、第10章 .有赏 洛音苑里,武梁却在为她的胃口发愁晚餐。 她对着程向腾耍了不少宝,然后程向腾就那般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事也没应她,走时的脸色还相当的怪异难懂。 于是武梁也完全不确定这货是个什么意思,心里没着没落的。 而桐花一路偷听,也早已经搞清楚了状况,伤心慌张得什么似的,哭着直嘟囔:“我明明没有做错事啊,为什么得被陪绑啊?我就是那个陪绑的啊。”委屈得不得了。 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摸摸这样摸摸那样,最终什么活计也无心做,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圆墩子上,趴着床沿哭得挠心挠肺的,还各种声效齐全。 武梁都被她哭得不由惭愧了下,默默为这身子的前任无奈。生子会引发血案她也不想啊,奈何命运不由她掌握不是。 不过桐花那丫头哭归哭,倒也没有对她含怨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趴来她身边凑那种你悲伤and我悲伤大家有悲一堆儿伤的抱头痛哭眼泪凑堆儿的煽情局面。 武梁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结果外间一直没有人来,甚至只怕连人路过都没有,心里相当沮丧。 本来她以为,程向腾走后,不管对她是灭是护,若不想传出些什么去,就会很快有动作。 要灭么,先将院门一守,让她“静养”,不许人进不许人出之类的,之后怎么料理都可以。 或是一碗药下去麻溜结局,或是人道一些悄悄送走,或是就那么冷藏圈养着。总之得快手。——丑闻嘛,就得快刀斩乱麻。越早处理,各种不利的影响越小。 要护么,直接派人过来表示一下关心慰问照拂什么的,或者他自己多来洛音苑晃晃,让有眼睛的人都看明白他的态度之类的。 方式可能很多,不过大体需要有人过来给她和桐花先一顿吓还是必要的,让她们聪明点儿别自己出去混说,否则谁也护不了你性命什么的。——当然了,如果男人肯护着,谁会嫌活得腻歪了去讲一个婆子的死呢? 可现在男人一去无消息,大约还是人家不肯管顾的多些。 她本来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期待的,总觉得后来两人间的互动还不错啊有没有。 可到底那点儿期待也有限,无法让人安心。 看天色,到了晚饭时候了。 晚饭怎么办,是去领来呢还是不领呢?领来敢不敢吃呢?院里除了她们俩,连只猫狗 都没有,谁给她们试药呀。就算能试出来真有药,她们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能这顿不吃,下顿不吃,一直不吃吗? 她一天没吃东西,不过心思都用在别处,倒也一直没觉出饿来。但如今想起晚餐来了,竟是越想越饥荒起来。 总之她们在这里坐着等死,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她道:“桐花啊,咱能不能等会儿再哭?” 桐花哭得直打嗝,听见她声音平稳十分奇怪,抬起头来瞧她的眼睛,不由就满脸惊讶:“……姑娘怎么没哭?”同是天下快死人啊。 武梁:“……我也等会儿再哭。” 桐花呆呆“噢”了一声,却只管盯着她瞧,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武梁道:“现在是晚饭时候了,你去厨上领饭去……” 这下桐花反应很快:“姑娘怎么还惦记着吃啊?……不过你不用急,总不会还叫我们做饿死鬼?到时候自然会有喷喷香的饭食赏下来。” 武梁:…… 她让领饭不一定是为了吃好吗? 而桐花其实也不是想说她个吃货,她的意思是饭里有毒房妈妈就是下场怎么还能想着吃呢。只是一急就说得生硬了些。 查觉自己口气不对,桐花忙擦了擦眼泪又道:“姑娘别生气,奴婢定然护着姑娘的。刚才姑娘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记得替奴婢求情来着,奴婢都听见了。奴婢以后一定会一心一意服侍姑娘。” 说着自己也打了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她便又道:“姑娘放心,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定然替姑娘挡着,死在姑娘前头。” 武梁意外。现在这种状况,表忠心说虚话她也没糖给她吃啊。难道刚才求程向腾把桐花送走,真把这丫头给感动着了? 不过她自己都哭得凄凄惶惶的,一副比她还怕死的模样,真会为了别人那般英勇无敌么? “你不怕死么?”武梁问。 桐花腰一挺:“奴婢不怕!” 哭成那样还不怕?若真不怕,倒真算得上个惊喜了。 武梁寻思着,冲着桐花欣慰地点头,表示自己很感动,然后她问道:“那桐花,我们有多少银子?” “二十六两,还有一些散碎的。总共约摸三十两的样子。” 桐花也哭得累了,大约觉得找点儿事儿干也好,很 快起身去柜子里翻腾,找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里面放着小锭的银子,又打开旁边一个荷包,里面是散碎银角子。 武梁看着那银子,也不知道这点儿银子够干什么,反正感觉好少的样子。 她试探着对桐花道:“不然你逃吧,这些银子都给你带走。”她怕是走不动了,不过能走一个是一个啊。 她知道逃奴若被抓到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桐花既然死都不怕,逃一逃搏一把,没准就逃出生天去了呢。 若桐花真一去无踪迹,上面就得忌惮着这一位“知情人士”,想想万一将来山水有重逢,在小少爷长大后引暴当年事引发大联想什么的,让小少爷含怨带恨的不妙,反而不如留着她性命踏实。 救人自救,两相得益,很好很合理。越想越觉得不错,武梁甚至有点儿小兴奋。 “事不宜迟,你编个借口出去,就说我嘴馋打发你出去买点心什么的,看能不能混出去。若有人问,你只管往我身上推,我来给你打掩护。” 既然出入自由无人管制,那就照平日的情形出门采买点零碎物件啥的应该混得出去吧? 然后就乘着这天将黑未黑时候隐于市或混出城去,反正这大热天儿的,便是露天夜宿,也不见得能冻着。 就算跟着个贩夫走卒回家暖床,也好过丢了性命啊。难道这么鲜嫩一闺女儿,免费的都没人要不成,总有胆大的人敢领养吧。 等府里发现她这处少了一人,她早不知流蹿何方了。就算被及时发现了也不要紧,反正很快天就大黑了,查也不便利。然后街上再一宵禁,就得明天才查找了。 武梁觉得这法子还是挺靠谱的,谁知桐花却吃惊地大睁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又一副恨不得来捂她嘴的模样:“姑娘说什么呢!姑娘快别说了!身为奴才,命是主子的,怎么能逃?” 武梁:…… 这么忠心守份?这是个怎样高大上的丫头啊。 有那么一瞬,武梁还以为有谁在偷窥之类的呢,不然这般演给谁看?眼风悄悄四下里扫,周遭连丝儿阴风都没有刮过哇。 她不解地看着桐花,这丫头一直很伤心委屈,却一直表现得十分认命,原谅她真的理解无能。 桐花仍然很坚定:“我不逃。我才不要做逃奴……” “你不是死都不怕么?”这反应算怎么回事儿? “我不怕死 ,可若被抓回卖到那娼寮肮脏之地可怎么办?”桐花道,看了武梁一眼,声调扬了扬,“人家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呢。进了那种地方,死了也无颜认爹娘族人了。” 武梁:…… 好有节操。 她明白了,这丫头心里,清白问题,那不只事关一个户口本,那分明事关一姓氏呢。 天大地大祖宗大,人家有人家的观念和信仰。 武梁诧异了一会儿,颓败地躺平。也无心跟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讪讪改口道:“知道了,我也怕呢。刚才考虑不周,光想着侥幸能不被抓到了。” 心里却想着,若今日能逃过一劫,得幸不死,将来有机会再逃,绝对独自闪人……古代太可怕了,把人都洗脑成什么样了呀。 “姑娘也怕么?”桐花却又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姑娘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么?” 武梁:…… 好吧,她知道了。 怪不得这丫头说那句话的时候有股莫名的优越感。 怪不得被主子赐名妩娘。 妩娘,舞娘嘛,将出身烙在身上,随时被人叫着唤着,时刻提醒着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武梁嚅了嚅嘴唇,半天才苦笑道:“那若有机会你留我逃,你肯助我么?”桐花可以出去,她却是不成的,不过白说说罢了。 桐花当即道:“姑娘要肯逃,我一定敢。” 只要肯帮敢帮,就是好丫头,这事儿以后再说。只是人家宁死不肯的,她却急吼吼求去,好像自己多无耻似的,便含糊叹息道:“明白那种地方不堪,谁又愿意去啊。只是身如飘萍,有什么办法。” 桐花同情地点头。 然后又道:“……逃跑被抓回来,就算不被卖,打断手筋脚筋,再扔出去要饭,大小便都拉在身上,体内烂肉长虫……还不如死了呢。” 武梁也是一阵恶寒。 默了默,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她让桐花去厨房也不是去领饭的。 眼下正是饭点,再没有比厨上更人员集中的地方了。各个房头的,各处当差的下人们,都要吃饭不是。 她想得明白,自己毕竟刚刚生子有功,如果要被悄无声息的处置了,自然事后得给安置个大过错才行。否则房妈妈和她一同玩完,留子去母意图就太昭然若揭了。 嗯,理由她都想好了一个:房妈妈去了 ,怎么去的呢,就是这个黑心的小通房因为从前啥啥啥而对房妈妈怀恨如今恃功行凶伤人性命bb……程府就摘清了,她和房妈妈就可以瞑目了。 她就得趁着还没有给罗织上大罪名,先散布散布消息啊。 “桐花,你不是很伤心么,你现在就去大厨上哭去,越痛苦伤心越好,让越多的人听到越好。 把房妈妈的死嚷嚷出去,就说房妈妈午间吃了我的饭食后,立时三刻人就没了。所以你如今十分伤心害怕,担心自己也很快没了。就说我也一直躺在洛音苑里哭呢。 你告诉大伙儿,说房妈妈临去前大叫着,叫咱们小心吃食,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个小心法啊,又不能天天不吃饭,求大伙儿给出出主意……” 桐花眼睛还红肿着,不过这次她听话地点头,反正姑娘说的都是真事儿啊,主子也没交待不能说出去啊。 她抹抹眼泪,站起来准备出去了。 武梁又道:“若厨上有人骂你乱说话,污蔑厨上之类的,你就和她们吵,吵得越厉害越好,撕打起来也别怕,反正就要闹得人尽皆知。 你还可以趁其不备当众把给我专门备好的饭食倒进大锅饭里去,看她们敢不敢分给大伙儿吃去……” 知道饭里有毒的知情人士定然是个别。一两个厨娘实心戒备,往那儿一站,能拦着人端饭,不见得能拦着人倒饭。 ——事情闹出来,桐花至多被打罚一顿,治她个造谣生事之类的罪过。厨上揪不揪出替死鬼,那都没关系。只要闹得府里各处大家都心里有数,睁眼瞧着,让主子有顾忌,也就行了。 她就不信了,就算程家不担心将来小少爷知道真相,——反正他一个月娃娃,等长大时间还早,程家有把握处理干净也可能。可程向腾子嗣艰难,连舞女生的孩子都当宝了,就会毫不在意一干姨娘通房的心思不成? 若知道生的下场就是死,谁愿意出借肚子啊。 至于这么做到底能不能起到些作用,她一个通房丫头之死能有多大影响力,她都不清楚。反正她总得做着,尽人事听天命嘛。 可是,人生尽是可是。 刚才她还觉得外间一直没动静让人煎熬,于是现在就有了动静。所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边桐花还没出门,外间一阵脚步声响,然后曾妈妈,就提着一个大食盒进门了。 曾妈妈是程向腾 身边的老人,日常在程向腾书房院里当差。因那里多是小爷们儿,有些事儿做起来就不精细,于是曾妈妈便在那里机动帮手,做些洒扫了传递了摆陈了等活计,主职乃是负责内外院间的通传。 她四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儿,瘦瘦的,只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圆润了几分,让整个人都显出些喜庆吉祥的样子来。 只是她进门,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也不理会桐花又是企盼又是慌张的怯怯问侯,只学着程向腾那种冷脸,象太监宣旨似的,平板着腔调向着武梁道:“二爷有赏给妩姑娘。” 然后取出一个小荷包来递过去。 武梁接过一看:六个小小的金锭子,也不知道多重。应该蛮值钱的吧,因为桐花那眼睛分明就先是一亮,然后才一暗。 然后曾妈妈又弯腰,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摆在床边的高杌上。 那味道恶的,好像放了几天的溲水似的。 “二爷说,药是好药,要老奴看着姑娘用下。” …… 那一瞬,武梁的表情相当精彩。 脑中无数念头转过,面上无数表情变幻,有许多的感触情绪想要表达,可千言万语大约都能汇成一句话:尼妹!! ☆、第11章 .虚惊 曾妈妈说完了话倒也不催她,只站在那里紧盯着她瞧。 躺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团,身前横搭着薄被角,胳膊腿都伸在被外。看得出头上帽子脚上袜子,全都整整齐齐,连头发和下巴壳儿都藏起来了,只一张苍白的巴掌小脸儿露在外面,雾蒙蒙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她看。 心知这定是身子极虚的,要不然便是产妇,也不能在这般大热天里这么个包法。 却不知武梁因为想着如果能走人,那机会也是稍纵即失的,因此得时刻准备着。所以她此刻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从头到脚包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 只是她这副病弱的样子,似乎连抬抬胳膊腿都困难吧。就这样的,二爷竟然交待她小心? 曾婆子心想。哪用她小心,她得担心来着吧?这样一个犀弱的身子,也不知等下会不会被吓晕过去啊。 其实武梁有惊有讶心绪复杂是真,但却没有害怕到哪里去,毕竟这种情形,早已有了面对的心理准备。 她咬着舌尖儿让自己冷静,眯着眼打量曾妈妈,心下不由疑惑。 没经历过,电视小说上也见过,主人家要处置下人,不都是会出动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蛮婆子一队,然后上来不由分说嘴一堵人一绑死猪一样拖拉走之类的吗?武力值上压倒性胜利,那还是靠谱可信的。 可这里竟然只派了一位瘦巴巴的婆子过来,当她是死的不会反抗不成? 这方面,难道程向腾还没体验够不成? 还是说这个瘦婆子是个什么身怀暗技的高手,一出手三两下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并且这么伶丁一妇人往她面前一站,说一句话就想让她认命服药?不用逼不用灌不用硬手段? 她一直站在那里紧盯着她瞧是什么意思?难道能把人看死不成?还是说,人家高手正憋着高招呢,只要她但有异动,人家立马瞬出杀招?…… 她想,她还是先试试再说。 屋子里半晌无语。 然后武梁一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慢慢把荷包往怀里一揣,看着曾妈妈凄然一笑道:“劳动妈妈了……” 一副认命的样子伸手去端药,一边不放心地问道:“我服药可以,可是桐花呢,二爷是否真会象说好的那般饶她性命?” 曾妈妈不知道这茬,不过她挑了挑眉,大方道:“二爷说过的话自然作数。”眼睛还是不离武梁脸上半分。 瞧这话说的,多有水平。 武梁有点把不准,他没亲口说啊,她赖上他的啊,然后他会不会反赖不认帐啊。 桐花本来一脸灰败呆愣着,此时总算反应过来,听武梁仍是在顾念着她,竟然感动得眼圈一红。她挺身上前,挡在了武梁的前头,对曾妈妈道:“妈妈,我替姑娘喝了吧。”说着也伸手要去端碗。 武梁吓得忙飞快盖住碗沿不松手,口中喝道:“桐花,快放手!”真怕这个耿直的货就那么仰脖一咕嘟下去。 曾妈妈见她们两人还争抢起来,不免心下诧异。这桐花儿她认得,以前去二奶奶院里传话常见的。 虽然妩娘进府就在二奶奶院里服侍,可是毕竟时间短,两人当是也没有多少交情。后来妩娘怀孕安置到这院里来,二奶奶才指了桐花跟着贴身服侍。 算下来,一年不到的光景,这妩姑娘就将人收服了?明知是药也敢挡一挡的? 没想到竟有这份能耐,倒不能轻瞧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哼了一声,对桐花不满道:“丫头你说笑吧,谁的药治谁的病,没听说药也是可以混喝的?” 说着就用手去推桐花,想把她拨到一边儿去,“你也不用着急,想来主子也是给你预备下去处的。” 武梁见她对桐花动作,注意力有些分散,便手摁着碗沿一翻,于是那碗就哐叮当啷响着掉到了地上,黑汤四溢。 武梁看着那药汤,一脸无辜。 心下却嘀咕,这婆子反应实在普普通通嘛,离得这么近,也没见象个高手似的能那么手一伸,就稳稳把碗托在手上之类的高技能施展下啊。还有就是,刚才她看明白了,这婆子分明还拨不动桐花呢。 又是个装x货。 不过那男人派这么个软货过来执刑,是个什么意思?武梁想不明白。 而曾妈妈一见药洒了,却不见气急,她转身,又从那大食盒里往外端出二大碟子点心来。那上面各色造型口味的点心,看着细腻馋人得很。 果然另有准备。 果然管饱呢。 味道那个香,让武梁更觉饥肠辘辘。忽然觉得也不错,最后能食美味而去,多少比喝那黑汤而去得劲些。 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们为什么要吃?她可以和桐花一起,先把这婆子塞个饱不是么? 反正她来下手,又步步进逼,能是什么善心无辜的 ?拉一个够本先。 然后,她有银子呢,现在她又有了金子呢,运气够好她没准还能逃出去呢。 不试怎么知道。 想着,她又看了看桐花。这丫头变数太大,一个敢死不敢逃的主儿,那她敢给人喂毒吗?万一她不肯配合,自己一只病猫哪里弄得住这婆子。何况桐花甚至有可能反过来阻止她…… 求人不如求已。她眼光四下里扫扫,然后她慢慢起身,靠坐在床头外侧,手轻轻靠近杌上烛台的位置放好,暗暗积攒着全身的力气。 “桐花”,她忽然开口,手指着门外,“你去看看院外是谁。” 有人吗,她怎么没听到?桐花疑惑地应了一声走出去瞧。 曾妈妈也转身往门口看去。 武梁一烛台就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到底力度欠缺,曾妈妈被砸得一痛,诧异地回身看她。 二爷派来的人也敢动,胆子真是大啊! 却不知道这位连她那只二爷也动过了。 曾妈妈正怔神间,就见武梁看着门口的方向慌乱地叫了声:“二爷!” 曾妈妈下意识又回过头去。 真不长记性啊,于是又一烛台重重落在了脑袋上。 上一次砸在后脑,也就起了个包,这一次本来还想照着原位置砸呢,奈何她力度准头都不够,却落在了额角,倒破了层皮儿。 被砸两下,曾妈妈不但没晕,人反倒似乎更清醒了,扑上来迅速夺了武梁手上的烛台,然后远远丢开了。 所以说,什么都是相当然,想象得很好,结果具体执行起来呢?两下敲脑袋,都放不到一个瘦巴婆子,所以原本武梁是可以死得瞑目的。 但武梁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么?她只是看着曾妈妈把烛台远远扔出去的动作,收了手而已。她原本是想扑上去,用拳手和脑袋继续的不停的攻击对方的脑袋,直到对方彻底晕菜为止的。 曾妈妈在那儿气得不行,又确有一阵阵的晕乎,看着没事人一般又靠在床上歇着的武梁,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恼火地在自己脑袋上前后摸着揉着。 都是程向腾了,回了书房还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弱了气势失了场子,想要让人家也害怕露怯的受惊一场找补回来,所以交待曾妈妈拿药过来,要语焉不详吓她一跳,然后回去报告她的反应。 难道二爷有兴致耍这种 花枪,她们当下人的有什么好说的。可为这个挨两烛台,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现在药也洒了,烛台也捱了,这差使算是办砸了。 唯一还可以补救的是,这丫头显然并不清楚她来的用意。她还是回去报告二爷一声,看二爷是要补药还是如何再说吧。 武梁看着曾妈妈咧着嘴吸凉气的样子,心下有种被人以德抱怨了般的不适。 她砸了人家,还两次。人家不砸回来,只用手揉揉痛处就完了? 这婆子明明很恼火为什么却不还手?她一个将死的人了,被打两下有什么打紧的?就算她主子交待说留她个全尸难道还不能破皮儿不成? ……那丫的,嘛意思? ··· 却说那锦绣,在书房门口逗留良久,虽然没见到正主儿,却见到了曾妈妈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还和程行与她打着招呼,直说是去往洛音苑送赏呢。 于是锦绣就飞快回了院,禀告给二奶奶知道。 致庄院里,唐氏饭都没吃,身体正气血翻涌着不爽呢,训婆子骂丫头的也好一会儿了。再得这信儿一引,当时就摔了茶碗。 她吃不下饭,男人没支个人来问一声,倒惦着往别处赏饭? 还指着锦绣就骂了一顿:“你人就在那里,眼瞧着耳听着,就不能劝一下二爷?这种事儿都是当时劝着才好说,既成事实之后还怎么挽回?难道要我派人去洛音苑,把二爷赏的饭夺回来不许人吃不成?” “奴婢能怎么劝啊?”锦绣辩了一句。心说二爷人她都没见着,再说爷们儿赏个丫头,还是个刚生了娃的通房丫头一些吃食,有什么错处,要劝什么? 心里也知道,二奶奶这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还是气恨二爷不回来睡她。 二奶奶却更加生气了,“你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嘴巴,怎么劝要我教你?你不会给二爷讲讲道理?这内宅的事,哪用爷们儿操心的。二爷想赏人,给奶奶说一声,难道奶奶会不应?他一声不吭这般伸手内宅难道还对了,这不是嫌我管理内宅儿不力打我脸么?” 之前有空管房妈妈的事儿,现在有空支派着赏人,这么闲却不回房来?她这里喝药当吃饭一样,为了什么?他那里却对着阿猫阿狗上心去了。 二奶奶火大得很,冲着锦绣又是一顿骂。 但二奶奶说的那些指责的话,连自己也是只在丫头面前说说,在二爷面前也 温顺得很。她锦绣敢到二爷面前说去?她一个丫头,她凭什么。 锦绣有口难言。 唐氏又说她当时既然看到了,劝不动二爷就找个借口和那婆子一起过去也行,看看二爷到底赏些什么,那婆子到底如何行事的,不就也能看出二爷到底对那位用了多少心思吗。 是生了孩子对她面上一点儿照顾的面上情,还是真起了怜惜之意,这总分辩得清吧? 锦绣被骂得灰头土脸的,也不敢辩,只咬着唇默默流泪。 二奶奶于是有了新的理由发火,哭哭哭哭哭,主子说两句就哭,娇贵得不成样了呢,然后说她哭得让人心烦,手指往外一指叫她快滚。 主要当时吧,有小丫头刚上了茶没有退,另有云姨娘带着丫头在那里陪着唐氏聊天消食呢。这下锦绣等于当着众人的面被发作,很快传得满院皆知。 锦绣脸面扫地,哭着滚回去面壁了。 唐氏就是这样,一向府里横着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她气狠了,哪还管丫头的面子。自己发完了火,便迅速支派徐妈妈过来瞧瞧。 徐妈妈对上曾妈妈,身份地位年纪,什么都堪堪可压她一头,正好问话。 ··· 所以当曾妈妈正准备撤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真有脚步声传来。 然后桐花领头,带着徐妈妈和两个丫头进来了。 曾妈妈一看来人,心下气恼,来得还真快呀,她这儿事还没办完,也正她娘的狼狈着呢。 徐妈妈进门儿,压根就没理会武梁她们,只客气地冲曾妈妈打招呼:“竟在这儿碰到曾家弟妹,还真是巧呢。” 曾妈妈笑道:“可不是。”心说巧屁呀,不是二爷交待让给致庄院透的信儿嘛。 “不知道妹子是领了差使还是路过来看看。”徐妈妈又问,眼睛一边扫着屋里。 那桌上,摆着上好的点心,肯定是二爷赏下的吧。 “是领了差使。”曾妈妈应道。 “噢,我就说嘛。二爷这会儿子正在书房,不定啥时就叫人使唤,妹子想来没领差事也不能得空出来。”徐妈妈挺热情,“差使可办好了?若有我顺路能帮着递话的,就免了妹子多跑趟腿了。” “多谢徐嫂子,这次倒不用的……”曾妈妈道。 奴才有奴才的关系网。比如曾妈妈,男人是外院的管事,大儿子在外面管着铺 子,两个小儿子也在府里当差,加上媳妇女儿,亲家干儿,林林总总。一家子在府里下人奴才中关系盘根错节,在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儿的有,在二爷面前得眼的也有。 而徐妈妈是二奶奶的陪房奶妈,虽然现在二奶奶当家,作为二奶奶面前的红人,徐妈妈说话行事很有底气,但她也断不会无事去得罪府里这些老人儿。 虽然老夫人和二爷一向在后宅上任事儿不管,但若真发了话,二奶奶也是越不过去的。就象现在,她不还得笑脸相迎希望人家给交个底儿嘛。 可曾妈妈这般不冷不热的,让徐妈妈也不免有些着恼起来。本来唐氏发火,锦绣遭殃,如今她又不在,别的怕是没人敢劝。 再过两天唐府就来人了,若是二奶奶在那儿闹得不像,唐夫人知道了会不骂她? 便想迅速打听清楚二爷的心思好走人的。 谁知道这老货非给她拿乔。 内宅这点儿事儿,就算现下她不能即刻知道,回头她还知道不了?真当多了不得的事儿似的。 实在不给面子便罢了,咱们且走着瞧吧。 徐妈妈面上便露出点儿不耐来。 曾妈妈其实也不是不想说啊,只是眼下还不想说穿啊,这当着妩姑娘的面儿呢。 场面便略微有些冷。 床上武梁歇着,本来别进不理她她也乐得装死不理会,只是如今见一个明显想打探,而另一个偏不愿多谈,心思不由又活动起来。 两人分别代表两处而来,这么不和谐的调子,分明是行事不一路啊! 武梁本来就在猜测着曾妈妈的真实来意,如今正好,再借徐妈妈来试试吧。 想着,便热情地招呼徐妈妈:“妈妈难得过来,快吃点心。” 一边示意桐花快把点心奉上。 桐花忙端起一盘子点儿,送到徐妈妈面前去。 徐妈妈伸手捻了一个,放在嘴里轻轻一咬。入口即化,醇香而不腻,竟不象是府里大厨上的东西。 嘴里赞到:“是二爷赏下来的吧,竟是可口得很。” 武梁见曾妈妈也不拦着,任由徐妈妈把点心吃了,不由又挑了挑眉。 婆子无力,打不还手。药汤不灌,点心无毒。 ……那丫的,吓她呢?! 曾妈妈一看这位都吃上了,知道演不下去了。 二爷想看人家的反应,可点心正常啊,人家能给出什么反应?就算有,也是“啊,真美味啊”,那反应是二爷要的吗? 只是她刚才也不好拦着徐妈妈吃啊。要不然徐妈妈再当真以为她是来赐药的,那回头二奶奶对这位下手更毫无顾忌起来,那不就糟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便让徐妈妈搞搞清楚也好。 她笑着接口道:“正是二爷赏下来的。” 边说边也捻了一块放嘴里吃了,一边冲徐妈妈笑道:“姑娘还没吃呢,咱们倒代劳了,只当替姑娘先尝尝。” 说着把点心盘子递向武梁:“姑娘也吃些吧,味道很好的。” 武梁见她如此,反而有些迟疑。心想点心是她掂来的,她心里有数。万一是这块有馅那块没料那种呢,她要真点儿背拈住那特馅的了呢。 因此只笑道:“你们多用些吧,我口渴。”总得真正确定下来,才吃得放心啊。反正一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她只当减肥了。 曾妈妈听了,转身就去桌上掂水壶。 竟然亲自侍侯上了?徐妈妈心下吃惊。 曾妈妈倒了一杯水,却并不递给武梁,倒反手先递给了徐妈妈,话却问向桐花:“这水放多久了,喝得喝不得?房妈妈不是一病没了吗,也不知道是哪一口不谨慎落下的祸根儿呢。” 先是尝点心,又是问水喝不喝得,还提起房妈妈。 徐妈妈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由心下暗骂,这老货哪是侍侯她茶水呀,这是担心这茶水里有东西吧。竟然拿她试药? 心里越发生气了。 不过她也算是彻底明白了,曾婆子这般行事,自然是二爷的授意。二爷这是实心地护上了。 这洛音苑,得劝二奶奶先放一放再说。 徐妈妈略说了两句话便不肯再留,还对着武梁亲切关怀了一番,就带着丫头起身走人了,连给曾妈妈打个招呼都不曾。 曾妈妈看着徐妈妈前热后冷的态度,哪有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的,叹了口气,反正差使已经这样了,还何必白得罪人呢,忙起身殷勤地往外送。 一路只走到没人的地方,才笑着道:“二爷吩咐的新差使,说房妈妈去了,让我这老东西来洛音苑顶她的缺呢。” 竟不是临时送赏,是长期调岗。 徐妈妈见她肯追出来给她透音儿,自也是笑脸相迎。 “只是二爷也奇怪,竟说先不让妩姑娘知晓此事,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算是解释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哼不哈不应人。 “二爷还说,妩姑娘年轻,不懂这产后养息之道。交待我以后但凡她的茶水点心饭食药膳,都替她尝一尝,看可有不合之处再用。” 虽然刚才在室内,她已经用行动表示了这项,但这般要紧的事还是让徐妈妈明确知道比较好,免得那边还用药使毒的,倒把自己搭进去。 猜测落实,徐妈妈承情地拉起她的手,拍了又拍,好像刚才的芥蒂从来不存过不一般,最后却只笑眯眯说了一句:“那妹子这差使可得辛苦费心呢,回头二奶奶自然也是要赏的。” ··· 屋子里,桐花不顾武梁劝阻,大开吃戒。她觉得,徐妈妈曾妈妈这号得脸的老妈妈,比她这种小虾皮奴才尊贵多了,她们都吃了,哪还能有毒啊。 反而对武梁道:“便是有毒也认了,正好吃饱了好上路。” 武梁心里也是基本相信没毒的,便也没多拦她,只看着她微微的笑。 一边问她:“你说,这些金子去换的话,能换多少银子?” “瞧着是一两一个的,自然是六十两银子。”桐花吃得满嘴掉渣。 乖乖,程向腾真大方,她前半辈子的积攒,加起来也只有这陪葬品的一半多。这也太能助长盗墓风起了吧? “那你家一年要用多少银子?” “我家?奴婢早不知道爹娘在何处了。不过三个人的话一年十两银子的花销就够了吧?我听九儿说的。她说那年灾荒,她被卖了十两银子,家里还有爹娘和哥哥,可以够一年的嚼用呢。” 武梁大喜过望,那她若逃出去的话,一个人过日子,九十两银子,宽绰一点儿也按十两算,岂不是够将近十年用? 若再买个小小屋子,就算花去一半儿吧,剩下还够五年的花用了。 她五年间,难道就没有点儿别的谋生手段再赚点儿银子啥的么? 武梁越想越嗨了,好像自由就在不远处招手,只等她过去似的。 她半躺在那里做美梦,这一梦,就梦得深沉,还梦出了事端。 ☆、第13章 .说定 禽兽脸上瞬时就挂不住了。他这里着急上火的,这小女人竟然张嘴就骂呀。一时间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真想好好收拾她一顿先。 只是屋里还有人呢,再者她现在身子这样子也不是时候,只好咬牙低低骂一句:“不知好歹……”手到底顺势又在人胸前揪抓了一把才算完,“金子呢?”土匪打劫的语气。 武梁倒不是矫情别的,孩儿都给人家生了,还有啥没做过的呀。只是她才刚生完不是,喂奶的没有,憋痛的难受啊,哪经得起他摸摸捏捏的?真的很痛有木有啊。 又被抓一下,武梁忍不住低低哼嘤了一声。声气细微,听着象小猫叫似的。 这种声音吧,听到人耳朵里也就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不知为什么,程向腾就觉得那声音就象谁拿了根小羽毛在挠他的耳道眼儿似的,偏又不解痒,还越挠越痒。手下就有些念恋的又想往那处搁了。 虽然他手在被子下面遮着动作呢,到底不象刚才为着救人,有着大义凛然般的毫无顾忌。这会儿是别样心思,在下人面前就有些不自在起为。他迅速扫了曾妈妈和桐花一眼,道:“出去。” 桐花和曾妈妈原本没听到武梁骂人禽兽,这会儿也不过听到她哼唧一声,知道人醒了,还没表示点惊喜,人就被撵出去了。 武梁倒没有注意他撵人的不怀好意思,她就想着金子的事儿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起金子了,态度语气还那般。武梁想赏了人还带要回去的?不给!“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要私吞。”她道。 “真吞了?!”程向腾见她醒来后并没有特别痛苦的意思,也没有情绪上的难过,以为是他猜测失误呢,这一下就又紧张起来。 “吞了几块?”又想骂人了,回头朝着门外叫:“快去快去,准备浓浓的胰子水,大夫怎么还没到。” 门外两个人才站好,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后半句,只胡乱应着去备水了。 程向腾看向武梁,见她倒不急不慌的,还眼若秋水,盈盈含笑地看着他,让他心里那点儿燥也奇异的平复下来。 他语气平缓地安慰道:“你放心,你现在这般缓过来了,就是金子没有卡在脖子处,没准已经到了肠胃里了。胰子水灌灌,也就排出来了。” 他就怕出差错,给的金块儿就是小小一点点儿大,应该拉得出来的。 话说人家吞金是吞那种小饺子似的大个儿好不好,够份量够个头, 吞下去连坠带堵,不管哪一样奏了效,人就结局了。 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程向腾鄙视她,“自找罪受,”他说。 然后猛然又生起气来。 在他心里,最是不耐烦那些遇到个沟了坎了,就去搞什么跳河撞墙服毒悬梁那一套的。自己都不想活了嘛,那早死早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本来觉得武梁决不是那种人的。 他很笃定她不会真的认命喝药,这才赏药吓吓她的。结果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玩这种自我了结的把戏。 ——刚才光顾着着急了,都忘了这一茬了。不行,必须训。 他黑着脸盯着武梁,骂道:“你真想死?那为何不喝药,为何要打翻?” 武梁当然已经明白过来他说的吞金和她说的私吞不一码事,不过看着他这样着急黑脸感觉还不错。 “不是二爷不让人家活了吗?”她嘟着嘴道。 “倒不知道你这般听话?”冷哼,板脸。得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武梁眼睛无辜地眨巴几下,心说这还讲不讲理了? 只是见他气鼓鼓的,倒不好和他认真理论,再说人家担心她,她得承情。便伸手去抓住程向腾的手,口气软软道:“知道了,我以后不听话便是。” 一句话说得程向腾哭笑不得,也知道自己有些乱使气整出语病了,哼了一声,眼睛就虚虚扫去别处。 初生的太阳洒下橘色的光,照得窗外一片朦胧的昏黄。当然,他隔着黄色窗帘望去的,不昏黄也得昏黄了。 程向腾一愣。 这屋子四处罩得严严实实,连门帘都是厚料子,也就窗帘这一处透光了。一片光晕透帘而入正映在她脸上,可不就黄黄的么。 刚才他还想着这屋子阴暗,让她多照照也好,没有给她挡下那片光呢。 该死的,挂什么黄窗帘呀。 这才是脸黄的原因吧。 他身子一歪遮挡住那片光晕,再细看武梁的脸,可不还是俏白俏白的嘛。 程向腾憋气,不告诉他是吧?等下就灌她胰子水! 心里不爽,看什么都不顺,连武梁那眉眼含笑的小模样也看着扎眼起来。 越看越觉得她肯定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然后故意将计就计让他大乱阵脚还成功看到他的慌乱如今正在那儿笑他的傻气那笑分明就是奚落揶揄没 错的。 程向腾坐不住。甩开武梁的手,站起身来就想走人算了。 武梁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脸色不对了,难道一句玩笑话就反应这么大?不会吧? 不过不管因为啥吧,她小意巴结还来不及呢,能让他就这么黑脸走掉吗? 所以程向腾抬脚,却发现腰间绦带被她手指勾住了。 想挣开又舍不得,他顿住,扭头看她,“做何?” “咱家好好睡会儿觉,偏被你摇醒,扰了人清梦就想走?”她道,声气还是很弱,不过那挑眉斜眼的样子却跟个恶霸找茬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爷救你……”程向腾说了几个字就闭嘴,得了,哪用正经解释,这女人根本就在胡乱跟他搅缠嘛。 “既然救了,就归你负责了。”她慢慢往回缩手,一边把人往身边儿拉,一边眼神牵丝拉线的锁着他,还歪着嘴角一副无赖样,质问道,“想半途撂手不成?什么男人哪这是。” 看他近到身旁了,就抬手去握他的手。程向腾偏躲开,一边道:“就是这样的男人,你瞧不上就罢了,谁希罕你瞧上?反正就此撂开手让她自生自灭去,正好省得被人骂。” 敢骂他禽兽?死女人。 就听死女人信誓旦旦的样子道:“……不护自己女人的男人,还禽兽不如呢。” 程向腾嘴角抽抽,又想掐人是怎么回事儿? ……终于还是没走,等着大夫来诊了脉,开了药,安排了人去取药熬药,又看着她喝了睡下,这才交待了句“好生养着”,起身走人。 走了几步没听到她应话,不由回头看去。 见他回身,武梁才轻声道:“爷以后,都会救我么?” 程向腾一愣,一时没有说话。 “我真的,很怕死。如果我一直乖顺本份守规矩不惹事不惹人,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吗?” 她躺在那里,用黑幽幽的眼神殷切地看着他,又问道。 那眼神,看得人心里有些不舒坦起来。程向腾道:“胡思乱想什么,你安安生生的,自然能踏踏实实的。” 这压根不算什么保证,程向腾也不可能给她什么保证。武梁心想这男人果然有原则果然难搞啊,气氛这么好,他对她有明显的小怜惜,她也这么刻意装小意可怜,但他最终也没个踏实话儿给人。 这多少还是让人沮丧。 不过,整体来看还是形势大好啊。她活下来了不是么,有仆人照顾,有医药调理,放心大胆地睡觉,放心大胆地吃饭。比之昨天的处境,已经进了大大的一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而这个男人,虽然并没有应承她什么,不过他们的相处,和昨天相比明显有了质的飞跃。并且这种越把许诺当回事儿的人,越更加地守诺。等一旦答应了,就会尽心尽力做到吧? 嗯,前境很好,仍需努力。 武梁心里想着,面上却只管冲着程向腾笑得眉目飞扬,好像那就是程向腾给出的承诺一般,“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她说。 ☆、第14章 .分说 程向腾心里非常明白武梁所求是什么,人家没求金银赏赐没求抬身份立姨娘,人家不过想求他一句话,想要安生活着,这要求真不算过份吧? 可实际上,内宅事儿还真不归他管。如果唐氏那里想不开就是不肯留人,只需要想法捏实她一个错处,拿了实证再处置她,他也是无话可说的。 难道还真因为一个丫头对唐氏如何不成? 所以若他真满口应承说你有功呢爷定护着你只管等好吧什么的,那便虚了。那丫头也未必会信。 反而就象这样含含糊糊的,以那丫头的通透劲儿,只怕遇事儿还能多走走心呢,这么的也许就能避过一些什么去。 程向腾想着,一边往致庄院走去。又想起那位说的“不护自己女人的男人,禽兽不如”来,不由失笑。她是什么都敢说呀。 怕死,又不畏死。 她的凶蛮他喜欢,她的假腔假调他也喜欢。会让人无语,也会让人无奈,能让人气怒,也能让人气顺。给人的感觉她嘻笑怒骂,都是轻松随意的挥洒,不矫情,不做作。 程向腾想,大概是因为这丫头完全没有为奴为婢者的自卑觉悟吧。和他对话,没有半丝慌恐不安。怒了就是怒了,玩笑就玩笑,该笑笑,该骂骂,哪怕病到昏睡,醒来也毫不客气。 说话总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但又不过火,象他和朋友们相处时,大家互相打趣调侃,是种,平等对话的感觉。 多么奇怪,他一向在下人面前展示着他的威严和高贵,他一向不喜有下人张狂,他一向谨守着规矩和本份,偏却觉得这种平等对话的感觉很受用。 那是个很会淘气的,很灵动的,很能欢实的小东西,程向腾想,留着吧,留着让她蹦达吧。 他本来是想着,随手把曾妈妈拨到洛音苑给武梁暂时使唤着,叫她保住性命也就是了。反正过两天唐家来人了,岳母是个明事理的,跟唐氏说劝一回,等唐氏想开了,这丫头那处就自有唐氏安排了。 谁知两天都安生不了,这丫头竟然病倒了。这一番请医延药的动作,只怕合府的人都知道了。 内宅丫头生了病,身边的人不去报告主母,却跑去外院找爷们儿,唐氏若发火,这点儿错处够洛音苑几人受的了。 程向腾准备回去给唐氏解释一下,安抚一下,免得她又多思多虑,伤神伤身。 他走着,却又想起,如果岳母也劝不动唐氏,她一 意孤行就是不肯容她呢?或者,岳母也不愿意劝不同意留着她呢?自己真的不管么? 程向腾皱了眉,想着“禽兽不如”几个字。 她倒真会,给人上套。 ··· 不得不说,知妻莫若夫,此时的致庄院里,唐氏就真不痛快。昨儿因为男人不回来睡,唐氏就一宿没睡着,今儿一早听说程向腾又去了洛音苑,自是又恼了一回。 唐氏这个人吧,身体有些弱症,可能身子骨过于单薄,人又敏感多虑,凡常不太容易安神。搁现在的话说,有些神经衰弱。 你说男人不回来睡吧,她使气,打骂丫头什么的,然后能自己舒坦了也行,偏她之后是越发的坐着不安宁,睡着不踏实,加上又任性赌气的,她不吃饭,她不喝药,各种折腾。 折腾完了,自己也越发的难受,跟个恶性循环似的。这到了今早,男人没回屋,去了别处的消息却回屋。唐氏又是摔碟子摔碗的一阵发作,只用了一两口的饭食,也堵在心口上。 徐妈妈劝得口干,唐氏也听得耳道痛。终于唐氏要静息,徐妈妈这才出去。 这会儿子去了锦绣屋里。 锦绣昨儿个被当众下了脸,回屋去哭了一场,早上起来眼睛还肿着。强撑着去伺侯二奶奶,因为脸色不好,心里也不来意,便有些不肯近前,只在那侧边儿处站着,也是不引别人注意的意思。 当然离主子远了,侍侯上就不那么经心。比如平时唐氏郁结的时候,徐妈妈刻意说点儿轻松话题,锦绣就捧哏帮腔的,一起调节一下气氛逗逗主子开心,然后吃饭时再帮着多布几筷子奶奶爱吃的菜在面前,哄着劝着她多进些。 但今儿吧,唐氏闷沉沉的,于是便只徐妈妈一个人试图起哄打趣的,锦绣缩在一边不参与,于是徐妈妈一个人也撑不起个什么热闹场面。 结果二奶奶又发脾气,说锦绣故意肿着眼睛来给她添堵,问她既这么不情不愿的,干嘛来侍侯,尽去当太太奶奶好了。 说得锦绣惶恐跪下来认错,口中连称着不敢,唐氏这才让人下去了。 早膳时也再提不起胃口,便静悄悄撤了。 徐妈妈觉得,锦绣只怕是有些在赌气了,她得劝劝她。 过两天唐夫人就过府来了,见二奶奶不好,能不怪罪她们?正得这两天好生劝慰着二奶奶多将养才是呢。 其实对锦绣,徐妈妈是真的觉得 唐氏做得过了。自己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自己不给面子?以后代表主子出去外面,传话做事管丫头唤奴才的,哪来的威信脸面呢。 但奴才就是奴才,跟主子犯拧不顺毛儿,那可就失了本份了。 徐妈妈进了门,见锦绣果然坐在窗边儿眼睛红红的,忙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一边帮她打着扇。 “快别哭了,仔细眼痛。”徐妈妈说着,递上一方帕子,“你知道的,昨儿晚上的药里,加多了滋补的东西,奶奶难免气血翻涌急燥了些。你从小跟在奶奶身边的,最知道奶奶平素是怎么待人的,这两天也是心里憋屈的慌,加上药劲儿,才急性了些。” 锦绣点点头,表示她知道。 唐氏到底大府里长大的,惯常处置下人虽然严厉些,让大家都不敢错了规矩。不过她到底是端着大家闺秀范的,并不常无理取闹胡乱的发脾气。 “奶奶吵完你还不是后悔,刚才也说你受委屈了,这才让我来看看的。”徐妈妈说着善意的谎言。 “让主子费心了。”锦绣不咸不淡道。她算是从小和唐氏一起长大的,对唐氏的了解不比徐妈妈少,自然知道这话的虚头。 徐妈妈看她那样子,心里明显还是不痛快的。 “也不只是对你,就连我这一把老脸了,奶奶还不是一样训?”徐妈妈又道,“奶奶也是心里苦闷无处诉罢了,你多体谅体凉主子,别往心里去。” 锦绣见徐妈妈说着话,一径地看着她的脸色,心说徐妈妈莫不是替主子来打探,看看自己可有怨言的? 真是好处和好人都让她做了。 心下不快,嘴上却只道:“妈妈我知道了,我哪里敢怪主子呢,奴才在主子面前,能有什么脸?以前走出去有几分体面,不过是主子给抬着罢了,哪能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再说我们身边儿服侍的,主子有气儿不朝我们撒倒朝谁撒去。妈妈快别理我,我心里都明白的,就是有点儿骚的慌,你让我自己缓缓这个劲儿就好了。” 倒劝起了徐妈妈。 徐妈妈见这丫头着实是个明白人,便放了心。为人奴才的,哪能由着性子来? 她笑道:“你这般想我就真的放了心。眼看夫人就要过府来了,到时若见奶奶不好,只怕还得落罪到咱们身上。咱们还得打起精神,好好哄劝着奶奶才是。” 锦绣明白了,徐妈妈这是怕被唐夫人怪罪,又担 心自己一个人劝不来看不住二奶奶,所以拉着她陪着呢。 可二奶奶好了,唐夫人还不是夸赞着徐妈妈,最后落实惠的也是她。二奶奶不好了,当然负主要责任的也得是她才对。自己这时候凑什么,明明躲远点儿才明智吧。 再说她又拿什么跟徐妈妈比。 徐妈妈虽然也挨训不假,但徐妈妈一家子老小在唐府各处当差过得舒舒坦坦的,只消徐妈妈年纪大些,或有个病痛急事啥的,就能辞了二奶奶回去安养去了,所以徐妈妈只消当差不出大差错就行。 可她呢,费劲出力图什么呢,她的出路在哪儿呢。一个通房丫头,无子,不让沾男人,难道还能等着再嫁出去?就是仆从,有点儿头脸办法的谁肯要这残花败柳的。 锦绣觉得唐氏让她做通房根本不是为她考虑,不过是二爷歇在正院的时候,需要个不怕羞骚值夜服侍的人儿罢了。现在好了,二奶奶不喜欢通房丫头,她这担了名声的又成了出气筒了。 她甚至还不如洛音苑那个呢,人家出身差些,好歹还生了儿子呢,好歹有一处院子自己自在住着呢。她同样是通房,除了一天到晚在二奶奶跟着,好像多得脸什么的,实际又落得了什么。 当初陪嫁的四个大丫头,只有她这一个不上不下的干熬着日子了。 锦绣着急上火的,那火气不比唐氏少,还是一拱一拱的暗火,只不能显露出来罢了。 ··· 程向腾进来的时候,致庄院里比平时还要安静许多,该回事儿的管事儿仆妇都想错过这会儿,等唐氏平静了再说,因此不来走动。其他各伺其职的丫头婆子们,也是踮着脚根儿走路,免得打扰到主子。 程向腾便明白,唐氏又发过一顿脾气了。 这个时候,不过早膳时间刚过,又不象是掌灯时候或者午晌间,你说静悄悄的吧也应景,这个时间不是一天中最该热热闹闹的时候吗?满院的人,却硬是给人以清清冷冷没点儿烟火味的感觉来。 说实话,这种没有人气儿似的样子,程向腾不喜欢。虽然他知道府里要有府里的规矩,该怎样就要怎么不能乱来,但偶尔也会偷偷羡慕边塞小民那种吵吵闹闹的,鸡飞狗跳的一天。 总好过一潭死水一般的日子。 他进屋,唐氏在榻上靠着呢,一副想睡又睡不着,干坐着也心烦的样子,正想叫人进来伺侯,忽然一抬头,看见二爷进屋了。 是啊 ,他每次见所有人都屏气敛声的,也会不由就放轻了脚步呢。好几次唐氏便因此说他很体贴,笑得很温存。 程向腾挑了挑眉。他知道她喜欢,但他,真不是很喜欢。 唐氏见是程向腾,就想站起来,一边朝外轻骂道:“二爷进来竟然没人招呼,都没长眼睛不成。” 这种情形下,程向腾想,若是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应一腔“来了来了”,然后过来端茶倒水,估记气氛也就活起来了。 只是此时,外间立马就有人应是不错,不过却是个战战惊惊显得很惶恐的声音,说的是“奴婢该死……” 然后也是高抬脚低落步的过来上茶倒水。 程向腾都快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那边小丫头上了茶后退下,就忙去叫了锦绣来。唐氏不喜欢丫头们往程向腾面前凑,所以平时程向腾在正院,一般都是锦绣服侍的。 她做为通房丫头,若主子们不是讲什么机密遣了她,她就该贴身服侍在侧的。 锦绣进来时眼睛还有些红肿,显然不是才刚哭过造成的。那虚肿的劲,得是昨儿至少哭半夜吧。莫非是因为这丫头昨天在书房院外磨缠的事? 程向腾不由多看了锦绣两眼,就见唐氏冲锦绣瞥过去一道冷冷的目光,看得锦绣一缩头。 这种事情,唐氏也向来是不太掩饰的,倒也有几分真性情的意思。 程向腾看了看唐氏那一张贤惠的脸,却忽然想起那两个停了药后怀了身子却没能生下来的姨娘来。还有,妩娘是唐氏亲自安排的,最后她生下来了,然后唐氏默默赏药留子去母…… 是不能太放纵了,程向腾想,否则,禽兽不如呢…… 他直奔主题同唐氏说道:“……我回府正好路过,正看到那叫桐花的丫头哭着乱跑,让人问了一声,才知道洛音苑房妈妈去了。 我想着你正病着,那时辰估记正歇午晌呢,何必再惊动你,便去看了看。 后来看那妩娘躺在床上也就一口气儿了的样子,剩下那一个丫头跑东跑西忙不过来,别的不说,叫她去传句话儿,她立时就傻眼:她走了,那妩娘一个人无人看顾,说是翻下床摔晕过呢。 我便干脆让曾妈妈先过去暂时顶了房妈妈的缺。回头等你身上大安了,再好好调配人手吧。” 这一番话,好好跟唐氏解释了他不是故意绕过她插手内宅事的,事有凑巧又是为着体恤她身子 ,并且曾妈妈也只是暂时在那儿当差,回头安置下人还是让她来做的。 并且,将房妈妈之死一笔带过,没有问责的意思。 唐氏心里慰贴,气也平了火也灭了。说到底她真不在意洛音苑那个小玩艺儿多活一阵子,不过生气的是男人的态度罢了。 如今男人这般姿态跟她解释,她难道还拿乔着不肯信不成。 唐氏点头道:“都是爷肯为我着想,我当然再没有不听爷的道理。正好我这儿正备洗三宴呢,也一时抽不出人手,那就听爷的,过了这阵子再说吧。”一副贤惠大度又感激的样子。 程向腾点头,说起今早的事儿来,“曾妈妈在我面前当差久了,遇事儿竟一时只想着回我去了,刚才训了她两句,她就说要来给你磕头认错。我就让她好好当差,不必来烦你,以后记得府里的规矩便罢了。” 这是为旧部下求情呢。 这都是小事儿,何况二爷以这种方式发话,唐氏难道还继续揪住个奴才不放不成。 二爷对她这般态度温软,唐氏心里着实高兴。徐妈妈她们直说叫她要端方大度,不能闹腾让人笑话,这致庄院里到底人多嘴杂,不定哪个嘴贱的就传到外间去了,一来会惹二爷不快,再者于自己名声也有碍。 可是看看吧,若不是她闹腾,二爷能这么专程过来给她解释一通吗。 可见女人也不能一味儿的好性儿。 她试探地问道:“那个妩娘,如何了?” 虽然这话问得她自己也有点儿心虚,毕竟那丫头算是她的势力范围,她不闻不问的,倒问起男人来了。 便又补充道:“偏我这两天身子虚,想来她也身子虚着,倒不想过去和她对过了病气。” 若是男人能主动说出因为房妈妈才去,一个小小洛音苑不宜再有人出事儿,说道出去好说难听什么的,那就太完美了。 谁知程向腾竟道:“现在曾妈妈在那边照应着,吃着药调理,应无大碍,等你身子好些了,好生照拂着吧。” 唐氏愣住,男人竟这般直接地要她照拂一个丫头? 唐氏心里十分的不痛快,也十分地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直接找机会除了也就罢了。 虽然失望,不过唐氏本来也没想着即刻就把那位怎么样的。反正来日方长,多的是机会。 她最气恨的是男人不回来,如今人就在眼前,好言好语和 她说道,别的便都可以放一放。好好吃药好好将养,多快好生才是正经。 以前他只当那是个丫头,不乐意收在房里,她是知道的。后来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她也是知道的,现在这么忽然就护上了,不过就是因为那肚子里出过货罢了。 她若也顺溜的生下儿子,还会有那些猫儿狗儿什么事儿啊。 她垂了眼轻声道:“爷说得是。”认真喝药吧,但愿今天就能一举得男。 结果到了晚上,外间又传话进来,让唐氏别等门早些安置。打听才知道,程向腾又歇在书房里了。 这还了得,唐氏暴了。 ☆、第15章 .发狠 程向腾不回屋,倒不是为了给唐氏难堪,而是因为手腕上那牙印子还没好,结了两个小痂,将掉未掉的。他抠了那痂也没事,不会再出血啥的,但是却一定看得出来那是新鲜的伤痕。 为求不再节外生枝,他便再晚一天回去睡算了。 但唐氏,少不得又是香汤沐浴浓汤灌溉的,把身体从内到外弄得滋滋润润各方面都在最佳状态,单等着男人那一滋润了,结果他又不回来睡了。 唐氏得了信儿,一口气呕在那里,恨不得抠抠嗓子眼儿把喝进口的药给吐出来。 她在这里吃药当吃饭,为了什么,为了他程向腾的嫡子!结果她等着盼着,他一次不回来两次不回来,那她算什么? 何况还一屋子丫头仆妇看着她折腾呢,如今都该在心里偷笑她了吧。 她是什么主母,她就是个笑话啊。 唐氏象一头困兽一般,在屋里团团转。 好啊,不回来睡是吗,有了庶子就不把嫡子放心上是吧。那就不要嫡子吧,那就让他养一堆贱种庶孽算了。 唐氏气性加上药性,只觉得五脏六肺都在滋滋冒烟,那股怒火直欲把她那叫做理智的东西烧成渣渣。 可男人又不是做了什么礼法难容的事,只是在书房歇了而已,谁规定男人离家久归后就一定得睡女人?就一定得睡她?——唐氏有火又有些无处可撒,也就只剩下摔东西骂丫头了。 徐妈妈跟在旁边直劝,可是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心下也直发急。 二爷也真是害人,这都回来两天了,又不见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干嘛不回房睡呢,害得二奶奶这般。 看着吧,二奶奶再这样心燥火盛的,吃不好睡不着的,到洗三时候,肯定人又憔悴得厉害了。到时候唐夫人看到二奶奶这般,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 到时别说一顿骂,就算拼着一顿打挨上,能平息了唐夫人的火不能呢? 不由想起之前来,因着乔姨娘怀着身孕月份渐大,请安都弯不下腰来,有一天便惹得唐氏心里不爽快,连着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人的颜色便看着不大好。 后来唐夫人过府来看到了,把自己骂一顿不说,答应儿子掌柜的差使也差点黄了,最后到底足足迟了一年多才理上事儿。 可就是因为晚那一年,最好的年景便给错过了,少落不少好处不说,一掌事就比之前差很多收益 ,儿子人品和能力都被怀疑了很久呢。 为此还忍不住埋怨过徐妈妈几句,说反正是当差,干嘛不顺着主子让主子开心?主子要做什么横加阻拦的,能落什么好去? 后来也是这边府里的事儿,让自己男人在庄子上的差使也差点被撸了。要知道那庄子旁边河滩上,有她家男人带着人垦出来的好几十亩荒田,主子答应过那荒田不归到庄子一处,给他们留着养老用的。人都差点儿被撵了,还养老什么养老。 这一次二奶奶再不好,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心里也渐渐烦燥起来,劝说的话儿便有些随意,“……二爷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办,再说二爷是睡在书房呢,总好过去那起子女人屋里。” 若是她心思明白着,便不会提那起子女人,因为那也是让唐氏恼火的一个点儿。 程向腾有好几个妾室,所以那起子女人,其实是不包括武梁这号人物的。 但唐氏迅速就想到了武梁身上来。 谁让程向腾刚提起过她呢。 那么一个贱人,他程向腾还让她照拂?他们程家的阿猫阿狗都得她去照拂,谁又来照拂她了? 何况,她什么都没说就应下了。她都应下他的要求了,他还反过来给她没脸!越发不可饶恕了。 男人让她不痛快,不给她脸面,她为什么要让他痛快,要给他脸面? 他不是要护着那个贱人吗,她就偏不让他得逞,偏给他堵心难受。 唐氏发了狠,叫徐妈妈将之前那药浓浓搅一碗汤直接赏去洛音苑:“我就拼着名声不要,就要把人立即处置了去,看看又能怎么样?难道他程二爷要宠妾灭妻不成。” 说着又呸,说她是妾太抬举她了,那根本就是个没名没份的东西,就是个外头人赠来送去的玩艺儿。 这样的人要她照拂,他程向腾也张得开嘴。 唐氏想着越发气恨,便又冲着徐妈妈道:“她若老实喝就罢了,不老实就一顿打死算完,我看谁敢说什么,我看用不用我给她偿命!” 竟是说要让人死,就一会儿都等不得了,非得立时三刻让人家伸腿了才甘心。 徐妈妈心说那哪叫宠妾灭妻呀,若真急赤白脸的害了人性命,又捏不出个确实的缘故来,那得叫恶毒和善妒好不好。 不过唐氏在气头上,说的话又不好接,又不敢驳,只好顺嘴胡乱应着。想着她一个人到底 安抚不住,便扬声叫锦绣。 谁知锦绣并不在门外守着,干叫无人应声。 徐妈妈心里便对锦绣有些埋怨起来。 才劝过她呢,竟然还是不上心,得空就躲闲起来。哄不好二奶奶,唐夫人难道怪罪她一个人不成,又能给她锦绣什么好果子吃吃吗? 唐氏听见徐妈妈叫锦绣,就骂道:“你叫她做什么,她是得了二爷的眼的,自然要朝着高枝儿飞去的,哪会凑我们这些烂糟事儿。” 之前程向腾回屋的时候,眼睛落在锦绣脸上好一会儿,唐氏可都看着呢。男人不是不在正院儿呆,就是回了屋眼睛不往自己身上落,她有那么差么? 唐氏记恨着那一茬,反正现在性子上来了,拉出锦绣就一块骂上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房妈妈忽然就想到,可不是,锦绣虽说也是二奶奶贴身服侍的,但之前的那些子烂糟事儿,可不都是经由自己的手办下的么? 锦绣便是被二奶奶骂几回哭几场,到底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发落到她头上去。所以她能躲,而自己,却是躲不开的。 还有二奶奶一直骂的这个妩娘也是,邪气得很,竟然两回药都毒不死她。这二爷回来两天了,本来还好好的,从那天外出回府路过洛音苑开始,便不对劲儿起来,莫名其妙就不回房睡了。 要说这事和这个妩娘有多大关系,徐妈妈也说不清。可要说完全无关,徐妈妈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都是这女人作祸,上次怎么不一碗药下去打发利索了呢。 现在倒让二奶奶为她生急性起来。 徐妈妈忽然想到,房妈妈死了,二爷明显是不追究的,可这个妩娘呢,她也会不追究么? 如今二爷护着她,没准以后还宠着呢。她会不会反过来寻自己报仇? 就算现在有二奶奶在,谅她也起不了多大妖蛾子,那将来呢,到底还有少小爷仗腰呢,她若记恨,甚至可以惦着自己十年不晚呢。 也只怪当时想的简单了,行事上没有更隐蔽些,让她就算有心也查不出来。或者更直接些,就眼瞧着她用下了,也不用迁累上别人。 总之留着早晚是个祸害呀。 徐妈妈寻思着,唐氏见她皱着个眉,干答应着不动身,便怒道:“你怎么?难道连你我也使唤不动了吗?” 唐氏生气了,连妈妈也不称呼一声了。徐妈妈连说不敢。 心想反正唐氏这样,自己也哄劝不住,一碗药下去就一碗药下去吧。 二爷知道了,就算会心疼,就算会恼火二奶奶办事狠绝,但到底只是个丫头子,又已经没了,难道真为她报仇不成?为着小少爷以后不生怨,为了嫡妻名誉,为了府里声誉,少不得还得帮着想法子周全遮掩呢。 想着,她问唐氏道:“收拾个丫头子不难,不过奶奶你可想清楚了,真要赏药下去?” 唐氏直着脖子道:“怎么,难道我说假的?你有什么就直说!” 徐妈妈陪笑道:“既然那位留着,也是尽惹主子不开心,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也好。不过却也不能这般直吼吼的就去要人命,得好好铺排铺排,至少找个理由,任谁问起来都有个说头。” 唐氏从小长在大宅门里,这方面倒是溜熟的,张口就道:“捏个理由还不简单?房妈妈死了,死前吃的是那贱人赏下的饭食。” 就是反咬一口的意思。 至于她和房妈妈之间有些什么样的恩怨,为什么她要赏人有毒的饭菜,那可编排的就多了。可能房妈妈在身边服侍,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或看到了不该看到了的事儿惹人忌讳,或是单纯就为了闹出大动静勾得爷们儿一顾,或是房妈妈刚得了什么赏,转瞬被人贪心夺宝…… 徐妈妈寻思一回,觉得这个说法很靠谱。原以为房妈妈病逝,后发现原来另有隐情,处置恶人,适当的时候还可以鼓动房家人闹上一闹。 事儿大了,二爷只会紧着平息事端,哪会认真追查到底。 “就怕二爷因此和奶奶生隙啊……”徐妈妈叹息道。 其实她心里明白,唐氏真是被药劲拿住了,有些百无禁忌的一时疯。等她冷静下来,没准会后悔也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可能就成落埋怨的那个了。所以这种话儿得说在前头的好。 果然唐氏就道:“生分就生分,难道我离不了他不成?”她的身体,也难体会xo的兴致,只是生子需要罢了。 “他现在反正也不理我,还不是因为他有了庶子有了后,他心里不急了!他不急,我也可以不急!反正现在庶子在我手里,我想教成什么样养成什么样都可以。至于他还想要其他的庶子女出生,也还得看我乐不乐意。” 非得把人惹急了,个把庶子养不活也是有的。 徐妈妈点点头,二奶奶既然不怕这个,以后不埋怨她,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劝 了阻了只是劝阻不了啊。 至于唐夫人那边,才不会为她们处置个丫头怪罪她呢。只要二奶奶高兴,这剩下的一两天时间能好好睡上几觉,把精神养得足足的,见了唐夫人高高兴兴的,自己就是当好了差使了。 房妈妈细细寻思一会儿,倒没什么大不妥。 那就合计合计,怎么样得手吧。洛音苑那边,直接赏药只怕是不接的。赏吃食么,可还有个曾妈妈试吃呢…… ··· 洛音苑里,除了武梁没精神,一天除了吃饭吃药喝水就是睡死在床上外,其他两个人,做活儿聊天,都挺有干劲儿的样子。洛音苑里不说热火朝天,也是一片祥和。 曾妈妈对于自己来这儿本来是心里不来意的,只是早上程向腾要从洛音苑出去时,叫住她叫了一句:“妈妈对在这里服侍可满意?” 他说服侍,是提醒曾妈妈分清主次,你是来服侍姑娘的,别拿架子。他问她是否满意,是觉得她可能有不服从分配在闹情绪,工作上不够认真积极等嫌疑。 曾妈妈在程向腾身边呆过许久,看主子的神态语气脸色,自然就猜得到主子的意思。 这话可不是什么关心,而是实在的提醒。 仔细回想,她发现自己并没什么怠工的地方啊,少不得心里有点儿小不服气,嘴上只恭敬道:“老奴不敢。” 结果程向腾就给了她句“那就好”,然后走人了。 这就更说明了刚才问她满不满意不是什么问候,而是不满了。 曾妈妈悄悄回想,自己刚来这儿当差第一天,除了早上起得晚了,刚才答话有一次恍神之外,别的也没有什么大过啊。 但不论如何,二爷专门这般敲打她,她是再不敢拿大的。因此做事儿便十分经心起来。 而桐花,却是对曾妈妈的到来,表现得相当的殷勤,热情,恭敬到了有些小心翼翼的地步。 好像这位就是她的命之所系似的,这位若在,她的命就在,这位若不玩走人了,她就得跟着翘辫似的。 因此只要她人在手闲,但有什么活儿都是飞奔着抢着去干,尽量不用劳动到曾妈妈大人。 而桐花对武梁,更是十分的信服。 本来她们都要跟着房妈妈去的呀,可后来就硬是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明明一直在现场啊,可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桐花觉得她迷糊不过劲儿来。不过没关系,反正信姑娘得永生,她就只管听姑娘的吩咐,做姑娘的帮手就对了。 比如现在。 武梁想着,虽然男人的态度很明确,至少是不会害她的,但女人呢,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形。 万一她又要下手,也得让她有些顾忌才行。 所以她吩咐桐花,熬完了药药渣一定得收好留着,以防万一,别再给人掺兑些什么进来…… 于是桐花就认真记住她的话,认真地把药渣带回来,摆在院子里晾着,这不到了晚上,她还拢一拢准备收一收呢。 徐妈妈带着两个小丫头,提着个大食盒,挺排场地进来后,就看到桐花正在那儿摆弄着药渣呢。 现下的人们有个说法,叫什么“药不去病不除”,讲究但凡用过的药渣要埋起来,似乎就可以连病气一起埋掉了似的。 所以徐妈妈见了桐花的举动,不由心生奇怪,于是过去问道:“桐花这是在做什么?难道这废药渣还能派什么用场不成?” 徐妈妈是要打着“二奶奶二爷是一体的,二爷对洛音苑关照二奶奶就跟着打赏”的幌子来的,所以就要先表现得和蔼亲近一点儿才行。 因此一进来,就只管先说些闲话儿。 桐花感觉特好,徐妈妈是谁呀,二奶奶身边第一得力的人啊,主动找自己搭话儿啊,以前真是不敢想象啊。 于是她按着武梁的说法答得格外认真详细: “二爷说了,药水点心饭食那些的可以试用了再给姑娘用,但药却不好这么办,所以让奴婢亲自熬药,让每次的药渣都仔细留下来,若姑娘好了便好,若不好,方便一样样核对药性追查问责呢。” 徐妈妈听了就愣了愣,真的假的,竟然精细到这个地步了?二奶奶一年到头在用药,也不曾有这么讲究过。 之前给房妈妈用药,二爷之后是知之为不知,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地摆着药渣,还留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提醒,是警告,若洛音苑这位真在药上出点儿事儿,只怕没那么善了了。 房妈妈心里有点儿微惊,不过二爷这般宠着,越发不能留了吧。 她强笑着道:“二爷真是体恤,这不得把大夫吓一跳么?看哪个庸医还敢登门儿。” 说着指着丫头手里的大食盒,“奶奶知道妩姑娘病养着,只怕嘴里没滋没味儿的,专门让我送来了一些点心 ,算是给姑娘解个寡淡。” 说着让丫头把点心摆出来,学着曾妈妈的样子,自然先捻了一块儿栗子芝麻酥吃了,然后请曾妈妈也尝一尝,还有桐花。 桐花心说怎么又来了,狐疑地看向武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武梁摇摇头,心说反正我是不吃的。这个徐妈妈,好像只是看她死了没有才会来,她对她完全没有半分好印象。 曾妈妈倒是吃了一块,然后就夸味道好。 徐妈妈一听,就笑着道:“算你有眼光,二奶奶都说好,那味道还能差了?” 说着象忘记了武梁似的,让丫头把点心都摆出来,然后招呼几人围桌坐了,竟是打起长期抗战的准备来,一边聊着闲话,一边一块接一块的吃着点心。 然后桐花掂了水壶放在旁边,竟是开茶话会一般,几人吃吃喝喝起来。 那点心吧,上面根本没有什么药,有这么多人吃过呢,大家有眼都看着呢。 徐妈妈就单等着到一定时候,她再忽然象刚想起来似的说一声:“哟,只顾着咱们,倒忘了妩姑娘了,这可是专门赏给妩姑娘的呢,姑娘好歹给二奶奶个面子吧……” 她那时候,才将小指甲盖里的蜡封着的一点儿药粉弹上去…… ☆、第16章 .二爷说 徐妈妈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武梁却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算啥意思。想吃点心不会在自己屋里吃么,跑来她这里搞什么?她是好看到可以佐食下饭呢,还是想用那点点心馋死她? 要说这徐妈妈是来毒害她的,目前看着不象。因为她亲自送过来,不象以前那种暗挫挫行事的作派,太过明目张胆毫无顾忌了些。何况人家自己吃着根本也没说邀请她一起。 要说是来和她搞好关系的,似乎也不是。原因还是人家自己吃着没理她呀,当然经过了房妈妈之死,她也不会信她就是了。 若说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她院里的人,比如和其他人拉关系以孤立她之类的,那又何必借着赏她做名头呢,该赏谁就赏谁不是更直接更方便拉笼么? 并且似乎也没用,一个是差点儿被害死的,心有余悸不大可能拜倒在几块点心下。另一个是二爷那边的人,根本不一个领导啊。 武梁默默观察了会儿,未果。 不过她总觉得这婆子肯定会有什么鬼祟伎俩暴出来,并且很可能还和吃食有关。 武梁看着那些吃货,心说不论如何,我是不吃的,难道你们集体吃死了最后赖到我头上不成? 琢磨了一会儿琢磨不透,武梁心生厌烦,觉得很没必要多敷衍这位,因此佯装打了个哈欠道:“竟是又困了……二爷歇在书房了,那二奶奶差不多也该歇下了吧?” 所以你用不用回去伺侯呢? 徐妈妈知道是问她的,听着却不由一愣,这丫头竟然知道二爷不回致庄院睡? 自从二爷和洛音苑有些关系后,二奶奶已经着人关注着这院的动静了。二爷着人传话让二奶奶早些歇息到现在,并没发现洛音苑这仨人出去过,也没发现有人进来过,这丫头怎么得的消息? 并且二爷传话时可没说歇在哪里,只说让二奶奶别等门。她们还是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二爷歇在书房的,没想到这位竟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难道二爷一早就跟这位说过晚上会歇在书房?那二爷又为什么会跟她说? 徐妈妈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姑娘怎么知道的?姑娘猜的呗。 唐氏大晚上不睡,有闲情派好几个人来这里消遣她,为什么?唐氏肯定没有男人睡呗。 若男人在,唐氏心情好,大约这会儿正忙于被翻红浪,或者正在翻浪 的前奏中或者余韵里,哪有功夫想起她洛音苑来?还这时候送点心来,谁临睡前会大量吃点心的? 看徐妈妈她们坐那儿貌似吃得悠闲自在的样子,却不知自己太刻意了。 武梁见徐妈妈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既然都猜对了,自己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对得起她的点心呢。 武梁想着笑道:“二爷一早过来洛音苑瞧我,吓了一跳,以为我得了和房妈妈一样的病呢。虽然大夫确定了不是,但二爷想起房妈妈那事儿来还是心情沉重,所以说要自己在书房呆几晚,算是为房妈妈致哀了。” 徐妈妈听着,心说原来二爷竟是因为房妈妈的事儿生气了,所以不回屋睡呢。——生气就生气吧,还致哀呢,怎么不直接说守孝算了?主子为下人致哀,谁会信哪。 武梁又道:“二爷还说了,房妈妈出了事儿,想必二奶奶心下也郁燥带火的不痛快着,正好借此机会清清心败败火,等他回屋时大家都心和气顺的多好。”说着笑起来,“妈妈你看,二爷没当着二奶奶的面都这般体贴,事事为奶奶考虑呢。” 徐妈妈寻思着这话,自动理解为:房妈妈这事儿二奶奶做得不厚道,二爷很生气,不回屋让她自己空房思过灭灭火,知道自己错了再说…… 房妈妈为什么没的?还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丫头。说到底二爷还是因为她差点没了在计较来劲儿,这是连二奶奶都给警告上了? 所以才会事先告诉这丫头自己不会回房睡的,算是一种安抚? 想着看了妩娘一眼,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徐妈妈明白,她给自己说这些个,不就是想让自己知道她在二爷心中的份量吗?只怕这既是炫耀,也是警告。 若是这女人得了势抖起来,肯定不会有自己什么好。 果然是不能留的。 徐妈妈越发坚定了除掉武梁的信念,嘴里只笑道:“可不是,房妈妈忽然一病没了,奶奶也觉得怪可惜的。这不想着你们洛音苑几位只怕也不好受,特意赏了点心过来,也是慰问之意嘛。” 心里却想着,她话说得这么软,就好像奶奶都扛不住压力服软示好来了似的,该满意了吧,该得意了吧。正是引她吃下点心的好时候。 “只怪这点心太过可口,我这一尝竟然就停不下来,真是该打。”徐妈妈笑道,语气神态比之前软和了许多,好像她之前并没 有把人放在眼里,如今是真被人家一番话吓到了似的。 “姑娘也快尝尝吧。”徐妈妈用个小盘子,把每样点心都拨一两块,重新装了一小盘,端到武梁的床边。 心说她若又象曾妈妈送点心时只推说口渴不吃也好办,自己另一指甲盖里有备份呢,就侍侯她喝一壶去。 可她奉上的东西,武梁如何会接,没的沾染上什么呢。只示意徐妈妈放到旁边高杌子上。 徐妈妈又哪里肯放,脸上堆着笑道:“嘿,我都亲自给姑娘端来了,姑娘好歹尝尝,也是给了我老脸了。回头二奶奶问起来,总不好叫我回说都叫我吃了吧?” 武梁也笑道:“我早就想叫大伙儿好歹给我留点儿呢,不是说是二奶奶赏我的吗?” 说着叫曾妈妈过来接盘子,“二爷这个点儿应该还在看书呢,妈妈快去,将这盘子点心送去给二爷尝尝去。” 曾妈妈答应一声就去腾屋里的小食盒。 徐妈妈吓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那哪儿行”,她拦道,“奶奶赏给姑娘的,怎么好往外送,奶奶知道了……” 她那么慌张急切,武梁更不肯碰那盘子了。 她打断徐妈妈的话,笑着给她解释道:“妈妈知道的,二爷昨儿也赏我点心来着,今早才知道二爷因此昨儿没宵夜,饿得早早就睡来了呢。可惜我却没有东西孝敬二爷的,如今正好借花献佛,也好让二爷知道知道二奶奶对奴婢的体恤心意。” 徐妈妈听了,就忙拦住桌边的大家道:“既然要送往书房,这剩下的大家快别吃了,捡规整的都装去给二爷吧。不过这小盘里的几块就留着吧,又不多,好歹也要让姑娘尝过味儿吧。” 开玩笑,送到书房去,随便那里哪位动了,那还得了。 徐妈妈一边催促丫头将桌上的整合起来往食盒里装,一边催武梁快吃,“二爷那么关照姑娘,忍着饿都将点心赏姑娘了,又怎么会忍心夺姑娘这一口呢,若知道姑娘一点儿没用,只怕也不肯用呢。” 说得那厮多深情似的。 武梁笑道:“妈妈说哪里话,就是这两个要进我口的点心,特特的送给了二爷,才显出我的用心来呢。你们那些留着没吃的送去,那岂不是你们的心意了?我本就没有,借花献佛还这么没诚意,可不得招二爷的打呢。” 说着叫曾妈妈:“妈妈快些吧,就这一小盘里的就够了,别的仍旧 留着给大伙用吧。” 曾妈妈早瞧出不对来,左不过几块点心,好像多不得了似的,一个非要送,一个就非要拦着,莫非点心有古怪? 她小心地上前去端那盘点心。徐妈妈却佯装热心地要帮着直接往食盒里放,然后不小心手一抖,盘子就掉在地上,点心骨碌得满是灰尘。 曾妈妈眼神闪烁。 到了此时,连桐花都觉出不对劲儿来。 屋里一时无人出声,气氛有些沉闷。 徐妈妈顿了顿,十分惭愧的样子道:“都是我的错,姑娘莫怪罪。” 武梁抿了抿唇,忍着想抹汗的冲动。 她心里真是相当的后怕:幸好人家是耍阴的,而不是耍横的。若人家直接带一群蛮力婆子进来,拉着她三下五除二一顿暴打,那她就只能呜呼哀哉了。——尼玛好忧桑,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过观这位二奶奶的行事,她这么直接派人,直接掂着点心正面上,似乎是想强硬地要她命来着的。 可是却又没有强硬到底,又用了这么点儿遮遮掩掩的手段。 说明她还是多少有些顾忌程向腾的,哪怕这种顾忌并不多。 总之现在自己也没有别的依仗,就得扯着程向腾这张虎皮可劲地舞才行。 她叫桐花:“把地上的点心扫一扫,洒去外面喂鸟雀虫蚁吧。”是不是真有毒,总得先试清楚,把证据摆到明面上再说。否则就算告状,也没人会受理。 桐花倒聪明了,听了就忙道:“喂鸟雀也是浪费,不若去喂了二爷养在趣园的红嘴鹤吧?二爷吃不上,喂了二爷的爱物,也是姑娘的一番心意了。” 武梁觉得太好了。 桐花便忙去找东西来装。 徐妈妈脸色铁青。站在那里随便走动了几步,然后一个不小心,那脚就踩上了点心,于是地上只剩一坨渣。 她苦笑着摇头,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这一会儿功夫不是掉东西就是踩东西的,怕是当不好差了。 感叹了一回,坚持自己帮着把地上扫干净了,算是弥补过失,竟是连灰都说要亲自抛洒到外面去。 ☆、第17章 .安抚 徐妈妈亲自消灭地上残渣,甚至不用带来的两个丫头动手帮忙。 桐花十分紧张,很想做些什么,比如把那些渣渣夺下来做证据什么的,可是寻思着自己一人战不过对方三个,还有就是对方积威之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身子拦在武梁床前,好像担心徐妈妈会把那些点心渣滓硬塞武梁嘴里似的,不时眼神焦急地看武梁一眼,等着武梁拿出个什么主意来。 曾妈妈见徐妈妈那认栽的样,便不好在旁边看笑话,怕惹了徐妈妈的眼,只远远站到门口去。反正武梁没明确吩咐,她就只当自己没看明白这中间的事儿。 武梁倒没想着真把那些渣渍留下来。她看徐妈妈也真受到了惊吓,再逼得紧了,人家恼羞成怒使出武力来了,三对三,自己是个不中用的,曾妈妈是个和稀泥的,桐花是个被吓怕了的。她就得傻眼了。 洛音苑这么偏僻,连呼救都传不出音儿去。 再者说拿住证据做什么用呢?倒是可以拿到程向腾面前诉委屈讨怜惜去(这事儿不用那证据也可以办到),至于真想说理讨公道却是没用的,房妈妈就是前车之鉴。 她可不敢真指望程向腾蹦出来拦她面前向二奶奶开炮。 反而可能让唐氏在程向腾面前干脆挑明这层想灭她的心思,再下手恐怕连点儿小遮掩小手段都不用了。 武梁很无奈,发现自己除了狐假虎威之外,各种无力。 自己算个肺哪,说起来,连程向腾养的什么红嘴鹤都不如呢。 ——内什么,也不知能不能把那什么红嘴鹤的,要来洛音苑代养着呢? 不过那是后话,眼巴前儿,武梁却顾不得想这个。 房妈妈没了那时候,人家也是把药拌在饭里的,根本就没考虑灭错了人会有什么后果。但这一次明显不同,虽是明火执仗的来了,但到底是想要亲自喂她嘴里去,不敢把洛音苑一窝炖了。 在顾忌谁?自然是曾妈妈呗。 武梁看着那远远站着做壁上观的曾妈妈,决定先把这货拉进水里一起泡着再说。 徐妈妈收拾完了,也早没了刚才的着急,人却恼火得很。 这事儿办得,药也落地了,人也落了脸,真叫个窝囊啊。她哪里还肯多留,跟那两个丫头子一示意,就准备走人,连个招呼似乎都没想打。 却听武梁招呼着曾妈妈:“曾妈妈,你别一副想夺门而 出的样子。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碟子点心而已,这样的小事儿也值当去禀告二爷一声不成?” 曾妈妈忽然被点名,不由苦笑,自己是想置身事外,哪里是要去报告?二爷是让她来洛音苑顶缺的,又不是让她负责通传报信儿的。早上那是急症又不同,现在这点儿子事儿,她哪会真说去。 她干笑道:“哪里是呢,我不过是贪这门帘缝里透进的一丝风。” 门帘那么厚,只挨着门边处可能有小缝,并且风向也不见得对,那透的点儿风能有随便摇一摇扇儿的大么?这说法听着反而有些象掩饰了。 武梁呵呵笑,说了句“那就好,真没必要。” 曾妈妈讪讪的,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了,干脆闭了嘴。 武梁不懂府里的人事,反正就觉得不管是因为程向腾也好什么也好,只要忌惮,就往自己阵营里拉没错的。 徐妈妈却是对曾妈妈那些牵七联八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是别的婆子在这儿当差吧,或是威压恐吓,或是一同收拾了算完。可是曾妈妈这儿却不成,没个确证把人搞没了,就有些不好捂不好善了。 可是不处置了她,用威逼利诱那一套对她又不好使,因为她一家子又多在二爷手下当差,这老婆子如何肯不听二爷的。 别看她昨儿晚上向自己透音儿卖口乖,可今天来了,她还不是一样先试吃点心来着?她就故意让自己忌惮着。 徐妈妈正这般想着,那边武梁很快就给她确认了这想法。 武梁道:“徐妈妈可别恼曾妈妈,曾妈妈也是有责在身嘛。当时曾妈妈过来洛音苑,二爷就交待说她年长持重,在我身边要好生提点周全,就象徐妈妈在二奶奶身边一样。 二爷还说洛音苑但出点什么事,或是我年轻不稳重办错了事儿,都要一应着落在曾妈妈身上呢,所以曾妈妈才会担心差使没做对没做好,可不事无巨细都想禀报上去嘛。” 徐妈妈懒得应付,心说东西已经这般清理干净了,你们禀不禀告的又怎样?拿什么说事儿去?随意去编派,她却是不怕的。 肯这么俯低,不过是自己放的东西劲儿霸道,怕真被辗转送到二爷那边,牵连了二爷身边的人物,引得二爷尤其是老夫人的彻查,到时就必须得有人顶包认罪了。 现在这档子东西没了,那位还口口声声二爷二爷的,难道她还会怕不成?她可是二奶奶的人。 想着也不多搭武梁的腔,说了一声“我们该走了”,就只管往门外去,到门口就对曾妈妈狠狠瞪了一眼。 曾妈妈心说得,这还没怎么的呢,就真把人得罪了。 不由转火恼上了武梁。这小姑奶奶就没安好心,故意说些有的没的让徐妈妈恼上她呢。 见徐妈妈走了,她倒真要去书房将这事儿跟二爷传达传达了。 二奶奶那边眼看越得罪越深,二爷这边可不能再松了手。再者,她心里真不耐烦在这儿当差,不停地出事儿啊。 今儿这是徐妈妈还有顾忌,若二奶奶性子上来真不管不顾起来,那自己这个试吃员,冤不冤枉啊? 没前途还高风险,她图什么? ……她得顺道回去找自家男人再商议商议去呢。 ··· 洛音苑里只剩下桐花和武梁。 武梁回想着这次的战斗经历,精神有些颓。 真遇上点事儿,她竟然只有三寸烂舌可以唬唬人了,什么实打实握在手里可以依仗的东西都没有啊。 难道还是只剩跑路一条道?连把个月子过完养养身子都不成? 程向腾这张虎皮能由她舞几回啊?这次舞了下次还管用吗?会不会越舞越招唐氏的恨呢?而程向腾又会不会由着自己不时扯着他招摇呢? 武梁有点愁,前路好迷茫啊。 为今之计,除了让桐花把剪刀磨得利利的,自己时刻塞进袖子里好歹壮个胆,别的没招啊。 桐花自从早上程向腾来过之后,本来还以为心可以安放在肚子里了呢,现在又被来了这一出儿,打击不小。 不过毕竟有惊无险嘛,她不象上次一次哭,反而很快兴奋起来。 以前只见过徐妈妈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何曾见过她这般脸色难看最后灰溜溜的呢,可乐啊。 自己觉出事态不对时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姑娘还是谈笑风生的样子呢,佩服啊。 姑娘最后还成功把徐妈妈给压制了,让她没能得逞反而灰头土脸而去呢,真好啊。 桐花很想表达一下自己对武梁的敬仰之情,却不知道怎么说好。 不过不用想她也知道今儿为什么能赢,以及姑娘的底气哪儿来的:二爷肯关照呗,徐妈妈只好收敛了呗。 可见二爷很重要!二爷多来洛音苑几趟,以后 只怕二奶奶也不敢对她们洛音苑再过份吧? 女人家对这些事儿都是无师自通的。 桐花想了又想,对武梁郑重道:“姑娘放心,姑娘现在月子中,奴婢愿意牺牲色相帮你固宠,把二爷留在咱们院里。” 这是各府各院女人们留住男子的惯常招数,大家都组团,这个不方便时那个上,反正以把男人当院轮了为目的。 这种事儿,桐花也是无师自通的。 武梁差点被口水呛死。 ……丫头,你那丰满的节操呢? 不怕晚上你祖宗找你谈人生吗? 然后就爆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丫头还大言不惭什么牺牲色相,她有色相可牺牲吗? 武梁毫不客气地把这丫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那丫头慢慢收腹挺胸夹腿撅臀,硬是整出一□□大s型来。 可见自古以来,怎么样最能吸引男人,女人们也都是无师自通的。 只是这丫头到底没坚持太久,被看了一会儿就腰一垮肩一塌,也不刻意摆造型了,噘着嘴道:“姑娘没看出来么?我也是有优势的,我屁股大啊!” 嗯? “屁股大,好生娃啊。”桐花道,“咱二爷又不缺女人,就缺娃。你说万一二爷看出我的这方面的特长来,会不会也很动心?” 动,肯定动!不能投其所好就投其所需嘛,武梁拍案叫绝,“桐花,你加油,我看好你噢。” 论起来,人桐花比她出身好多了呢。她已是熟饭了,人家还是生米,得允许人家有煮一煮的梦想嘛。 再说不想爬床的丫头不是好丫头啊,这丫头有志气。 武梁笑了好一阵儿,却越发觉得自己就一标准炮灰命来。 连桐花都知道屁股大好生养,那自己呢,小骨架小屁股,当初那唐氏为毛就让自己这具身子暖了床呢?就因为这位无依无靠叫天不应的最好灭么? 坑娘的,她不服! 不过,人桐花都知道自己有屁股大的优势呢,那她呢,优势又在哪里呢?还能不能开发出些什么新功能来,让别人觉得她另有用处,因而不灭她甚至是护着她呢? 她得好好想想。 还有,自己除了抱程向腾的大腿,还能不能团结别的力量,让人对她也象对曾妈妈那般的忌讳着不好轻易下手呢? 她真得好好想想。 ··· 程向腾那边,得了曾妈妈的禀告,本来想过来洛音苑瞧一眼的,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主母对上丫头,他若走这一趟,就明显成了给丫头仗腰了,这不合适啊。 并且他心里也知道唐氏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白日提了让她照拂来着。 唐氏那性子,他就知道,不该抱有希望的。他提了,只会让这丫头更被记恨些。 还好那小女人够机灵,也够胆,把徐妈妈都给吓退了。 不过他就不必再过去给她拉仇恨了。 程向腾便想着安抚一下武梁。于是照例赏了一个小荷包,交待了曾妈妈一番。 曾妈妈接了荷包,转身就去寻自家男人。 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儿细细说了,然后就各种分析,各种抱怨,无辜被沾连上的不愤霉催样。然后问男人:“听你上次的意思,似乎在那儿当差还有什么好处不成?我竟没琢磨出来。” 催着男人快说。 曾管事儿听她说了半天,计较来计较去,尽是些自己的便宜得失,便有些不耐烦,道:“你就知道想着你自个儿,也不看看我们红丫多大了。” 曾妈妈脑子就蒙的一下,怔在了那儿。 红丫是他们的小幺女,捧在手心里长到十一岁,前年才讨了差使,如今在府里二小姐院里当差,也是轻省的活计。 可是她多大了呢?十三岁而已。 作为下人,那有这么早成亲的?怎么着也可以等到十八岁甚至二十以后再说。 他们是有脸的奴才,也不用担心岁数到了会被主子随意赏了下仆,可以自己慢慢挑个得力后生,到时讨个恩典,也就成了。 但曾管事儿却现在就提起来。于是曾妈妈瞬间就悟了。 红丫虽然不大,却是越长越出挑,性子也越发乖巧机灵懂进退眼色,当爹娘的难免想得多些。 只是之前曾妈妈再想,也没敢想到程向腾身上去。被男人这一提点,很快便明白其中关窍了。 她在沐殊阁当差,那是书房重地,连丫头伺侯都没有的,她不经唤也是不许进门的。更别说红丫随意过来寻她了。 但洛音苑不一样,她在那里当差,红丫抽空就可以来看她,只要二爷也肯往洛音苑去,她从中安排安排,让两人见上几回发生点儿什么都方便得很。 她 的红丫,哪比那妩娘差了?瘦瘦没个摸头,病蔫蔫没个看头。并且她们家吧,她就是实例,三儿三女,能生能养啊。 她点着头,“我明白了。二奶奶四年多了不抱窝,如今二爷膝下就那么一个月娃娃,咱红丫若怀上,那一样是金疙瘩,以后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以后红丫生出个真正的小主子,自己又当个半个主子,她们家又上一个台阶。什么徐妈妈金妈妈,谁都得跟她客客气气的了。 看看现在,她混一辈子了,还不是得去伺侯个连姨娘都没混上的通房丫头么。 曾管事儿见她想明白了,便道:“我本来想着再多看看,万一二爷对洛音苑不上心呢,以后不往洛音苑去呢?再有想法不也白搭?偏你当差这么一天,就一堆的抱怨,一时都耐不住似的。” 然后又道:“不过我瞧着,洛音苑这位既然被折腾来折腾去偏能好好活着,还得了二爷怜惜赏赐,还教调着为人处事,那就说明很不简单,值当你好好用心笼络着。交情好了,回头纵使红丫往那里跑得勤些也有个掩护说法,没准还能帮着你行事。” 毕竟二爷若对红丫上心,一开始还得借助洛音苑那地儿行事。曾妈妈省得。 她就想起自己无意中听到的“董卫国”三个字来,觉得那就是妩娘的*命门,她有这么大个把柄在手,还怕她不肯帮衬不成? 曾妈妈信心满满,对曾管事儿道:“你放心,那丫头那里一准儿没问题。” ··· 曾妈妈回洛音苑的时候,就带回了二爷赏赐的小荷包,五粒金。 上次的金程向腾最终也没找着,武梁说她没见过金子,希罕得很,放哪儿都怕丢,最后埋地下了。 程向腾根本不信,就算院里没人看见,她病成那样还有力气挖地不成?不过看看屋里实在简陋得很,所有衣裳细软打开柜门就几乎一目了然的。心知她手头不宽裕是真,便没有没收。 这次有赏,便特意交待不要全部“私吞”,留点儿出来遣身边儿人采买喜欢的点心去,吃好喝好养好身体为重,也对身边儿人大方些,知道笼络些人手帮衬,银子不够再跟他说。 以此安抚武梁那被赐毒的脆弱心灵。 最后交待说让她自己机灵点儿,又让曾妈妈她们用心点儿。至于唐氏那边,他会去说的。 就这样以官方形式完结了徐妈妈这趟送点心之行。 武梁觉得 这样挺好,受点吓有钱收,最实惠的方式啊。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儿,还得求抚慰啊有木有。她知道程向腾大约能做的,也只有这般安抚了。 ——莫名就想起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个片段来,原配带人打小三儿,小三儿叫嚣:你打我,我就问你老公要补偿,我要钱要到他破产…… 呃,不管小三儿合不合法,女人的求偿心理,男人的安抚方式,某种程度上都很诡异地异曲同工着呢。 武梁为自己如此贴合地代入小三儿身份和行径寒了一把。觉得心理上自己就low鄙了,抱个男人求生存,还几乎算是个陌生男人,离了男人她活不下去么? 奈何现实就是如此啊。 感叹了一回,又自嘲起来是不是现在很多小三儿们都这心理,一边享受男人带给的便利,一边慨叹命运的不济,一边继续算计下一次如何换取更大的利益…… 然后又想起董卫国那小三儿来,她又是什么心理呢? 喜欢抢得别人男人的胜利感? ——这点儿她真有,唐氏对她下过手,她若能让对方吃点儿瘪,心里也是畅快的。 可当初自己没对那小三做过什么呀,难道是某些时候一不小心露出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惹人不爽了? 不审喜欢男人带给的更多物质享受?——这个她很有,穷啊,没钱啊,看见金子眼发光啊。 还是喜欢有男人暖床本身呢?——这个她暂没需求,不过若旷的久了,谁知道呢…… …… 竟是思绪飘越时空,各种一一比对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揣摩分析起来,可是不论怎么试图理解他们,最后还是理解无能唯余气恨,少不得又狠狠惆怅心酸了一把。 矫情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现实来。 不由担心起程向腾会不会真的跑去质问唐氏来。他去问责唐氏,然后却拿不下唐氏,然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武梁想来想去觉得不好,于是叫了曾妈妈,让曾妈妈去给程向腾说一声,这事儿就别去追究了。 她教着曾妈妈去劝说程向腾,从为他着想的角度: 这事对方到底也没有得逞,她们这里又没有拿住真凭实据。二爷若提了,二奶奶不认,必叫二爷为难。那样她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若为她再让二爷二奶奶横生嫌隙,她心里就更加难安了。 不如就这样算了,警告 徐妈妈一声让她收敛点儿,以后知道在二奶奶身边劝和着,大家安生就行了…… 曾妈妈本来就是个传话儿的,最是嘴巴功夫利索,不知道比她会说到哪儿去了。 这会儿她自己心里又有所打算,也想使劲劝和着让程向腾对洛音苑有痛惜好感,可以多往洛音苑走走。 加上她本就对程向腾熟悉,揣摩得透主子心思。于是过去书房就把武梁的体贴小意劲往十二分了说去,还借着武梁的口,悄没声地给二奶奶上些眼药。 反正她想明白了,若红丫走这条路,还顾忌得罪不得罪二奶奶有用么,铁定不会在二奶奶那里讨得好就是了。 那她又何必客气。 那女人才更是个大病歪身子呢,三下两下捱不住气死了才好呢。 反正她就口灿莲花,说得程向腾对武梁是只觉得一阵心头熨贴,一阵过意不去,对二奶奶一阵失望不满,对自己一阵无奈憋屈。 别的不说,单他专门去交待要照拂妩娘一下的,结果转身就被踩脸啊,还干脆变本加利地对付上了。把他的话放在何处,有没有把他看在眼里?哪家女人是这样的? 并且哪是只此一桩啊,唐氏她一贯如此啊……好几个哥们儿都非说他惧内呢…… 反正程向腾心里的不自在被勾起许多,想得许多往事儿来…… 曾妈妈见程向腾脸色松动,便再接再厉,把刚才看到的武梁的悲伤之意细致淋漓地表达了一遍,然后说二爷呀,妩姑娘是把悲伤留给了自己,擦干泪一句一句教着老奴来劝慰二爷的呀。 程向腾不怎么信那擦干泪一说,她不是爱哭的女子,哪有泪擦?曾妈妈说得有些过了。 但他眼前还是好像看到了那张紧绷着的小脸儿,微仰向天,拼命地把眼泪吸回去,然后用那被水洗过的清亮眸子盯着他,倔强地问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那又是无望,又是不屈的样子,让程向腾心里狠狠地一软。 他决定,收拾收拾,今晚洛音苑歇着去。 ☆、第18章 .此消彼长 却说致庄院那边,徐妈妈领命走了后,唐氏一个人发火没人观战也没人劝解颇觉得没有意思,加上也可能她刚才撒泼发火的出了一身的臭汗,如今便有些力竭不想闹了,当然估记药劲也有些快过了,反正人倒慢慢冷静了下来。 身周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无。 外间的丫头们肯定竖着耳朵听动静,自己有使唤肯定是会迅速过来的,但是,她不想唤人。 她想着程向腾。 以往,但凡这男人有招到她让她不痛快了,只要她发发火,总是管用的,这男人总是紧着哄回她的。 实际上他很少让她不痛快,可以说,这男人时常是体贴她,敬重她,顺着她的。 便是因为别的人别的事惹得自己不爽快了,他知道了也会询问下人缘由,多有回护,还会轻声曼语开解她一番。 可是现在,她生了很大的气,男人若有心,肯定会知道的。可他还是不回来睡,一次,又一次。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竟是一种任她如何自苦气恼哀伤,他都会一概不理会的架式。 唐氏有些茫然,他这是怎么了? 妩娘入府一年了,唐氏从不觉得她值得放在心上。她其实也不相信程向腾真的有看上她,说让她照拂,不过是因为她为他生了儿子,适当关照一下算做奖励,也是做给别的姨娘看罢了。 她也不觉得那么个丫头真值得她闹。她闹,更多的是自己需要发泄一下,也想要闹得让程向腾知道的意思,那丫头只是她闹的一个由头罢了。 她本来是爱清静的,人多时会乱哄哄的让人头痛。但是现在,她却觉得身边过于冷清了,有些不习惯起来,头又有点儿隐隐作痛起来。 只是她也没有叫人,就那么一个人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男女间的关系大约就是这样,此消彼长。 以前男人让着顺着,怕她不快怕她伤怀,言行谨慎或哄或护,唐氏的气嚣高涨得很。 现在不过才两天独守空房,她就感觉到了些空虚寂寞冷的意味儿。这和男人外出未归时独守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带着盼的热切,而现在,却有些被厌的冷意。 从洛音苑出来的徐妈妈却一路想着别的。 差使没办好,她可以重办,这不是多大事儿,就算唐氏会生气迁怒自己,骂几句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那妩娘说二爷要为房 妈妈致哀,也不知是真是假。若要真过几天才回房睡,那二奶奶肯定还得接着搓火,后天洗三唐夫人看了还是会生气,然后自己还得倒霉。 若是这个妩娘现在就没了,二爷倒不能把二奶奶就怎么样,只是他会不会接着多致些天哀呢? 若二爷再给二奶奶摔摔脸子什么的,二奶奶只怕越发不肯吃药不肯吃饭不肯睡觉了。 徐妈妈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想法把这妩娘怎么着,而是先把二爷哄回来。二爷回来了,二奶奶顺心了,先把洗三这回给应付过了再说。 到底是夹着尾巴回来的,徐妈妈回禀时,便可劲把任务往艰难上说: 奶奶呀,不是老奴不会办事儿,而是对方太过防备啊。她一去,人家丫头和妈妈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啊,眼睛更是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让她连弹弹指甲这样的动作都遮掩又遮掩才完成的。 然后任她怎么劝人家也不肯让点心沾手,更别说吃了。她自己都先吃了好几块,快吃噎着了,人家还是不肯吃。老奴都想硬塞了呀,只是这次原是想和平解决的,带的不是硬挺的人手啊。有心回来带人再去,只怕打草已惊了蛇,那曾妈妈会跑去惊动二爷…… 又可劲把没完成任务的好处往巨大处说: ……留下她性命,二奶奶的名声就有了呀,二爷也会念着奶奶的好来。 再说咱现在也不是计较小妾通房那些小事儿的时候,生娃才是头等大事儿不是吗?等咱稳稳地把亲娃抱在怀里,多少个姨娘小妾心高的丫头处置不了呢。 还有其他姨娘可都眼瞅着呢,若这丫头立时没了,那些人万一担心下一个是自己,团结起来阴着奶奶,可够恶心人的了。 还有二爷才专门交待过奶奶呢,奶奶转头就对付起她来,万一二爷面上下不来与奶奶闹冷战甚至撕破脸呢? 奶奶这娇贵之躯,不值当为着个贱人损伤一丁点儿呀…… 最后试着劝:奶奶,咱不行反着来试试?那丫头咱暂时不处置,不得罪,咱行赏安抚,看看二爷是个什么态度行么? …… 总之徐妈妈是费了许多口舌,把话正说反说,好像刚才去送带料点心的不是她似的,又或者送点心时脑子临时被虫蛀了现在才复原似的。 唐氏斜躺着听着,倒也没打断她,不过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不置一词。 徐妈妈觉得二奶奶没发火就是好兆头啊,等奶奶 歇一晚多想想她的话,那时药劲也完全过去了,心绪也彻底静下来了,明儿再劝劝,也就行了。 服侍着唐氏上床安置了,放了帘帐正要出去,一扭头就见一个小丫头在那儿探头探脑。 徐妈妈知道唐氏没睡着,因此也不顾忌声音大小,只管冲那丫头骂道:“鬼鬼祟祟作什么,有事儿快说。” 就听那丫头悄声禀道:“……二爷今晚去了洛音苑歇息,这会儿子,只怕人已经到了洛音苑了。” 程向腾要去洛音苑睡,那自然是要有一番动静的。洛音苑本是个空落院子,后来临时收拾出来给武梁安胎住的,那里简陋不说,还没有程向腾的一应物件。 不象书房或别的姨娘那里,都是齐备的衣物被褥各项用品。 所以他一发话要去洛音苑睡,书房这边的小厮们就开始忙着准备他的用品打包往洛音苑送。而曾妈妈也一路先行回去报信儿,好让洛音苑众人扫榻准备迎驾。 洛音苑偏远,这边一折腾,可不洛音苑还没得到信儿呢,致庄院就先得了信儿了。 丫头其实在程行第一趟往洛音苑打包送东西的时候就得了信儿了,但是那时候唐氏榻上坐着呢,伸手就是点心茶盏,自己报了这样的消息,没准就得一头一脸的茶水点心赏过来。 所以她便听着动静故意磨蹭一会儿子,单等着唐氏上了床,才进来禀报。 徐妈妈听了,就心下一咯噔。 那一月子中妇人,根本啥也不能干。二爷此举,纯属给她撑腰长脸。 徐妈妈明白,这是二爷在对刚才赏点心表示极大不满呢。 二爷这般实在护着,那妩娘更得要先行示好安抚才行啊。不然真让她出个好歹,二爷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可她更担心的是,二奶奶只怕会被此事激怒,又要毫无顾忌行事,那就糟了。 打发丫头下去,回头看着帐子。 刚才声音不小,二奶奶应是听到了的,可帐子里半天没有反应。徐妈妈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叫了声“奶奶?” 没人应声。 徐妈妈于是蹑手蹑脚出去了,想想到底不放心,晚上就换下了值夜丫头,歇在了屏风外头。 其实她也是多虑了。唐氏确实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如果精神好着,可能会摔摔东西骂骂人,但是现在,她精神不济,连骂人的劲儿都提不起了。 再说就算她闹又如何,男人当听不见不知道,不闻不听,她闹给谁看? 她还能怎样,难道跑去洛音苑,把男人拦下? 让男人不睡别人回来睡她么? 别说男人肯不肯听她的,就算他肯,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 她是主母不错,可那是个过了明路生了孩子的通房丫头,男人睡得也合情理。虽然两人显然做不成什么,但男人乐意,她能怎么的? 她赏药,他就去那个地方睡,惹她真打杀了那位,他又会如何同她翻脸呢? 这男人,是真的变了,再不是那个顺着自己向着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的程二爷了。 自己还是以前的样子啊,男人却是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不象原来的他了呢? 唐氏试图找出男人改变的原因,不由渐渐想得有些多。 她甚至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她会错了意找错了人?洛音苑那位并不是正主儿,而是二爷去充州这段时间,外间有了什么了不得的际遇? 毕竟他回来的当晚两人就没热火起来,后来他更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拒了自己,才使得他们最终也没办成事儿。 她本就是爱多思多虑之人,现在越发思绪发散得开了。恨不得即刻派人北上充州,把二爷这一路所作所为细细打探清楚。 当然,她最最担心的,还是孩子,男人有了孩子,才变了吗? ——可这个,却是她最没有底气的。 唐氏气恨,气苦,翻来覆去的,竟是一夜未睡。 同样一夜未睡的还有徐妈妈,她担心二奶奶想不开暴起,越发做出惹怒二爷的事儿来,因此注意了大半晚上。直到后来唐氏累极睡了去,才算是放了点心。 ··· 总之唐氏这边震动不小,而洛音苑那边,也是人人惊到。 最先是听到了明确吩咐的曾妈妈,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再三确认后飞奔回去报信,一路上心里那个后悔。恨自己怎么那么笨呀,怎早没想到红丫这一茬啊?否则让红丫早些做做准备,没准今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呀。 也不想想她过来当差也不过一天而已,还各种不情不愿的。 反正直到曾妈妈说给武梁听的时候,还语气不稳呢,硬是跑了一路那心理都没调整过来。 桐花是另一种惊讶:哎哟妈呀,白天才说嘴而已,晚上二爷就过来了?姑 娘养身子呢服侍不了,肯定得她铺床展被吧。这么快就要面临这种事儿么,人家还没准备好嘛讨厌…… 桐花眼神瑟瑟瞄武梁,见武梁也是呆滞中,没个鼓励没个指导意见给她,瞬间就退缩了,哈着腰直往角落里躲。好像男人一来,就看见她的大屁股然后拉上床似的。 武梁却是真正的反应不过来。奇了个怪的,旷着等睡的不睡,偏跑她这不能睡的地方瞎晃悠。这下好了,擎等着唐氏捏死她了,就看人怎么下手了。 当然担心归担心,男人这给她作脸来了,她也断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反正从今以后,自己只有死抱这男人大腿,和唐氏以及其他各色女人们对战到底了。 然后她就想起另一件事儿来:自己月子中啊,又有病,还一直不敢放松精神,各种疲累,男人一来,又得另一种精神紧张。这一夜,要怎么过啊? 以及最现实的问题,把这货安排到哪儿呢? 睡厢房显然不合适,同屋的话,她这屋里除了横摆着她这张大床,靠左山墙还竖摆着一张单人小床,那是桐花睡的。另外靠前窗还有张小榻,那是日常靠躺小憩之地,也就三人沙发那么宽窄长短。 将男人安置榻上显然也不合适,睡丫头的小床似乎也很不对,所以呢? 所以她看着程向腾进屋,自动坐到她床上,看来是要在这大床上安置了,于是傻傻问了一句:“你睡这里,那我睡哪里?” 程向腾进来,本来还尽力维持着平静,一听这话就没忍住。看她那么一副紧张兮兮的劲儿,他自己心里反而一松,笑骂道:“傻样。” 又看武梁确实傻得不像话,拥被坐在那里看着他呆呆的,没有半分要侍侯更衣的意思,他觉得甚是好笑,那很能抖机灵的人哪儿去了,竟然紧张成这样? 等武梁终于有要动动身的意思,约摸是傻过劲来了,程向腾早已自己解脱了外袍只剩中衣了,他笑道:“放心,今天我侍侯你,你躺着别动。” 于是武梁就躺着不动,真的几乎成了这一晚上的写照。 能干啥呢这状况,啥也干不了啊。 武梁就尽力回想着和程向腾有限的几次相处,各种火情。很明显,这男人很容易撩起火。 她这身子,已经够遭罪的了,万万不能再让他上演个什么重口味啊。 看看身上,还好她担心有个什么事儿,自己随时得从床上起身甚 至往外冲,所以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心下稍宽,也暗暗决定自己绝不动这男人半分,省得他起了火灭不下去。 程向腾却嫌武梁包裹得粽子似的,睡觉不解乏,揪着她衣领让她脱。 见某人双手抱胸护着,紧张得什么似的,让他解了几个领扣就进行不下去了,就揽着她肩在那儿吃吃地笑:可以凶悍成豹子,也会紧张成兔子? 却一眼看见了她脖子上的掐痕:清晰的六个印子,现在已经由青转紫了。 当时怎么就和个女人认真计较起来了,还下手那么狠啊。 那天他刚和朋友喝酒回来,虽然身上酒气儿除得很干净,可那酒劲却是十分厉害,没想到上性起来竟这般没分寸。 差点儿就真把这小人儿给掐没了吧? 手下轻轻抚着那痕迹,心下颇有些感慨,口中却闲闲叹道:“这般细细纤纤的小脖子,没想到还真是耐掐哪,三番两次都掐不断气儿。” 武梁:“……主要是您老手艺好……” 程向腾搂着她闷笑,身子一颤一颤的。 那般挨着太危险,武梁轻轻挪开了点儿。 其实武梁还是相当紧张,尤其对方手指游走在她脖颈上,那几处痕迹现在还痛着,并且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还有武梁也十分担心人家手指再往别处继续游走去,提心吊胆的,身子都是僵的。 程向腾对她的反应却觉得十分有趣。他手下一动,她身子就一僵,他手一停,她又身子放松,再一动,她又…… 脖子而已,就敏感成这样? 越发不停逗她,手就在那脖颈上抚来抚去的。 反复不停的,武梁就想,你丫的就是因此被咬的,有点记性没有啊。 便伸手去摸他的手臂。痂已经掉了,只是皮肤摸着还有微微的不平。 “怎么,还想啃啊?”程向腾问道,“爷可没让人知道是你啃伤的,为这都歇书房了,你怎么谢爷?” 武梁:“……谢谢爷。”心里却明白了,招唐氏恨也不算很冤枉啊,确是因为她让人家没男人睡的呀。 程向腾听了又闷笑。 笑了一会儿却问道:“那时,你真的觉得我会要你的命?” 这太耍赖了,那么明显的事情想不认帐不成? 武梁翻眼:“难道不 是?证据尤存啊二爷,你当谁失忆么?” 那神态,那语气,还不愤着呢。程向腾又笑,“当然不是,爷怎么会和个小女人一般见识?” 武梁:…… 那是谁掐她来着? 见武梁无语,程向腾又问道:“你说你当时为什么偏胡乱搅缠着来惹爷?难道你是对爷有想法,所以故意的?” 武梁:“……其实胡乱搅缠什么的,二爷你赢了。” 程向腾又是一阵闷笑。 他喜欢和她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好,都让人自在舒服得很。并且,她不是刻意逢迎的逗趣,就是那种个性,信手拈来的轻松随性。 当然,身边躺着个招人喜欢的丫头,完全干聊天是不可能的。 “胡乱搅缠爷没有,不过想法爷有……”程向腾道,说着手就顺着衣领往下钻。 红色警报拉起,武梁手忙脚乱抱着那做乱的手,一边想着辙。 程向腾见她着了慌,就轻笑道:“原来你也是有想法的,不然干嘛把爷的手抱在这处?” 武梁:…… 到底想到一个安全话题,忙硬生生转题道:“二爷去了边关许久,那里的月亮圆不圆?那里的民风悍不悍,那里可有什么趣闻?快给咱这没见识的讲讲呗?” 这个话题还成。程向腾虽然手下贪恋,但到底知道也办不成什么事儿,因此也不想过火,只在身前揉搓着,口中就跟她说起一些见闻来。 武梁就拼命捧场,试图把他注意力引开。 所以程向腾给她讲落日,她就问是这样的圆吗那样的红吗是不是漫天红鳞翻浪呢? 程向腾就觉得她某些形容比自己的还贴切。 他跟她讲野马的彪蛮,套马汉子的孤勇。她就问领头马是不是要这样那样才能征服,是不是马群过处,黑烟翻涌,野草躺平……然后还顺嘴再哼唱三两句套马调子来。 程向腾不觉把那行程的见闻越说越多起来越聊越起劲起来。他之前跟哥儿几个聊,那几位也是感叹得多,能应对的少,毕竟大家都没见过,听个奇趣罢了,不象武梁,什么都能接上。 程向腾对此颇觉诧异,问她念过书没有。象她没出过什么门的小女子,只有看多了游记杂谈,才可能有宽泛的见识吧。 武梁:“……看过唱本算不算?” 程向腾笑,也是,她念得歌 词识得谱,总是识字儿的,只怕也没少看闲书。 不过话题一会儿功夫就又有点儿荤腥不忌起来。 “有天我们一帮人路过一个沟梁,远远看见半坡上有两个人影搂抱在一起,头上一顶大大的草帽罩着看不见脸。大伙儿便猜两人在亲嘴,有好事者就说亲自下去探探。结果你猜是怎样?” 武梁:“……男男?” 程向腾:…… 鄙视。 武梁意识到自己太不纯洁了,忙又道:“我知道了,两个女孩儿在说悄悄话。” 程向腾:…… 真装。 实情是那好事者上去大喝一声“你们干嘛呢?”就把那两人吓了一跳。于是那男的便迅速想蹦起来,结果两个人本来正互相摩挲着,男人起得猛,女人手下却还攥着,于是扯挣中一个不稳两个人便一起跌倒翻滚下坡去了。 那男的还挺机智,一边滚还一边叫道:“我们刚才从上面翻滚下来了,所以检查检查摔坏了没有……” 武梁:…… 这故事的爆点儿在哪儿呢?翻滚么? 其实程向腾的点是检查,他本来接着就想说一句:来,也给你检查检查…… 结果就听武梁恍然大悟地叫道:“噢,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两个赤脚郎中啊。” 程向腾:…… ……反正据在门外地铺的桐花回忆,这一晚,两人就不停聊天聊天,闷笑闷笑,翻翻腾腾的倒很少。 武梁证明,真的,反正她是老实本份没动某人的。 还算相当清水的纯聊呢。 实际上她后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她本来还以为卧榻之上忽然又卧上一位,她一定睡不大着。结果,这一晚她却睡得格外深沉,连梦都没做一个。 只是第二天,外间的反应就有趣多了。 徐妈妈那边,从昨儿劝唐氏示好试试,唐氏没有否定,到后来程向腾睡洛音苑的信儿传来,唐氏也装睡不理,然后她担心半宿的也没啥发生,就知道唐氏已经有些软化了,或者是知道走心了,不再做那肆无忌惮惹二爷不快的行径了。 不过,徐妈妈寻思着,就算这样,以二奶奶的性子,只怕也放不下身段来,去做那示好拉笼的事儿来。 那干脆,由她来做好了。 寻思了半晚上,第二天一早, 从往常唐氏赏她的料子里挑了匹浅色的缎子来,悄悄打发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送往洛音苑。 就说是二奶奶之前身子不好,今儿才终于有些精神头了,就念着妩姑娘生子有功来,赏她一匹料子做衣裳穿。 回头二奶奶怪罪,自己左不过损失一匹料子再挨顿骂。若二奶奶只是面子一时下不来,那自己这事儿就办对了,只有比料子大得多的好处。 料子不比吃食,会搀点儿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让人放心不下来。所以那丫头应该明白,这是实打实的赏赐了。 ……武梁当然明白,所以她看着那布料,表情怪异。 睡男人有赏么? ☆、第19章 .下嫁 前面还连番就要你死的架式,转脸儿就赏下来了。 武梁当然明白,这示好不是对她的,是做给程向腾看的。 程向腾有早起的习惯,一早就走人去晨练去了。但是这不要紧,自会有人用合适的方式将此番行赏传达到他耳朵里去的。 能让那么横行的二奶奶这般屈尊示好,自然还是程向腾的态度让她有了危机感或什么别的想法,于是收敛了。 知道忌惮就好,忌惮到不敢动自己,甚至再忌惮到不能动自己,于是她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所以她的努力方向,就是让她越发的忌惮。 武梁笑着对来送赏那丫头道:“你帮我禀二奶奶一声,就说二爷怕是要回正院午膳呢,可以先备些二爷喜爱的吃食。还有,晚上二爷也会歇在正院的。” 关于午膳,程向腾提过一句。至于晚上么,却是一般推断。——程向腾说为着腕上有伤怕被追问,避着二奶奶。只是如今伤已经好完全了,没可能他还不睡老婆。再者明天洗三,哪怕为着面子,今儿晚上也要安抚一下唐氏的吧。 反正她也就说说。男尊女卑时代,不流行男人向女人交待自已的行踪,所以信息很有价。她若说准了,就够致庄院那边思量半天的了。而若没说准嘛,就是男人更改了行事,她也不需要负责。 那丫头应了,回去报给徐妈妈知道。 徐妈妈打赏之后,就着急等着,看看能起到点儿什么作用不能呢,如今听了这话果然又是一愣。 照丫头的说法,二爷当时并不在洛音苑里。若是早膳,可能二爷临走时说一句“你安生养着,我回正院早膳去”之类的话,透了信儿也寻常。 可这午膳跟晚上呢?那妩娘是知道二爷要回院才敢这般说呢,还是那妩娘收了赏高兴,有把握劝动二爷,所以敢这般做二爷的主? 一边悄悄让厨房备着,一边让人留意着二爷动向。 果然到午膳时候,程向腾就回了致庄院了,不但在院里开饭,还和唐氏一起歇了午觉! 然后起来还询问了唐氏些洗三宴准备的情况,说什么明儿个可都是至亲好友啊,要招待得丰盛一些才行什么的,两人絮絮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儿洗三嘛,来宾大部分都是唐氏娘家人,府上早就准备得满满当当的好东西待客,程向腾也算白问一句。 唐氏心下暗嘲,不论如何,这程二爷还是在意她唐家 的,不然也不会巴巴地跟她交待这些。 然后到了晚上,程向腾更是早早回了正院。 终于睡上了。 唐氏心里不爽仍在,但到底有些回暖之意。毕竟外出回归后的第一炮,还是朝她开的。 ——她不是没想过,程向腾若真给她没脸到底,睡完了这个还可以去睡别个,反正回来后已经在正院歇过一晚,办不办事儿的都算给过她面子了。而按日子算,如今已经该轮到别的姨娘处了。 但徐妈妈,默默地惊了。 啊呀嘿哟,这情形,相当严重啊。 二爷就病在洛音苑那里,那位好了他就好了,那位受了委屈,他就给奶奶些委屈受?奶奶若还是转不过弯来,只怕真得吃大亏。这事儿,得好好跟夫人说道说道,好生劝劝奶奶才是啊…… 不说徐妈妈这里暗自打算,却说洛音苑那里,接了一匹料子的赏也改变不了什么,武梁依然以躺平为主。 不过她总觉得唐氏这般行赏太诡异,好像整个人要从那种口鼻朝天趾高气扬对人道:“你,去死!”要转变为在暗处默默地冷哼:“瞧,还不是得死……”让人有种被悄悄盯着的另种紧迫感。 武梁于是更加积极备战,尽可能多的知已知彼。 曾妈妈是府里老人,生在府里长在府里,几辈人为程家服侍,对程家真是知根知底儿。想着武梁进府的时候短,进府后又大多圈在洛音苑里出不去,只怕知道的事情真不多。见武梁问,便尽心尽力的把程府的历史细细讲来。 而桐花,她较熟的主要就是程向腾的后宫,一个老婆,四个姨娘,开了脸的通房们,以及各位女人身边得脸的丫头婆子们,院里粗使的曾经同僚们……诸如此类,也很详细。 ··· 这是个什么地界儿武梁还没有搞清楚。年份时代陌生,地理位置不详。只不过房屋构架,家什摆设,人们穿着打扮,言谈行止……就是古装剧吧。 这剧发生在据说叫大汤朝的京城安邺。 程家祖籍清州,原不过是清寒人家。到了程向腾先祖爷爷那一辈儿,总算出了颗好苗子,就是他先祖爷爷。这娃从清州的小镇上跑出去混,可能是捞偏门,可能有什么际遇,反正腰包鼓了之后来了京城安邺,在安邺城郊买下了百亩良田,还在安邺城内买下了小小宅子,然后又接了爷娘老婆一家子过来,算是彻底在京城安了家。 然后是他祖 爷爷,脑子灵活,拿了家里本钱做了行商,生意通达三江,赚钱是把好手,倒把家底折腾得越发厚实起来。在京城这地界儿,敢称富的,那就是真的富了。而这位新富是个有眼光的,温饱后不是思□□,而是打算起子孙的未来了。他坚持不让儿子跟着他行商赚钱,反把儿子都撵去读书习武去了。 到底是农不农商不商,没根基没名堂的小姓人家,在京城这地头,并不是有钱就好使,总之当时是连个有名望的先生都请不上门的。 倒是他有一儿子,就是程向腾他爷爷,有了大出息。 这娃小小年纪就善结交,竟认识了好几位达官贵人(曾妈妈说是得贵人赏识,想来都差不离一个意思)。然后经常到达官贵人家蹭书读,蹭武练,竟长成了一个文武全才不可多得的有为青年。 然后某年外敌蒙国入侵边关兵乱,此有为青年就报名入伍,一路砍杀,从小兵直做到了副将。再后来更是在京城被困时领兵回援,破敌围勤圣驾,年方三十,就一举封侯,铁帽世袭。 这位第一代侯爷原有几个兄弟,破京围的时候冲锋在前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再然后他做了近四十年的侯爷,经历了两朝,都领兵戍边,英勇御敌。然后他几个成年儿子又先后战死,只剩一个老来子,就程向腾他爹。 就这样一代侯爷也不溺爱,扔在军营里摔打,做马卒,做斥侯……低阶的,危险的,百无禁忌的淬练。 总之这位第一代侯爷就这样以几个兄弟的命,几个儿子的命,用自己的身先士卒勇敢拼杀,加上能耐智慧,铁腕治军,彪悍功绩……带出了一支勇猛铁血的程家军。 然后是程向腾他爹,第二代侯爷。如果说一代侯爷是战功,那么二代侯爷就是守功。 他爹死的时候,这位不过十五六岁,小小年纪袭了候爷爵。这在京城里也不算啥,有的是少年闲散王公。但做为个实职侯爷,并且领的是大军,要治军布防,护卫边疆,面对的还是大汤最强劲的敌手蒙国,是挺能吓到些人的。 当时的朝堂上就出现过不少反对的声音。但因为程家军中大部分是跟着程老侯爷一路拼杀上来的,恩义俱全什么的,反正大伙儿更听程家令。 有程家军力挺这位小侯爷,圣上就不得不参详此情,怕别人上任一时也罩不住,边关有了漏洞蒙国趁虚而入就不妙了,便让小侯爷立了令状,然后才让他承了父职。 小侯爷领兵后硬是没丢他爹的老脸,保得边关安稳 几十年,没让强敌蒙国侵入一步。程家军依然威名赫赫。 可是程家到底靠军事起家,于武斗上不弱,于朝堂上,显得就无力了。 所以程向腾他爹晚年那会儿,就出过点儿事儿。 京城里皇子夺嫡。 太子母族本就势弱,皇后去世后又无人在皇帝耳边吹风,于是这娃就苦逼了。被那亲妈得宠能吹风,外祖势力又强劲的兄弟虏王逼得几无活路。 当然世家大族势力只是其一,重中之重还在军权。 别处的驻军统将都或多或少和朝堂上有些扯不清的连带关系,眼看着京城局势一边倒的明朗,便差不多都站了队。 但程侯爷做为领兵最多的一支军将,却拒不站队,拒不参与党争。并宣布程家军只听君令,只接君命。 于是自然得罪了人。 不知是皇帝晚年昏馈还是被把持了朝政,反正很多政令很瞎。不久后兵部就下了那么一道令,让镇北侯爷回京,同时让出军权给充州郡守腾万良。 将在外,圣旨都要考虑考虑呢,何况兵部那莫名其妙的一道令。 加上此时朝堂上正局势诡谲,形势敏感时候呢。程侯爷政治细胞再缺,也知道事有不对。 他便以兵部手续不全为由拒不履行。 还缺什么手续?缺圣旨啊。调侯爷回京,没圣旨谁鸟你。 但此时皇帝已经病得爬不起床了,朝政掌握在强势一派手里,哪有圣旨。不过程侯爷不识抬举,自然有法整治他。 于是兵部也以上不批复为由,拒不拨放粮草。 那时程侯爷治下驻军约四十万。四十万大军啊,要断粮!再铁血再纪律严明的军队,可以暂时不发饷,但能让人不吃饭吗?消息传出,军队差点哗变。 可程侯爷朝堂机变可能不行,但治军行军那是有真本事的。 当即宣布将程家家底全部捐作军需,连充州将府的存粮都搬空入库,和士兵同吃同住,所有现粮开始按计划小量发放,以求撑得更多时日。 ——到底是程家军,主将如此,下面将士也多有效防。虽然这也就口号喊的响,捐出的东西实在杯水车薪,但军心稳了,哗变止了,大家都积极想办法去了。 然后程侯爷把军队一番编排,多股机动势力冲入蒙国境内而去。并且去时不带军需,以战养兵。——变身匪徒扰边抢劫,蒙国骑兵最常干的事 儿,如今他们也干回去了。大家对阵多年,那套路都熟得很。 就这么着一边军中省着吃,一边外间或捐或抢偶有小补给,竟也挺过了些时候。 再来说说定国公唐家。 老程侯爷当年寒微时,没有自己的夫子,没有自己的武师,都是在几家大户人家蹭的。 最常去的,就是定国公唐家。 唐家的来头,说起来可了不得,那是开国元勋,军功发家,祖上和元帝一起拼杀,背过元帝出死人堆呢。加上本身又是世家大族,在京城勋贵圈,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人家的子弟本就繁多,学堂武馆都是高规格设置,寻常外人是不能进的。人家培养人才,却能捎上一个程家的寒族青年,还让他上进成功了,可见眼光。 于当时的说法,这程侯爷就算是人唐家门里的弟子,这是有再造之恩的。 但因为当时程老侯爷也就是跟着人家混场,并没有认真拜进门,所以名义上和唐家并无干系。 就算此青年后来封了侯,但于人家唐国公府来说,也不至于要靠他个侯爷照应,所以人家并不许族人提起这段旧恩,只说两家同是军务出身惺惺相惜,从此交往颇亲厚些罢了。 但是到了程向腾他爹这时候,眼看军粮要断供,又不能老当劫匪。可是朝中无人,使不上力,便试探着给唐国公爷去了封信,询问形势,寻求破局。 那时先帝病沉,两派之争已是白热化状态。 不过明确站队的多是有利害关系的大族或想赌一把的寒门投机派。 而也有相当一些真正的世家大族并不肯参与其中。因为不管将来谁上位,也一样要照抚他们,而万一站错了队,那就是灭族之祸,不划算。 所以他们这些人家大多坚持中立,闭门谢客,静待事定再出头。 唐国公府就是这中立派的一员。 但唐国公爷接到程侯爷信函后,却当即振臂高呼:“肉烂在釜,怎可及边线,引戎事,贱夷虏!” 意思是说你们兄弟们争是争啊,但咱肉烂在锅里可以,断不能祸及边防线,引起战事,便宜那外敌虏寇。 但当时大家争得焦头烂额你死我活的,朝堂势力也一团乱麻,政务不通,谁跟你去管那什么民族大义啥的啥的啊。 于是唐国公爷当机立断,照着程府行事,拿出唐府所有储备现银现粮,再动员自己的亲戚 朋友,买粮捐粮,还在商家中游说调借,端的是八方游走。 一时间京城颇有几家世族参与,还有些眼明心亮的商家一起跟风,最后硬是倒腾了足足够大军近一个月的粮食。 唐家于程家又有一恩。 就这么程侯爷和唐国公爷两下里筹措着,大军就紧着裤腰带挺着。然后挺着挺着,就挺到了病重的老皇帝挺不住的时候…… 残喘的老皇帝终于死了,而太子在虏王打压打杀中忽然逃蹿不见了。然后却在民间张贴了告示,宣布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就顺应天承登基为帝了。——成为在野登基第一人。 然后程侯爷勤王兵三十万忽至京师,以镇京师之乱。——当然,皇帝死了,太子是正统,这勤的自然是这位新王。人程家军可不是乱来的,是新帝发了旨调回的。 虏王一派就傻了眼。 那时各地驻军中,表态支持虏王的占了大多数。 但当时的京中形势吧,首先皇帝就对换太子意动,朝堂众臣也多是为虏王发声的,再然后从皇宫禁卫到京畿营军,也绝大数在虏王的控制中。 这样一面倒的形势下,虏王便没有从外面调集军队,也没有搞个矫诏竖个反旗啥的,觉得这样做了,那他以后为帝,也跟反贼逆党谋来的皇位似的,名头上不好听。 还以为到最后要么是皇帝明诏另立太子,要么干脆让太子各种意外死了,然后他成继任人选,总之他就是正统了,那皇帝就当得明正言顺的。 谁知形势这样演变。 而京城中,以唐家为首的许多世家大族也跟着站出来发声,拥立新帝,维护正统。虏王母族什么的,瞬间弱暴了。 最后新帝是在三十万铁血大军护送中回的宫,然后在各世族的支持中行了大典的。 …… 这一场撕虏中,在京城的程府原本自然是危险的,程家大军至,对方急红了眼,会不拿他们作伐吗? 又是唐家出手安排,悄悄转移了程家妇孺,保得程家平安。 这恩情,又大了去了。 现在的程向腾母子,皆是受恩之人。 …… 再然后,逆党肃清,天下太平,朝堂事远……唐氏下嫁。 当然唐氏下嫁时候,已经是新皇上位八年后的事儿了。 当初捐粮相助的,便是二奶奶唐氏的爷爷,如今仍然健 在。唐家因于程家军有恩,又于社稷有功,具体点儿说就是对新皇起了大用,然后再成新皇跟前红人。 再加上当初散家财资助边军,不畏强权为边军奔走什么的,也让唐家在朝在野的声望日隆,如今的唐家,俨然已是京城世族的领头羊家族。 当然程家也是重臣肯定的,不过他属外臣,离君王就远了去了。 并且当初那位护助过君王入宫的二代定北侯,程向腾他爹,于新皇登基后没两年便一病去了。 于是唐家大族依然枝繁叶茂且圣前红人着,而程家,新任领导人又成一极少涉足朝堂事的年轻人。连办事儿能力都有待商榷,更何况在圣上心中位置。 程侯爷上任边关后,自然越发远离了圣上视线,成为只在军报上才会提及到的名字。 连新侯爷程向骥尚且如此,何况年幼长兄许多的程向腾。不但仕途上完全看不出作为,还是程家次子侯爷兄弟,于爵位上也是完全无望的。 虽然在新皇登基后,程家女进宫封了贵妃,但也是面子工程罢了。程家除了军中根基外,于这京城之中,根本数不上号。 而唐家,人家也有女在宫中,虽然原先只是个不起眼的太子淑人,但现在,人家成了皇贵妃…… 总之唐家vs程家,门第,势力,声望,根基,高出的不是一丁半点儿。唐氏标准的高门下嫁。 但唐氏还就是嫁了。 ——曾妈妈说这些,大约是重在让武梁明白唐氏在程家的超然地位,让她心里有个数。 武梁当然明白,人唐氏不但是高门贵女,还是唐国公世子夫人唯一嫡出的孩子。从小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却嫁了这侯府次子,唐家自然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不求女婿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女儿日子过得舒心。 但武梁却更感慨唐家的际遇。扶持新皇登基时,呃,怎么说呢?有点儿太顺太赶巧了点儿。 先是中立自保,然后为程家军筹粮,成全了自己的名声,也无形中和程家军成了一路。再然后顺势成了保皇党,在大军至皇帝归的时候摆明了立场…… 这都有些顺势而为见风使舵的意思。可这样的行事,后来竟能成新皇心腹? ……真是顺得不费一点儿无用功啊。 当然朝堂水深,不是她能解的,并且那些旧事也不关她的事。 武梁奇怪的是,为什么唐氏会下嫁程向腾 ? “那唐程联姻,是程家先行求娶的么?”她问曾妈妈。 程家长媳郑氏就不是什么高门女,如果程家有意联姻世家大族,早先让程老大那世子爷联姻,不是筹码更高些?拿一个次子,凭什么去求娶高门女去?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恩情。曾妈妈就道:“那倒不是。是那年唐国公爷的寿宴上,唐国公爷看到程家母子,便提起了旧事,说程家跟他家也是几辈儿的交情了,他看程家孩子就跟他家孩子一样,要老夫人以后让孩子们多多亲近才是。 老夫人听了,知道唐国公爷是体恤照抚程家之意,自然喜不自盛,便顺口说起二爷也到了适龄当婚年纪,想让老国公爷帮着操操心。有老国公爷保媒,那面子也是大了去的。 没想到唐国公爷当即就笑说这事儿好办,唐家现就有适龄女儿,——竟是有结亲的意思。老夫人原想着唐家左不过出个旁枝女儿啥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世子爷独女……” 反正也就是说,唐家自愿嫁的世子爷嫡女。 总之唐氏嫁过来后,也确实过得姿意,婆婆关爱,丈夫体贴,唯有久久怀不上孩子这点儿美中不足。 这才会有了后面的几个姨娘。 要不然,象武梁这种通房丫头什么的物种,只怕在程家二房里头得绝种。 ☆、第20章 .上门 唐氏这么牛掰,武梁越发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也不全是衰事,程向腾那么一睡果然不是盖的,很快她这冷灶也成热门起来。 先是午间的时候,曾妈妈的女儿红丫抽空来了一趟洛音苑,母女窝在厢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红丫过来找武梁聊天,一边抢着桐花的活计,十分的殷勤周到。 “桐花姐姐快去歇着吧,让我来服侍姑娘。”她笑道,“平日里姐姐手忙脚快的,替我娘做了多少事。我一时得了空过来,自该让姐姐歇会儿子。”然后催着桐花快去歇,又有曾妈妈半拉半劝的,倒把桐花给撵出去了。 红丫就在武梁床边端茶递水十分殷勤,一边悄悄观察着武梁。曾妈妈旁边看着,嘴角含笑。 武梁察觉这丫头不一般的热情,还有曾妈妈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觉也多瞧了红丫几眼。 跟曾妈妈一样的小圆脸,一样的瘦挑身段,只是那皮肤嫩红白晰,杏仁眼大又明亮,让整个人都显得娇俏活泼起来。嘴甜爱笑人会来事儿,是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女子会有的大方表现。 只是她看向她的眼光,带着那么明显的观摩学习的意味,让人想忽略都难。 不过男人过来睡了一夜而已,就看到前景了?……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不动声色问道:“红丫,二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在她身边服侍可还好?” 若她真有心追逐爷们儿,必不会甘心只在小姐院里服侍。 红丫就道:“二小姐人很好,对奴婢也好,也夸过奴婢会服侍人呢。”说着笑了笑,又道,“只不过现下这样,将来却不知如何呢。”说着看了曾妈妈一眼。 果然有后文呢。 府里大小姐是长女,如今的珍贵妃娘娘。二小姐程向珠是庶出,是早些年老侯爷在边关的时候,身边一个服侍丫头所出。老侯爷死后她们母女从边关回府,她姨娘在老侯爷孝中就没了。 那时二小姐不过两岁多,哪里记事儿。后来不知受了什么人挑唆,竟然敢质问老夫人她姨娘是怎么死的,惹得老夫人发了很大的脾气。 这二小姐也是个倔性的,也不去认错服软,也不去老夫人面前请安问好,这些年竟是就这样自己过起来,倒也安宁得很。 只是如今眼看着十多岁了,讲究的人家早开始寻摸夫婿了备办嫁妆了,她还这般守着小院儿过日子却是不行了。 曾妈妈见 女儿递眼色,就接话道:“姑娘也知道,红丫这样的小丫头,又不懂事儿,跟着二小姐也就是拘着她学学小姐院里的规矩气派罢了。便是二小姐将来嫁了,我这把老骨头了,也舍不得红丫就离了我远去。倒想她就在府里长长久久的,也好一家子骨肉不离。姑娘你说说,可是不是这样?” 武梁点头不语。不愿陪嫁到时留下就行了,找个小厮一嫁,不就完事儿了么?姑娘出嫁才不愿带那些不情不愿的丫头呢。 曾妈妈见武梁不接话,便自己凑更近些,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想着,姑娘这洛音苑也是势单力薄的,便想着叫红丫学学姑娘,将来有个什么事儿姑娘也有个肩膀,我和她爹在外也能多照应周全,岂不好?” 说着示意武梁看红丫的身段,“姑娘你瞧,我们红丫窄肩细腰宽胯,也是宜生养的闺女。” 竟是就这样挑明了? 武梁看了看那离得远远的,只在门口晃悠,假装什么都听不见的红丫,顿了顿才道:“可不,……还真是呢。”有点儿想叫桐花进来,让两人比比谁屁股大的冲动。 曾妈妈确实很有用,留在身边不管是试吃员还是摆着唬唬人都好使,毕竟是程向腾派来的。 若因为丫头爬程向腾的床,让她肯多几分真心地帮着她提点她,不说替她挣命了,哪怕是让她少挨一顿罚也赚了。 正想着,曾妈妈便又解释道:“可不是抢姑娘的宠啊,只在姑娘不方便的时候,才让红丫替姑娘服侍着。你看这阵子,姑娘的身子伺侯不了人,二爷留在院里也白留了。就算将来,姑娘也会有来月事了,身体不舒坦了的时候……” 丫头想爬床,自己去爬就是,又不需要她批准。特特这么跟她说,就是希望她能帮上忙。 让她行方便可以,不过让她真去拉皮条,那就有点儿难为了。 她笑道:“妈妈说得是,你是办事办老了的人,自去安排就是。我可什么都不懂得,也什么都不知道的。” 装不知道也是行方便的意思,原就不用她做什么的。难道还指望着男人要上她床的时候,让人家推说你去找红丫吧? 曾妈妈很满意,没想到这么省事儿,让她本来想提一提姓董的呢,现在也不必了。 事情说破,同盟达成,曾妈妈对武梁也多了两分真心喜欢起来。觉得这丫头不错,心宽,不象别的姨娘,还互相争个风吃个醋,好像男人是她的似的。 说 着就要夸两句,顺便说起府里先前通房丫头争宠的事儿来,一边示意红丫过来伺侯着。 于是红丫过来给武梁捶着肩,然后一边听着曾妈妈八卦。武梁忽然觉得,这日子竟然挺好的。 敢说不好吗,桐花不怕死的想爬床生娃,曾妈妈在府里混一辈子了,什么都听过见过,还要筹划着亲女儿走这条路,显然对她都是羡慕的。 本土女们尚如此,她一个飘零无依不解世情的,有什么资格矫情嫌弃?那什么逃跑啊,自由啊,只怕真的不靠谱吧? 武梁的大脑有些跑偏,因为曾妈妈说的,其实她已经听桐花说过。 说是以前老夫人身边有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叫琼枝,待人温和,服侍主子十分的体贴用心,因而老夫人将人给了程向腾收房,做了程向腾的教引丫头。 可是后来程向腾订亲,因唐家门贵,老夫人就想把琼枝遣了去。结果,这丫头怀孕了。 不管她怎么哭诉是个意外,但人是肯定不能留在府里的,说是要送去庄子上。结果琼枝不肯离开侯府,当晚便自行服了落胎药,一个人痛得死去活来的,将胎打了下来。 程向腾得了信儿去看她,便见她全身湿透半死不活的,拉着程向腾哭求:“奴婢对主子一心一意,便是死也不愿离开……” 后来程向腾便向老夫人求情,最终将人留了下来。 不过老夫人也说了,通房丫头留不留下抬不抬姨娘给不给生孩子,要全凭将来二奶奶作主的。 于是后来这个琼枝便对主母必恭必敬的,十分听话乖顺,倒一心一意服侍起唐氏来。 唐氏便没有为难她,仍旧让她贴身服侍程向腾。 那时唐氏有个陪嫁大丫头叫花容的,长得如花似玉,人也时常眼睛就长在程向腾身上。于是唐氏便给她开了脸,做了二爷的通房。 于是她们两个倒斗起来,比在二爷前的殷勤,比在二奶奶前的得眼…… 直到一年后,唐氏无孕,便给她们两人停了药。说谁怀上就给谁抬姨娘。 然后琼枝怀上了,抬了姨娘,便是如今的秦姨娘。结果后来没保住胎不说,落胎时差点一尸两命,后来大人保住了,却生生毁了身子。大夫说,她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事后查出是花容动的手脚,给秦姨娘用了下三滥的药。 然后唐氏出手,将花容直接一顿杖毙了。 曾妈妈 说,你看,两败俱伤。 武梁就笑:“是啊,若花容不起坏心思,两人互相帮衬着,没准现在她也已是孩子他娘了。” 曾妈妈听了果然更满意了。这丫头灵透识趣,这就好啊。 其实桐花还说,从那以后秦姨娘话就少了,也不去唐氏身边奉承了,多呆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或者去老夫人处走动。 老夫人那里冷清,唐氏不常过去伺侯,便也不介意秦姨娘过去凑趣。加上秦姨娘每每给老夫人做了针线送去,都说是唐氏交待她做的,或者干脆说是唐氏做的,唐氏越发由着她去了。 ··· 屋里正说着曹操,没想到秦姨娘就到了。 就听桐花在院中一声报,没一会儿就见秦姨娘领着丫头雪瑶掀帘进来了。又上门一位稀客呀。 秦姨娘进门未语先笑,十分亲热地和武梁招呼起来。 武梁略抬了抬身子,做个欲起的姿态。 秦姨娘便快走几步按住她肩,叫她快别起来,躺着说话也是一样。 然后就各种关心的询问,妹妹头晕不晕,妹妹肚痛不痛,妹妹这儿肿不肿,妹妹那儿痒不痒…… 这是正牌的姨娘,她是丫头,这般妹妹长妹妹短的叫着不合适吧?武梁忙说不敢当。 秦姨娘却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姐姐我以前也是二爷房里服侍的,不过现在分了院单独住着罢了,和妹妹再没有不同的。倒是妹妹比我福气,有了小少爷,倒是叫姐姐羡慕得紧。姐姐却是,却是……” 说着说着眼睛泛红,开始哭将起来。 秦姨娘据说比程向腾大三四岁,不过面相看起来却似乎比男人大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儿,人长得挺壮实,容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眉梢向下塌着,看起来是听话温顺的类型,让人望之不生厌罢了。 这样的姨娘,和程向腾也就靠往日情份靠忠心涂地维系了吧?然后求个一子半女的过后半辈子去。如今不能生了,她以后朝哪方向奋斗呢? 桐花说起秦姨娘时,武梁就琢磨着,这个人如果怀疑当初掉孩子是唐氏做的手脚的话,只怕心中会有大芥蒂。并且她和老太太处交好,倒是可以结交。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总是当婆婆的人,给句话儿唐氏也不好硬顶着不接,没准关键时刻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只是,跟她第一次见而已,便这般哭起来?武梁有些讪讪的,怎么示好,总不能 她陪着哭吧? 只好轻轻摇着她胳膊,软声劝道:“姐姐快别难过了,哭得妹妹也眼酸起来。” 秦姨娘便用帕子擦泪,道:“是呢,妹妹怕是也伤心。拼了命生下来的,心头肉一般,偏生叫母子分离,再没有当娘的能舍得的。”说着便盯着武梁瞧。 这般说话,武梁越发觉得秦姨娘对唐氏没什么好心思了。 她也是来拉同盟的么?——呃,那就太欢迎了。 不过武梁却不太好接她的话,怕万一她会错了意,说得过了,传出去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她便只作出副黯然的样子来,默然不语。 秦姨娘便拍着她的手劝:“妹妹且想开些,如今能保住命便是造化了。” 这么明显的调拨? 武梁干脆哀伤道:“能保住吗?都是命……” 她不慨叹身子骨弱,却慨叹命运不济。秦姨娘便知道,这位其实啥都明白。她心里蹋实了些,便拍着武梁的手叹息不已。 武梁见她叹息半天,又说了许多母子分离有违天伦什么什么的话,偏又不给出个什么有用的招来,一时便很想甩开她的手算了。 不过既然敢上门来调拨半天,总不能让她白来,给这位姐姐大人找点儿事儿忙去。武梁想着,便道:“姐姐今儿看到二爷了吗?二爷手腕上有牙印伤呢,这会儿也不知道脱痂了没……” 她只是关心二爷不是么?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让一圈人去猜吧,程向腾不说,估记没人能猜到她头上。 府里有胆的,也只有那位二奶奶而已。 别人猜了也就罢了,只是老夫人若也这么猜,就算再让着媳妇儿,到底也更心疼儿子吧。 端看这位会不会把话传给老夫人那儿去了。——她要她的命,她使点坏让秦氏跑跑腿儿,不算过吧。 她倒不怕唐氏知道,唐氏睡男人早晚会发现的,程向腾肯定自有说法。 秦姨娘听了果然很惊讶,然后就一路想开去: 二爷才回来这么二三天,竟然有人咬他?谁敢哪? 只有那个人才敢,也才会让二爷默不吱声。算算时间也正好,前晚歇在正房,第二天就歇书房了,再一天歇这洛音苑了。她说呢,二爷怎么突然往洛音苑跑,原来是赌气? 她得给老夫人说说去。害了她的孩子,害得她再当不了娘, 害得她再没指望,果然坏事做多了,就得报应,自己不就生不出吗? 老夫人怕给她添堵,等着她的嫡孙,她偏去上点儿眼药去。 不信这都伤害到二爷的身子了,老夫人还能坐视不理不成? 秦姨娘心下想着,这趟也算没白来,反正能给那位添添堵她也高兴。 再略坐了坐,又说些咱们姐妹同侍侯二爷,再没有什么可分彼此的,以后就是姐妹了,有事儿妹妹只管说话之类的,起身带着丫头走了。 秦姨娘坐着儿说话的时候,红丫就悄悄闪人了,曾妈妈也已经退下,换了桐花在旁。 如今见人走了,桐花才忙劝道:“姑娘如今不是姨娘,可叫不得姨娘姐姐。以前奶奶身边那个花容,不是有次唤秦姨娘叫姐姐吗,就被二奶奶当场甩了嘴巴,说她不懂规矩来着。” 武梁大惊,乖乖,女人江湖一片坑啊。 ··· 估记秦姨娘很能耐,很及时地把话传到了程老太太跟前,然后第二天一早,程老太太就抓住请安的程向腾胳膊瞧。 果然痂痕已掉,只是那小小浅浅的一圈,可不就是女人的牙印子么。 “怎么伤的?”老太太问儿子。 程向腾笑:“在边关的时候,去逮了只小兽回来训,结果被那小东西咬了一口。如今已经好了,娘别担心了。”然后又忙一阵说笑试图岔开话题。 其实这话儿昨晚唐氏就问过,他也是这般说的。 老太太明显没有唐氏好糊弄的样子,绷着脸很不快。唐氏也是过份了,女子与夫口角已是不贤,还敢伤人?不快了冲仆妇下人发发火也就算了,现在连男人都敢动?看来真是太过纵得不象话了。 一时又恼媳妇,一时又担心儿子莫不是在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惹怒了媳妇?反复地逮着程向腾问东问西,让程向腾好一阵哄。 哄完了娘,想起那只小兽来,气哼哼地上门报功请赏来了。 “你看看你利爪利齿的,给爷招多少麻烦。”让他躲了老婆哄老妈啊。 说着就要抱臂咬,“快让爷咬回来,给你也留个记号长长记性。” 武梁吓得赶紧求饶,“大爷呀,您大人大量慈悲心肠饶了咱家吧,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若真让他留个记号,万一被别人看见了,那还得了?傻子也能知道程向腾的伤哪儿来的了。 程向腾也就说说而已,哪会真象她那样没分寸,不过看她缩着脖子瘪着嘴,双头举过头顶一副投降相的怂样,还是忍不住鄙视,“咬人时就勇猛无比,被咬就这副德性,就你怕痛爷就不怕?” “不怕不怕,大爷不怕。来,给你吹吹噢。”某小兽化身爱心姐姐,哄小盆友的嗲软语气,说着噘着小嘴就给人又吹又抚起来。 话说人家是怕痛么,人家只是怪她当初不心痛,现在自己怂。 并且人家都已经好了呀,对着个疤痕献什么殷勤? 可偏被她说得好像他在怕痛似的。 程向腾发现,反正和她说话,总是能被她把话题带到似是而非的地方去。 不过跑题就跑题吧,反正现在的感觉,也不错。 只是被那热乎小风吹着,让人只觉得臂上一阵阵的痒,皮肤一阵阵的紧哪。 某人低着头,嘴巴凑近男人手臂吹着,还抽空抬眼瞟人家。 那眼神,幽幽暗暗粘粘腻腻的,是叫勾人么? ……不能忍啊。 到底好一阵厮磨,然后两个人又静静躺了一会儿,程向腾才起身道:“今儿洗三儿,院里女客多,我便不进来了。你机灵些,万一有旁人来瞧你,你最管睡着了叫不醒,就不用多应付那些个……” 一句话说得武梁又紧张起来,那些个,是哪些个啊喂? ☆、第21章 .洗三 武梁细细寻思,也不清楚会遭遇哪些人。问了曾妈妈和桐花,人家也都觉得:不会吧?谁会来看你? 呃,这人品。 武梁觉得吧,最大的可能是到时候有宾客看到新儿,会提起生母什么的。然后唐氏为表贤惠大度或为满足什么人的好奇心,可能自己可能带着某些人,过来瞧她一眼? 然后不怀好意问东问西,她一不留神再引起个雷霆怒什么的? 反正被交待装睡嘛,她干脆装病弱好了。 交待桐花去掐些花回来,黄花最好,不然脆生的草叶子也行。拿回来揉吧揉吧捏出水来,然后用那黄黄的青青的汁儿把脸和脖子细细涂抹一遍,于是那肤色就青黄一片带着郁沉死气了。 然后到底不放心,又身上身下到处全幅武装起来,这才开始老实趴窝,准备装死到底。 …… 而在随后的致庄院里,唐氏却被亲娘唐国公世子夫人训得不轻。 先是唐夫人和程老夫人见了面,两人其实差不多年纪,不过各府里叫法不一样罢了。 谁知这一向对她热情有加的亲家母此次却大为不同,不过寒暄着问到“亲家母身体可好?” 对方就不咸不淡道:“我还好,只是不知月盈这一两日如何了,前面说头痛,我日日打发人去问着,后来她见好了我也放心了。只是这一两日没遣人去问,也没见着她人,也不知如何了。想来没有消息过来,定然是还好的吧。” 这话十分有听头。 京城谁不知道她唐国公世子夫人膝下只出此独女,一向对女儿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何况这一向殷勤的婆婆,如今当着她的面如此说,那就是不满到了一种程度了。 不过唐夫人怎么可能只听一面之词,心想自己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无事无非待婆婆到了这般无礼的地步呢,难道婆媳有什么嫌隙不成? 想到这当婆婆的可能苛责自己的女儿,唐夫人心里就一阵不爽。 谁知程老夫人接着还又语气不算怎么委婉地要她劝劝女儿,说让女儿一来对自己的夫君好一点儿,二来要积福行善,妩娘那丫头,还是该留人一条性命的。 唐夫人心中憋着气,口中只含糊应着,决定去问过女儿再说。 从荣慈堂出来,徐妈妈正等在路边,遣了身边旁人,就细细禀了这几天府里的事儿来,也是劝唐夫人好好劝劝唐氏的。 唐夫人这才觉得事情严重了。 月盈那傻丫头,竟是为个奴才秧子,得罪了婆婆得罪了女婿还不自知? 唐氏那几天因为没好好养息身体,吃不好睡不着的,气色便很差,靠程向腾那一晚上的滋润,也没恢复多少。唐夫人一看女儿那样子,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儿啊女啊的一阵叫,然后问女儿遇到何事,为何憔悴成这样。 唐氏见了亲娘,哪还用忍着,便细细说了自已的气恨恼怒。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为着留子去母不成,怪男人袒护。不过是男人两天没回院睡,却有一晚去了丫头院里。 唐夫人哭笑不得,旁人说她还不信呢,却原来女儿果然这般骄狂了。 她绷了脸道:“以为多大点儿事儿,一堂堂主母,竟是忙着在拈酸吃醋不成?你还有没有个大家姑娘的样儿?怪不得连你婆婆都看不下去要我劝着你些……” 唐氏本来心里是有些发虚了,不过在自己亲娘面前,却是倍觉委屈起来。如今听说婆婆也有心护着那奴才,还说到了娘面前,不由越发的愤愤然。 “那个妩娘不过是个奴才,婆婆要护着她,相公要护着她,现在连娘都劝我放过她。我动不得一个丫头不成?” 说着就冷笑:“公公当年的姨娘们都哪儿去了?为什么如今这府里只剩下她一个老尊神?如今二小姐还天天冷着脸在院子里呆着呢,谁看不到不成?为什么她都可以,偏我不可以?” 唐夫人一听女儿这语气,那是她婆婆呀,还她呀她的,虽是私下里,但这般无礼,说明心里肯定是不恭不敬的。 知道她这是连跟婆婆都拧上了。 想起程老夫人说着“我这脸怕是不好用的,腾儿的脸更是给人踩的,还得亲家母您出马才行哟”的话时,那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心知今儿不把这丫头给劝醒了,她这舒坦日子只怕也到头了。 人家母子也不必怎么着她,就一个不理会她,就够她受的了。 再不好好收收性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吃大亏,没准还一栽就得是大跟头。 唐夫人想着,脸上越发严肃起来,“你也知道那是个奴才?就值当你这般上心的?跟在我身边十几年,我是这般教你的?处理个下人奴才什么稀罕?稀罕的是你这么急赤火燎的为个奴才,竟然婆婆相公谁的意思都不顾。你不把婆婆不把男人放心里,他们就能把你放眼里?” 说着先干 脆先从不事婆婆骂起:“你说你病着就罢了,病好了也对婆婆不闻不问的?就这你还有理了?知道那些姨娘们个个没了,难道还在真当你婆婆好性儿不成?” 她们这些人家,还是讲究点儿面子方法的,可那程老夫人却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她厉害起来,才没有那么多讲究呢,直来直去也是敢的。 看女儿尤在那里横眉竖目地不愤,唐夫人再顾不得唐氏难受,语气越发刻薄起来。 “她有嫡亲的三儿一女,你有吗?她男人没了上无公婆府里为尊,你是吗?你拿什么和她比?你看二小姐天天别扭着,她理会没有?你瞧着吧,回头二小姐还得求她去呢。那你呢,你拧着是要怎样,难道你有什么值得她来求你的不成?” “你争强好胜,遇事总要做主,她干脆把掌家权给了你。你身弱体虚,她不让你立规矩连请安都随你去不去,病了倒一趟趟着人来问你。你多年无子,她不曾埋怨半分,由着你过了两年才给姨娘停的药…… 你还想如何?做人媳妇,不是该你看着婆婆脸色眼风行事的吗?这些年你就是这般一步步被纵得没有半点儿规矩了吧?” 唐氏被骂得不语,反正媳妇儿对上婆婆,哪还能辩出个理来。只是生不出孩子一直是唐氏的心头刺,如今被亲娘反复提起,唐氏不由滴下泪来。 “还有女婿,一个女子,不懂得体贴关照丈夫,只管自己心头怎么痛快怎么来……” 唐家这些年,到底也没帮衬上女婿什么。倒是如今,宫里皇后无子,唐家的皇贵妃娘娘无子,而程家这位珍贵妃,膝下却有两子。 便是唐家兄弟们有心,也不见得能永远给她撑腰,怎么还可以不知收敛。 说婆婆就算了,可如今连对男人也不对了?唐氏不由嚷道:“我不体贴?他要我照拂个贱人我都没说个不字,就这他还竟两天不回院来……” 两天不回院来你就闹脾气?!唐夫人打断她:“他若天天不回院来你待如何?” 唐氏冷笑:“天天?他会么?他想嫡子想得厉害呢。” “他想得一定没有你想得厉害!”唐夫人又无情地打断她,“没有你生,有的是别的女人给他生,就算不是嫡子,到底都是儿子,养大了教好了,一样姓程一样传宗接代。倒是你,要怎么办?” 这件事儿不需多说,她唐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唐世子夫人膝下只此一女,唐氏的两个庶兄一个庶妹 皆是府里司姨娘所出。庶兄庶妹都养在唐夫人名下,如今庶兄们还不是照样个个出息,是父亲甚至唐家倚重的臂膀。而庶妹唐玉盈,也出落得婷婷玉立,在唐家,也是深受宠爱的二小姐。 到底和她嫡出的又差了哪里。 唐氏就怔在那里不说话。 她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次略一想到,就马上跳开这个念头了,好像不想,她就永远是唐家唯一的嫡小姐,永远是那个娘家宠着婆家敬着无人敢逆半分的少奶奶似的。 如今她不再逃避细细想着,也仍是忍不住自问:他会吗?不会吧?他若真会了呢? 唐夫人见女儿听进去了,便缓了口气又慢慢劝起来。“……男人要哄着顺着好好拢着才行。别说你膝下空虚,就算你有儿有女,和男人相敬如宾到底也抵不过暖情热帐。 就算女婿心思跑偏,你就能紧着置气不成?就算你处置了个丫头,你又能赢了什么?” 又道,“别说是你了,就是公主又如何?有多少公主到了年纪就收敛性子为着一个如意郎君,有多少公主嫁了人在夫家恭谨做人的,就该你姿意妄为?” 是啊,宫里的大表妹婉儿公主就是,不过到十岁上,就开始教习各种繁琐礼仪,比她当年拘得还厉害呢。 “……那妩娘呢,就这样算了不成?” “那个丫头,你不只要算了,你还要示恩于人上心照应才对。不是为着她,是为着婆婆姑爷和身边这个。” “别看这个现在软软那一团儿,不过几年功夫就什么都懂了。难道你养着个小的是为着结仇的不成?他可是个爷们儿,不会像二小姐一样只能呆在院子里干瞪眼。笼不好人,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唐氏气道:“所以说,这妩娘不是一了百了的干净?”何必留下个祸患在身边?到时会少了挑拨她们母子情份不成? “她算个什么,竟值得你现在就担心起来?想想府里的司姨娘,当年教你的那些,你竟是一点儿都没上心不成?……” 当年唐夫人成亲后近两年未孕,便给姨娘停了药。那司姨娘就很快怀上了,生了庶长子。唐夫人抱去养在身边。 两年后唐夫人仍未孕,司姨娘再怀上,生了第二子,唐夫人又养在身边。 之后唐夫人才生下了女儿,然后再没有怀孕。倒是司姨娘,几年后又生了个女儿唐玉盈。 因着有儿子,司姨娘在府 里风光无两,有时甚至可以和主母对阵,还有脸面求着要把唐玉盈养在身边。 只是那一年唐玉盈不满两岁,她们母女去寺里上香却出了事儿,遇着了劫匪。 女人家被劫持过,名节便是没了的,司姨娘因着生子有功虽没被苛待,到底被移出唐家大宅儿,去了别院过日子。 只是那年年节里却被撞破和府上赶车过去送年货的赵某有些不清白。 那时府里很有些传言,说大少爷二少爷或是鼻子或是眉眼,都和那赶车的赵某很有几分相像呢。 这说法也不算完全的胡呲,因为长相那东西,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唐爹震怒,要把司氏处置了,要把两个庶子一起送去别院圈养起来…… 唐夫人拉着已经懂事了的庶长子,抱着还懵懂的庶次子跪在书房外面替司姨娘求情。 说她不信司姨娘有老爷这么好的人体恤,还会对别人动心思,说她相信司姨娘是无辜的,她只是受害者。说她也信那赵某真象他说的那样因为天冷多饮了些酒暖身,结果喝糊涂了。 唐夫人说:天下相貌相像的人何其多,何况眉眼一两分。比起别人,两个儿子分明更像世子爷。 她哭说不管别人说什么,两个儿子是她亲自养大的,他们就是她心尖尖儿上的儿子。世子爷若不容,便将他们母子一起关起来吧。 大雪纷飞的日子,唐夫人披风罩着两个儿子,快跪成了雪人儿,唐世子爷才终于让人起来了。 从此唐夫人的贤名广为流传,两个兄长爱重嫡母,疼爱妹妹,都如亲生一般。 当然司姨娘还是死了…… 唐氏默然不语。娘从小教她的,要露笑不露凶,名声握手中……她什么都记得。便是娘不教,唐家那大宅门里的事儿会少了?跟在旁边看着听着,也是懂几分的。 只是这些年由着自己性子惯了,不委屈自己更痛快而已。 唐夫人仍在冷笑道:“如今小儿难养,那肚子留着也防个万一。将来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奴婢不成。” …… 母女说了许多的话,然后唐夫人让徐妈妈叫上几个人,一路往洛音苑而去。 还悄悄让人往书房透信儿,看女婿会不会过来。 她对唐氏道:“你现在安生招呼客人,姑爷那里我去得罪,回头你来笼络……” ··· ☆、第22章 .洗三2 唐夫人虽然一直劝着女儿如此这般行事,但其实她心里却另有担心。女婿这般护着洛音苑那位,那女子只怕是有些狐媚歪道的。 当年世子爷不是对那个司氏生了些怜爱之心,才会让她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的吗? 这种事儿上,男人便是历经千帆,到底也讲个投缘合趣,不是随便和谁都能玩出火来的。 就因为那个司氏受宠,她因此落了多少心酸,她可不愿这种事儿再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一遍。 若是女婿是对她的肚子上心便罢了,若是对她的人上心,她总要先探探那女人深浅,顺便掐灭他们那点儿绮思杂念才好。 否则,便是拼着她得罪女婿,人也由她手收拾了算了。 ——可是,洛音苑里,她看到的却是一个脸色蜡黄中带着黑青的半死不活的女子…… 唐夫人觉得她有点儿明白了。且不说那脸色,一个刚生过的产妇,哪个不是有些虚胖的,这位却瘦弱成这样。 怪不得这程老夫人让她劝劝月盈呢。这人这般模样,只怕她没少折腾人家。 听说生时都几番差点儿撑不过去呢。这损了人事小,若那时损了人孙子,只怕更招人恼呢。 唐夫人坐在桌边,默默又埋怨了自己女儿几句,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 ——她可是记得,那司氏满屋的摆设,虽没她屋里的多和名贵,却都精致得很,哪里象这处这般的寒酸。这不象男人喜欢常来之地。 自己倒是多余担心了呢…… 那边徐妈妈带着几个粗壮婆子,在屋子里只管这样那样的高声吆喝着,对着桐花各种质问。什么何时何地,有没有辱骂主子,某时某刻,有没有偷藏公物……反正各种莫须有,又胡乱地把桌子柜子打开翻找,敌子进村儿一般,把个桐花吓得什么似的。 然后武梁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地看着徐妈妈。——这个徐妈妈,当真讨厌得厉害。编排那些罪名,简直张嘴就来,说话趾高气昂,还推了桐花好几把。 摸一摸,袖中剪刀磨过的,还在。枕头下有块镇纸摆着,旁边杌上烛台仍在,水壶里是滚烫的热水…… 唉,还是只能这般防着,她其实很想主动进攻的说。 扫了眼屋子,又无语地闭上眼睛。危险是没有的,这些人不过虚张声势,既没敢动坏她什么东西,连翻捡过的物件儿也都随手收拾整齐放回原处 了。 只是屋里这么乱着,桌边却八风不动坐着个端庄妇人。莫非是程向腾老妈出场,先给她一顿下马威? 如果真是老夫人光临,她该用什么方法求得她护着自己呢? 她这边儿想着,那边唐夫人却看到她睁眼那一瞬,不由一怔。这位虽然脸色难看,这眼睛倒是漂亮得很。嗯,细看那眉眼生得不错都真不错,只怕等脸色身材都将养回来后,更是个美人儿胚子呢。 就得让她永远苦菜花儿一般,不能让她再养回来了。 ——所以送去庄子上最好,既能远离男人视线,也能磨砺其体肤。便是过一阵子男人再见着了,模样也会没法看了。有情有义?男人便是再有情有义,对着个邋遢粗鄙的女人,也最多把那情份换成叹息。 她默默打算着,等下她还要让这女子当面看看亲耳听听,看看男人肯不肯护她护不护得住她,就要先在她心里扎下刺才好。 让她便是将来万一还被男人护着宠着,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生出那非份之想来,不敢在主母面前强头。 …… 却说程向腾那里,听说唐夫人带着几个粗壮婆子,气势汹汹地去了洛音苑,他就不由心下一沉,急忙的就赶了过去。 虽然他也想到或许会有多事的客人转悠到那边去看看,问东问西什么的,可是没想到竟是岳母大人亲自过去,还带着人手,面色不善。那会有什么好事儿? 心下不由有些气怒。这唐家,管得也太宽了些,竟敢不问过他就想处置他的人不成? 所以程向腾匆匆赶到后,进门时脸色便有些难看。 唐夫人见女婿果然来了,还给她摆着脸子,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一扬手摒退了徐妈妈她们一干装腔作势的婆子并桐花丫头,准备和女婿单独说话。当然,武梁正当旁听。 “岳母不在那边厅里喝茶,却到这偏僻之处,不知却有何事?”程向腾进来,施礼问道,口气也还算不错。 可是一眼看到床上武梁那吓人的脸色,他那彬彬有礼的姿态就维持不住了。 想着刚才进来时那几个婆子正围在屋里咋咋乎乎的,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莫非他来晚了不成,莫非那些奴才给这丫头用了什么毒不成? 程向腾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一语问侯过也不待唐夫人说什么,就急步走到了床边,查看武梁的情形。一边拍着她脸叫道:“妩娘!妩娘!… …桐花,你们姑娘怎么了?” 曾妈妈刚才跑出去叫人,然后没有程向腾跑得快,还落在后面进门。桐花却是知道实情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程向腾说,人站在门口有些讷讷的道:“二爷,姑娘没怎么啊。” 程向腾怒了,“没怎么这是怎么了?这脸色……” 床上的武梁却是一副呆滞状态。 这个妇人,在徐妈妈她们呼呼喝喝的时候,一直在边儿上安静坐着没说话。可是武梁猜测着,就算不是程向腾他妈,也该是他姑姑了姨妈了什么的人物吗,怎么竟会是他岳母大人? 不过岳母大人来查女婿的房?这样,真的不犯规么? 然后她就觉得不妙。岳母大人都拼着不顾规矩过来了,怕是不达到个什么目的不会罢休吧?这女人明显是个沉得住气的,这样的人越发难对付。 武梁怔了一会儿,忙打起精神来。 不过见程向腾为她着急,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轻快的,忙在床上悄悄拉他的袖子,伸手给他看。 脸脖子都颜色难看,包括手掌心也是一样,不过手背却还是正常的颜色,白白嫩嫩的小爪子,再往上捋一点点袖子,嗯,胳膊也是白嫩生生的。 程向腾明白了,这丫头自己涂抹上的什么东西装可怜呢。 吓他这一大跳。 如今心下一松,就在那儿用眼瞪武梁。 武梁哪会害怕,她笑嘻嘻的,还用口型跟他说道:“我聪明吧?”一副讨赏的得意模样。 程向腾身材高大,这转身向床背对着岳母大人,唐夫人便也看不见他们挤眉弄眼的互动。还以为程向腾终于发现这丫头醒了,所以冷静下来了呢。 可她被无视在这里,已让她相当的不爽了。并且女婿刚才那着急上火的情形她可是看得清清的。 心说难怪女儿那么介意,这丫头果然不是个善茬啊,长的这副德性,都能入爷们儿的眼,那该多会作怪才行啊。 越发不能放过了。 “姑爷,”唐夫人淡淡开口道,“这个丫头,这就送去庄子上养着吧。” 一句说完便住了口,只静静坐着瞧着两人。好像只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竟然,就这么直接?! 武梁一时有些愣,凭什么啊!竟然就这么不需要理由的,当面的,自作主动的,就要把她送走?这是多没把 她,把程向腾放在眼里啊。 当时秦姨娘自动打胎都不肯去庄子上呆着,她自然问过桐花原因。 桐花说:说是去庄子上,可出去就是个死啊。府里犯了事儿的丫头妈妈们,送去庄子上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噢不,有过一个妈妈后来查出来是被冤枉的,家人又是得脸的,求了主子就给放回来了。 这位原来在房里服侍的妈妈,以前出入还有小丫头子伺侯着,长得精细着呢。结果这不过去庄子上一个多月,大家却发现,这妈妈不但瘦得皮包骨头脱了相了,而且还手脚粗大,脸黑似炭,比农妇还糙些。然后回来没十天,到底一病死了…… 那简直是黑劳改场呀。 武梁当然不会愿去。 可是不管这老女人是不是真能作主女婿房里事,武梁都不能干等着结果啊,她迅速抱住程向腾胳膊,到底穷摇上了。 “二爷,我不要去庄子上。奴婢满心满眼都是二爷,离了二爷再也不想活了。求二爷就让我在身边伺侯吧,只要能让奴婢偶尔看到二爷一眼就行,哪怕只是默默在二爷身边不远处呆着呢,也是心满意足的。 奴婢定会老实本份听二爷二奶奶话的。只要主子赏口吃的就行,只要让奴婢象阿猫阿狗一样活在身边就行。奴婢会给二爷立长生碑位,为二奶奶念多子多孙福经……二爷,求你了,别送奴婢走啊……” 呃,……这台词,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程向腾扭头看着武梁嘴角抽抽:……女人,你还能再装样一点儿吗? 当然他也没想到唐夫人会提这样的要求,只是他的微微愣神儿早被武梁摇散了。等武梁告一段落,他才扭身看着唐夫人,带着忍耐带着询问地叫了声,“岳母?” 那声腔里的不赞同,让武梁略略放了点心。 不过唐夫人听了就十分不屑,也相当心安,心想果然就是个玩艺儿,语言粗鄙,意思浅显,不过求得男人一顾,就哀贱到那处程度。 不过她既然来了,又怎肯就此放过,涨了这贱人的行市? 就是她道:“姑爷,我看到月盈,瘦弱憔悴成那个样子,真是心都要碎了。还记得当初嫁时,我将那红嫩圆润的女儿送出门,没想到几年功夫,却是这般景象,我这心里,我这心里真是……” 一副捧心西施,伤心难耐的样子。 武梁:……女人,你还能更装一些么? 完全不知道这是别人刚奉送给她的台词…… 不过程向腾听了,却是不快摆满了脸。什么当初红嫩圆润,唐氏圆润过么?岳母这般指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程家亏待了唐氏不成? 自己让着她顺着她,母亲因着她,也退避三里去了,这后宅里,她是一言堂啊,还要如何? 他忍着气道:“岳母觉得,小婿当如何相待……” ……武梁听出来了,程向腾恼火了。她不乘机添点儿油才见鬼咧。 武梁忙又拉程向腾的衣裳插话道:“二爷,奴婢小时长得圆圆乎乎的,可你看现在……俺娘若看到我这般样子,只怕会哭瞎了眼去……唉,奴婢真羡慕二奶奶人好命好,还有个好娘时刻痛着护着,怕二奶奶受委屈还来责问着……” 程向腾扭头看着武梁那蔫菜叶一般的模样,心说这样的小东西也敢明目张胆的调拨呢,话说他都不敢直接跟人对杠上呢。 死丫头这不是又跟他招麻烦吗。 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 武梁被瞪,就一缩头一闭眼,一副害怕的样子。然后很快又睁开眼偷偷去瞧人家,结果人家眼光就等在那里把她抓个正着。 她又不害怕,便回他一个鬼脸。 程向腾忍不住嘴角微弯。 为她的淘气动作好笑,也为她的轻松无压力高兴。——她是相信他会护着她,所以才这么毫不紧张的吗? 唐夫人却气得脸色发青,一个贱婢,竟敢拿自个儿母女和她与月盈比,真是欠掌嘴巴! 不过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地盘,她也不好和一个奴才对嘴吵,只好深吸口气压着心头火,只当她的话是空气,继续培养情绪和女婿说话。 然后谁都没有想到,唐夫人忽然就那么捏起帕子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武梁一下就觉得自己败了。真的,刚才她虽然声调急切地求程向腾来着,但她也不过噼里啪啦一长段,可是并没有哭啊。没想到这么个老女人了,倒就那般嘤嘤嘤嘤起来。 寒不寒啊,明明她才该哭,她才欲哭无泪好不好。 就听唐夫人道:“姑爷,我没有怪姑爷的意思。我知道姑爷待月盈是极好的,亲家母待月盈是极亲的,可月盈她心里苦呀,所以身子熬不住啊。……”然后嘤嘤嘤嘤。 “请姑爷就看在我这一把年纪,只得这么一个不解事儿的冤家的份上,多 担待多体谅些吧……都是我没教好她,才让她没有把心胸放宽,到如今还是只知将一颗心缠系在姑爷身上,才会这般自苦不已。……我这当娘的看着,真真是揪心啊……” 完了继续嘤嘤嘤…… 丈母娘在女婿面前,哭得完全没压力啊。 武梁也揪心,这女人若是跑来洛音苑来一味耍横使强,她就完全不占理,连程向腾个晚辈儿,也可以同她理论一番无压力。 可她偏耍得了强硬也放得下身段,这般又是抹泪儿又是认错的示弱,倒让程向腾不好多责怪她什么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自己碍了二奶奶的眼呗,拔了她这眼中钉唐氏就舒坦了不自苦了呗。如今这情形,就算自己也跟着嚎,也没人家的蒙蒙雨顶事儿啊。——武梁觉得,自己只怕真的要败了。 唐夫人果然抽噎了一会儿,就在程向腾的沉默中又拐回了正题:“这个丫头在此,只刺挠得月盈日日心头不安,姑爷只当怜惜怜惜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把这丫头送庄子上去养着吧。” 程向腾看武梁一眼,没有说话。 武梁明白,这男人只怕已经掉进那老女人刻意营造出的氛围里,在那里不知道是真的怜惜还是无奈还是什么,反正强硬不起来于她很不利就对了。 她忙摆出副尖酸刻薄的奸妃范儿,拖着长长的调子道:“哎~哟~喂~~,岳母管到女婿的房里事上,真的没有问题么?人家亲娘都没好意思管呢,却来个外姓人插手起来。这还有没有个东西叫规矩脸面的?……” 唐夫人气得脸色发白。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贱人说到点子上了。她胡乱提要求,确实是不占理的。她只是让程向腾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拒绝她罢了。 只是这到底是程家的下人,程向腾没有喝止,她去喝止,既掉价又显得心虚。 唐夫人便也没说话,只稍大声的抽泣了一两声。 武梁心里也清亮得很,为个下人岳母都哭上了,这程向腾只怕顶不住…… 不过这女人提无理要求,程向腾对她心里有愧,她正好也可以乘机提点儿要求啊。 大家各持一词,方便他提出点儿新的主张平衡一下中和中和。最后大家再各让一步,这样生意就做成了呀。——呃?说哪儿了? 武梁越发带着哭腔撒着泼地叫道:“二爷,你明明说过的,奴婢生了小少爷有功,要赏奴婢的,还要抬奴婢做姨娘呢。 可是现在不但没行赏,没有抬姨娘,难道还要随便听别人的话把奴婢送出去不成? 二爷,奴婢不走。奴婢是二爷的奴婢,二爷都没有不容人,别人怎么来程家指手划脚指示起二爷来了? 二爷啊,你男子汉大豆付惧怕岳母吗?这些年膝下无子都是这么憋屈着忍下来的吗?二爷的生活都被谁把持着呀……” 话说得太难听了,程向腾都听不下去,轻喝道:“闭嘴!” 武梁于是迅速用两个手指捏住嘴唇,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程向腾,表示不说了。 她也差不多说完了,再说也不过车轱辘说来回嚎而已。 程向腾知道她聪明,倒迅速给他找了拒绝的借口,不过这时候还不忘搞怪,分明还是不甚紧张,不由也伸手撕了一把那嘴唇。 他们这边搞着小动作,唐夫人却气得够呛。她脸色由青变白由白泛青的,不过她也明白,一个下人话说得这般不堪,调拨得这么明显,用心那般险恶,女婿只轻叫一声闭嘴,虽然还是要袒护的。 刚才她眼泪都憋出来一大把啊,竟就叫她那般混搅和得也失了再哭诉的气氛。 唐夫人干脆腰一挺,看着程向腾道:“我家国公爷年事已高,当初最是顾惜姑爷和月盈两个,如今若知道你们两个因个丫头闹得不和不快,只不知该有多伤怀呢。姑爷,这么个丫头,当真要留下吗?” 抬出了老国公爷,程向腾彻底没话说了,当初,这位可是罩着他们一家子的。 只武梁还不知轻重,尤自说话道:“那唐家挟恩要挟……” 一句未了,程向腾已经声色俱厉道:“闭嘴!!” 武梁就真的哑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安静,然后才听程向腾徐徐道:“岳母,我要将人留在府里,行赏,抬姨娘,她生子有功,这是我应了她的。不过我也应岳母,只要她人好好的,这洛音苑,我以后再不过来便是。” ☆、第23章 .挨打吻痕 对于这样的结果,似乎大家都不满意。 唐夫人觉得自己老脸都舍出来了,连国公爷名号都抬出来了,也算软硬兼施,可手里砝码用完,而女婿竟然只给她一个打了狠折的结果,相当敷衍。 最后女婿还撂她一句:“倒辛苦岳母大人为程家内宅事操心了。” 明显是将那贱人的挑拨放在了心上。 然后就请她去正院花厅喝茶,还骂喝婆子不会服侍,竟领着岳母尊驾踏贱地来了。说这屋子里门窗紧闭,憋闷难闻,没的污了夫人贵体,还就近踢了某随行婆子一脚。 这般明显的态度,让唐夫人十分不爽。更让她觉得不好的,是这两人间涌动的情愫。她是过来人,有些东西不必言喻也明白,虽然女婿最后走的时候头都没回一下。 所以人还得灭了,唐夫人想。 但女婿已经这般表态了,继续咬着不放的话她便也不再多说。说多了伤了脸,便不美了。 只在心里暗忖着,程二郎变了,不再是那个言听计从的女婿了。 唐夫人心里压着火,又怕自家女儿行事无所顾忌,又那么傻巴巴地端着药去让人家喝了就完了。她便反复交待自家女儿要笼住男人哄住婆婆为重,先将自己日子过好了,这人慢悠悠地寻机会收拾就行。 暂时么,就王八养在坛子里,先给她养小养瘪了,灭时水到渠成。 倒是将徐妈妈叫到跟前好好交待了一番。 武梁当然也不满意。她求赏求姨娘都是临时想起来的,原不过是帮程向腾找个借口将她留下,却没想到男人说他不来了。 银子她喜欢,但目前并不迫切需要。要钱干嘛呢,能买电脑么,能买手机么,能买卫生纸么? 有个姨娘名份当然好,但除了有二两银子的月例,依然是个奴才秧子,人权的没有,和丫头差别实在也不大。 她得保命,那才是关键。 唐夫人临走时看她的眼光那么冷寒,一下让她觉得,少了程向腾的护佑,恐怕不得了。 她希望程向腾时常来一趟,不为别的,就为别人不敢让她无声无息的人没了。以后这男人若不来了,自己趴这院里挨收拾,和送去庄子上能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是施虐的人不同而已吧。 武梁各种哀怨,奈何男人没再多看她一眼。 最不满意的是唐氏。她是想要把人灭干净才好的,这般留着让她 有种不安感,也让她有种挫败的不甘。 但是,这个那个拦着护着,让她很不痛快。 可她娘只是要将人送走而已,不送人不发卖,更没说要处理掉她。可是就这样竟然都不行! 倒让她娘弄了个颜面扫地!唐氏更加地不快。 尤其那个小贱人,竟然各种挑拨各种难听的话对她娘说?!脾气上来,她还是想直接去把人灭了算了,一了百了。 偏母亲非得拦着不许。 想起母亲劝阻的话:“你那么明显给人下药,等着这小的长大默默给你下药吗?”唐氏气恨到不行。 看着身边的小金蛋,三四天的功夫已经长开了点儿,红皮褪去,果然白嫩又好看了许多。 可是唐氏看着却忽觉碍眼,不由揪扒起来打了几下屁股,然后由着他哇哇哇了好一阵儿才叫人抱出去哄去。 顺了顺气,整整衣裳叫上人,带队进了洛音苑。 哄男人哄婆婆,她自然会的,但也不耽误她收拾那贱人。 既然非让那贱人活在她眼皮子低下刺她的眼,让她过得不舒坦。她就要捏着她吓着她,让她更需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如履薄冰才是。 …… 洛音苑里,忽然就进来这么一大群的珠环玉翠。 唐氏被徐妈妈挽扶着,身后一群人簇拥着,骄傲的脑袋高扬着,气势十足。 不待武梁问声好施个礼,唐氏就给了她一个厌恶阴寒的眼神。 这位奶奶虽然身材娇小瘦弱,脸上的浓妆也遮掩不住她黯沉的肤色,似乎还没有武梁的气色好。但那眼神端的是有功底,硬是看得武梁心中凛然。 唐氏见她瑟缩,心下冷笑。这就怕了?该怕的还在后头呢。不替娘出了这口恶气,不彻底打压掉她的气焰,今天就不算完。 一群人或坐或站定,唐氏绷着个脸,淡淡开口的却是好话:“二爷说了,你生子有功,要抬你做姨娘。” 武梁忙一脸感激相,“谢二爷二奶奶抬举。” 旁边徐妈妈却喝道:“二奶奶给你面子亲自过来同你讲,妩姑娘还不快起来敬茶行礼么?” 武梁愣了愣,好在她身上衣着整齐,只用稍理了理便下了床,端了备好的茶水跪下给唐氏行礼:“奶奶请喝茶。” 唐氏却不接,只垂着眼皮冷冷打量着她。 于是武梁就只好保持着举着茶盏的姿势跪着,不好起身也不好放下,胳膊累是一方面,还双手捧着象个等打赏的乞丐,十分的难堪。 就那么静了一会儿,才听徐妈妈对唐氏道:“奶奶,老奴刚想起来,现在给妩姑娘抬姨娘似乎有些不妥呢。奶奶你看啊,她的身子这般,只怕摆个酒也不能饮,到底不乐不是。” 唐氏看了徐妈妈一眼,也慢悠悠道:“也是呢,到时正主儿不乐,倒似乎我们勉强了她似的了,是我想得不周了。”然后懒懒地问众姨娘,“你们觉得呢?” 姨娘们静了静,然后便有个皮肤白净看起来很温顺的姨娘柔柔道:“奶奶说得是呢,总不好到时咱们喝着妩姑娘看着,那怎么好意思呢。” 接话的这位是云姨娘,是唐氏的嫡系部队。前头一个花容被杖毙之后,便由这位陪嫁丫头云容替补上阵做了通房。 没多久后这妞便蔫蔫的噬睡起来,人也呕吐了好几次,虽然大夫可能月份小把不准脉,但有经验的婆子妈妈们都觉得象是怀上了。于是唐氏便给她摆酒抬了姨娘。 可惜又过了许久,大夫一直把不出喜脉来。只说可能是假孕反应,太过想要孩子的人有时也会有孕反应,其实没怀上。 为着这事儿,唐氏曾怀疑这丫头作假骗她,很是冷落了一阵。 不过姨娘立了,难道还无故又废不成?又是她自己的丫头,又见她后来老实乖巧,做了姨娘仍然丫环一样谨小慎微伺侯着她,慢慢便也罢了。 当然云姨娘行事说话,自然都揣摸着唐氏的意思。 云姨娘开了腔,徐妈妈就接着:“可不正是云姨娘说的这般嘛。奶奶你说呢,要不这姨娘名份,先等妩姑娘满月再说?” 唐氏便又慢吞吞啜着茶,沉吟着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另一位姨娘:“燕姨娘你说呢?” 燕姨娘是个眼神灵活的美人儿,是宫女子出身,是府里的贵妾。老爹是南边某县的县丞,在宫中时曾在珍贵妃身边服侍多年。 当初太后娘娘身边有宫女要放出来,便算摸着要赏给勋贵子弟为妾,程向腾便在名单上。珍妃娘娘不喜太后的手伸进自已娘家,得了消息便早一步指了自己身边的宫女给程向腾为妾。宫里也不好一下塞给程家两个宫女,于是便挡住了太后那边。 只是宫里人繁杂,谁也说不准谁的真身是哪边的人,或者因为一个什么原因临时又靠上了哪一边去。 反正这位据说心机美貌俱全的姨娘,在府里似乎挺被冷落的,男人女人都想远着她,倒白白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如今她难得被点名问到,知道主子奶奶要她表个态有个立场,就笑吟吟道:“妾身自然都听奶奶的。” 唐氏点点头也不多话,便又问另一位道:“苏姨娘呢?” 苏姨娘是位富商的女儿,她家当年曾在捐军粮事件中也出过不少力,后来她爹把女儿打包送往边关,想让女儿给程向骥侯爷当妾来着。奈何程侯爷与夫人感情深厚不肯收纳,便将人转送回京,让程向腾收了。 这位苏姨娘入府后怀过孕却没保住,八个月上落了胎。只是当初怀孕时千小心万保养的,吃吃喝喝得让人肿了两圈有余。后来孩子虽然没了,人却越来越象个真正的妇人,腰肥体胖的再也瘦不下去,如今整个那造型看起来就象程向腾他娘似的。 这样的体格自然也难受男人待见,所以唐氏也不拿捏她。苏姨娘自己腰包鼓,自给自足的,也不必讨好谁。因此只要规矩不错,平日倒也不惧唐氏。 如今见问到她,苏姨娘扯了扯有些紧的胸前衣襟,可有可无地道:“怎么着都行。” 唐氏便道:“苏姨娘同意了,秦姨娘你呢?” 秦姨娘已经见过了,其实她才是姨娘界的老大,年龄资历都最长,奈何出身太低,又肚子无用,也没谁把她放在眼里,唐氏反而最后一个才问到她。不过此时人多,她便一副木木的样子并不出头,再没那天姐姐妹妹的热络劲,人也站得离大伙儿略远些。 此时被问,秦姨娘只答了个似是而非的字:“……是。” 徐妈妈见了,便笑说秦姨娘肯定是走神呢,就自己慢慢说了一遍刚才是怎样的话头来去,然后再问一遍秦姨娘的意思…… 武梁明白唐氏哪是在征求别人意见,她要不要接茶难道会看这些个女人的心思不成?她不过想让武梁跪着难受着,只慢悠悠拖延着时间罢了。 还有这秦姨娘,有上次让她叫“姐姐”那前车为鉴,武梁很觉得这女人在装x使坏,配合着唐氏让她多难受一会儿。 果然听着徐妈妈又讲了一遍刚才的言来语去,最后再被问时,这女人又来了一个字:“……噢。” 武梁科奥了一声,干脆问道:“敢问奶奶,奴婢可以站起来了么?”说着示意桐花过来扶她。 姨娘名份什么的,爱以后再说就以后再说吧。她跪得腰酸 胳膊痛受不住啊。 桐花就过来把她往起搀。 唐氏横眼。 武梁这边才站起来,还没活动下发麻的腿脚,便听徐妈妈一声喝道:“大胆,奶奶没吱声,谁准你过来扶?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说着从唐氏身后上前一步,啪啪啪给了桐花三大耳刮子。 别说桐花,连武梁都被打愣了。桐花不过扶她一下,就挨三耳光? 桐花捂着脸,立时泪崩。 “主子面前还敢装委屈哭天抹泪儿的,跟谁学的贱毛病?”说着挥手又给了桐花两嘴巴。 桐花也不敢躲,就那么生受着,嘴角鼻孔,很快都有血流出。 因为徐妈妈赏洛音苑一匹布,得了唐夫人的夸赞,给她小儿子也许了个好差使,徐妈妈心下十分得意。 不过后来夫人都说这妩娘不能留了,所以处置掉肯定是早晚的事儿。并且这趟来,是奶奶要给这妩娘生完子后来一场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免得她恃生子有功,活得舒坦自在,不知高低。 这事儿可行,只要能揪住对方的错。等收拾一顿,再赏个枣哄哄,二奶奶恩威并重弹压住她再说。 二爷那里也说得过去。 因此徐妈妈表现得十分神勇,竟亲自动起手来,也不使唤身后背着的粗壮婆子。 当然,因为对锦绣不满,徐妈妈也没有在唐夫人面前说她什么好话。于是锦绣姑娘被唐夫人甩了一耳光,说她怠慢主子包藏私心不为主分忧啥的骂一顿,还说要将她家妹妹配给府里清洁马厩的老桑去…… 这里武梁阻拦不及,知道今天恐怕不只桐花,自己大概也难逃被收拾,便转着眼睛找曾妈妈,想示意她出去报一声程向腾。他说她好好的他便不来,可现在她要不好了呀,这男人会来么会来么? 偏曾妈妈从唐氏这伙人进门,就死缩着头躲去角落里了,根本没有关注事态发展溜墙出去报信儿的意思。 武梁知道,曾妈妈对程向腾再不来洛音苑的结果也是十分不满意的。男人不来了,她红丫咋办呢?没准这会儿又在琢磨什么别的爬床法子呢。 见曾妈妈那里大概没指望,武梁只好弱弱辩着:“奶奶没让起,跪着原是应该,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奴婢怕奶奶落个虐待下人的不贤名声,倒糟蹋了奶奶来这洛音苑探看的一番好意。” 唐氏冷哼了一声。 徐妈妈便对武梁喝道:“奶 奶没说让起来,你这里就敢自说自话的站起来了?没规没矩的,不知认错却还敢狡辩呢?” 说着竟挥手要扇武梁。 武梁:……尼妹。 此时此刻,叫天不应。一窝子看热闹的,没有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武梁心里清楚,唐氏这女人,既然叫了这么多人过来,大约是不会叫她死于当场的。不过人多时作贱作贱她,倒十分有乐趣的样子。 武梁咬牙。 其实她也来不及多想,只那么迅速眼一闭,身子一晃一斜,人就那么扑倒在了地上。她本来就虚弱,装死倒十分的逼真。 人都吓晕了,总不至于还打吧? 可她到底想错了,人家都没动她呢,哪会让她装死。 徐妈妈弯腰,伸手就在她人中上死命地掐。 武梁哪里受得住,很快吸着冷气着睁开眼,嘴里大声哎哟着,意思是快住手,老子醒过来了。偏徐妈妈没听到似的,只管继续掐拧着不松手。很快武梁上嘴唇那里就破了一片皮,火辣辣的疼。 然后徐妈妈才松开手,冷笑道:“掐掐还是管用的。” 武梁急眼,抽手就给了她一嘴巴,把徐妈妈就抽愣了。 武梁却不停手,连续左右抽到徐妈妈,直到对方反应过来制住她的手,她还尤自喝骂道:“你个老刁婆,奶奶没说让你打人,你就敢打人?奶奶没让你掐人,你就敢掐人?你当你是个程府正头主子奶奶,大家都要看你脸色不成?你也不过是个下贱狗奴才罢了……” 人家虽然掐了她,但其实没打她,掐她原本等于救她。她现在打了人,能让她就这么占便宜吗? 最后的武梁,被收拾得很惨……头发散乱,衣襟半敞,身上到处都留下那起粗使婆子的揪花手无影脚。 桐花哭叫着抱着她的头,不住求告着“求奶奶饶命,求奶奶饶命,”只怕挨得不比她少。 武梁无力地瘫在地上,默默地想: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 唐氏是来教训人的,也不敢真这么当众把人打死了。 看武梁从之前的对着踢打到现在的任人施为,只怕是快不行了,便喝止了众人,假惺惺训道:“错了规矩多教教就是,竟动粗起来了,看看这成个什么样子?还不快将人扶到床上去。” 又对武梁道:“功是功,过是过。你便是规矩不通,如今也得了教训了,以 后不可再犯了。立姨娘的事儿,就等你满月再办。此外,另备了赏赐给你,等下就着人送过来,你踏实养着就是。”就这样抹平了刚才的事,又公正起来。 说话间几个婆子早七手八脚地把武梁往床上搬了。徐妈妈就看到她脖子上那些被程向腾掐的,青色已经褪去,如今正发紫发红好转中的手指印子,疑惑道:“那是什么?” 二爷不来这洛音苑了,最多让小厮程行过来跑跑腿传传话照看下情形什么的。程行再年幼,到底是男的,谅她也不敢把身上的痕迹示于下人。至于姨娘们,包括曾妈妈,都是打过招呼的,谁敢出去多嘴,有的她好受的。 所以大伙儿都照着身上显不出来的地方下手的,这领口位置太容易露出在外,大家便都避开了的,怎么竟有那五六个印子。 唐氏便也凑上前去看。她一动,姨娘们便也跟着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唐氏也指着她脖子上的印子问道。 武梁摸了摸脖子,一副羞臊害怕却不敢不答的模样,嗫嚅道:“都是二爷,当了爹便热情得过火……竟几天都没消了去……” ……反正不叫人好活,便恶心死你们去。 都是过来人,不用武梁多解释,大家便都明白过来了。——是吻痕!!二爷留下的吻痕!! 二爷竟然,这么热情澎湃?大家各自心下比照,自己有没有过呢…… 唐氏怔怔的,最旖旎的新婚时候,那程二也没有对她这么热情过。不,他从来就没有对她热情过才对。 武梁却直着脖子用带着惊恐颤抖的声调叫道:“奶奶你饶了奴婢吧,奴婢也不想的,可是拦不住二爷。二爷一边行事,还一边抽空说着什么‘倒霉’,什么‘一窝不下蛋的病鸡’……奴婢也没听清说些什么,求二奶奶饶了奴婢吧……” 说完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人脖了一软头一歪,就闭上了眼睛。 姨娘们倒吸着凉气。 唐氏:真的晕死过去了么,好想叫人来鞭尸啊…… ☆、第24章 .求援 唐氏气得发抖,那句“不下蛋的病鸡”是真真撞得她的心肝脾肺都发痛。 并且被当众借着二爷的口说出来,让唐氏觉得完全被剥落了威严和体面,让她不由咬牙切齿。 要不要一顿打死算完呢,唐氏恨恨想着。 她眼带阴狠,看了一眼徐妈妈。 徐妈妈明白主子意思,忙扶着她胳膊劝道:“奶奶咱回吧,病也探过了,妩姑娘也睡下了,就让她好生歇息吧,奶奶身上也不好,也该回去歇息着。” 这就是拦着她了。 并且话说得好像刚才从没发生过打人事件似的。 唐氏不满,“怎么倒是你急起来?” 刚才徐妈妈可是被照脸儿抽的,竟然这么容易就咽下那口气了,倒劝着她息事宁人? 徐妈妈忙低声跟她咬耳朵:“刚才大伙儿都没惜力气,当真将她打得不轻,再来可真会把人打没了的。再者二爷既然对这位真上心,奶奶可不好硬对着干,夫人可是千交待万交待的。何况这贱人这般气奶奶,一顿打死倒便宜了她,就该留着给奶奶慢慢出气才是……” 原本徐妈妈敢那般嚣张,除了唐夫人褒奖,还有就是二爷亲口说他再不来这里了。 二爷说话从来都是当句话的。 但当她看到那些吻痕后,她就迅速畏缩了。 ——二奶奶把人教训一顿无防,但把人打没了,二爷就算不动唐氏,会饶过她们身边这些人么?到时二奶奶肯定也护不住她们。 还有唐夫人那边,知道她们就这么任由二奶奶得罪姑爷硬碰硬行事,夫人也会罚她们的。 所以不急在这一时,慢慢来也好,就一点点让她在这府里熬光油吃足苦头才好。 她从小把二奶奶乳大,连主子都不曾用这般直接的方式对待过她,从来就只有她动手打人的份。 这小贱人竟胆敢对她动手?总有让她后悔的时候! 徐妈妈满心怨毒,却不知武梁若不是袖中剪刀已收,只怕戳她几下才痛快呢。 …… 大家各自退散,回到致庄院的唐氏却越想越难受。 她其实很想知道,“病鸡”之类的话只是那贱人随口胡呲的,还是真的男人跟她抱怨过。 可是这样的话,她问不出口,不管是问武梁还是去问男人。 还有那些痕迹,也是深深 地打击了她。让她忽然觉得,从前她很满意的种种温存,都变成了温吞。 原来男人不是一直都不温不火的,原来男人也有这般火热激烈的时候。 只是对她,从来没有过罢了。 唐氏十分的嫉恨恼怒,又满满都是苦涩和难堪。 她猛然又想到,会不会男人早就对她心存不满了,只是她没看到没想到而已?那么男人一直在尽力忍耐她么? 或者说他早已经在嫌弃她了? 唐氏越想越觉得那句“病鸡”真是程向腾说的。如果是妩娘这个小贱人,只可能用兴灾乐祸的语气,而不是用那种厌弃的调子。 唐氏十分内伤,一会儿觉得男人对她已经这样,真不敢再得罪了,一会儿又觉得反正他对她也这样,不如干脆不理会他算了……竟是颠来倒去各种思量。 外间新儿啼哭,引得唐氏更加心烦。这么个东西,也配取名“熙”?命将人抱进来,抽几巴掌后往榻上一丢,任由他哭个够去。 对于武梁,唐氏的想法倒是很快和徐妈妈基本一致了。就等那贱人养得差不多了,再找个理由痛打一顿,就让她一直半死不活躺着去吧…… ··· 而洛音苑里,武梁身上痛疼却头脑清醒,正问着曾妈妈:“妈妈刚才为何不肯去给二爷报信儿呢?” 除了一个桐花,遇事连个肯为她表面声援一下的人都没有啊,多么失败。 别人也就罢了,曾妈妈不是专职做通传的嘛,竟然不肯动。二奶奶纵然厉害,难道连二爷那里都得避着锋芒不成? 曾妈妈颇有些讪讪然,不过她理由也挺多,道:“姑娘啊,二奶奶既然有心收拾人,自然门外甚至沿路上都会有人拦着的,如何能出得去?再者二爷那人,说话从来算数的,他说再不过来,就算去报了,只怕也没用呢。” 说到最后也有点儿抱怨和委屈,“姑娘,我一家老小可都在府里当差呢。” 武梁不信那拦路什么的,唐氏又不是派人把洛音苑封了,出得门去,这偌大府第,曾妈妈就完全没办法给书房那边通个信儿不成? 至于男人来不来,那是他的事,你至少要先报信儿让他知道有事发生吧。 武梁颇不喜这耍滑的借口,说来说去,不过是看不到好处,立马改了立场不想得罪人,所以不肯去办罢了。 倒也不是怪她,趋利避害,这种世故的 老妈妈最是懂得。她没有好处给人家,自然不能强求人家帮她。 不过她要的好处实在简单,她这儿没有,程向腾那儿却是有的。既然她觉得好,她就开开方便之门让红丫去抓那福气好了。 武梁于是温声道:“咱们也当灵活些,二爷虽说不过来了,但这洛音苑不是人少么,我这里又是伤又是痛的,所以肯定会有你走不开的时候。于是再有事就只好托红丫帮忙跑一趟书房嘛……” 曾妈妈烦恼的就是二爷不来洛音苑了,红丫怕再没理由到二爷身边晃呢,如今听了这话就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法儿,红丫给洛音苑帮忙传话,很可能就能见着二爷了,然后一来二去的没准二爷就记在心里了。等有了合适机会,红丫再往他面前凑着也不突兀啊。 她看一眼武梁,有些佩服她的心思转得快。她可替红丫这儿发愁好久了都没头绪呢,没想到这丫头一会儿就是个主意呢。并且这话的意思,她愿意帮着兜揽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求着红丫帮忙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曾妈妈有了干劲儿,就积极寻思起怎么让红丫穿过封锁线安全抵达的问题来了,又恨不得武梁现在就有什么吩咐,她可以即时找红丫过去。 武梁见她面上有了喜色,便知道这提议她相当满意。 这就好了。武梁便道:“不过曾妈妈,眼下却得劳动你,先帮我去求求老夫人去呢。” 桐花倒是指使得动,但桐花被打成那样还往外跑,任谁一看就知道她是求援告状的。老夫人没准怕媳妇儿觉得她偏听偏信偏袒什么的,有可能让桐花连人都见不到。 再者桐花是她身边服侍的,又因为她挨了打,自然被划在她这一队里。就算见着了老夫人,她的话也不容易取信。 倒是曾妈妈,本就程向腾的人,老夫人也会给她几分面子,再者她属局外人的立场,说话更可信些。 “那有什么难,”曾妈妈心下爽快,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在二奶奶面前得缩头,但到老夫人面前,她还是有插科打诨的面子的呢,求不求应不应的结果她不管,反正于她那不过是传个话的事。 不过,她提醒道,“姑娘找二爷的话,二爷对姑娘有护惜之情,没准还能说动他惩罚一下徐妈妈她们给姑娘出气。但老夫人,可是一向不管二爷房里事的。” 难道还指望老夫人来护你一个通房丫头不成? 武梁就交待她见着老夫人怎么说 。 曾妈妈听了大悟,忙连连点着头去了。 进了荣慈堂,见了程老夫人,曾妈妈一张嘴皮子毫不含糊地禀道,“……徐妈妈发怒打了人,妩姑娘本来不敢稍有不满的,结果徐妈妈忽然凑近姑娘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妩姑娘才乱了方寸。 那么多人看着嘛,妩姑娘被打得动弹不得。老奴也觉得妩姑娘过火,二奶奶面前竟敢动手?那可是二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徐妈妈呢,可不是作死么。 谁知等妩姑娘缓过口气来,就抓着老奴的衣袖直哭,请老奴来求告老夫人。 她说,徐妈妈威胁她,说她活着实在碍人眼,如果不肯知趣地作自我了断,她们就会了断了小主子算了,然后再找人生,多的是肚子等着呢。 然后骂了一堆妩姑娘和小主子的污糟话,说这样卑贱的东西原也不本活着……妩姑娘听不下去,所以才明知道会吃大亏也忍不住动了手。 她说她挨了打便也罢了,被主子妈妈们教训也都忍得,但小少爷再怎么也是正经的主子,怎能任由人作贱……她哭求老夫人千万护着小主子一些……” 老夫人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有唐氏几次想要她命做铺垫,老夫人难道真不会多想?她总不会拿程家子嗣作赌吧。 而程向腾,武梁觉得若求到他面前,这货首先只怕就不见得会信她。——熟人不好哄啊,所以太熟了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儿。 再者,唐氏对上程向腾,到底是自家男人,便是被男人责怪,关了门哭哭求求也没人看见,看见了也不算丢人。 没准闹腾完反而心结打开了两人感情增进了,从此一条心起来了。——这样的机会,还是不提供了吧。 但在婆婆面前不一样,婆婆一句话,回嘴就可以是忤逆。她得逆来顺受着,她得恭顺谦卑着,她那高高的头颅就得低下来。 并且以唐氏和婆婆的关系,若老夫人真对她有了质疑,她显然不可能靠撒个娇卖个乖之类的,就打动这老太太。她就算哭求,只怕也得哭出诚意求得动情甚至有实质的承诺出来,老太太才可能信了她。 所以武梁专门让曾妈妈来求老太太。反正闹事儿还怕事儿大么,专给她往难收拾上闹去啊。 老夫人果然早就知道洛音苑的事,虽然曾妈妈说的和她听到的有些出入,但通房丫头也好,唐氏身边的妈妈也好,谁对谁错,谁吃了亏受了罪,这都不重要。 老 太太想着自家孙子。 莫非唐氏和那丫头置气,竟真会对她的孙子不利不成? 老太太寻思着,想着唐氏那一贯的横行性子,只怕脾气上来了,也不是做不出来呢。 心下便生出浓浓的担心和不满来。 就算唐氏再主贵,一个瘪肚子,难道能抵得上一个现成的孙子不成? 这种可能性,便是只有半分,她也不能容忍啊。 这事儿得管。 老太太没寻思太久,就带着身边妈妈去了致庄堂。 唐氏据说被武梁气病了,正躺着。 老夫人就交待让她静养,说她身子不舒坦,就莫让熙哥儿扰烦了她,所以先养在她荣慈堂里去吧。然后直接抱了小孙子走人。 除了奶娘,其他丫环婆子,一概不带。 唐氏措手不及,也吓了一大跳,竟然来抢人?说好的养在她身边呢? 她急匆匆起身,却也只能看着一行人扬长而去的身影…… ☆、第25章 .禁足 唐氏气愤,不安,着急,各种乱想,在致庄院里团团转。 老太太亲自来把小东西带走了,她是什么意思呢?体恤她病着,谁信哪,养小儿又不用她亲自动手的。 难道就因为下午晌洛音苑里的事儿,老太太对她动了怒?老太太不至于这么护着那个贱人吧? 这事儿二爷知道不知道呢? 她不好出面惹婆婆,若是二爷肯去把小东西抱回来那就太好了。 叫人报信儿给程向腾,程向腾回得轻描淡写:娘为你好嘛,你就顺着娘吧。趁娘养着熙哥儿,你就赶紧好好休养身体吧。 不但不帮忙,还劝着她。 唐氏无语,也无法,只能气闷着,想等程向腾晚上回来,再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然而当晚,程向腾没回致庄院,仍是歇在了书房里。 唐氏几乎都要怀疑那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美娇娥了。又怀疑这会不会根本就是程向腾的主意,为着护着那贱人,故意串通了婆婆给她好看。 反正她思虑烦扰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竟是起不来床了。报到程向腾那里,自然是说二奶奶被妩姑娘气得狠了,现在人撑不住躺倒了。 ——话说,她敢说被婆婆气着了吗,她敢说被男人气着了吗?也就只能捡个烂柿子捏捏了。 程向腾当然不信武梁那拙劣的无中生有,调拨陷害的话。别的就罢了,唐氏就算真对小程熙起了坏心思,也不会是在她自己没怀上之前。——肯定是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在那儿胡乱白话呢。 不过唐氏这般横行无忌,也确是需要让她受点儿裁制束缚,让她知道收敛才行。 所以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配合着表达自己的不满,任由唐氏在那儿憋屈上火,左右思量。 老夫人动作快,那么迅速就抱走了熙少爷,很快合府都知道了。 洛音苑里,这边红丫还没过来探望她娘然后被委以重任呢,那边桐花就发现,咦,根本不用麻烦红丫大驾了呀。 她去厨房取晚膳,发现院子门外也好,外面沿路也好,完全没有人监督阻拦限制她自由啥的嘛。 不但如此,桐花还发现了件八卦。她因为脸肿着,走路都捡着人少的地方,结果看到了二奶奶身边的锦绣姑娘,在背人的花阴里抹泪偷哭呢。 那脸也是有些微肿,只怕和她一样挨打了呢。 这事儿给了桐花不小的安慰:看吧,不但她被打,连二奶奶最贴心的丫头还不是一样也挨巴掌的么。然后她奇怪的就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 桐花也就说说,没想到武梁十分感兴趣,打发她出去好好打听。 桐花打听八卦向来是把好手,很快知道了原委:白天唐夫人趟宴,赏了徐妈妈,打了锦绣…… 怪不得唐氏来洛音苑的时候,贴身的大丫头没跟着,只跟着几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呢。 ——就说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原来唐氏身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嘛…… 武梁眯着眼听着,边摸着腰间的一处痛疼,惦念着徐妈妈和唐氏她们。 泥马真疼啊,原来容嬷嬷之流是真的存在啊。明明拳打脚踢的范儿,为什么却有针扎的痛疼呢。 问桐花,桐花说妈妈们收拾下人时是有专用装备的:针形戒指。动起手来或扎或划,怎么需要怎么来。 ……尼妹。 看看桐花,脸蛋上肿着,嘴唇上肿着,人越发丑了。 那时满屋的人,也只有她这位一根筋的丑丫头护着她了,虽然那力度太微弱。 武梁小感动,问她:“打我时你干嘛不躲去一边儿?倒白挨好多下,傻不傻啊。” 桐花:“我被给了姑娘啊,……可以躲的吗?” 武梁:…… 好吧,感动什么的瞬间只剩下二折。 “快用你那香肠嘴,再好好跟我讲一讲那个姓徐的吧。”武梁道。 这个老婆子,真的惹怒她了,她会好好回敬她的,嗯,还有唐氏,洗白白等着她吧。 于是这晚,武梁是琢磨了许久的收拾人*后睡过去的,然后夜里又发起烧来,也是病倒了。 府里那边请了御医,这边来了大夫,各自看病,一阵忙乎。 于是程向腾出马了。怎么安抚致庄院的不知道,但是洛音苑这边,他是派了程行过来。 先是行赏。说二爷应了的就会做到,姨娘以后再抬,赏赐先行送到。赏了一些金银,还有几卷域志话本类的书籍。 然后又说罚。说妩娘蛮横无礼,顶撞二奶奶身边妈妈,让奶奶都跟着受了惊。因此一并罚了洛音苑几人的月钱,将她们几人禁足。以后未得二爷允许,不许里面人出院门一步,也不许外面人进院门一步。 连饭食以后都由程行 亲自派送了。 武梁喜,有清静日子过偶尔翻两页书看,那自是最好不过的月子生活啊。嗯,还是关心她的嘛,那以后也会继续关照着吧?心过来了,人就总会过来的嘛。 她亲自挣扎着爬起来向程行道谢,一口一个阿行小哥儿的叫着。——今后一段时间,只有这小屁孩一个人来往洛音苑了,得好好利用,啊不,得好好巴结才行啊。 叫得程行嘴角直抽抽,心说姑娘唉,咱没那么熟,您别叫那么热络行么? 二爷知道了,还不知道会什么样呢。二奶奶知道了,又不知道会什么样呢。问题是他又没有怎么样呢,再因此挨上主子罚的话,他亏不亏啊他。 武梁看程行一脸无措样,还好心安慰:“别紧张嘛阿行小哥儿,咱俩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啊。再说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就是老朋友嘛。” 程行:…… 见过那些跟他胡乱攀扯见面儿熟的内院女子,没见过见面儿这么熟的啊。 武梁眨巴眼,“阿行小哥儿,麻烦你转告二爷一声,就说我想他了,请他来看看我呗。” 要坚持不懈地表白啊,男人再装x,也没有不喜欢听的。尤其那种自高自大唯我独尊爱爷啊爷地自称的傲骄货。 程行脸红。后院里想二爷的人多了,谁拿来这么直白在嘴上说啊。这样私秘的话这般嚷嚷出来没问题吗?他原样去传会不会被骂呀。 唉哟,人家十一岁了好不好,虽然还可以行走后宅儿,但其实人家什么都懂的好不好。 武梁笑眯眯,“阿行小哥儿你怎么不说话?你跟锦绣姑娘不是很亲近嘛,听说你们一聊就是聊半天的呀。” 锦绣,四大陪嫁丫头中如今还唯一被留在身边的亲信,但在唐氏那里的份量却跟徐妈妈不能比。她不会不甘心吗? 通过房后被冷置房事,被程向腾看两眼就会被骂甚至可能会被打。她不会有怨怼吗? 但她却能不顾危险往上冲的,得了机会书房门外站着就不想走。才挨顿臭骂就能抹抹泪转身悄悄去厨房做体已汤往书房送。她已经很急切了。 并且心中有气就回头打骂小丫头,还因为憋屈就生生虐死一只小猫。是个下得了手的。 就她了…… 她不停地提起锦绣,程行会告诉程向腾吧,程向腾会觉得奇怪吧。程向腾奇怪着奇怪着,会不会就对锦绣产生了兴趣呢 。锦绣那身材,不说凸了翘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很有肉的,再怎么也比唐氏那木柴棒强多了。 她若被程向腾看上了,唐氏又压着控着不许,她不会暗中想辙么? 若她事成,唐氏不会恼她的背叛么,若她再怀了孕,自己就是她的前车之鉴。知道生了就是个死,偏她又那么想生,她又会怎么办? 身边人的默默算计,才最能把握住人的软肋…… 何况还有别的姨娘一大堆呢,她们不会跟着推波助澜么。 那些女人,被唐氏辖制着,可也没见对唐氏有多恭敬呢。 甚至那个陪嫁丫头抬起来的云姨娘,也是谨慎多过恭敬。当时附和着唐氏说了几句,回头还偷偷抽空冲武梁歉意地笑,想表示自己的无奈,显然也是个自有小心思的。 …… 她一堆想头,程行却是闻言大惊。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喂!!谁跟她亲近谁跟她聊半天??没有的事儿!!他只老实当差,他跟内院谁都不熟好不好。 办完差使赶紧撤啊…… 后来,程行每次来表情都有些紧。武梁每次看到他都心情大好,总拉着他聊一会儿。 每次都有要传给程向腾的话,并且都是差不多的句子。比如这回是“我很想他”,下回是“我真的想他了”,再下回“我十分想他”,然后再来“我真的真的想他了”,“我十分十分想他”…… 程行第一次去回,难为半天,最后干脆闭着眼一字儿不差照讲给二爷听。二爷表情还不错。于是程行就放心了。 到后来武梁每次那表达相思的白话,他也没什么感觉了,只管回去讲就行。 不过她也几乎每次都提到锦绣,这让程行每次都忍不住想起那“亲近”的谣言来,忍不住小菊菊发紧,少不得总是会多想一回,她提的和自己沾不上关系吧? 所以哪怕是闲聊之语呢,也得一字不落上传回去啊,免得万一知道了,倒好像自己有意截扣消息,暗藏了私心似的啊。 半大小子,想的还挺多。 比如武梁问:“阿行小哥儿今儿又看到锦绣没有?” 程行就想一想这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会看到她?对了这肯定是隔空吃醋,查锦绣又去书房骚扰二爷没有?嗯,和自己无关。 然后回去回话时,程行就把自己揣摩的意思也给主子回一遍,好让程向 腾的思路跟着他同一方向飘,千万不要拐到他的身上来啊。 比如武梁问:“锦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阿行小哥你说是不是?” 程行紧张,这话怎么答?那不归他评论好不好。难道这是想套套他的话,看看二爷对锦绣姑娘是何看法?嗯,也和自己无关。回去回话时照说。 比如武梁感叹:“锦绣要是也怀孕生一个就好了……” 程行:……是谁想生就能生的吗?这意思是盼着锦绣生一个,然后二奶奶就会养锦绣的孩子,于是把熙少爷还给她自己养吗?更加和自己无关了。 当然这种揣测不能回上去。 武梁的话题满地撒沙,常常就有程行琢磨不透用意的。也只能照样报给主子去了。 ——不知是程行每次都要揣测武梁心思的带动,还是程向腾自己有闲心,反正每次也少不了这样那样地想一回。 这丫头和锦绣,没什么交集吧,竟然老提起她来?这一天到晚除了说想他,让他去瞧他,就是总锦绣锦绣的,她什么意思?那锦绣都和他相提并论了? 程向腾不相信,一次便交待程行问问她。 于是那天程行问:“姑娘和锦绣姑娘很熟么?” 武梁:“熟吗,没有你们熟啊,没有你们交情深哪。” 程行:……#*¥% 他再不要问了。 程向腾问不到话,于是回致庄院的时候,每每看到锦绣便不由的观察起来。 有那么两三次,他对着锦绣欲言又止。很想问问她和武梁到底有什么交情,又想想这里是致庄院,唐氏面前呢,便又罢了。 可女人的眼睛多么无敌,所以他对锦绣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意思思,谁会看不出来啊? 锦绣因为这个,没少被唐氏莫名其妙的啐,日子过得相当苦逼。 不过男人那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给了锦绣极大的鼓舞。相对于受唐氏的委屈,锦绣心里多大时候还是欢欣的。 要知道,她的奋斗目标可是在洛音苑呢。人家身份低贱,靠山零蛋,但人家就是生了娃了,府里唯一啊。并且关键的关键是,人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二奶奶容不下吧,想打想骂想杀吧,可到底也没把人家怎么着啊。 她要是也能生下一个小少爷来那该多好啊。若真能那样,受奶奶的打骂那都是必修课嘛,有 什么不能忍的?连奶奶要宰了她的心理准备都要做好啊,打骂算个啥。 以前二奶奶管得严,二爷也不在意她,但是现在不同了,二爷的目光就是明证呢。 她就差那临门的一脚了,什么时候才得机会呢?她若是也能象人家妩娘那样一举得男,那该多好啊。 锦绣痛并快乐着。 而武梁,就那般被圈养着,甚是安宁地过完了月子。 ——然后,继续被圈养着…… 程向腾一次也没来看她不说,连让程行带个话儿都没有。于是武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便一次也不“想他”了。 她禁足呢,她也报过病啊。哪怕男人隔门望一眼呢,她也可以想点儿办法诱他进门,哪怕使赖把人拖进去呢,总之破了戒就好办了,可他一次都没来过。 男人么,你老想着他想着他,他可以就习以为然理所当然了,发觉不被在乎时他可能才会在乎呢。该耍的小性就得耍啊。 程向腾:……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其实他也挠头。他不进洛音苑了,所以,把人挪到哪处住着呢? 还有,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若是等过得一年半载的,唐氏若还是怀不上,岳母也就该无话可说了吧。——那他倒是盼着唐氏怀上还是盼着她怀不上啊??某人直发怔。 武梁一直呆在洛间苑里过了两个多月,前一个月调养调养,后一个月锻炼锻炼,身子倒养得极好,不但脸色红润了些,腰身都胖了一圈。 直到九月中,程向腾才好像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撤了洛音院的禁足令。 武梁:男人不给力,我胡汉三又回来时好心虚啊。 唉,女人要斗,而这男人,还得功略。尼马想想都好忙的说。 ☆、第26章 .堆沙 话说唐氏那边,小程熙被老夫人抱走后,她病了几天后就赶忙好了,去荣慈堂要接回熙哥儿,结果老太太却不肯放人。 老太太说她那里镇日清冷,得了这么个小东西养在身边,不知添了多少趣,再舍不得的。 还冷冷问了唐氏一句:“你没生养过,怕是没经验。我怎么听说熙哥儿在你院里,可没少啼哭?” 唐氏无言以对。 老太太见她没话说,便又语气郑重道:“熙哥儿还小,最是娇弱,我先养着,等大些再给你带回去。你也正好趁机积攒福气调养身子,赶紧给我这老太婆生个嫡孙出来才是正经呢。” 老太太第一次不是以安慰的语气跟她提起关于生养的问题,唐氏当然也听出了味来。 不想放人就罢了,说的那又叫什么话?她来接孩子,和生嫡孙有什么关系,难道她生不出嫡孙,就不能将人接回去了? 又什么叫积攒福气调养身子?难道说她身子不好是因为没有行善积福?呃,等等,难道老太太真是这个意思?这算是提醒她别对那贱人下狠手? 还有,养大些到底是大到什么时候啊?真养得等这小子会认人有了自己亲近的人了,她还要带回去养做什么? 唐氏无功而返,无比郁闷,也十分无奈,各种烦燥。 对上老太太可不比程向腾,哪怕争执几句呢,回头再服软和解就是了。但老太太年龄大,便是她母亲来了,在老太太面前都不好多说什么。难道为此去请祖父出面? 还有二爷,连着这么久都不回正院睡了,他什么意思嘛? 从前那些知道体贴她让着她的人都哪儿去了,一个个逼着她拿捏着她,不就因为她没生出儿子来么。 唐氏各种摔东西,打骂人。 反正院里她老大,尽管施为没压力。程向腾除了白天偶尔回院一趟,晚上已经完全安榻在书房了。 无人问无人管无人劝,慢慢的唐氏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起来。 随后她转为郁郁寡欢,到底老实了一阵子。 男人不理会,孩子要不回。唐氏不安了一阵儿,也心慌了一阵子,然后她终于收起性子,端出恭谦的姿态摆出讨好的笑,日日去老太太身边请安服侍起来。 不但殷勤小意,还向老太太认错,说定会照料好熙哥儿,也会顺便照顾好妩姑娘的。 老太太不以为然,说程家的孙儿在程 家自该被用心照料…… 意思这些都是她该做的基本款,完全没有让她把小儿接回的意思。 于是唐氏憋着气继续去荣慈堂扮着孝顺媳妇,做小俯低。 程向腾见唐氏这阵子乖顺,并且坚持了这也算相当长时间了,于是提了几句内宅和睦之类的话,见唐氏诚意点头,这才解了某女的禁足令。 这次唐氏倒真的大度到底的样子,这边程向腾才发了话,那边唐氏的恩旨也随后跟来,十分的夫唱妇随。 唐氏说沐殊阁也需要人手,让曾妈妈照旧回去那里服侍。而洛音苑,另外给武梁多添置了一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服侍。 而新来的小丫头不过*岁,身体瘦瘦小小的,但皮肤被晒得油光,黑里透着红,看着就是个皮实的。这是刚从家生子里被挑上来的,还没教过什么规矩,进来后也不十分拘束,在院内屋里到处探头去瞧,新奇得不得了。 武梁一问名字,就乐了。这丫头叫芦花,说是芦苇荡里长大的。本来名字挺正常,但武梁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时候画过的那只芦花鸡,那毛绒绒支篷着的头发,象极了那芦花鸡的大尾巴。 芦花看了一圈后大概觉出武梁是个头儿,又笑得很和善,便拉着她的手羞涩又郑重地道:“我娘让我听主子的话……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这丫头还搞不清谁是主子呢。 而另两个婆子朱妈妈杨妈妈都是从致庄院那边拨过来的粗使婆子,都是经验老道的老妈妈了。 桐花很高兴,姑娘这是苦尽甘来了吧?既然人员配置已经照着姨娘的级别走了,那姨娘的名份还会远吗? 曾妈妈却很想骂娘。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想来时让来,不想走时让走。这里刚可以自由出入,还没等妩姑娘想出法子让二爷破了言过来一趟,就这样又让她回去了?那红丫的事儿呢,以后就算二爷过来洛音苑了,又有谁来替她安排谋划呢? 曾妈妈想来想去,这事儿还只能着落在武梁身上。 因此走的时候,便拉着武梁的手,好生依依不舍了一番。还遣了桐花等人,单独和武梁说小话。 “红丫就如姑娘妹妹一般,还不懂事着,以后全指着姑娘了。”曾妈妈道。 武梁客气:“我瞧着红丫懂事得很呢……倒是这段时间多亏妈妈在此照应了。” 曾妈妈觉得这敷衍的态度实在离她的目标相去甚远,便试探着问道:“姑娘还记得,那位姓董 的吧?” “谁?”武梁问,原身的记忆她半点儿没有。 曾妈妈见她装傻,索性直说:“就是董卫国啊。”她又回去沐殊阁当差了,又是二爷身边的人了,还会怕了谁不成。 武梁:…… 她有一瞬的惊愣,莫非那位也穿越了? 好一会儿才虚虚问道:“那是……谁?” 曾妈妈看着她的反应,这明明是在强装镇定罢了嘛。心里更加确定了姓董的和武梁的不正当关系身份,面上便只笑了笑不再多说,只拍了拍武梁的手交待:“替你红丫妹子操操心……” 武梁事后才想到,她穿过来后面目全非,也从没有提起过一个董字。就算董卫国那厮也真的穿越了,又如何会知道她是谁。 叫来桐花询问,桐花一头雾水,完全没听说过什么姓董的。 但曾妈妈却那般确定,呃,或许是她梦中提过吧? 武梁并没放在心上。 桐花领着新成员各自安顿下来后,两个婆子就自动分派,那位朱妈妈进屋四下里看,又指挥桐花这样那样,大有接手屋里事物的意思。另一个杨妈妈就安扎在院里,开始指挥小芦花这样那样。 武梁皱眉,也自行宣布,桐花为全院主管,屋内近身侍候差使不变,小芦花做桐花跟班帮手。至于两个妈妈,屋外院里活计交给她们,非宣不得入屋内,寻常听桐花调遣安排。 另外,鉴于她俩自作主张乱行乱动,先罚每人去提十桶水回来,然后或是浇花浇草,或是将院内擦抹洗净,把十桶水都妥妥地用掉。 两个妈妈相当气愤,哪里肯干。只管甩手坐在廊下,翻眼嘀咕着:“咱们是致庄院来的,二奶奶可不是这么吩咐的。”那是让她们来掌管洛音苑的,一个桐花算个什么东西可以支派她们?还现在一来就让提水去,谁要领着下马威啊。 “那你们现在回去,问问二奶奶这水要不要提再说吧。”然后让桐花提起扫把把人往外轰。 两个婆子拦着桐花夺下扫把,气恨恨的想打人,到底也没敢。 她们是二奶奶送出来扮贤惠,顺便拿捏和掌握洛音苑消息的,如今这一到地儿就起冲突到打起来,那不变成二奶奶让她们来制裁洛音苑的了吗?可不得招二奶奶的打么。 于是两人狐假虎威着,就那么对峙着不动。 武梁切了一声,“胆儿挺大啊,不信你们的脸比徐 妈妈还难打不成?”说着也不再理会她们,只管当面交待桐花和芦花,“她们要敢随意迈进门槛,只管当贼使劲儿的打。” 桐花点头,芦花第一单case就这么劲暴和被看重,更加用力的点头。 两个婆子想起被当着二奶奶扇的徐妈妈,心下也打颤。这位是个不怕死的,她们到底不敢惹狠了,也就坚持一阵子便胡乱扫两把地什么的凑合差使算完。 武梁才不去管她们呢,两个婆子罢了,听不听话干不干活,可以慢慢再说。她正愁没人用呢,这下可好极了…… 总之目前攻下程向腾才是最要紧的,那货要来一趟,别说这两个婆子,就是对上谁,说话也多两份底气。 嗯,他不过来是吧?他不来她不会过去么? ··· 趣园旁边有有一大片地方叫紫竹林,其实那里只有外围是密密的细竹,内里却是密密的树木来着。 武梁带着桐花,踩在一条被践踏得能明显看出痕迹的落叶小道上往里走。 桐花才走了一段就吓得直打颤,“姑娘,要不咱回吧,这里现在不会有人来的。” 这片树林很大,树木枝叶茂盛,里面遮天蔽日的,很有几分阴森阴寒的味道。 桐花只觉得阵阵阴风吹着脊背,暗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窥探着你似的,让人有种很想去瞧一眼却又实在不敢回头的心颤。 她们摸来这里,是因为这树林里面,据说有专门平整出来的一大片地方,那是程向腾的练武场来着。 程家自然有室内的练武场,那多是恶劣天气里用的。象这样的夏日,程向腾多在这林子里晨练。 桐花的意思,二爷现在不会在这里,咱还是走吧。这里很可能会有蛇虫鸟蚁什么的出没,没见到人再伤着了可不妙了。 可是武梁专门避开人跑过来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她认真想过了,书房肯定不能去,那是人家读书待客办正事儿的地方,若在那地方制造点儿花边儿,勾引人家弟子*,老夫人肯定得捏死她。 趣园逛了逛,那里有花房,养着许多奇花异草,也有不少假山怪石的,还养着一些猫了狗了鸟了鹤了什么的。这里程向腾偶尔会去,但十分没规律。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处了。 扒拉着枝叶走了一段,果然就看到了那一片空地。地面很平整,似乎专门修整过,离林子 出口并不深。武梁寻思着,嗯,似乎带的沙会够吧。 她身上穿着件沙衣——象救生衣那样缝得一格格的,里面装满沙子。她要用这些沙子在这里留下痕迹。 武将家的男人练功夫,这是正经事儿,和书房的严肃性有得一拼。没准还可能牵扯到独家武学什么的? 反正这种地方,寻常人并不得随意靠近就是了。 但现在不是练武时间。 武梁用沙子在地上这样那样一番倒饬,然后领着桐花退了出去,一路往旁边荷花池逛去…… ——第二天一早,程向腾依然寅时起床去晨练。 大刀舞起,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陪练,仔细感受着周围,没有活物的迹象。但是,就是不对。 地上的散土,似乎多了些? 有树叶翻飞不奇怪,但露深雾浓的黎明时分,竟有尘土舞扬起来? 那肯定是细沙。 程向腾暗暗警惕着默默观察着,直到些许晨熙照进来的时候,才依稀可辩,场内的沙子并不算多,更不平整,有好几处小堆着在层层树叶上,似乎有人故意留在那里引人注意似的。 环顾周围,他敏锐地发现,在场地外围靠树的地方,有人清开了树叶,用沙子在地面上画着画。 那画像,显然正是他自己。 时下作画,多是写意。象这般恨不得连双眼皮儿也给他勾出来的实描,他实在没见过。 但是非常传神。 那得是把他的样子烂熟于心的人,才能画得这般传神。 程向腾心里软软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来。 好像这样的花样,只有她才玩得出来似的,虽然他也并没有见过她作画。 不想陪练小厮看到,程向腾越发卖力地舞着大刀,让树叶飞扬过去许多,覆满了那片地方,这才假装没事人一般早早收了兵器走人,希望没人看到那画像。 走出林子,才发现路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小堆儿沙子堆着。 沿着沙子前行,竟然一直走到了荷花池边。那里还有最后一小把沙子,孤零零地在池岸上。 程向腾看着荷花池笑。呵,莫非荷花仙子光临? …… 于是回归了沐殊阁的曾妈妈的新工作,就是悄悄守着荷花池。 然后得知荷塘剧情的程向腾就怒了:虽然正午时府里少有人走动,但一个女子,就敢那个时候偷偷摸摸跑去荷花池去戏水? 不是赏花不是摘叶不是采莲不是垂钓,竟然是入池戏水? 这个胆大包天的坏女人,若被人看到怎么办?!! ……所以第二天午间,当换了不那么大件宽松衣裤的某女又偷偷要入水时,便被忽然出现在此地的某男逮个正着。 那欲入水的女子看到男人出现似乎有些惊慌,于是迅速就要躲到水底去。而男人冷眉冷面,咬牙瞪眼,一副爷就是过来拿你的,就是要吓死你的酷拽样子,出手去揪扯。 结果边边沿沿的位置,湿湿滑滑的脚下,倾斜向水的身体,被某女顺手反扯,倒被一把扯进了水里。 ——那个,话说,都别装了。一位明明是听了曾妈妈所言才来的,而另一位,则是看到曾妈妈在此出现过才又来的。 但大家都假装没有那回事是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这么多吧。实在困。——大家都知道的,水里肯定有那啥……但是面临和谐,是一笔过呢还是怎么的呢?唉,纠结…… 话说大家都看球赛了没有啊。 梅西绝杀,德国战平什么的,很好看啊真的。 ☆、第27章 .荷塘日光 这个死女人。 某人不防,扑腾入水时,还心里忍不住骂。 可骂也来不及了,那死女人显然比他水性还好,在虽多滑泥但并不太深的池子里,硬是纠缠得让他站不稳身。 然后,那具身子就紧紧地贴了上来。 巴紧他的脖子,啃咬他的下巴,舔噬他的喉结,另一只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身子水蛇一般不停地蠕动蠕动…… 程向腾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这不行,这不对。 程向腾说服着自己。 一手拍打着水试图维持身体平衡,一手搭上女人的身体。明明是想要扯开她的,偏偏那具身体滑溜溜无处着力的感觉,几次拉扯着,没把人拉离开半分,只揪扯住衣裳。 倒把人衣襟扯得飘飘散开,细白的肌肤就那般大片大片地展露于眼前。 羞涩那种东西某女要么没有,要么早就被水冲刷完了吧,那女人就用那暴露的身子磨蹭着他,手也摸索着破襟而入,在他胸前的小点儿上揪扯…… 这光天华日之下,这公共赏闲之所……这不可以,这不合适。 程向腾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惜这念头太过犀弱和迟疑,量少又毫不坚定,在体内疯狂肆虐起来的欲念面前溃不成军,很快便被炙烤挥发殆尽。 那翻涌的燥热,满池子的水也降不下温来。 他明明在尽力忍耐着,却忽然又对她的啃啃咬咬十分不耐起来,觉得那分明隔靴搔痒般毫不解痒,倒时时刻刻提醒和加深着那种让人痒到心里的感觉。 他变得急切起来,脚下几步猛扎探地巴稳后,人猛然拧身反压过来,寻找到那惹祸的丁香小舌,狠狠地嘬咬着,恨不得吞吃入腹才好。 直到她终于软软无力,他才放她露出水面来。 荷塘里的水不深,只够到她的下巴位置,站稳了完全没有问题。 她露出头来长长地呼吸,然后忽然朝他嘴角一歪媚眼一挑,脚下就跟着猛然打滑了的样子身子一个趔趄,那手就一把握住了他那里。 他本来也正在尽力平复着呼吸,也平复着心下的杂念,被忽然这般袭击,不由就倒吸一口凉气。 偏她却理直气壮又娇娇嗲嗲道:“哎哟~~,站不稳嘛~~,还好这处有个把手。” 这般说着,手下却毫不客气,就那么不停口口口口起来…… 程向腾喉头不由滑出轻轻一声哼哝来,那声音,竟也是绵绵软软的毫无力道。程向腾吓了一跳,那是什么?那猫儿一样的声音会是自己发出的吗? 他咬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再不能饶她!! …… 荷塘里无风起浪,乱涛拍岸,一片荷花们颠狂起舞,一片荷叶们被没顶冲刷,一片澎湃混乱的世界。 九月的午间,云通透,日高远,明晃晃一片白光,让不小心抬头的人眼花目眩。 可是程向腾并没有抬头观日,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烈,激狂,尽情释放着体味着。然后那一刻,他脑中猛然白光一闪,火树银花开遍,他嘶哑着声音低吼,在噼啪灿然炸开的如光如幻的圈晕中,高高飘上云端…… ……终于平息下来,程向腾把脑袋埋在女人耳畔,轻轻唤着她,一径重复着:“妩娘,真好……妩娘,真好。” 真好的结果是,他便一直把女人压贴在身前不许稍离,说怕女人身前的风光曝露。好像周围的花叶枝蔓都长着窥视的眼睛似的。 他紧紧搂托着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贴盖住她身前的各种山峦沟壑一片光景。 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来,把湿湿的宽袍兜身一罩,遮住两俱身子,这才一边跌跌撞撞走着,一边不时用嘴唇鼻端四下里厮磨着,还偶尔嫌弃一句:“两个月,就养了这么点儿肉?” 好像那肉不够他叼似的。 一路从池子里上了左岸。 说是上岸边隐蔽的地方先晒晾下衣物。因为荷塘的左岸不比右岸,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有一处往年清理的淤泥堆积,零星些许小草杂染其间。程向腾就抱着武梁来了这边低处,这里泥粉十分的滑腻,不会伤人肌肤,又有鼓高的土包遮挡,十分方便……行事。 武梁其实十分的疲累,身子夹缠得太久快要麻痹了的感觉,想必程向腾也不至于多轻松。不过不是找干净地方穿衣整理,而是被带到这种地方,她心里再也没有不明白的。她躺倒在泥粉上,看着明显意味正浓的某人。 身搭湿湿的衣衫,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却也都突现了,更加诱人。 程向腾却没有第一时间动作,他只是抚开她脸前的乱发,细细的认真地查看描摩她的眉眼:嘴角噙笑,眉梢含韵,眼波流转,妩媚慵懒…… 他也想细细描出她的神韵来,行于纸上…… 武梁被程向腾看得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这白花花的日光下,难得的白花花的大屁股不看,盯着个脸蛋瞧什么瞧? 拗出那深情无限的样子也十分累人好不好? 她默默用那水润润的眼睛瞧了他一会儿,等正正对上他的视线后,却一瞥之下迅速垂了眼帘,一个标准的媚眼斜飞,脸上一片娇羞。 一边轻轻开口唤他,“阿腾……” 他是有欲的,而她是有求的。在男人未得满足之前开口,是不是更容易应承? 他们并不能常常见面,所以她的机会有限。她想说些甜言蜜语哄他,她想让他不忘她,庇护她……她希望他能护着她不被欺负折辱,她希望他能保着她衣食无忧…… 可是…… 阿腾,她叫他阿腾,叫得那般亲昵,从来没有人这般唤过他。她的眼睛甚至不敢看他,那般羞涩。他的倔强小女人,他的狂野小女人,轻轻唤他的名字,因为这个而羞涩…… 程向腾一腔的柔情蜜意升起,他也轻声地唤她:“妩儿,妩儿……” 武梁:……玩昵称换昵称? 她抬眼,探询地看着程向腾。 男人的目光十分的深遂幽暗,连声音都越发的哑了,他稚拙地只会一遍遍唤着她“妩儿妩儿”,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眼里满满的宠溺。 他似乎,不需要表演给她看。 武梁忽然觉得,说什么都煞风景。 他会记得她的,记得这荷塘的日光的吧?至少这一时,他明显的情动。 男人也是,觉得说什么都不恰当,唯有做最能表达…… 他俯身亲吻着她,一点点品尝那种甜蜜……很快他再不满足,想要更多,于是身体轻轻贴压上来…… 密密契合的身子,不象刚才那般猛烈,只细细感受着,慢慢律动着,最后到底激越起来,终于结束在他的一声低吼中…… ··· 事后,程向腾对洛音苑有赏: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多么高端。 连唐氏知道后都纳罕,那妩娘,不说她卑贱的出身了,至少也是粗鄙之人吧?有可能会读歌谱罢了,也许还会写几个字,却又能有多少文采不成?竟有必要送那么好的四宝去摆着?倒不怕玷污了东西。 程向腾心下反感唐氏这般讲,皱起了眉头看她,却又不愿多谈,最 后只淡淡道:“便是俗人,多熏着,也可以养养品性。” 好的文房四宝,是可以传家陪葬的。 程向腾此举,一圈人讶然,但也激得某些人斗志更加的昂扬。 比如锦绣。 二爷两个多月都没见过妩娘一面了,竟然还这般惦念着她?先解了禁足,又再行赏? 当初说为了生子有功,那是赏过了的。虽然还没有抬姨娘,那是二奶奶说老夫人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她这里忙张得很,说等过了寿辰再行办酒,也算让妩娘先沾沾老夫人的喜气。也断没有让她的喜气压着老夫人喜气的道理。 不过其实吧,这种事儿就端看话儿怎么说了。——可程向腾并没表露异议。 那现在这行赏,是在表示安抚?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竟然都等不及么? 反正二爷又不能过去洛音苑,早抬了姨娘又能如何? 锦绣想不通,她只知道,那妩娘倍儿有面子了。 还有二爷那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二爷这是要为她洗底?要养成?不然不论通房也好姨娘也好,需要养出什么高洁的品性来? 不管怎么猜测,反正有一条是肯定不变的,那就是熙少爷的存在,妩娘母凭子贵了。 看吧,人家不但活得好好的,以后还要活得有品性有格调有档次…… 二奶奶虽然从小病弱体力有限,于琴棋书画上都不大精通,甚至谈不上娴熟。但她到底大家闺秀出身,从小优渥的生活环境熏陶着,她这些方面还是都有涉猎见解的。 可也从没见二爷送二奶奶名品文房四宝让她摆着养性。 反正生娃娃就是好啊,要把多生娃生好娃当目标啊。 锦绣在行动。 武梁发现,锦绣的活动其实相当有玄机。比如她哭的那地方,那时间。 那是府里正开晚膳时候。老太太那处开饭早,儿子一般晚饭前问了安,然后回自己院开饭。老太太的荣慈堂到致庄院,走近道的话就会经过那处花阴。再者从书房回致庄院的话,正道儿离着那处也不算远,只要她弄出点儿声响来,程向腾也能听见。 她是要怎么玩? 那种地方,说说话儿可以,拉拉扯扯两下也可以,其他的,却是不便。府里开饭时候,正是各院里下人都活跃的时候,各院人多走两步少走两步的,也就撞上了。 两个多月,她替她使 劲儿了两个多月,她竟然还是守着花阴这么一招…… 然后这天,锦绣在那花阴下呆着拗伤怀呢,就撞上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黑溜秋的,看见她脸上有悲伤十分好奇,盯着她打量半晌,然后上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锦绣恼火,这小丫头也忒不懂事,见着人有心事,不说快点儿滚粗,还这么使劲盯着人瞧个没完? 她忍耐着没有发脾气,却也懒得理会她。只是今天这情形,只怕是又无望了。锦绣转身想走人。 小丫头却追着她,仍不解问道:“姐姐穿这么漂亮的衣裳,怎么还难过呢?” 是个穷酸没见过世面的,有吃的有穿的就不用难过了?富贵人家的烦恼不要太多噢。锦绣越发不想理她。 却见那丫头摸啊摸的,从怀里摸了块点心出来递给她,“姐姐吃,吃饱就不难过了。”她说。 难道以为她是饿哭的?锦绣哭笑不得,皱纹看着那脏兮兮已压扁了的点心,十分无语。 看着小丫头殷勤的眼神,到底放软了声音问道:“你是哪院儿的?” 小丫头道:“我是洛音苑的芦花,你是谁?” 洛音苑的,锦绣想起来了,上次庄子上有人求到徐妈妈处,给个小丫头谋府里的差使,后来徐妈妈让人领给二奶奶看了,二奶奶就让人去了洛音苑,怕就是她吧。 难怪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锦绣心头一动。 二爷之前总看向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惜他们总没有独处的机会。那天她终于在院外等到二爷,当时身边并没有别人。二爷看到她,却是问道:“你跟妩娘很熟么?” 倒问得锦绣十分愣怔,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 她跟妩娘十分不熟。 洛音苑偶尔有事儿,二奶奶都是派徐妈妈去处理的。别说二奶奶不喜,她一个丫头,往一个怀孕也好,坐月子也好的通房丫头那跑什么? 不过二爷问话时十分温和,让锦绣不由不多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她跟那妩娘多亲近亲近么? 不得不说,丫头的必修课就是琢磨主子的心思,何况她还是个很有心思的丫头。 是得和那妩娘混熟一些才好,不管二爷是不是这意思,做为唯二的两个通房丫头,观摩总结一些人家的言行作派也是好的嘛。 锦绣想着,从手上褪下个银镯 子来递给芦花,问道:“你们院里的事儿你都知道吗?”这么傻唧唧的小丫头,应该很好套话的。 “知道啊,”芦花接过镯子,手上套了套,太大了。不过她笑得非常开心,这东西可以铰了当银子钱使呢,不知道有几两。她忽闪着大眼睛,十分讨好,“我天天跟在姑娘和桐花姐姐的身边,连姑娘的秘方都知道。” “秘方,什么秘方?” 芦花又掂了掂镯子,揣进怀里,四下里看了看没人,才悄声道:“我们姑娘有生子秘方呢。” ☆、第28章 .生子秘方 “生子秘方?”锦绣一愣,揣测着这事儿的可能性。 看这丫头,不象有心计的样子,可这种秘密武器不是都得悄悄掌握偷偷使用吗?会被个大嘴巴丫头知道了?还这么四处咧咧开去,一个小银镯子就漏了风? “真有这东西?”她盯着芦花问道。 芦花笃定地点头:“嗯。我们姑娘说,她身体调养好了,又有秘方,只要二爷肯来,一串儿九。……”说着想发誓的样子,“真的,我没说谎,就不知道啥是一串儿九。” 锦绣却是知道的,从小陪着唐氏长大,耳濡目染,那也是有水平的,只怕说的是一蹴而就吧。 想想妩娘是只服侍了二爷一次就怀上了的,难道还真有这东西不成? “那你这么随便说出来,不怕你们姑娘打你?”锦绣问道。 小芦花并不害怕,还拍了拍怀里揣着的银镯子,抿嘴儿笑道:“财不露白嘛,我懂的。”意思你看,镯子我都揣得好好的不让人瞧见。 然后又道:“我们姑娘本来也是只想留着自己用的。不过姑娘原以为生了小少爷就好了,没想到现在还过得这么艰难。二爷也不来看她,二奶奶也不待见她,还惹了徐妈妈,说好的抬姨娘也没有信儿了,往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所以姑娘就想着把秘方拿出来献给二爷,到时二爷高兴了,就会对姑娘好起来,那姑娘就又能怀上个小少爷了。所以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姑娘不怕我们传出去,就是想要传给二爷听到的。” 锦绣听着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由冷笑。刚才还四处瞧着没人才悄声给自己说的消息,如今就成了正要四处乱传,最好传给二爷知道的了? 这么个小丫头子,竟都想诱自己上当? “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锦绣压着恼怒,不动声色问道。 直接去告诉二爷不就好了。 芦花又忽闪着大眼睛笑起来,献好道:“我们姑娘说了,二爷对谁好,谁就吃的好穿的好能过上好日子。我看姐姐也不希罕我的点心,还穿这么好,肯定是二爷对你好的人。 姐姐又这么大方,还给我镯子呢,所以我谁都没告诉噢,只告诉姐姐你了。姐姐去转告二爷吧,我们姑娘可说了,这对二爷来说可是个大好的消息,谁给二爷报的信儿,谁肯定能得赏呢。” 一副我把好处给你了,你不用太感激的表情。 然后却一脸遗憾 的嘀咕道:“可惜我见不着二爷的面,唉。”话说她还真不知道那二爷是个什么物种呢。 锦绣神色稍松,这听着倒有些像了,这丫头得了消息到处乱跑想传出去,却不知道该传给谁,见自己在这里,衣着气派都不错,便过来试探,得了自己的好处就还以好处。是这样没错吧? 就听芦花又紧着催她道:“姐姐快些去告诉二爷吧,说得晚了,没准二爷就已经知道了,赏肯定也被别人领走了。” 锦绣觉着这丫头不象说谎,却到底又让人不放心。不过生子秘方什么的实在让人心动,若她遇上了却不抓着机会,只怕死了也是后悔死的。 想着就从身上又换出一些碎银子来塞给芦花,吓唬道:“你若说实话,还有赏给你。你若骗人,我就叫人重重打你的板子,然后把你远远卖了去。” 芦花听了脖子一扬,道:“我才没骗人,不信你去问我们姑娘。” 锦绣正有此意。这么大的事儿,和她个小丫头子也扯掰不清。她得赶快去找正主证实一下真伪再说。 若这东西是真的,那就千万不能落到了别人手里去。她得哄哄吓吓,让她把东西拿出来自己用上。养息好了身子,自己也生一个,以后也就有指望了。 若这东西是假的,那她就是惑众生事,二奶奶知道了定不会饶她。 自己唬吓一番,然后再宽解一番,再应承她自己会帮着向二奶奶求情告饶,示她个人情。以后那妩娘记着自己的好,想着二奶奶面前得依仗自己,没准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她就成了自己的臂肩。 总之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捞着,也是个和那妩娘好好说话的机会,反正她正寻思着怎么接近洛音苑去观摩学习呢,有这个由头总好过无事无非的去献殷勤。 到时候二爷再提起来,自己可以说:和她很熟,时常照拂提点…… 锦绣想着便道:“我正要去找你们姑娘,若这事儿没谱,可是连你们姑娘一并打罚的。” 芦花听了仍一副不怕的样子,嘀咕着:“本来就是真的。” 锦绣见了,心里又把那方子是真的的可能性,多增加了两成。 她催着芦花儿快走,一路就急忙往洛音苑去了。 走着又想到洛音苑里还杵着那朱妈妈和杨妈妈来,那两位可是二奶奶支派过去的,只怕洛音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报告给徐妈妈的。 自己过去洛音苑,传到 二奶奶耳朵里了,总得有个说法吧。于是就教着芦花等下见了她们姑娘要怎么怎么说话。 芦花眨着大眼睛不解:“为什么要说谎,姐姐不是说骗人要打板子发卖的吗?” 锦绣忙又吓了一回,说朱妈妈杨妈妈是坏人,和你们姑娘不一心的,被她们听了去,连她们姑娘都要挨打呢,小丫头这才不言语了。 ··· 洛音苑里,武梁一看来人,心下暗道:嗬,来的可够快的啊。若也以上门的速度爬床,现如今还何用在那儿玩伏击呀。 她这里引着锦绣过来,自然是想得力帮手的。 致庄院里众人畏唐氏之威,别人还真不好拉笼,也就这锦绣和徐妈妈常跟在唐氏身边,便是被骂也没有那么强的畏惧心理。尤其象锦绣,那很强的逆反心理不利用多白瞎。 用锦绣,战徐妈妈,瓦解唐氏心腹集团。等唐氏失了得力爪牙,想办什么阴损的事儿也不便利吧? 反正就是斗嘛,有时将来兵挡,有时也得主动出击嘛。大家慢慢磨,磨来磨去,小程熙也就一天天大了。 徐妈妈,得势久了,早不记得自己的奴才身份和行事分寸了,嚣张跋扈不把别人的命让回事,让人不能忍啊。 ——给她用药也好打罚也好,她反正也没死,几个婆子到底也没敢在她身上留下明伤。而桐花如今那嘴角,还留着一处小疤凹呢,就是徐妈妈打人时用那戒指子硬生生勾划掉一小块肉造成的。 掌人嘴巴用手背么?她明显就是故意的。桐花又碍着她什么了? 连个无害的小丫头都要下这样的狠手,比给她用药还让人不能忍哪。 如今洛音苑解禁了,那老婆子还试图让朱妈妈杨妈妈作贱她拿捏她。 她是不是说过,她会回敬这个老杂毛来着? 徐妈妈,一家子都在唐府里,只她一人跟唐氏进了程家。从小奶大唐氏,府里横行至今。她的罩门在哪儿呢? 武梁还真没找到。 不过没关系,岁月那把杀猪刀早把这货杀得差不多了。人老了,总是事儿多些,非为老不尊和年轻人斗,身体先要挺住了。 何况,这不还有锦绣呢吗。 ··· 小芦花儿一见武梁,就一副低头认错的样,羞愧地对武梁道:“姑娘,我错了,我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姐姐……” 锦绣绷着个脸 ,呱唧呱唧一通指责:“别的丫头都领着差使,只你住闲在这里,却连个丫头都管束不住,今儿是冲撞了我,若明儿冲撞了别人呢?冲撞了二爷二奶奶呢?” 武梁原是致庄院里的一名粗使丫头,按理这出了月子是该继续回致庄院当差听使唤的。奈何如今这情形,唐氏看她一眼估记都难受,更不愿她在致庄院出没了,人家还要养小儿呢,让她得了空就晃到熙少爷身边去了还搞什么搞。 所以如今她是既没抬姨娘也没有指派差使给她,于是她就这般编外了。 这样也好,有院子住着,丫头的月例银子领着,吃空饷啊。 不管怎么说,如今她的身份还是丫头,锦绣训骂她完全训骂得着。 武梁早看到芦花低头认错完那满眼调皮的笑,知道事成。便上前去携了锦绣的衣袖陪笑道:“芦花儿还小,进府时间又短得很,还在慢慢教。冲撞了姑娘,我替她陪个不是,姑娘就饶了她这遭吧……”边说着边把人拉进了屋里。 院里朱妈妈杨妈妈看着锦绣耍威风,好不羡慕。同样是通房丫头,洛音苑这个还是生过娃的,还不是因为一点儿小事儿被人致庄院的训得低头赔罪么? 曾经,虽然她们也是粗使,但说出去自己是致庄院的,那腰杆子也是硬的,和府里其他粗使婆子比,那话也是好使的,也是惹人眼热的。 可是如今,她们却要窝在这个窝囊的地方啊,真是窝火啊。 锦绣被武梁拉进屋吃茶,三言两语间就说到了方子上。 武梁装糊涂:“没有的事儿,哪有那么神奇的东西。” 锦绣沉了脸。武梁要一口应承说有,她还不会信。可她这般完全否认,她又觉得隐情大了,越发逼问起来,还要揪了芦花去见二奶奶去。 武梁没法,只得给她讲故事,“从前我在外面的时候,我们有个管带娘子,就是专门给那里的姑娘们做绝育的。到后来她又反着用药方,还拿那些女子们做试验,便慢慢总结出了经验,得了这调养身子的秘方来。 我被卖进那地方之后,从小就跟着她,认了干娘,她便对我好,在我被卖进府时,她便悄悄给了我方子,想叫我以后有个依靠,在府里立住了脚还可以拉扶她一把。” 武梁看着锦绣的神色,说着活话儿:“但我也不确定这方子是不是灵验,当初那干娘也只说,如果奏了效,就是我的造化了。想来肯定也有不奏效的。” 锦绣 听着就觉得十分合情合理,心里信了*分,连武梁后面的话,都当是以防万一的推卸责任之辞了。 如今行医的大夫都是男的,行妇科十分不便,所以妇科上难有成效。那欢场女子们的管带娘子,多的是人实验,可不就能成事儿么,那方子,只怕比挂牌郎中,甚至太医的方子都靠谱些。 锦绣就忙问这有秘方的事儿到底传出去没有。 武梁叫了桐花和芦花进来问。桐花说姑娘今儿才提起的,她这还没出院儿呢,一个人也没说了去。芦花表示自己无头苍蝇般正乱蹿呢,看到锦绣气派不凡就告诉了她。 锦绣听了就心里安了几分,没有传出去就好啊。要不然那一堆的女人生一堆的孩子出来,那就算她也生了,又有什么稀罕的了。 再说方子真拿出来,只怕也轮不到她们这些人生,二奶奶为怀上身子,脸都快绿了,到时候嫡子一出,她们这些人别说生孩子,活着都碍眼呢。 总之谁用都不好,最好留着她一个人用了。 忙劝着武梁别把有方子的事儿告诉别人知道。 武梁道:“我现在别无他法啊,便想着把东西献给二爷能讨个好,哪怕奶奶和姨娘们有一人因此怀上了呢,二爷也能因此惦念我两分。” 锦绣急起来,“你傻呀,既有这东西,留着自己用就是了,做什么要交出去?主子拿了你的方子,别以为就会待你好了。到时候人人都能生,你这个人就彻底没用了,干嘛还留着你呢?没准到时候二奶奶一生一堆,连熙少爷也看着碍眼起来,熙少爷只怕都日子艰难呢,人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你这当娘的,竟是要拿个秘子去害他不成。” 武梁闻言也急慌起来,“不会吧,二奶奶竟然敢动小少爷的心思?” 锦绣冷笑,“怎么不会?这种事儿高门里可见得多了。象你,生了孩子,又犯了什么错,还不是想把你除了。再待有了亲生的,谁还要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那我不把方子给二奶奶……” “二奶奶要知道你有方子,还由得你给不给的,她不会逼你要不会来抢么,不会自行翻找么?” 武梁惊慌失措,然后感激状:“……多亏姑娘提点,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锦绣见吓住她了,便开始哄起来。 说自己能说动二奶奶给她抬姨娘,只需等老夫人寿宴过去。 武梁:…… 这丫头真当她就百事儿不知么?这就想不费吐灰之力白得方子不成? 锦绣见武梁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便又开始许诺:她若得了方子生了孩子,二奶奶肯定是会把她的孩子养在身边的,毕竟她们才亲近嘛。 于是她包票到时能说动二奶奶让武梁自己养回熙少爷来…… 武梁:…… 她给人家画个饼,人家给她开空头支票!好嘛,大家就慢慢忽悠吧。 “你能作二奶奶的主?”武梁索性摆出一脸不信来,让她说话多少靠点谱,“那你能不能现在让二奶奶把熙少爷给我养着?再过些年,等熙少爷和那院亲近起来,我养也养不家了吧?没准还会怨我把他从正院领到这小偏院过大不如前的日子呢。” 锦绣再想哄人,这要求也不敢应了,只说要等她生下孩子才能说动二奶奶。 可惜武梁一副疑心已起的样子,对于方子更是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防备劲头,任她怎么哄劝都不肯松口。 锦绣知道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了,并且空手套白狼想把人家那么不得了的方子得了,也确实没有说服力。 于是便表示自己这些年得的赏赐都留着呢,积攒得也有一些了……有让武梁开个价的意思。 武梁表示听不懂。 锦绣拉出程向腾来,说二爷都让她们好好相处来着,咱们姐妹可得互相扶携呀。好象真是亲姐妹似的。 武梁回她一声“噢。” 锦绣最后开始打感情牌拉关系,从自身的夹缝生活说起。说自己也是表面上光堂,内心里悲催,不能嫁人又无名无份,到了只怕也是个孤单一身……反正一把辛酸,说起来都是泪呀。 武梁:……终于说到正题了。 她积极感慨:“我日日羡慕着姐姐,能常陪二奶奶身边,又能常见到二爷,任谁也不敢欺负了去,再不会有烦心的事了,没想到姐姐的处境却是这般!” 愤愤不平后转恍然大悟,“都是那个徐妈妈挡了姐姐的道啊,若没有徐妈妈,姐姐自然是二奶奶跟前第一人,哪会受这许多的委屈。” 锦绣说那是当然,谁能和徐妈妈比呀。 她对徐妈妈自然也是十分的怨念,她为什么会挨唐夫人打,连她妹妹都要跟着遭殃?还不都是这个徐老东西告黑状么。可怜她妹妹年纪还小着,懂个什么,竟要配给个老糟货…… 锦绣自 己恨恨的,见这个话题似乎武梁感兴趣,于是越发把中间的谷子芝麻都拿出来说说。 从此歪楼到“徐妈妈是个老贱人,咱们怎么来收拾她”上去了。 武梁很满意,终于从各怀鬼胎变成了狼狈为奸啊,太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大家都爱遛男人,不过女人也得对付着啊。 下章放某人出来…… ☆、第29章 .挑拨撩拨 大家目标一致,聊天就变得相对轻松。 武梁也痛快了许多,完全不掩饰自己对徐妈妈的厌恶。对徐妈妈的策略也简单粗暴,让她病趴,蹦达不成就完了。 这么直接的法子锦绣再不会想不到的,只是她若有胆儿,早办成了,哪用被压制到现在。 锦绣这人吧,总是心里想得挺多,办起来却这样那样想更多,还力求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很有点儿秀才造反,三年难成的意思。 不好好的推一把,她只怕都会流于嘴上说说。 所以武梁给她准备了个低风险大收益的方案。于是锦绣跃跃欲试的,倒反劝着武梁尽快行动起来,只要武梁这儿办成了,她那儿自然推波助澜。 反正按武梁的主意,锦绣是一点儿风险都不用担的,只是在唐氏面前略作挑拨而已,她如何会不愿意。 ……锦绣走时在院子里还不忘继续横眉竖目的表演,说些“这事儿没完,给我等着瞧”之类的威风话。 武梁低头哈腰,被骂得蔫头巴脑的,陪着小心地把人送了出去。 ··· 朱妈妈和杨妈妈在院子里乐呵呵瞧着热闹,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着,完全旁若无人。 武梁气恼道:“看什么看,还不都去干活儿去。” 朱妈妈抱着扫帚靠在廊下柱上,闻言把扫帚往地上使劲戳了两下,示意她拿着家伙什儿呢。 然后冷笑道:“咱们干着活儿呢。姑娘有气别朝咱们撒呀,有能耐刚怎么不跟锦绣姑娘使去?” 她算是发现了,这妩娘只要不把她惹得狠了,让她小气儿生着完全没问题啊。象徐妈妈上次,估记就是真把人弄急眼了。 杨妈妈跟着阴阳怪气道:“就是说啊,别专捡软柿子捏啊,咱们可不是来受气的。” 武梁心说你们不是来受气的,是来让我受气的,你们牛大好吧? 现在洛音苑的情形吧,武梁除了严禁她们进屋外,别的也没怎么约束她们。实际上,她也约束不住。她能怎么样,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往上级告状吗,她躲二奶奶都来不及,还敢给人家招惹事? 两个妈妈两次试图进屋翻捡,被拦,差点儿真撕打起来。武梁真发火要力拼,她们还是怕的。毕竟徐妈妈都被打过的,虽然又再打了回去,但自己挨几下还不是一样丢脸跌份儿的。 再者连徐妈妈打人,都明显 不留皮外伤的,她们又怎么会敢。怕弄出伤来这位干脆跑到二爷面前告状去,万一上诉成功二奶奶也兜罩不住的,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她俩。 所以这两位妈妈也束手束脚的不敢甩开膀子干,因些还引得徐妈妈不满敲打。 然后不知谁的主意,武斗转文斗,这两位后来又开始抢夺桐花拿饭的工作。试图让武梁担心饭食里面有添加剂,于是寝食难安什么的。 武梁干脆不吃饭了,硬说她们有往饭里吐口水,每次都把饭盒摔她们一身一脸,大家都不用吃。 两位妈妈看武梁真坚持了好几顿不吃又害怕了,真给人饿坏了也是不行……于是又想别的招。 可是武梁的脾气大约也只在进屋翻她东西和动她饭菜这两样上,别的地方,不管是不听使唤或冷嘲热讽或故意给她捣点儿乱什么的,她都一副缩头忍耐的样子。 于是两个妈妈便开始大事儿不敢惹,小事不断惹。然后每天跟徐妈妈汇报,怎么怎么又气了武梁一回了之类的,倒也能交差。于是玩得不亦乐乎。 这会儿朱妈妈杨妈妈见武梁一副憋屈又无耐的样子,越发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起怪话儿来。 武梁不吭气。 桐花听着气急,只是喝她们一句被骂回好几句,也是无法,便转头对武梁叹道:“要不是咱们先得罪了徐妈妈,锦绣姑娘也不会以为咱们对致庄院不敬了,芦花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倒让人以为是故意的。” 芦花很委屈:“就是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锦绣姑娘怎么不依不饶的?姑娘,那徐妈妈是谁?咱给她也赔个罪,让致庄院里人以后不怪咱们了不行吗?” 朱妈妈杨妈妈闻言就大声笑起来,说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类的。心说跟徐妈妈梁子结得那么实,照人脸上打啊,赔罪好使吗? 武梁在院子里团团转,一筹莫展的样子,半天没说话。 晃悠一会儿,等两位妈妈笑够了,武梁才一脸苦逼相的凑过去,表示愿意出银子让妈妈们置办酒席招待徐妈妈,帮她拉个线,她想服软认错,请徐妈妈原谅,以后对她手下留情些。 当然能在二爷二奶奶面前给她说说好话更好,她不是得了二爷的赏嘛,也愿意拿出来孝敬徐妈妈的。 武梁态度十分的软乎,两位妈妈却十分的怀疑:“哎哟,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倒给咱们说好话来了?再说姑娘自己请就是了,何须咱们。” 武梁陪笑道:“我跟徐妈妈不是有嫌隙嘛,若是我请,她如何肯来。倒是两位妈妈,一样是从致庄院出来的,和徐妈妈怎么说也比我熟,就帮帮忙了。” 朱妈妈听了挑眉撇嘴的,“咱们来洛音苑,可没少受姑娘的气,咱们凭什么帮你?” 心里早已经把事情想了一遍。既然武梁出银子,那她们置办了酒席美美吃一顿也不错啊。至于徐妈妈来不来,来了后肯不肯接受她赔罪,那都另说。不信到时已经置办了的席面还能再退回去不成。 到时候管叫她银子白花欲哭无泪,徐妈妈听了也会欢喜。 武梁道:“也不只是帮我,于你们自己也有益处。到时候你们只需说自己在洛音苑过得不舒坦,想让徐妈妈有什么好差使别忘了两位,没准就能得个肥差也不一定。再说我也不上席上去碍徐妈妈的眼,只求两位妈妈帮着在徐妈妈面前美言几句就是了。” 这当然是好事儿,既能巴结徐妈妈,又不用自己花钱。到时候这妩娘又不去席上,好话说不说如何说还不是自己看情形,就算没说,到时候只说徐妈妈不应也就完了。 朱妈妈追问道:“姑娘真的不来席上?” “是啊,徐妈妈没消气之前,我去见了没准反而尴尬难堪。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乐一乐,把徐妈妈哄好了,我下次再见吧。” 两位妈妈互相看看,觉得这当然太好了。 朱妈妈还不放心地问道:“那办席面的地方呢?这洛音苑,徐妈妈可是不喜欢来的。” 要远离洛音苑办才好,到时候就算她想中途过去一趟也不便利。完全不知道她们席上的情形,她们就想怎么着怎么着了。 武梁连连点头,朱妈妈不提她也会提的,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忙道:“地方你们自己选吧,看哪里方便就哪里好了。” 朱妈妈这下就有了笑模样,说就在她自己家院里办好了,到时再请些相好的妈妈们,大家一起帮忙劝着徐妈妈更好些。 府里的下人房院子连成一片,在府门儿外呢,武梁再怎么也不至于跑去她们奴才的住处喝酒去。 武梁都应了。 但却不肯给银子,而是细细列了菜单,让送去外面酒楼订菜。至于妈妈们,另外一人打赏五两银子的辛苦钱。 两位妈妈想着武梁这是防着她们呢,怕席面银子给了她们会被昧下不办事儿,或者捡那不成样的席面置办了去,要自己操 刀置办齐备了才放心呢。 这样也好,还省得她们多操这份心呢。反正有吃又喝又有赏银拿,再没不乐意的。 武梁的菜单列得十分有诚意。素菜比较单调,是迎宾楼的名菜系列“玉肤八仙”,其实就是把豆腐做出八道不同口味的菜品来,成为一套,倒也难得。荤菜就鸡鸭鱼肉俱全,或烧或卤或粉蒸,还注明上年纪人食用,要求做得熟烂细软。还另有牛乳羊乳等做的甜酪点心之类的。 整席既易克化又上档次,据说这些都是徐妈妈往常爱吃的。 两位妈妈去找以前的老同事打听了一圈,发现果然对徐妈妈胃口。于是便照单在迎宾楼订了席面,又配上汾酒,那天就请了徐妈妈赏光赴宴表心意去了。 ··· 徐妈妈以前在老夫人面前,也是可以插话逗趣的。但最近不行了,老太太疑心徐妈妈真说过要了断小程熙的话,因为对她十分不喜。虽无凭证处置她,但看到她总没好脸色。 上次陪着唐氏去了荣慈堂,老太太干脆没让她进屋,于是徐妈妈就和小丫头子们一起在廊下站着侯着。 程老夫人想想她跟在唐氏身边多年,就没见她教唐氏个好,教唐氏个乖来,可见不是个不中用的,就是个不知规劝只爱拍马奉迎甚至可能包藏祸心的,越发对她厌烦起来。 老太太态度明确,唐氏去请安便不再带着徐妈妈。 唐氏自己忙着,早上请安,然后见府里管事儿娘子们处理家事,午睡时要安静不要人走动,起床后又去老太太身边奉承,这几下里都不需要徐妈妈陪在身边了。 以前可不这样,徐妈妈一天到晚陪在唐氏身边,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儿唠嗑,哪象现在这样撂得开手。 总之徐妈妈最近很清闲,朱杨两位妈妈又叫上了几个熟识的婆子一起来邀,徐妈妈左右无事,也就应了。 那一天一帮人吃吃喝喝,十分畅快。 然后第二天上午,徐妈妈发现坏了,昨儿个可能吃得油腥气大了,竟有些跑肚拉稀起来。 ——本来武梁和锦绣商量好的事情是这样子的: 武梁让人约徐妈妈,然后在酒席饭菜里多下巴豆,让徐妈妈大事失禁去。 然后就由锦绣乘机在唐氏面前多说些老来无能的话,什么见风眼流泪,喝茶滴湿鞋,咳嗽屁出来之类的……引得唐氏反感恶心。 当然真正引得唐氏恶心难耐的 东西并不会只是徐妈妈释放的臭气,而是当初云姨娘使用装孕,后来因此抬了姨娘的东西——沉茵草粉。 沉茵草,焚后有恶臭。 锦绣只需寻机在唐氏身边扇风点草就行了…… 但实际执行起来,大家的行为就各自有了偏差。 那边武梁根本没机会在席上饭菜里下东西。并且就算有机会也不能这么干,那太容易查出来招祸了。她不过是多备些易起溏生泡的食物,想让徐妈妈臭屁连天响,在二奶奶面前失仪便罢了。 徐妈妈甚至不需要连环炮放出来,只需要有那么一个动静略大些的让唐氏知道就行了,这效果可比安静蹲坑拉稀好多了呢。然后最主要是有沉茵草助势,自会把唐氏恶心个够。 她之所以会说要下巴豆,不过是安锦绣的心罢了。好像她不做点什么可能让人抓把柄的事儿,这锦绣就觉得她们不一条船似的,总是不放心在唐氏那里施为。 而如今她假装已经下巴豆得手,锦绣那边就活络起来了。想着既然如此,她干脆再给徐妈妈加加量好了,能一下把人放倒了岂不最好。反正到时就算出事儿也有人顶缸,查不到她头上啊。 于是今儿一早,她便很殷勤地给徐妈妈泡了壶加料的茶。 徐妈妈那时还不拉肚,只是昨儿吃菜饮酒,着实口渴,便喝了不老少去。这才真拉起来。 ··· 徐妈妈身体一向不错,这拉肚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加上又是玩乐贪嘴得上的,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儿,便没有及时告诉唐氏请大夫,想着挺一挺休息一下也就过去了。 谁知到了后半晌,二奶奶处理完府务后,着人来叫她了。 徐妈妈想若不过去吧,正好这几天唐氏有些远着她,现在来请她就告病,倒显得过于拿乔了,少不得强撑着去了正房。准备跟二奶奶少说两句就跑茅房一趟,当也不要紧。 偏偏却在说笑的时候,肚里一顿混乱,憋着憋着没憋住,一个响屁就蹦了出来。 唐氏那人,其实喝药喝得满身苦,对味道不是十分敏感,这次也是先听到音后才闻到味,不由也是皱了眉。 徐妈妈老脸骚得通红,告了罪匆忙出去,不敢再到唐氏面前晃。 锦绣听着动静,低头抿笑。 她对于老年人的那些个毛病,比武梁清楚多了。眼瞅着她姥娘那么一天天老死的,还有啥不知道的。 所以她进来服侍,以帮着徐妈妈说好话的名义,劝着唐氏莫要怪罪,徐妈妈不是有心的,实在老来无奈啊…… 她列举出来的种种,可比那咳嗽屁出来什么的深沉多了。 说她姥娘吧,老了后身体还硬朗着,行走利落头脑清醒说话中气十足的,什么事儿都办得好。 只是说话时总口水乱喷,离近了就让人一头一脸的,虽然没事儿就拿着帕子捂嘴,也总有漏出来的时候。 象小孩儿似的忽然就流出鼻水来,随便一扭头可能就甩出去几滴。 平时莫名就起眼泪眼屎出来,端着茶碗都默默往里掉。 笑一声就尿崩,好在自己会收拾,就那样若裤子穿上一天也都是味儿。 后来更加不好了,时常默默坐着不敢动,走路都得夹着臀,不然就有粘乎的顺腿流…… 最后唐氏实在听不下去,喝止了她。 锦绣于是闭了嘴,服侍唐氏一整晌,然后歇午觉。抽空就把帕子里包着的沉茵草粉撒了些在薰笼里。 当初云容那丫头就是把沉茵草粉放在床头熏炉里焚一晚上,发出的臭味把自己给恶心到了,整晚吐得睡不着觉,然后一早又跑到二奶奶面前请安并呕吐去,还连带白天噬睡什么的也不用装假出来了。 于是大家才以为她有了身孕,这才抬的姨娘。后来发现是个空肚子,二奶奶没少摆布她,不过到底人家已经是姨娘了。 只是沉茵草的秘密,二奶奶并不知道。 锦绣那时还不是通房丫头,发现这事之后也没揭发,想着万一时机合适,自己没准也可以用上一回的。 可惜云容之后,苏姨娘和燕姨娘跟着进了府,一下子四个姨娘了。所以其他丫头肚子没鼓起来或者没生出来前,想抬姨娘便不可能了。 锦绣于是除了气恨云容那丫头抢了先外别无他法,这事儿便一直压在心里了。 说起来,她锦绣和品绣才是跟着从小服侍二奶奶到大的人,云容和没了的花容都是后来才跟着小姐的。 可现在品绣有家有子,男人外头铺子上做掌柜,她在府里做管事娘子,不知道多神气。 云容成了姨娘,有丫头婆子服侍着,自己住个小院子,一月里二爷定期轮到几回,二奶奶还催着她生孩子,也不知道多自在舒坦。 只有她,现在算个什么呀。 还有那妩娘,明显 不知道沉茵草其物,只是向她询问试探让人恶心呕吐的法子,确定有这样的东西后就迅速决定给二奶奶用上了。 给二奶奶用啊,她就用了那么片刻的功夫就决定了呀。 ——她和云容都是有决断敢行动的人,所以才混的都比她好吧?锦绣总结着经验。 她本来有些心慌,走走神儿竟然又没那么紧张了。不过她已经有结论了:看来遇事就要当断则断,该出手时就出手呀。 ——当然锦绣纯属误解,武梁才不可能是临时决定给唐氏用那东西的。 她虽然不知道沉茵草,但她早就确定有什么东西或法子能让人恶心反胃。 因为她听说云姨娘当初可不是空呕的,而是真的有呕出东西来。并且还连着呕了好些天,是当着人面无故呕起来的,而不是抠抠喉咙什么的低级招。 而云姨娘抬姨娘换住处时,是锦绣带人帮她挪移的地方。而现在,云姨娘对锦绣有些小巴结,时常做些鞋袜之类的不说,连唐氏发火,偶尔都是云姨娘帮着顶锅挨训…… 姨娘巴结丫头,反常吧,有妖吧? 所以一般推断:她发现了她的秘密,从此把柄在手要挟我有??…… 啊,姨娘水深,咱少掺和。反正锦绣对使人恶心反胃之事胸有成竹就行了。 ··· 却说唐氏午睡醒来,就觉得屋里气味十分难闻。唤了锦绣问,锦绣就忙又是开窗又是拿扇扇的,一边又嘀咕着:“真的很臭呢,莫非刚才徐妈妈拉身上了?我找找,别在屋里落下点儿来……” 于是低头沿地找起来。 唐氏一听这话,即视感不要太强噢,立时就呕了起来。 炉子早就清理过了,锦绣彻底不怕事发,先过来服侍唐氏起床,一边还念叨道:“屋里真得好好换换气清理一下,不定二爷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再将人给熏出去……” 那边徐妈妈又挺了一夜,拉得就有些受不住。于是第二天一早就给唐氏报了病。 唐氏找了大夫来瞧,徐妈妈自己都说是吃坏了肚子,身体别的方面没毛病。她到底不过一个奴才,大夫才不管她是当红奴才还是过气儿奴才什么的,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些补肠胃的药便罢了。 唐氏听说徐妈妈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年纪大了人就有些常见病发作,少不得又想起锦绣的那些话来。 也不知道往常徐妈 妈给她端杯递盏时候,有没有掉些眼泪鼻屎啥的进去。平时说话她一般不跟她脸儿对脸儿,总在她的偏侧位置,也不知道有没有口水啥的喷她身上…… 她从小被徐妈妈奶大的,她身上的不管是奶腥还是汗臭味早就闻习惯了,如今又总和她相处一室,所以会不会自己不觉得她身上有味,而别人一闻就觉不舒服? 那自己平时有没有被她沾染上过些什么呢? 唐氏一阵一阵的发恶心。 甚至想到,二爷最近不爱回院,是不是也有嫌弃这屋里味道难闻?连洛音苑那位坐月子那封闭憋闷的地方二爷都去呆过呢。可见如果她这里有味道,只怕比洛音苑那时更甚呢…… 唐氏很心烦。 毕竟锦绣用量不多,徐妈妈捱了几天也慢慢转好了。也怀疑过席面的菜品是不是被做过手脚,着人去查。那席面备的份量足,剩下的点心菜食几位妈妈各家分了,有些都还在自家厨上放着呢。 到底也没查出个什么来。倒白把锦绣紧张一回。 再者看看其他妈妈也都吃了喝了,如今人人都在府里活蹦乱跳着呢。徐妈妈也就无功收了兵。 唐氏知道了,越发觉得别人都没事,果然是徐妈妈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了呀。 老太太寿诞也就没几天了,唐氏忙张得心烦,加上还要去老太太跟前服侍,心有憋屈。并且她自己这几天总犯恶心,看到徐妈妈,或者想起徐妈妈就一阵的反胃……只想把徐妈妈远远送离才好啊。 自己起了心思,又有锦绣又是旁敲侧击又是重点引导的十分卖力,唐氏最终决定让徐妈妈回她家里休养去了…… ··· 这般简单就让徐妈妈走人了,锦绣相当兴奋,这是她前所未有的成功啊。 她果然成了唐氏身边最得力的人啊,没有之一。 也很佩服武梁,觉得跟她合作很愉快,很能办成事儿啊,这事件的后续发展,可不都照着她说的在走的嘛。(武梁:不敢当啊不敢当,真真都是你的功劳啊。) 还很好奇那巴豆毫无踪迹是怎么做到的,又想多和武梁来往走动建立深厚友谊,以便人家把方子交出来,大家共同生娃啊。 因此锦绣倒对武梁殷勤起来,竟亲自又来了洛音苑一次。 武梁心说这算翘尾巴吧,这算小得瑟吧?徐妈妈刚走,茶还没凉呢,她就一副掌控了局面的样子所行无忌起来,这 样真的好吗? 她是真的觉得锦绣这人,小范围短时间蹦达蹦达倒可能,想长期的起到象徐妈妈在唐氏身边一样的作用只怕远远不够。 她可不想被人将她们划为一盘啊,更不想因为疑似和锦绣交好引起谁的注意啊。 她没有在屋里和锦绣见面,而是只站在院里略说了几句话,就把人送走了。 之后也交待桐花芦花她们离锦绣的人远一点儿,要仍旧摆出不熟的样子来。于是连桐花拿个饭,都躲着锦绣那边的小丫头走。 ——当然徐妈妈走了,武梁很高兴是一定的。唐氏断臂,锦绣有求,形势缓和不少啊。致庄院格局又会如何变呢?又会有谁急着蹦出来招惹她吗?一切先观察观察再说吧。 而对于朱妈妈杨妈妈来说,徐妈妈是她们的直系领导啊,现在她走了,更高层不见得知道她们接见她们重用她们啊。 当初牛哄哄的两位,现在却被武梁一句“听说徐妈妈怀疑你们在饭菜中做了手脚”的问话吓得老脸失色,否认不迭,然后也开始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于是洛音苑里,关门闭户,日子过得很安静。 ··· 而程向腾,最近心里却有些不安宁。 有些事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偏食髓知味般忘不掉,偏越压抑想得越频繁越深入。 他最近无论歇在哪里都觉得意兴阑珊的。 甚至唐氏都发现,正和他讨论老夫人的寿宴呢,他却忽然心不在蔫了起来。 程向腾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劲,早起晨练的时候总会有期待却总是失望,中午的时候悄悄一个人去荷花池边乱转却什么也没有遇上。 那丫头她再不跑练武场了,也再不跑荷花池了,就那么勾起人的馋虫,然后她却窝洛音苑里不出来了!!!! 程向腾咬牙切齿,很把那个臭女人骂了些遍。 也曾想过就那么去洛音苑把人当面各种收拾了才好,又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泼出的水…… 一边觉得不能乱想了那些想头是错的,一面又想着错了又怎样…… 反来复去胡思乱想,真是急煞个人呀。 男人的表现,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巧妙各自不同。比如那些个陪练,他们觉得二爷如今真愤发呀。早也练晚也练,只要在府里,只要有空,就练武场各种起劲儿地来呀。 地上的树 ☆、第30章 .夜 桐花和芦花都歇在屋里,一个在挨墙小床上,一个在临窗榻上,三个人三角形呈列。 程向腾悄没声的摸到窗下,然后动作十分的老套:先投石问路。 把轩窗推开条缝,然后一块石头啪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三解形中间地上。 “谁?”桐花警醒问道。 窗栊上,一高大挺拔的身影清楚地映在上面,分明是个男人。 桐花捂着嘴巴免得自己叫出声来,片刻后又放下。因为那人说是歹人吧又不象,他站在那里并无动静,看不出有什么行凶的意图啊。 并且,那背影看起来有几分熟悉,还相当倜傥。(呃,最后一句和是不是坏人有关系吗?) 桐花定定神披衣下床,悄悄潜行过去。一边用手捂着芦花的嘴把人弄醒,一边狐疑地猫腰趴窗缝上往外瞧。 男人宽衣缓带,背窗而立,不躲不避。不是二爷是谁。 床帐里,武梁轻轻笑了。 她送了礼过去,程向腾收了,人却竟然呆在书房里没动静了。她本来以为,就算他还不肯上门来,至少会有个回礼吧,哪怕一句话呢。 谁知道这人白天一本正经,晚上翻墙行动,实在闷骚得紧哪。嗯,墙都翻了,离门还远吗? 武梁觉得还是可以期待的。 不过眼下么,来者不明,她还得要激烈反抗一回才行。 荷塘也好,送画也好,都是她主动出击,行为不仅仅是轻浮,而是相当的open。虽然他现在一时新鲜觉得好,可也难保日后不会在心里嘀咕她的作风问题。 所以她既要勾引到手,还要尽量给他留下“唯他一人而已”的忠贞印象来才行。 唐氏可是主母,她家老妈唐夫人的贤名,连程府里的小丫头子中都有人称颂。可成就了她贤名的司姨娘是怎么没的?先是路遇强匪,再是与车夫有染,都是事关名节清白的问题。 司姨娘有儿有女三个孩子,这样的姨娘就算色衰爱驰,指望着子女也能过好下半辈子,她何苦作死地与什么车夫有染? 内中奥妙不用咱多揣测,但唐氏可是那环境中熏淘出来的,有没有得些真传用出来,谁能说得了。 反正吧,该勾搭时要勾搭,该立的牌坊也得伺机立上。 现在就是好机会。 武梁听着桐花芦花出了门探身去确认来人,听着桐花芦花返 身抱了铺盖走人,听着某人进了屋,听着丫头反手关上了门。 武梁好像现在才被那门“吱呀”的一声响惊醒似的,她含含糊糊的声音问道:“谁?” 外间没反应。 “桐花?……芦花?” 都没人应。 武梁彻底清醒过来的样子,看着屋里黑绰绰的人影,再次提声喝问:“谁?” 程向腾已经走到了床边正欲撩帐,听武梁声音紧张戒备中带着怒气,好似随时就要暴起似的。他一下就想起了某女曾经的凶悍来,想着万一真有不长眼的乱入,还不知道这丫头会怎么发疯呢。 他憋着笑不出声,就那么不动如松的站在了帐外,专等着某女炸毛。 武梁喝问完了也没多等,好像转瞬间就发现那人影陌生,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手上枕头也顺势出手。 程向腾这边接着枕头,那边武梁已经摸向了床头杌上的凉水壶,连水带壶投掷过来。 程向腾抛了枕头回床上,然后又接了水壶提着,那边武梁趁他这功夫已经蹿到床头衣架处了。随手抓了衣袍抖开抛将过来,准备兜着头打的架式。 到底衣袍不比别的,散开了那么软软的一大团,程向腾的防守又十分随意,所以等他不紧不慢那么一把扯过来时,就发现坏了,就在刚才他视线被遮挡的那小段时间里,这丫头一手烛台一手剪刀,上边烛台照头砸,剪刀下路跟进…… 程向腾好笑得直啧啧,心说乖乖,虎妞真虎啊。 不过这下他也不敢再大意,忙施展身法侧身躲过,然后闪身欺近,绕后拦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这才温声道:“……别闹乖,是我。” 武梁演得正投入呢,心说可不就因为知道是你,才这么猛出手的么。 她佯装没听出来声音,一边喝着“何方贼子”,一边毫不迟疑胳膊往后迅速照他胸上两次肘击,同时脑袋上顶,脚下也一脚踩他脚背上,一脚往后猛踹人小腿骨。 别处都还好,不过小腿骨是真的有些疼呢。程向腾哼叫了声“妩儿!” 然后也不客气了,把人打横抱起,往床上一丢,翻身就平平压实了,这才对动弹不得的虎妞道:“你说爷是谁,嗯?” 武梁当然早已经老实了,这会儿乖巧地谄媚发嗲地道:“我知道是二爷,只二爷一人叫人家妩儿嘛……” 刚才她一番作为把自己也累得够 戗,这会儿还有些微喘,但声音却一下绵软柔顺得羽毛般飘乎。 程向腾咬舔着她脖子轻笑,心里无比柔软。不辩来人时,母老虎发威,弄清楚是他后,小病猫附体……反差这么大,让人心里不要太美噢。 不过其实不论哪种,他都喜欢。都是他的妩儿,都能激得他身上心里,痒痒得难奈。 想把脑袋往下蹭移,女人却双手捧上他的脸,仔仔细细地一点点摸索了起来,声音软得能挤出水来,“我摸摸,看二爷变了没有。” “怎么,果然要忘了爷的样子了?”程向腾道,也早已自顾自地上下其手。该剥的衣裳要剥,该摸摸捏捏揉搓拨弄的地方也不能放过…… 前戏已经太惹火,武梁被弄得声音都发虚了,话也吐得支离破碎,“二爷……都没瘦……么,嗯~~!!可见……没想……人……家……嘛,啊~~!!” 小没良心的,他身上那肌肉,明明是太想了无处发泄才发奋练出来的(呕……),还敢说没想她? 男人气恼。 于是作为一只莫名被加载的床榻君,便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男声:“……来摸摸,看爷有没有想你。” 想没想是摸出来的?床榻君整不明白。 某男却又怨念声道:“……再说你又有多想爷,嗯?把爷想成一片荷叶?” “那是……给……嗯~~你……遮羞的……,噢~~!!” “爷的羞处不在脸上……要遮也要用你那处来遮……”良宵苦短,小话可以慢慢说,该做的事儿得迅速地做上啊。 床榻君只觉上面一阵动作,某女一声轻呼……想必,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吧。 这下就遮在那儿老实不动了吧? 没想到上面动静更加激烈了起来…… 床榻君苦不堪言,不明那些颠狂的人们为何要折磨它呀,于是也只好吱吱钮钮狂乱地叫唤起来。 间杂着某女小猫似的低低婉婉的哼嘤不断。 然后某男声又起:“叫我……快叫我……妩儿,叫我的名字……” 某女哼哼唧唧:“阿~~腾,阿~~腾……” (床榻君:啊,痛?啊,痛?!!矫情的人们啊,它才痛好不好。) 男人满意,曼声应着“嗯”,一边又用那也同样发酥发腻的声音问道:“妩儿有多想我?嗯?想要 了没有,嗯?给你好不好……” 床榻君:这怪咖的人类说啥尼,完全听不懂啊。 而上面那怪咖,不给也留不住了。于是男人整个身子忽然一阵激灵灵冷颤……然后,终于老实了。 女子也最后浅浅“嗷~~”了一声,似是不堪忍受的解脱,似是滋味尝透的满足,从脑顶门儿直到脚趾尖,紧紧绷成了直线…… 纵情过后是疲乱。 两人就窝在那乱成一团的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 天明时分,武梁是被人直接弄醒的,睁开眼,欺身在上的某人正看着她笑。 没办法,醒来摸着软香在怀,忽然情绪就叫嚣着涌动。 武梁其实挺意外,看看窗色天色已经发白,还以为身边早已人去床空了呢。这种偷摸的行为,不就是要夜半来天明去么,没想到这般时候了竟然还套牛耕田。 她身子疲累得一动不想动,只睁着眼睛静静看着男人的眉眼。 嗯,真的是很俊哪,眉斜长,眼深遂,鼻如悬胆,唇若染脂…… 呃,男人家家的,要不要这么鲜亮的唇色啊……好想再咬一口的说。 程向腾一边奋战,一边俯身下来咬咬她耳朵低笑道:“怎么,看傻了?” 武梁:“嗯,秀色可餐……” 他满头满脸的汗,那汗珠子随着他身子的律动,几滴几股汇在一起,慢慢在颌下形成大滴的水珠。在他抬头起来的瞬间,那晶莹水珠摇坠而下,啪的一声砸在武梁的胸口上。 真的,武梁觉得,一定是有发出“啪”的声响的。若没有这样的力道,怎么会激得她全身一阵不由自抑的紧抽麻痒呢。 她绵绵“哦~啊~”了一声,眼神一下迷蒙了起来。 男人感受着女人身体的变化,微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 然后,苦逼的床榻君猛然被摇晃得头直发昏,还听到男人百忙中的一句:“……那就喂妩儿吃了吧……” 吃了吧……吃了吧……吃了吧…… 然后男人一声低吼……世界渐渐恢复安静…… …… 武梁睡到很晚才醒来,身边自然就真的人去床空了。 程向腾走的那般晚,朱妈妈杨妈妈当然看到了真人。大清早的从房里出来位二爷,两位妈妈都吓了一大跳。 一位妈妈主张拿此事去向 二奶奶告密,这是多好的亲近领导的机会啊。一位觉得还是算了吧,冒着得罪二爷的风险去巴结二奶奶,很可能到时得不偿失啊。最后大约意见不统一,两人保持了缄默。 但武梁想就算她们不说,外间应该也还有旁人看到。一院子女人盯着这么块肉呢,男人宿在哪里是女人们最关注的话题,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 但奇怪的是接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桐花去厨上打饭,既没有比往常受点儿优待多打半勺菜,也没有因此被谁甩冷话儿。芦花满院子去跑去玩,既没有人避开她或指点议论,也没谁巴结示好赏她块点儿啥的。 让桐花有意和锦绣手下的小丫头钏儿聊了一会儿,那丫头也没有提起过关于二爷夜宿的半个字来。 好像真的没有人知道似的。 也不知是程向腾压下了各路消息,还是唐氏太忙了顾及不上。老太太的寿诞就剩下不到三天了,可如今老太太心下不是很畅快,对唐氏也还不是很热乎的样子,所以唐氏大约要加倍的费神在寿宴上了吧? 反正一切都很平静。 不管如何,程向腾已经进了洛音苑,他选那样的时候进来就是不想人知道,那她也就不去刻意宣传了。 她琢磨的是,下一次,怎么让程向腾光天华日之下破门而入才好呢? 三日后,镇北侯程老侯夫人寿诞正日子,程家大宴宾朋。京城里沾亲带故说得上话的各色晚辈和年纪轻过她的同辈,形形□□许多人等上门来贺。 那一天,设在内院外院的戏台上都早早罗鼓响起来,吉祥的折子唱起来,大力地渲染着喜庆的气氛。满府里披红挂彩,主子奴才都穿着簇新的衣裳摆出满脸的笑意。合府里一派喜气洋洋欣欣向荣景像。 从巳初开始,已有早到的磕了头的宾客陆续入席,有人将戏折子送到宾客手里,开始正经点唱起来。 武梁那里,没有人通知她要怎么参与,于是她决定和所有府里下人一样,挑个时候远远在老太太院门外磕个头(没人看见的话就省略此步骤),大声说几句祝寿的吉祥话就得了。 反正一早起来,也是一样要穿戴齐整些的,免得到时出院门被人看到,显得对老太太不恭似的。 谁知不过巳时三刻,就有几个粗壮婆子带着一套薄薄绯色纱衣过来洛音苑,拉着武梁换装打扮起来。 纱衣很薄,颜色很艳,领口很低,妆容很媚。 然后被 直接领到了前院戏台处。 一婆子冷冷道:“二奶奶说了,今儿客多,戏班已连唱了几折要休整,现在就由姑娘上台为宾朋唱曲儿跳舞助助兴吧。” ☆、第31章 .无计可施 唐氏这些天在老夫人身边奉承,少不了的言语试探。然后她发现老夫人很着紧孙子是真,但对那妩娘并不放在心上。唐氏心里有了底。 想来也是,那到底不过一个贱人而已,她作什么要当她动不得。 其实对寿诞上安排武梁出来娱宾客,她是早有想法的。要不然也不会推脱着不肯抬姨娘,要等过了老夫人寿诞再说了。 就让她去外面的众男人面前去露一脸去,不是二爷觉得好么,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这么个玩物去。 唐氏还是了解程向腾的,这个男人嘛,相当的要面子。 那到时候这贱人当众侍侯过那么一帮子男人,客人们不知就里再那么一拉扯调戏,二爷面子上下不来,对这贱人内心里反了胃,到时候别说他替她提什么姨娘名份了,没准就算是她要把人抬起来,二爷还会拦着呢。 何况还有小程熙呢。二爷就算对这贱人还会有点儿什么想法,也不会不顾及小程熙的将来。他若不想儿子成长中一直被人取笑有这么个玩艺儿的生母,没准还会自己想辙把人清理干净了去。——若这样那就太好了。 反正她一个正室,让一个姬妾下人做些什么自是应当。道理上,她完全站得住脚。 最初也只是这般想想,后来送走徐妈妈时给唐家那边捎了信儿过去,结果竟然连兄长们知道了都是支持她的。 那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当然唐氏所想种种,什么被调戏,遭厌弃……正是武梁所担心的。 武梁是被这一帮婆子携裹着带来的,洛音苑里的人一个都不许跟着,并且在她出门后,洛音苑更是干脆被落了大锁,桐花她们便被悉数禁足在里面了。 连个报信儿的人都没有。 不过武梁觉得,今天怕是指望不上程向腾了。唐氏既然敢这般行事,自然都安排妥当了一切,还能容她跳腾翻盘么? 至少这一路走来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发现机会。 有婆子过去跟府里专门负责戏班子这一处事情的管事儿打着招呼。那管事儿见她们这队人过来了,只略略点了点头,人并不过来询问什么,然后就径自往后台去了。似乎是去安排。 那心知肚明又不愿多沾染的样子,显然是个知情的。 不只这管事儿如此,其他程府里的下人们,也各行其事,好奇看她一眼的也有,但基本没有人凑近她五步以内 。 当然她被婆子们围在中间,基本也很难有人能靠近。 她们站在台下等着时候,武梁忍不住扭头四顾,没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孔。 程向腾意料之中的不在,而可能跑到这外院来混的又认识她的,也就程向腾身边的程行和曾妈妈两人而已。而此刻,显然也都不在。 怎么办呢?唐氏这主母娘娘发令,也就只有程向腾能制止了呢。 当然她也可以厮闹起来,引起外院这里府里仆从管事儿们的注意,总有负责的管事儿怕出乱子担责任,而悄悄让人往院里程向腾那儿递个音儿去吧? 可是若仆从们注意了,宾客们更会被惊动的。她就这么个身份还敢不听主母话,先就没了理去。甚至更可能因此被调戏,遭厌弃…… 何况看这些婆子们的作派,分明也是不怕厮闹的样子。 ——她不过扭了几下头,旁边婆子就搡了她好几把,喝着让她放老实点儿。 可武梁一直很老实,没想出辙前,她自然很识时务,不会白白吃这眼前亏。就这样这婆子还要动粗,可见真的有恃无恐。 另一个婆子见她四处乱看急着找人的样子,便冷笑道:“姑娘寻谁呢?若是寻二爷,那就省省吧。今儿这日子,二爷且不能到前面来呢。再说了,难道二爷会为你宠妾灭妻不成?你识相些,大家也省把子力气。” 武梁这下真的吃惊了。唐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收拾她啊,连宠妾灭妻都提出来了? ……那程向腾还是别来了吧。 他来了,若护着她,当众跟唐氏那边有个什么争执之类的,那病娘娘只需躺倒装个死,这宠妾灭妻的名声也就出来了。到时别说唐家不干,只怕程老太太都不会坐视。那才是为她找死的节奏呢。 若程向腾来了又不肯护着她呢?哈,那她不只今日,以后也彻底没指望了,擎等着唐氏将她捏在手里搓了。 而程向腾最可能做也最易做到的,也不过是让她早点儿下台滚走,别继续丢人现眼罢了。 ——算了,今儿真的别指望程向腾了。 还有婆子接口啐道:“才不一定是寻二爷的呢。外面这些个爷们儿,可都个个非富即贵的,见过的场面多了去了。难道这里面有姑娘的老相识不成?”她本来想说老相好的,终是临时换了词。 这个她倒不怕,据说当初她第一次表演就被程二领回来,怎么来的老相 好?唐氏就算想凭空安排几个出来,程向腾也不会信吧。 不过话说回来,若唐氏非得行风行雨的,程向腾就算不信,外间宾客却未必不信吧?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几位婆子。几位婆子也看着她,各种意味儿的笑着。 更有人威胁得很直接:“自觉上台还是打一顿再上台,你自己选。反正主子交待,今儿个就算是死,也得死到台上去。”…… 她们是从偏门穿小巷到这处园子的,一路上类似的狠话已经说了不少了。 不过那时候路上僻静无人,所以武梁还不十分相信她们敢,觉得她们不过是连唬带吓虚张声势罢了。 可如今不同,她们这一队人,几个粗壮婆子围着个打扮得鲜灵灵的丫头来到侧台,早就引得些闲散无聊的宾客频频侧目了。 就这样那几个婆子还没有半分收敛,依然对她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的。这就是完全不怕别人知道她们的挟迫行径,不怕人围观嘲笑,不怕把事儿往大了闹呢。 既然她们真不怕,她就得怕啊。虽然她不知道后面为她安排了什么,反正看起来这些婆子还真不象说说而已,没准她若真抗争不依,她们就真敢把人打残了再扔上台去? ··· 不过还好的方面是,她是被带到戏台旁的,显然这是要她上台展示才艺的,而不是要她席间陪酒玩乐。 并且这里的戏台搭在水榭之上,后侧两面环水,与宾客宴席虽不隔水,却也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呢。 本就没有人认识她,这么远的距离只怕也不见得有人看得清她。 反正为今之计,她除了乖乖认命,似乎没有别的招啊。 所以与其她想法给程向腾传那很可能祸大于福的信儿,还不如象现在这样,悄没声地,老实听话地上台晃晃去。无风无波的,不引起什么人的关注,不让人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尽量减少上台娱众的影响。 她到台上再刻意表现得呆蠢一点儿,不引起客人的兴趣,今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日后她窝于后宅,而这些男人们,谁还会记得她是谁呀。 那些婆子就算手脚功夫厉害能把她逼上台,难道还有管着她唱出妙音扭出风情不成? ……打定了主意,武梁倒也心下略定。 很快从幕后走出个类似主持人的一小白脸来,他冲着宾客席处团团打千,堆着一脸谄媚的笑道:“各位爷,现在就由会唱小曲儿能歌善舞的 姑娘,来给各位爷助个兴吧。” 这介绍含含糊糊,没有象惯常那样一上来就提名道号,说这是xx处的xxx呀,却也没明白撇清说这是主家特意的安排,和咱们班子无关之类的。一听就是惯走江湖人士无奈和稀泥的路数。 当然更多人听了,还是会错以为武梁是他们中的一员。 因为台上没戏唱而各自行事的宾客中,便有些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重新关注起了戏台。 就听宾客中有人叫道:“程二弟最喜欢听曲儿了,这会唱小曲儿的姑娘就是他亲自淘腾回来的吧?竟然舍得拿出来让咱们也赏赏?” 就有人附和着嚷嚷,“是吗,那可不能辜负……” ……武梁那还算平静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被破坏殆尽。 这个人竟然没以为她是戏班里的人,竟然直说是程向腾外间带回来的? 什么人能一句话就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会是唐氏的刻意安排么?那后面还会有什么等着她? 未及她细想,那主持人小白脸儿一讲完,几个婆子就拉扯推搡着要把她往台上拱。 武梁忙道:“慢着慢着,我还得去后台补个妆再说。” 戏子们的油彩厚妆,能画得亲娘也认不得呀。还有,她要去后台探探路啊,人不熟至少把环境搞熟一点儿,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应对呀。 闻言还没等几个婆子发话,台上那小白脸就先展齿露笑,对着台下出声道:“各位爷稍安,且等姑娘整个妆就来。”竟是先行应了她。 武梁:这位小哥你其实长得很有风情嘛。 几个婆子干瞪眼,这眼看就能交差了,做什么又要多一事出来?不过武梁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态度上又是这么配合,就有一婆子劝道:“咱们去后台看看也好……”于是一行人就那么涌往后台。 武梁弱弱问身边的婆子:“是不是只要我上了台,然后就没事了呢?” 那婆子道:“那当然,咱们只负责看着你乖乖地上台表演,至于上台后你怎么演台下客人会怎么说,却不与咱们相干。” 武梁明白了,果然应付完这些婆子,重点还在于应付那些客人们哪。 她基本能够确定,那些客人中会有唐氏安排的人。这才是唐氏的刹手锏哪,若那些人刻意要和她发生点儿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就再也说不清了。 武梁忽然很不想玩了。唐氏已经 够强大了还有外援候场,她要不干脆装个意外跳水遁算了? ……只不知有没有傻缺跟着跳水来救美呀?到时候湿身相拥什么的……啊呀决不能在水里和人有什么肢体接触,否则程向腾知道了,心里该多么的膈应呀呀呀。 擦,竟是生生要逼死人的节奏么? 能求天上掉下只帅大侠来救救她么? ——答案是,能。 戏台边的榕树上,真的站着一位玉树临风帅得天怒人怨的白衣谪仙!手捏一根横笛放在唇边,一副要吹不吹的样子,正满眼怜惜地望着她。 “妩娘,”他轻启朱唇叫道,“我来了……”他盯着她轻声喃喃,眼睛里盛满浓浓的情义,似乎除了她再也看不见别人,“我们走……” 然后飞身而下,也不见怎么动作,旁边几个婆子已经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男人揽着她的腰提气纵力,两个人就这样翩然而去…… ——以上,乃不负责任脑补帝乱入。 武梁没能在树上看到什么大侠谪仙,却在后台看到了两只颜。 后台杂乱拥挤,除了人多,还摆放着各色的行头,以及府里赏下的不少坛美酒和点心。戏子们或懒懒散散的吃喝闲聊着,或勤奋练着功。 其中一只颜,是位身材高大做武生扮相的,正在有限的空间里舞着一柄长枪。那枪尖抖得,端的是花哨好看。只是那呼呼生风的力道,很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那红缨枪头给甩飞出来扎坏人。 因为走动不便,婆子们便被要求守门。于是这群中老年妇女便在门口犯着花痴惊呼。所以武梁才想,这两只可能是真颜了。 实际上她倒没多大感觉,最多只能看出来扮相好吧?可是盛妆之下,其实也难符,哪能看出本颜来呀。 她躲着这位武生而过,走向妆台那边。 跟妆台齐平有一溜长条案,上面摆着一排点着的蜡烛。另外一只颜,花旦扮相的这位正在不远处对着蜡烛甩袖子。 那软软的长袖飘飘的甩出,袖尖上系着的小短棒便指哪儿打哪儿,直接灭了烛火去。——这是当暗器使还是叫什么功? 武梁也看不懂,不过倒让她想起十面埋伏里小章甩袖在鼓上的桥段来。 她在妆台处对着镜子涂脸,把脸弄得红彤彤的。然后再把眉画粗,眼画浓,弄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样子。反正使劲儿往貌似浓妆艳抹实则傻二丑哭上走去。 一边化一边和那花旦说起话来。“你的袖子真好看。”她道,也不知道人家是男的女的。 那花旦明显愣了一下,别人都夸他的功夫好,扮相俊,还没有人夸他的袖子好看的。 “多谢。”花旦淡淡道。可刚才他那一愣,出手便有些迟疑,于是失了手,烛火没灭。 武梁忍不住吃吃笑了笑,道:“原来你是男的。” 那花旦这下愣得更厉害了,下手更失了准头,又没击中不说,袖子干脆甩偏到了妆台这里。 武梁心说就句“你是男的”,需要这么惊讶吗?难道她说错了,人家只是嗓音粗? 不过她也来不及要问清楚啥的,便忙一把攥住那袖子,细看那顶端的小木棒起来:普普通通一小根,大约为着甩袖时烛火不烧着袖子所用,其实没啥看的。 武梁于是建议他可以把袖口做成流畅的尖角形,把木棒换成漂亮的玉石扣子什么的。当然更提议他练一练甩袖击鼓,人舞袖动,配合着鼓点激越的伴奏,鼓上击打出轻重缓急的节奏…… 当然她没敢说的是,加上他这么不男不女俊美雌雄难辩的扮相,舞起来定然会让人十分的惊艳。 那花旦愣愣地停在那里,不知道听进去她的话没有,根本没给她任何反应。 而那位耍长枪的武生却忽然收了枪过来,长枪对着武梁一抖,把武梁吓一大跳。她手下一松,就被那武生拽走了袖子。 武生拉着花旦离开,轻声道:“师弟,我们走……” 武梁:…… 她说错什么了吗?武汉子比美娇娘的声音还温柔? 当然她可不是跟这花旦瞎白话的,见人家要走忙叫道:“那个,我第一次登台演水袖舞,万一演砸了你能不能给我救个场?” 她等下登台做什么呢?唱她肯定是不会的,这时代的曲子从词到调都没有她记得的,怎么可能唱得出来。——至于她的声音唱出来好不好听,呃,回头找找调试试。 所以她只能舞了。跳舞她是可以的,不管是现代还是民族,她都能扭出点儿火辣味道来。 可问题是现在可不是她show的时候,现代风情也真心不适合那些士大夫们。而她不管是跳得太好还是傻笨不跳都会惹眼,所以她便准备跳水袖舞对付着,反正衣袖还真够长的。 不过水袖舞她又真心不喜欢不擅长,万一弄得太丑了,被人喝倒彩轰下台 都不怕,就怕有人借此找麻烦纠缠上她。万一有什么乱子起,是否可以让这位,呃,这位师弟同学帮忙解个围呢。 就凭人家扮相这么美,若肯出场置换她的傻水袖,全场只会欢呼欣然吧? 就算唐氏有安排那么几个人起哄使坏,能抵得上全场的民意心声吗?大家都同意换人,刻意安排捣乱的人就会湮没于众声之中了吧,于是她不就可以解放了吗? 然后她后台这么一猫,等到正宴开时,程向腾也就过来前面招呼来了…… 武梁临时想到的,聊胜于无的法子之一。 没想到她就这么随口一说,那位师弟先生竟然止步回头,看着她那惨兮兮的脸妆,眼睛里满是笑意,简单答道:“好!” 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随口一说,可后来这位美人儿师弟还真出来救场了呢。——那时她才知道,这位竟然是那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武梁也没有想到的是,以她那样的扮相,那样的舞姿,竟然还真有人看,还看得特别认真。 她还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宾客之中,竟然还真有人认识她,而且是很深刻地认识她…… ☆、第32章 .娱宾 武梁画好了妆,又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 内里的大绿兜肚俗艳又紧身,显线条得很。外面罩层绯纱衣,虽然胳膊和腰肢都若隐若现的展示人前,但还真没到露个沟啥的程度,不过脖子下一片白花花肌肤罢了。 基本上,她是能接受的,这若都算暴露装的话,那实在是有够弱的。 可她怎么想不重要,男人们会怎么想才重要。武梁想了想伸手把脖后兜肚的系带再绑紧些,让胸口露肉少一些,越发显得保守了。 另外因为今儿个府里喜庆嘛,所有树上也好,栏杆上也好,哪儿哪儿都系着红绸带。戏班进府时的行头箱上,也都被系上了不少条。 武梁顺手抽了两条来,一条围脖间遮挡上面,一条系腰间遮挡那处的露肉。这下严谨得很吧。 然后再看这造型,呵,整个一马栏沟张婶子进城啊,不是一般的村啊。 但几位婆子在门口看她折腾也不管她,反正给她的衣服也还穿着,头发也还是那样式的,然后她们只要把她送上台就算完成任务了。 武梁就这样上台舞去了。 ——身后,两只颜互相看看。 大武生对旦角美人儿道:“你去救场?这样好吗?”不怕人家羞窘难当吗? 旦角美人儿知道师兄的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不会。 他轻笑着,却答非所问:“……真是有趣。” 她若看了他的水云袖,可能只会眨着大眼睛道:呃,你的袖子真的真好看…… 不知道他们云德社,不知道他柳水云。对他们这些人既无看轻,也不羡艳。明明就是个被逼着上台娱众的小可怜,却不哭不闹,平和唠叨。给人的感觉,象谁家的,嗯,小媳妇儿…… 柳水云抚了抚自己已经层层叠放在臂上的长袖角,忽然有点儿想摸摸自己脸的冲动。她对他衣袖的夸赞,对这袖棒的好奇,都远远大过了对他本人呢。 是否换作别人穿着这身行头,她也是同样的反应?她似乎并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 武生道:“是很有趣,别人都忙着扮美,她忙着扮丑,只怕等下还得出丑。”还敢来鲁班门前耍大斧呢,找不自在呢这是。 旦角点头,却又疑似跳戏地一字一顿道了一句:“丑、得、自、在。” 那武生竟然听懂了似的,轻轻地点头。 ··· 武梁这样的出场,不说造型了,就她那水袖舞的,光两条胳膊甩啊甩的,腰都不带扭一下的,那是舞吗?倒叫人担心以她那甩袖的水平,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让两条袖子纠结在一起,然后把自己绊一跤去。 总之这样的无貌无才,谁爱看?这台子没动静了那么久才又有个节目,大伙还以为有啥瞧头呢,结果,这就一小丑啊,还不如滚走去让人落个安静才好啊。 不过碍于今儿是人家府里的喜庆日子,既然都过来磕头祝寿了,那就都算孝子贤孙级别的,倒也没有人挑头闹事儿罢了。 武梁在上面卖力地现着,那几个婆子懒懒散散站在台下,不时往席间一年轻公子处瞧上两眼。 那位年轻公子,便是二奶奶唐月盈的二哥,唐世子爷的二儿子唐端慎。 唐端慎也正打量着台上的人,这是什么?看着让人各种不入眼啊,这样的人会让妹夫不心?看不出来啊。 只是那身上的打扮,和妹妹说的衣着颜色,发饰造型都一样。用眼光扫到台侧,有婆子就冲他微微点头。嗯,暗号对上,就是她了。 唐端慎再把目光移到台上,忍不住在心里把妹妹埋怨了一顿。怎么不知道把人打扮得漂亮风情一些儿呢?虽然让她这个怪样子出来也很能作贱她,但引不起爷们儿兴致,等下谁愿意下手啊?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这扮相不入眼,他也早有准备。 唐端慎扭身,冲着旁边桌上一紫衫公子笑道:“邓五弟怎生不好好观舞,倒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起来?” 旁边这位被叫作邓五弟的,名唤邓紫宸,是邓伯爷府的五公子。 这位邓紫宸十五六岁年纪,因为还没有入仕,平日里便无所事事的,人又素爱玩乐,时常和一帮人飞鹰斗狗啥的没个正经。 因为他家三哥邓隐宸和唐家老大唐端谨曾一处当差,颇为交好,所以他们兄弟和唐家兄弟也很熟识。 这会儿正忍耐着那闲极无聊的劲儿呢,闻言便问道:“端慎兄,你不是说今儿府里备的有玩艺儿么,怎么没见个影的?” 前儿个他倒霉,和人斗蛐蛐输了,他新得的“大将军”啊,竟没斗过别人那小瘦黑,真是气人。 更气人的是因为他太自信了,又被身边人起哄,于是押得有些大,如今荷包亏空也出去玩不成了,在家也被骂,还要操心银子钱的来路……十分闹心。反正今儿个要来祝寿赴宴,干脆早早过来看 看有什么乐子没有。 可他是来寻乐子的啊,台上那见鬼的舞蹈是在催眠吗?正不耐烦着呢,听唐端慎问,便抱怨道。 可不昨儿自己在西大街晃悠,就是和这位偶遇,被告知府里今儿会有好节目。他家妹妹在侯府里主持中馈,所以说他有玩艺儿,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可是高高兴兴来了,玩艺儿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这不堪入目的节目也算?这实在败兴好不好。 唐端慎闻言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示意着台上:“邓五弟怎么视而不见呢?那上面不就是个玩艺儿?” 邓紫宸撇嘴道::“长成那样,谁会希罕这种玩艺儿?还不如早些下去,还免得碍人眼睛。” 唐端慎听了便摇着头道:“邓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女人呀,不管穿什么戴什么脸上抹什么,洗洗刷刷后剥光了还不都一个样?你觉得上面那位是丑的?这可是程二郎亲自带回来的,宠得不得了呢,偏你竟瞧不上。” 他和两家都熟悉得很,知道这邓家几兄弟,貌似跟程家交好,其实跟程家却很不对付。虽然大家都天下太平般行事,没有闹出过什么大的风波来,但个中那隐隐各种争风等龃龆,还是难以掩过他们这种明眼人的。 唐端慎虽然不知道两家是因为什么,但想着自己这会儿把程二郎的宠妾抬出来,这位邓家少爷少不得就会多想想吧?他会不想使点儿坏,落落程二郎的面儿去? 这邓五郎少年心性,行事胆大又自以为是,他又安排人在旁边激着助着,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这邓五还拿不下来? 说着又指着台上道:“你看她那扮相,象是真的出来娱乐大伙儿的吗?那是故意弄得难看来恶心人的。若不是得程老二宠着,她一个歌姬卖唱的,自然老老实实往能让爷们儿喜欢上扮,敢这么整这夭蛾子出来?” 邓紫宸听了确有些起意,不由抬头再仔细看了看台上。 程老二的宠妾?有意思。亲亲的姻兄弟互相拆台?有意思。 既然他们自己都这样内讧,那他掺一脚助助势也有趣得很啊。 ··· 台上,武梁还觉得形势挺好的,看下面一片安静详和就知道了。于是她觉得自己这不好不孬行中庸之道的决定是英明的。多好,既应付过了差使,又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能这般想也不怨她,主要没人点化她呀。所以她还以为她那几下子,于水袖界也算 个中不溜的水平了。虽然比专业的差一大截,但比一大帮子不会跳的平头百姓会好太多了吧? 她哪里知道,这个时代因为娱乐项目的贫乏,使得观众同志们的观赏水平极高。而歌艺从业人员,那都是要靠着一招鲜吃遍天的,所以真正会水袖舞的,敢这般登台献艺的,那都是专业造诣到了一定程度的。 比如,那位美人儿先生。 武梁跳了一会儿,觉得时间也凑合了,便借着转圈舞的功夫,扭到那伴舞的乐师那里,示意他跳到曲尾去。 正扭着,就听见台下有人轻佻地道:“唉,台上那花姑娘快别跳了,下来陪爷喝酒是正经!!” 正是那邓紫宸。他和唐端慎经过这样那样的一番口舌,已经定下赌约,唐端慎押以银子,邓紫宸押以荷包,扇坠儿,扳指等物,来赌他能不能一亲芳泽以及能不能当众抚摸…… 武梁愣了一下,心说这叫陪酒的,是这人自己发颠临时起意呢,还是唐氏接下来的安排? 去看那些婆子们,却发现这些人都已开始撤了。 ——她们一直注意着唐家舅爷那桌,看到那喊陪酒的公子,正是刚刚和唐家舅爷说了一会儿子话的人,便知道对方已经接手。那她们的任务就正式完成了呀,于是几个人便互相使着眼色,悄悄地退了。 这时候走正合宜。否则她们把人带出来再眼看着受辱,到时候二爷若追究,可够她们喝一壶的,得点子赏可得有命花啊。 而现在就走人,便只是奉命送人来表演的,她们听命行事没有什么错啊。反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们也不知道啊,那又如何怪到她们身上去呢? 武梁心说既然婆子们都走人了,那就说明今日事毕,自己就也下台一鞠躬算了。陪酒这种事儿,她就当没听到行吧? 谁知那邓紫宸一声叫唤后没听到回话,也没看到台上人有行动起来的意思,他便站起身来,掂着个大大的酒坛子越众而出,三步两步朝着戏台子就过来了。 这种事儿嘛,在台子上做大家更看得清啊。反正是玩程二的人嘛,这便宜他才不想偷偷的沾啊。 而武梁,却正想着自己是暂时退去后台好些呢,还是去追前面那些婆子们回内院好些。 前者没有认识的人,后者又动物凶猛,不知会如何对自己。她倒一时有些无措。 踯躅间邓紫宸就提着酒坛已蹿到了台前。 武梁一看,那 戏台子也有小半人高,男子们要想蹿上来实在方便得很。于是也顾不得犹豫了,她忙转身就往幕后跑去。 没有结束语没有结束动作,就象个不懂事的小孩冲上了活动的舞台,胡乱地玩耍几下,然后又颤颤跑了的感觉。 宾客们很惊讶,这邓家小子可是伯爷府少爷啊,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舞伎,敢这般给人没脸?唤之不去,人来你跑?也太落人面儿了吧? 有人大声地哄笑着,把个邓紫宸弄得面色发红,青筋直冒。奶奶个熊的,大爷要是放过你,就再不称大爷!! ……武梁才不管谁的心理活动呢。有人逼近要于她不利,当然赶紧跑没商量。 于是她差点撞到一个人怀里去。 之后才听到台上的曲调忽然激越地响起。 那位美人儿师弟同学,一身牙白纱衣,旋风般舞出,惊鸿般掠过,错开了莽撞的武同学,一路舞到台子中央去了。 那刚刚放下酒坛,正手拍台面作势欲起的邓少爷,就顿在了那里。 ☆、第33章 .进门 台下一阵惊呼:“水云舞!!是水云舞!!” “好!!”叫好声响起,掌声雷动。 云德社旦角台柱柳水云,擅舞水袖,被称水云舞。 柳水云的有名,不只是他唱得好舞得好扮相好,还因为他的“靠山”。 云德社曾进皇城内唱戏,然后太后娘娘见到柳水云后惊为天人。自此,宫中但有庆典活动,必有云德社水云舞这一固定节目。 当然,太后一极至高端,自然什么时候想见了,就将人召进宫去那么一回。什么时候想赏了,也就打发太监送些赏出来。不需符带什么理由。 所以这位柳水云虽然色艺双全名声大燥,引得不知多少人心痒痒的,但京城里再大的权贵,也没有人肯去招惹云德社,去招惹柳水云。柳水云在戏园界,算是一个超然的存在。 所以说,刚才那一帮婆子虽是奴才,却也是得脸的奴才,一般随便打个领了主子命的旗号,想进戏班后台去探探,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她们,被拒了,盖因云德社不一般。 武梁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水袖舞在这个时代叫水云舞呢。她也不知道美人师弟有这么特殊的光环加持,否则一定好好巴结。 她躲在幕后,还担心着那位邓紫宸会不会就这样蹿上来。 邓紫宸没有动作。一大堆人都在叫好,他也不能去冲撞惹众怒吧,再说云大家出场,他也要看呢。便只悄声吩咐着自己的小厮,看好了台子,不让那丫头给跑了。 武梁也不动,不过心里却有些紧张。因为不只这位邓紫宸少爷站在台前看,还有别的人也围了上来,竟然有五六个之多。 这些人都是在邓紫宸到台边站着后先后跟到的。武梁也不明白他们都是被刻意安排的帮凶呢,还是纯冲过来看美人舞的。 台子除了幕后,前台侧台都没有可遮掩的东西让她可以绕道避行什么的。所以等下还是窝后台好了。 她警惕着,边看着美人儿的表演。然后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水袖舞 柳水云为着替她解局,一上来便先从舞曲中间部分开舞的,直接跳了快节奏的急舞部分,然后这才逐渐转缓。 武梁看着,只觉得那舞姿果然唯翩若惊鸿可形容啊。那动静,急时如疾风悬瀑,缓时又如流水清泓。哪怕最普通的投袖、拂袖、抖袖的动作,人家做出来也是种种别样风情。 再然后却又渐行渐急,水 袖不断翻转飞扬,流畅飘逸,而舞者颊含浅笑,纤腰灵动,曼妙身姿摇曳其间,顾盼回转间千娇百媚出尽。 武梁没想到一个水袖舞能舞得这般好看,原来这位才是真的水神啊,那袖子,那还是袖子吗? 想想自己刚才那水袖舞,中等水平?……好吧,她其实不会跳水袖舞。 柳水云这段儿属于临时串场,并不太久就结束了。武梁惊讶地发现,竟然也有人把身上佩的带的物件解下来往台上扔,或者有些直接丢金丢银的。男人们,也这般狂热? 武梁好想上去捡呀。一面又疑惑,这美人儿师弟这般的身价,从地上捡捡就不老少了,干嘛还继续唱戏赶场啊?自己去当大地主去多好。 这个想法,在后来的后来,武梁真的有机会问了。那时候,她已见到美人的素颜,也是一样的俊美无俦,雌雄难辩。没有象她以为的那样,不过是因为戏妆浓,又用些勒头吊眉贴片子等妆法,才让眉眼显得有精气神的。 那时候柳水云微微笑,对她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有了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此是后话,且说当下,柳水云退到幕后,见武梁还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由浅笑问道:“如何?” 武梁知道他是让自己评价他的舞姿,想起自己说句你是男的,他就愣半天的,觉得人家可能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只是不知道敏感的点儿在哪儿,便有点纠结到底是该用形容女子的词汇好呢还是形容男子的好些。 最后便只是直白道:“你的袖子真的真的很好看……” 没想到美人儿听了,又是愣了半天,然后以袖掩口,望着她无声的大笑起来。直笑得两眼潋滟波光泛起,十分的美艳。 ··· 武梁在后台呆着,看别人或对台词或对练什么的忙乎着,准备着接下来马上要演的全折戏。想着自己要不要真真儿的抹个戏妆脸儿,穿件大戏服,那样别人会不会就认不出来? 到午初时分,外间的宾客已经聚得相当多了。按原来的时间表,戏班第一场正式的大戏也开锣了。 然后武生上了台,旦角上了台,龙套君们上了台……然后这个下了台,那个下了台……然后又该谁上台…… 趁着那人来人往上场下场的混乱功夫,有人蹿进了后台。 武梁被堵在里面,逃无可逃。 邓紫宸领着几个小厮进来, 众小厮拦着那看场之人,把人围在门外站着,道:“咱们不会破坏这里的行头和任何东西的,咱们少爷跟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前场正在演出呢,所有班子里的人或是参演,或是围观,大家都过去了。这时代的表演,都是一过性艺术,没有个录像什么的叫你复盘再看的。 所以不管是欣赏还是总结经验教训什么的,做为行内人,就只能看现场版。 剩下看场的只有两个人,也是不愿惹事儿的,何况他们也还得顾着前头万一临时要个什么道具了之类的,可没功夫闹腾理论,一时没人吱声。 邓紫宸早已快步往里面走来,交待了声“没叫不准进来,”也不知是给自家小厮交待还是给人家守场的。 反正他揪住躲在化妆台隔板位置的武梁,道:“你不就是个唱小曲儿的吗?你不就是个专门给人陪酒的吗,爷让你侍侯你就敢跑?” 他刚才被人嗤笑,心下恼火,也顾不得要有证人什么的了,只想先给武梁个羞辱教训,说着就当胸抓了过来。 武梁急忙闪过,幅度太大差点摔倒,也因为地下有这样那样的东西绊着,邓紫宸行动也不贪便利,所以才未能得逞。 武梁心下恼怒异常,这个人才是见鬼了哩,忽然就那么冒出来,然后就缠上她不放。就算是唐氏安排的,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口中就忙软声道:“大爷,少爷,奴婢不敢。奴婢这就给你敬酒。” 说着闪开两步,抓了旁边堆着的酒坛,拍开封口,谄媚道:“爷要怎么喝,整坛喝还是取杯子来?要奴婢一口一口喂你吗?” 说得邓紫宸倒有些发愣,她不惊慌害怕,反而那样子,带着点儿疑似口笑,跟鸨娘调戏小鲜肉似的是怎么回事?瞬间感觉自己很吃亏啊。 邓紫宸本来就不是急色之人,何况武梁那样子,也让他觉得无色可急。如今见她这般,忽然就不想在这儿理会她了。 要折辱,也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让大家看着他解气才爽,也不容那唐端慎赖帐。 邓紫宸怒喝到:“闭嘴,跟我出来。”说着转身往外走。 他想着这后台临水,出路那是相当的唯一。他也不担心她出夭蛾子。 谁知武梁忽然一下把那酒坛里的酒泼了他一身。 一边玩笑似的笑道:“公子这般吃酒满不满意呢,要不要再尝两坛子?” 邓紫宸恼极,转 身就要朝武梁扑过来。 后台这里面光线较暗,大家翻找东西什么的不便,因些隔一段就摆放着一烛台。 武梁执烛在手,作势往他身上丢,笑道:“听说酒遇火就燃,公子要不要试试。” 邓紫宸隐约也听闻过这说法。心里不由有些惊慌,他止步掂量着武梁的话,威胁道:“你敢伤害本少爷?” 多新鲜哪,你欺负到人头上来了不是么。武梁挑眉。 于是邓紫宸越发迟疑。他不甘心就这样转身走开,却也不敢真的以身试火。只站在那里怒瞪着武梁。 武梁好笑道:“我并没有惹你,是你来惹我的,该我怒才对吧?” 邓紫宸不说话。 两人对峙着。 这是谁的地盘?这是程家呀。你一个客人上门,在人家的地盘上面调戏人家丫头,象话吗? 程府的那些管事儿们就算不想管武梁这摊事儿,如今不管也不成了。二奶奶发话让人上台表演,这个他们自然不敢说个不字。但你邓紫宸是哪一壶啊。 何况人家戏班的人都报到管事儿这儿了,能还不管么,出了大事儿怎么办呢。 说实在的他们怕武梁出事儿,更怕人家小公子出事儿呢,到时候谁扛得住。 于是有管事儿便带着程府的奴才也过来了,左拉右扯的,却以人多势众绝对强势的姿态把那几个奴才先请去远处打站闲聊去了。这边厢,一个管事儿陪着笑脸站在那里劝了一会儿不奏效,那位不肯撤退,武梁也不肯放下烛火。管事儿没法,便告了声去请二爷,才提着衣摆走人了。 邓紫宸就是这般想的,他丢了面子,又迟迟讨不到好处,那就要让程二郎给个说法。你们程府的下人是这般待客的么,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了呢,现在这事儿怎么办吧…… 然后他就好好的闹一场,没准到时还可以当着程向腾的面儿,摸捏这死丫头一把呢…… 他看着武梁,一脸“就看你等会儿怎么死”的表情。 武梁知道,这人一定要闹起来,那程向腾肯定会责罚自己的。既然如此,大家都不要痛快了。 她忽然朝前迈了一大步,作势要把烛火送过去燃他衣袍。 邓紫宸吓了一跳,忙跟着退了一大步。还一边试图吹灭烛火。不成功。 过了一会儿,武梁又忽然走了一大步,邓紫宸又退。这么几次,邓紫宸就 靠墙站着了。 他不是只有一条路,他可以走开的,偏他就站在那里继续和武梁对峙。 因为他发现了,这女人其实不敢真的点他衣裳,她只是吓唬他呢。 于是他便又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扑过来。 然而没一会儿,他忽然就嗷嗷了一嗓子:“妈呀,救命啊……” 他退呀退呀,靠墙而立,却不知道,墙边就放着一个烛台。 衣服真就烧了起来。 邓紫宸吓尿了,鬼哭狼嚎地乱蹿。他妈可看不见,还得武梁提醒他:“啊呀,怎么你身后竟有火?啊呀,快跳水里去跳水里去……” 于是那邓紫宸终于反应过来,忙穿窗而过,扑通一声入了水。 然后是另一种调子的:“救,救命哇……” 武梁站在那儿,想着肯定不能把人玩死了,她等着他喝点儿水了,再给他递根竿子过去。 结果这边一番动静,外间早有人听到赶了过来。沿湖本就备有救护人员,预防着有人意外落水的。 这下可好,竿子也不用给他递了。 ··· 客人中,有邓紫宸这样的莫名其妙的怪咖,有唐端慎那样的胳膊朝外的本亲,当然也有一些热心帮衬相挺的兄弟。 亲近的朋友,遇事儿都会早早的到,好搭手帮忙出点力什么的。就算什么也没帮上,也可以给主家暖暖场子啊。而不象泛泛之交的那种,赶着点儿来吃一顿完事儿了。 毛六、申建、彭飞扬几位,都是京城高门大户里的公子,要么走个阴恩挂个虚职不用去蹲班,要么虽有实职也非要职,反正日常点卯应名,说走给上锋说一声告个假也就闪人了。 程家富贵也才几代而已,如今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旁枝近亲,程侯爷又是要职外官,便是老妈寿诞也不可能随便请个假就回来一趟。府里老三程向骞还是个少年学子,没经过什么事儿,只程向腾一个人里外支应,难免会有时兜转不开。 于是这几位哥儿们便约好早早的来了。虽然外院肯定有妥当管事儿料理,可万一遇上些混来的主儿,这些管事儿到底是奴才,怕压服不住。再者万一这些奴才们自己办事儿有个错漏的,他们也好帮个手应个急啥的。 那时候席间的宾客还稀稀拉拉没多少,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坐在各处。 毛六儿他们几个也凑堆玩笑着,直到武梁她们在这 院里出来。 因为有心照应,几人自然是眼观六路的。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武梁她们那拨人。 当初畅韵阁消遣,然后武梁最终被程向腾带回,他们这些人都是在现场的,也都是跟着起哄的,所以都见过武梁。 单说毛六,他对武梁长什么样早没有多少印象了,毕竟只那么一面而已。只是这种时候从内宅里出来这么个人来,他想想都猜得到是她。 毛六,毛国公爷嫡孙,行六,乃唐氏嫡亲姨妈家的表弟,跟唐氏算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那是相当的了解。 说是表弟,其实两人同年,不过差着月份罢了。但就因为唐氏得了表姐名份,又会哭会生病,便每每使唤得他团团转,或者抢他的希罕东西。不应她不是哭就是告黑状,十分的人憎狗厌。 毛六一旦得罪了她,少不得因为不敬长姐了,或者因为男孩子不让着女孩子了之类的理由被痛斥痛扁一顿,没有占到过一回便宜。所以幼时的毛六儿长叹息:独生子女就是好啊,会生病就是好啊。象他毛六儿,身体倍儿棒,又排行到六,于是便根草似的受尽欺凌啊。 后来七八岁的时候,有次毛六儿得了一柄木剑,喜欢得不得了,便日日象模象样的拿剑比划起来,一刻也不愿撒手。没想到唐氏因为他不陪她玩生气,就偷偷剪了他的剑穗子。他发现了要她赔,她干脆又用剪刀戳坏了剑上雕刻的猛虎下山图的虎眼。那是毛六儿的属相。毛六儿很生气,也真不理这位表姐了,然后转天,发现她趁他睡觉时,把剑给毁成了几段…… 从此母亲再要带他去唐府他就装病,唐表姐来了他也装病,再不跟她玩了。 后来年长些,大人们还曾开玩笑说要将他们送作堆儿,可把毛六儿给吓坏了。亲自求了祖父,说要晚些年才成亲,男儿要先历练一番什么的,准备要离家出走抗争呢。结果祖父大喜,转眼就把他给扔进西山大营历练去了。 军营里面,拳头是老大。再者打熬过的老兵欺负新兵蛋子,那都是寻常事儿。 而他们同进大营的那一拨人中,程向腾不但亲自上过战场,而且身手也好。最后拳头赢过资历,老兵头们慢慢便不找他挑事儿了。象彭飞扬,就是老兵中被反操驯服后心服口服跟过来的。而申建,虽也早进营,但他是干文书的,跟他们这些武汉子本来不搭,只是大家聊得来,于是也成了他们一队的了。 只有毛六儿和程向腾是同期的,刚进去时,他这种细皮嫩肉的 小纨绔就被得很惨。那些老粗们大字儿不识,人家才不管你爹是谁爷爷是谁呢。家里放他去吃苦的,也没人肯护着他,后来毛六儿便只好开始抱程向腾大腿了。 得了程向腾庇护帮衬,毛六儿日子自然好过多了,可是日日校场操练什么的,却被程向腾盯着纠正动作了。 反正两个人就这样关系越来越好。然后,毛六儿做了件至今心虚的事儿:他把程向腾向姨妈唐夫人大力推介…… 后来,表姐下嫁,程向腾多年没有子嗣,让毛六儿越发的内疚。 程哥又不是不具备那能力,人家没成亲前,就有丫头怀上过好吧。如今表姐不孕,弄了好几个姨娘,可怜这程哥睡女人跟开工赶场似的,弄得他们一路出去玩,见到女人都提不起劲儿来。 结果呢,还是四年没有子嗣…… 当初,他劝他老妈打消亲上亲的借口就是:唐家表姐羸弱,于子嗣上十分不利。 唉,结果却砸兄弟手里了。 毛六儿觉得自己十分该负责。 所以当初在畅韵阁,他难得看到程向腾对个女子多看那么几眼,便带头起哄上了。 当然后来他也很得意,那女子领回来,不就给程哥生了一位庶子嘛。 程府里没养歌艺姬,程向腾院子里,也就这么一位是从外面领回来的伶人。所以武梁一出现,毛六便猜到是她了。 示意身边兄弟们看,大家比照着长相,也都认出了人来。 确认了身份,毛六皱着眉。让孩子妈出来待客,这不是程哥的作派啊,他定然不知情。 毛六想着,就不时看一眼唐端慎那边。 他总觉得,表姐出手,不会是让人上台表演一番就完了的。这回,他得帮着程哥一点儿,不能让他的女人被别人折辱了去。 武梁不知道,有位叫毛六的好孩子,曾经帮过她的忙。在邓紫宸冲到戏台前的时候,他带着兄弟们也忙跟了过去。——话说,武梁那时候还以为他们可能也是坏人来着。 可惜后来大戏开场,大家都被请回了座上。 然后他们一时只顾看名家演出而忘了盯人,才被邓紫宸那厮钻了空子。但是发现邓紫宸不见人后,他们迅速就找了过来。 就发现一位落水,而这位,正跟一年轻人说着话。 年轻人很严肃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武梁:“ ……是啊,怎么回事?好吓人呀,那公子忽然就跳湖了,他怎么这么想不开?” 年轻人开始迟疑:“……你是?”跟他讲话这般随意,莫非不是府里人? “啊,哈哈,我就是龙套君阿良啊,你知道的对吧?班主还赏我红披帛呢你看……呃,还有好多呢,你要不要也来一条?” 年轻人:…… 毛六摸鼻子,这丫头装傻充愣的本事强啊,又言辞爽利,遇危不乱,只怕程哥真的会喜欢。怪不得表姐会这么紧张啊哈哈。 而另一位叫申建的好朋友,则非常的淡定。 他本就是个文人,在外人面前爱装个深沉脸,一向兄弟中出个谋划个策啥的。 最初人出来时,他觉得这女人娃都生了,还被指派出来娱乐宾朋,果然是个窝囊不中用的。鄙夷。 到武梁扮丑出来后,他才觉得,呃,莫非刚才想错了?她这么自做主张,要么有信心要么有所恃,所以才敢那般不配合主子的话吧。再看看再说。 等他发现邓紫宸落水而她毫发无伤,才真的嘴角勾起。早该想到的啊,能在这府里的二奶奶眼皮下生下长子又安然活到现在,才不会是一无所能,相反只怕还很有些手段呢。倒不妄他,费事一番啊。 而武梁,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只是等她知道那位问她话的年轻人,有个拉风的名字叫程向骞后,她就也摸鼻子了。 ……总之,后来,程向腾震怒。 他象个警察叔叔一般,在事情告一段落后才出现。然后检查完小女人完全没有少块儿肉,这才放了心。 然后当晚,他歇在洛音苑,注意,没翻墙,大大方方走了门。 而且之后,连宿了多天。 ☆、第34章 .生辰 且说寿宴上,那邓紫宸确是衣衫被烧着了,不过那是因为他自己凑近烛火送上门去,和酒其实没关系。武梁泼他,那是后背上身,女子能轻松掂起的酒坛子能有多大?又一部分泼上身,一部分洒地上,哪有全身湿透的效果。 最后他也只长衫下摆位置烧了巴掌那么大一块。 至于他为什么会着火跳水,个中原因那是天知地知他知她知的事。有在门口的小厮听到救命就往里冲,看到他屁股后已经冒烟着火了,而那丫头离他几步远呢。再说他是邓家小厮,也不能胡编乱造的作为证人使用。这个事儿就变得没个凭据,不好互相找事儿成拉据大战。 当天下午,程府宾客尚未散尽,邓老伯爷便亲自带礼上门,来给老夫人贺寿压惊。说自家不肖孙儿给贵府添麻烦了,说他自己贪玩火烛吃个教训也好。反正那意思就是说邓紫宸自找的,和程家无关。 于是程向腾表示自家招待不周,丫头没见过世面,据说当时吓坏了,所以躲起来没去陪酒,十分失礼。于是备了各式礼物药材啥的过去给邓五压惊,并赔了几个漂亮丫头过去安抚赔罪。 邓老爷子如此应变机敏,自然心里十分透亮,知道人家这般说就是要护着那丫头了。只是赔礼什么的邓老爷子如何要,少不得一番推辞来去。 反正这事儿就这样迅速结了。 当然了,一个大男人被个丫头吓尿了,他好意思来回来的闹吗?自然赶紧的粉饰一番。 外间一团和气,到了府里内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程向腾恼火,不回致庄院得很彻底,不象以前,哪怕不回去睡,白日里也是回去吃个饭聊个天打个卯呢。 人人都知道,二爷他歇在了洛音苑。 程向腾这般行为,惊诧了一圈人。 话说从生下小程熙开始,府里的女人们便都睁眼儿瞧着,想要看一看这妩娘能不能活命,有没有后福来着。 没想到二奶奶恶意明显,倒助得人家一步步越发得二爷欢心起来。 大家各种寻思,都有些蠢蠢欲动。 这次寿宴唐氏的行为太过火,竟把小程熙生母送出去宴客,老太太也十分的不快。 她觉得唐氏行事太low,你一个主母,哪怕让人迅速病死呢,也好过这般下作行事恶心人。 作贱她不就是作贱小程熙吗?自己不会生不会养的,还不知道替小程熙的将来好好考虑, 怎么为人妇为人母的? 加上寿宴上还闹得什么失火落湖之类的事情,也让老太太觉得晦气。 于是唐氏当了那么久的贤媳妇,本来就还没能彻底软化婆婆呢,如今对她的态度更是越发不如从前了。 而唐氏,因为这次寿宴上的事儿没办好,亲娘也骂她,长兄也骂她,婆婆不待见,男人不待见,让她面子里子都快丢光了。 唐氏一气之下,她不过去老太太身边侍侯了,她“病”了。 唐氏呆在自己院子里发脾气。 这次没有徐妈妈从旁劝着,她脾气发得更畅快,想怎么骂怎么骂。 从一大早就开始,挨上就倒霉。 吴新有家的,就是品绣,好好的进院来回事儿,莫名就惹了唐氏的眼。 唐氏好像逮着了宿主似的,叫进她来便是一通骂。 “……从前看你办事挺稳妥,现在竟是越来越回去了!洛音苑那个,若你在产房里就收拾干净了,还用现在这么惹人厌烦?”产床都叫她下不来,就算下来了,也是个烂身子,还能让爷们儿宿到她床上去? 吴新有家的很委屈。话说她已经当妈了,那种阴损的事情偏找她做,她也心里虚着。再说当时产房那么多人,自己若恶人作到底会不会被记仇啊。她还指望着儿子将来给小少爷做个长随伴读啥的呢。 并且还得罪了老太太那边的人,为此婆婆已经很不满意了。婆婆一家子是府里的老人,盘根错节的亲戚在府里,她这边出这种风头,一圈子人说话刺挂婆婆,能不让人气恼么。 婆婆说老夫人回头不提起便罢了,若怪罪,她自然就是当头第一个。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吴新有家的喏喏的应着,不敢多言。反正她以后有事回事儿,没事少往奶奶面前凑吧。 屋里正训着人,没想到程向腾进了院子了。 程向腾这人,遇事儿不爱窝在心里,总是忍过一时气后就要想法说开了,让事情有个结论。谁对谁错,错哪儿了,以后应该怎么做,分说完了,好继续过日子。 他在外面歇了这段时间,觉得把唐氏也晾得差不多了,所以听说她病了,便回来瞧一瞧。 因为今儿个是十五,不管是按大规矩还是按排班制,怎么着他也该歇在正院的,也不好给唐氏太没脸了。程向腾想,武梁的姨娘还没抬呢,就趁着今儿一起办了。 然后,武梁定了名分,他晚上也回归致庄院全了唐氏面子,和唐氏分说清楚那日的事。以后就按规矩正常化了。 没想到唐氏竟然大呼小叫在训斥人。怪不得闲杂人等都退得远远的躲在院门两侧,一个个屏气禁声的。 做了这院里的下人,只怕也是难受无比的。 大清早的,程向腾忽然没了和唐氏好好说话的兴致,并且,一股怨怒之气升起。 唐氏那个女人,搞出这样的事儿来,竟然毫无悔意,不认错,不道歉,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提。 之前还象个儿媳妇的样子去母亲身边请安问侯,如今好了,又装起病来。 亏他还想着,以前唐氏老三天两头病病唧唧的,这一次倒过了这么长时间呢。她是不是小病小痛都忍着,到如今病狠了才撑不住倒下的? 没想到她骂下人倒是中气十足嘛。 并且他听见了,什么叫在产房里就收拾干净?现在她还在想着要收拾干净? 她是有多足的底气呀?别人都让她厌烦是吧,别人都不用活了,就让她一人活着吧! 这一次,她不认真的,主动的,深刻地反省自己,他就不回这院儿了。 程向腾转身就要走,谁知在门外侯着的锦绣已迎了上去,还大声招呼道:“二爷回来了!奶奶身上不大舒坦,正准备叫大夫呢……” 她是欢喜二爷回院了没错,当然也是提醒二奶奶别那么大声嚷嚷了,收敛一点儿。 程向腾沉着个脸,倒没对锦绣发火,只道:“那就让你们二奶奶好生歇息。”说完转身就走。 锦绣忙唤了声“二爷”,想问句“二爷不进去看看奶奶”,忽然又发现这话不该她说,僭越了。并且奶奶就在屋里,肯定听着呢,知道是她多嘴求着二爷进去的,没准她还不稀罕,还会怪她抢话头献殷勤什么的。 于是锦绣叫了人,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傻在门口。程向腾见她没话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抬脚又走了。 唐氏在屋里气恨得咬牙。二爷还没进屋,你个死丫头就在那里多嘴说什么不舒坦,不舒坦他不会自己进来看啊。 竟是不担心有没有被二爷听到她的话呢。 于是锦绣还是没躲过一顿骂。 徐妈妈走了,锦绣坐稳致庄院奴仆第一把交椅,可谁知,这挨骂还是天天儿现成。 她低头听着门口 几个小丫头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顿住,然后又慢慢移走。 自己这个大丫头,还有什么脸啊。昨儿个说了个小丫头了几句,还被顶嘴来着。 还有,她要能单独住一个院子多好啊,象洛音苑那样。 二爷想过来时就过来,她有话说就自在说,不会象现在这样连句话都不能好好说吧? 她想起洛音苑来,就越来越觉得应该多去和武梁“姐妹情深”一番啊。你看看人家,前面受了惊吓,后来二爷亲自哄着。这是要连着在那里歇多久呢?妩娘她月事什么时候来啊…… ··· 而洛音苑里,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寿宴那日,程向腾本是陪在老夫人身边的。官身实差的客人们都等下衙后才能赶过来,所以后来反而更忙,听到报信儿时真是吓了一大跳。 见到她时,她打扮得丑陋不堪,却一脸镇定地站在那里,腰身挺直,大方坦然,任谁也看不出丝毫惊慌。 看到他来,她眼神幽幽地盯着他瞧,从看到他时直到他走到她身旁,她也没有说一个字。 可他却看到,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就蹋下了肩膀放松了身体,象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似的。 很快,有人跟过来找他回事儿,他转身询问情况,交待事情。而她,见有人来,象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躲到他身后去了。 ……然后,她将脑袋轻轻抵在他的后背上,借他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那是在戏班后台的一个隔板处,不算众目睽睽,可有几位朋友也已经过来了,并且还不断有下人来回事儿。 不管是丫头或是姨娘,哪怕唐氏,也是该垂首站在一侧的。所以她的行为并不是很合适。 可他却没有制止,相反,他觉得很亲昵,亲昵得让人很舒服。 她没有一副惊吓虚弱的样子往你怀里倒,也没有露出幽怨委屈欲泣欲诉的表情求怜惜。她用简单的自然的动作告诉你,你不在我力撑,你来了我依赖。 那时候他甚至没有想着这不妥当,他甚至觉得男人和女人,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相处。 背上被她贴着的地方热热的一片,一直热到心里去。那时候他本来有恼有怒有着急有惊吓,脸上挺阴沉,情绪挺复杂,却都很快被那热乎熨平了。 她没事,真是好极了。 他多站了好一会儿等她恢复,然后才打发 人将她送回来。 她走后毛六笑说:哥没来的时候这丫头可不是那样的。 然后跟他学着整个的情形。 他笑。说便是我惹她,她也无惊无惧跟我斗到底。 或许是他的口气太过愉悦,倒把毛六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这是程向腾的版本。 实际上对于武梁来说,她倒不担心程向腾会因为她去跳个舞就把她送了人什么的。毕竟谁会把长子的娘送人,那也太变态了些。 她比较担心的是程向腾抹不开面子,因为她娱乐过一帮男人而心里别扭,从此对她冷淡让她幽居之类的。 她这样的情形,明显幽居了就会消失啊。 她一直盯着程向腾看,是想看清他的表情,看他有没有因此对她厌烦不耐。 而他过来,一脸焦急,语气关切,拉着她不停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事……然后她就放心了,所以也就轻松了…… 只是后来,因为那天的事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武梁觉得也不好一下子表现得太过欢脱了,所以她稍稍深沉收敛了那么些。 当然,她也想了些法子撒娇卖乖的磨缠,让程向腾呆在洛音苑里。 唐氏那女人,找补她的事但寻机会,也不能急在一时。现在才刚刚出过寿诞上的事儿,男人又日日在她这里,满府里眼睛盯着她呢。 她要现在就做点儿什么对唐氏不利的事儿,容易引起联想容易露出马脚,反而不妙。 不过能把男人留住,就是在她心上插刀了,她很乐意。 因为那天呆的后台那地方有些暗,所以武梁连“最近莫名怕了黑”这样的理由都用上了。 于是程向腾觉得武梁还是吓着了,所以最近他都忙着安抚,也想要搞搞气氛,以平复和调动她的情绪。 前儿个小芦花生辰,洛音苑里大家一起吃了长寿面。桐花给芦花做了双绣花鞋做贺礼,武梁是最俗气的碎银子送上,连朱妈妈杨妈妈,也一人奉献了一个小荷包。 芦花开心得母鸡下蛋似的,一整天都笑得咯咯的。 然后桐花就问起武梁的生辰来。 倒把武梁问愣了,她哪儿知道啊。于是随口说,被卖的时候还小,早已经不记得了。 然后程向腾知道了,就有些心酸的样子,叹息道:“回头我选个好日子定做你的生辰。今年咱们 简单办办,一院人摆个席吃个酒乐呵一下也就罢了。明年妩儿及笄,爷再好好给你置办。” 他是推算,当初领她回来的时候,是有身契的,他记得是刚过十二岁,具体生辰没记住。不过既然她自己都说不记得生辰,只怕那纸上写的也是胡乱填上的。 武梁当时就惊呆了。 因为按她的理解,及笄似乎是十五岁。那么她今年还不满十四岁,所以她怀小孩的时候还不满十三岁。也就是说,她十二岁多,就被这男人给睡了?!!!! 禽兽啊!!! 武梁悲愤。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瘦和皮肤嫩白显得年纪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般小。啊啊啊这什么世道,没人管管的么??!!!!! 好吧,从前不是她,武梁安慰自己。可是再怎么安慰,还是觉得怪怪的,十分的怪怪的。 然后这天,程向腾从致庄院含怒而退,就直接来了洛音苑。 他原本想好的要在今天给武梁抬姨娘的,这事儿没办成。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给她过生辰,今天就是好日子。 所以洛音苑里开始象模象样的铺排起来。 桐花把那日的两根红绸带也翻了出来,一根挂在屋檐下,一根挂在院门内。这大白天的,还翻捡来两个陈年的旧灯笼也挑在了树枝上,竟有些张灯结彩的意思了。 到晚膳时候,厨房就送来了很多酒菜,摆了满满两桌子。 然后程向腾也来了,他和武梁一桌,也不要人服侍,让其他人坐另一桌,就那么当院开怀起来。 武梁一直很囧,因为那个可恶的十二岁。 而生辰宴更是时刻提醒着她这件事儿,让她想忘都忘不掉。于是虽然是她的生辰宴,但她的表情一直很奇特。 程向腾以为她感动呢,连自己生辰都不知道的人,肯定更没有办过象样的生辰宴了。 他端酒给她,含情脉脉,“……以后有我呢。我会让你每一年,都好好享受你的生辰……” 月光光,风轻扬,某人的声音轻缓混厚,听起来很有力量。 当着院里所有人的面呢。武梁小羞,呆呆地喝了酒,然后悄悄地和他勾了勾小手指头,引得程向腾直发笑。 而两个妈妈,却当时就呛了酒…… 当天,寿星为大,程向腾自然好好地服侍了武梁一回。 然后第二天,某人起不来床。 ··· 而致庄院里,又是另一番情形。 程向腾从早上那一走,又是一天没露面儿。 这是十五呀,十五都不回正院了? 唐氏心口发疼。 于是晚饭后来跟前奉承的云姨娘遭殃。 唐氏是直接摔了点心在她面前的,她挑着眉毛十分的厌弃尖酸道:“云容现在作了姨娘了,出入有丫环婆子伺侯着,什么活计也不用做了,什么心也不用操了,日子过得比我还受用些呢!可你那肚子呢?天天养啊养啊,为什么也是不中用?” 这四个姨娘里面,只有云姨娘被唐氏催着要孩子。 在二爷定时去睡的时候,云姨娘当然是有机会的。可唐氏越催,云姨娘越心惊胆战的,所以她自己偷偷喝药避着了。 锦绣品绣她们不知道,但云姨娘却清楚得很。当年二奶奶出嫁前,唐夫人叫过她和花容两人说话。意思是说让她们多帮衬着小姐,留着姑爷在小姐屋里,以后大家就都有依靠。 那话音儿,虽没明说,却隐隐透露出要抬她们做姨娘的意思。 云容当时就觉得奇怪,论亲近,锦绣品绣才是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为何却不选她们俩? 花容本来就长得娇媚妖俏的,自然心高些。听了唐夫人的话跟得了圣旨似的,觉得自己早晚都是二爷的人嘛,没必要忍着吧?因些便很不安份,不时往二爷身边凑去。 偏二奶奶那里一直不吐不咽的没个说法,既不责罚,却也没说给开脸。 当时刚成亲没多久,二爷二奶奶还不熟,有些话儿都是含羞带骚的不肯摊开了说。后来花容总这样,于是连二爷都有些误会了,他以为是二奶奶的意思。想着他这边因为有个通房丫头秦琼枝,所以二奶奶觉得她的丫头更该得脸做姨娘? 后来花容便自作主张去爬床,想着生米煮熟就好说了,二爷也没给她没脸。 但是然后呢,花容还不是连个姨娘名份都没挣到,就被二奶奶生生打死了。 之后,再也没有丫头敢轻易往二爷身边凑。 后来,云姨娘无意中听见徐妈妈跟二奶奶说话。徐妈妈道:“夫人安排得极是,这种外面买来的美貌丫头,又无根基,一个就够震慑住其他人了。”云姨娘便知道,原来花容是用来威慑其他丫头用的。 那她是做什么用 的呢? 她一向表现得忠心胆小,听话柔顺,谨小慎微的,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啊,奶奶会用她去威慑谁? 后来,她被开脸做了通房。二奶奶对她就明显很不耐烦起来,一面却又催着她怀上。 云姨娘就想起当初自己被买进来的时候,那嬷嬷还摸她的胯来着。 云姨娘忽然就明白了,她是用来以防万一帮唐氏生孩子的。 生了铁定没命,云姨娘怎么肯生。 如今被骂着,她一贯的低头缩腰不敢吱声。她早就在心里默默地问: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四五年了,谁能不厌倦?如今四个姨娘里面,秦姨娘年纪大又不能生了,燕姨娘和苏姨娘那里,二爷又不爱沾。倒只有自己,正是条件有利时候,偏又不敢生。 她也不小了,还有多少个四五年慢慢等的?如今可好,等来等去,机会溜到别人地里去了。人家比她年轻比她美貌,如今又比她有子比她得宠。 只要二爷愿意,他还会有更年轻的,更美貌的女人。 而她再等下去,还能等来什么? 云姨娘已经决定不会再偷偷地喝药了。 可是偏偏,二奶奶把二爷得罪得死死的,二爷不肯回来致庄院了。二爷就这么宿在外头,她这个做姨娘的,又如何有机会呢? 怎么才能让二爷回院呢?怎么才能让二爷按原来的规矩大家各处轮着宿呢? 只有二奶奶服了软认了错,把二爷哄好了,二爷才可能象从前一样。偏二奶奶不知道低头,就会在院子里骂人撒气。而二爷,连十五都不回院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二奶奶这儿有大好的事,能让二爷放下怨气不计前嫌回来,还象从前一样维持着一团和气…… 云姨娘想得很明白该怎么做,所以如今被骂,只低头看着脚尖,压着心中的恼意,温顺地认错道:“都是奴婢的不是,白废了奶奶的好心。” 然后又堆上些讨好的笑,道:“连日里都是锦绣给奶奶值夜,今儿奴婢换换她,给奶奶值几天夜吧。” 锦绣挨了骂爱哭得眼睛红红的,主子使唤时看着也别扭。云姨娘挨了骂却越发低眉顺眼,侍候人倒是把好手。 可这样的人怎么也笼不住男人呢?唐氏不明白。她气呼呼地又翻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不同意。 云姨娘可不是锦绣,办事儿那么拖 踏。当晚,就给唐氏的熏炉里加了料。沉茵草+安息香。 她也不怕锦绣知道。锦绣一开始包庇了她,就算同犯了,并且上次锦绣给二奶奶用过沉茵香,她也很清楚。 所以这次也一样,锦绣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然后连着几天,二奶奶早起恶心呕吐…… 不得不说唐氏,从不为别人考虑出路,一味的靠拿捏威压,谁会真心给你卖命啊。徐妈妈若不是后方稳定,能这么一心一意给她办事儿么? 同样是沉茵草,但锦绣只敢在午间用那么两回,熏的时间短,量又小。唐氏在屋里恶心过几次,出去外间那空旷地方发散发散也就好了。一直以为是因为想起老来无能的各种恶心事,所以并没有往多处想。 但是现在不同,云姨娘熏她一整夜,唐氏再去空旷的地方,也挥散不开那股子劲。 于是人前人后,呕吐了好几回。 有经验的婆子见了,谄媚的报喜:二奶奶肯定是怀上了!!!! ☆、第35章 .纵使不舍 如果说武梁怀孕是揣了个金蛋的话,那人家唐氏怀孕,那肯定揣的就是个钻石蛋。 老太太瞬间不记得对媳妇儿所有的怨念了,喜笑颜开亲自去探看。把身边儿有经验的妈妈们都留在了致庄院侍候。然后府里又是请太医,又是请外间大夫的忙张。 然后老太太乐颠颠的给祖宗先人上香,报告家有喜事。 今年真是喜事多多啊,一个孙子接着一个孙子的来,嗯,不行,还得谢谢佛祖保佑。 于是老太太大开佛堂,烧香拜佛吃斋念经,认认真真拜了三天。拜得神多自然有神佑嘛,老太太恨不得各路神仙都敬到,不定哪位神仙就给力了呢。 程向腾逗着小程熙,小家伙三个多月了,已经能够翻身了。手紧紧攥着他的大拇指往嘴里送,见他缩手不给就翻身过来够。结果一个翻身后,就笨笨的象只小乌龟似的翻不过来了。他手脚并用划着水,不爽地皱着眉头嗷嗷叫,一副气恼的样子。 程向腾看着,也不出手帮他,只把自己手指又伸到了他能碰到却攥不住的地方。于是那小家伙划水动作变为使劲拍着床榻,然后不知怎么的腿一蹬,肩一压,竟然一骨碌又翻了过来。 然后冲他笑得格格地,得意又炫耀,眼睛晶晶的亮。 眉眼之间,几分像他,几分像她。 妩娘很懂事很本分,尽量不提起熙哥儿来,也没向他要求过什么。偶尔提起的几回,她也是说:“老夫人把二爷养得这般壮实健康,如今小少爷跟着老太太,我再没不放心的。” ……不过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熙哥儿的样子呢,她其实也会很想的吧。 程向腾俯身把小人抱起搂在怀里,任他把口水蹭他满脖子脸。 程老夫人看着他们父子闹笑,然后就说起唐氏那肚子来。 她悄悄交待程向腾:我这里拜着佛祖呢,你那里再请请道长仙尼啥的来府里设祭拜拜啥的,咱齐头并进八方求佑,没准月盈这胎就顺顺遂遂一举得男呢。 程向腾瞪目结舌,没想到自己老娘脑子竟然这般活络。 老太太这般雀跃这般盼着嫡孙,平日里却都忍耐不说,程向腾心里惭愧。从很久前他就觉得,是自己不够出息,否则也不会当婆婆的在媳妇儿面前,都不能挺直腰杆想如何便如何的畅快。 他自然也盼着唐氏这胎能顺利,人人都盼着呢。 然后,唐氏有得忙了,就不会忙 着找姨娘丫头们的是非。 娘这里就养着小熙哥儿,也解寂寞。 妩娘那里,知道熙哥儿仍旧在娘这里养着,也定然是放心的。到时候她抬了姨娘,人守着本分,唐氏慢慢也就会散了些对她的反感,唐氏和别的姨娘不都是可以相处得下的么。 然后,她也可以偶尔来看看熙哥儿了…… 不过再怎么盼儿子,他一介武将也不信那些个道师啥的。见老太太说得认真,只好推说唐氏身子尚虚,受不得闹,“咱心诚则灵,专注于一方拜,佛祖定会保佑的。” ··· 那边唐夫人得了信儿,也忙忙颠颠地来了,带来了各种孕养安胎注意事项,也带来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入驻致庄院。 这些婆子迅速包围在唐氏的周围,连程老夫人那边派来的婆子,都沦为了外围帮手。 唐夫人甚至告诉女儿,只管好生养息,什么心都不用她操,她连有经验的接生妈妈都备好了呢。 致庄院里一时主人客人,丫头婆子,热闹非常。 看起来万事俱备,可惜东风太弱。 ——请来的大夫诊断结果一致:想是月份太小,尚把不出喜脉来。 ……但,但这种事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嘛是不是,刚怀上的时候最最凶险嘛是不是,若不小心掉了怎么办尼?所以还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嘛。 主要是唐氏,她觉得这次把握比较大,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啊。 算算日期,上次两人欢好的时候正是月事之后之久,在最易受孕的时间内,切合。而到现在,月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没来了,对头。是主要是身体的感觉,和从前的所有病痛感觉都不同,恶心,呕吐,疲累,要不是因为心情好能撑着,只怕一天到晚都想睡。 所以说怀孕这事儿,靠谱。 因此她心里十分坦然,一天到晚被一群仆妇围着转,或站或坐,莫不是小心翼翼,那些婆子怕她起猛了坐快了,恨不得全程挽牢她不放了。 唐氏微仰着头,忍不住的微微笑。那笑容,才是真正不自觉的有几分高贵端雅。 程向腾进来,见大家那般小心翼翼,不但不觉得奇怪,反正也十二分的紧张起来。 女人生孩子,他没什么经验,武梁那时候怀上后他根本没见过人,但听说也是一二十个丫头婆子伺侯着的。想来生孩子就是要这般小心谨慎吧。 他进来,唐氏就挥退了众人,说是人多闹吵很久了脑袋发痛,只想静会儿。两个人就静在那儿,程向腾亲自服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有丫头过来回事儿,在门外大声地说着。程向腾看唐氏揉了揉眉心,忙喝斥那丫头起来:“说话稳当些,急急燥燥的成什么样子,听着倒叫人生急性。”丫头的声音就低了八度去。 唐氏心里美,心说生孩子么,谁不会呀。 上次把人撵出去宴客的事儿还没提出来说道呢。现在你倒是说呀,谁怕呀。 这般想想又有些释然,男人么,到底更中意的还是那个肚子,至于人,还不就那样?宿在那里这么久气自己,然后现在回来了,也没见有给她讨个说法的意思么。 然后又呸,跟她比什么,自己这肚子自然比那贱人主贵千百倍。 唐氏就寻思着,现在她该怎么处置她好呢?嗯,明儿和娘商议商议。 ··· 武梁知道唐氏怀孕后,初时是不信,以为是锦绣那丫头再次出手了呢。觉得这丫头恐怕要糟,那东西偷摸的用一次也就罢了,还一而再的用,也不怕到时候被发现肚里没货时兜不住,连上次云姨娘的事儿也可能被起疑查出来呢。 当然她不只操心人家,更主要是操心自家。 唐氏若真怀上,那可彻底成佛爷了,更是想把她如何便能把她如何毫无压力了。 正想找锦绣问问清楚,没想到锦绣够闲,一帮人围着唐氏她根本插不上手啊,于是来了洛音苑闲话。 被问,锦绣很确定地说没有,她没干那事儿。 她本来想说出是云姨娘值的夜的,可是云姨娘已经给她透了风,把她好生唬了一跳。锦绣想了想这事儿还是不要往外宣传了。如今二爷总往洛音苑来,别到时一个口风再漏给二爷去了,那还得了。 武梁见无论怎么试探,锦绣只是摇头不认,不由有些傻眼。 莫非这二奶奶是真怀上了? 于是她发现,自己悲催的又要面临可能被死亡这样的命题了。 锦绣那丫头,还想着唐氏那里怀上了不能伺侯二爷了,于是二爷更会宿在洛音苑了,言语间各种羡慕奉承,然后又概叹自己出路在哪儿。 二奶奶怀上了,她会怎么样呢?她连生孩子都指望不上了。 她试图劝武梁赶紧在二爷面前撒娇要求立姨娘,顺带便的,也 帮着提提她。 她也是通房丫头呀,在二奶奶屋里杵着也是碍眼不是?抬了姨娘分院出去住,两下里清静自在,将来等过个几年,唐氏自家孩儿大了,不盯着姨娘们肚子了,她能得个一儿半女的,也就齐活了。 武梁叹息,怪不得这丫头到现在还只是个丫头,实在是心里没个准谱。 唐氏怀孕了,二爷会歇在洛音苑,会这时候抬姨娘给唐氏添堵么?没看二爷已经三天没过来了么。 她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当然武梁也还有怀疑,锦绣没做,那还有云姨娘啊,那位不叫的狗,估记咬起人来才厉害呢。 可是如果是武梁自己,刚刚被唐氏赶出去宴客折辱过一番的,又这般折辱回来倒合理。而云姨娘那么一个相对和唐氏很亲近的人来说,她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武梁觉得不通。她怎么也想不到,云姨娘给人下药,会只是为了让男人回去轮姨娘。 总之不论怀孕真假,只要主子们信了那是真的,那至少暂时就是真的。 武梁担心的是,如果那女人仗着大肚子,直接下手把她清干净了。或者对程向腾提出来要将她清零,那到时候程向腾是听她的呢还是听她的呢? ··· 想来想去,武梁觉得不如自己识相些,早早的先求了二爷将她送走好了,求个主动从宽嘛。 虽然生辰宴还让武梁感动了下,虽然那时的承诺言犹在耳……但是,男人的话么,还是听听就算了吧…… 武梁现在已经没有象以前那样有庄子恐惧症了。虽然桐花说送到庄子上就是各种死,可是看看芦花,就是庄子上来的,多么的活泼可奈呀。 她已经向芦花细细打听过庄子上的事儿了。 总之芦花口里的庄子听来非常的美:大片的芦苇荡,成群的鹅和鸭。芦苇荡里栖着各色漂亮的鸟,随时可以去翻捡鸟蛋。夏天去河里游水捉鱼,冬天坐在屋里编苇席苇帽…… 勾引得武梁十分的向往。 只可惜那个庄子在很远的南边,要坐两天的马车才到,是三爷程向骞名下的庄子。 当初老侯爷去世前,扩大了府里祭田,然后给三兄弟每人置办了一个小庄子在名下。说是男人家在外行走,总还有呼朋唤友什么的应酬交际等事儿要做。因此除了府里日常的月例银子,也得有些别的银子贴补。庄子给到名下,让每人多点儿额外 收益,也算让每个儿子都学着理一点儿庶务。 所以三爷虽然是个学子,老夫人也已经做主把他名下的庄子给了他自己打点。反正有庄头管事儿定期回报给他,也不麻烦,算是私人进项。 武梁十分心动。 既然庄子上那么的和谐,想必三爷管得还是不错的。 她想过了,唐氏掌家,所以府里公中的庄子,或者二爷程向腾名下的庄子,只怕唐氏都伸得进手去,多忠心的奴才也不敢得罪主母吧。 但三爷的庄子,那是个人私财。唐氏个当嫂子的,不管是这叔嫂的关系上,还是贪兄弟钱财这样的名声上,无论如何都得避点儿嫌吧。并且那里又远,她想伸手也不容易。 反而相对安全很多。 越想越觉得不错,她问芦花道:“若我认了你做妹妹,那你爹娘会不会认我做女儿呢?” 她一个二爷身边儿的丫头,去住到三爷的庄子上算怎么回事儿呢?但若以芦家(芦花姓芦吗)闺女身份回去,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芦花高兴得什么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作主,反正就保证得定定的。 现在就剩那位三爷了,到时候给他实话实说求求他,那么个诗书文雅的单纯公子,会答应救人一命吧? 武梁算着时间完全来得及。唐氏这边,要确诊有孕且还得过上将近一个月呢,而三爷程向骞,只需再过几天,十一月一日的送寒衣节,是一定会从书院回来拜奠先人的。 ··· 当然了,武梁的担心十分有道理。唐夫人作为一个宗妇,满府里需要她处理的事儿不知几多。如今都这般住进了程家来了,便不是只看着女儿就罢了,除掉女儿心头的毛刺,那是必须的。 所以唐夫人进了住进程家后,很快便向程老夫人开始施压,然后又是向程向腾施压。说到底有些人还是碍眼,让她家女儿心情十分不好,这样下去只怕影响身体,更会影响胎气啥的。 ……反正重点就是告诉程向腾:那个生子的丫头,赶紧给弄走。 程向腾恼,说现在唐氏怀了身子了,正该积福行善,于人宽和,怎的还和个下人争执长短不依不饶…… 总之他恼也没用,他的说辞对唐氏来说毫无说服力。又有他前段歇在洛音苑那么久那样的前科,唐氏很坚决地表示:她难受,真的。 难受就是脑袋痛,肚子痛……皆因心口痛引起的…… 程向腾便不好再和她理论,十分的无奈,到底怕真给唐氏气出个好歹来。 ··· 这边有人纠结,那边有人果断动了手。 出头的是秦姨娘,先找上洛音苑来,毫不隐晦地鼓动武梁:“……等她有了孩儿,你熙哥儿就完了。地位,名份,她都不会给熙哥儿的,肯定还会使劲打压。没准寻个机会就将这个压在她儿子头上的庶长子给除了……” 武梁觉得她说得很对,但是她对她说的那些情况没办法,她连自己都保不住,她能保小朋友?她敢向小朋友伸出,才更会给小朋友招祸惹灾呢。 她不接招。 她不喜欢秦姨娘,不管是同盟还是对立,她反正不想沾惹这女人。 这个女人算计别人也算计她,莫名其妙得很。 武梁觉得,她的心理要么是变态了:觉得自己儿子没了,谁有儿子都扎她的眼,大家一起倒霉她才开心。要么就是觉得自己真爱了,觉得自己才是最爱程向腾的,或者程向腾最爱的,谁得程向腾的眼都是夺了她的爱。 唐氏狠厉耍横的恶心人还在明处,而这位,就是那种标准暗挫挫使坏的主儿。 并且,她同样一个奴婢出身,没有儿子未来看不到什么指望,很悲催,但同时这也会让她无所惧怕。这样的人,远离好些。 武梁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秦姨娘吓她她就配合着一副慌恐样,但撺掇她做什么她都摇头…… 最后秦姨娘气恨恨地骂她无能,只想自己活命,连亲生儿子都不肯想法保住的懦妇,就等着落得和她一样的地步吧…… 武梁缩头到底。 秦姨娘于是自己去想招。 法子很简单,那边厢,让身边的小丫头雨儿跑去厨上,拖住正给唐氏煎药婆子。 秦姨娘常在老太太身前奉承,她和她身边的丫头雨儿,本就和老太太院里的人格外熟些。 于是当雨儿“不小心”弄翻了人家的药罐,在那儿又是赔罪又是赔钱的求着,希望婆子不要说出去的时候,那婆子收了银子也就应了。 于是重新加水放药,再煎一回。最多被二奶奶骂一顿嘛。 而这边,秦姨娘在自己院里把通经和血的益母草许多倍的量熬啊熬啊熬得浓浓的,然后亲自端去了正房,说是替煎药的婆子端的。 那时程向腾也在,唐氏便让屋里的婆子 丫头们都退到了门外。 大家都看着秦姨娘进的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她敢那般明目张胆端着不好的东西就来了。 于是当晚,唐氏见红。 而秦姨娘,竟然没有暴露!!! 因为大夫们细细把脉,没说唐氏服用沾染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 唐氏现在的身子吧,十分难为大夫。 喜脉又把不出来,说是先兆流产吧,似乎不大确定。但说是正常月事吧,那又怎么解释人家那连续的呕吐呢? 总之大夫们是万不敢当月事给她用和血的方子来的,于是当然当流产,用的是止血保胎的方子。 大夫说,现在出血量少又用药及时,若明早血止住了,那就没大碍了。让病人切忌情绪大起大落,只心思平和静养即可。等过个半月一月的,脉相强了,再诊即可。 唐氏本就月事不准,量少天数短的。加上益母草到底药性寻常,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唐氏就真的没再出血了。 ……但是,程向腾吓得不轻! 总之大伙儿服侍周到,唐氏没吃什么不能吃的,没做什么不该做的,那就只能是唐氏自己心郁过度了。 大夫的意思似乎也是如此:……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唐夫人咄咄逼人的质问,唐氏无言的幽怨眼神,都让程向腾有些快受不住。 他深深觉得,唐氏气量狭小是她的毛病,但他这个时候不顺着她,就是他的执拗了。是他差点儿把嫡子给气没了的…… 他左思右想,到底一声长叹:纵使舍不得,但权宜之计,先送走妩娘也是对的。等回头这边稳定了,再早日接她回来…… 事有轻重缓急,她会谅解的吧。 ☆、34 之前见到武梁,程向腾就总是带着几分惆怅不舍,几分愧疚歉然,又几番欲言又止的。那神情让武梁心里直发慌,好像有什么很了不得的决定要降临在她身上了似的。 所以当程向腾表示要暂时送她去庄子上养着的时候,武梁实际上心里还有点儿小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送走而已么?不是灭口,不是送人,不是胡乱卖掉什么的吗? 她习惯于从最坏处打算,向最好处努力,所以这些更可怕的可能,她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的。于是现在的结果,她觉得并不算太坏。 武梁怔了一下,便忙咬唇低头,只口中轻轻应了声:“好。” 再抬头,便是一脸的黯然神伤。 程向腾见她难过,心下也是发涩。 他揽着她哄道:“妩儿,是我不好。你放心出去住些日子,等你们奶奶安了胎,我就接你回来。” 这种话果然是哄人的。所谓安胎后,很可能是生娃后,然后是再生娃后……然后慢慢就无期了。 不过武梁并不多说,又是回他淡淡一个字:“好。” 程向腾就在那声好中,听出了她的不以为然。 他收紧胳膊,认真道:“妩儿,你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接你回来的。” 武梁附和地点头:“我信二爷,我会等着。” 这么敷衍又心不在焉的话,让程向腾听得揪心。他知道,她还是不信他。他在她心里,已经不可靠了吧,再没有那种“我躲一躲,你去搞定一切”的旁若无人和全身依赖了吧。 程向腾忽然有些急切,莫名的就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武梁没有回应他,等他稍松了口就撇开了脑袋。 那撇开的头,让程向腾只觉得心尖儿像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似的,软软的酸楚。 她生气了。 武梁确实有些生气。要送她走了,还要表现得这么多情做什么? 她眼睛看着窗外,淡淡道,“记得那天,二爷祝我开开心心的……如今,我祝二爷喜得贵子。以后娇儿在怀,二爷也要天天开开心心的。” 虽然失望不多,盖因期望原就不多。但谁让他还来这般作态?能刺拉他一下,心里也爽些。 以后天天抱着娇儿开开心心的吗?程向腾不知道,毕竟于他来说,所谓嫡子目前还只是一种观念上的东西,而眼前活生生的人却因此要 被送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要放开握在手里的温暖,而去追逐什么虚无的东西了似的。 可是难道他能说出“不管什么唐氏了,妩儿你留下,好好的陪在我身边”这样的话么?他除了紧了紧手臂越发揽紧她在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会喃喃地叫她:“妩儿……” 武梁觉得他若真的觉得亏欠,不如从别的方面补偿好些。 所以她问道:“出了府后,我还算府里的丫头吗?” 程向腾:“当然……” 武梁:“所以说,月例银子还是照旧对吧?” 程向腾:…… 他看她,却见她很认真的样子耸了耸肩,道:“穷人的日子就是这样,要精打细算。” 她不是在玩笑。 程向腾看着,心里别有滋味。她怕他照应不周,所以要自己做打算了,甚至要从点滴银子,从基本的生活保障开始。 他已经让她觉得,不能照顾她至此吗? ··· 隔天就是送寒衣节。 武梁在小花园里,避开人和程向骞来了个偶遇。 她坦白从宽,认真跟程向骞说了。那毕竟是他的庄子,算起来,芦花还是他的丫头,如果他以芦家人有事或什么的理由让芦花回庄子上去,而她做为“姐姐”跟随“省亲”,更合情合理一些吧。 所以很需要这位的赞同和配合。 没想到那长着副很好说话脸的小子却傲骄脸十分淡定:“呃,想去南水庄啊?……你不是戏班里的龙套阿良吗?怎么会成了府里丫头了?”那天敢胆儿肥忽悠他呢。 “不是啊,你看错了吧?”武梁支吾,那天的妆很变异吧,他怎么认出她来的? “不是吗?”程三果然一副“那可能是我认错了”的样子。 “不是。”武梁于是很确定。 “那,等你是了,我再去找二哥说。”程向骞道,半仰着下巴越发傲娇。 武梁:……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武梁心里科奥,嘴上乖巧,迅速转风向:“……呃,那个,其实我是。” “真的是?” “真的真的是。”连连点头 “没看错?” “没看错没看错。”十分狗腿。 程向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轩昂少爷忽然成了猬琐妇女,笑嘻嘻的凑头过来道:“哎,那你快讲讲,那天你是怎么把邓五给吓尿了的……” 邓五那小子,早些年和他一个书塾里混过,还找茬欺负过他。虽然许多年过去,但见他吃瘪真心爽啊。 武梁:“……我不造。”跑题了有木有。 “那,等你造了,我再去找二哥说。”又傲上了。 嘿,调戏起来还没完了? “你确定?”武梁眼神闪烁。 “确定。”程向骞道。怎么的,又想唬他?爷才不会让你唬着第二次。 武梁猛然往前一大步,直直站到了程向骞面前。那种距离太近,实在是让人很有压迫感。 程向骞不由退后几步,慌道:“你干嘛?”作死呀,被二哥看见还得了。 武梁见他退了,还略带慌张和戒备,知道这果然不是个荒唐公子,于是便放了心。当然她放了心便不让对方放心,她又一大步跨到对方面前去了。 程向骞再退…… 武梁看他那样子,似乎再逼就要恼了,还想去人家手下混,不敢得罪呀。这才站在那里笑道:“你看,那位不是我吓尿的,是他自己就这样退啊退啊,就退到了烛火旁,燎起了衣角,自己吓尿了。” 程向骞却不信,眨巴着眼睛追问起来:“那他为什么会一直退?谁燎个衣角就会那么害怕。”学子们看书晚了发了困,被烛火燎到袖角啥的多了去了,不至于那么惊慌吧? 武梁见不说明白只怕不行,于是便耐着性子跟他讲:“那主要是向他走近的我手上也拿着火烛,而在他的身上,之前却被泼上了酒……” 程向骞串联了一遍整个事情,就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就那样大笑着扬长而去。 开玩笑,那天二哥的样子,当谁眼瞎呀,明显不会放人的。他去要他的丫环,只会被踹吧。 武梁被扔在原地傻眼。她之前在跟他讲很严肃的正经事对吧,甚至人命关天对吧?他就这样听完八卦长笑而去了? ……丫的调戏你二哥的人,你二哥造吗? (程向骞:二哥的人调戏我,二哥造吗?) ··· 武梁还不知道自己这下弄巧成拙了,也不知道程向骞是怎么跟程向腾说的,反正武梁很快迎来了程向腾的一顿暴燥摧残:“你个没良心的女人!竟然自己去找退路 去了?” 他这里忍着难受给她安排着一切,她去向别人求救??程向腾十分的不爽。 是真的气得脸色发青的那种。 欺凌完了,拂袖而去。 什么南水庄,他当然不同意! 并且通知武梁她们收拾东西,即刻开发前往燕家村。 ……可燕家村是个什么地方,院里竟然没有人清楚。 只杨妈妈能说个大概,说那就是个靠山坡的村子,靠扒拉土吃食儿的。据说府里在那处并没有多少地,所以也没什么收成。往年也少见他们来人交那边的出息,府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处…… 但是杨妈妈说,她正好见到过那庄头来府里,那整张脸都皱着深深的黑褶,跟核桃皮都有得一比…… 听起来,一穷二白,黄土朝天,是个劳改的好地方。 武梁愁苦。 都市里长成的青年,除了看过几篇种田文,哪里见过种地啊。哪怕能侥幸活着,可是想想被晒暴的皮肤,几年后成个脸黑皮糙膀圆腰粗的乡间妇女,趿拉个鞋,一边啃着烤红署一边咧着嘴骂大街…… 武梁不由一阵寒。 奈何她明显把程向腾得罪狠了,那货连准备行李都只给了半柱香功夫,竟是刻不容缓的要赶她走的样子。 其实她的东西简单得很,正好天冷了,坐在马车上也会冻,就把厚衣服尽量穿身上,需要装起来的不过一些单薄的夹衣什么的。她和桐花芦花一人一个包袱一裹,也就差不多了。 另外她有一些银子,主要是程向腾前头赏的,在腰带里封着呢。就这样简装可以上路了。 问题是程向腾那厮,别真的把她扔去种地就忘了她不管啊。 武梁琢磨着,怎么给他留点儿印象呢?…… ……当程向腾再次踏进洛音苑,站在廊下欲催促的时候,武梁早就收拾好了,正躺在床上歇息,边跟还在做扫尾工作的桐花以各说各话的方式聊着天呢。 程向腾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桐花:“姑娘你说要不要把这帘子也拆走啊?那里冬天也不知有没有帘子,穿门风多冻啊。” 武梁:“……记得以前曾看到过一个女子,当街快饿死了,瘫在地上起不来……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自己边说还边摆姿势,一边示意桐花看,“她面上的表情是这样的 ,”微眯眼半张嘴直着脖子仰着下巴身子蛇样扭呀扭的一副“你快来呀死相”状。 她们洛音苑要搬迁呢,所以各处捣腾着门窗大开的,程向腾看里面看得清清的。 程向腾:……死女人! 死女人还在继续,“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轻地哼啊嗯啊哦啊噢啊的一阵响起……那喘息声,微弱得象谁拿了鹅毛轻挠人的耳道眼儿,却又急促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欲出一样。 程向腾:……不能忍! “她就这么着积攒了好一会儿的劲儿,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她说‘奴快不行了~~奴要不行了~~有没有好人儿啊~~谁来怜惜怜惜奴吧……’” 桐花已经决定帘子还是拆走吧,还挺新呢。 然后终于也给了句反应:“讨饭也不好讨啊……” 一句没感慨完,程向腾已经冲了进来,黑着脸道:“出去!” 桐花速度就蹿出去了。 武梁没看见一样,继续演着,“有个富家公子上前来,把她的身子拨了个个儿,于是她就侧翻过来,身子就是这样的,”单侧臂撑地,s型摆着,胸前突出,姿势撩人。 “她表情是这样的,”噙着一点儿笑意,媚眼如丝看着程向腾,“她说‘公子,公子,求公子怜惜……奴难受,公子,好人儿……’” 程向腾看着她那娇媚横流的样子,嗓子发干冒火,浑身燥热,迅速地扒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接口道:“……哪儿难受呀?” “奴家全身都难受……” 所以,很快也被扒了个精光。 可武梁却迅速扯了被子裹紧了,道:“公子,奴家只是身上痒痒,求挠个痒罢了。” ……这是什么形势,抖这机灵有用吗? 程向腾:“我这不是有自带的痒痒挠吗,借你挠个够……” ……然后屋里便真的,只剩那哼啊嗯啊哦啊噢啊的声音响起了…… 再然后,终于声息不闻。 再再然后,终于还是那乞丐女的声音响起,虽然软得跟猫似的,道:“公子,你说奴长得好看吗?会不会被公子随便一扔再不理会,沦落街头乞讨都不能够?会不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强行掳去换银子钱……” 程向腾声音懒懒的哑哑的,“换银子钱?你的姿势够多样吗?你的表情够丰富吗?你的声音够撩人吗?谁肯拿银子钱换你?嗯 ?” 说着却把人使劲摁在怀里不让动,“公子痒痒挠等着借你。还有,你要乖,公子很快就会去看你……” 当然这最后一爱,倒不只是求挠痒。 一是这都临走了,还和程向腾置着气解不开,若他以后索性撂开手不管她了,悲催的只能是她自己。不管是去个穷地方富地方,上面有主子罩着和没有人管顾,差别自然大了去了。 再者她可以算记着时间,万一在外面遇到点儿什么不测,或许可以谎称怀孕之类的以拖延救命。纵使别人敢灭她,也未必敢灭程家子嗣吧…… 没办法,前路未卜,且行且应付吧。 ☆、第37章 .路遇 十一月的天,朔风忽起,顺着脖颈直往衣领里灌,很是让人瑟缩。 武梁跟着程向腾,坐上了门外侯着的马车。 这是武梁第一次见到程府外的世界。她不顾寒风扑面,一路都撩着车帘看着外面。 天冷了,大街上也有些萧瑟,有闲的人大多聚在酒家茶社里避风饮酒,围炉喝茶,纯粹闲逛的人也并不多。 但是,武梁还是看到有女子穿行其间。 讲究的遮着面纱或戴着帷帽,完全看不清楚面容。也有用巾子遮头遮脸,只露双眼睛在外面的。不过武梁觉得这些遮啊挡啊都是因为自身的小资格调,你看人家村姑农妇们,还不是一样大大咧咧穿行街市。 武梁看着,无比的雀跃。 心说这明明女人家也可以行走江湖的嘛。 只是她这种,怎么样才能拿到放奴书呢?何况还有个小拖油瓶。想着又有些沮丧。 看一眼程向腾,他斜靠着坐在那里,稳稳的不动如山,看着真是挺爷们儿的形象。说起来,对她也算好的。可是,她总觉得住在别人家屋檐下,是被主人拉一把进来以遮风挡雨还是被推出去曝晒雨淋,全凭人家一念之间。那种风雨飘摇的感觉,让人心里总没有一刻得安然。 扭头默然看着街面,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二奶奶既然不肯容我,二爷何不将我远远卖了算了,为何要这般麻烦送到庄子上去?”反正听老婆的,还不听彻底一点。 程向腾一怔,随即恼到:“胡说什么,谁要把你卖出去?” “因为我生了小少爷,卖了去说起来难听,不如病死之类的干净?”这次送她去庄子上,对外的说法可不就是去病养么。 程向腾皱眉看她,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些来? 然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对庄子上的生活感到不安哪,便道:“熙哥儿是熙哥儿,你是你。可是,我怎么舍得把妩儿卖了去,嗯?你放心,庄子上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受苦的……” 安抚了一番,临了还不忘瞪眼恐吓,“若不乖乖的,爷就真把你远远卖走。” 而武梁想的却是:所以只是舍不得而不是卖不得么? 能卖就是能放对吧? 那么如果时机成熟,讨要放奴书也是可行的了? 怪只怪这该死的地方,对逃奴定罪太狠了些,而对户籍管理太严了些。 正瞎 寻思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府里的管事儿早已侯在这里,此时过来说东西已经置办齐了。于是她们又多了一辆马车,上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各色物品。 原来程向腾还替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武梁目露感激看着他,凑过去讨好地蹭蹭。 程向腾斜眼瞧她,道:“看看,花了爷多少银子钱哪,十两八两的卖了去岂不亏大了?” 武梁:“那攥你手里岂不更是血本无归?” 程向腾笑起来,“你知道就好。以后多让爷开心些,才能值回票价。” ··· 马车正要再动起来,武梁忽然看到一位白衣男士从旁边一家店里出来。他宽袍缓带作男士打扮,身量高挑,衣袂飘飘,看起来着实风姿不凡。只头上戴着阔大的斗笠,上而四围白纱垂曳,影影绰绰看不清脸。 武梁默默感慨:得长多漂亮一张脸才配得上这身段哪,不会是看脸让人想撤退那种吧? 正猜测着,就见那人在朔风中袍袖翻涌,一步一鼓浪的走了过来,竟真真是只让人想到一个烂俗的词“飘飘欲仙”。那人就象踩水踏云般随意闲适,又好像好处着力般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那人走近,忽然掀开了斗笠纱幕,露出那张雌雄难辩的脸来。 这张脸!武梁瞬间知道他是谁了,美人儿师弟柳水云呀。 戏妆的浓彩并没有给他做出太多修饰,相反象某种掩饰。素颜的天然风姿,实在是让他有着飒飒谪仙般的熠熠风华。 那体态那步伐,显然是练过的某种舞步,还有那眼神,那眼神也忒是勾人。 ——他到得车前不过略略先一垂首再一抬眼,武梁就觉得一道光闪过,天地失色…… 娘哎,快要电死个人鸟。 武梁小心肝颤了那么一颤,然后忍不住在心里细细描摩他的眉眼。 嗯,凤眼盈盈,眼尾斜挑而眼角狭尖,象是开过的。鼻梁高挺得略尖,象是垫过的。嘴唇红艳艳,象是涂过油彩的……武梁不由扭头看了一眼程向腾的嘴巴。 这位的嘴唇也很红艳,尤其被舔咬了之后更甚。 没想到她只是个小动作,却让柳水云心下一怔。 第一次见他的人,就算再自持,又哪有目光不在他脸上多停留些许时侯的。也有他眼风瞥过便回避的,莫不是自惭形秽羞于对视。 而她,那是什么反应?不过 扫了两眼就回头他顾? ……这人,实在有趣得紧。 柳水云向来对别人贪婪的目光很是厌恶,此时人家不看他了,他却莫名有些挫败的怅然。他抿了抿薄唇,越发眼神幽幽瞧着她。 可惜武梁一晃神之后抵抗力就高倍加成,此时只顾去默默比较程向腾的红唇去了。——外面的花啊朵啊再好,不如自己能吃到的这只啊。 程向腾初见柳水云,自己也目眩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忙看向武梁。 却见武梁并没有失神,反而正难得有些色迷迷的盯着他的唇瞧。 程向腾心下一宽,见小女人眼中只有自己也心里美,若不是有外人在,他早咬上去了。 不过他也还是不由抬袖沾了沾唇边,心说难道自己流口水了?啊呀呀呸,才不会呢。 对柳水云就有些气恼。 这妖孽寻常人乍见之下都会失态,连宫中见多识广又修练到家的贵人们都不例外。圣上笑说忧其出行乱市,御赐他锦丝斗笠数顶。 想想看,人家头戴御赐之物,寻常便是有人心中痒痒难奈,又有谁敢去一撩面见真容的? 没想到他自己却这般轻易撩了起来。 正要发话,却听柳水云看着武梁淡笑道:“在下唐突,刚刚转出商行,看到似曾相识之人,故来一见。” 武梁想可不是似曾相识嘛,那时他浓妆,她怪妆,都是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那种。 不过她不象人家,妆里妆外太过相像。 她今儿个因为想着要与程向腾分别,还故意精妆细雕的刻画,想着给他留下个稍难忘些的最后印象来,免得把她扔去那什么穷乡僻壤就忘了她去。 所以她此时的形象也是美美的,和那天的小丑娘娘差了可真不是一点半点去,倒难为他能认出来。 不过象这种大家不熟的偶遇,不是应该使用“在下谁谁谁,你可是那谁谁谁”句式吗?他竟一句在下就完了? 并且更让她惊讶的是,这柳水云能认出她就罢了,竟然是先给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明显是下人的人打招呼,而无视掉程行腾那位真神? 身为混江湖的戏子,洞察力是不是太烂而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瞥一眼程向腾,见那位面沉如水,并没搭话的意思,便只好接口道:“是在下的荣幸,确曾与先生同台演出,有过一面之缘,还得蒙先生救场呢。”说 着抱了抱拳,“那日,谢先生援手。” 武梁想着人家都不报姓名,她便也不报吧。却不想想人家是谁,这满京城只怕没有不知道的,而她个小小丫头又是谁。 还有人家那水平造诣,亲眼见过的人还敢把自己那搞笑倒座的表演拿来相提并论,还大言不惭同台演出…… 还有那不伦不类的抱拳,女子不是该行福礼吗? 柳水云挑了挑眉,眼中趣味更浓。笑道:“举手之劳,何须挂齿。” 原来平素说话并不直来直去的白话,也是会这般文绉绉的呢。柳水云想着,忽然抬了抬袖子,问道:“姑娘你看,在下今日这衣袖如何?” 武梁一愣,看着他那抬在胸前,袖角依然要垂到小腿处的大袖口,心说这不应该是夏季的招风款吗?原来不管何时何代,美人儿们为了与众不同,或风度翩翩,都是爱反季打扮的呀。 她随口答道:“你的衣袖好阔好大呀。” 柳水云听她又是那种直白的调子回来了,便举袖略一掩唇,又无声笑了起来。 而程向腾,脸上的不耐已经相当明显。但不是武梁想的那什么先跟谁打招呼的问题。因为就算请了云德班入府唱戏,也不是他出面打理的。所以不认识也好,装糊涂也罢,都不奇怪。 他实在不爽的是他那般看着武梁的眼神,还有那表情柔和笑意盈盈的可亲模样,都莫名让人厌烦。 谁跟你很熟么? 见他们打完了招呼,程向腾身子一倾披风一展,挡住了窗口沉声道:“云大家可有事?” 柳水云闻言轻轻一揖,道:“想是程二爷,柳水云见过二爷。倒无旁事,只是在下最近新学了一段鼓舞,正要出城去往十里坡,看看订作的鼓做好了不曾,不知和贵府车马可同路?” 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穿着人墙去看武梁的反应。 程向腾心里腻味得很,不愿和他同行,正待寻个借口,却听前方有人一声长笑:“真是巧了,竟在这里遇到妹夫。” 不用看,听声音也知道是谁了。 ··· 却说程府里,唐氏听着下人报说洛音苑那边终于携着小包裹出去了,未及宽心一刻,便又怒意横生。 什么,二爷竟然亲自去送? 这也太给她长脸了吧?! 那倒是算发配出去的呢还是去庄子上代主子出巡的呀? 唐氏当即就要肚子“痛”起来,好打发人去把程向腾截回来。 唐夫人见女儿气极,忙劝她保重身子为重。然后悄声告诉她:“放心,保管叫她出去了就再回不来。已经交待你二哥了……” 也是,本来送出去就没让她再回来的打算,二爷就算去送,能长住那里不回来不成。 唐氏到底咬牙了一会儿,才悻悻作罢。 而唐家老二唐端慎,上次寿宴上的事儿后,快被他家大哥骂跪了。 老大唐端谨说,白放着一窝子的姨娘不知道利用,偏事事自己出手用强,这大妹妹就是被宠傻了。 说她一内宅儿娘们儿,那般横冲直撞的也就罢了,咱唐家又不指着她什么也不指着程家什么。 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着掺和进去,学些小儿伎俩不顾自己的名声行事,也不怕被传出个与妹夫争风吃醋抢女人的戏码…… 再说邓家虽然前些年确曾没落过,但邓氏这年轻一辈儿中,兄弟多又好几个出息的,邓老三更是个得圣宠的,你倒偏惹上他家? 程家和邓家是有宿怨的,倒不在乎多这么一桩小事。可你唐二这般让人邓家吃亏,那就是把邓家放到了对立面上。什么便宜没捞着,倒白白把唐家饶进去,你能耐啊你! ……唐端慎本来就没办成事儿有些沮丧,这被骂得更是找不着北。想想也是,邓五那下场,若是邓家翻脸,细究起来可不也少不了算他一大份功么。 他虽然在衙门里领着实职,但到底是恩荫所及,不象大哥那般读书多心思密。当下小心问道:“大哥这意思,是以后不管大妹妹的事儿了么?” 唐老大横他一眼,心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傻弟弟。 这也是个保护得有些过了,得放手让他自己好生历练历练才行。因而道:“自家妹妹怎么不管?但你至少要先把自己摘清在外面再说,然后行事多动动脑子,借借手什么的……” ——所以这次唐端慎再接到嫡母的号令,就相当的开动脑子。然后他决定,这下自己不要出面了,让人画了像出来,到时候随便派些人去办就行了。不管事成事败,保管让那女人连谁要收拾她的门儿都摸不着。 所以唐二带着个画师等在那里,结果见两辆马车接头,还以为程向腾是要玩什么偷梁换柱之类的把戏呢,忙匆匆赶过来。再说他要看武梁的样貌,因此到了车前便一把掀开了帘子。 武梁本来就见程向腾面有不耐把她挡在身后,似是不想她见人。这会儿又听那边叫什么妹夫,知道是遇上了唐家的人。唐氏那窝子,再不会有对她怀有好意的家伙,于是便用巾子遮了脸。 所以唐端慎傻眼,时下女人出门下轿倒是遮着,可你端坐在马车里你遮什么遮? 但他也不好去揭妹夫女人的面巾吧,要不然可真得传出那什么抢女人的戏码了…… 总之他这一岔,程向腾就明确向柳水云表示了不同行,于是两厢道别。 美人儿瞥了眼武梁身上那明显是旧年款式衣料的披风,微微的边角有些发毛呢。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带着几位随从,利落坐上自家马车走了。 武梁伸头去看,正看到最后一位随从那么轻巧一跃就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稳稳的起步,一路远去了。 武梁想那随从定然身手不弱,约摸是保镖之类的人物吧。 想想同台时,人家高报酬请出山的,她无偿。 而如今,人家自由来去,带几个随从一辆马车就招摇过市,而自己,后宅,庄子,指哪儿打哪儿,没有多置喙的权利。 想她当初也是唱曲儿的出身,算是同行啊,怎么混得这么不如人哪? 感叹半天,到底明白过来自己这长相不如人,技能不如人的,凭什么享受人家的生活水平呢,自己倒郁郁的半天。 程向腾和唐端慎一个有心拖延,一个有意找寻机会细查女人,两个人竟是胡乱攀扯了半天。武梁都快要闭目养神了,马车这才得得重新上了路。 程向腾见武梁虽然还是掀着帘子一路往外瞧着,却再没有了刚才的兴致,情绪相当的低落,不由想起刚才那戏子莫名的示好来,心下很是别扭,便有些找茬的问道:“怎么了,莫非在想那个戏子?” 武梁看他的脸色难看,故意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程向腾彻底黑了脸。 武梁便语带嫌弃道:“你说他连一夹衣都不穿,要风度不要温度,不冷么?明明一男的,偏长那样,看起来好娘噢。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他又不是大班主,怎么可以自由来去?没人管么?” 好吧,前面是哄程向腾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的想要问的。 她的理想生活就是腰揣大把的银子,带着保镖随从,邀游天下啊。可她连能实现的梦都没敢做一回,而人家,却早早达到了这种逍遥境界。真让人无比的羡慕啊 。 程向腾本来不想多提上面贵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就很想埋汰那戏子几句,便道:“他服侍人的能耐大了去了,寻常谁还去限制他?太后又是召见又是送赏的,圣上也又是御赐又是赞许的,你以为这无上恩宠,是个人就能做得到么?” 武梁:……服侍? 好吧,就算服侍,人家一服侍就服侍上大汤顶级老大,而不是谁家老二……果然天生招人羡慕嫉妒恨体质啊。 ··· 有唐氏这样的人虎视眈眈,武梁从没想过自己在庄子上的生活能够太平了。 但她没想到,原来庄子上的生活是这样的。 严格说,燕家村不是个庄子,真的只是个村子。村上二三十户人家,靠山近水,风景相当的优美。虽然芦花对那宽不过三两米的所谓“水”嗤之以鼻,但那的确是一条小河,水流清浅,干净澄澈,武梁觉得美极了。 而程家在那村子里,也只是其中一户,只不过是个富有多田的大地主罢了。 这村上的田地是程家祖上进京后置办的第一份家业,从最初的三二十亩田,然后逐渐的越积越多,直到现在有上百亩的样子。后来再有了钱,程家便向京城发展,买房买院买商铺去了,这里便一直是那么百亩田地的家业,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 如今负责这里的,是个叫孙大兴的庄稼汉子,个子高大,面相长得很敦厚的样子。看着手脚粗大,是个肯作活的。不过说起话来却很有章法,当得起当家庄头的名号,村上的人们唤他孙当家的。 程长腾安顿好武梁就走了,而孙当家的对武梁十分照顾。怎么说呢,本来庄上不养闲人的,连他自家婆娘还得做活帮手呢。但武梁却可以有丫头伺侯着,舒服静养着。这当然是很大的照顾了。 他老婆孙娘子却是个年轻有貌的,长得白白胖胖稍显富态。本来她是这庄子上最“地位尊崇”的女人了,连村长对她讲话都十分客气恭敬,偏忽然主子亲自送来了这么位小娇娘,让她一下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各方面。 因此她对这位来路不明人物,从初一照面儿开始便十分的不喜,不时的拿斜眼儿瞧着。 但这种偷摸的小白眼儿,偷摸的穿穿她的衣裳戴戴她的簪子之类的,对武梁来说实在不伤筋动骨,她反而觉得十分好笑。 总之,村上很和谐,武梁觉得很有趣自在。 然而很快,不和谐的总是会 来的。 ☆、第38章 .那村那人 燕家村到京城,马车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所以说如果早上赶早,路上不耽误,便一天可以来回。但像他们这种出发晚,路上又慢悠悠的这种,当天自然是回不去的。所以程向腾第二天才打马回京。 而他们到的当天,看热闹的村民便围得里外三层的。 程向腾竟然也没有了什么男女大防的要求,还示意武梁出面帮着发糖果点心去。大约是那些个黑红肤色的农人,完全引不起他身为男性的戒备。 于是那些大人小孩儿得了吃的,便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武梁看人们那衣着打扮,莫不是灰扑扑粗布耐脏款。连孙娘子的衣裳也不过是细布新款花哨而已。 武梁当然不好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第二天送走程向腾后,便翻捡出自己最低调深色的衣服来穿,做最朴实的打扮。头上也不插金带银了,象别人一样只用布巾子一裹,打扮成了村姑模样。 孙娘子对她的自觉很满意,带着武梁去村上到处溜,还一路对武梁大呼小叫的,好像这是她的丫头似的。招摇完了,收到的羡慕目光够多了,孙娘子这才让武梁办正事儿:自己找人,修整屋里的壁炉。 ··· 燕家村确实是个穷村子,武梁眼里那点儿山水风景,完全和富足甚至是让人吃饱饭之类的扯不上关系。不但燕家村,周围挨着的村子也差不多境况。 时下的农民,都没有旁的收入,全靠地里翻捡,遇上个灾荒年,除了卖田地就是卖儿女,实在没有别的招。卖了之后呢,想再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尤其是田土,靠着祖传那几亩,越卖越干净。 那些没了田地还没有逃荒出去的农人,便基本靠的是给程家做长工短工过活的。 所以人很好找,因为有人没事就或蹲或坐在程家大院外面的墙根向阳处,等着做短工的差使。 武梁出来站在那里扫了一眼,那凑堆瞎聊的人便都停止了嘻哈,个个悄悄挺着个胸脯看她,一副“我很壮挑我吧”的劲头。偏偏目光又有些躲闪不肯直视,带着乡里汉子初进城的窘迫不安。 那时候,武梁还以为那是人家对工作机会的企盼,自己心里还不好意思了一下。却不知人家更多的是因为被个大花姑娘那么看着,让人大气儿不敢呼的紧张。 靠墙的小板凳上,一位年轻小伙子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破旧发黄的书。那书用一个布巾子包在外面,看不到上面的字。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古铜色的肌肤,面部轮廊长得极周正有型,肌肉结实,是个健美男儿。并且竟然是个识字儿的。 武梁眼神在他身上略停长些,旁边便有人小声叫他:“小秀才,小秀才……”更有一小男孩跑过去拍他肩,叫着:“哥,哥……”然后下巴示意武梁的方向。 竟然是个良性竞争的劳务市场。 这位哥名叫燕南越,此时闻言忙抬头,没想到却正对上一姑娘的目光,并且还是个十分漂亮娇媚的姑娘,当下心里就是一阵慌。 武梁明显看到他的呆愣窘迫,然后,就见他把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缩进了同样破旧的灰布长棉褛下摆里去。 “我是想找个会修壁炉烟筒的人……”武梁道。这事儿芦花出来都做得好,但武梁想自己来,做村民们打打交道,长长见识。 燕南越听了忙忙地点头,“我会,我修得很好。”他一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答得很肯定,边说边站起身来,把手上的书交给身边的人揣好,自己一副“现在就跟你走”的架式。 是个善于把握机会的。 不过,至少要问一问价钱吧? 武梁道:“要一天内修好,要取暖通气良好,管午晚两餐饭,一百个大钱,怎么样?” 这个价钱是孙娘子说的,自然是靠谱的。一个烧饼三文钱,辛苦一天可以有三十多个烧饼呢,这报酬不错的。 “好的,好的。”燕南越连声答,往武梁身边过来,一副咱们说定了的样子。却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然后道,“到晚上,修得好。” 说着却顿了一下,这才开始讨价还价,“有个帮手会修得更快更好些,不用加工钱,只多管一个人两餐饭就行,姑娘你说好不好?”说着示意那小男孩儿过来。 于是小男孩连忙跑过来,站在那里看着武梁眼巴巴的,认真道:“我吃得很少。” 燕南越忙补充:“十一手脚很利落,能帮很多的忙。” 武梁当然准了。 她本来以为,这不过刚刚九岁的小十一就是个饶头,蹭两顿饭吃,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结果干起活儿来才发现,这位真的是手脚利落帮了不少的忙。 掏灰,提水,和泥,涂墙,什么都会,什么都抢着干,小工的活儿全包,搞得武梁都觉得他也值一百个大钱了。 燕南越 身材很高,比程向腾也不遑多让。相比之下,小十一就成个瘦小萝卜头了。 闲聊中武梁才知道,两个人并不是她以为的兄弟俩。 燕南越是本地人,他的爷爷就是真的秀才,他一直得爷爷教导,四年前就考过了童生。只是后来爷爷病没了,家里又读不起书,便没有继续进学了。只得了空就看看爷爷留下来的书稿,聊表没有放弃求学之意,村里人都叫他小秀才。 武梁想,怪不得名字起得还文绉绉的,没叫个二狗啥的。 而十一本是个流浪乞儿,六岁那年,被同村的姜秀才捡回家来。 不是一个燕家村能出两个老秀才,而是这姜秀才本来就不是燕家村人。据说姜秀才年轻时候家中还算殷实,只是这姜秀才考啊考啊,直考到四十多岁仍然还是个秀才。那时候家里长辈也没了,姜秀才年纪也大了,一狠心一咬牙,干脆卖田卖地收拾家财,带着一家子进了京,在国子监捐了监生。 盼着靠着捐监得个实缺的,结果,什么也没落着。 京城里没有靠山,没有了傍身银子,吃住不起,读书不起,又没钱没脸回老家,便在这离京城半远不近的燕家村,找了个荒芜无人的院落住了下来。村里人尊重有学识的,便也没有赶他。一家子和村民一样,在旁边山坡子上开荒种点儿地,石头缝里扒食儿吃。 山石间没有大块儿的土地,但扒出来一块儿是一块儿,能种点儿收点儿就不错了。回头雨水一冲,泥石一流,就把平整好的田给冲垮了,然后再开再修梯田,年复一年。或者上山挖药材去卖,采野果去卖,反正总算是靠山吃山,不至于无地抓狂。 再然后,姜秀才的儿子媳妇儿一家子陆续病死了,只留下了这么个老头儿,如今穷困潦倒年近七十,捡了十一回来相依为命。 所以别看十一小小年纪,俨然是家里的顶梁柱,上山挖药,下河摸鱼,出工做活,什么都可以。 而燕南越家,却比小十一的情况好很多。他也是爹死了,地卖了,这位也是顶梁的。但他有一年纪不大的娘手巧,能偶尔接些针线活计略作贴补。还有一小几岁的妹妹,去了京城里一家绣庄做活,虽少但也有月奉银子,至少自己饿不着。而他正当年有力气,一家子过得比小十一就安稳多了。 忙了一天,壁炉烟筒都重修过。他们还挺负责,用糠灰捂着慢慢烘干湿泥,还试了下生火取暖效果,这才算正式完工。燕南越连售后服务都保证了:“若是用着不 好,姑娘再找我既可,我再帮着修整。” 没说免费,武梁想也许到时候另有价谈? 武梁对十一这小男孩印象极好,因为她看到他吃饭的时候,两个馒头他揣了一个,说自己吃饱了,想留一个给他爷爷去。 还有这位燕南越,武梁对他印象也极好。因为他虽然是负责砌墙等工种,但事后武梁亲见他默默分了三十个大钱儿给小十一……小十一接得欢天喜地的,叫哥叫得更勤了。 ··· 看着天色已晚,验收也顺利,两个人正准备撤的时候,忽然外面一阵嚷嚷。 原来有几个村民拿住了一个鬼祟之人,但那人说是找程家新来的姑娘的,说是她订过娃娃亲的表哥。于是那几个村民便跟着人到程家门前,来验证是亲戚认门儿还是坏人上门。 乡里就是这样,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忽然来一陌生面孔想偷偷使坏,村里的狗都不会答应你。 武梁这种又不是会单独到乡间小路上行走的人,有人想对她不利,只能跑到村上来。于是,被围堵了。 不用说,武梁也知道这来者定然是个混球,会知道她在这里,还混叫什么订亲表哥,定然跑不了唐氏的手笔。 否则是个真表哥,就算机缘巧合知道她在这里,情况不明敢混叫着是订过亲的?那程向腾成什么了,夺□□室强霸民女?没人撑腰的市井之人敢这么信口开河的诬赖,那不是找死么。 不过她不信,外间的农人还是有些信的,要不然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年也来不了几个外地人,怎么会刚到一位姑娘,外面的人就知道了?可见是有牵扯的。 躲是躲不过的。于是武梁便仍旧把头包成村姑款,跟在燕南越和姜十一的后面去门口瞧去。 就见门口一人个头高大手脚强壮满脸不耐,正被十多个村民围在门口。 武梁问那人道:“你真认识我家姑娘?那你可知我家姑娘的生辰和名讳?” 拜程向腾所赐,她的生辰已不是真实的生辰。还有名字,程向腾叫她妩儿妩儿的,于是武梁便对孙娘子他们说自己在家时排行第五,所以唤做五儿,而程向腾含笑看她没有拆穿。得程向腾首肯的生辰和名字,那就是官方版。 那人最多可能知道她的生辰,毕竟那是在程府里办过酒席的,知道的人不少。但对于名字,他肯定得胡编乱造一番。就算他能按妩娘的发音蒙对,她也可能再问他她上面有几个 哥哥几个姐姐她才行五的。 反正假的真不了,慢慢询问,肯定能抓住他漏洞就是了。 没想到那人见搭话的女子美则美矣,打扮却土得掉渣,让人激不起什么想法,这样的人能引得那侯府里公子的偏爱?他自然不信,所以压根没有往这就是本尊上面想。 他顺着武梁那话音就一扬脖子,蛮横道:“我自家媳妇儿,怎么会不识得?你个丫头罗索什么,快叫出你家姑娘来,一见便知。” 村上不比京城,外男想见后宅女人不便当。他想着只要见了本人,他就一口咬定这是他的人就行了。然后冲上去该抱抱该摸摸,便宜沾够了就算被人撵,他也正好事情办完可以蹿了。 所以连些“小小年纪就离散,相貌记不大清”等借口都不用,这么直接嚷嚷着要见人。 他装聪明呢,村民们可听明白了,这当着真人不相识,你还自家媳妇儿呢。 便有人就骂咧起来,说也不知哪里来的歹人,想要败坏人家姑娘家名声呢,再不说实话就打了。 武梁见这人一句话就漏了底儿,便也不再多罗索,大声道:“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人肯定非奸即盗不是好人,大伙儿把人撵出去啊!” 于是便有人开始推搡那人。 那人恼了起来,反身推将过来,倒一下子推得身后三四个人站立不稳,看样子果然是会些功夫的。 武梁忙趁机喊道:“欺负到咱村上来了,大家快给我打呀!打着一下奖个烧饼啊,小十一记数!” 不待她说完,她身前站着的燕南越手起刀落(批灰的泥刀),一平刀拍在那人后脑勺上。 大约他也没敢使足了劲,那人被拍得晃了一下,倒无大碍。他转回身来,眼露凶光,略稳了稳神就要发狠逼过来。 燕南越似乎也有些惊怕,退了半步就顿住,然后他举着劈刀张着双臂把武梁整个人护在身后,稳稳的再不肯退。 身后刚才被推得趔趄那人本就有些着恼,何况现在还惦记着烧饼,便抽冷子就给了那人一脚。然后其他人你一拳我一脚轮将起来,连远远看热闹的都凑过来想得个烧饼。 好汉难敌四拳,那人块头再大,最后也被围打得满地找牙了。 武梁说话算话,一脚或一拳打着就奖三文钱,村民们一团欢喜。而这衰人被捆结实了,关起来饿了他两天后,着人送往京城,交给程向腾处理去了。 武梁本来想着,这里出了这样的事儿,程向腾或许会来这里探看一下情形?谁知道并没有,程向腾夸她做得好,交待再有人寻衅只管往死里打,然后让去的人悄悄给她捎回了一大车烧饼(三十两银子)用以慰问安抚,然后便没了下文。 想来唐氏怀孕正怀得风生水起,程向腾便知道事情个中因由,也不会这时候逆她心意给她添堵吧。 ……总之这件事儿之后,武梁很是警惕,但凡出院门儿去逛,便一定想法找壮汉们跟着,或者跟着壮汉们,比如燕南越。 这小秀才让人越来越有好感了。 他不但人长得壮实高大,肯吃苦耐劳。而且也很务实灵活,没半分读书人的迂腐之气,办事做决定都十分果决利落。 最主要是,他大约略猜到有人在暗处想对武梁不利,如今等活时便把小板凳默默从墙根挪到靠程家院门最近处坐着了。 武梁跟着他们去田间转悠时,有点儿风吹草动尤其遇到陌生人等,他便默默一步跨到武梁身前挡着,让武梁大觉安心。 ··· 然后,武梁发现外面倒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访了,而院子里,孙娘子作起怪来。 最初是小算计,比如修壁炉,这不该是公家出钱吗,但武梁这里出了,她便不给补上,想来公中帐还是一样扣的。 武梁不计较这些小钱,孙娘子初时以为她也不大敢,毕竟不管以前在府里得不得脸,既然被发派到她这庄子上来了,那就是待罪之身,以后如何都两说着,还有什么好硬气的。 可后来孙娘子发现,人家是真不在意,人家是真有钱呢。 论月钱,武梁临时按的大丫头的份例,也是一个月一两银子。而她孙娘子,也是一个月一两银子。而她家孙当家的月例是二两,再加上些别的隐性收入,他们家算得上是顶顶高收入的了,这样她也不敢象人家那般大手大脚呀。 象陌生人上门这种事儿,武梁说赏就赏,一会儿功夫五百钱出去了,半个月的月钱啊。 孙娘子觉得她敢这么花用,就是手里攒得多! 便算摸着要把武梁那银子弄到她自己手里来。 银子又不比衣衫钗环啥的,特点明确,会被人认出来。银子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她倒不怕她丢了银子赖上她。 于是她找各种机会往武梁住的屋子里蹿,试图偷她的银子。 武梁别的倒没什么,就是 银子看得紧。一般都收在要紧处。只时常放那么五两散碎银子在外面备着日常用途,这天便被这孙娘子摸着了。 ☆、第39章 .杂碎 乡里过日子,没有那时时关门闭户的习惯,房门了院落了,基本都是大敞大开的。所以孙娘子进入武梁的小院,也就是抬抬腿儿串个门儿的事儿,十分的方便。 当然大开着门儿的时候主人大多也没有走远,于是孙娘子便被远远看到的芦花一路飞奔回去给堵在了屋里头。 因为她来不及收拾,屋里有明显被翻捡过的痕迹,于是芦花便不依,拦着孙娘子不让走,嚷着问她屋里没人为什么还进来,为什么她进来后屋里变得那么乱。 孙娘子听了着恼,说她进来才知道没人,进来时屋里便是这样,谁那么闲去翻捡这破地方。 骂咧着硬要往外走,还冲撞得芦花一趔趄,她人就到了院子里。 桐花随后赶到拦住,问孙娘子进屋里可有事儿,屋里忽然变乱象是遭了贼,孙娘子怎么也该留下来一起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可她只靠嘴说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理会她。孙娘子反问她谁知道她们本来有什么没什么,难道就因为她来了一遭就活该被赖上不成,难道她们说丢了什么便丢了什么不成?想白贪她的银子让她赔东西没门!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扯掰起来,孙娘子边说边想往走人。武梁对芦花使眼色将人拦着,万一真偷了东西还得了。 芦花就从后面扑上去拉扯住了孙娘子不让走,说她既然清白干脆就让搜搜身。 孙娘子如何肯,气势汹汹破口大骂起来,说她们想空口白牙污蔑人,搜身分明是欺负人…… 几个人厮闹起来,武梁趁机回屋去略略检查了一遍,见只丢了个装几两银子的荷包,便松了口气。 这也没多大功夫,偏孙娘子自己袖里确实揣着人家的荷包,并且那针线也不是她惯常使的,万一真被发现她自己说不清白。因此便有些急眼,发狠抡胳膊要揍人。 两个丫头子哪有农村婆娘泼悍,只一味拦着不让人走,竟是被推扯得东倒西歪头发散乱的不成个样子。 ··· 乡下人冬日无事,看热闹的跑得飞快。这边一喧嚷的功夫,已经围上了许多男的女的,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不过虽然武梁也作主找过他们作活计,但更多的还要仰仗孙家夫妻,所以一时倒也没有人上来帮腔说话。 不过人品也不算为零,毕竟武梁看到燕南越拉着小十一也挤了过来,虽然没有声援,但还是默默挡在她身前,把她跟乱糟的人们隔开。 很快孙大兴和其弟孙二兴携媳妇儿也过来了。 孙大兴沉着个脸,貌似在观赏事态。而孙二兴夫妇却是一起上来劝架,于是桐花芦花越发吃亏了。 武梁没想到这孙二兴一个男人家竟然也跟着拉拉扯扯的起来,他装作劝桐花松手,结果大手摁在人家小柔荑上就揉捏起来,把桐花急得快哭了。 武梁急忙大叫道:“都住手!”示意两个丫头别再拉扯了,赶快闪边儿去。 桐花芦花就忙甩开旁人跑到她身边。 武梁心里相当吃惊。无论如何,她是程向腾亲自送过来的,程向腾也交待了让自己来静养。可是呢,孙娘子竟然敢冲自己的丫头动手,那她是不是也敢冲自己动手呢? 若他们铁了心要为非作歹,那她们几个姑娘家,铁定吃亏。就象现在的场面,桐花她们打不过骂不过的,讲理也没有人家那般会胡搅蛮缠,也没有人家那般厚脸不怕耻笑,只有吃瘪的份儿了。 她看向孙大兴。 这个看起来长得挺厚道,被委以庄头多年的人,会怎么来处理这件事儿?若连他也偏帮偏信的,这庄子上的悠闲生活就彻底终结了。 就听孙大兴冲自己那还在大声嚷嚷着骂人的媳妇儿喝道:“你这死婆娘,嚎什么鬼啊嚎!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说着上来扯了一把自己媳妇儿让她走。 孙娘子见那两个丫头不再纠缠,想想自己身上藏的东西,巴不得快走。她一边悻悻的骂着,好像她是因为自己男人发威不得已才结果战斗似的,一边迅速就撤了。 然后孙大兴转身很和气地问武梁道:“姑娘这里可是丢了什么吗,要不要报官?” 武梁挑了挑眉,这厮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丢了东西就报官?乡里寻常谁会为点儿小事报官去,那杀威棒谁挨?这是想吓她?他心里也怕他老婆真偷摸了什么去,被当场拿住现形,所以先让她走人的? 这是开的夫妻店呢还是单只为人前护住老婆颜面呢? 武梁本来就没准备追究,刚才她也只是想给孙娘子找点儿麻烦,让她以后不敢来她这屋里那么肆无忌惮的,因此才没及时拦着两个丫头。 此时便笑道:“现在倒不曾看出丢了什么,只是屋里确实乱得不象样了,难免让人着慌,以为遭了贼。” 孙大兴很正直地应道:“姑娘放心,只管回去清点,若真少了什么,只要和我 家那婆娘有关,只管来找我,我赔了你去。” 这姿态确实摆的够高,可什么叫有关呢,现在既然不让搜身,回头说有关你认么?只怕这也是没有什么公道可寻的。 既然她也不好这般直面得罪人,便也干脆大方道:“可能是什么牲口没看好进来捣乱吧,想来不至于丢什么东西,孙娘子肯定也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越发放低了姿态道:“今儿肯定是误会一场,我替两个丫头给孙娘子赔个不是吧。大家一个院里住着,不要伤了和气才好。以后还要多依仗孙当家的呢。” 孙大兴见这丫头如此识趣,便也愈发客气起来。两人就这么互相客气着,这事儿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众人议论着退散,武梁就见那孙二兴还盯着桐花色迷迷地打量,吓得桐花直缩头。他媳妇就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那孙二兴似乎也习惯了,揉搓着脸冲着他老婆涎笑,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边孙娘子却在回去了一趟后,约是处理好了赃物,倒返场又来骂咧起来,说着什么“真是越想越窝火,哪有别人去你门上一回,你就当人家是贼的”…… 还要继续找回场子再干一架的样子,到底被孙大兴踹了一脚才作罢。 ··· 下午,燕南越领着他老妈过来串门,说了声“这是我娘”,然后冲着武梁笑了笑,他自己就退出院外去了。 那燕婶子也是瘦瘦高高的身材,脸狭长,面上颧骨略有些高,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 她手上掂着针线活计,拍着武梁的手笑眯眯的,凑她耳边悄声道:“我家南儿说,让我来给你做个伴,有事儿也好出个主意……” 竟是来助势的。 武梁没想到那小秀才人高马大的,竟然还这么心细。不过么,南儿?男儿?也太直白了些吧。 当然她还是热茶热水热情招待,临走再包上一碟子点心,那燕婶子就越发笑得亲热。 本来和孙娘子这场事儿,就让武梁十分有危机感。她寻想了半天,便干脆收拾出靠院门口处的一间空房子来,再有燕婶子了,或别的偶尔上门来的妇人了,便都让到那屋里闲坐聊天。 那屋子里有暖烘烘的炉子摆着,还有热水供应,偶尔也有点心奉上,主人又那么热情……于是白日里村上的妇人们便越来越爱过来串门儿,聚在那里做针线说闲话,十分的热闹。 外间越来越冷,过了几天便有男人们借口寻自家婆娘,也试探着来凑炉子烤火了。武梁便让他们自己带板凳来,于是等工的人们便一大早就集在这里,俨然这屋子成了新的劳务市场。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那孙娘子倒也没敢再来作什么乱。 ··· 姜十一和燕南越自然也天天过来。姜十一总是跟在燕南越旁边,人家看书时他也伸着个头,好像他也能看懂的样子。有时那燕南越教他几个字,他就拿手指不停在地上一遍遍地划着,很是好学。 那眼中对书毫不掩饰的羡慕,让武梁很是感动。想想自己表姐家的孩子,也差不多这般大,让他读书得二十四孝陪着,求着宠着,还不肯好好给你干的。哪象人家,真正的求知惹渴。 大冬天的,左右也无事,武梁便在屋里靠墙竖了块大木板,用毛笔沾水在木板上写字,教起姜十一来。 村民们见武梁一个姑娘家竟然识文断字儿,羡慕得很。连燕南越都十分意外,眼中敬佩之色明显。 两人偶尔讨论几句,武梁自然常有歪解,倒常引得燕南越呆愣,然后反应过来后神情便十分局促扭捏。武梁觉得相当好笑。 因为水字很容易模糊不清,十一便紧盯着武梁的一笔一画模仿,那认真劲儿,终于让那本来很随意的老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十一其实很有底子,毕竟他祖父是真正的秀才,也没少教他。可到底一个年迈体力有限,一个年幼理解力弱,所以有些东西也就口上背背而已,真正的一知半解。 加上可能家中没有藏书,所以会背的也不见得会写。 武梁干脆自己出钱,托人从书局买了几本书回来,从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开始教起,令姜十一喜出望外,从此眼里口里只有姑娘,恨不得时时跟在她身边才好。每天便总是第一个往程家大院里跑。 而燕南越,看着十一手里簇新的书,总忍不住目露羡慕之色。虽然他早读过那些少儿书籍,还是好几次捧着书轻轻摩梭。 武梁于是详细询问燕南越家都有哪些藏书,还有什么书是县试须考或者他想读却没有的,也一并帮他买了。 燕南越激动得有些失态,对武梁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等到真看到第一本买回的新书,他眼中那熠熠的光采,差点耀瞎某人的狗眼。让某人就觉得那一本注解全集,花了二两多银子去,值。 然 后燕南越伸臂,差点要拉上武梁的手,最后却又硬缩回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向沉稳持重的人脸憋成紫黑的茄子。 武梁看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样子,只好笑道:“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吧?男儿先生不要太感激哟!” 她这几天没少在心里打趣这不谦虚的名字,一时说顺口了。 那燕南越本来想说的感谢的话越发说不出来,人就僵成了木头…… 武梁后来便又在屋里摆了一张长案,这两位学子便有工做工,无事埋头读书,十分的用心。 武梁当然也不清场,教十一读书的时候,其他村民有心的尽可以跟着学。村人们便少不得又拉着自己儿子孙子过来旁听。 有时屋里挤不下,便不怕冷地站在外间。于是武梁干脆把旁边一间屋子也照样收拾了一番供人坐息,而把有心读书的孩子集中在另一间。 小孩子毕竟耐性差,便是觉得读书好,也是坐一会儿就想动一动的。而燕南越,无疑是最高学历,也是读书最自觉认真的一位。读到不解处,就会认真记下,常常和武梁讨论,然后又找姜老秀才解惑。 ··· 武梁观察了些日子,觉得这燕南越是真的有心向学之心,并且靠科举入仕的心思还挺重的,她心里便有些放心了。 倒不是她多盼着他出人头地去,那和她无关。而是她对自己腰间的银子忧心,想托燕南越帮她置办田地。 程向腾几番行赏,如今她手里有近二百两银子呢,若被别人摸了去就糟糕了。再者她也想找点入息,不想坐吃山空。 程向腾把她丢到这里,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一下呢。他若一直想不起她来,她手里银子造消完了可指望什么去。 只是她一个奴才身份,不好有私财,否则唐氏知道了完全可以给没收了去。她想借着燕南越的手帮她买地,还得借着人家的身份名号,将地放在燕南越名下才行。 燕南越一来是个行事正派的,再者他若有心进学入仕,便一定得顾忌着名声,否则便是寒窗苦读出来也只会落个臭名远扬的下场。 武梁仔细想了一遍,这天清早便将此事跟早到的燕南越说了。 燕南越惊愣了好久,没想到武梁会这般信重他。也知道了武梁不时去田里转悠,原来是琢磨这事儿呢。一个女子家眼光盯着长远处,让人越发佩服了。 然后他腰身一挺郑重 表态:定不负相托。 很快便打听到信儿,邻村有人准备举家去关外投奔兄弟做生意去,要卖了家里的田地。 时下上好的良田,可卖到十两,一般的也要七八两银子一亩。最后武梁找机会去看了看那地方便定了下来。一百八十两银子,买下了全部的二十六亩地来。 从此,她也是个小小地主了。 当然地契上写的是燕南越的名字,平常怎么种怎么收,也要靠燕南越打理,就象孙大兴这样。而燕南越,给武梁写了个详细的抵押文书。 总之武梁想,哪怕最后这地要不回来,便宜了这小秀才呢,也好过把银子落到随便什么人手里。 她自此可以指着月例过日子,手里还多少有个十来两应急,再说多少还有几样首饰,急难时也可以拿来换银子周转,因些心下倒放宽了不少。 ··· 人家常说破财消灾。武梁不肯破财,或者说不肯为某些人破财,便挡不住些杂碎生事儿。 孙娘子看着武梁处处自己贴钱,甚至还花那么贵的银子买书,就好像那银子是从自己身上刮下来似的,十分肉痛气恨。 想想看,如果她得手,那银子本该都揣在她怀里的,哪能由着她那么混撒。 因此便十分的盼着能寻个什么机会得了武梁的银子来。 然后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 孙二兴那厮,自从当众摸过桐花的手,这货的色胆就成倍增长,几次和桐花套近乎搭讪,还毛手毛脚的不安分,吓得桐花都不敢单独出院子了。 但是他倒不敢动武梁半分,大约还是忌惮着主家,怕被程向腾怪罪。 深知自家小叔子那毛病的孙娘子,这天便找上了小叔子,一阵的怂恿激将。这女人想的是,若武梁和自己的小叔子有了什么,自己再伺机撞破,于是她手握对方的丑事把柄,还怕她不肯把银子乖乖交出来不成。 而那孙二兴细想大嫂的话,却觉得还真是唉,他盯着个丫头做什么,那丫头可是黄花的,只能摸不能吃的。 倒是武梁,却是开过封生过娃的。 女人嘛,只要被睡过,难道还能看出是被谁睡了的不成?象她这种还巴望着回府的,便是不愿意也只能悄悄掩下不敢吱声,否则主子就算不会饶他,又肯饶了她去不成? 他沾便宜那才是白沾了呢。 他本就觉得武梁长得娇媚骚 情,只是原来不敢多肖想她。如今这念头一起,竟是越烧越旺不可扼止起来。 于是武梁就发现,那孙二兴竟然开始往她头上寻摸起来,没事没非的,总是往她院里蹿往她屋里蹿往她身边蹿,那天一个不防,还被他当胸摸了一把。 武梁怒极,却也声张不得,只能吃个哑巴亏,一边小心提防着,暗暗等着机会收拾他。 而那孙二兴,一看武梁果然只能默默忍受,越发大胆起来。竟有天趁夜翻墙闯院起来。结果便宜没沾到,却被浇水成冰,人快冻成渣了。 那孙二兴的淫火却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起来,好像他吃了这番亏,便是武梁欠了他的了,不好好找补回来便对不起人似的。 他便越发连日夜间骚扰着武梁的小院儿,哪怕人进不去,也要从院外丢两把土扔几块石头进去,提醒着老子正伺机而动呢。 武梁几个心里惶惶的睡不安生,偏白日里又不敢声张,也只能全神戒备着,伺机而动。 晚上睡不好,自然心情浮燥,武梁便深觉自作孽起来。招惹来那么多无关的人,白天想关门睡觉都不行啊。她有情绪,便给小盆友们上课时没情没绪的。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总低头看书的燕南越变得总抬头看她,貌似晚上也没睡好的样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这发现让她不由愣了一下。 而被抓到视线的燕南越,却惊慌得差点拂掉了手边的书。然后他低头,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却终始不肯离去。 并且,晚上大伙儿散去后,燕南越留到了最后。然后他走过来,低着头盯着脚尖,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武梁:……咱才想问你怎么了好不好。 个子高大的男生,一副羞窘模样,让武梁忽然也语拙起来。她本来其实有想过向燕南越求助,抽冷子把那孙二狠狠修理一番再说的。 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还该不该说了。 ··· 几日后,大雪封门。有位公子带着一位随从回京,在天迎黑的时候借宿到了程家大院。 乡户人家,没有什么专门的客房院子,只能临时腾两间出来。那天孙大兴不在,孙娘子见人家貂裘白马,芝兰玉树般人物,定然非富即贵,十分奉迎。 然后将安顿住处的活,就交给了武梁她们。 这位邓公子被安顿在西排二号房,和孙大兴 住的院子很近。武梁她们帮着收拾,又是清扫,又是铺床,还帮着生了炉火烫了被褥,十分殷勤。 然后,夜色下又悄悄凑近的孙二兴,就听到武梁兴奋的声音:“今天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二孙子再想不到咱们会跟这位公子换房间睡。你说咱们院子要不要大开了院门让他进去骚扰去?扰烦了贵客没准能挨顿打才好呢。” 孙二兴悄悄观察,发现武梁她们把自己小院里有炉火的两间也挪入床榻布置了起来,不用说她们要用这两间屋子换下西排二号房,临时转移一晚上。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你自己换到男人房间去住,出了事儿能怨谁呀。孙二兴大喜过望。 然后当晚,客座二号房里,有黑影悄悄摸过去,拨门,进入,扑床……然后,就被人摔了出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前奏…… ☆、第40章 .脚印 二号房内,那贵公子邓隐宸正闲闲的倚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今晚会有些不同,因为他听到那几个丫头在嘀咕今晚的行事,说要把人引到这里来云云。虽然装做刻意压低声音的样子,但在他看来,那分明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客居此处,才不想掺和主人家宅子里的污糟事儿呢。不过那叫五儿的丫头,那眼巴巴瞧着他等他表态的小样儿,让他也不禁心软了一下。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丫头还是笑得一脸满意的走了,分明知道他会配合的样子。 既然跟他通过气儿了,既然那心思不正又眼瞎的东西还真敢往他面前扎了,那他就当自卫一下好了。 把人摔出去,他坐着等着外间的动静。虽然那丫头没多说别的,但他总觉得,她不会是让这孙二挨他一下子就算完事儿了的。 果然,没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了声响。有人悄悄地掩近,然后一阵风声一声闷响外加那孙二一声闷哼…… 然后蟋蟋索索的脚步声响起,外间人又退去了。 单听那脚步声那呼吸声,他也知道是那几个丫头,而那个五儿,明显就是头领。 好吧,怕人没摔晕,来给补棒的。 邓隐宸歪了歪嘴角,那丫头还真是多余呢。他摔还会不把人摔晕么?那肯定少不了的鬼哭狼嚎,会聒噪死人的。 不过,那丫头明显是个胆大有主意的,结果也就跟着来再补一棒子这么幼稚?他可是很有期待的呢。 邓隐宸拢了拢貂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眯着眼睛继续等着。 随从腾飞站在他身边,因为担心主子安全,或者说担心这点儿破事儿脏了主子的手,腾飞根本就就呆在这边房间里。 这会儿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何仍然不睡,但他也不多问,只默默陪着,一起等着。 ··· 却说那孙娘子,她不是时刻想要拿捏住武梁的把柄嘛,所以孙二兴出动,怎么会少了她的尾随。 何况自从两人把这事儿说破后,那孙二兴行事便避着自家老婆却不避着这嫂子了。尤其今儿个晚饭时候,还劝了媳妇好几杯酒,然后得意洋洋告诉孙娘子,说今晚一准儿能成事儿呢。 所以孙娘子大晚上的不睡,裹着件厚重大棉衣站在自家院子墙根处,注意听着隔壁院的动静。终于那边灯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她才听到开门声关门声,脚步声 一路出院而去了。 孙娘子这才进屋,喝了杯热水烤了烤火,暖和了一□子,估记那边也差不多得手了,她这才出门,准备黄雀在后捉现形去。 循着隔壁院门外的脚印,孙娘子一路跟着,直追向西排二号房那边去了。 走着走着她心下嘀咕,这二货怎么往这儿跑?人家那邓公子可是会功夫的啊,没看人家腰挂宝剑嘛,惹上了有你沾的光?并且看人家那举手投足的作派,来头肯定不小,打死人都不一定用偿命啊。 孙娘子心里寻思着,便不敢往前靠得太近,一闪身躲到了墙根下,顺墙往前溜去。 才要转过墙角,忽然迎面生风,有人手起棒落,当头那么一棒下来,孙娘子就翻着白眼儿扑地了。 俩货都放倒了,现在就缺帮手了。武梁拍拍手现了身,转身走到二号房门口,压着嗓子求那位贵公子:“那个,邓公子好。” 里面没人应。 武梁轻咳一声继续道:“邓公子能不能给搭把手,把外间这俩病人给抬到隔壁屋里去?” 让他们叔嫂凑堆儿睡去,至于他们有没有做点儿啥,那谁管呀。反正回头就等着瞧热闹好了,看他们自己麻烦缠身的时候还有没有闲心老来谋算她。 当然必须得把这两人搬屋里去,也是因为这外面冰天雪地的,真把人在雪地里晾一晚,那可是会死人的。 里面没人理。 邓隐宸虽然一动没动,不过却和腾飞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有点儿小疑惑:腾飞是从后面翻窗而入的,这个丫头怎么知道隔壁房空着? “邓公子?”外间武梁继续叫着。明明门还虚虚开着缝呢,再说刚刚才摔了人出来,哪就这么快睡死了? 屋子里,腾飞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一个小丫头,利用自家主子就够大胆了,还想让自家主子给她打下手出劳力呢,啧啧,是当咱主子有多和善不成。 果然,邓隐宸就轻轻摇了摇头。不理她,看她自己接着会出什么招。他不信她就没了别的办法。 武梁叫了几声没人应,就手扶着门轻轻一推,试图往门里看一眼去。 结果才往门缝里探个头,里面忽然一股劲力掌风袭来,吓得她神速后缩。 那门就“砰”的一声合上,里面,依然毫无声息。 幸亏缩得快啊,不然就冲那一声巨响的劲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脑袋夹扁了。 虽然知道人家这是摆明了只肯置身事外默默围观,也很可能那一掌是掌握着力道速度的,但武梁心里还是有点儿不爽。 不帮就不帮呗,至于这么吓人吗? 她摸摸鼻子,不满地嘀咕道:“既然做了同谋,那就做到底呗,半路抽身十分没品。” 虽然是她把孙二兴引过来的,但这姓邓的若不把门栓放开,那孙二兴能进去么? 别说他武功高强不怕人侵犯,就算不怕人,这大冬天的还得怕风呢。半夜不拴门睡觉?也就孙二兴那傻x估记光顾着得意掉以轻心了,旁人谁会信。 她知道里面听得到,那么高的功夫,听不到才见鬼咧。程向腾那厮若集中了精神,听力就好得吓人。 依然毫无反应。 ··· 不帮就不帮,姐们儿自已动手。 招呼桐花芦花一起上,连拉带拽的,到底把孙娘子给拖到孙二兴一处堆堆儿,然后再细心把墙边周遭地上的脚印都清扫毁去,然后一边清扫着一边一步步倒退回自己的院子。 然后也是吃茶烤火热热身,休息了一会儿,桐花和芦花才提了灯笼出门,如之前说好的那样,往厨房去取点心去了。 程家大宅儿里有专门煮饭的厨子,日常每人都有份例,谁要加菜要点心吃小灶什么的,谁就另加银子。厨子十分欢迎加小灶,因为份例饭食基本上实报实销啊,这些另加的,才有赚头嘛。 ——晚饭时候桐花就跟厨子说好了,说姑娘近几日总是吃不下饭,然后夜里却饿得睡不着觉,你看白天都挂黑眼圈了。 让厨子睡前再蒸笼点心放灶上热上,若姑娘觉着饿了,就过来取。 本来是想一大早过来取点心,然后鼓动厨子早些送饭给客人,然后撞破叔嫂同屋的现场呢。现在只好让她提前出演了。 给的赏钱多,厨子自然满口答应。本来府里有贵客,孙娘子就交待灶上热水热点心备着不能断,不能凉了灶,所以武梁那里捎带便的就成了。 桐花和芦花过来时,厨子竟然还没睡,正在厨房灶上加柴呢。两人一边装点心,一边瞎唠起来。 桐花道:“刚来的时候,听见西排那边有很大的声响,似乎屋里还亮着灯呢?莫非客人还没睡下?” 芦花接口道:“会不会也是饿得睡不着?今儿晚饭我可看着呢,那邓公子根本没用多少,都给那随从吃了……不过么 ,那公子可真大方,不过帮他整理下房间,就打赏了一锭银子,然后帮他摆上饭菜,又是一锭银子……” “你个小丫头就好了,得那么多赏,我才得一锭银子呢!”桐花道,问厨子,“李婶儿今儿个得着赏没有?可是你煮的丰盛饭菜呢,按说你功劳可是最大的。” 我的娘哎,伺侯顿饭就得两锭银子?那是多大的锭啊,最小也得一两吧,一会儿就挣二两去?没准还是大锭的? 厨子李婶儿正听得咋舌想问问呢,见桐花问她,就瘪了个嘴道:“咱哪有那福气。粗皮糙相的,孙娘子都不让咱往贵客身前站,怕污了贵眼呢。还是你们这城里来的好啊,有见识又长得齐整,什么好处都能落着。” 她真正是不走运哪,一样样精心摆上的饭菜点心,忙活了她整整一大晌啊,现在还在这儿守着是为什么呀。可偏偏贵客看不见,赏落不到她头上啊。 李婶子心里就十分泛酸。 桐花就笑道:“只是婶子没在公子面前露面儿,所以才没得赏的。那公子可不是只冲着肤白皮儿细的赏。婶子你没看到么,那公子身边跟着那随从,那长得能比几个人好看了去?那公子还不是很亲近他。” 说话间两人收拾好了走人,留下李婶子在那里心里翻腾。 看看灶上还捂着的热点心,李婶子想了想,干脆端去碰碰运气?没准那公子感念她半夜还掂记着,更会多些打赏也不一定。就算不赏,反正也不过走趟路而已。 李婶子换了靴子出了门儿往西排走,没一会儿就看到地上的两排脚印,想着那两个丫头果然没说谎,那边肯定是没睡,这不还有人过去呢。结果一路走到二号房门口去,却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妈呀,那是啥呀,鬼抱窝么? 桐花芦花远远看着李婶子出门去,然后吓得踉踉跄跄惊叫着跑开,这才安心地回了院。 有李婶子这一嗓子,那俩货是冻不死了。下面就该别人登场了,她们安心睡觉去。 ··· 夜里当然很热闹,孙二兴媳妇儿哭天抹泪儿的,又气又恨直想打人。又怕这死鬼真一气儿死了,一边忙着让人请大夫去。一边又觉得这事得有个说法,慌慌的着人给外出未归的大伯子送信儿去…… 其实也没有折腾太久,那两位自己个儿就醒了。 但是对于为什么会躺在西排房门口去,两人一同沉默了。 孙二兴印 象中他是去偷人不成被摔出门去的,他知道那屋里不是什么女人,自然是那贵客邓公子。 那人功夫那么高,他这么一个壮实的身材,在人家手下跟摔个馒头似的,就那么随意一举腰就从门口摔出来了。并且也一定使了别的手段,让他连喊都喊不出声来。 孙二兴既惊且惧,他哪里敢说出自己为什么跑到哪儿去了?被老婆打那都太轻生了,若那邓公子真恼起来,知道他把人家当女人要去采花,只怕真会掐死他吧? 于是孙二兴任凭老婆左右开弓的打,狼狈地躲避着,只嚅嚅说自己可能梦游了吧?反正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孙娘子呢,她又如何说自己是知道内情去偷看小叔偷人的?那弟媳妇那么泼,打男人随手就来,若是她,哼,不抓烂她的脸绝不会罢休。 她也不说。一口咬定自己可能撞鬼了。反正那李婶子不是嚷嚷着以为他们是鬼吗,那就鬼吧,大家都撞上了。 于是她便说她不过起个夜,竟然莫名走到那个地方去了,这么熟的地方竟然迷了路走不回来,然后转着转着就人事不知了。 毕意天下着大雪,这般说话那也得有脚印佐证才行。偏偏谁的脚印都很单纯,从院里出去,然后一路到了人家门前,然后,趴卧在一起…… 可若真说两人专门跑到那儿去做什么也不相。孙老大不在家呢,两人有意不会跑老大院里去么,干脆去那雪地里呀。 可若不是两人有勾联又是什么呢? 反正事情说不清楚,吵闹是少不了的。孙大兴也已经得信儿赶了回来,两兄弟四口子关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孙大兴弄清楚事情前后后,心里有个想法。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婆娘对那邓公子起了歹心思,然后勾引自己兄弟去图谋人家钱财什么的,然后被人家给收拾了。 那邓公子是什么样人物,孙大兴一见就看出来了。自家二少爷发火时挺严厉,但和颜悦色时还基本上算是个挺和善温润的公子。但这位邓公子不是。 他脸上明明不喜不怒,但却让人感到隐隐的威压。那通身的凛凛气势,绝对是经过了血雨腥风才磨砺得出来的。 孙大兴给这位邓公子的定位就是:大官儿,实权派,老资格,惹不得。 他一脸惶恐地去询问昨儿夜里发生了何事,结果那腾飞摇头:“昨儿我们公子睡得挺好,不曾听到什么声响。”竟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孙大兴松了一口气。肯不肯实话相告都不要紧,只要人家不追究就好啊。 人家不提,自己老婆和兄弟上赶着去招惹人家这件事儿,他自然更不会说破的。他只能把两人往不正经上去说。 孙大举骂两人,说他们肯定是自己行为太不俭点,走多了夜路自然会撞上鬼。然后脱了鞋将两个人各抽了一顿。 大伯子向来有些见识,孙二媳妇很是佩服,如今见大伯子都给两人的行为定了性了,那就再不会错的。 想想最近这孙二兴确是跟大嫂走得比较近,两人老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小话,昨天还灌她酒……越想越觉得他们俩是有什么的。 当下也是对着两人又打又咬又抓挠,厮打得十分激烈。 …… 对武梁来说糟糕的是,那孙娘子也不是傻瓜,虽然她不肯对男人说清楚为什么要跑到西排房那边去,但昨天有人敲她黑棍她却是知道得真真的。 谁敢对她这么干呢?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武梁几人的身上。 抽空和孙二兴一对口,就知道孙二兴也是受了那丫头的骗了,这才会往西排房那边蹿的。 于是孙娘子就确定了,他们这场窝囊事儿,就是那几个丫头作怪弄出来的。 所以见到武梁的时候,她的眼神便十分的阴森,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恶狠狠给她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 武梁没想到两个人都抱团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最后竟然就挨几鞋底子就完了。还以为孙大兴不打得她下不来床不算完呢,至少也会禁个足什么的吧。 这下好了,这么快又要直面相对。 不过既然撕破了脸斗嘛,咱不能干等着她呀。现在这么大的雪,不窝里斗斗闲着干嘛呢。 当天晚上,孙家兄弟妯娌四人,分别单独睡觉。 打架嘛,冷战嘛,自然不跟男人(老婆)睡了,各睡各的去。 然后,第二天一早,有两行脚印那么清晰的,从外面直到孙娘子的门口。一行正向,显然是来时的脚印,上面已经覆盖了相当厚的积雪。而另一行反向,回去的脚印,里面覆盖的积雪明显薄了很多。 那脚印是同一双鞋。孙大兴拿了其弟晾在门廊下散脚臭的靴子来比划了下,严丝合缝,就是他的没错的。 按着两行脚印里雪的厚薄程度推算,他至少在屋里呆了一个多时辰 。 孙大兴恼啊,你说他昨天怎么一生气,就睡到了后罩房里去了呢。结果前院有人进来,他竟然不知道。 孙二兴媳妇怒啊,你说她昨天怎么一生气,就把孙二兴撵到院门口那杂货屋里了呢。结果这货出门可方便了,竟然半夜又跑出去一回。 当然实际上谁也不怨,那不是前儿直从夜里闹腾到白天,又白天闹到入夜的嘛,大家都疲乏了么,都睡死了么。 吵呀,骂呀,打呀…… 这下孙娘子也有点儿糊涂了,那色鬼真的进来过,她真不知道呀。 孙二兴也糊涂了,难道他真的梦游了撞鬼了?他也真的不知道呀。 继续骂呀,打呀……热闹呀。 武梁那里一早开院门儿,又是黑眼窝。 尼妈晚上得搬着梯子去那边院跟墙头,用长竿子把人家鞋子钩出来。然后这边也得搬着梯子进去院里,然后一步步把脚印踩得那么深的进去,然后踩着原来的脚印倒着出来,真是太累人了。 何况不是一趟还是两趟。她就算能刻意加深脚印的深浅,也没法控制落雪的多少,所以只能二进宫。第二趟当然倒着进去,正着踩着原来脚印出来的。 再然后还要起个绝早,积极主动的把孙兄弟两边院外的雪都清扫干净,免得那什么脚印了,梯子印了,在雪地上落下痕迹。 这再然后,才能睡那么一会儿,能不苦吗,能不黑眼圈吗? 反正最后,孙大兴院里的脚印那么明晃晃的摆着,多么地引人联想呀。 兄弟妯娌们继续掐起来呀,不掐对得起谁呀。 ☆、第41章 .攀扯 大雪覆地的冷冽黎明,呼气成霜。乡间的荒道某处,一团明火莹莹的燃着。映在一片雪光之上,也只增加了微微的白亮。四周寂寂无人,除了火堆边站着的白貂裘黑披风的两尊。 邓隐宸仰头望着虚空,轻轻地道:“娘,我来看你了。” 风掠过,枯树野草低声嘶鸣。 这里并没有他娘回应,这里甚至并没有一个小坟头让他以慰相思。他娘早就敛葬他处,入庙为安了。 但邓隐宸却依然认为,他娘定然仍魂飞于此,他来了,他娘就能亲眼看到他。 邓隐宸就那么默默站着,过了许久才动了动脖子。 腾飞不停地低头往火堆上堆放着黄纸,然后细心地拨弄着让它们燃尽。如今见少爷动了,这才恭声问道:“少爷,今年还要往马家庄去吗?” 邓隐宸转身,远远望着马家庄的方向,“那家人如今过得如何?” “还不错,在乡里过得安稳富足。那妇人自从被赐了一把金剪刀后,四野八乡里展示给人看,马一剪的名声慢慢传出去了,后来请她的人越来越多,似乎她的手艺倒真越来越好了。又有邓家暗里的照拂,很是顺遂。” 这些邓隐宸都知道,想起那一家子见了他的小心翼翼诚慌诚恐,想起那家里的小姑娘那过份的殷切热情,邓隐宸没有说话。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见腾飞也没有旁的补充,待火苗渐熄,便转身遁着原路回去了。 ··· 程家宅院里,那边孙家兄弟依然闹腾得厉害,一大早就叫骂哭喊声不断。但对武梁来说,外围看个热闹就行,她可不敢往跟前凑去,免得那起子人又把心思往她身上转。 反正孙娘子也好孙二兴也好,现在那么忙,一时半会儿就算想找她麻烦,也没功夫了吧? 总算能睡上安稳觉了。 腊月里没有别的活,村里人就忙张起年货来。趁着大雪天寒能冻冰,已经有人家开始杀猪冻肉了。 杀猪是村里的大事儿,一般主人家杀了猪收拾好了肉,该自家留的留着,留分卖给村民的卖了,然后就把那剩下的土地下水收拾收拾,一锅烩了大伙儿分享。 所以有人杀猪,村民们跟过节似的。不少村民都去瞧热闹或帮忙去了,小孩子们跑得更快些。 武梁这里,因为大雪,早就停了课了,只有少数冲着热炉子和偶尔的小点心过来的村民和小孩。尤其 像今天这样的杀猪天,仍在她这儿围着的,就更少了。 姜十一仍是第一个到的,这小家伙,真没想到能对读书这么上心,抓着书就不想放手的样子。书太贵了,不可能人人都有,只能一套书在小孩中传阅。当然一天中一早一晚都会回到姜十一手中,这是买给他的。所有习同篇的小孩中,姜十一总是背得最快最熟的。 那种恨不得把书啃进去的样子,越发使武梁觉得应该让他系统地读读书,没准这小子真就出人头地去了呢。 让桐花给十一做了双新棉鞋给他,武梁也难得帮着缝了鞋帮,那针线的歪扭轨迹,让桐花十分的泪目,然后坚持说一定不能说是她做的。把鞋给十一,小孩笑得灿若桃花,把鞋紧紧抱在怀里,说是过年的时候穿。 武梁摸摸他的头,多好一孩子呀,完全没有嫌弃嘛。 燕南越是要去帮人杀猪的,人家主家请了他。他特意跑来给武梁说一声,还有些兴奋地问武梁:“你见过杀猪没有?” 武梁摇头:“你杀完了,回头好好给我讲讲。” 燕南越一副“就知道你没见识过”的得意样子,把怀里揣着的杀猪刀给武梁亮了亮,还告诉他杀猪要怎么把猪撂倒,然后刀尖要从哪儿入手,哪儿是血槽,猪血要怎么快速凝成块好做菜,怎么给猪褪毛…… 这货难得满腔兴致,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少年人的雀跃。他说了一通,然后又羡慕地看了看十一的新鞋,急忙跑出去时还拍了拍门口小童的脑袋。 说起这个,武梁就觉得燕南越这人,真算得上人□□故通透,是秀才中的好村夫。 杀猪这种事儿,据说要把个猪按倒都需要好几个壮汉,主家一般会说定几个人去帮手。其他人都是瞧热闹的,顺手帮一下就帮了,不帮也算了。 燕南越长得高壮,又识字又会来事儿能干活,不象一般的文弱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啥的。村人既抬举他有学识,也是他这人真能用上,有事找他帮忙的还挺多。 象今儿杀猪这种活儿,人家虽然请了他,但还真不是非他不可。他若是一心一意读书,就完全可以推了去。但他觉得人家这是给他面子呢,所以拿把杀猪刀就颤颤的去了。 用他的话说,他不同别人,是要支应门户的。这会儿别人找你你推委,回头你有事儿找人家也不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燕南越也用心读书,但他不会象别的读书人那样,全心只瞄着科考,甚或卖田 卖地孤注一掷不留后路。他是先要想法过好现在的日子,然后再把读书穿插其中。 所谓稳扎稳打,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谋提升,这样有安稳的退路,就不会有过份的心理压力,没准就能走得更远。 这间姑且算做学堂的小屋里,今天只有三位小家伙。姜十一是其一,正抓紧时间翻阅燕南越留下的书,哪怕并不理解,也赶紧的想能背上一篇。 还有另外两个鼻涕小孩,就没那么用功了,围着炉子跑来跑去的,眼馋炉子边上的烤红薯。 远远猪的嚎叫声响起,那嘶长的调子,听来甚美,恍惚中和孙娘子的哭嚎声有得一拼。 武梁心情好,就跟屋里几人在那儿瞎白话,把早就被玩坏了的三字经重新玩一遍,掰田园版给他们哼唱:“任你瞅~~星不见……东乡近~~西乡远……” 几个小孩儿跟着学,笑得颠颠颤颤的,闹成一团。 ··· 然而没一会儿,就玩不下去了。 院子里,窗户外,贵客邓隐宸站在那里,微歪着头仰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周身一片冷萧。 武梁眼角瞥见,不由微微纳罕,心想自己明明又不曾得罪他半分,这人干嘛做出这么副迫人的样子来? 她不知他是何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招呼,干脆只装没看见,撇开脸若无其事继续念叨着:“……狗不叫~~星又现……脚指头,扔板砖……” 小孩子哄然大笑。他们或许不熟悉板砖这样的词,但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斯文玩艺儿。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来人,笑闹声瞬间上冻,屋里变得静寂一片。 小孩子到底不耐压,两个小家伙对外面那人物说不清个什么,但知道是尊大神乱来不得,慌慌地顺墙溜去另一房间去了。 低头看书的十一终于发觉不对来,他抬头一看,外间那人衣着华贵,姿态睥睨,那样子着实有些不善。他心里一慌,急忙站起身来,挡到了武梁的前面。 武梁欣慰。这孩子多实诚啊,送他双鞋,欢喜了就只会笑,却连个“谢谢”都说不出口。现在也是怯生生的不敢看外面那人,但他就敢硬着头皮拦到了她身前来。 忽然又想起和他一起挡在自己身前过的燕南越来,那厮今儿有杀猪刀呢,若真有人欲行不轨,他敢不敢亮家伙出来? 那画面太带感,武梁莫名就忍不住笑了笑。 ··· 这忍俊不禁的一笑,就把窗外的邓隐宸笑得一愣。 他路祭回来,心下沉郁烦闷,远远听到这里笑语连天,就忍不住走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过来,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说,甚至那热闹的气氛也并不适合他。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走开,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听着。 他知道这个丫头大胆,有计谋,没想到竟然还有学识。能那么随意歪解,定然是极为烂熟于心的。 ——其实他哪里知道,武梁也就会背那么几句,你让她背全了试试,过得了关才怪呢。但就算这样,给几个孩子读读还是会的嘛,不影响她充大头蒜呀。 可是,难道他的表情会很好么?就让她那么毫无压力? 她明明看到他了,还依然轻轻拖着长调懒洋洋地念唱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两个小孩都跑了出去。 那声音,很象清越小调,真是好听。只是那态度,太过随意散漫,毫无半分收敛。 那是一种无视!! 现在,竟然还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是在笑他的吧,他很好笑么? 邓隐宸眯着眼睛,周身的威势越发凌然,目光就那么锁在她身上。他倒要看看,她多能撑。 ··· 事后邓隐宸想起来,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和个丫头置起气来,这多少有点儿莫名其妙,有点儿幼稚可笑。 那时他想,也许是自己初见她时,不知道该如何相对吧。也许是那时他对她好奇,却没在她身上看到与他相应的好奇而不甘吧。 但其实正解就是,那根本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被彻底无视的恼怒。 邓隐宸每年只要有空,总会到乡间来一趟,那些乡里人见了他,或谄媚奉迎巴望着往他身边聚,或谨慎小心怕出错闯祸瑟瑟缩缩不敢靠近,当然也有少数人能故作镇定大方行事的。 别说乡里人,就是京城同僚,他摆出个脸来,对方不跟着肃然的人也不太多吧? 何况这还是个女子,是个乡间丫头。 可这个丫头,她连故作的镇定都没有,她根本就是平淡,根本就是没把他当回事儿。不仅没有一点儿敬畏之意,还试图利用他。 别看那晚收拾孙二兴时,她看着他眨巴着眼睛好像在求他,其实他看得出来,她心里轻松得很。所以他觉 得,就算他完全不出头,她定然也另有招数。 最后,他出了一半头:帮她开了头却不帮她收尾。然后她自己也搞得定定的。 那也就罢了,她定然是早有谋划,只不过自己的出现给了她一个实施的契机而已。 但是些时,邓隐宸心里正郁燥,他也就那么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自己的不痛快。通常这种时候,连自己最亲近的随从,都会敛神凝气行事的。 比如现在的腾飞,就绷着神站着,不感有半分嬉笑松懈之意。 可那丫头,依然我行我素,半分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还笑着问起那小孩子话来“十一啊,你今天读的哪一章呢?” 邓隐宸于是继续幼稚着,身上的凌厉之气更盛了。 十一小身板绷得直直的,显然相当的紧张,几个字的篇名都说得磕磕巴巴的。 武梁也耐不住了。这死盯着她干嘛呀,有事儿说事儿呗,咱就长那么好看?丫个没见识的。 总之这不理会都不行了呀。 她轻咳一声,抖抖袖子摆出夫子的正经劲儿来,拿腔拿调地道:“这位公子可是想旁听本夫子的讲座么?请交束脩。” 十一倏地抬头看她,眼里神色可乐又佩服,他都紧张得要发抖了呀。然后睃一眼外间那人,慌忙将头又低了下去。 邓隐宸:…… 他跟她抖威风呢,她跟他开玩笑? ··· 武梁自然早看得出这位邓公子不只是一般的闲散王孙公子,肯定是手握权柄之人,并且手里权势应该还不小。那通身虽然刻意淡化,依然掩之不去的气势,也只有久居上位者才能历练出来。 不过武梁不象孙大兴,看得出这些她也不会心下打颤什么的,想反,她坦然得很。 因为她近距离服侍过这位,多少能观察出来一点这位的禀性。 比如他不爱跟人开口多讲半个字,有什么事儿多是蛔虫腾飞在那里开口,说着“我们公子需要……我们公子有赏……我们公子要休息了……” 他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呢?不过就是傲呗,似乎跟她们这些人讲话聊天小了架子低了身份似的。 然后还有,他办事很随性,自己想怎么着怎么着。 象对付孙二兴,他肯相帮,他就开着门侯着。他不肯相帮,他就一掌把门关上,完全不在意别人会如何。 他凭什么这么自我?他不在乎呗,他高高在上大爷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着“不管他如何,别人都不能把他如何”的傲然。 他对人大多摆出的是一副平和淡然的神色,不过却过分淡漠了些,让人觉得他从头到尾,没有不耐,没有厌烦,没有赞同,也没有兴趣。他连个眼色都懒得给你。 所以所谓平和不是真的平和,只是人家懒得理你,或者是懒得和你一般见识的敷衍。 ——就是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疏离,让武梁觉得很放心。 这样的人,必然不屑于去欺负她们这种下里巴人的。那样会让他觉得掉价,那样会留下令他厌恶的那抹蚊子血。 那不就好了?! 想想孙二兴那样的,明明白白闯了房扑了床的,他也只是辟手扔出去罢了。 这就是明证啊。 所以武梁对这位邓公子,无视倒真不敢,但她很放松却是真真儿的。 ··· 在武梁说出那句话的一瞬,腾飞也迅速的抬头看了邓隐宸一眼。 一个女子,敢枉称自家少爷夫子?少爷会生气的吧? 邓隐宸的表情也有一瞬的呆滞,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淡淡地答了一个让腾飞意外的字,他说:“好。” 武梁就眨着眼睛伸出手来,“那么,拿来吧。” 邓隐宸于是很配合地问:“多少?” “……你有多少?” 邓隐宸愣了愣,哪怕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他也没想到她敢这般问。 他有多少她就敢要多少?她有那么大的胃口吗? “有多少回去清点了才知,夫子跟我去取么?” 武梁挑眉,这怎么听着象引诱孩子的怪黍蜀了?她傲娇摇头:“本夫子都是别人送过来奉上的。” 那位不紧不慢,“可我是大主顾。” 呃,这聊的是生意经吗? 当然她不会跟他走啊,会不会发生收帐之外的插曲且不说,这种情况下跟他走,岂不是让她落了下乘。 她大方的挥手,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手头不方便就容你先欠着,日后再结。”然后揽着十一转身,准备结束话题了。 邓隐宸却道:“手上很方便,也不算多,两千两纹银如何?”这丫头不说胆怯谦卑了,简直是嚣张啊,邓隐宸报这样的数 出来,就是想吓吓她,看她敢接么? 武梁听了就真笑了,“两千两现银吗?”她看向腾飞的眼神十分怜悯,“您和马兄弟真是辛苦了。”这得托运多重的行理呀。 腾飞还在惊讶中没有恢复过来呢,他家的冷面少爷呀,刚才还心情不好的少爷呀。竟跟个丫头玩斗嘴? 这会儿见武梁看向他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马兄弟?是谁? 白马同学在马厩里轻轻喷嚏。 邓隐宸自知失言,脸上不由挂上了一丝恼意,到底微微调开了视线。 ··· 虽然最后并没有真的收到钱,但有了这么一番对话之后,武梁心目中,这位冷傲的邓公子立马有血有肉可远观可调戏了起来。 武梁正想和这位邓公子攀扯攀扯呢。 贵客既然没走,自然还归她们几个端茶上菜的伺侯。于是午膳毕,领了赏,武梁捏着赏的小荷包就抓紧时机聊上了。 小院学房是她的主场,他跑过去盯人算是他的不当,武梁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但到了客房这边,以丫头的身份招待贵客那又不同,武梁气焰低得很。 说话都一副低头哈腰巴结讨好的模样,“那个,邓公子,听说你们一早出去探路了?” 邓隐宸端着茶碗,淡淡“嗯”了一声,一边拿眼角瞥她。 服侍茶饭时,她总不远不近站着,是动嘴的那一样,这会儿子倒端着一副小痞小贱,嘻皮笑脸模样,自说自话的凑近了过来。 “雪那么深,太耽误事儿了对吧?”她道,“邓公子若急着赶路,我倒可以帮点忙的。” 这是要赶他们走?邓隐宸挑了挑眉,“怎么帮?” “我可以请些村民给你们清雪啊,直清到接上官道去。”武梁道,声音都提得高了些,“公子也看到了,我那小院里人来人往的,咱的人缘人品还是有的,肯定帮公子请到人。” 说着晃晃手上新赏的小荷包,那里面装着几块碎银子,“公子大富大贵人物,只需小小破费即可。” 这乡间又不象城里,道上有人清扫。乡下冬日无事,下雪了就窝里蹲不出门,谁会去路上扫雪呀,没准还得扫湿几双鞋呢。 所以要请人扫雪清道,给点小费实属正常吧。 武梁这完全是替村民们找活计啊,这是正经事儿啊,多么雷锋。 原来又是贪银子呢 。邓隐宸不动声色道:“需花费多少?” “让我算算啊。”武梁道,然后很象样的开始掐手指。 按乡里的工价计,干一天活三十多个烧饼,自然太少了些。室内活和露天活不能同工同价的对吧。 按城里的价计,一天一两银子的工价不多吧? 这燕家庄离着官道有四十里呢,一个人一天扫十里吧,需四人,每人一两银子,需多少来着? ……不过么,这位一看就是个不知稼穑的,跟他按个鬼的市场价呀。 武梁磨蹭着时间装作掐算完,很实在地看着邓隐宸道:“估摸着得请二十来个人的,有个百十两银子就差不多了,公子就看着给吧。” 四十里百十两银子?你是扫雪呢你是修路呢?腾飞都想冷笑了,但少爷没表态,他就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 话说,少爷似乎不能用以前的常态度之了呀,这不又一句一句应上声聊上了嘛。 邓隐宸坐在那里慢慢饮着茶,完全神色不动,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人家其实只是没有惊讶到一定程度),貌似还微微颌了下首。 武梁见了,就一口敲定道:“那就一百两好了!不够的话我给乡亲们说说,想来这点儿面子还有的。乡间都是下苦力的人,不吝力气,又厚道,好说话得很。” 她本来觉得这事儿就成了,没想到等了半天,那邓隐宸才瞧着她轻笑道:“我不急着走,所以何须花银子?只等着过几天天放晴了,雪自然化了,一两银子也不用出。” ……贱人哪,又不早说。 武梁气,忍不住道:“那太阳公公又不是谁家外公,若他这次休假比较长呢?……这马上,可就过年了,谁家外公不惦念在外的孙子呢?” 话说的虽还是劝诱之意,但她自己也知道这事怕是黄了,边说就边站直了腰身来。 那副谄媚殷勤表情完全收敛不见,一副功不成身要退的模样。 邓隐宸忽然出手,一把拉住了她手里的荷包,瞧着她缓缓道:“我家外公确实惦念,怕我身边无贴心人服侍寝食难周。姑娘可愿跟随邓某左右以解老人心忧?”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物件,道:“以后束修、扫雪银子、大大的荷包,一样都不会少,姑娘意下如何?” ☆、第42章 .乡下年 邓隐宸眉梢微挑,歪着嘴角,脸上的神色也很有些痞相。他盯着武梁的眼睛,看着她的反应。 邪气男人挺好看,只是表白来得太突然,武梁有片刻的呆滞。 ……其实不只她,大家集体呆滞中。 腾飞:少爷这是说……唉呀妈,真的吗? 桐花芦花:坏了,姑娘被人调戏了。 武梁:……竟然调戏老娘?!!……调戏得好啊! 本来她的下一步骤,就是想要微微的勾搭这位邓公子一下的,还在考虑从哪儿下嘴呢,没想到人家这么主动。 孙家兄弟虽然自闹中顾不得她,但她跟他们也到底失和了。以后等他们过了这段,会不会有人继续对她不善甚至将情绪转到她身上呢。甚至那几位要反应过来是她作祟,会不会集中起来对付她呢? 那她在这里日子要如何过? 她得指望的,还是程向腾。 他若一直对她不加理会,慢慢的孙大兴大概连表面对她的客气也不会再有了。 可若是程向腾时不时的提起她对她有点儿表示,他们谁都得认真掂量着吧。 那货不会真把她忘干净了吧? 所以她想借借这位邓公子之口,如果这位邓公子到程向腾面前去提提她,那程二爷总能想起她一回吧。 她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却掩唇哼哝道:“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公子长得这么好看,人家自惭形秽呢。” 说他一威严男儿长得好看?这算夸奖? 邓隐宸见她并无甚羞涩、惊喜之意,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也说不清自己只是调笑呢,还是调笑着说出来了真话。 他眯眼瞧着武梁,半晌没有再说话。 武梁见他竟然不接腔了,只好又自已用那扭捏做作到了一定程度的调子,表达着她的求之不得之意,“奴家并不是自由身……公子若有心,何不等回京后去定北侯府,向我家主子程二爷求去……” 都是京里的贵公子,这位定然不会不知道程向腾。 ……然后这天的下半晌以及晚膳,武梁都装害羞不再往客房这边来了。 开玩笑,她好歹表达一下意思就行了,难道真敢把人勾搭得多么深刻认真不成。被程向腾知道了,铁定会掐死她。 而邓隐宸,也打听知道了这丫头是不久前被送到乡下的。 程二亲自送来,留宿…… ——那天晚上,他站在窗户边上望月时曾想,将这么一位妙人儿放到这么远僻的地方来,让见者动心,不知道那程二郎将来会不会后悔。 而后来,是他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对着她把真话说得浮浅如戏言…… 第二天大早,邓公子走了,没有请人扫雪没有与人作别,留下五十两银子做招待费,带着腾飞骑马踏雪而去了…… 武梁偶尔想起姓邓的来,还念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程向腾面前提起过她。 不知是否和这人有关,反正程向腾到底还是记得她,在年节前给她送了些年货。胭脂水粉,布匹衣衫,肉干果脯,杂书点心,零七碎八的一大马车,另外还有三十两银子。 武梁看着那些东西时想,送这么许多,这是让她长住久安的意思吧? 如果他肯这么时不时的送点儿东西有个口询表示一下还记得她这人,让这里的人心有忌惮不敢对她使坏撒野,那她就真心祝唐氏多生娃,生好娃,生到根本停不下来。 总之主家有了态度,孙大兴对武梁的态度也跟着变迁,从最初的客气到后来的冷落再到后来的掂量现在又重返了客气。似乎也管束着孙二兴和自家婆娘少来招惹,于是武梁倒是舒舒坦坦过了个年。 ··· 小十一从年前家里开始晾肉干开始,就美滋滋的跟武梁说起过好几次,然后过完年,就拉着他祖父姜老秀才的手,正正经经给武梁送了一束肉干作年礼。 老秀才年已古稀,青黑脸色,人瘦得杆似的,拄着根棍子人走路也打飘。他的眼睛也浑浊不堪,不知道能不能看清东西。 老头儿抖着胡子向武梁致谢,说话最多两个字儿就要一歇气儿,给人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的感觉。 好不容易说完,还颤颤向武梁深揖,然后停了好久没有直起身来。 武梁也不清楚躬那么长时间身子,是因为他腰不好直不起身呢,还是表达那深深的恭敬呢。说实话她不太敢去扶他,总觉得伸手那么一扶,那人就会顺势身子一歪一软再起不来了。 所以她只好装呆愣愕然,任由老头儿鞠完了,借着十一的手起来。 所谓老朽,真的给人整个身子已朽的感觉。就这样据说还能帮十一煮饭呢,武梁真是深深感叹生命的强悍。当然,小十一这么大点儿孩子,能当劳力去整饬田地,也很牛叉。 然后十一跪地磕头,端端正正认认真真。 武梁坐在上位受礼,心里整个就一别扭难受。她知道,虽然她不是真的夫子,但十一执的是对尊长的大礼。 武梁准备了大红包给他,姜老秀才坚持不许十一接。老秀才道:“十一受姑娘恩惠已重,此番来拜真心实意,怎么能反让姑娘破费……” 好像接了她的红包,他们来拜年就显得不够纯粹真诚了似的。 什么恩惠已重,不过买几本书,招待点儿点心,做身新衣裳过年之类的罢了。 但这老秀才能对她这么个做丫头的弯下腰,可见几十年的生活洗礼,将他那份秀才的矜贵也洗得差不多了。 武梁回头就赶紧去他家回礼回拜,把送的礼多还回去才能安心。 之前武梁常在村里转悠,但寻常并不肯到谁家屋里去坐。 她曾去过一位大嫂家里串门玩耍,结果大嫂急得屋里院外的搬桌子找凳子,然后又擦又抿的半天请她们坐下。 家里连个茶壶都没有,可能人家平时就是凉水一瓢解渴,她去了还要赶紧的生火烧开水。又去鸡窝里摸鸡蛋,一家子鸡飞狗跳折腾了一番,到底一人弄了碗荷包蛋给她们吃。 回头桐花还委屈她的细绸衣裳被凳子上毛刺给挂脱了线。 从那之后,她就再不去别人家里了,出去外面碰到熟识的了就站路边院外说会话儿罢了。 姜家家徒四壁是肯定的,关键是四壁都不完整。但小十一却完全没有穷困置于人前的窘迫,他远远看到武梁她们,就跑过来拉着武梁的手,笑得无比开心,特骄傲地跟她介绍:“这是我家……” 武梁瞧着那屋子山墙上的破洞,风嗖嗖的真冷啊,站在屋里和在外面也没有多大区别嘛。这过完年才没几天,两人都已经换下了过年时穿的“新衣”,换上了更多补丁的衣裳。 姜老秀才曾混迹过京城富贵圈,知道贫富的差距有多大。纵使他后半生潦倒到麻木,此时在武梁的默默打量中,也难免有些难堪不已。 那时武梁看着他那干裂开口,瘦如鸡爪偏关节肿大的手,心里真的产生了很不恭的想法:这般年纪、境况,人生再无翻盘可能,却仍在挣扎着求生,生的意趣在哪儿呢? 或许真的只有死了,才能解脱了吧。 正想着,就听略沉默了一会儿的姜老秀才半文半白的叹息着开口,“让姑娘见笑了。老天给的命 ,天预而不领,恐遭天谴,没准轮回中会被打入牺口道……” 武梁吓了一跳,莫非人老成精,被老头看透了自己刚才所想? 她倒不是瞧不起他,只是纯觉得可悲罢了。就象她自己,从正妻沦为通房,也早就已经认命,不过是对死太过恐惧而已。大家都怕死,都在拼力活着,只是老头更苦不得法而已。 她认同的点了点头。其实她来是另有想头,看老秀才虽然老迈,但脑子依然清醒说话很有条理,便认真问他道:“我是卖身为奴的丫头,父母家乡已不可查。若我认了十一做弟弟,你可愿意?” 她亲自跑来同老秀才讲,自然是正式的认亲。 论身份,十一是良民,而她是贱籍奴才,十分的不对等,是她高攀的。 她想着无论将来有没有可能脱籍,先找好下家总是好的。 姜老秀才虽然祖籍不在此,在京城混了那些年到底还是通了三两处门路,把户籍入在了燕家庄。 女人家不能自立门户,而姜家老的老小的小也需要人帮补。正是两相得益,秀才没不答应的理由吧。 十一听了喜不自胜,张嘴就叫“姐姐”。 却被姜老秀才喝斥,说武梁对他有开蒙之恩,这样于礼不合。让十一唤武梁做姑姑,还是执拜尊长礼。 老秀才十分上道,对着十一严肃道:“以后有了出息,记得先为你姑姑赎身。” 十一郑重点头。 这个武梁倒是不敢指望。再出息能拜相封侯么?定北侯家的奴才,想要除籍只能看主家心情。至于赎身银子也好,求上门去的人的身份也好,都是毫无说服力的渣。 她也不过是想着万一天降良机,自己不至于出了府门两眼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罢了。 ··· 燕南越听说姜十一认了武梁作姑姑,便有些讪讪的。他拉了十一道:“你以后别喊我哥了。” “为啥?” “我也给你启过蒙,不然你也叫我夫子?或者你也象别的人那样,叫我小秀才吧。” 辈份这东西,开不得玩笑也十分坑人的。 武梁听得偷乐了好久。 燕南越这人,十分有意思。 之前他面对武梁时总有些慌乱,偶尔掠过的眼神总有些粘乎,让武梁有点儿小不舒服。当然毕竟他只有十六岁,这么个半大的孩子,面对着青 葱的美少女,会动点儿心也很正常。 但后来见武梁有点儿困扰想远着他的意思,他迅速就自己调整了。反正现在他跟武梁相处大方得很,成个亲切的邻家兄长形象。 于是大家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正是血气方刚少年郎,竟能做到这般,武梁觉得那是相当了不得的心性,心里相当的佩服。 这一年节下,燕南越却没有什么象样的年礼送来,他是悄悄摸摸地给武梁带了各色家制小食,甚至还有一份卤猪大肠来充数。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跟武梁说:今年手头紧,买不起年礼了。 不是他这一年都混得不如别人,相反他攒得多些,于是年节下腰间揣了钱跟人组团远远进京城去置办年货,顺便看看自家妹妹呢,结果却找出一条门道来,将银子给花掉了。 燕南越他娘,因为绣活儿好,之前就从他妹妹在的绣庄上也接些零活儿在家做,然后送过去收一点点工钱。 当然绣庄的东西,还是要卖去成衣店的。 燕南越进京后,比较了布庄的布价和绣品的卖价后,就发现布价+绣工的价格,和成品的卖价差得相当多。——简单说,就是绣庄赚钱略多。 于是便去和一成衣店老板说好,由他们指定布料,直接给他们送成品。算下来比绣庄给的价略低。 然后他买回整匹的布来让他娘绣起来。 ——等于自己先投资一匹布,而他娘得的工钱可以多很多的意思。 这生意其实不难做,个人加工总是比规模生产少了场地费、税赋、以及应付门面、地头的各种费用,再加上去了绣庄这样的中间环节直接找上成衣店,这都是造成差价的原因。 只是这时代的农人要么不识字没见识,没那胆量去和店家谈生意。要么穷困过日子,没那“不就一匹布嘛,到时成衣店若反悔咱自家做衣裳穿”的气魄,毕竟任何生意都有风险。 而文人识字,却不屑于把自己沦入商界,去忙那蝇头小利,哪怕是快饿死了。 好在燕南越完全没有这样的思想。也或者是当初他爷爷那个老秀才,没有光宗耀祖,反而带累得他家几辈困苦,让他有了肚子至上的觉悟。 武梁于是就想着,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让他帮手做做的呢?? 自己手里这不有几十两银子了吗。买地只是留个退路,至于说收益,武梁真的觉得,好歹做做生意 ,都比指望那点儿望天收的土强吧。 说到买的那地,交付给燕南越手上。说好这二十亩田每年的收成除去交田赋等工本费,纯收入四六分成。当然武梁六他四,是确保主家更高收益的意思。 这是田里收成有赚的话。 如果保本或有亏,都算武梁的,而武梁保证他每年不少于六两银子的最低收益。 一个三口之家,一年有个十两银子的入息,一家子就可以吃饱穿暖了。武梁这思就是,如果田里没收成,你也不要吃太饱了。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也不能可着她一人赔不是。 燕南越那时也是深揖不起。然后大冬天的,他就开始找人深耕翻土什么的,还亲自上阵,十分用心又肯下力。到大雪前,地都翻整过一遍了。 ……这么一个脑子灵活不迂腐,踏实肯干不怕苦累,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还十分顾家的男人,真是符合女人对男人的多重幻想。 但是适龄青年桐花同学对人家十分无感。可见脱穷致富的重要性。 ··· 正月初八,姜老秀才殁了。是那种一看就确定这是死了的那种,完全不会让人产生“睡着了”的错觉。那风干了一般的一杆身子,比完全晾干无油的腊肉还不能看。 咽气前特意让人把武梁叫到身边,殷殷嘱托道:“闺女,你侄儿就拜托你了……” 见武梁点了头,老头就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一松,好像要熄灯了的样子。 没想到老头子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兴奋起来,冷笑着高声呼道:“我活到七十三岁,你们,你们终究谁也没活过我……” 然后就那样咽了气儿。 几天前还带着谦卑说着“不敢死”的老头,在临死的时候终于张狂一回,尽情嗤笑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你们”。 武梁其实很赔,白白认个亲下来,自己没用上不说,还要先给人送个终。 说实话武梁并不喜欢这个老头儿,一个曾经有家财的秀才,最后混成这样,并不只是时运的问题。 但是十一哭得天昏地暗的,然后象个茫然的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无措。 没过多久,米缸断粮。 武梁才明白原来姜家是每月领着乡里分发的秀才米粮的,现在人没了,这份米粮就没了。 十一给姜老秀才安排好后事,就算有余钱也早用光了。 一清二白的小十一,就这么归武梁接管了。 ··· 因为姜秀才之死,武梁臂带白布守过五七,也就错过了上元节,错过了二月二,着实闷了一阵子。 然后三月三春会,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出去撒欢儿去了。 然后没想到在春会上,竟然又碰到那位邓公子来。 只是那时候,人家邓公子高高站在莱茵寺的最高处渺来殿门前,俯瞰着众生。而她正用帕子擦着汗,混在人堆里朗声说笑,她自然没有看到人家。 然后,就出事儿了。 唐家二公子唐端慎正和一帮男女说笑呢,忽然就听到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来。那声音相当耳熟,让他很快就想起在哪里听过了。 循声望去,就看到了武梁的背影。 这么好的机会唐二公子如何能错过,于是他就过来,想要确认下人,然后伺机下手。 于是他不远不近的时候就先问了一句:“请问姑娘可是来自定北侯府程家?” 现在的春会,已经越来越象相亲大会了,只不过每家男女都有强大的亲友团陪同而已。程二就是陪着他妹妹唐玉盈来的,希望能和家世相当的公子看对眼去。 如今唐玉盈正跟旁的公子说话,他这做哥哥的,正该找个借口回避一下呢。所以同行的人看他一副看到熟人的样子离开,都没有放在心上。 武梁敢来,就是算好了程家没人会来的。程向腾这种有老婆孩子的人,若不是为了陪亲妹妹,是不好往这种场合凑的。而唐氏忙自已,不会来也不会陪谁来。 武梁觉得只要程家不来人,别人应该没人会认得她的,毕竟她唯一的一次露面还化妆成个鬼样子。 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被人认出来了。那声音,她似乎也是听过的。 她一边回想着,一边跑得更快了。身边两个丫头也跟着一块儿跑。 唐二见他一叫,这女子不回头不应声反而快步跑开了,他基本就确定了是那位。于是在后面不紧不慢追着。 如今他也学乖了,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去做什么丢份的事儿,就想把人引到僻静处收拾,然后收拾完了再引人看到她不堪的样子,就成事儿了。 武梁已经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于是她就往没人的地方跑,一边悄声吩咐两个丫头散开跑,她自己没一会儿就跑到了一片山石丛中。 邓隐宸在高处看着 ,暗道坏了,这丫头这是搞什么?唐二虽然不行武,但一个大男人那力量如何是她个小胳膊小腿的能抵抗的,这竟然是故意把人往僻静处引? 站在那里犹豫要不要理会。 程二的女人,不管她! 她是她程家是程家,管一下吧? 正心里计较,就见那丫头在石丛里左转右转的绕着,一边利索抽了腰间绦子,似乎两头怎么绕了绕,然后松松挂在石头上,拍拍石壁弄出声响,然后急忙就跑了。 正想着她这是摆的什么阵,就见唐二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唐二见到石上随意挂着绦子大喜,知道这丫头果然刚刚跑过去呢。急步追去,结果,一下摔磕到了石壁上。 原来武梁把绦带两头打活结,一头套在石头上,一头扔地上。唐二一脚踩进活结圈里,这一抬脚活结收紧,就把他给绊那儿了。 然后,一个披风兜头罩下来,拳手,大脚,石头,辟里啪啦…… 当然,这不是武梁的功劳。她只最先照背奉送了一块大石头就撤边儿上去了。 邓隐宸就看到,是两个丫头领着人围上来,有胸前挂着包袱卖香烛的妇人,有手边挎篮卖野菜的妇人,有背后背个筐卖泥人的汉子……七手八脚…… 武梁作为按件计酬的老板,她不喊停,大伙儿就打得欢实。唐二刚开始被打时还“吭吭”的响,后来就没音儿了。武梁这才让大伙儿散开,各忙各的生意去。 然后她收了披风,反穿长衫,竟然继续悠哉悠哉地逛起来。 于是在逛到后山一无人处时,忽然就被人掠到了树上。差点儿把桐花芦花吓死。 邓隐宸笑道:“不用到处走,站这里看即可……” 俯瞰,果然景色尽收眼底。 武梁却没有了看风景的心境,她明白了,只怕刚才打人现场,也被这货看了全剧。 不知道这位和唐二的交情如何,武梁硬着头皮问:“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邓隐宸哈哈大笑。 最后分手的时候,他送她两个字:“等着!” 这是要告发她,还是帮她善个后? ☆、第43章 .搅水 告发还是善后?邓隐宸算是两样都做了。 首先是善后。 邓隐宸亲自去石丛中看了卧倒在那里的唐端慎。 本来以为人得抬着回去了,还准备做回救命恩人呢,结果一看,唐二猪头脸朝下躺倒在地,身子一起一伏的正可劲呼哧呢,看那样子,还挺强劲有力的嘛。 看来刚才人晕厥过去是真的,不过估记最多是蒙得久了,而不是揍得狠了。现在已经好转了不少,很快就要缓过劲儿来了。 而那身上的伤,不过拳脚相加的浅伤,皮肉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倒不少,却根本没有伤筋动骨嘛。 啧啧,这混混打架的水平,专用来惹祸的? 那个胆大的丫头还在那儿悠着呢,一会儿这货醒了万一不怕丢人的叫嚷喧闹起来怎么办,跑得了她么? 邓隐宸抬头瞧了瞧山寺高处,好像能看到那个娇俏的身影似的,虽然只能看到一小片树林。 打了人还不跑不躲,被掳了也不惊不叫,站在高高的树上也不害怕,胆子大得出奇。 还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正哈哈大笑的他惊喜道:“同谋先生,谢谢你站在这里给我放哨……” ……这个女人。 然后就好像他俩真是一队似的又对他道:“同谋先生真是太好人了,还把你的人借给我揍人……” 三下两下就想把他拉下水,摆明了如果事发,要把他供出来,把村民们摘出去。 ……那个女人。 不过,谁让那让人无语的,自鸣得意的劲儿他喜欢呢。所以就帮她一把,免得她才得意小小一会儿,就被人揪出来示众那么难看了吧。 所以,唉,对不住了唐兄。这位还是三番两次地找他,把他约出来游玩的世交兄弟呢…… 邓隐宸摇摇头,算了,揍人不避亲。拦路调戏女子的屑小之辈么,人人得而捶之。 于是又是一顿海扁。 ——专业的打法就是不一样,地上人伤面儿不见增,人却吐血两升。噢,不对,只增加了一处新伤:被一拳打断了鼻梁。 ……后来,唐二伤重在床两三个月才下地。 这片石林原也算是一处鸡肋风景,只是太过于天然,没啥花草奇观的点缀,常来莱茵寺的人都知道此处无甚可观,便不大来。 邓隐宸想了想,便让人悄悄把此处围上了绳子,挂上 牌子“石体滑塌,游客止步”,这才悄悄闪人了。 唐家妹子唐玉盈没有了哥哥在旁边,和一帮人聊得越发欢快起来。见自家哥哥许久不见人影,还以为哥哥先行回府了呢。心里美滋滋的直夸:果然是亲哥,就是体贴。 他这一先走,等下回府时自然还会有旁家公子会送送她,这又显身价又能看出谁意诚…… 结果直到回府时候,问过等在山门外的小厮随从才知道,二哥根本没先回府,就在山上没见出来。 一个大活人竟然失了踪? 于是乱哄哄的找到天黑,才发现了只有一口气儿的唐端慎。 那时候,武梁他们已经玩了个畅快,早已同一伙子村民开开心心地回燕家庄了。 她和邓隐宸两人,也就在树上站了片刻,虽是僻静处也不敢多待啊。姓邓的除了哈哈哈一笑,除了打量她,除了说等着,旁的啥都没多说。 只是她很不明白,他最后说的“等着”,等着什么呢? 他们一伙人逛了很久才走的,这么久没有东窗事发,所以这人肯定没有告密。而善后似乎也用不着他,那唐二连她的脸都没看到就被打晕菜了,又怎么往她身上糊呢。 其实她敢在这儿行凶,还真不怕唐二闹起来。 春会么,京城贵眷出动,派系林立,交好或交恶或表面交好私下交恶,关系复杂,再不是谁家能一言堂。 唐二头脸儿被打成那样了,要不怕丢人嚷嚷起来,那她就表明她是程向腾独子生母的身份。 她一个弱女子,尽可以装委屈可怜哭诉反咬,说自己不容于人,不过远远在乡下求生存,偶尔出门来拜个佛也遇到煞神……甚至今天出门也可以说成是因为之前遇到的衰人多被撺掇……或者干脆是被人半拉半迫挟裹着来的…… 反正这么多人,她也不怕闹起来。 人们是会信她个小女子行凶多些,还是信唐家污赖人多些? 只怕到时候会有关于唐家人插手程家事了,自导自演苦肉计了……各种说法都会有。 她还让芦花他们到处跑,传播着看到几个满脸横肉大汉把一个什么衣着的公子拖去了后山的谣言……到时候看到唐二那德性,或许就会有好事儿者把听到的事儿说成亲眼所见……于是,你得罪了别人和咱何干。 唐家会当众收拾她么?他们若肯不要脸面,她早就重新投胎了,还能活到现在。只怕为 了避嫌,连碰她都不会碰了。 舆论对这些想立牌坊的高门来说很好用,若闹得够大宣扬得够开,以后但凡她一出事儿就让人不由联想到唐家身上去,让唐家以后想沾手谋算她就十分顾忌就更好了。 再说她也已经交待好了人,见事儿不对就往程家报信儿去。倒不是她完全依仗着程向腾对她的那份心,就算对她再不用心,就算再护着唐氏,自己孩儿他生母被当众捉了,他也不至于缩头不出吧?怕老婆怕到这种地步,他也丢不起那个人吧。 今儿他们来的人多,进了山门的多是妇女,汉子们多留在山门外,背着花生了瓜子了地瓜了做着各府等侯在那里的小厮随从生意呢。人多力量大,这也是她有底气的原因。 只是她没想到人家被揍那么狠,要不然她一定担心被人追杀。 ——那时候,武梁心里松快,觉得既然唐家没动静任她回来了,那唐二的打就白挨了。 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把臂挟上树时,袖中的帕子被人撸了去。 其实早在年前,那什么“订亲表哥”到燕家庄认亲,然后被打一顿送到程向腾手上后,程向腾就恼了。 程家宴上当众挑唆邓五就罢了,邓家也不是好惹的,估记他也没落着好。现在他把人送走了,还追到庄子上去生事? 他不想惹自己老婆孕期郁卒是真,不等于就得一直忍让着舅兄们向他内宅事伸手。 那天约了唐端慎喝酒,包厢里把那个被打残了弄哑了的家伙扔给了唐二,告诉他道:“营里兄弟联合五城兵马司抓贼,捉到了这厮。也没犯什么大事儿,本来打一顿交些罚银就可以提早放了的。谁知这位身无分文,倒直说和二舅兄的邵姨娘私交甚好,说是只要给邵姨娘去个信儿,邵姨娘定会拿银子来赎他的……” 邵姨娘是唐端慎最宠爱的姨娘,也育有一子。程向腾这摆明了你惹我的人我也定会原样返还的架式,才让唐二收敛了。 所以后来武梁在庄子上,才能再没有外人的骚扰使坏。孙二兴不算,那属于内部贱种。 这件事儿两个人悄悄解决,谁都没有往外声张。唐二每每被嫡母妹子问起,都得找各种理由敷衍,相当心烦。 并且他自己心里也十分不爽,觉得这位妹夫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不是向他保证会对自家妹子好,不是向他告饶求放过那丫头,竟然是当面这般赤果果地威胁他……早晚得让他吃个 大亏才好。 所以半路偶遇,他才会一路追着武梁,也是想着让武梁丑态毕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他程二还怎么遮掩怎么护着。正好出出自己憋的那口恶气。 没想到自己吃了大亏。 唐家公子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会善罢干休,自然是要找出凶手来严惩的。 于是邓隐宸又出来告发了。——他早交待好了人做见证,利利索索就把武梁给供了出来。 那人证以个普通游客的身份,将“偶遇”行凶事件的经过细细描述了一遍。虽然没说武梁的名字出处,但人家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样样件件,添油加醋,都引到了武梁身上。 那说辞,明确而详尽,甚至不用等唐二醒来后对证,就能让人推断出是武梁同志下的手没错的。 并且,人家还提供了那女子慌乱间所遗落下的证物:女子手帕一枚。 现在有人证有物证,事情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再不是普通的“岳家人污赖姑爷的女人以除之”这样的桥段了,而是凶犯伤人,必须得惩治这样的社会问题。 人家唐端慎真真是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儿了,差点人都没救过来呢。不管最初的争端是什么,把人伤成这样,就是恶意行凶。 事实已经摆得很清楚了,于是邓隐宸他们这些同游的故交好友又开始各种推波助澜挑拨离间加激将:堂堂定国公唐家啊,被个姑爷身边的小通房欺到头上去了呀,难道要自己动手,不能堂堂正正去要求程二处置人吗? ……太能了。 于是唐家找上程向腾不依:欺人太甚啊,拿人来偿命啊。 邓隐宸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武梁虽然是个从府里遣贬到庄子上去的丫头,但程向腾能亲自送过去的,说明他对那丫头是宠的。那丫头在庄子上过得那么欢实,该出手时就出手,说明她心里是有依仗的。而唐端慎这么偶遇一下就上去找茬,显然是为自家妹子出头的。 得程向腾宠的丫头,他想讨来,他就得把事儿闹大,大到程向腾想护也护不住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到时候唐家抓住这丫头的小命不肯松手,然后他再出面讨要,基本也就事成了。一来程向腾应该舍不得让她送命,二来以程家和邓家向来面和心不和的关系,程向腾也该会愿意把这个烫手山芋让给他,让他去得罪唐家。 他没不答应的道理。 邓隐宸搅和 完了水,见事儿都向着预定的方向走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了腾飞交待,“安排人手盯着唐家的动静,别让人悄悄去动了手。” 万一那唐家不走正道去找程家交涉,还是自己使暗招出手直接找那丫头麻烦呢?大意不得。 想想仍然不放心,又叫住腾飞交待,“干脆派人去乡下,看住那丫头。”京城里虽然盯人容易,乡上有个陌生人容易暴露,但万一这边没盯住漏了人去呢,还是那丫头身边有人才放心。 腾飞道:“属下知道,两边盯着,两边不误,定护五儿姑娘周全。”他多久没听到主子那么长声朗笑了呀,竟站在树枝上就哈哈哈起来,惊飞多少飞鸟知道么。 能让少爷这样开怀的人,能不护着吗。 邓隐宸点头。他让那丫头等着呢,等着他很快就会要了她来。 事儿都安排妥当了,唐家也找程家闹上了。邓隐宸这才找了程向腾,喝茶聊天讨人。 茶过两碗,扯点儿前篇儿,“年前回京,想着走小路顺便赏赏风景,一路就走过了燕家庄。雪太大,找地儿歇脚,谁知正歇在程兄弟家的庄院里,”端茶,“叨扰了,以茶代酒,谢谢程兄弟。” “邓统领真是客气了,在下只恐下人们招待不周啊。”喝茶。 邓隐宸,邓伯爷府三公子,禁卫军大统领,手下禁军五万。 邓伯府前些年本已相当萧条,慢慢在京城大家中已不入流,直到出了这位邓大统领。邓三公子十多岁时,秋狩场上以一箭三鹿扬名,做了皇上随身侍卫。然后官运享通,一路做到禁卫军统领。 一年前西南边境波国犯边,邓隐宸被皇帝派去西南靖边,做了西南军薛长启大将军的副将,领左路军连连破敌,军功傍身。后来平定波国之乱后,邓隐宸年前被圣上召回,再任禁卫军统领一职。 只是这样的人,既是权臣也是近臣,如今在整个大汤国,说句话那都是相当有份量的,但和他程向腾也无甚交情,这特意请出来喝茶,却不知何事。 程向腾客气着,等着对方开口。 邓隐宸便直言道:“说来惭愧,那日落脚你庄上,有个叫五儿的丫头伺侯,冒冒失失进门,倒把邓某给看光了……” 程向腾闻言一惊,腰身下意识就坐直了。 邓隐宸就哼笑一声,解释了一下当时情形,“邓某连日赶路,便让随从也歇了,自己好好泡着澡也发困。结果那丫头说,以为 雪大天冷,不会有人在冷屋子里洗浴,叫两声没人应就进去了。” 饮了口茶,见程向腾绷着脸面色冷硬,便又继续扇风,“邓某向来有些怪癖,最不喜无关的人乱闯,当时恼怒之下,差点戳瞎她的眼睛。” 他顿了一下,等着程向腾问了一句“后来呢”,才又继续道:“谁知那丫头竟不惧,还振振有词说什么‘看都看了,又不是故意的,又不会掉块肉,要不然我给你看回去?’……然后她自己脱光了衣裳。” 无视程向腾勃然变色的脸,回味似的轻笑着,“她倒也有脱光的本钱……” 然后停住不说。 程向腾扬起茶碗,喝酒似的猛把整碗茶灌进去,却没有再问一句后来呢。 显然,已经快点爆了。 邓隐宸便也不再多逗,直接说了重点:“邓某便饶过了她,还答应向你讨了她去,叫她等着……今儿个向程兄弟开这个口,希望程兄弟能够割爱,回头邓某定另择美人以偿程兄。” 说完便轻啜着茶,气定神闲瞧着程向腾,等着他回复。 这一番辞,邓隐宸是揣度过才说的。 那丫头敢在庄子上把人叔嫂堆一堆儿,敢海扁唐端慎,然后自己就在那石丛里脱掉外衫只露中衣,然后再从从容容地把外衫反穿走人。 那毫不拘尼的个性,若真要伤她眼睛夺她性命,脱个衣裳这样的事儿,他觉得她肯定做得出来。所以他觉得挺合情合理。 当然程向腾若对她不甚了解,不相信他说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他就是来要人的,他明白这点儿就行了。 不管他信与不信,既被他言之凿凿说到这种坦诚相见的程度,自然就会传成他们真的坦诚相见过这种事实。 程向腾就算对她有宠,也应该会接受不了吧。再说他的宠爱能有多少?若真宠到了离不了的程度,又怎么会将人放到庄子上去。 加上唐家人的不依,他邓某人的面子,他不信换不来一个丫头。 程向腾青筋显现,一碗接一碗喝着茶。邓隐宸不急不火,两壶两壶的向小二要着茶。 好久大家都没有说话。程向腾到底没点个头,邓隐宸也没说个“若是为难便罢了”这样放弃的话。 程向腾讨厌邓隐宸这样的不动声色,这种人办差无数,便是面对灭门惨案诛族掘坟之事,也是这样一副死相。 他连灌数碗茶,终将心头的火 压下,这才放下茶碗,朝着邓隐宸一抱拳,道:“邓统领,我知道那丫头得罪过邓五小兄弟,只是当日事出有因,也已然和邓伯爷说开了,也望统领不要介怀,我这里替那丫头给你赔个不是。” 意思是邓隐宸这番话他全不信,觉得这都是邓隐宸的谋算,不过想要了那丫头去开虐解气罢了。 邓隐宸十分意外,他回府后,五弟邓紫宸已经被老伯爷丢到军营里去了,他还并无见到。家人只说他无个正事,镇日在城里胡混,丢去磨炼一番。 没想到和那丫头还有一番牵扯。 他也一抱拳道:“邓某回京后并不曾听说此事,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却和我此番讨她的诚意并无相干。” 程向腾听了,心里不由又是一阵火起。管你相干不相干,他不情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吧,这位就不知道罢手?非得他说出明确拒绝的话出来伤脸? 这是仗着手中有权想抢人咋的。 “那丫头能入统领的眼是她的福气。只是邓统领或许不知,那丫头不只是丫头,而是在下的女人,正要接回府里来抬作姨娘,却是不好送了人去。若有旁的看上眼的丫头,在下一定送与统领消闲解闷,还望统领海涵。” 邓隐宸没想到程向腾竟然真不肯放人,他干脆道:“所以才说,希望程兄弟割爱。” 说着又提醒他,“前日春会,唐二兄弟被伤,人证物证均指向那丫头。想来不论最后真相如何,唐家及府里程二奶奶大约都不能够释怀。邓某念起与她有缘,有心护得她顺遂平安,还请程兄弟摒弃那小小不舍……” 程向腾听了更怒,我的女人,我护不了她平安,要你个外人操心?唐家跑来不依,你姓邓的便趁火打劫来了这是? 他冷声道:“那邓统领可知,这丫头乃我程某独子的生母?不过放在乡下养病罢了,谁敢动她分毫。”若明知道还敢来讨人,那未免欺人太甚! 邓隐宸正伸出去端茶碗的手就顿在了半空。 他是真的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她竟然是有子的丫头。 怪他疏忽,没留意打探人家的内宅事,太相当然了。那丫头看起来年纪小小,谁会想到她生过孩子? 这瓢冷水泼得邓隐宸愣了半晌,然后他就怒了。 “程二,你将你儿子的生母扔在乡下庄上任人欺负?”当初他娘怀着七个月身孕被送往乡下,也是说安抬养息,结果马车翻车,他娘 死于当场,是当地接生婆把他从他娘肚里生生剪出来的。 所以他对那什么送到乡下静养之事,深恶痛绝,听到就忍不住火起。 程向腾本来就正准备接武梁回来呢,但他何必跟邓隐宸这个外人说。他看邓隐宸的反应,似是真不知她是他孩儿的娘,那就行了。 当下便只淡淡道:“家事。” 话说到这里,讨人是再不可能的了。 邓隐宸忽然就明白,当初那丫头让他向程向腾讨人是什么意思了。她想借他的口在程二面前提起她来,好让程二别忘记她,好让程二及时接她回来。 就那么离不了他? 邓隐宸恼怒而去,嘴里含着两个字没有吐出来:混蛋。 他们是混蛋,都是混蛋。 这位把生了孩儿的女人乱扔在外的程二是混蛋,那位没心没肺利用他,让他来讨人的女人也是混蛋。 ☆、第44章 .回府 程向腾捏着茶碗看着拂袖而出的邓隐宸,薄唇紧抿。 从不动声色到惊诧失落勃然而怒,他姓邓的凭什么对他的人动念头,还这么情绪丰满? 还有那死女人,谁准她这般的招蜂引蝶,雁过留情? 程向腾狠狠地咬牙。 他怒冲冲而归,迅速安排人马去接武梁回府。本来府里不安宁,他还说稍晚再接人呢,这下再不肯等了。 然后进书房,提笔给大哥程向骥写信,把事由和邓家的态度说给大哥知道。 当年,其父老程侯爷在充州掌军,充州郡守腾万良便手拿兵部的文书,想要取而代之。两家多有扯皮,最终腾万良败。 但此人出手狠厉,办事腥红不忌,让程侯爷也没少吃亏。程向腾小小年纪就被程老侯爷带去充军,在军营里打混,就是那时,老侯爷把儿子送回了京。 再后来程侯爷在新皇登基时立下大功,一力指认腾万良乃虏王一党,并且收集到的证据确凿详实,最后腾家被灭了门。 而腾万良的夫人,就是京城邓家的女儿。 邓伯爷家一向行事低调,当初在朝中也空有爵位而无实权,连他家也差点被打上虏王党的标签。后来邓家断臂自保,到底声明与女儿断绝关系。 这些年邓家与程家和平相处,前尘往事无人提起。但两家的关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 程向腾书信尚没写完,就有下人来禀:“奶奶让人留了话,请二爷一回府就回正院一趟,有话跟二爷说。” 程向腾没吭声,认真把信书写完派人送出去,这才看着那下人不语。 那下人就陪笑道:“是唐家世子夫人亲自来了,要见二爷。” ··· 且说府里,唐氏这里,十月底就嚷嚷说有孕有孕,结果到了十一月底,还是诊不出脉来,然后再过一个月十二月底,还是诊不出脉来……如果怀上,怎么着也有两个多月了吧,这时候还诊不出来,那就相当悬乎了。 只不过大年节下,大家都忍耐着没挑破。并且唐氏一向体弱,也许脉象就是特别弱些呢。侥幸加包容,反正一家子还是乐乐呵呵过了年。 然后再过了初元节,过了二月二。怀孕到三四个月上,还是半点儿不显肚子仍然诊不出脉什么的,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程向腾倒没说唐氏什么,毕竟没怀上这事儿吧,也 不好说就怪她,她也不想的是吧。甚至连程老夫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一个个的撤回了自己派去致庄院的妈妈们。 但唐氏这人,当初仗着个肚子自己摆的谱跟佛爷菩萨似的,自己心安理得享受了这许久的香火。如今瘪肚子一个,不用别人说她什么,她自己便觉得仍被供在高台上下不来,自然少不了羞恼。 唐氏觉得周遭的人都在看她笑话,都在心里嘲讽她鄙夷她奚落她,让她总恨不得把知道此事儿的人全数灭口了才好。 尤其是那些围得最近,将她高高在上下不来的窘态看得清清的那些人。并且她总觉得,她能假孕这么长时间,只怕没那么凑巧,定然少不了身边人的配合。 找茬收拾人那还是次要的,最主要她得给自己的假孕找个说辞。 于是云姨娘成了那个最先被锁定的人。 唐氏怀孕后,身边防范得严密,其他姨娘们,后来连请安都免了,全部拘在自己的院子里做针线。 只有云姨娘,她是唐氏娘家带来的丫头,和唐夫人给支派过来服侍她养胎待产的婆子妈妈们熟些,加上徐妈妈不在,唐氏依重的人少,便让云姨娘也服侍在侧。 唐氏仔细回想这趟假孕之旅。当初她呕吐的开始,那时候程向腾歇在洛音苑里,是云姨娘给她值夜服侍,然后第二天一早,她就呕吐了。后来连着的几天,都是云姨娘服侍的。 唐氏于是觉得可能是云姨娘做的手脚。因为除了连续那几天呕吐外,后来唐氏并没有再呕吐过。加上云姨娘自己有过假孕的前科,让唐氏觉得她很可能有什么伎俩能让人产生假孕反应。 虽然唐氏完全没有证据,但她本就不需要证据。——于是拿下云姨娘使劲儿打,所谓严刑副供,只莫棱两可地问她:“对奶奶做过什么?” 云姨娘不算无辜,唐氏这次有孕,可不就是她折腾出来的嘛。 并且确实象她想的那样,人家孕了,最得益的就是她。 武梁被送走了,程向腾回归了,按以前的老规矩轮姨娘。燕姨娘和苏姨娘程向腾懒得理会,而爱理的秦姨娘不能孕,然后就剩她年轻貌美会伺侯的云姨娘了。 云姨娘心里得意,也心急想怀上,便越发想让唐氏继续孕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唐氏没怀上自然是有征兆的,从十月底到二月初,三个来月,唐氏中间有过两次见红。第一次是大夫用了药给止了,第二次只裤上沾染了一点 点儿,第二天早上就好了。 当然就是云姨娘,用了简单粗暴的法子:晚上给唐氏燃安息香,让唐氏睡得人事不知的。然后大冬天的,云姨娘就直接用凉水给唐氏贴擦小腹……止血,一贴搞定。 到底做贼心虚,被拿被打后云姨娘以为事情败露,苦苦哀求中就把自己办下的事儿一点一点儿给漏了出来。 倒把唐氏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然确实中了这些狐狸精的阴招了。唐氏越发气恨。 好女不吃眼前亏,云姨娘被打得吃不消,最后只好说她可能怀孕了。 让唐氏给她请大夫看一看。 本来只是缓兵之计,没想到唐氏闻言,更是气恨得眼睛都红了。 以前吧,说是给姨娘们都放开了肚子,但实际上唐氏自然仍是给姨娘们用着药,只有云姨娘,唐氏是实打实地盼着她肚子鼓起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以前唐氏是想让云姨娘生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的。但是那时她自己怀孕了,还要养庶子么,她才不干呢。所以从她觉得自己怀孕开始,就严格监控着姨娘们的肚子,包括她云姨娘。 结果以前该怀时她不怀,现在不让怀了她怀上了,她怎么怀上的? 并且现在的结果是:唐氏没怀上她怀上了?你巴掌要不要抡得再狠一点儿啊。 唐氏直接把人往死里打。然后,因为云姨娘的身契还在唐家,唐家出面把人弄走的了。 反正或卖或死,自此后再没人见过她。 而程向腾某天回到家,就发现少了一个小老婆。 用唐氏的话说,这女人给她用了红花汤,让她身上几次见红,悄没声弄掉了他们的孩子,该死。 并且还备齐了人证物证,硬是把这事儿给办成了铁案。 然后,唐氏急不可耐地又找上了秦姨娘的麻烦。 秦姨娘也是活该。唐氏怀孕时不容她们接近,她偏几次三番的想突破重围,给人家多灌几回益母草去。这招多简单有效啊,她明明都要成功了呀,谁知道那些死大夫坏了她的事儿啊。 于是秦姨娘不怕死的闹妖蛾子,又是往厨房煎药婆子那儿凑,试图再给人家药掉个包,又托人辗转往唐氏身边塞东西。 如今唐氏就手攥麝香包为证,说那是秦氏谋害她肚子的证据。 程向腾窝火得很,为那不知存不存在过的儿子,为那消失的小老婆,为秦姨 娘被抓的小辫子,为唐氏的闹腾。 云姨娘拦不住,知道时人都没了。再说有她垫脚,唐氏就顺利下了台了,如今还找秦氏麻烦,真是不能忍啊。 程向腾终于不哄不劝,而是把唐氏骂了一顿。说她自己肚子不中用,还一味怪罪别人,简直毫无妇德…… 这是第一次,程向腾因为无子责骂唐氏,一下就把这本来敏感中的唐氏玻璃心给淬成了渣,让唐氏伤心欲绝,于是越发让人不得安生。 ……府里正不和谐,没想到唐端慎又出了事,武梁又被推上了浪头。 程向腾回院时,脸绷得跟鞋底儿似的。 ··· 二舅兄伤重,程向腾自然携唐氏是上门探望过的。 人快死了是没错,但很明显,外伤虽让人难看但不致命,让唐端慎躺倒爬不起来的原因,是他受了严重的内伤。 同谋先生还算义气,安排的证人确实没有供出那些个助阵的农妇农夫,只说是武梁领着些小厮模样的人拳脚相加所致。 小厮武梁身边也没有,她最多能收买几个小混混。可一个住在乡间的丫头,有限的财力与阅人范围,能收买的人又能有多大能耐,还能把人打出严重的内伤来? 程向腾不信。 那证人又是什么来路,他随便说说就可以做数的么? 但不管他信不信,反正唐家是信了。 唐端慎出了事儿,唐家就又是下贴子又是遣管事儿来找他。只是没想到现在,连世子夫人都亲自来了。 唐氏母女俩就坐在正堂里侯着他。 岳母大人一见面就指责程向腾包庇凶犯,语气十分的不满,“姑爷,那贱人聚徒行凶,你还要护着她到几时?你若不肯动手,我唐家自有人代劳!” 程向腾忍耐道:“二舅兄那里,若是与我府里丫头有涉,晚辈定然不会姑息。只是一个丫头好好在乡下住着,和二舅兄并不相干,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打人呢?这件事儿我正在清查事由……” 一句话没说完,唐夫人已经恼了,强硬道:“人证物证俱在,姑爷你竟然还是这么一副袒护的样子?怪不得一个下贱丫头敢那般张狂行事。如今你二舅兄已经那般情形,不管事出何因,都容她不得!” 程向腾揉揉眉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接那丫头回府了,到时自然会有说法,岳母且稍安勿燥。” 唐夫人听他 说不是派人把那丫头“拿”回来,而是“接”回府,更现几分愠色:“你二舅兄病躺在床,我如何能安然无燥?不是我说姑爷,你也太纵得府里下人没个章程了。这人在外面就敢仗着姑爷的宠如此横行,在府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敢捅天的行径呢。” 然后又提起先前的事儿来,只字不提唐氏不孕,咬定是被人害得流产,还列数程向腾院里的各种污糟,“前番云姨娘不轨,又有秦姨娘使坏,听说姑爷还护着对主母使坏的姨娘不让处置,如今又一个丫头作怪……” 说着又转向唐氏,忽然就拿帕子摁着眼角一副抹泪儿状,声音也哀凄了起来,“我可怜的月盈,从小到大,可都是捧在手心里过来的,何曾受过作难委屈。如今在这府里,都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啊?这怎么能够安养生息……” 唐家想让程家交出罪魁祸首来,一封贴子过来,程向腾就得给个回复,他们只需等着即可。完全没必要主家亲自上阵来交涉,这样反而容易开罪结怨。 这次唐端慎会被打成那样,实情如何,唐家并不是没有怀疑的,男人们私下自然在查真相了。 但因为唐氏那里折腾那么一大阵儿却没怀上,于是唐氏少不得气短,而连着他们唐家也有些讪讪的。 所以唐夫人就故意在这实情未明时来程家闹闹,一口咬定事实俱在,真凶是程家人。就想让程家也气短一阵儿,好让假孕的事儿掩过去,好让程向腾对唐氏多几分愧疚之情,让唐氏也好,他们唐家也好,都能够再次理直气壮起来。 却不知道程向腾正烦着,府里这接二连三的事儿也让他一拱一拱的火正不知道向哪儿发呢,尤其听不得她说唐氏可怜。 唐氏哪里可怜?几年不孕的人都在担心着无后被休呢,她却忙着耍强使硬收拾别人呢,这样横着走的架式,也叫可怜? 程向腾按了按额角,然后朝唐夫人一揖,道:“晚辈可否请求岳母件事儿?” 唐夫人示意他说。 “这些年什么法子都尝试过,竟是都调理不好月盈的身子,使得她一直无所出。如今月盈越发心气儿不顺起来,竟是瞧着府里人人生厌,更不能好好休养生息了。晚辈恳请岳母把月盈带回唐家去,既可治病静养,又全了岳母痛惜之意,晚辈也顺便整治内宅,还府里清泰安宁……” 程向腾还没说完,唐家母女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因为程向腾护下秦姨娘,唐氏正和程向腾别扭,这半天的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会儿 终忍不住气愤质问道:“二爷你什么意思?” 这是要撵她走??!! 程向腾显然不想吵架,也不搭理她,只看着唐夫人,等她的话。 唐夫人是来作势拿大的,想压女婿一头是真,到底是为着帮女儿,却不是为着激得夫妻越发失和。 如今见女婿着实恼了,不但提起女儿无后,还直让她领人回家,唐夫人震惊之余,知道果然此一时彼一时,这女婿只怕真压不住了。她略一慌神后,便迅速就转了口风。 压不住就得顺着来,不能她在这儿痛快了,以后让女儿日子难为。 “姑爷呀,难道咱月盈专喜欢生气,喜欢处置下人不成?还不是想让府里安宁,好和姑爷好生过日子?姑爷也得和咱月盈一条心才是……” 说着又斥女儿道:“跟姑爷说话怎的语气不大好?难怪让人听着不舒坦。男人在外面奔波劳累,回府来要好声气儿伺侯着,有不解不合之事也要好生相询相商……”竟是当面对女儿一通教训引导。 她们都明白,寻常回娘家住些日子也就罢了,却不好这般被撵回去。 才回府探过病人,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呢?说出去被亲娘接回府养病,外人立刻就会想起她的多年无所出。说是被女婿撵回去养病的,更会想到她的被嫌弃。唐氏怎么会愿意回唐家去。 一时又是委屈又是不甘,低着头落下泪来。 口中尤不愤道:“我嫁进程家门,就是程家人,作什么有病要回唐家去养?” 明明该理直气壮质问的话,却气焰气势自动低下去不少,到最后变成嗫嚅…… ··· 燕家庄那里,忽然就有一队人马来接,除了马车车夫和两个婆子,另外还跟着整整一队十二名护卫。 武梁来的时候是主子爷亲自送的,走的时候是大马银刀护卫接的,在燕家庄人眼里,越发把她揣摸成位了不得的人物了。欢送的场面可比来时隆重多了,让武梁倍儿有面子。 实际上,武梁一见这架式就知道坏了,肯定是揍唐二事败被追责,不然程向腾也不会无事撑这么大派场来接她。 看样子程向腾这是护着她的,可也不知道回府后又会是个什么情形,程向腾最后能不能真抗得住唐家。 武梁一路忐忑着。 真是来时也不安,去时也不安。 一路畅通。进了城门,一 队护卫便只余两人跟着,其他人散开从别的道走了。大约是程向腾不想让她回府那么高调张扬吧。 马车在大街上放慢了速度,悠悠地行着。武梁仍是撩着帘子一路向外观望着。 然后她就看到了熟人。 旁边茶楼的二楼,靠着栏杆,有一桌几人正在饮茶,其中一人,正是邓隐宸。 武梁忙叫停车。 能遇到这位,真是太好了。她已经详细问过护卫了,护卫说唐家的证人,指证是她带着小厮模样的人打了唐端慎。 武梁想可能是唐端慎那厮到底看清了是她,所以还是扯到她身上。可那证人肯说她带的是小厮而不是村民,象她当时同邓隐宸讲的一样,就说明这位邓公子是出了力的。 这位挺好说话的样子,那能不能再出点儿力呢? 武梁叫过来一位护卫,指了指楼上问道:“那位穿紫衣裳的邓公子,曾在庄子上借宿过,当时好大的排场,也不知他是做的什么官呢?” 邓隐宸他们坐的地方并不是包厢内,而是二楼大堂的窗外廊下。看起来象是临时支的桌子,几个人在那里沐三月春风,赏街景人流。 护卫眼力好,早看到楼上那桌人了,便道:“那是禁卫军邓大统领,掌管禁卫军五万人马呢……” 武梁听了脑子就轰的一下。乖乖,这么大来头,手下五万儿郎,一人一口口水能淹死好几个人吧?跟这位攀上点儿交情,那铁定到哪儿都好使啊。 这次的事儿程向腾虽然也肯护着她,但唐家那么强势,就怕他最后弄个有心无力啥的。 若能借这位统领的手把唐家这事儿彻底平了就最好了。 她冲护卫点点头,跟桐花和芦花交待几句,然后戴上帷帽,几人一起下了马车,走上了茶楼。 她得去试试。 那边等在楼下不远处的腾飞,见人自动送上门去了,不用他再上前去截马车,便也跟在几人身后上了楼。 邓隐宸是有些气不过,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想要摆她一道解解恨的。可是看到那女人自己个儿主动往楼上来了,又有些不解,疑惑着这女人找他何事。 武梁上来,在邓隐宸身边站定,向他福了一礼,道谢道:“三月三那天,莱茵寺里路遇歹人,多亏邓统领出手相救。小女子多谢邓统领大恩。” 两个丫头也跟着一同的说着多谢邓公子。 邓隐宸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知道事儿败露了,怕罩不住,来明目张胆往他身上栽呢。如今大庭广众的,大家都看着听着,能做证的人可多了去了。然后唐家一寻思,肯定就能想到是他路见不平把人唐端慎给打了呢。 邓隐宸心说你个胆儿肥的女人,你是有多大的脸让爷给你平事儿啊,一次两次利用他,倒利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就干脆明火执仗地赖上来了? 他略仰着下巴瞧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轻佻道:“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啊还用客气的?我已向你家主子讨了你了,你等下跟我回府便是。” 说着便浅浅抿了口茶,一脸的痞想打量着她。她上来想在众人面前座实他的同谋身份,他就在众人面前座实和她有纠葛,看她能怎的。 武梁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结巴了一句:“什……什么?” 她一脸的意外和惊慌让邓隐宸起了薄薄怒意。果然说什么让他向程二讨人,根本就是耍他。他不把她耍回来,怎么顺得了那口气呀。 “哟,别这么激动,爷从前说了会要你,就是会要了你。”他意味不明道。 桌上其他几位互相瞧瞧,用神色打听着:这位谁呀? 武梁到底很快稳住了神,她自然是不信的,有程熙在,程向腾怎么可能把她送人。只是这趟来得可真不妙,这位不知何事似乎在不爽,自己算是撞枪上了。 她笑道:“邓统领说笑了。”然后施了一礼,自顾自的就要退下。 邓隐宸见她一两句话后见势不妙就想走人,如何肯答应。当下冲同桌那几位一点头,道一声“不好意思,邓某有点私事”,说着话人却坐着不动。 于是同座的几位就知趣的知道是要他们动呢,几位便纷纷说着“邓兄且忙,在下也有事”之类的话,一个个起身退了出去。 而腾飞,一闪身拦住了武梁。 ☆、第45章 .男人不好惹 腾飞身后,窗台推拉门被缓缓合上,这廊下便成了一个不封闭的独立大阳台。 武梁明白,做为邓隐宸的“私事”,她是不能现在就走了。她默默转身,看向邓隐宸。 而众人退后,邓隐宸脸上的调笑之色也褪了个干净,他冷然坐着,一脸的寒意,也咄咄瞧着武梁。 在庄子上遇到邓隐宸的时候,他话少,不大理会人,摆的是孤标冷傲的范儿。可能是被那一身貂裘华服的绒绒毛毛给柔化了,高贵是高贵,但他整个人并没有到让人惧怕的程度。 后来莱茵寺里见面,他登高远望,心情似是不错,还微笑甚至大笑来着,让他的人更是平添了此许和煦之态。 但是眼前的样子,只让人觉得从前的印象都作数不得。他人冷脸冷,尤其是眼神,冷得让人只把这阳春三月误成是数九寒冬。 并且那冷意,似乎正是针对她。 短暂对视,武梁有些微的惊慌。 什么意思?之前似乎没有怎么得罪他啊。难道刚才她自以为是说的几句话犯了他大忌讳? 那他不承认有救过她不就完了,说她认错人也好,脸皮厚别有用心也好,不认帐破了她的谎言不就完了?偏他调笑着认下,然后现在呢,这是要现场清算? 武梁心里暗暗后悔。真是作死啊,这位位高权重,不是自己能影响得了把持得住的人,怎么能鬼迷心窍以为他能让咱沾光借势呢?这么冒冒失失凑上来,如今骑虎难下,到底如何是好呢?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踱步过去栏杆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二楼到一楼,似乎也不算高嘛。说话起高了调,下面人都听得到,万一有什么冲突她大声呼喊,程家那俩护卫会不畏强权过来救她吧? 邓隐宸看她四处打量,面上有了慌张的神色,这才冷冷开腔道:“说笑?你把本公子的话当成说笑?” 那么多人瞧着,是她自己找上来的。就算是那程二来了,也怪不得他邓隐宸半分。 邓隐宸好整以暇,坐那里等着她开口求他放她走,看她能求到什么份儿上。 人和人的相处很奇怪,中间总横梗着一个东西叫身份。身份相同相近的人相处,你来我往,哪怕怨家对头也好,都是很让人舒服的状态。 而身份不对等的人相处,自有不对等的相处模式。一方心安理得的高高在上唯我独尊颐指气使,另一方就做小俯低奴颜婢骨任人驱使。这也是一种 很和谐互补的相处方式。 但让人觉得不爽的就是有的人明明就是奴才身子,偏偏说话做事理直气壮,腰不弯笑不谄。让那明明身份尊贵的人不觉间心虚几分,自动敛起那点儿居高临下的气势去。 邓隐宸心里,武梁就是这样的人。 他讨人不成后仔细回想,越想越憋气。她又有哪里好了,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嘛,虽然娇俏些聪慧些灵动些伶牙俐齿些,但她仍然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凭什么见了他无惊无怯随心所欲的,还自说自话利用他? 而他又何至于这般放不下呢,还真傻傻的去讨人?结果自讨了一场没趣。 邓隐宸憋着一股火。他今天拦在这里,就想亲眼看一看,她和别的丫头下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给她个好脸色她能美上天,不给她好脸,煞着她冷着她,她也一样得卑躬曲膝低声下气。 丫头而已,该有的丑态都会有,没什么值得惦记的。还有那程老二,等他知道是自己女人找上门来的,看他还怎么得意去。 邓隐宸冷着脸想着,等着看武梁的表现。 武梁心里琢磨着后路,嘴上还是想软和一下气氛,万不敢一言不合就跟人直接闹崩的。 她斟酌着开口道:“公子说讨了我去,偏我并无听到程二爷有发过此话,公子手边也并无在□契,可不就是说笑吗。” 然后她强忍着惧意打量着邓隐宸,又笑着缓缓道:“再说公子眉如刀裁,目似郎星,鼻似悬胆,口若染脂,这般仪表堂堂姿容不凡的美貌郎君,若能常伴身侧,哪怕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而我蒲柳之姿,粗鄙丫头一枚,若能跟公子走,怎么样我也不吃亏,我自然是乐意至致……” 邓隐宸见她瞧着自己,一处处的打量评价,象打量评估货物似的不说,还仍是那种无惊无惧的调调,从容不迫轻描淡写着鬼扯,让人心里分外冒火。 他在这儿绷着神呢,而她依然气定神闲,怎么看都是他输了一程的感觉。 邓隐宸怒声道:“你给我住嘴!爷是怎么样的人,用得着你个奴才秧子来评头论足的不成?” ……这话一出,武梁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身份是天堑,很不该在一起玩耍的。 武梁忍着那份儿难堪,忙深深福了一礼,然后一脸惶恐地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看公子和善,以致于忘了身份,枉议贵人。奴婢以后万万不敢了,请公子大人大量,饶恕奴婢这 次冒犯……” 下人的姿态就该是这样,他发个火她就要十分惶恐难安。这就对了。 可邓隐宸听着她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认错,忽然又觉得没劲,特没劲。 他一喝骂,她人就脸色一整,收了那点儿嘻皮笑脸,然后低眉顺眼不再看他,一句一句的认着错。然后她虽然还低着头,腰身反而悄然绷紧挺直了。 整个人似乎忽然就退到一箭之地外似的,再没有一点儿那种嘻皮耍赖却让人觉得熟稔亲近的味道。 邓隐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扭头看着大街,默然。暗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呀,巴巴地等在这儿,为了和个丫头置气,还说出那么没意思的话来。 武梁见邓隐宸对她的认错没有反应,心说这是嘛意思,要罚就罚,不然就放人走。这冷场拖延,有意思吗? 于是她干脆自己再施一礼,道:“谢公子不罚之恩。奴婢告退了……” 腾飞当然看出她想走,但他挡在关了的门板后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只拿眼睛瞧着自家主子。 公子之前的意思,不过是说要让那丫头受一番惊吓,再传到姓程的耳朵里,让他光火去。没想到一临现场,是公子自己又火了。 这还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公子吗? 还有这接下来要如何呢,一直不放人走,也没理由吧。若真为这丫头动些非常手段,公子也不会那么做吧? 腾飞这默默想着,武梁却捱不下去。她试图拨开腾飞,结果根本拨不动,干脆又推又拉,人家也稳稳不动如山。 她扭头看邓隐宸,这位更是给她个背影当她不存在。 场面是静默的,只她如个羞骚跳脚的小丑。 武梁心下恼火,又不敢十分强硬,便冲着腾飞细声细气地问道:“腾飞,你是下人还是下属?” 腾飞看看她不答,知道她下面还有话说。 “你若是下人,就也是个奴才秧子,那就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好歹也是同类不是吗?你若只是下属,和高贵人士凑成堆儿的,你也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仔细脏了你那高贵的手,污了你高贵的眼……能让开吗?” 腾飞扮木头桩子不理。 不过他一直看着他自家主子。见武梁一句句提着“奴才秧子”的时候,自家主子那背影就僵着,便知道公子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自在。 只是武梁逼 得太近,那距离委实让人隐觉压迫,偏他背后抵门退无可退,于是忖度着主子意思缓缓开口道:“姑娘,也不怪公子气恼,你说什么让公子去讨人,其实根本就是耍人嘛,白作贱我们公子一片心。” 武梁原不知道邓隐宸这发的哪种癫,这一听就明白这位爷原来是去讨人碰一鼻子灰,心气儿不顺在这儿摆龙门阵呢。 不过知道症结就好办了。 既然肯真去讨人,说明多少还是有些心意的对吧?于是武梁声气儿反而壮了少许,她冷笑一声道:“耍人,我如何敢?腾飞我问你,当初你们公子说要我陪在他身侧时,你也跟在身边,还有我的丫头子们。你说,可有人一片心是那般戏言出来的?难道因为主子们的一句戏言,我就应该认认真真心心念念感恩戴德没齿不忘?我不过回他一句戏言,又有何错?” 腾飞道:“可你分明是利用我们公子好回京来。” 武梁虽然嘴硬,到底不敢把人往狠处得罪,闻言就弱弱道:“你觉得是利用?有强迫的吗?那最多就是请求好吧。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到底还没犯着谁,回府或许比在庄子上稍安逸些。可是如今呢,好好的游个寺遇上烂人,奇怪的是还被人扒出来,如今还不知道如何收拾呢,我急着回府送死么?我倒宁愿继续在乡下窝着,好歹能活命。” 腾飞也不吭了。 武梁却想着这回自己跑上楼来的,传到程向腾耳朵里只怕得番解释,在这里呆久了就越发说不清了。并且这边显然得罪了姓邓的,若把程向腾也得罪了,不说以后如何,此番唐家的事儿上就绝对是她过不去的坎儿。 扭头看了看楼下,一位护卫仍然站在马车边望着楼上,一位却跑到楼下站定,似乎有什么大动静就会冲上来似的。 于是她干脆转身一脚踹到桌边那空座位上去。将那椅子踢得蹭蹭的后退,不大不小“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停下来。 一边嘴里还冲腾飞嚷嚷道:“不让开是吧,欺负人是吧?那来啊!你要绑了我还是怎的?我如今麻烦缠身,被唐家咬着不放,回府也是死活不知,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欺负。反正左不过贱命一条,谁要谁拿去!你倒是来啊!” 边说边又去抓着腾飞衣裳推搡起来。腾飞不好动她,也坚持着没有退开,挺尴尬地用手护在胸前。 邓隐宸听着武梁跟腾飞一句一句的在那里对,知道都是说给他听的,但他一直没有表态。这会儿似是终于被那椅子“砰”的一声响 叫回了头,他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人站起身来就往门口去了。 守门员腾飞就迅速拨开武梁,拉开了门。 邓隐宸一步不停地走过,仰着脖子目不斜视,却轻飘飘象鱼吐气泡似的冒出来两个字:“泼、妇。” 然后武梁就看到大堂里也有穿着各色便服的人站起身来,默默跟在邓隐宸身后去了。 眼看着人家出了大堂,快要走下楼梯去了,武梁才回过劲儿似的叹息道:“以后还会有同谋先生吗?”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就看到楼梯口那一袭紫色身影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并不回身,仍旧往楼下去了。 结果又听到武梁疑疑惑惑却大声地嚷道:“唉你说,这些人站起来就走,这帐付过了吗?唉老板,我们跟他们不熟啊……” ··· 这边姓邓的这里小波微澜,那边府里,另一男人还等着顺气儿呢。 武梁回府后,还没铺好床单呢,程向腾已经怒气冲冲地来了。 他面带煞气,咬牙节齿问道:“你和姓邓的,怎么回事儿?” 武梁心里明白,这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事儿,是一定得好好说道清楚的。 她冲过去就抱住程向腾的腰,脑袋在人家胸前蹭着,象一只撒赖的猫儿,委委屈屈地道:“我都多久没见着二爷了?心里想得什么似的,二爷就不想人家吗,一见面就吼我。” 程向腾不吃这套的样子,一边拨着箍在腰间的手,一边喝道:“你老实点儿,快说!” 武梁的说法还是那一套:邓统领当初借宿过燕家庄宅子,所以识得他。上次莱茵寺路遇贱男,得他的人出手相救,于她有恩。所以这次路上看到,特意过去施个礼道个谢。 至于当初是否撞破过什么不合宜的场面,武梁大呼“怎么可能”。 “庄头说姓邓的可能来头大,得好生服侍着莫得罪了人,又嫌庄上的人粗手笨脚不精细,因此让我们三个去服侍。那姓邓的戒心很重,不喜生人靠近,寻常说话都是那随从代劳。我们几个不过饭点儿到了端茶上饭,中途给加次点心和茶水。并且这些也都是桐花和芦花在做,我负责在外围指挥。靠近都不曾,怎么会撞破他什么隐秘?” 这说法程向腾尚觉合理。姓邓的就算实权在身,这丫头也不见得看在眼里。当初老夫人寿宴她被撵去外院待客,那时候高朋满座,若她有心跟着谁出府去,那天名正言顺 的机会,她就不会是那样的表现。 何况邓隐宸是干什么的?到个陌生地方自己睡过去,随便让个丫头给看光了?那他不知道早死多少回了。 至于说武梁自己主动宽衣解带什么的,根本比放屁还不真实。 “那你可曾得罪过他?”不然他怎么那么不顾忌这丫头名声,那么危言耸听。 武梁认真想了想,迟疑道:“那时我在自己院里教几个小孩子读几句书,他在外面看,被我撵走了……难道为这事儿他觉得没脸?”说着自己又推翻,“不会吧?后来莱茵寺里再见,也并不见他生气啊,还帮忙揍那唐家公子呢。” 程向腾心说那是什么人物,生气是放在脸上的么?默默地就把人算计了。 “唐家二少爷真是你惹的?你让人把他打成那死样?”程向腾问,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没有没有没有。”武梁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件事儿吧,别说那个证人似是而非,就算有人板上钉钉地指认她,无图无真相,她也是坚持不会承认半分的。 否则不管是唐家还是唐氏,可以直接把她给撕巴撕巴喂狗了。 “我那天只是知道后面有个孟浪公子不怀好意地追着我,头都没敢回,便慌不择路地跑到了石林里,左绕右绕好一阵儿才摆脱他。然后我就躲着人往寺庙高处跑,想着那里视野开阔,找到了两个丫头赶紧走人,结果遇到了邓公子。 邓公子见我急慌,身边又没有跟着伴儿,还跑到那僻偏的地方去,就问我怎么回事儿,我便给他说了说。他听了,就对身边一随从说‘你去看看’,那人便带着几个随从样的人向石林那处去了。而我很快看到了两个丫头,就忙辞了邓公子与丫头汇合一处,然后就下山了。当时,邓公子是带着人往后山林子里逛去了,至于是不是他的随从打人,我还真没看见。” “就这样?”程向腾问,语气有点儿严厉,“哪怕挨了打也是这说辞?” 他其实并不相信武梁的话。以这丫头的性子,被人追得慌慌而逃,不恼火才怪。如今有人肯帮手,不说折回去亲手敲几棍解气了,至少也得想法子挑拨挑拨,让唐二少把揍挨实在了才会走吧。 但是管他呢,这套说辞并无什么破绽,只要这丫头一口咬定了就好。 武梁当然比他还坚决,“绝对这就是事实,别说挨打了,要我的命也是这话。” 程向腾就点了点头 。 他态度松下来,武梁反倒不依了,“就算是我打的又怎样,招惹我打的不是您的脸吗?二爷你就不管吗?你上次可说了,有人来惹只管往死里打的。” “上次跑去燕家庄的小喽罗和这唐端慎本尊能一样吗?上次当众打人打半死,这次还又来。” 武梁:“那,二爷的意思是说,应该私下把人打半死吗?” 程向腾又戳她一指头。 唐端慎不听警告再次招惹,也是完全没把他程向腾看在眼里,挨打实在大快人心。 程向腾对唐端慎那一边的事儿似乎不怎么着急,好像有了应对之策似的,倒对武梁来路上在茶楼的事儿不满。道个谢说句话就走呗,尤其他出言轻浮后,作什么还关了隔扇停留很久。 “不是我不想走,是那时走不开啊。他的护卫拦着了呢。”武梁大呼冤枉,“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觉得前来讨人是在二爷这里失了面子,就拿我做出气筒呢。” 武梁观察着程向腾神色,发现这位眯着眼睛等着她说,显然随便敷衍不得,于是打起精神来,把自己如何英勇斗争的事儿讲了一遍。 重点讲了自己踢翻了椅子表示对他言语轻浮的不满和抗议。还有,她一直凭栏而立来着,想着万一他再有不轨举动,自己就要跳楼保节…… 倒把程向腾吓得一跳,把言语铿锵却抱紧自己腰不放的女人扯开一点,骂道:“不过几句轻浮言辞,骂回去就是。什么要紧的,竟想到跳楼上去?”那个地方大街上都看得到情形,又不是孤男寡女包厢暗会什么的处所,那姓邓的哪能真胡作非为。 武梁就回想着当时护卫就在下面,楼层也不算高,若她真的一跃而下,也不知下面那护卫接不接得住她…… 总之这些事儿说开就行了,程向腾就忽然转了话题,用一只手托起女人的下巴,问道:“你刚才说你想我得很,有多想?” 武梁被这跳跃的话题弄得一愣,然后就忙道:“就是,作梦总梦见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很深情吧。 程向腾便又问:“梦里,我们都作什么?” 武梁觉得他这话诱导性太强,可她是不受诱导的人吗,迅速低头害羞状,道:“不记得了,只是醒来总不舒服,得换一换粘乎的亵裤……” 呃,不用再多说,拉灯,和谐。 ☆、第46章 .扯皮 一夜春意浓,第二天一早,程向腾给唐氏留了口信,就直接带着武梁去往唐府,去消那段庙会公案。 人回来了,事儿就得有个结论。 武梁着月白底儿绣小碎花的棉裙,淡紫色披风,帷帽遮面。仍是当日去庙会的行头,只怕人认不出她来似的。 天色还早,马车半路停在酒楼门口,程向腾携着武梁上楼去解决早饭。 包厢里,早有一与武梁差不多身量的女子静静侯着。 ——程向腾的意思,那陌生公子让随从出手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需说出来。他要先跟那唐端慎对赖去,坚决不认这事与武梁有关。 这一场送上门去,是礼节。但不用武梁出面,免得被唐家强行扣人。 和那女子互相问侯,打量,然后两人去了屏风后面,武梁把身上的衣衫换给那叫白玫的女子。 白玫是个戏子,除了身高体量,长得和武梁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只那一双专门训练过的眼睛,水汪汪的大而灵活,和武梁稍有神似,但她是明亮的杏核状,而武梁的却笑起来就成半月形。 武梁有些担心,这不会被人认出来吗?唐家世子夫人,还有她带过府里来的那些婆子丫头们,可是见过她的。 程向腾却说无妨。 他早就细细旁敲侧击过,唐端慎并没有真正看到过武梁的脸,他是凭声音断定的。 而那所谓的证人,也只是看到那女子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并没能把人长相细细描述。所以程向腾一早就认定,他根本没看到人,不过是被收买的证人。 至于见过武梁的那些婆子丫头么,唐端慎被打得难看,除了自己身边的人,并不让别的丫头婆子近身,白露只须戴着帷帽直接到了唐端慎的屋里,别人看到的也只是个人影。 还有唐夫人,唐家规矩大事儿多,他们这么早出来,就是为了赶在唐夫人忙的时候到,并不让她第一时间见到人。 反正到最后,就是要揭穿这非武梁本人给他们看的,也不必太过相像了。 换了衣裳,白玫稍稍试着模仿了一下武梁的形态举止,然后武梁才发现她的妙处:她模仿她的声音,竟是也有七八分像。单这一点儿,对她不是很熟悉的人,就应该能蒙混过去没问题。 ··· 唐府里,唐端慎仍是顶着一张肿涨猪头脸,躺床上爬不起来。尤其是眼睛,上下眼皮眯在一 起,只能勉强张开一条缝来,那款型实在没有猪哥俊。 程向腾进了唐府,直接将人带去了唐端慎的床前,让唐端慎指认可是这位女子行凶。 唐端慎已经得了信儿,知道武梁回了程府了。程向腾此时带人过来,他心里难免先入为主,觉得这肯定是上门请罪来的,倒也没想着还需细细辩认一番啥的。 只打眼一看,那女子遮着面纱,身段纤瘦,衣着打扮都和莱茵寺的影像吻合,露在外的一双大眼睛很是惊慌不安,可不就是那小贱人的模样么。 唐端慎看着白玫就分外眼红,面目几近狰狞起来。 白玫本就是来作戏的,自然十分配合他。见他目露凶光,便一副瑟瑟发抖模样,只往程向腾身后躲,一边求救似地唤着:“二爷,咱们走吧……二爷,奴家害怕……” 那声音听起来,虽是软娇惊怯,却也掩不住那股清泠泠的味道。正是那丫头的音色,再不会错。 因此唐端慎连那掀开了面纱的模样都没有仔细多打量打量,就抖着手指着她,用那还不利索的嘴巴,明明白白地确认说,就是这女人设的陷,就是这女人动的手。然后就哆索着嘴唇让人将这女人拿下。 白玫于是越发惊慌状,吓得快要哭出来,“二爷,不是说来探个病就走的么?作什么要拿下奴家,奴家什么都没做过啊二爷?” 大眼睛眨巴着,一副“怎么回事儿求解释求解救”的凄惶小模样。 程向腾就温声安慰道:“莫怕,你既没做过什么,肯定是唐二爷认错人了。” 唐端慎见程向腾事到如今还欲袒护,气得鼻子冒烟,叫道:“认错?这贱人……化成灰……我也……认得!!我说……程二,到如今……还容……得你……抵赖包庇……不成?来人!……快……拉……下去,给我打……” 有婆子小厮上前欲拉扯,被程向腾伸臂拦了,道:“她既不认,还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想必中间定有误会,还是问清楚的好。” 唐端慎却不耐烦继续跟程向腾掰扯,嘴巴都利索了两分,恶狠狠道:“不认也……不成!!我就能确定,就是她……没错。”然后一迭声叫着拿人拿人。 程向腾仍然拦着道:“急什么,我既然把人送上门来了,难道还会不认帐不成?不过图个事情清清楚楚水落石出罢了。” “倒是二舅兄你过于激动,难免偏颇,何况岳母大人亲自上府里要过人,如今人带来了 ,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老人家过过目,以示不敢违逆。也请她老人家来断断案,评评理。” 总之就是不许人动这女子,一定要唐夫人来了再说。 唐端慎虽怒不可扼,但这是他的主场,唐夫人来了难道会偏袒他程二不成?收拾这女人,不过是早会儿晚会儿的事儿。 唐端慎压着性子,着人去请唐夫人。 ··· 每日里唐世子夫人的前半晌,一般都挺事儿稠的。一大早先送完了男人出门当差,然后接受小辈们问早安,然后带着小辈们再去给荣养的老国公爷请安,再转回来就是听府里管事婆子回事。 正忙着,听人说女婿上门来了,去了唐端慎院里。既然带着个女子,可能就是那行凶的小贱人了。 唐夫人理着事,耐着性子等着女婿过来给她这长辈请安,然后她要直接把那小贱人处置干净了去。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人。倒等来那边来人请她,于是唐夫人便带着人亲自过去。 然后的结果就是,姗姗而至的唐夫人惊讶:此女不是那叫妩娘的小通房啊。她是谁,为什么带了这么个人过来? 唐端慎听了也大为诧异:认错了?身段眼睛就不说了,那声音,怎么能够听错呢? 然后唐夫人还叫了府里曾见过武梁的人过来,再四确认这女子确实不是武梁,看着程向腾就止不住地冒火。 “什么意思,让你交人,你随便弄个替身来蒙骗塞责来了?贤婿呀,你可真是好贤婿呢!不过我劝你还是别玩这花头了,当我唐家好欺负咋的?快将那叫妩娘的丫头交出来,事儿早了大家早好!” 不待程向腾答话,白玫就怯生生走上去,跪在唐夫人身边哭诉道:“夫人呀,不关奴家的事啊。奴家只是云德社的小角色,二爷忽然说请我过府去唱段子,路上说绕贵府上来探望下病人再回。 奴家完全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曲折啊。夫人啊,夫人你相信我啊,三月三那天我们戏班有演出,奴家也有登台啊,根本没到什么寺里去啊,我们云德社,还是看戏的许多人都可以为奴家作证的,夫人明鉴啊……” 边说边哭,说完更是一径地哭。 唐夫人本想着管她是不是那丫头,既然跟程向腾合伙来行骗,就得拿住了打死算完。如今听她说得合情合理,尤其还是云德社的,倒没必要发作她,只怒视着程向腾。 唐端慎听那女子哭诉,也终于反应过来, 没想到程老二上门赔罪,却带着个假冒伪劣?这分明是耍他嘛,并且还差点耍成功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呀! 他气得直喘,指着程向腾叫道:“程二,快将那……叫妩娘的……贱人……送过来……算完事儿,否则……” 程向腾冷笑一声打断他道:“否则如何?二舅兄,刚才你仔细辩认过,说她烧成灭你也认得,一口咬定当日就是眼前女子所为。如今为何出尔反尔,变成一定要是妩娘才行?” 说着朝唐夫人揖了一揖,道:“二舅兄是当事人,刚刚还言之凿凿是这位并不曾上山的姑娘所为呢。可见连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并不在现场的岳母大人您呢?相必您更不能确定行凶之人就是妩娘了,为何却也一定要为难妩娘那丫头呢?” 唐夫人怔了一怔,很快就气道:“自然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全,才断定是那丫头的,这难道还会有错不成?再说了无怨无仇的,难道谁会凭空污赖上她去?难道谁有那闲心刻意为难她去?她一个卑贱丫头,你当她多高的身份多大的分量值得谁惦记算计?” “……那不若再让证人也来认认人?”程向腾道。 这当然没问题,证人就在府里住着呢。 于是唐夫人示意一位婆子去请人,程向腾就笑说让程行同去。 ——由程行陪着,也免得有人提前给证人透话儿。程向腾这意思唐夫人自然明白,她点头应了。 唐夫人心里相当笃定,她曾在程府里被那丫头各种嘲讽,知道那丫头胆儿大得很,得了手打人肯定是敢的。并且这证人是自愿做证的,并不是他们唐家自己安排的人。所以她觉得那人一定说的是实话。 尽管心里如此认为,唐夫人也还是给那婆子使了眼色。让她想法提醒那人此女为假,好让他心里有个数,等下仔细辩辩再说。 若他也受了蒙蔽,进来后就一口咬定是她,那他这证人的说辞就完全不可信了。 只要他断定当时看到的不是这个女子,那他说的话就是靠谱的,他看到的听到的就作得数,程二郎再没有什么可推脱的。 程向腾却想着,就算这婆子能提醒那证人此女非彼女,她也一定来不及细细给证人描述武梁的模样。 并且看那婆子五大三粗的,是刚才唐端慎叫嚣着要拿人时跑进来的,应该只是唐端慎院里粗使跑腿的下人。常跑腿的人一般心思活些嘴巴会说些倒正常,但唐端慎不可能带着她出门去,她自己本人就不 可能见过武梁。 所以她就算能生出什么法子来避开程行,她也描述不出武梁的形容模样。 程向腾也不着急,哪怕证人指出白玫不是武梁,他也会仔细询问那他到底看到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他可以把他往坑里引引,比如她被追得葳了脚,所以当时是拖着左腿跑路还是右脚跑路呢…… 反正假的真不了,他说不出来或说得不对,那说当时看得清清儿的听得真真儿的就是鬼话,谁要信他。 ··· 说起这位证人吧,自然就是邓隐宸指派那位了。之前把事儿引到武梁身上,主要靠的是三点: 一个就是对武梁当时衣着打扮和身高体形的描述;再一个就是他说他听到了那女子与人说话,说她是程二爷的贴身丫头,在什么庄子上住着;最后一点,就是他捡到那帕子,说是亲眼所见从匆忙撤离的那女子身上掉下来的。 当然他之前的任务是指认程家那丫头行凶嘛,当然咬死了当时看得溜清听得分明。实际上当时唐家也并没有多计较他是否真看清了,素不相识人家肯出来作证已经不错了,人家这是抱不平呢,你还能要求多精细。 但就在昨儿晚上,此项任务已经被通知取消,邓隐宸让他自己圆好了话好全身而退,还让他如果可能,尽量想法帮那丫头摘清了。 于是这位证人同学一夜琢磨的便是,如何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圆回来,并顺便给那丫头洗去些嫌疑呢。 虽然他只是作为证人,但也算是打入别的阵营的内部去了,被派这种任务的,那脑子能不好使吗。 所以这想来想去的,还真让他给想出种说法来。 如今再被人问,他倒是仔细看了看白玫,不过开口却十分含糊起来,说自己当时离得远了些,对人面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说话声音也听得隐隐约约。 结论是虽然眼前这人和她有几分相像,但他真不敢肯定是不是那个女子。 竟是再没有了之前的坚定。 这证人当得,真是相当不负责啊,人在面前你都确定不了?确定不了你怎么当证人呢? 不等程向腾说什么,唐夫人就先不高兴了:你说不是同一个人就完了,还扯什么看得不真切。 她责问道:“那你听到的话呢,难道也听得不真切不成?” 那证人兄就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然后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 外吐着,他说他听到那女子说的原话是:“程、二爷、的贴身、丫头、在、什么(表示没听清)、庄、子(吃?成?)、叉叉……” 然后他就自己翻译成了“程二爷的贴身丫头,在什么庄子上……” 但这位仁兄说,他虽然觉得这样说得通,但他一直觉得很别扭,因为他其实觉得那女子的断句是这样的“程二爷的贴身丫头在,什么庄子(吃?成?)叉叉……” 几个人默了一阵子,程向腾便道:“所以她很可能说其实的是:‘乘二爷的贴身丫头在,正好(就要/顺便/干脆)装成是她……’?” ……众人听了,就默默再回想着那话。 还是那位证人兄,第一个一拍大腿,很配合地叫嚷起来,说这位爷的这种说法真贴切啊,让他越想越觉得对头唉…… ··· 证人证词不攻自破,程向腾又随后做了深入分析补充说明: 首先衣着打扮,体量身形,相似者太多,眼前这姑娘就是现成的明证。所以唐二爷看到的也好,证人兄看到的也好,都说明不了和妩娘那丫头有多大关系。 而能设陷让唐二爷吃了亏的人,怎么可能傻到主动透漏自己是哪府上的,并且连如今住在哪儿都讲清楚?若真胆大不怕,就会明着揍人了,又何必偷摸打人呢?所以肯定是动手者为了嫁祸于人而谎报家门。更和妩娘没关系了。 至于证物帕子,虽然已经查明那面料与绣工确是程府所出,只是府里丫头婆子有那种帕子者众,甚至唐家曾带过程府去的丫头婆子,也可能有人得了那帕子去,所以它并不足为证。 ——也幸好武梁那人手艺有限,惰性又大,不曾在帕子上绣个兰了竹了字了什么的以标示是自己的所有物,用的是府里的大路货。 除了这些外,证人还说看到有随从帮凶。这个毫无疑问,看唐二爷的伤势,这些随从才正该是打架的主力呢。可他们哪儿来的呢,又哪儿去了呢? 而武梁一个丫头,出门时伴着的,也不过是两个小丫头而已,当时还被唐二爷追得走散了。她并不曾带其他家丁随从,何来帮手?所以显然,这事儿也和她无关。 再者石林外后来围上的警戒绳,那质地可是极好的,可做吊索供人攀壁爬墙,寻常人尚难得,又岂是个丫头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还有那警示的字牌,虽刻意潦草,但也潦草得一气呵成浑然一体,显然是很有根底的人写就的 。而妩娘那丫头倒是能写几个字儿,但也就狗爬的水平。——显然非她所为。 另外当日游寺的人中多人在流传,说当日有伙山贼打了唐二爷这样的人后没入山林。那些人的说法,应该比这位证人兄一人的说法更可信吧?——更与妩娘无关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和妩娘那丫头毫不相干就对了,您唐家别再找她麻烦了。 赶紧的该找随从找随从,该寻山贼寻山贼去。若需要咱帮忙,二话不说去出力啊,以后还是好亲戚啊。 ——程向腾这么想的,还不待他婉转客套地把最后这句话意思表达出来,唐夫人就已经开了口。 唐端慎嘴巴不好使,加上他还真在仔细琢磨着程向腾的话,一时倒无话。 但不管程向腾说得多天花乱坠,不管那丫头辜或不辜,唐夫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要知道除了打人事件牵扯到她外,这贱人还是她女儿眼里的沙啊,她如何肯放过这整治她的机会? 就听唐夫人道:“就算如今一时尚得查证,你二舅兄追着那丫头而去却挨了打是事实……” 程向腾说了那许多,自然注意着唐夫人他们的反应呢。 如今见她说不通,那样子分明是一定要拿武梁作伐了,忙话峰一转打断了她,气愤质问道: “提起这个,我倒正想问二舅兄呢。那丫头倒是说过,确曾在春会上遇到了二舅兄,被一路追得心慌。我听了还以为,二舅兄只是禀性如此,在外面看到个稍漂亮点儿的丫头,就心生不轨作出那下作流氓行径来。却不想二舅兄竟是明知她是我程某人的通房丫头才追的!只不知二舅兄这是安的什么心?” 唐端慎被质问得火大无比,自己嘴巴说不了长篇大论,再说估记说长了也是被打断。加上他一向不把程向腾怎么放在眼里,此时便只怒道:“少废话,……总之我这样,和那贱蹄子……脱不了干系……快将人……” 程向腾打断他道:“正是因为怕了二舅兄的行为,今天才不敢带她过来,怕二舅兄这醉翁之意,专针对那丫头呢。果不其然刚才真真又是如此。” 说着一指躲在边上的白玫,“二舅兄见这女子是我领过来的,以为是我的人,就认定是她下的手。后来发现不是我的人,就反口又要妩娘那丫头。原来二舅兄只在意是不是我的人,根本不在意是不是真凶啊。” “妩娘那丫头,不过是因为生了长子,我宠让她几分 ,所以二舅兄才执意想抹黑她除了她才罢休是吗? 她不过一个丫头子,从前囿于后宅儿,后来困于农庄,三月三春会不过第一次出门,想来之前她不至于有机会得罪过二舅兄的。” “就象岳母说的,无怨无仇,她一个下人丫头,哪够分量让人惦记着算计着的?我原本还不明白,如今总算是想清楚了:定然是我程某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呢,才让人起念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分明是想要我程某好看呢。” 程向腾越说越气,“既然如此,不如二舅兄且说说我哪里对你不住,该认的错我认,该赔的罪我赔。只不必再去捏造些什么证人证据的往那丫头身上栽了。 ——别说不是她,就算是她干的也有我这主子在呢,你只管收集好了证据去告我纵奴行凶好了,该担的罪名我担着!” 不管奴才如何,都是他这主子的错,是他指使纵容的,所谓纵奴行凶。 有程向腾这句话,找武梁麻烦就必得先麻烦了他程向腾再说了。 其实真象程向腾说的,唐家弄些证人证据出来真不是难事儿,之前是没想到程向腾这么护着,唐端慎都伤成那样了,他却依然连个丫头都不舍。 也没想到他如今硬气成这样,一句句的反问质问,再没有小辈谦和的样子。 若真把关系闹僵伤了体面和气,别的就罢了,唐家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只是这可毕竟是他唐家的女婿啊。 唐夫人只要稍微想一想自己女儿夹在中间,不知道要生受多少气,就只觉得胸憋头痛,呼吸不畅。 好好的赔罪问责,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被反诘了呢。 ☆、第47章 .姨娘一只 武梁从庄子上回府后,只让丫头去正院找锦绣说了一声,得锦绣一句“知道了”后,就自去洛音苑安置了。她自己并没有踏进过正院一步,自然也不曾去拜见过二奶奶唐氏。这是唐氏的规矩,没说更改或废除之前,武梁自然乐得遵守。 而唐氏,也对她的回归毫无表示。因为她知道武梁是为什么回的府,她相信这次的事儿她铁定避不过,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找她什么麻烦,徒惹程向腾不快呢。 可是令唐氏没想到的是,武梁被带去唐府之后,不但回来了,还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唐氏惊讶之余,急急遣了人去唐府询问,才知道程向腾不但偷梁换柱压根没带武梁去唐府(毫无诚意),还在唐家激昂陈词,反列举唐端慎种种不是,大有不惜撕破脸将个丫头一护到底的架式(甚有敌意)。 只把唐端慎气得嘴上旧伤崩裂,病更重了几分。也唐夫人差点没被气晕。 最后还是唐夫人息事宁人,说唐端慎伤成这样,那妩娘既然牵涉其中,之后少不得仍要寻她说事儿。姑爷既护着,那就护好了别到时来个寻人不着就是了。不过若真查出她这事儿上不清白,那到时谁护着也没用的…… 而至于说是他程向腾故意纵奴行凶么,唐夫人表示她是不信的。相处这么久了,一直以来程姑爷都是位好姑爷嘛…… 这般软硬兼施,威哄并用,到底是还维持着双方面子,最后由着程向腾带着人就那么走了。 唐氏只气得脖子一梗一梗的,一挥手就拨翻了锦绣手里的托盘。 唐氏当时觉得自己孕了后,日常吃的那些汤药就停了,变成一天多少顿的吃食补着。这半晌里,便是一小碗粥和小点心。 几个月养成的习惯了,到这点儿不吃点儿她胃里难受。 好在她胃口一向有限得很,不然没准也落个苏姨娘那样的腰身。 “吃什么粥,气都气饱了!”唐氏冲锦绣道。 红豆粥熬得相当有火侯,不算很浓稠却粘腻得很,并且主要是这粥还很烫着,手背上被溅上了点儿,烫得锦绣顾得不掏帕子,慌慌得拿袖子去揩。 其实最近唐氏气焰一直不高。不但对着程向腾一副温顺样子,连对院子里使唤的人,说话都好声气了起来。较之以前,这位奶奶算得上正在改良。 可只有霉催的锦绣知道,唐氏不是不爱生火发怒了,而是都控制在了室内,在无人的 地方,尤其都一股脑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房妈妈走了,云姨娘也不在了,唐氏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憋闷牢骚,也只有在她锦绣面前发发了。那不足为外人见的满腔火气,也自然就由她一并受了。 锦绣知道唐氏这会儿火头上,也不好叫外间丫头进来,只自己蹲下去收拾去,就瞧见脚上那靛青色绣花鞋上也糊上了一大团粘腻。 这双新做的鞋子算是毁了,锦绣烦燥的想。奶奶生二爷的气,关她什么事儿啊真是。 面上不敢有异色,只陪着小心劝道:“可能府里并没有拿住那妩娘的实证,所以二爷才不肯交人出去吧。” 唐氏冷笑,“哼,要什么实证?二哥被伤得那般严重,那贱人哪怕是只有丁点儿嫌疑呢,二爷也该将人交出去,任人拷打逼问才是吧。” 可他倒好,毫无这样的自觉不说,唐家都上门理论了他还推三阻四的,如今过去一趟,竟不是赔罪的,倒是问罪的。 他什么意思,唐家若是不放过那丫头,就是不放过他,就得亲戚撕破脸上公堂去? 他有没有为她考虑过半分啊,这分明就是打她的脸嘛。唐氏一脚把那不长眼的粥碗又踢远了些。 碗里没洒尽的粥粘乎乎的一路沾粘过去,这下好了,等下要收拾的范围又扩大不少。 还有唐氏那脚上也会蹭到,还得将鞋给她换了。 锦绣默默想着等下要做的事,手上掂着捡起的托盘去追碗,一边又劝道:“二爷到底一男人家,可能一时没想到这种细处。” “没想到?是不肯想到吧。上次我们出门时过梭子巷,蹭了西街那杨家的马车,后来二爷是怎么做的?巴巴的把车夫送去了杨家,说这奴才办事不力,让人家尽管处理不用容情不是么?” 巷子窄,双方都没避让,结果互蹭了下。本来事儿不大,又都有错,也就算完了。谁知后来听说人家车上坐着老太太呢,那老太太因此受了些惊吓身上不好了,所以二爷才去赔罪的。 锦绣就道:“那事儿奴婢也记得。不过那杨家和咱们府上向无交情,所以二爷才特别客气一些吧。咱唐家到底不一样,自己人嘛。” “自己人,唐家倒是把他当自己人,可他把唐家当自己人了吗?谁对自己人能做到他这份儿上?”唐家给足他程二爷面子,他程二爷呢,却摆开了架式……唐氏恨恨的。 锦绣道:“奶奶别气坏了身子,回头问问 二爷就知道了。许是中间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吧?” 唐氏听了,扭头瞪着锦绣骂道:“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庇护那个贱人罢了。唉我说,你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去?倒尽向着他说话!”…… ··· 唐氏大约是火大了,等晚膳时候程向腾回了屋,虽是压着性子提起,却仍不由带出几分真火气来。 “我哥哥什么身份,那妩娘什么身份?如今这都敢出手狠毒以下犯上了,二爷还要继续这般纵着容着不成?”唐氏忍不住的质问起来。 程向腾低头抿了口茶,不耐烦起皱起眉。 唐家是好相与的?若有证据会善罢甘休?如今她明知道这还没证据呢,就只管自说自话给人先定了罪。 “父亲哥哥他们若不是顾念着二爷面子,才不会容得那贱……那丫头能安然到现在。”若是别的什么奴才,只怕早就被拧了脖子了,“二爷就算感念着这份情,也该对娘和二哥他们客气恭敬些才是。” 程向腾实在听得心烦。 这些年,唐家对他程向腾的态度,不说是为所欲为吧,至少也是个随心所欲。一向对他程家内事屡屡随意置喙插手,他都一路跟在旁边附和听从。他客气恭敬得不够吗?他早忍耐得够够的了。 并且这次吧,唐端慎虽说自作自受,活该被揍,但他带了一身的伤,就好像他带了理似的了。唐家气势汹汹的,他不强硬些怎么挡得住。 他将手边茶盏一推,冷笑道:“二舅兄伤着了,不管谁伤的他,为什么不伤别人端伤他呢?他也该自省不是么?”说着话峰一厉,几乎带着低喝,“这事儿尚没个定论,你们一个个的就死揪住妩娘不放却是为何?” “我看根本不是因为她打人或没打,分明就是因为她妩娘给我程向腾生了长子,于是你们唐家一个个的就容不得她罢了。 生孩三天岳母就要赶她走,接着被你带人一顿打。后来你说自己怀上了,心里不爽快也怨上她了,到底把人赶出府去了。好好在庄子上呆着吧,二舅兄竟也派了人去祸害她…… 月盈你自己说,她到底怎么惹了你?你们把她看得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是因为她生了熙儿的缘故?你自己不会生,就要别人的命是吗?你凭什么?就你唐家人身娇肉贵些,别人就统统该去死是吗?” 多狠的转移话题连带倒把一靶,还专往人伤口处戳,唐氏气得一时怔住。 而程向 腾,提起把武梁赶去庄子上这事儿吧,也是越发的火大。 若不是把人弄到庄子上去,她又怎么会碰到邓隐宸那斯? 邓隐宸上一次来讨人,那时他不知妩娘有子。 但后来酒楼相见时还拦她,说些半真不假调戏的话,那分明是明知其有子仍忍不住靠近的意思了。 所以此时那姓邓的定然在一边虎视眈眈着,若他不够坚决,不能护妩娘周全,那厮肯定就会乘势出手…… 他的人,他休想! 那边唐氏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低低哭起来,还越哭越伤心起来,说一个丫头子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竟都说不得一句了? 程向腾就说你说得还少吗,你还想说什么,无非是不把人说死了,她就不会甘心罢了。 唐氏就说程向腾这话无中生有,问他对她这般诛心,可是要宠妾灭妻,可还记得当日唐家的救命之恩。 程向腾听了就更加的恼怒,说四五年无所出她也还活得好好的,哪里有灭她?这才叫无中生有。 至于唐家救命之恩,他自然不敢忘,虽然可能没有她唐家人记得清。说当日救命之恩若是为着他一辈子的低声下气,甚至是将来的膝下荒凉甚至断子绝孙,当初又何必救他。 ……两个人话越说越深,互不相让,中间难免口不择言,事专捡难堪的提,话专捡难听的说,真正撕破脸的态势。 整体效果来看,女人严重处于下风。 唐氏才知道,原来他一向的包容迁就下,竟埋藏了那么深的厌烦情绪,如今一股脑的暴发出来,炸得人头晕目眩。 唐氏呜呜呜直哭。 男人怒冲冲而走。 ··· 洛音苑里,程向腾气哼哼而来。 武梁想着这位在外为她的事儿奔走哪,家里家外的,少不得有他的气受呢,于是不由得连说话都温柔了几分。 她这次的麻烦惹得有些大,倒难为这男人肯替她扛呢,好男人啊。 她做不了什么,也只能温顺乖巧些了,于是忙上前捏肩捶背的十分狗腿。 程向腾默默斜靠在软榻着,闭着眼睛感受着身边女人那明显刻意的殷勤讨好,不停地找事儿,一会儿嫌轻了一会儿嫌重了,一会儿说这儿痛了要揉揉,一会儿说那儿酸了要敲敲,十分的大爷。 武梁不骄不燥(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怎么指挥都脆生生答一声“是,长官”,然后迅速照办。 程向腾嘴角慢慢挂上了丝笑意。 享受够了,身上舒坦了,心里也爽快了,这才搭上了女人的手腕,一脸嫌弃样道:“还是算了吧,那点儿子力气,猫大姐儿似的,能解什么痒啊?” 说着手上一扯,就把女人从身侧扯到了面前。 武梁蹲下来,仰脸儿瞧着男人,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表情十分的纯洁,“哎哟猫大爷,您老竟不是乏了而是痒了?是哪处痒来着,这处,还是这处?” 说着手先抚上人家的腰,然后缓缓下滑,果断落入大腿内侧。 偏又不真蹭实在了,就那么轻轻拂过,然后落在一点上,也只用指甲刮擦着,若即若离的,让人生出多少痒性来。 男人身上燥得不行,强自忍着,只眯着眼睛瞧她,哑着嗓子问她:“哪处都痒,这位猫姐儿你可解痒?” “当然了,熟手。”某女抛着媚眼,手下于是继续撩拨。 眼看男人眼神幽暗喉结滑动,而身下立柱高耸,知道这是要到点儿了。 而男人果然纵身而起,把女人扯到榻上一下翻身压住。某女就知道这是要进正题了,于是也十分配合地给男人宽衣解带起来。 脱光了人摆明了枪,男人一脸急相,偏傲娇道:“自作主张脱爷的衣裳,好色的女子!” 武梁:“……还不是我给穿上的。” “那现在呢,脱光了要干嘛?”男人戏谑问。 手下已经揉上捏上了,还腾出一只手去下面充干湿计,又在周边撩弄着,让某女也喘起来。 “你!”某女声音不甚清亮地答,拧着身子欲翻身在上。 男人挑眉,翻转身体让女人得逞,轻笑道:“你个小东西,就让你来。若不解乏不解痒的,小心饶不了你。” 女人当然很卖力,一会儿便汗出如浆,可惜只战了半程便无力为继。反正她也爽到了,女人便欲收工作罢。 男人不干,你不行还可以他上呀不是。于是身体再翻转,捞回主动权,还少不了骂:“这点儿功夫还敢挑衅爷?说,还敢不敢了?” 然后一阵猛力碾压床单。 某女猫叫声起,还抽空回嘴:“怎么不敢,就要跟你对着干!” ……好内涵。可此情此景,当谁听不懂啊。猫爷喷笑,这次话倒很温柔: “那,干吧!” 一时战酣。 后来,武梁终于累极睡去,似睡非睡间,听到男人搂着她轻喃:“妩儿,你要乖,外头都是坏人……” ··· 那边唐氏直哭了一夜,厥过去几回。第二天一早眼睛仍肿得核桃似的,便不肯起身,让丫头转告等在外面请安的姨娘,让大家都散了去。 偏程向腾此时携着武梁的手进了正院,招呼大家都堂内去坐,然后让丫头请唐氏。 唐氏只好收拾了起身,由丫头抚着去正堂坐定,气鼓鼓的不看程向腾。 而程向腾存了心打压她的气焰,哪里在意她眼肿不肿,只对她淡淡道:“今儿是个好日子,让妩娘给你敬个茶,这就定了姨娘名份吧。” 然后看看下面来请安的各路姨娘,以及杵立着的婆子丫头们,道:“以后就称五姨娘吧。” 说着推了推手边的茶碗,叫武梁:“五姨娘快过来行礼。” 他不是和任何人商量,他是通知,女人们只需接受,执行。 别人就罢了,可唐氏觉得她是主母啊,抬姨娘的事儿也得她同意才行啊,这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句说抬就抬? 可程向腾淡淡回她一句:“早就跟你打过招呼了,只是一直欠着她而已。” 唐氏无言。很早就说过,被各种理由推脱至今是没错,但如今既然旧事重提,那也得先“提”不是么?就这般突然袭击,还在这种这贱人和她唐家有官司的时候? 这是嫌打她脸不够响呢。 程向腾确实特意选的这时候。这是一种态度,表示他的强势到底。这是让唐氏明白他的心意,知道收敛自己。这是对唐家表明立场,这是让那姓邓的歇了心思滚一边儿去。 武梁上去端了茶跪在垫子上,说了句“奶奶请喝茶”,然后擎着碗等着。 这情形她熟悉,曾经她月子中就有过一回的,唐氏任她跪着,然后磨蹭半天…… 这会儿唐氏自然也是极不情愿,她手攥着帕子僵持了一会儿,到底抖着手接了茶。然后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半天,最终也不肯捋下一只给新姨娘作赏。贵不贵重的倒是其次,这般压着她头抬的姨娘,她凭什么给她作脸?哪怕扔了摔了呢,也高兴听个响。 武梁哪在乎她赏不赏啊,她一直防备着被人家踢上一脚或夺了茶碗劈头摔下之类的。如今见唐氏接了茶唇边放了放,她就算万事 大吉了,忙从垫上起来站程向腾身后去了。 而程向腾瞧着唐氏这般行事,干脆也没象往常那样,嘱咐几句新姨娘要遵顺主母啥的,却是当着众人对唐氏道:“妩儿既抬了姨娘,以后你就要多照拂着些。这后宅里,要平顺和乐,别再弄出些什么差池!” 前半句,是交待,后半句,象指责。唐氏听了,更是气得头脑一阵阵发昏。 她一个主母要被交待着照拂姨娘,还一副不容商量模样。而她管理后宅又出过什么差池,要他这般警告? 唐氏心里且苦且悲且恨,又不好当着众人顶撞男人,肆意发作。一时只能一声不吭,暗暗咬牙。 男人倒也没有非得等她应声,他伸手拉了武梁,对几位姨娘道:“以后你们要多多亲近。” 于是几位姨娘纷纷过来拉着武梁叫“妹妹”,恭喜她闪亮出炉了。 于是就这么简单,武梁同学升职为姨娘了,从此拿二两银子的岗位工资,成了所谓的半个主子。 ☆、第48章 .朋友圈 散场之后,几位姨娘陆续差人送来了贺礼。当时唐氏没表示,她们不好越过人家去出头,只好这么私下悄悄送来,求个主动。 反正这礼也省不掉。程向腾当场表示了晚上要摆酒,她们不送礼怎么好去吃酒呀。 连锦绣都送了好几双鞋垫子。 而桐花芦花她们忙着剪喜扎花,给院子各处披红带绿,洛音苑里相当的热闹。 然后陆续又有些丫头婆子来道贺送礼。象曾妈妈和红丫她们,算是熟人。而有些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来凑热闹,一边说着我是那谁谁谁啊,一边自来熟地凑上来要帮手。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来,只求混个脸熟,进来后忙于四处打量,评估着这处冷灶会不会马上变热锅…… 而唐氏,是紧着给唐夫人送了信儿去。 唐夫人很快遣了府里魏嬷嬷过来见唐氏。 唐氏一见来人就吃了一惊:“魏嬷嬷怎么是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位魏嬷嬷是唐夫人的奶娘,于唐氏来说几乎算是奶奶级的人物了,现在早已不当差了,寻常也是不出门的。 魏嬷嬷道:“当然要紧,为了小姐将来的好日子呢,你说要紧不要紧?” 然后魏嬷嬷将唐夫人的连嘱咐带训示的话,一句句讲给唐氏听。 重点其实只是两个字:一定要忍耐。 唐夫人说,寺庙的事儿还没落定,唐家也不好拦着人家抬姨娘。虽然姑爷这般行事很欠礼数,但显然他如今峰芒正盛着,这时候招他很容易将关系弄僵不好缓和。 为了女儿以后的夫妻相处少生罅隙,这时候这事儿上咱们说不得话。 何况她是岳母,身份摆在那儿,就是得罪了女婿也无妨,要说话也得她出面。而唐氏为人妻者,却不可以不贤不淑跟男人对着干,尤其不能在这种风头浪尖上跟男人卯上。 并且毕竟假孕的事儿近在眼前,现在提起来就让人一阵气短,你再有性格有脾气有委屈也得等那事儿淡去了后再说。 还教导唐氏说,女人么,到底有了儿子才有了腰气。你膝下空虚,最该在两件事儿上致力:拢男人,争儿子。自己生不了,就不能放松争儿子大计呀,这后者可比前者更重要多了。 然后又现身说法,自己今生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但现在她不一样有儿子孝顺,得男人敬重?全乃她能隐忍不发,只找合适的时机做想做的事。 至于那个丫头,披 上龙袍也做不了太子,是最不足为虑的。想想你爹,当年爱重的人又在何方? 唐夫人说多大点儿事儿啊,如果程府有意大办,或者姑爷给她透信儿,她就开开心心来讨杯酒喝。 总之让唐氏必须端住了,多立个姨娘死不了人的。这时候哪怕称病也不妥,只会白白让人笑话她心窄,为立个姨娘气病了。 唐夫人甚至说,如果唐氏表现不佳,她改日亲自来给姑爷认错道歉。她弯不下的腰,她来弯…… 最后魏嬷嬷传完了话,又以过来人身份这样那样好一通的劝解,最后表示今儿不走了,唐夫人要她在府里住下来,亲眼看看小姐表现如何。若有不合适要及时提点,若很不妥当她就真来认错。 …… 唐氏没找到半点儿支持,倒得一堆教训,和一个监管人员,只能心里反复回想着母亲的话,想着以前,想想以后。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消眼止肿养精神,到晚上倒也挂着两分淡笑,去酒席上晃了晃。 席面是程向腾亲自安排人去酒楼订的,而安排场地,安置来客等布置张罗的,却是程老夫人。 在抬姨娘这件事儿上,程老夫人显然是赞同的。 小程熙养在老夫人身边,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会小狗腿的把点心攥得掺了手汗一把碎渣的往老夫人嘴里塞了,会不顾老夫人吆喝把她身边的佛珠放嘴里啃了…… 老夫人天天围着孙子打转,喜欢得什么似的,自然事事都替孙子考虑。 其中顶要紧的,就是不能一直让他挂着个婢生子的名声。 当初若是武梁当初人没了也就罢了,既然她一直在,老夫觉得早该给个名份,这样提起来也好听些。 只是之前唐氏他们闹得这样那样的就没个消停时候,老夫人也不好提起,免得太给唐氏没脸。 如今儿子要摆酒,唐氏那边又不情不愿的让人懒得指望,老太太自然就出面帮着打点了,也是全了儿子的兴头。 于是对唐氏来说,心里更添一份堵。亲娘对二哥挨打的事儿说得轻描淡写,只一味强调让她顺着男人,而这边老太太又这样给那贱人长行市。唐氏看着那代表老夫人出来周全照应的金妈妈,从身体到心里都觉得难受气恨,却也莫可奈何。 不过,她到底端住了,象她娘说的那样,连唇角那份浅笑,也维持了她在的整场。她端坐在那里,依然是人人矮她一头的八面威风的正头太太,依然让 大家说笑都压低了嗓门儿。 她略坐坐就起身走人,身后一迭声的恭送声,然后才远远听到有人开始大声说笑起来。 唐氏冷哼一声,果然不过一个卑贱小妾! 而一直跟在身边的魏嬷嬷却轻轻摇头,是没出什么错,但这还不够。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是要维持现状,而是得反转局面。所以这样的表现还不够,还差得远呢。 ··· 酒席这种事儿,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或许唐氏是最不爽的那位,但武梁,却也不是最欢喜得意的那个。 说实话她其实是有些蒙头。 一大早程向腾便指挥着丫头给她这样那样的拾掇起来,又要领着她去正房,她自然明白是有什么事儿的。 可她真是到了正房才知道,这是要给她抬姨娘的。 这时候抬姨娘,明显会让唐家不爽,甚至激怒唐氏,让她越发为人所不容。但那都是以后,以后会怎么死,到时再说。 只是程向腾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这次表现得这么男人,居然不惧得罪唐家这么挺她,她也不能给他掉链子去。 所以他说现在端茶就端茶,他说晚上摆酒就晚上摆酒。她就高高兴兴的,做根尽职的刺。 其他的,她并没有太多想法,属于硬着头皮上的那种。但等到真让人穿戴起来,弄的象模象样的接受着恭喜打趣时,她竟也隐约生出了点儿扭捏的意思了。 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但那种感觉依然还是怪怪的。 酒席不需要她这种伪“新娘”参与太多,她只需要全程拗出羞达达模样,在任何场合,然后就是坐屋里床上等着程向腾。 程向腾外间也来了一帮好友道贺,都是溜熟的人,一伙子呼呼喝喝的,闹得程向腾最后趴桌了才算完,被人扶着回房,走路都是歪的。 等架着他进来的婆子撒手退下了,这货也不趔趄了,站得稳稳的,只瞧着武梁傻乐起来。 原来酒不醉人人装醉啊。 武梁坐在床上,也有些傻傻的,看他乐她也乐,只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说实在的一大早才从一个被窝里滚出来的,就算现在剥光了要再进个新被窝,那新鲜感害羞感什么的也实在欠缺。 只是,反正多少还是有点儿怪怪的,似乎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对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程向腾坐过来,问得挺家常:“为什么不先漱洗?” 她头上还是插着这样那样式的首饰,一身水红衣装也没换下,傻坐了这不老短时间了吧。 “在等你。”她道,然后比画着自己的衣着打扮,然后又指指程向腾的,“好比比看咱俩一起穿得人模狗样傻不了唧的凑一块,到底谁更二些。” 程向腾看看武梁那涂抹得猴儿屁股一般的红脸,又是一阵傻笑,道:“一起二。” 端了桌上酒杯过来喝交杯酒,结果自己喝着了,却偏抬着胳膊不让人家喝着,就着嘴过来要用喂的。 武梁忽然有点儿明白过来哪儿不一样了。她一直是合法被调戏的地位,那以后是不是说,如果她要调戏这个男人,就算被人瞧见,也不能算违规了? 两人你来我往哺来哺去的,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酒去。武梁那脸更是红极了,由内到外的红,熟透的苹果似的。不知哪口喂大发了,后头还打起嗝来。 男人忙给她抚背,问她:“你怎么样?” 女人斜着眼睛媚眼如丝,拉着他的手往身前移:“我很好啊,不信你摸摸。” 这哪是醉了,这分明是赤果果的勾引。 男人觉得自己大约是真醉了,手下软软的心里麻麻的,只知道笑,只知道把人一推,跟她一起翻滚到了床中央。 她脸上的妆真浓,皮肤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亲一口也如吃脂膏似的。 他身上酒意也很浓,但抵不过他身上的热意更浓。 两人都没有漱洗。不过,算了,洗漱这种事儿天天有,今天何必一定做呢。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进行。 墙外的都走开,不给听…… ··· 第二天,两人睡到近中午才起。所以新姨娘给主母请安什么的,那是过时没有了。 是程向腾说:“还象以前一样,你不用过去碍眼。反正你们奶奶不许你近正院,她定的规矩,你守着就是了。” 唐氏知道后,到底没忍住又摔了碗。有心即刻将新规矩立起来,又觉得这么巴巴的针对着,反而弱了气势,显得好像多在意她似的。于是仍旧维持原样,准备先过一阵子再说。 下午晌程向腾带着武梁出门,说去松快松快。还告诉她唐二的事不用担心,和咱无关。然后带了武梁 去了酒楼会朋友。 武梁不象唐氏,唐氏是正房奶奶,一帮要好的哥们儿与她是可以在正席上会面的。 她只是妾室,除了偶尔可能立到男人背后见过一面上门作客的这些朋友外,她几乎没有与他们说话的机会。 可她这么个可人儿,没有表现的机会,怎么能羡慕死这帮家伙? 他就得瑟了,看谁还再来打她主意。 还有上次寿宴上,武梁那打扮也实在是不能入眼。这次咱齐齐整整地出去,看看比谁差了去。 包厢里毛六申建他们一帮哥儿们,见了武梁有的一口一个小五嫂子,有的口称小五弟妹,十分凑趣儿给面儿。 又打趣程向腾满面春情,这是终于遇到可心人儿了。 程向腾毫不客气道:“丫的你们才知道啊。” 于是一帮人又叫嚷着表功,说当初畅韵阁里,可是由他们助着声势,才让程二你抱得美人归的。 于是程向腾笑着表示感谢,给大伙儿一个一个倒了酒,让武梁一个个端过去认人。 毛六挺感慨,表姐算是白闹腾了那么久,这不是该立的姨娘还是立上了嘛。 抽了个空拉住程向腾逼问:“表姐这是没怀上,若表姐真怀上了,你还会接人家回府吗?” 他以为人声燥杂武梁听不见,偏生武梁就听见了,一边跟人敬酒一边心说,这就是替她问的嘛。 程向腾拍开他的手,道:“什么混话,怎么会不接?何况我早想明白了,女人家不矫情也不会死,都是惯的!再说退让哪是个头。” 毛六听了,就开始摆自己的诸葛神通,“我就说嘛。当初老夫人寿宴上,我就看出来哥你肯定喜欢这样的,结果还真是……” 程向腾笑:“你能。” 然后眼睛就瞅着武梁跟人敬酒,偶尔插句话,“这是彭飞扬,海量着呢,敬他三杯别跟他客气。” 结果武梁发现这位一杯下去,就满脸滴血似的红……倒不是一杯倒,人就是很会红。 程向腾就笑,对武梁道:“看到了吧,这是个会变色儿的。” 其中叫申建的那哥们儿,看起来文弱书生的样子,偏特别爱逗,到他时不待程向腾介绍便抢着问道:“小五弟妹可记得我么?不会把我给忘光了吧。” 说着故意暧昧地眨着眼,一副幽怨小模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武梁看,好像 他们真有好多前情往事似的。 武梁:“……我该,记得么?” 看程向腾,“要不给点儿提示?” 程向腾就冲着申建笑骂:“滚你的,谁认识你哪位啊。快自我介绍,不然没酒敬。” 申建还在那儿演:“尤记得那一年,小石桥,杨柳岸,你小小年纪一点点,轻轻那么一开口,旁边的小人儿便再不肯走……真不记得了吗?” 大伙儿都笑起来,有人叫道:“申建你这个闷货,没想到今天却话挺多,这是扮两小无猜是吧?” 有人起哄架秧子,“他一直闷,这是专跟这小弟妹开屏起劲哪,”说着朝程向腾喊话,“老二,还不弄他?” 程向腾歪了歪嘴笑笑,却不帮腔,只示意武梁上。 武梁于是一本正经道:“曾得记那位,鼻涕直下三尺三,飞流脚下粘石板……难道是阁下你不成??” 大伙儿又是一阵笑,有人说你看老申,人家记鼻涕都比记人清,不然你再流一回让人比照比照? 程向腾哈哈笑着接话道:“鼻涕再长也不中用。反正谁都甭惦记了,俺们有主儿了。”边说着边过来将人揽了回去。 …… 武梁没想到程向腾就这么将她带入了他的朋友圈。 虽然情形并不尽相同,却还是莫名想以久远的以前,同学处上了心怡的对象,就忙忙献宝似的介绍给亲友…… 也许带着点儿炫耀,也许是寻找一种认同。 武梁不知道程向腾算是什么心思,但她确实觉得挺愉快。她原本还以为,程向腾带她过来,见这么一帮畅韵阁见过她的货,没准儿会让她席上唱个曲儿什么的…… 接下来就是大伙过来给他俩敬酒了。于是武梁只负责坐靠后程向腾半个身位,偶尔饮上半杯,其他一切由他挡就是了。 这边厢正说说笑笑着,忽然听到对面的酒楼上一阵喧哗,然后就见有人从酒楼里往外跑,听到有人大叫着:“是他,就是他!我抓到他了。” 然后被抓那人就骂,“莫名其妙,你谁啊,作什么揪爷衣裳……” 先前那人大叫着:“就是他,三月三,打了定国公唐家二爷……” 那人急起来:“你放屁,给老子放手……” 然后猛地一挣,人就要往外蹿。 可这大街上,从来最不缺的,就是瞧热闹的人。 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定国公家啊,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寻常百姓谁沾得上边儿啊。你打了人想跑,观众都不答应啊。 不管是想向唐家邀攻的,还是觉得自己占了正义想路见不平的,或是纯瞧热闹带起哄的,反正忽啦就把人围住了。 一群人故意围堵着不让人走是真的,但也毫无个章法,有的说要捉去见官,有的说要送去唐家。后面围上的在问里面是什么事儿,中间儿的在问唐家二爷被打死了还是残了,若只是被糊了两巴掌,那也不是个什么大罪吧…… 程向腾他们一群人听到响动都聚到窗口瞧热闹,后来听明白了事后,毛六儿对程向腾说一声“我去!”转身就蹿了出去。 ☆、第49章 .了结 旁边有人凑过来,低声道:“亲戚是亲戚,这件事儿上,二爷还是避避嫌吧。”劝程向腾不要插手的意思。武梁记得,这人应该是姓廖。 武梁回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刚才毛六儿那句“我去”也不是感叹词,人就是很字面的他去,让程向腾表去的意思。 程向腾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头叫毛六儿的长随快马给唐家报信儿去。 然后,他们就成了纯看热闹的。 武梁不时看一眼程向腾,想着外面那戏是谁安排的,这位爷呢,还是那位爷呢? 其实打唐端慎的这件事儿事上,武梁一直都不是太担心。 一方面她总觉得,邓隐宸既然补下了黑手把人揍得严重内伤,又那么直接把她捅出来,若非有别的目的,就肯定是留有什么能转圜的后招的。 ——他不至于真是为了置她于死地才这么干的吧?他们哪有那么大的仇怨。 尤其酒楼相见后,邓隐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态度,还是让人多了几分期待。 程向腾去唐家后,回来给她分析过那证人的态度。武梁想,那自然也是邓隐宸的态度。他已经在开始不动声色的撇清了。 那后面呢,他会不会再来个反转,让她也彻底脱离嫌疑呢? 而另一方面,程向腾这一阵表现相当给力,一力挡在她面前,全盘过滤了对她的不利因素,使得她时至今日,也并没有真正面临到什么危险哪怕是为难。 所以后面怎么收场,两位爷倒是都有可能出手。 程向腾见武梁略带沉思地看他,就冲她安抚地笑笑,往外面大街上一示意,把人揽近些,轻轻道:“没事了。”——原来是他。 “没事了”的意思,也很字面。 唐端慎被打的“真凶”很快浮出水面,再没她武梁什么事儿了。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子的: 还是之前那位证人,就先头叫嚷这位,在那家酒楼里吃饭嘛,却不小心认出了一位曾参与群殴的嫌犯来。 那位起初想不认帐,后来被拧了个结实后,倒仰着脖子硬气起来了,说见官就见官,谁怕谁。 毛六为给二表哥出气,也想替武梁这边洗洗嫌疑,就摆出唐家亲属身份当众责问起来。 谁想到这位看着身手挺灵活的样子,没想到心眼儿却是个愣的,被那么几番逼问后就急了,直着脖子叫道:“打他 活该!谁让他轻薄我们家小姐……” 这个,这个……匪徒行凶变忠仆护花,暴力事件中含香艳花边,得到爆料的群众哗然。见义勇为的那部分人也开始要倒戈了,只等着这位再分说明白些。 然而事关某位小姐声誉,事关唐二爷*,毛六是再不敢当众问下去了。倒还忙拦着那人不让多说,只说等见了正主儿,自有他理论对质的时候。 然后,五城兵马司有巡街的过来,把证人和疑凶一起带了回去……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之既然幕后boss被称为“小姐”,那就反正不会是武梁。 她那时不过一介丫头,最多被唤声“姑娘”罢了…… ··· 武梁早就觉得奇怪了,虽说她是位新新儿上任的姨娘,可这般带出来见一帮糙爷儿们真的没问题么?若是仨俩实在亲近的哥们儿,那也罢了,但这一屋子人呢,有点儿显摆太过吧? 原来是想让她亲眼看看事态发展,好安她的心呢。 当着众人不好多说,回去的马车上,武梁第一件事儿就是赶紧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程向腾神情放松,一手握着武梁的手,另一手在她手背上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神色挺傲骄,“这下放心了吧?” 其实武梁不算很放心,她问道:“怎么会牵扯上一位小姐?” 既然称为小姐,那就是有些出身的。这年头女子名声比命主贵,别最后败坏了谁家小姐名声,再闹出条人命来,那事就越裹越乱了。 “城南张家的姑娘。”程向腾笑道,“那姑娘跟你差不多,泼辣着呢。谁惹上她,估计她也得生法儿揍上一顿才好。” “这样的姑娘愿意给你顶包?” “有所求罢了。再说于她也无大碍。” 那就好。“那证人呢,你为何还敢用那个人?”那原本可是污点证人啊,现在让人家替咱洗白? “他?”程向腾笑了笑,“我的人找上他,他毫不意外,一副就等着呢的样子。问他三月三见过这样高矮这样胖瘦这样眉梢有颗米粒痣的人吧,他立马就点头说没错,那就是打人者之一……你看看那反应,够快吧。你当那是普通人?” “……不普通,所以呢?” “所以跟他说的一样:跟聪明人合作就是痛快。”程向腾道,“这不今天,那米粒痣一出现,他马上就指认了。” 武梁:“所以你今天在这里饮酒,其实是等着看对方肯不肯出头的?那可是那谁的人啊,他为什么要替你作证?” “不是等他,他肯指认事儿会办起来更顺。他不认,我才不是非他不可。那人只需喝多了得意了嘴巴漏个风,说出自己当日打人之爽就完了,正所谓贼不打三年自招嘛。但他不同,他需要作回实证跟唐家有个交待,洗清自己,将功补过的意思意思,免得唐家觉得他耍人家。” “这么说你倒是为了他了?”武梁奇道。因为他出来捅事儿,如今武梁才面临着难以收拾的局面的,不是该揍他么,怎么也反过去帮他? 两边厢还都各自有意,就这样夫唱夫随了起来? “我肯给他这机会,自然是还他个人情。当初在唐家,毕竟是得了他的配合,唐家才没能揪住你不放。当然,他做为知情者之一,这也是绑他上船。” 当初指证武梁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女人,帕子,随从。 现在女人和帕子都有了,随从呢?如今有个“随从”真凶出来,正可以帮他自圆其说。于是他也就顺坡下驴按既定的剧本走了。 但他既然下了驴,也就处在了程向腾给他设好的坡上。假做真时就得永远是真,再扯皮反转,他自己就完全脱不了干系了。 真当唐家是那么好耍的吗? 可武梁还有一个担心,“那万一他当初跳出来指证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呢?或者他只是个小卒子,万一那谁舍了这个卒,就让这人硬给你搅局坏事儿呢?又或者如今作了证,日后再说是受你挟迫作伪证之类的呢?总之这人就是让人不放心啊。” 程向腾呵呵一笑。倒是聪明,想得还挺全面。不过女人就是女人,看事儿只顾看表面。 他道:“这卒会不会被舍都没关系,这件事儿上吧,我从来针对的都不是他。你想想唐家二爷那严重内伤是怎么来的,人是他姓邓的打的没错吧?所以他才是主犯元凶嘛,跟你什么相干。 而你,也是那姓邓的捅出来的没错吧?他为什么找你麻烦?自然是为了扯你出来顶包啊! 总之这整件事上,他才是最该负责的那个。如今能到此平了最好,平不了,也是该他姓邓的背着,而不是落你头上……” 武梁:……!!! 噢卖糕的,原来脑回沟还可以这么长法! 照这么说,她不是主犯不是从犯连个帮凶都算不上,她 只是个顶锅的?? 这说法吧,仔细一想还真是唉。只是再仔细一想,怎么却又觉这中间是省略太多,还是顺序出错,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程向腾见她难得愣愣的,就拧拧她的脸,笑道:“你没那么大的头,咱不戴那么大的帽子。并且,这次是咱替他姓邓的收拾烂摊子,完事儿后,咱再不欠他半分人情知道吗?” 说着盯着武梁看。 武梁便连忙点头。她还没有将事儿捋十分清楚,只是觉得让邓隐宸背上,不是那么容易吧? 曾经她也这般想过,那个恼人的告密者不管为了什么,反正够贱。如果她躲不过,一定把整件事儿往姓邓的头上糊,说她才是目击者,所以被反咬一口欲借唐家人的手灭口…… 反正他先咬她的,她挡不住就得咬他,他若没后招就一起倒霉吧。 可后来想想又泄气,她人微言轻啊,这说法既不见得能把人家拖下水,更不见得能让她自己上岸。还又得担心把姓邓的惹恼了,可能她死的更快些。 所以听到程向腾这么说,武梁更想知道到底怎么让姓邓的就范呢?啊其实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样护着脑袋不让帽子落自己头上呢? 若也只是让她出来指认对方一下什么的,那可没什么创意啊。 “你要怎么做?”武梁问。 程向腾道:“邓五你还记得吧?就上次被你吓尿那怂小子。回去后就被邓家老爷子扔西山大营里去了。这次我来安排善后,他邓三配合也好旁观也好,不给我出夭蛾子也就罢了,若他还憋着坏让你陷这泥水儿里出不来,我就让那邓五也摊上大事儿,让他邓三自己想辙将你摘出来交换。” 就是说邓隐宸栽脏给她,然后程向腾报他以陷害……都什么人哪,太不善良了。——八过为什么光想想都感觉好爽呢? 只是,这法子靠谱吗? 程向腾挂职都督府,一个五品指挥史,主要负责练兵之类的事。不过非备战期,这活儿其实就是个闲职,有的是人在那儿指挥着日常操练。没见这货翘班比吃饭还家常么。 人邓隐宸可是正三品啊,实权派,天子近臣,军系大佬,邓五在营中会没人罩着? “可邓三不是大统领么,军营里他会没熟人么?” 程向腾冷哼一声,道:“他是禁卫军统领,西山大营他却伸不进手去。并且他也不敢伸手,犯大忌讳。不然这京城岂 不是他一家的了。”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沉稳与从容,是那种成竹在胸的气定神闲。似乎那禁军统领,他还真没怎么看在眼里。那隐约的不自觉间流露出的不以为然的傲气,让武梁有微微的愣神儿。 从前吧,武梁总觉得他不过偶尔自恃身份扮酷装逼,但其实整体感觉还是很家常的,偶尔还是很温和甚至有些小软蛋的。 这会儿才记起,这位可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真正千军万马的人哪。那程家军,可是大汤最牛掰的一支军队了。这位爷在那里厮混过来,想必也是有些可傲的本钱的。 赶紧拍马屁,“早该想到,有二爷出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果然二爷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过二爷是什么时候安排的?这几天这么忙,不见你得空啊。” 程向腾笑了笑,又傲娇上了,“谁还没几个能使的人啊。” “噢,那个姓廖的,就是二爷能使的人吧?”武梁问。 程向腾也不否认,“你倒机灵,怎么看出来的?” 那么挺糙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压低了嗓门儿说话。还有就是,程向腾跟这帮人都称兄道弟的,当然和他也是,但他却不叫程向腾兄弟,只唤他“二爷”。 不是生疏,就是恭敬。 程向腾点头,“救过他一回。这次让营里几个兄弟也是来看看你,看看我们妩儿多好一姑娘,回头真有点儿什么事儿得用心护着。” 难怪他酒席上表现得对她百般宠护的样子。于是武梁少不得又矫情腻歪的表一回感谢。 程向腾挺感慨:“你看今儿这些人吧,毛六他们,都是有出身的。关系好归好,但背后都有个家族利益在那里,牵扯复杂,有时难免身不由已。倒是这些人,出身寒末,没家族支持却也没家族约束,对人反能死心塌地的。过命的交情那就能拿命来偿。” 他交待武梁别透了风出去,安排张家小姐那出儿,只一两个营里兄弟知道。 ··· 城南张家那小姐闺名张展仪,关于她的剧情是这样子的: 当时春会上,唐端慎看到和认出武梁后,既然寻思的是“扒人衣服以折辱”之类的下流事儿,那眼神就也难免有些猥琐。 于是当时走在武梁身边的一个女子被那眼神伤到了。——当然这位就是张展仪小姐。 那人怎么回事,怎么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色迷迷的,太贱了吧? 春会么,本也不拘这个。年轻男女看对了眼你来我往几番眉目传情也是有的。偶尔有小青年儿过于情动,掩饰不住而流露出些古怪神色来那也难免。 但是!你一成了亲当了爹的人,你对人家黄花大姑娘也这般勾搭你不欠扁么。 这还不算,张家小姐还正来气呢,就见那唐二坏坏一笑,朝着她们这边就冲了过来。 春会上多的是陪着家里女眷过来的已婚男子,但人家大都规矩着,怕人误会还要时不时提一提自己的妻儿来,还有的人,比如象邓隐宸那样的,也陪着妹子去的,但人家把人送到不就躲得远远的去了吗。 可这位,这还专往她们女子中间扎过来了。 张小姐前后左右一看,这一片都带着丫头婆子们的女眷,娘的你倒是冲什么冲。 因为离得最近,张小姐避之不及,唐端慎很快就到了跟着,还佯装在追什么人。她左躲了一下,他也左闪了一回,然后她右躲,而他,就直接上手扶住了姑娘肩头。——肩也不能乱扶啊同学,万一给人扶怀孕了呢? 虽然两人当时一触即走,但是,姑娘是乱碰的么?这就是赤果果的轻薄啊!怎么样,揍你没冤枉你吧。 姑娘当时气得血色上涌,但到底是姑娘家怕丑,没敢吵嚷声张,只暗暗观望着。 却发现贱人就是龌龊,还真追着另一女子跑往那偏僻处去了。人家女子肯定是慌不择路,这丫的肯定是有意为之。张小姐一打听一寻思,就明白那是舅兄追着妹夫的女人跑呢。 若干出这么恶心的事儿被撞破,他唐二就敢声张不成? 张小姐一拍大腿,好了,叫上咱们的人,咱们充黄雀去…… 唐二听着人给他细述,顾不得嘴上伤口再裂开,气愤地捶床大叫:“那什么张小姐是哪儿冒出来的呀,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啊,谁有轻薄她?” 很可能就是,他看武梁呢,那张小姐挡在人面前,以前看她来着。 这也罢了,后来他追武梁呢,可能被这女人挡了道,于是顺手推了那么一下…… 看这误会闹的,看这顿打挨的…… 无论如何,女子名声总是比男人挨顿打重要些,处理不好可能毁人家一生啊。再说唐端慎反正也死不了,太医很确定。于是五城兵马司就和稀泥,希望张家交出几个打人的下人,给唐家道个错,赔点儿医药费算完。 唐家还没表态呢,张 家就先不愿了。 张家人说,误会不误会的,各人心长在各人肚里,谁知道谁怀的是什么心思。但唐二爷一个大男人,往人姑娘扎堆的地方挤腾,冲撞了人家姑娘是真。所以错在他自个儿,挨打不亏。 张家不赔款不道歉,倒反说这事儿吧本来过去也就算了,偏如今被唐家这般折腾出来。如今她家女儿担心清白名声被毁,忧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日日被紧看着怕上吊啊。 要求唐家管教自己的不肖子孙,另外压下此事,消除影响。 唐家觉得这事儿真他娘的窝囊啊,在这儿空口白话扯什么呀。张家姑娘有没有被轻薄无证据啊,唐家人被伤了才是事实啊。责令五城兵马司直接拿人去。 拿谁去啊?张家连已经被扣住的护院都想讨回去,说让有事儿找主家去。再说官司没打清凭什么扣他们人呢。 他们还能拿谁去,拿主犯张家小姐?人家是姑娘家啊,轻易动不得的。否则管你有理没理的,真死给你看啊。 这事儿愁人啊。 连毛六儿都落了埋怨:你说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嘛,没见京兆尹负责那片的巡街衙役都躲着不肯靠前嘛。咱也晚些到,肯定就是他们的差使了。 正头痛,有大人物出场了。 张家是大姓,但不是大族。也就是说,张家祖上早就败落了,没撑得住的人物,于是族人四散分离各自谋生,各房各户自顾自个。 但有话儿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家虽然颓了,但竟也不是完全无依傍的。 谁能想到,这张家小姐,竟是皇后娘娘……没错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弟媳的姨家表姐的小姑子的婆家嫂子的表妹。关系是够扯的,但搁不住这层关系里的女人们都跟嫂子好,也跟表妹好。于是这事儿竟辗转通到了上面。 最后皇后出面调停,找了唐家那位皇贵妃娘娘说话。皇贵妃娘娘十分鄙夷皇后娘家的穷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关系拐得皇后自己都含糊。也十分瞧不上她堂堂一个皇后,倒肯在这些鸡毛蒜皮儿上费心,正事大事儿上倒不见她拿个主意。 ——皇后膝下无子,她皇贵妃也只有两个公主。于是指着她说动皇上,将别宫妃子们的小皇子养一个在身边,她这皇贵妃以后也好如法炮制。 可帮着她找机会出主意,费心费力的,最后就得了她个“皇上不允”,“皇上不喜”的说辞,然后就毫无动静了。 如今 皇上身体似乎是不好了,在各宫美人儿身上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她们这些老人儿,皇上虽然也给面子偶尔过来歇上一两回,身子却是碰都不碰了。 指着自己生怕是不能够了,再耽误那两个小皇子也要知事儿了,还怎么养啊。皇贵妃想起来就一阵烦燥。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她也不会跟皇后争这种无谓的长短。再说调戏人家良家妇女,这话传出去不只女人受不住,于唐家来说又是什么好听的不成。 于是让人给娘家传话,让这事儿过去,不准再提。 然后让宫女提了份时令果子,往珍妃宫里说话去了。她倒命好,得两个皇儿…… ——武梁没想到,这一个弯绕得真够大啊,竟直绕到皇后身上去了。所以越发好奇那张家姑娘所求何事,竟肯费这么大的周章给人出力。 “那张家老爷与夫人一生和睦,只其一妻没再纳妾。偏夫人体弱,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老两口便欲招赘在家。正好这张小姐有位青梅竹马,兄弟三人,他是老大。原本那家长辈也喜欢张小姐性格爽利,算是默许了的。结果后来却发现,自己三个儿子中只这老大最出息,于是就又舍不得了。所以这张小姐便欲给小叔子谋一份差使,好让他能代替长子顶立门户……” 武梁还是不解:“那当初她怎么知道皇后这根线能用?京中这样转弯的亲戚多了去了,细扯起来,岂不是人人都得罪不得?” “这样的关系她也只能动用一次而已。下一次她便是想动这根线也不会好使了,要么被防着,要么被掐断……” 所以说,那张小姐岂不是牺牲大了。把关系和名声都拉出来用,希望那位竹马值得。 不过武梁其实很想八卦一下程向腾是怎么认识人家小姐的。她有种感觉,这位爷对人家小姐还挺欣赏的。 记得当初提起人家有所求时,这位并无轻视之色。 如今虽说两人闲闲坐着轻松聊着,但这位爷唇边那两分笑意,真没有一分是因为提起美人儿心情愉悦引起的么? 不过想想人家是正经小姐,玩笑开不得的。再者她身为一只妾,有醋也不归她吃,便也罢了。 那终究是别人的故事。而于程家有关的,就是唐世子夫人很快亲自上门来,向亲家母道了恼。只说自己爱子心切难免火气大些,这才怪罪到程府奴才身上的。 半字不提关于舅兄,妹夫,小妾这些让人联想的人物关系与行为。 总之三月三终于过完了,唐端慎事件至此终结。 ☆、第50章 .炼金石 唐夫人见完了亲家母,当然要去致庄院和女儿说说话的。 母女俩就在花厅里摆了茶水点心,在那里敞亮亮地喝茶聊天。 几句话就说到武梁身上来。她既是新立的姨娘,又是刚和唐家有过扯皮的主要人物,唐夫人这次就是为着这事儿上门的嘛,当然要让人过来见见。 武梁其实在那儿挺愁的。程向腾这几天都歇在洛音苑里,而唐端慎那事儿没有缠掰清,唐氏也无心搭理她,没叫她立规矩什么的,所以她倒也轻松。 可是随着唐家事儿了,唐氏绝不可能还任由她这般逍遥,然后她要咋办呢? 男人虽然很给脸,但到底他不可能时时都在,这内宅还是唐氏的天下。并且规矩一起,那就是日日面对啊。人家会怎么对付她呢? 武梁想来想去有些无解。 最后她觉得,还是回燕家村去呆着好些儿。 那儿虽不算天高皇帝远,但庄子上常驻人口一共没几个,貌似唐氏的人真没插、进去手。并且现在她成了正牌姨娘了,在奴才中级别略高,那孙二之流也不敢再明目张胆来犯了吧? 那儿还有她的地呢,没准还能挣点儿小钱呢。并且孙庄头也不大管她,她想出去玩还能跑出去,相当的自由。看这次跑去逛莱茵寺,虽然出了事儿,大伙儿都没有说不让她出门是吧?那以后她立足燕家村,不是还可以四处溜溜去吗? 结果和程向腾一提,男人立马怒了。说这次的事情不是给你摆平了吗?女人你竟然还不信我能护住你?我立姨娘是为了让你躲到庄子上去的? 好吧,立姨娘是为了使用的,她知道。 可这次是外面的人招惹,和家宅事儿能一样吗?日子比树叶稠,想寻人晦气,哪天不能寻出一堆来? 何况人唐氏的风格似乎都不怎么需要理由,不高兴了说打就能打一顿吧? 只是武梁一看程向腾那是真恼了,忙讨饶卖乖地说些“当然舍不得离开爷,就是怕爷做难……”之类的话 然后回庄子上去的话是再不敢提了,若连男人也惹怒了,那她可肿么办呀。 于是,这么快的,就要来见唐氏了。还不是来见一个,而是俩女人。 一个小妾被传唤,她是不能问句“你叫我干啥呢”的,没人搭理她,她就跟在锦绣的旁边帮手服侍。 其实也没啥需要服侍的,最多茶水续杯。其实女人们那茶都 是摆着看的,哪里就真渴了。 点心也不怎么用。这天又不用打个扇。至于捏肩捶腿那种需亲密接触的活儿,估记唐氏还懒得使唤她。 主要就是傻站着。 武梁就想着,这个得好好练,以后只怕经常用得着。 约是唐夫人和唐氏一个话题还没聊完,程向腾就进来了。说是听说岳母来了,特意回院来拜见的。然后客气一番,再一起坐下喝茶。 唐夫人却象忽然想起来武梁似的,就问起身边的丫头来,让把随身带的物件拿出来,给新姨娘做个见面礼。——赏了武梁两只金钗,恭喜她成了姨娘。 这意思吧,武梁觉得大约等同于道歉?你看之前错怪你了,不好意思啊,赏赐你收下,那事儿就不提了。 主子奶奶嘛,身份高高在上,不流行向下人认错,所以给赏就是一种表示吧。 要不然两人实在不算熟,上一次见面她还口无遮拦来着,没道理这次就看赏了。 不管如何赶紧表示感谢没错的。心里还想着既然专等着程向腾来了才行赏,自然是做给程向腾看的。 只要她们还忌讳程向腾一分,那是不是自己就安全一分呢。这般想想就心里略轻松了一点儿。 唐夫人心里却嘀咕着她每次来,这姑爷可不是都会专程回来见她的。如今这般若非是因为着紧这位五姨娘,怕她们娘儿们吃了她不成? 想着眼光就没少往唐氏身上瞄,怕她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也顾着武梁这边儿。见她接了赏规规矩矩福身行礼,唐夫人便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笑盈盈的夸她:“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亲昵得好像她是她妈似的。 然后又叮嘱武梁要替唐氏分忧,协力服侍好姑爷云云。说话间神态和蔼,语气缓缓,是端得再正也没有的贵夫人范儿。 旁边唐氏看着,就心里越发别扭,觉得自己母亲态度太过平易谦和了,在这贱人面前干嘛这么低姿态掉架子? 只是程向腾就在旁边坐着她不便多说,只忍不住偷空冷冷剐武梁几眼。 可是偏偏程向腾就瞧见了,脸上表情便不好看。他等唐夫人对武梁说的话一落音,便生硬地开口,却是对武梁道:“五姨娘退下吧。” 武梁忙不迭地告退了。 按说人是唐夫人叫来的,要让人走至少也该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话交待之类的,就这般让人 退下了,显得相当失礼。 唐夫人知道,程向腾这是又有些动气了。 她也不是没看到自己女儿的动作,心下不由暗急:月盈这傻丫头,拧不过劲儿来就算了,偏生还在男人眼巴前也这样,这性子,不吃亏才怪呢。 她只做没在意,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寻思着姑爷估记也该告退了,然后她得好好再敲打敲打闺女,让她收不了性子,至少也收收面子,不要什么表情都放脸上。 最近于她,可不是什么有利的形势。女婿还对她留着情面。若真闹翻了,落得个冷院孤居啥的,后悔都来不及。难道娘家能上门撵着人家睡闺女不成。 谁知各自饮了几口茶后,却听程向腾对唐氏道:“月盈你去厨上好好安排一下,等下留岳母在府里用饭。” 这点事儿还用主子奶奶亲自去?分明想支开她。 唐氏知道程向腾这是有话要同母亲说呢,心里便有些悻悻的。不肯当着她面讲的话,肯定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想想那是她亲娘啊,不让听她回头不会问她娘么,希罕非听他说么。 唐氏慢慢站起身来,轻声地应了,和娘亲打了招呼出去了。走时顺便一挥手,把花厅里伺侯的丫头婆子一并都遣了出去。 唐夫人看着女儿的作派,答话和顺,还知道撤走人,这不挺柔顺会来事的嘛?不过这样子要时刻保持才行啊。要不然一会儿一转换,反而让人觉得虚伪,易起反感和戒备。反而不美。 唐夫人收集着女儿的注意事项,等着回头好好提醒。 ··· 花厅里没了别人,连唐夫人的贴身妈妈都站到了花厅门口去。 程向腾默了默,便起身亲自端起茶盏给岳母奉上,道:“这阵子晚辈行事上比较鲁莽不够恭敬,借着这碗茶,给岳母赔罪了。” 前段时间确实是,事儿赶着事儿的出。唐氏先是假孕,然后弄没了人一小妾,接着又找上人另一小妾,然后又怪上人另一通房。虽然样样都事出有因,但扎堆到一块儿看,说不是专门针对人家女人的,谁信哪? 所以其实也难怪程向腾有火气,耍脾气。 唐夫人原也以为程向腾是要排揎唐氏些什么的。她就想着,就算人今儿说几句难听的也没什么,她该应的应该忍的忍也就是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好言好语客气恭敬起来。 唐夫人心里 着实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先礼后兵这个词,总觉得这接下来,只怕就不是几句难听话那么简单了吧。她暗暗提着神,只是面上却笑容更盛,真象个被晚辈哄开心了的长者一样,笑得特满足地接了茶,还连声客气道:“姑爷言重了。” 果然就听程向腾又道:“记得当初,晚辈迎月盈进门。临上轿前,岳母拉着月盈的手谆谆教导,要她以后‘恭孝尊长,繁滋行嗣,襄扶夫婿,敦睦姑嫂……’。 不知道月盈听了是什么感觉,晚辈当时是都听进去了,心里觉得特别好。晚辈想,那就是我想过的日子,那就是我想娶的妻室……可是这些年,我越来越失望。” 唐夫人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大家子里说话,习惯性的爱绕来绕去,点到即止。哪有这般不客气这般直接的? 唐夫人心里十分着恼,当着面说对她女儿失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要怎的? 好在她一贯的沉得住气,没有勃然作色,反而深吸了口气,长长叹息道:“月盈这孩子,原本在我跟前,最是恭谨知礼的,一家子老小谁不夸赞。 只是于归后这些年,她盼儿盼女的,叫身体带累了心情,时常难免郁郁。又因着她爱重姑爷,才会为着些无关紧要的闲人伤心置气的,身体才越发不好了。 姑爷的意思我明白,想必月盈做得不好的地方很多,所以姑父失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导好她,我这就向姑爷告个罪。以后我定多劝着教着月盈些,也请姑爷多担待一些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人总有长短,又有哪个能周全无过呢?姑爷你说是不是?” 她的表情很和善,语气很缓慢,有意缓和着气氛。 话却说得滴水不漏的。你看我姑娘原来是好的,到你家才不好了。我还又认错又决定以后再教导的,你还有啥说的呢?何况人无完人呢…… 但程向腾却偏有说的。就听他毫不客气地追问道:“那岳母觉得,月盈的周全与不周全,各做到了几分?” 这话问的,比刚才说不满意还更加的咄咄逼人。 唐夫人面现愠色,连饮了几口茶缓解恼意。 程向腾见了,便起身又将茶续上,再亲自端起奉上。等唐夫人接了,才回身又坐下,态度很恭敬,话却依然老实不客气:“岳母觉得,月盈因为心里郁郁,因为生病,因为人无完人,所以有精力打骂丫头,却没精神去给婆母端杯茶?” 唐氏就那样,愿意的时候也能嘴巴乖巧去老太太身边奉承着,但她不愿意的时候,她就不想陪笑。所以若遇上她心里不爽快时候,去请个安说个话儿吧,她就干吧坐着公事公办一般,弄得老太太也不自在起来。 有时为了缓和气氛还得主动找话同她说笑两句,她还不肯凑趣给你笑笑,或者压根不给你接腔。 并且唐氏那人吧,偏生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又比高兴的时候多很多。 老太太就觉得没劲,这请什么安啊,找别扭的吧。干脆各玩各的,请安靠自愿,有心情的时候再来吧。 这种相处方式虽然是事实,但两下相安时倒没什么好说的。可如今程向腾这般问出来,就是直指唐氏不孝了。 这个罪名可大了去了。唐夫人看着程向腾不语,寻思着程向腾到底啥意思? 说是责难吧,他却态度殷勤,端茶倒水的很有晚辈样。并且看他脸上一片诚恳之色,倒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而不是冷嘲热讽或者发火不耐的那种神色。 可若说不是责难吧,直言对她唐家女不满意就够让人难堪的了,现在更连不孝都扯出来说?这是说着好玩的吗? 唐夫人自然不肯认下这不孝的名头,她斟酌着开口道:“亲家母为人慈善,向把月盈当女儿疼爱,若是月盈不够恭顺孝悌,亲家母尽可教她训她。只是我刚刚才从亲家母那里过来,并未曾听她说起过半分,想来亲家母那里还是满意的。 我想着,月盈没有天天去晨昏定省,自是因着亲家母不爱人打扰,又体恤月盈体弱发了话,月盈才遵了婆婆的话行事,她断不敢自作主张不事婆婆的。 只是若姑爷觉得不妥,说与亲家母知道,然后让月盈勤谨些就是了,她断不敢有怨言的。” 说着叹了口气,两手微摊,“姑爷呀,你看,一家子过日子,若大家意见一致便还好,若一人一个主意,这做媳妇的人吧,夹在长辈与相公之间,也是很为难的。” 竟是推得什么责任都没有了,还好像唐氏在受着夹板儿气似的。 可她提起什么孝悌,程向腾只觉可笑。孝就先不说了,那个悌字,她又当得起吗? 府里满打满算这么几位主子,唐氏嫁过来那年,妹妹珠儿不过七八岁,性子虽偏拗,但她一个大人,若有心哄劝交好,会连个几岁的小女孩都收服不下?可是这些年,她身为嫂子,竟是和珠儿互相爱搭不理的,好像比着看谁更不懂 事似的。 还有嫂嫂,远在边关,一年里难得回来那一回半回,母亲自然对她更热情些。唐氏因此觉得母亲偏疼嫂嫂,平日里母亲若在她面前提起嫂嫂,她就懒得应声接口。 上次程向腾边关回来,唐氏还特意交待他少在母亲面前说起嫂嫂的事儿。问她原因,她说:“她身体壮实,又连番得子,越发得婆婆喜爱了,也越发衬得我没用了……”嫌说起人家来让她不自在。 ……这些事儿提起来,就让人郁燥。 程向腾不耐烦与唐夫人这么打太极,他今儿又不是为了告黑状的。 他叹了口气,直接道:“岳母不用替月盈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了。我知道那些年,月盈在唐家备受宠爱,难免有些娇骄之气。自入了程府后,也是但凡大事小非,岳母也好,舅兄们也好,都齐齐上阵帮腔帮手。就是你们这样,才助得她气焰日高,容不得人,凡事只可着自己的心意走……” 唐夫人听他埋怨,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打断。 只要不把无后了、不孝了这等大罪过拿出来说事儿,其他的她听着就是了。 她最担心的是女婿对女儿不喜,跟女儿冷战。那样的话,闺女憋屈,娘家也无话可说,只能自己生受着了。 这般把话摊开了说她倒完全不担心,哪怕他跟她提要求提条件呢,那都好解决。 因些她倒没反驳,还顺着道:“就是呢,月盈是有点任性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姑爷呀,月盈前番为着没有怀上身子,暗暗哭了不知多少眼泪,后来姑爷对她不但不哄不劝的,还没个好脸色,她也没敢说什么。如今姑爷自已作主抬姨娘,月盈还不是都点头认了。现在听说姑爷不顾府里规矩一直歇在五姨娘处,月盈她也都没敢说什么。可见她真是在收心养性了,也是得了教训了……” 程向腾打断她,颇有些无奈道:“真得了教训么?上次我连让岳母带她回唐家的话都说了。可是岳母看,她可改了几分?” 唐夫人人不老也成精,立马从他这话里,听出几分恐吓的意味儿来。不是程向腾恐吓说要休妻什么的,而是程向腾为了镇住唐氏,让她改掉自己的毛病而进行的恐吓。 那种“用了狠招却不奏效,无奈跟你发发牢骚”的意思相当明显。 只要是为了女儿好,唐夫人当然都欢迎。 等她确认了程向腾确是此意,她就再没有或是推卸,或是 辩解,或是诉委屈的插话了,而是正襟坐着,把程向腾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程向腾说,唐氏一直高高在上,或者说一直长不大似的只有自我没有他人,是唐家的纵容庇护和程家的宽容退让造成的。 如今岳母瞅着,自然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可哪有父母能跟着子女一辈子的。就算唐家舅兄们也可以一直纵容庇护,但程家却不可能没有底线的一直宽容退让。 还有她的不孕和体弱,没有让她因此收敛气焰,反而成了她随时随地发作的借口。 如今都已为人母的年纪了,要教养子女为人表率,那些任性妄为的行为不可再有…… 程向腾说,家和万事兴,他所求不多,不过内宅和乐,日子平顺…… ……呃,那个,其实可以打住了。 唐夫人是什么人,程向腾想让唐氏改哪些变哪些,她哪有不知道的。 不过婆媳和睦,姑嫂亲近。尤其最近,不要找人家小妾麻烦了,让人家小妾姨娘也和乐嘛,然后自然男人就和乐了,一家子都和乐。 这要求就算明提出来,也是正当正份的,是贤惠女人该做到的,没什么可指摘的。 不过唐夫人终是忍不住道:“可是姑爷,月盈她真的心里苦啊。” 无子依傍,心里惶惶。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能不知道那苦处? “那是因为没人让她吃更多苦头。她若更苦过,就知道这些不过无病□□!”程向腾道,“我只愿她心宽心静,于自身也有益,让家人也好过。 若能得一儿半女自是最好,实在无缘也无办法。养在她名下的孩子就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去,她实在不必为此忧心。 另外,无子出妻之类的,我绝不会行此事。既娶了她结得永世好,她就永是我程家妇,是日后要与我共享香火的人,她实在不必为此惴惴。 这些话劝解过多少回,她总听不进去。——这也是为什么我跟岳母说的原因:月盈她既听不进好话,便得逼上一逼吓她一吓,也许她反而知道修身养性。” “……那要怎么逼怎么吓法?”唐夫人迟疑地问。 程向腾这话说得虽然极是好听,但这房头里的孩子本就该是她的,程家也不可能会和唐家断交休妻。这其实不过都是空话,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所以她怎么会信,月盈怎么会信? “大哥新得一子,我已预 备前往添贺,此趟会多费些时日。等回来后,希望月盈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对人对已。到时候,这内院里该她的尊荣体面,一样都不会少,这些姨娘下人,该有的规矩,一个都不会乱。” 唐夫人明白,这才算是该有的保证。当然女婿的潜台词她也明白得很:他做到他该做的,月盈也得做到她该做到的才是,象出嫁时她叮嘱她的那样。 要不然,这女婿虽不至于休妻,但一个女人在后宅过得好不好,是尊荣体面还是灰头灰脸幽居一隅,那差别大了去了。 唐夫人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这女婿最近已然不耐烦了,已然不肯多忍耐了。 唐夫人于是打包票道:“姑爷放心,月盈那孩子最明事理,一定会恭顺待人的,更不会和那些姨娘小妾丫头下人们过不去的。” 程向腾道,“那是最好。我这次会带着五姨娘随侍,我走后,岳母尽可以向月盈强调我宠妾不顾妻,日后更可能让她静养不理之类的,让她生些委屈憋闷,偏又无所依仗无计可使,也许就能煞住了性子懂了事儿。” 唐夫人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 当然最后,程向腾也没忘唐夫人是为什么来的,少不得重提了下唐端慎挨打那点儿事儿,也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当初,程府摆寿宴,唐端慎席上教唆怂恿,甚至还开赌拱着邓家五公子邓紫宸,于是那邓五才起意调戏妩娘。然后受妩娘惊吓,邓五落水。 ——为什么提起这件事儿呢,因为这是此前唯一一件与唐端慎和妩娘都有关联的事情。 程向腾说:这次二舅兄挨打,没记错的话应该邓大统领也在现场…… 唐世子夫人当然知道,邓家兄妹和她唐家几位一起去的嘛。 她从小生在高门长在高门,十分会将各色乱相拨乱返正。她甚至也不需要太费脑筋,就把事情给捋了个大概。 于是在唐夫人的脑海里,事情和人民群众所知道的版本大有出入。你们普通人知道什么,你们看到的向来都是人家愿意让你们看到的东西,向来都不是真相。 想想看,那张家是什么人家?颓败小户。那张小姐无所依傍就敢动国公府公子?并且事后还那般嚣张。好像靠着一点儿曲折的关系,就铁定能请动皇后娘娘似的。这背后,是什么人在操控呢? 而那邓家又是什么人家?他家最善于什么?隐忍。当年怕遭株连惹祸,连女儿都可 以了断关系。 可邓家从前隐忍,是因为家族没落,子弟无能。现在人家为何还要隐忍呢? 算算时间,五公子邓紫宸在程府落水的时候,邓隐宸在外领兵。如今人家回来了,可不正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嘛。 于是在春会上看到两人,临时起意,一箭双雕,让唐程两府互相撕咬……果然是做大统领的人啊,这手段,信手捻来啊。 程向腾本想说不是临时起意,姓邓的曾在乡下庄子上落脚。小丫头子没有见识,经不住几句撺掇,就以为莱茵寺千好万好的去了。 想了想又不愿意说起这件事,不愿意将姓邓的和妩娘再牵扯上。 反正不需要再列旁证唐夫人也想得明白,她想不明白岳父和舅兄们也想得明白。并且这事儿也不怕查证,那绳索,字迹,都是明证。这本来就是真人真事。 说出来,也免得唐家私下里还在查来查去的折腾。反正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找邓隐宸核问。 你让人家兄弟落水病躺,人家打得你起不来床,两下里扯平。大家都顾着脸面私下行事就不错了,谁当谁是好惹的。 程向腾说,所以在这事儿上,对二舅兄十分气愤不满。因着他无故作怪,让外人看出我程唐两府内有罅隙,这才被人加以利用,造成我们两府互咬的闹剧…… 唐夫人点头。终究,不过因为一个妾侍。终究,还是因为唐氏不肯容人引起的。这内宅儿不平,不但可能带累到男人,甚至可能关系到朝堂呢。 唐夫人把事儿前后串连,再联想程向腾最近的态度作派。是了,没什么好说的,好好劝说女儿吧。 ··· 两人在花厅里说了许久的话,程向腾才告退去了外院。 然后二奶奶唐氏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母亲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 问之,不说。 唐夫人倒拍拍她的头,长长的叹息着,然后领着丫头婆子,也不留下吃饭了,直接回府去了。 留下唐氏心里惴惴难安,饭都吃不下。 唐夫人其实和女婿聊过之后,心里十分的踏实。不管他有多少不满埋怨,觉得有问题时肯想法解决问题,这就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态度。 听那意思,等这趟回来后,就要让那五姨娘把规矩立起来了。如今这才刚刚把人抬起来,之前还那般维护的,让人觉得不知道要宠到什么地步呢 ☆、第51章 .在乎 回京的最后一晚歇在里辛镇。大伙儿都有点儿莫名的小情绪,最后一次外宿了,明天也就到京了,好像需要怎么表达一下才好呀。 所以那天晚上用膳时大伙儿就各外的情绪高涨,能喝上酒的就喝着侃着,要赶车护卫不能饮酒的,以茶代酒也能高歌。 程向腾那天也兴致很高的样子,晚膳时多喝了几杯,然后早早回房,早早开战。 武梁等着男人前戏过后,鼻息粗重欲罢不能的时候,抓紧机会求他,问能不能把她的身契赏她。 她若是丫头,那要身契就是不想当丫头了,求放出去。——应该她这种有子的丫头,不可能会将人放出去。并且那种不想伺候的意思太明显,怕把男人给惹恼了。 可现在她是姨娘了,拿了身契成了良家子,不过是个良妾,不能随意打杀罢了。——为能保个命,这不过份吧。 所以以前她也不太敢张口,那现在要身契,男人应该不会多想吧。 武梁说完就等着程向腾反应,结果人家动作倒是微微顿了顿,然后也不应她,只管埋头干活去了,还特别卖力那种。 弄得武梁哼哼唧唧的直叫唤,不过倒也不忘用那支离破碎的声音道:“二爷答应了对吧,谢谢二爷了。” 她就当他同意了。 程向腾依然不理,动作却是格外的生猛,直把她折腾得精疲力尽的,估记他自己也是个力疲精尽。 然后两人满身汗湿腻达达地粘在一起,武梁想起身弄湿帕子来擦擦,程向腾不让,将人搂得紧紧的,这才问道:“为何要拿回身契?” 武梁就忙解释一番,以前不是挨过打也被赐过药吗,所以心有余悸,怕回去后一个不留心又是小命难保啥的。 没了身契在手,奶奶下手便会有些顾忌嘛…… 程向腾听了就有些不快,说他说过了,她只要安安分分的,没有人敢动她的小命。反问武梁,不会是觉得你身契拿到了手,你便有底气违逆你们奶奶吧? 武梁哪敢认这个,忙忙的摇头。 程向腾却不大信她。想起当初她可是连他都敢踢踹的,真惹急了,那彪悍劲儿使出来,单挑的话唐氏那小身板儿还不够她打的吧。 想着,连开解带唬吓的,给她讲起了府里的姨娘们,以及她们都如何行事的等等,让她看着点儿学着点儿。 反正意思就是告诉她,有没有身契没差的。想想 苏姨娘和燕姨娘她们,还不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那两位,一个富商家的闺女,良妾吧?一个县丞家的小姐,宫里赐下来的,贵妾吧?但谁敢违逆主母呢?家法就能处置了。难道若她们真病了伤了人没了,他们家里还敢找来不成。 而武梁,就算拿走了身契又咋样呢,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冤死了谁会替她申张呢。 所以程向腾整个意思就是,与其操心那东西,不如好好学学姨娘之道…… 最后还告诉她,要身契,没有。身契在你们奶奶那里,以你的聪明机灵,肯定能讨得你们奶奶欢心,没准她就开恩放还你身契了。 又拿秦姨娘做比照,说秦氏那般没个见识的,当初都能凭着尽心服侍,让你们奶奶接纳她,第一个抬了她做姨娘,何况是你。但凡用些心,会攻不下你们奶奶么? 总之那意思,她今后的工作重点就是两个方面:继续讨好男人,加倍讨好女人。 然后感动唐氏,让她放还身契…… 武梁默默翻个白眼:那她得做到多感天动地的地步啊。 男人精虫冲脑的时候都没有大脑紊乱答应她,现在人冷静下来了,还一点点儿给她分析起这了那了来,就更别指望人家会答应了。 武梁半天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只当自己睡着了。 程向腾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不应声,可是听着呼吸节奏,那分明是没睡着的。知道这是心里不痛快,不愿意理自己呢。 自己好言劝着,她倒不知承情,性子见长啊。想想这不能纵容,她那胆子大得,不压着些,以后不定出什么乱子呢,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她自己。 程向腾想着,轻捏着她腰间软肉,顿了顿忽然问道:“妩儿你上次为什么偷偷骑马出去,为什么在那牧民家里逗留不归?” 武梁虽然在装睡,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身上皮就一紧。 这事儿当时都解释过了呀,她想试试看一天最多能骑多远,所以一直骑一直骑…… 这忽然又提起,是个什么意思啊?她继续装睡不吭声。 程向腾也没要她答,自己又接着道:“你跑马那距离,不是跑一个半晌就能到的,是要跑一整天才能到的。” 若象她说的那样,早上迎着朝阳跑,傍晚追着夕阳跑,那她过午日头偏西就该往回跑了。 瞧着日头向西而行,最多偏离方向迷去南北 ,怎么可能还迷在正东那方向。 “你只是故意想让我急一急是不是?”他不愿想象她是要逃跑,他宁愿她是跟他开玩笑。 但是那种可能性,一点儿也不能有!她装睡,那正好。他也不想在她醒着面对他时,说起这些伤情份的狠话来。 他说:“这样的事,决没有下次!……总之,你把聪明劲用在正处,最好别起半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赤果果的威胁呀:这次寻你,下次定是捉你,我的肉要烂在我的锅里……武梁懂,可是男人那种过往不追究,但下次不容情的态度,让她觉得解释也多余。 加上心里真有些负气,她依然装睡不吭声。 然后大家都没再说话,好像都睡着了似的。可他们都知道,身边那个人许久未睡。 …… 第二天一早,程向腾醒来时武梁还睡着。他看看怀里的人,想着昨儿才说了那些话,今儿她只怕还有些不自在呢。想了想就轻轻抬了抬武梁的脑袋,准备抽回被枕的手臂先行起身去漱洗,等两下有个缓冲再面对好些。 只是他稍一动,武梁就醒了。 她眼睛迷蒙地看着程向腾,眼神是全面的懵。于是程向腾也停下,不说什么只盯着她的脸色瞧。 武梁过了一会儿,才象认清了他这个人似的,然后就绽出一抹慵懒的笑,一翻身手脚并用全扒缠在他身上。 她眯着眼象只没睡足的猫,撒着娇没骨头似的在他身上蹭啊蹭。 好像她昨儿是真的睡着了,什么都不曾听到似的。程向腾想,这果然还是那个极识时务的聪明女人啊。这让他的心里,生出些微微的叹息。 武梁其实一醒过来,就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办似的。意识回笼的那一秒,她就想起来了,是昨儿她使性装睡没理身边这人,当时就打算好了要一早破冰的。 既然要办的事儿是他,她自然不会放人起来。 任性那种东西,对她来说那就是奢侈品。使性子装睡个半宿表一下不爽也就罢了,绝不敢再扩大战线维持更长时间的。 若跟男人床头惹起的那份不来意在床尾还和不了,没准心病就得落下了,再想破除得费她更大的劲。 身契没要来,倒惹得男人算起旧帐来,这事儿干不得。 于是就干点儿该干的…… 鼻孔懒懒的哼唧有声,腰身水蛇似的又扭又蹭 ,手也懒懒散散,绵绵无骨地东摸西摸,尽在那私秘地带周边转磨。 一夜休整之后的男人,在这明媚的清晨,全身的部件都蓬勃着,被三蹭两摸的,便有火燎起。 程向腾难耐地忍耐着,眯着眼睛看她。在那尚存的一丝清明里,他是在抗拒她那刻意的讨好。 然后他清楚地听到,她软软哝哝地语不成句地猫儿发春似的求他,她说:“我想……要爷,快给我……” 脑袋里轰的一声…… 潜意识里还有一丝鄙夷,有这么不知羞的么?死女人,坏女人,厚脸皮女人…… 可是,管他什么真的动情还是刻意讨好,管他什么鄙夷不鄙夷。 反正,一起烧吧,一直烧吧,一起烧了好久啊…… 余韵里稍息调整,她依然扒紧他,说她做了大半宿的梦,总梦见她迷失在莫名的地方,而他总不肯来找她……她说二爷,你真的会丢下我不管么? 程向腾笑,说梦总是反的,我怎么会丢下你。 武梁就道:“那二爷可要记住了。反正我活是爷的活人,死是爷的死人,就赖定你了。” 程向腾知道,这是对他昨儿话的回应。 他轻斥一声:“什么死呀活的……”语气一顿,却是道,“那你也要给我记住了!” 好像大家都说定了,从此不会变了似的。 就这么把前篇儿给掀了过去。 不过这到底还是有些些的生硬,有些些哄骗的嫌疑。 然后,再上路时,因为是最后一程,武梁当然坐回了马车,开始作回淑女。 程向腾也坐进了马车里,在武梁被那颠巴颠的马车晃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程向腾却俯身咬了她的耳朵,说了相处以来,最直白的一句疑似情话:“爷很在乎你,所以不会放过你……你也给爷记住了!” 算是一种解释,一种为什么不给身契,为什么不准生别的心思的解释。 …… 总之被程向腾这么一吓,还没回府呢,武梁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就用心侍侯这两公婆吧,反正生就这伺侯人的命。 多往好处想想,就算拿不回身契,她还有便宜儿子。将来不养在身边到时不太亲她,到底也是她生的,到时候有他吃的会不给她来一口? 且熬着吧,只要能熬下去。 ··· 程府里,唐氏领着几位姨娘,还有一干婆子丫头,迎在二门处。 武梁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一片珠红玉翠。 别人都还好,只唐氏的样子,让武梁吃了大大的一惊。 没想到一个多月没见,唐氏竟瘦得这般,越发形销骨立了起来。 已经四月底了,她不过在这门口站会儿,竟还要披上那双层的披风。 这倒罢了,最让武梁觉得意外的,是她的神态。她脸上挂着贤淑的笑,语气殷切地问侯程向腾,和颜悦色的主动给武梁打招呼,整个人一派端庄温良得不象话。 武梁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就象一个惯不给人好脸色的后妈,忽然温柔可亲地问“乖,吃不吃苹果”一样。让人受宠若惊,更让人忍不住猜测:这苹果是不是有毒聂? 不只她,程向腾也明显愣了一下神,然后他走近,语气十分的轻柔,道:“身子不好,何苦来这里站着。”然后等姨娘过来见了礼,等武梁上前跟唐氏见了礼,然后便领着一行人,往正院的方向去了。 武梁回洛音苑梳洗,然后算着时间,等着那边程向腾也要梳洗换装,然后和唐氏一起去见过老太太,然后再回正院的时候,她忙过去正式报到。 没想到唐氏竟然仍是一副温婉的样子,象模象样的问了她几句“有没有用心服侍二爷,出门在外可安好”之类的话,然后说让她且回去歇息,自明儿起再和别的姨娘一样按府里规矩行事吧,就让武梁退下了。 没有明着刁难,也没有避着人冲她竖眉瞪眼,没有任何不妥。 武梁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吊着口气,觉得太不真实了。不过人跟你客气呢,你还想咋的?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开始去正院门外等着请安,立规矩,学着别的姨娘的样子该几时到何时回,如何侍侯着端茶递水…… 大家相安无事,一切正常得都不正常了。 而这平静的几天里,武梁也很快弄明白了唐氏这番变化的原因。 据说他们离府那日,唐氏就病倒了,所以那天并没出来送个行。而程向腾也在外忙着查备行李物什,也直到走前,都没回院探看她一回。 不过唐氏一年到头都在嚷嚷着有病,实在是没啥稀奇的,狼来没来都已没啥人关心了。 程向腾倒是也着人给她请了大夫,交待了话儿让她好好养病。但人照样翻身上 马,扬长而去。 于是唐氏就病得更严重了。 那次,大约是真的病得严重。结果报信回唐家,唐家竟然也没人来看她,唐夫人捎给她的话无奈又失望:女儿啊,你就不能贤良些吗?又说病了也正好,正可以好好静心养着,只当先适应适应。 那意思,反正她以后也是那样的下场,总不能娘家天天来看她,让她好自为之。 唐氏这人吧,其实怀孕那时,人心情好保养得也好,那么几个月不来,身体其实好了不少了,面上的头脸肉都厚实了些。如今三分病体七分病心的,原本其实不严重。 可搁不住她任性。 她不吃饭,她不吃药,她不睡觉…… 然后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给程向腾报信,让他早归。结果程向腾回她:病了?找大夫! 而娘家妈回她:府里养着不安生,要不要去城外青山庵养去啊?那里清静。 唐氏哭,见日的。 唐夫人着人来劝:你一个病身子,成亲后五年不立嗣,纵使咱唐家也顶不住了。你知道的,姑爷想要嫡子嘛,有娶平妻之意,宫中的娘娘都给过了信儿了…… 唐氏于是越发病得快死了……在唐夫人给程向腾的信上,是这么个意思。 但唐夫人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为妻不贤者,可下堂休离,此样女子死不足惜。姑爷不用怜惜她。长痛不如短痛,要么这回就治好她那点儿病,要么就让她去吧。 当然武梁估记,实际情况,不可能严重到这么不可控。唐夫人为了女婿将来加倍的愧疚怜惜,夸大其词是一定的。 再然后,唐氏病情稳定了。唐夫人终于露面了,不是来撑腰探看,而是来指教唐氏言行举止的。 唐氏从前不过是有所依赖,不过仗着唐家不会真不管她,不过是不信唐夫人真会不顾她。所以她可劲的任性折腾,象个为吸引大家视线故意顽劣的孩子。 然后等发现别人无动于衷时,她也就老实了。 唐夫人这才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绝望,经过多方努力,姑爷终于决定不会立平妻…… 但唐氏该怎么做她也心里有数了,于是老实把老娘教导的一言一行记到心里去。 不得不说,其实唐夫人和程向腾他们,都是十分的了解唐氏的,只不过之前没有人对个病娘娘狠得下心而已。 想必唐 氏短短时间瘦成这样,她也有段艰难的心路历程,毕竟又不是真的想死。 但是,这不,她熬过来了,她彻骨的贤良回来了…… 武梁忽然就明白了男人的坚决。 唐氏这样大的变化,程向腾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唐府门口初见,他口眼中的怜惜都是真实的。——毕竟不管唐氏对别人如何,对他程向腾向来还是温顺的。 何况他和唐氏少年夫妻,当年应该也柔情蜜意过。也许这些年早已消磨去不少,但女人历劫重铸般的改变,定会让他想起的都是她往日的好,定会让已消薄的情义变得厚重。 他的妻子,在这般艰难地打熬着性子,他怎么可能还会任谁乱了规矩? ··· 武梁越发乖顺起来,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还忽然想起程向腾那沐殊阁来。说是那里乃书房重地,不喜女人进出,所以连唐氏都“非请不得入”。可见这人规矩严格起来,那还真是存不得一丝侥幸。 不过说起来,府里姨娘的日子不算难过。 据说不知哪儿的规矩,一般爷们儿一个月要至少歇在正妻房里半月以上。而作为姨娘,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个五天能沾上男人,才算够人性。 但程府姨娘多嘛,所以着实顾不周全,于是人性打折,每个姨娘四天。 可就这样四个姨娘每人四天也超半月之数了,那岂不是亏了唐氏的福利? 于是以前是秦姨娘,她肚子不好使嘛,所以她少轮一天。当然现在是武梁,她已经生过了嘛,还跟程向腾这么久单独相处,也得让别人吃上口肉嘛,于是她少一天。 减工作量不减工资,谁敢说这待遇差了?武梁觉得吧,唐氏只要不再给她赐药啥的,能让她踏踏实实过,哪怕还是独居洛音苑无人问津呢,她也知足了。 然后是请安。各院各自开饭,所以那种人家吃着你站着的时候,一般只在被召集起来聚餐的时候才见。一般的情况,都是早早去等人家起床,然后伺侯。需要递巾子穿鞋什么的——这其实是人家贴身丫头在做,姨娘们只是候着看着,有该插手的时候不能瞎着就完了。 服侍了人家出门去给老太太请安,而各位姨娘回自己院里开饭。然后吃完再过来,给唐氏陪个聊端个茶什么的。或者可能聊得好了,午膳留你吃一吃,晚膳留你吃一吃这样的情形。 实际上对于武梁来说,她住在院 里最荒凉偏远的西北角嘛,一路走过来到正院就费不老少时间,于是得起大早比较难受。但这也是小事儿,人家不刻意刁难你,这都不能叫难受。 并且她就这么早起了不过两天,这种名曰服侍起床实则观看起床的行为就被唐氏叫停了。说最近又不好了,一早就杵一片人头痛。于是大伙儿就都只饭后过来就行了。 武梁不厚道地想,原来唐氏生病还有这好久,不用侍疾还有觉睡,可以烧香求她多病病么? 结果桐花却另有理解:奶奶这是不想让姨娘跟二爷照面呢!等姨娘用完膳过去,二爷早走了,能见着谁去? 武梁:……这也是一种可能吧。 反正武梁规矩着,程向腾也规矩着,他们一个月间,真的只在最初请早安的时候见到过。 那时候,武梁跟姨娘们一起在院外默默侯立,等里面有动静响起,然后进去服侍。 亲眼看着男人从人家老婆被窝里起身,然后一堆女人七手八脚涌上去,给那男人那女人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观察床上的痕迹,看用不用换洗床褥被单…… 呃……那感觉真是……武梁觉得没法说。如果实在要说,她只能有一个字形容:怪怪的。 当初她哪怕有三分这种淡定,也不会睡不着觉开不好车一头撞到穿越。 武梁甚至忽然有些同情唐氏。她若象这个时代的许多“贤惠”女人一样,能只守着规矩,只经营自己的地位体面也就罢了,偏她那般在意男人,在意男人的别的女人。 想必她对这男人是喜欢的。 所以她在乎,所以,苦。 ——想远了。 做为姨娘,武梁是新人嘛,所以在那个时候总是处在外围,慢人半拍的帮不上忙。 她和程向腾,连眼神都没有正对碰过一回。 总之就在武梁慢慢觉得,原来所谓姨娘规矩,也不过如此么的时候,她却被重重rock了一下。 ☆、第52章 .痛处 回府已将近一月,做为排行最小的姨娘,武梁还没有轮上一回男人,当然也快该到她了。然后这天午后,唐氏专门派人叫来了武梁。 话说自从云容云姨娘没了后,唐氏身边就只剩一个锦绣。锦绣她用着倒也顺手,服侍也周到,只是这丫头于宽慰人上,实在是欠缺。并且似乎越来越爱哭了,随便骂两句就眼红红的,让人别扭。 还有就是,锦绣没事的时候,爱呆在离唐氏个几步远的地方,不象徐妈妈那样,就在手边儿上站着。 这距离不算远,但有时唐氏话到嘴边想说个什么心里事儿吧,就还得先把人叫得近些。可真把人叫近了,倒显得郑重其事了些,是正经办差倒罢了,交待私秘事,也是可以的。但一些属于纯感慨的东西,到这时便大多没*再说了。 不是缺丫头,愿意往身边凑的机灵丫头自然不少,但那种经年情份的就没有了。偶尔提起点儿从前,对新丫头说起一件事儿,你就得先给她叨叨十件事儿她才能明白过来,让人觉得忒没意思。 于是唐氏又想到了病养的房妈妈。 房妈妈不过四十多岁,又养尊处优多年,说人家老病真是够冤。如今唐氏将人叫回来一看,见人只是在庄子上多少做点儿活,略晒黑了些,手略粗了些,但越发显得人身体倍儿棒了,于是将人又留了下来。 如今带在身边,还是第一心腹。而锦绣,又多站到了门口处。 唐氏的变化是全方位的,不只对姨娘,对下人,当然还有对婆婆。 早晚的请安问侯再不是不远不近半冷不淡的,而是会贴身站着,揉肩捶背了。 然后,她就期期艾艾的开口,想将小程熙抱回致庄院养着。 于是老太太被服侍起来的三分热乎就哧溜跑光了,抱走小程熙?那不行。 除却老太太对孙子的喜爱不说,看看唐氏的行事,从头到尾的,有哪件是真心为小程熙考虑的? 当初过来要孩子,也是殷勤孝顺,结果觉得自己怀孕了,马上撂手不提了。不要也罢了,平里平常的,也不曾过问这孩子什么。现在发现自己没怀上,就又来要人了。 只为着她自己膝下荒凉着想呢,哪有真为小程熙想过半分。 老太太说,反正你也只为应个名,等小程熙会讲话了,叫你一声娘就完了,做什么要养在身边。 程老夫人还对身边的人嘲讽她:原来怎么做人儿媳这事儿,她不 是不懂,而是不为……但凡做出点儿样子来,就是算摸着别的什么呢。 再见唐氏态度就冷了两分去。 唐氏若是从前,大约也坚持不下去。但是这次,她一径的伏低,见了老太太各种求,倒缠磨得老夫人都无奈起来。 见老太太态度有所缓和,唐氏越发柔顺。后来终于泪下哭求。诉自己无子的彷徨哀伤,说自己以前就是因为心虚,怕被人看轻,所以行事越发张狂,想借此掩饰自己那无助心酸。 说自己以后都会改,会做个合格的媳妇,儿媳,嫡母。 请老太太看着她,指点她,教导她……说她如今再没别的指望,小程熙眼看着也十个月大了,真的要记事儿了,她这个当嫡母的不教不养,被人叫声娘也心虚。以后孩子不亲她,她老来只能去青山庵住着了。 她说娘,你疼疼我吧你帮帮我吧…… 倒把老太太说得叹息,也终于有了松动,觉得唐氏是真心悔改,想对孩子好的,终于让程熙又挪回致庄院了。 武梁是在致庄院内的小花园里,见到了这位主母奶奶。 唐氏披着件嫩黄披风,此时人正站在假山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旁边徐妈妈怀里的小程熙。 小程熙早已经去了襁褓,除了厚衣,如今头上戴着薄薄一个瓜皮帽,身上穿着红彤彤的套装,象个福娃娃般。 唐氏一脸的笑意,徐妈妈也眉眼舒展,两人一娃,看上去画面倒也和谐静美。 对于小程熙,武梁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于这个便宜儿子她之前完全无感,主子不许,她也从来不闻不问不看不想他,她不让洛音苑谁提起他。反正她也护不了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他,没有必要横生牵绊。 唐氏见她来了,不远不近地福了一礼后站着,便示意武梁靠近过去些,一边笑道:“快过来瞧瞧,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呢。” 一向防着她亲近小儿,这倒忽然让她过来瞧瞧,唐氏再脱胎换骨,武梁也觉得有些怪异。 小程熙的奶娘并两个婆子远远站在一边,唐氏身边只有徐妈妈一人,武梁脚下不免有些踌躇。 徐妈妈脸上也一副很不乐意的模样,听了唐氏的话就脚下横移几步,一副远离武梁的意思。谁都没有留意到,她那么一移,就正好挡在了堆假山石的后面,于是远处的婆子们便都看不见她手上的动作。 徐妈妈将小程熙往前一举,做 了个递送的动作,于是武梁也不好再多迟疑。结果她刚提脚趋前迈了一步,没想到徐妈妈却是手臂忽然松开,于是那福娃娃一般的小儿就那样直直摔在了地上。 “冬”的一声,不算重,却鼓一样敲在武梁的心上。然后小儿那啼哭声响起,更是震耳欲聋一般。 武梁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紧张这个小东西。也许,有种东西叫天性?也许,身体的原身那强烈的意识仍在? 反正她不可思议地心头发颤,揪疼,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徐妈妈却走到唐氏旁边站定,指着武梁扬声骂道:“奶奶好意给你抱抱小少爷,你竟然手抖让小少爷摔着?!……” 奶妈婆子们急忙过来的时候,武梁正蹲在地上,抱着小儿。 唐氏满脸的焦虑,大声叫着:“快请大夫……” 奶妈过来夺过小程熙搂在怀里哄着,也不知谁胡乱推了一把,将武梁推坐在地上……一团人乱糟糟的。 武梁头脑蒙蒙的,不太会思考,只一个劲地瞧着奶妈怀里的孩子,一颗心高高提着: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摔坏…… 那天,擅儿科的胡大夫就在府里,很快就到,检查了说没有什么问题。小人儿也是哭闹一番,没蔫没睡,还哇哇啦啦的跟哄着她的奶妈唧咕叫嚷着好一阵子,能吃能喝的。 于是大家都放了心。 唐氏又发话,不准把此事传给老夫人知道。说老夫人知道了,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再者五姨娘明显是无心之失,约是见着小少爷太过激动了,又没有抱养孩子经验,所以失手了,不必重罚。 倒替武梁也开脱了一番。 让身边人退去,唐氏看着武梁,依然平和淡定的样子。 武梁见竟不以摔着小少爷为由发落她,便冷静地问:“奶奶想要奴婢如何做?” 唐氏于是笑起来,终于不是那种为了维持高贵姿态而挂起的三分淡笑,而是真的十分畅快满足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都越发的明显起来。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武梁,缓缓道:“问题就是,我不想你如何。” 周围除了徐妈妈,明明没有别人,她依然倾身凑近了,压低了嗓门咕咕地笑,轻声道:“你让我伤了多少心,我就让你痛多少倍。” 再直起身,那嘴角一抹笑,依然淡定高贵。 她靠近那一刻,武梁很有将她抱头痛扁的冲动 。只是看着依然在徐妈妈怀里的程熙,她拼命忍住了。 看着唐氏那笑意,武梁道:“奶奶错了。小少爷是主子,与我并无干系,他如何,我也并不关心。我从不曾摸过他抱过他,从生下他,不,从怀着他开始,我就从不曾想过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唐氏冷哼一声,“是吗,说得这么好听,那前儿是谁跑到他的偏院门口去了?我看你是太过安逸忘了规矩了,只好给你提个醒!” 那天从致庄院请安出来,远远听到孩子哭得声音都变了,不由就想去偏院看一看怎么回事。可她走到小院儿门口,听到里面婆子丫头们正说着话哄着人,她就悄悄地走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招的祸。 “那天听到小少爷大声啼哭,以为小少爷身边无人服侍。主子爷有事,做奴才的怎好不管不顾走开,所以才走近去看看能否帮手。后来听到院里有丫头婆子在,奴才就走开了。并不是奶奶想的那样。” “我唐府里,缺少奴才下人?用你多事!”说着忽然又咯咯笑起来,“既说得那么自觉,刚才又是谁吓得魂飞天外?啊?” “那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却在我眼前生生被摔。奴婢虽没有为人母的自觉,但首先奴婢是个人!” 唐氏一听,敢骂她不是人?扬起手想甩武梁一嘴巴,却手到半途改了道,一把揪住小程熙的衣角用力一扯,扯得徐妈妈差点儿没抱住。然后唐氏把手往扯近了的小程熙腰间一放,狠狠地拧了一把。 程熙嘴一咧就要哭起来。徐妈妈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瞬间小孩儿的脸憋涨得通红。 武梁一瞬间很想冲上去掰开她的手来。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她表现得越在意,她们就越得意,她们就越猖狂。 心里明知道她们也并不敢当真让孩子有个什么来,不过吓她罢了,但就是受不了,就是扛不住。 武梁声音软软地求道:“奶奶不用这般,在下不过一个玩艺儿罢了,向有自知之明。从前种种,不过为着活命,以后奶奶让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都听奶奶的,再不敢有二言。” 她想,她到底是心硬的,哭泣下跪这样的事,唐氏肯定喜欢看她做,可她终究做不到。 唐氏听了,就示意徐妈妈松开手。小程熙那阵痛劲儿已经过了,如今忙着大口喘气儿,倒也没有哭叫,只狠狠地蹬着腿。 唐氏看她目光粘在小儿身上,嘲讽地一 笑,手一指假山旁的人工湖,道:“这么听话?那我让你跳湖呢,你去不去?” 武梁于是飞跑,然后加速一跃,人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唐氏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去了,也不知她会水,见人沉没不见了,倒唬得一跳。她可以死,但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她手上。 只好忙忙地叫人,着人去捞。 然后,武梁报病。她发了烧,浑身无力,起不来床了。 但倒也没昏迷,跟人说她只是自己不慎落了湖,连惊带吓的,又受了凉,反正起不来床了。 唐氏来看她,也不猫捉耗子慢慢玩了,言简意赅对武梁立了新规矩: 不准碰小少爷一下,他是个瓷娃娃,你碰他,他就会伤会碎。平时看见他,最好避在五步以外;不该轮到她院儿的时候,不得跟男人亲近勾达,能离多远离多远;要学会看主子奶奶她的脸色行事,不作不合奶奶心意的事儿…… 总而言之,除了男人和孩子,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办错了?徐妈妈亮亮她戒指上的尖针,顺手也给了武梁一下。这针武梁见过,当初她未满月时,被那一顿打,也挨过这针功。 徐妈妈说:“你不用心,就等着有人被戳出百八十个洞来。” 武梁不敢呼痛,不敢告饶,只默默点头,说记下了。 唐氏很满意。走的时候,整了整她身上那薄披风,说得很是轻巧:“先看看你的表现,其他的规矩,等我想到再说。” 武梁想,她真的有得意的资格。从前,她试图要她的命,没占到多少便宜。现在,她彻底拿住了她的痛处。 笠日程向腾就轮到了武梁这里。 武梁吃了一天药,烧没退下,反而似乎病得更沉了,自然服侍不了。她精神不好,脑筋里也想东想西一团浆糊般乱着,话都不肯多说。 程向腾依然没走,也不怕过病气什么的,晚上撵了丫头,还是和她歇在了一床上。 他大半夜的几乎没睡,一会儿试武梁温度,一会儿试床头水的温度,把武梁额头上捂热的巾子换成凉的,把床头放凉的开水换成热的…… 那天半夜,致庄院忽然有人来请,说是小程熙半夜醒来,乘着丫头迷糊过去了没注意,不知怎么的竟翻身到了床下。 他还不会走,可是已经爬得很溜了,然后他爬上椅子去够烛台玩,再然后烛台倾倒,小孩被连砸带烫…… 程向腾听了,急急的走了。 武梁睁开眼,默默地看着帐顶,半天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该死!” ☆、第52章 .痛处 回府已将近一月,做为排行最小的姨娘,武梁还没有轮上一回男人,当然也快该到她了。然后这天午后,唐氏专门派人叫来了武梁。 话说自从云容云姨娘没了后,唐氏身边就只剩一个锦绣。锦绣她用着倒也顺手,服侍也周到,只是这丫头于宽慰人上,实在是欠缺。并且似乎越来越爱哭了,随便骂两句就眼红红的,让人别扭。 还有就是,锦绣没事的时候,爱呆在离唐氏个几步远的地方,不象徐妈妈那样,就在手边儿上站着。 这距离不算远,但有时唐氏话到嘴边想说个什么心里事儿吧,就还得先把人叫得近些。可真把人叫近了,倒显得郑重其事了些,是正经办差倒罢了,交待私秘事,也是可以的。但一些属于纯感慨的东西,到这时便大多没*再说了。 不是缺丫头,愿意往身边凑的机灵丫头自然不少,但那种经年情份的就没有了。偶尔提起点儿从前,对新丫头说起一件事儿,你就得先给她叨叨十件事儿她才能明白过来,让人觉得忒没意思。 于是唐氏又想到了病养的房妈妈。 房妈妈不过四十多岁,又养尊处优多年,说人家老病真是够冤。如今唐氏将人叫回来一看,见人只是在庄子上多少做点儿活,略晒黑了些,手略粗了些,但越发显得人身体倍儿棒了,于是将人又留了下来。 如今带在身边,还是第一心腹。而锦绣,又多站到了门口处。 唐氏的变化是全方位的,不只对姨娘,对下人,当然还有对婆婆。 早晚的请安问侯再不是不远不近半冷不淡的,而是会贴身站着,揉肩捶背了。 然后,她就期期艾艾的开口,想将小程熙抱回致庄院养着。 于是老太太被服侍起来的三分热乎就哧溜跑光了,抱走小程熙?那不行。 除却老太太对孙子的喜爱不说,看看唐氏的行事,从头到尾的,有哪件是真心为小程熙考虑的? 当初过来要孩子,也是殷勤孝顺,结果觉得自己怀孕了,马上撂手不提了。不要也罢了,平里平常的,也不曾过问这孩子什么。现在发现自己没怀上,就又来要人了。 只为着她自己膝下荒凉着想呢,哪有真为小程熙想过半分。 老太太说,反正你也只为应个名,等小程熙会讲话了,叫你一声娘就完了,做什么要养在身边。 程老夫人还对身边的人嘲讽她:原来怎么做人儿媳这事儿,她不 是不懂,而是不为……但凡做出点儿样子来,就是算摸着别的什么呢。 再见唐氏态度就冷了两分去。 唐氏若是从前,大约也坚持不下去。但是这次,她一径的伏低,见了老太太各种求,倒缠磨得老夫人都无奈起来。 见老太太态度有所缓和,唐氏越发柔顺。后来终于泪下哭求。诉自己无子的彷徨哀伤,说自己以前就是因为心虚,怕被人看轻,所以行事越发张狂,想借此掩饰自己那无助心酸。 说自己以后都会改,会做个合格的媳妇,儿媳,嫡母。 请老太太看着她,指点她,教导她……说她如今再没别的指望,小程熙眼看着也十个月大了,真的要记事儿了,她这个当嫡母的不教不养,被人叫声娘也心虚。以后孩子不亲她,她老来只能去青山庵住着了。 她说娘,你疼疼我吧你帮帮我吧…… 倒把老太太说得叹息,也终于有了松动,觉得唐氏是真心悔改,想对孩子好的,终于让程熙又挪回致庄院了。 武梁是在致庄院内的小花园里,见到了这位主母奶奶。 唐氏披着件嫩黄披风,此时人正站在假山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旁边徐妈妈怀里的小程熙。 小程熙早已经去了襁褓,除了厚衣,如今头上戴着薄薄一个瓜皮帽,身上穿着红彤彤的套装,象个福娃娃般。 唐氏一脸的笑意,徐妈妈也眉眼舒展,两人一娃,看上去画面倒也和谐静美。 对于小程熙,武梁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于这个便宜儿子她之前完全无感,主子不许,她也从来不闻不问不看不想他,她不让洛音苑谁提起他。反正她也护不了他,也什么都给不了他,没有必要横生牵绊。 唐氏见她来了,不远不近地福了一礼后站着,便示意武梁靠近过去些,一边笑道:“快过来瞧瞧,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呢。” 一向防着她亲近小儿,这倒忽然让她过来瞧瞧,唐氏再脱胎换骨,武梁也觉得有些怪异。 小程熙的奶娘并两个婆子远远站在一边,唐氏身边只有徐妈妈一人,武梁脚下不免有些踌躇。 徐妈妈脸上也一副很不乐意的模样,听了唐氏的话就脚下横移几步,一副远离武梁的意思。谁都没有留意到,她那么一移,就正好挡在了堆假山石的后面,于是远处的婆子们便都看不见她手上的动作。 徐妈妈将小程熙往前一举,做 了个递送的动作,于是武梁也不好再多迟疑。结果她刚提脚趋前迈了一步,没想到徐妈妈却是手臂忽然松开,于是那福娃娃一般的小儿就那样直直摔在了地上。 “冬”的一声,不算重,却鼓一样敲在武梁的心上。然后小儿那啼哭声响起,更是震耳欲聋一般。 武梁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紧张这个小东西。也许,有种东西叫天性?也许,身体的原身那强烈的意识仍在? 反正她不可思议地心头发颤,揪疼,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徐妈妈却走到唐氏旁边站定,指着武梁扬声骂道:“奶奶好意给你抱抱小少爷,你竟然手抖让小少爷摔着?!……” 奶妈婆子们急忙过来的时候,武梁正蹲在地上,抱着小儿。 唐氏满脸的焦虑,大声叫着:“快请大夫……” 奶妈过来夺过小程熙搂在怀里哄着,也不知谁胡乱推了一把,将武梁推坐在地上……一团人乱糟糟的。 武梁头脑蒙蒙的,不太会思考,只一个劲地瞧着奶妈怀里的孩子,一颗心高高提着: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摔坏…… 那天,擅儿科的胡大夫就在府里,很快就到,检查了说没有什么问题。小人儿也是哭闹一番,没蔫没睡,还哇哇啦啦的跟哄着她的奶妈唧咕叫嚷着好一阵子,能吃能喝的。 于是大家都放了心。 唐氏又发话,不准把此事传给老夫人知道。说老夫人知道了,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再者五姨娘明显是无心之失,约是见着小少爷太过激动了,又没有抱养孩子经验,所以失手了,不必重罚。 倒替武梁也开脱了一番。 让身边人退去,唐氏看着武梁,依然平和淡定的样子。 武梁见竟不以摔着小少爷为由发落她,便冷静地问:“奶奶想要奴婢如何做?” 唐氏于是笑起来,终于不是那种为了维持高贵姿态而挂起的三分淡笑,而是真的十分畅快满足的样子,眼角的皱纹都越发的明显起来。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武梁,缓缓道:“问题就是,我不想你如何。” 周围除了徐妈妈,明明没有别人,她依然倾身凑近了,压低了嗓门咕咕地笑,轻声道:“你让我伤了多少心,我就让你痛多少倍。” 再直起身,那嘴角一抹笑,依然淡定高贵。 她靠近那一刻,武梁很有将她抱头痛扁的冲动 。只是看着依然在徐妈妈怀里的程熙,她拼命忍住了。 看着唐氏那笑意,武梁道:“奶奶错了。小少爷是主子,与我并无干系,他如何,我也并不关心。我从不曾摸过他抱过他,从生下他,不,从怀着他开始,我就从不曾想过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唐氏冷哼一声,“是吗,说得这么好听,那前儿是谁跑到他的偏院门口去了?我看你是太过安逸忘了规矩了,只好给你提个醒!” 那天从致庄院请安出来,远远听到孩子哭得声音都变了,不由就想去偏院看一看怎么回事。可她走到小院儿门口,听到里面婆子丫头们正说着话哄着人,她就悄悄地走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招的祸。 “那天听到小少爷大声啼哭,以为小少爷身边无人服侍。主子爷有事,做奴才的怎好不管不顾走开,所以才走近去看看能否帮手。后来听到院里有丫头婆子在,奴才就走开了。并不是奶奶想的那样。” “我唐府里,缺少奴才下人?用你多事!”说着忽然又咯咯笑起来,“既说得那么自觉,刚才又是谁吓得魂飞天外?啊?” “那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孩子,却在我眼前生生被摔。奴婢虽没有为人母的自觉,但首先奴婢是个人!” 唐氏一听,敢骂她不是人?扬起手想甩武梁一嘴巴,却手到半途改了道,一把揪住小程熙的衣角用力一扯,扯得徐妈妈差点儿没抱住。然后唐氏把手往扯近了的小程熙腰间一放,狠狠地拧了一把。 程熙嘴一咧就要哭起来。徐妈妈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瞬间小孩儿的脸憋涨得通红。 武梁一瞬间很想冲上去掰开她的手来。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她表现得越在意,她们就越得意,她们就越猖狂。 心里明知道她们也并不敢当真让孩子有个什么来,不过吓她罢了,但就是受不了,就是扛不住。 武梁声音软软地求道:“奶奶不用这般,在下不过一个玩艺儿罢了,向有自知之明。从前种种,不过为着活命,以后奶奶让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都听奶奶的,再不敢有二言。” 她想,她到底是心硬的,哭泣下跪这样的事,唐氏肯定喜欢看她做,可她终究做不到。 唐氏听了,就示意徐妈妈松开手。小程熙那阵痛劲儿已经过了,如今忙着大口喘气儿,倒也没有哭叫,只狠狠地蹬着腿。 唐氏看她目光粘在小儿身上,嘲讽地一 笑,手一指假山旁的人工湖,道:“这么听话?那我让你跳湖呢,你去不去?” 武梁于是飞跑,然后加速一跃,人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唐氏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去了,也不知她会水,见人沉没不见了,倒唬得一跳。她可以死,但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她手上。 只好忙忙地叫人,着人去捞。 然后,武梁报病。她发了烧,浑身无力,起不来床了。 但倒也没昏迷,跟人说她只是自己不慎落了湖,连惊带吓的,又受了凉,反正起不来床了。 唐氏来看她,也不猫捉耗子慢慢玩了,言简意赅对武梁立了新规矩: 不准碰小少爷一下,他是个瓷娃娃,你碰他,他就会伤会碎。平时看见他,最好避在五步以外;不该轮到她院儿的时候,不得跟男人亲近勾达,能离多远离多远;要学会看主子奶奶她的脸色行事,不作不合奶奶心意的事儿…… 总而言之,除了男人和孩子,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办错了?徐妈妈亮亮她戒指上的尖针,顺手也给了武梁一下。这针武梁见过,当初她未满月时,被那一顿打,也挨过这针功。 徐妈妈说:“你不用心,就等着有人被戳出百八十个洞来。” 武梁不敢呼痛,不敢告饶,只默默点头,说记下了。 唐氏很满意。走的时候,整了整她身上那薄披风,说得很是轻巧:“先看看你的表现,其他的规矩,等我想到再说。” 武梁想,她真的有得意的资格。从前,她试图要她的命,没占到多少便宜。现在,她彻底拿住了她的痛处。 笠日程向腾就轮到了武梁这里。 武梁吃了一天药,烧没退下,反而似乎病得更沉了,自然服侍不了。她精神不好,脑筋里也想东想西一团浆糊般乱着,话都不肯多说。 程向腾依然没走,也不怕过病气什么的,晚上撵了丫头,还是和她歇在了一床上。 他大半夜的几乎没睡,一会儿试武梁温度,一会儿试床头水的温度,把武梁额头上捂热的巾子换成凉的,把床头放凉的开水换成热的…… 那天半夜,致庄院忽然有人来请,说是小程熙半夜醒来,乘着丫头迷糊过去了没注意,不知怎么的竟翻身到了床下。 他还不会走,可是已经爬得很溜了,然后他爬上椅子去够烛台玩,再然后烛台倾倒,小孩被连砸带烫…… 程向腾听了,急急的走了。 武梁睁开眼,默默地看着帐顶,半天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该死!” ☆、第53章 .养病 想了一夜的恶事,第二天一早,武梁觉得自己充满了暗黑的能量,连喝药都痛快了起来。一碗黑乎乎药汤扬脖灌下去,又饱肚又满嘴的怪味儿,吃什么的胃口都没有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了身体才好去革那个命去呀。武梁强忍着恶心吞了半碗粥,刚把碗一推站起来,就看到程向腾进来了。 还是昨儿的衣衫,面色疲惫,显是一夜未睡。不过却没有沉肃不安,而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想来程熙无碍。 武梁盯着他的脸色瞧,心下也略定。 程向腾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皱着眉道:“怎么起来了?还烫着呢。”说着一屁股坐下,捏了个包子递过来,“药不如养,要多吃点儿才行。” 武梁蹙着眉,指着粥碗道:“我吃过了。” 程向腾看看那粥碗,道:“吃太少了。”见武梁无声的抗拒,便不再坚持,把包子往自己嘴里一塞,一边含糊不清道,“那你别坐这儿了,去院里走两步消消食儿,然后再去床上躺着去。” 武梁点着头却没动,只把手轻轻搁他腿上,寻思着若问问他程熙的情况,他会不会给来一句:小少爷的事儿你少操心…… 程向腾见武梁不走,坐在旁边要看着他吃的意思,心里相当熨贴。他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住,也静静看着她。 头发随意挽起,三两缕飘落在脸侧颈边,眼角眉梢都是困倦疲懒,病容明显,眼圈泛黑,晚上肯定也没睡好。 肯定也是关心熙哥儿的,却只眼巴巴看着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原以为她最是大胆跳脱,规矩上不会严谨,会成为内宅的一个不安定因素。没想到她这般乖顺,这般安分,安分得他都有些不习惯不舒坦起来,安分得他偶尔都期待她的不安分起来。 不过这样最好,这一个月,总算对月盈有个交待。她的身子已经那般了,得安心养着,经不起再折腾了。看来这次对她的严要求,想必对她是个不小的损败和煎熬。 她如今看到了妩娘的安分,也该放心了吧,以后便不对那么针对她吧。昨儿看到程熙被摔,也没有怪罪妩娘不是么。 昨儿武梁落湖,唐氏惊慌,那都不是假的。然后唐氏急急的把人打捞上来,又请大夫诊治,热汤热药齐备,表现得相当的殷勤。想想当初武梁尚在月子时候,唐氏是怎么做的? 有比较就会发现,唐氏如今,确实改得不少了。 程向腾就觉得,至少,她是不敢再算计武梁性命了。 武梁的确是整夜没睡着,在床上躺得实在是烦燥不过,才干脆起床来吃饭吃药的。如今她也没什么精神,不想说话。昨儿的事儿,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唐氏既然敢那般做,就是不怕她说给程向腾知道。 后来她回想,当时除了徐妈妈,还有奶妈跟两个婆子。奶妈是一直跟着程熙的,当初老太太也是从致庄院把她带走,现在唐氏抱回程熙,又把她也带回来。可见这奶娘做得不错,是个不惹是非的。 这样很对,孩子总会认生,奶娘不能总是换。奶娘也得老实些,免得将来挑唆着小主子生是非。 或者这奶妈根本就是唐氏的人。还有其他两个婆子,那更肯定是唐氏的人不用说。 所以昨天小花园里发生了什么,并不会有什么人证。当然了,那本就是唐氏的主场,想必自然布置得好好的。 没有证据的事儿,她说就是她给对方上眼药,就是她不安分不厚道,就得引起一阵的扯皮。她又何必说呢。 两人就那么握手坐,都看着对方不说话,显得有些傻傻的。 最后是程向腾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开始撵人,“你出去稍微走两步去,你这么看着让人怎么吃饭。”说着站起身,把武梁也揽了起来,一边悄声在耳边道:“我用完了饭,在床上等你。”然后示意丫头过来接手扶着。 武梁挑眉瞧他。带病中,不工作。 程向腾便道,“知道了知道了,昨夜我守着熙哥儿一夜,他无事了我才过来的。所以我困,我等下要去床上躺会儿。”看着武梁那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却坏笑道,“你倒是想哪儿去了?” 瞧见武梁冲他斜眼睛,越发笑得欢快。待武梁出了门,自己顺手又抓个包子塞自己嘴里,三口两口吃完,然后抓起那半碗剩粥吸里呼噜的喝了,然后碗一推,咕嘟嘟两句茶漱口,站起身来进里屋歇着了。本来想着等她回来呢,结果许是太累,许是太放松,竟一下睡了过去。 对于熙哥的情形,不让武梁见到不让她知道倒也罢了,偏抱到她面前嚷到她耳边,让她整夜提着颗心放不下,眼前不时浮现出那一汪泪眼来。 如今知道熙哥儿无事,武梁确实心安不少,连带的觉得身上都松泛不少来。 在院子里缓慢走了走,吐了吐胸中一夜积下的浊气,回来后也睡了过去,一气儿的睡到大中午才醒。 那时程向腾已经醒来,正手撑在脖下,侧着身子看着她。 见她一动,头上那巾子就掉到一边,忙把巾子拿起来,再去摸她的头。“比昨儿好些,不过还是有点儿热。”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了,便细说起小程熙来。 好在小程熙夜里穿着睡袍,倾倒的蜡油主要粘在衣服上,隔衣烫红了皮,到底不严重,涂抹点儿药,不会起泡落疤什么的。烛台砸了一下,可能痛一痛,也没找到伤痕或起个包什么的。 只是他可能吓着了,闹得很厉害。闹到快天明,才累了睡去。 武梁想,那么小个孩子,白天摔一摔,晚上砸一砸,烫一烫,他会不吓着才怪。嘴上只应道:“没伤着就好。不过小孩子室内,为什么晚上会有明火?” “你们奶奶晚上怕黑,担心熙哥儿也会怕,晚上不许熄烛火的。” “不用羊皮罩什么的么?” “用了,只是那丫头值夜,怕自己犯了困,特意挑了灯在那里做针线。谁知后来还是睡过去了。” 武梁想夜里只有一个值夜的丫头吗?还一值一整宿的?想想也没有再问,肯定再怎么问都会有说头的。她也不好对小程熙的事儿表现的太过热乎,免得引人不快。 程向腾见她情绪不高,便只顾自己又道:“你不知道熙哥儿多大气性,脚踢手抓的,逮谁收拾谁。先是一脚踢在一婆子下巴上,那婆子正低头给他收拾呢,被他踢个正着,咬到自己舌头,痛得直哎哟。然后又抓着我的腰带使劲儿拽,我只好俯低身子给他抓着。你们奶奶凑近试着掰他的手,他嗷嗷嗷的一顿叫,然后忽然出手抓住了你们奶奶耳上的珠串子,若不是你们奶奶低头贴着他,只怕得把耳朵都给揪豁了去。” 然后一副“你看看,是不是很牛”的样子看着武梁。 这算是,想逗她一乐? 武梁:“……真……活泼。” 程向腾竟然一直在她面前提起程熙来,让她十分意外,以前他是从来不提的。 就听程向腾又道:“你看,孩子好好的,精神头足着呢,你不用自责。你没抱过孩子,一时失手也是有的。只是身边那些奴才可恶,既知你手生不会抱,身边跟着的人就该着紧看着帮着,怎么竟能让孩子摔着。才摔了还不上心,竟又在夜里吓着,可见那些奴才们多不经心。” 程向腾本是安慰,却安慰得武梁横生憋屈。 她心里早就明白,摔 子一事若要认定为故意,那干系非同小可。也想好了此事不宜闹大,唯有她认下了结。但程向腾这般问都不问她,听信一面之词就断定是她摔了孩子,还是让她心里很堵。 别人说是她失手,他就真的信了? 从前她的确弱不禁风,但如今呢,她已经驾得了车骑得了马,比当初好了很多了有没有?倒是唐氏才风吹能倒的样儿,怎么不说是唐氏没抱稳呢。 还好人家只是说她意外失手,没说她刻意摔打,她是不是还得表示感激啊。 武梁忍着想冷笑的冲动,咬了咬唇没吭声。 其实关于程熙被摔这件事儿,程向腾是真的相信是个意外。 这孩子是唐氏费了多大的劲儿求着抱过来养的,程向腾是知道的。当时他为了挫她性子,忍着没有帮腔向老夫人说一句话。终是唐氏自己俯低了腰,感动了老太太,把孩子抱了回来。 孩子已经日渐懂事,唐氏想养得亲她,又如何会作贱他。 这不是面上情做给谁看,目前来说,小程熙真的是唐氏以后的指望了。所以说虐待孩子什么的,程向腾是连想都不敢想。 当然武梁是亲娘,她也不会故意对孩子不利。 所以这位从来不信什么鬼神的人,也嘀咕了一句,“这小子,倒是像犯着了什么似的,昨儿个尽受惊吓了。” 武梁挑着眉梢鄙视地看着他,就这么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程向腾见她只是抿唇不语,便搂过她,观察着她的脸色,道:“不是吓傻了吧?还是病傻了?你昨儿怎么回事,怎么连自己都会掉到湖里去了?”说着又不正经起来,“我又不在场,你湿身给谁看?嗯?” 他是知道武梁水性的,所以他想,大概唐氏跟武梁间确曾发生了不痛快,或许就是熙哥儿被摔引起的,然后武梁避无可避,于是借落水逃罚,也借落水吓唐氏一跳。 结果却把自己折腾病了。 武梁暗暗嗤了一声,心说自己掉湖里,你当我是有多眼瞎啊。 不过她明白,程向腾未必看不出这里面的不对,他既以这种玩笑的方式讲出来,就是不想较真深究的意思。 她本来不想应声,只是程向腾盯着她的眼睛,让她无可回避,只好闷声闷气道:“是我没当心。” 然后就闭了口不再多言。不讲事情经过,不说对方是非,不为自己辩解,一副“事情就那样,随便你 怎样”的负气样子。 程向腾看着,知道她肯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没准也受了不小的委屈,加上这又病着,身上心里肯定都是不舒坦的。 他把人揽紧些,鼻子对着她鼻子尖蹭了蹭亲了亲,主动问起道:“和你们奶奶起纷争了?” 这不明知道嘛。武梁挣开一些,不语。 小妾姨娘,和主母奶奶有什么纷争好起的,他肯这般问,而不是问她又逆违你们奶奶了,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说话!”程向腾又凑近,摇她。 “是我的错。”武梁回道,却是将头扭到一边不肯看他,显而易见的别扭劲头。 程向腾便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缓缓叹了口气,声调有些闷闷地道:“……若能好好相处该多好。”然后烦燥的一脚蹬开了被子,仰面躺倒。 是呢,妻贤妾娇,那当然好,男人都想这样吧。 武梁背对着他默默吐糟。然后,她就怔在了那里。 她是有情绪,也想耍脾气使出来的。可于他来说,却是一声叹息。 武梁忽然心生警觉,原本生起的那点儿任性委屈,连啪都没啪一声,就默默地碎了一地。 身为一只小妾,男人给的那点儿感情,不是让他徒生叹息的,是要让他心生满足与快意的。他如今还在忍耐着哄她,他也可以不哄她的。 她有什么资格矫情使性? 帐子里静了一瞬,然后武梁便慢慢转回身子面向程向腾,低低地道:“能!” “什么?”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能,我能和奶奶好好相处。二爷放心吧。” 程向腾看着她,见她也认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承诺一般。 自己烦着,还哄他开心呢。程向腾脸上缓缓绽出笑意。 他眉眼柔柔地看着她,道:“妩儿,你要知道,你是姨娘,她是奶奶,遇到了事儿,得你退步,甚至是退一大步,这是规矩。没的主子奶奶反哄着你的道理。” 果然是这样,她若刚才尽诉唐氏的不是,得到的肯定也是一番训斥说教,怪她没有规矩,应该如何如何。如今他虽仍这般说,但是语带慰劝,声音柔和,至少态度良好。 武梁忽然又有点儿羡慕唐氏起来。在这个好歹有点儿出身象点儿样的男人,都理所当然的妻妾成群的当下,能让男人这般默默给她守着规矩,唐氏其实也 该知足了。 “知道了。”她柔声回道,说着把手指放他眉间,轻轻揉着那皱起的眉结。 程向腾抓住她的手,又宽她心道:“但你也不用担心,只要大规矩上不错,她就不能对你怎么样。小事小非上,她也不至于将你怎么样的。” 见武梁称了“是”,他倒又支起招来,“她那人其实性子很直,不会太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并且最是要强好面儿,你遇事机警些,快快地给她服个软认个错,她脸上得了意,也就过去了。不要和她当面硬争,免得最后将自己弄到这般惨兮兮的。” 武梁连连点着头。 “……若受了委屈,来告诉爷。缺什么少什么,也来告诉爷,知道么?有爷在呢。” 有爷在呢?这只爷一直在,可他能为她做什么?他可以精神上支持你(安慰一下),物质上补偿你(来三十两)。还有呢?还有就是维持他的规矩。 小妾对主母的世界,不存在什么公平和正义,能得他几分怜惜,她就该感恩了。指望他把唐氏怎么着,还是算了吧。 他只需要在一边,表露一点儿态度,让唐氏忌惮就行了。至于唐氏,还是让她来把她怎么着吧。这次还好小程熙没事儿,可没事儿就没事儿了吗? 武梁深深吸了口气,乖巧道:“知道了,我受了委屈,正好让爷心疼……” “你倒知道……我很想你,那你想我没有?” 当然,她会说不想么? 程向腾幽怨:“可你把身体弄成这样,让爷看着吃不着,难受得紧。你得赔我。” “……我有病呢,赔不起。”拉开身位防备地看着他。 他:“嗯,生病有理,先攒着……妩儿你快点儿好吧。” ··· 连着几天,程向腾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洛音苑里,说是武梁病了,他要照看一下。 有男人这态度在,各路人马自然都要来探探病的。 唐氏第一天来过,后面便都派了徐妈妈出马,走走形式问两句身上可好便罢了。 那天下午,两人在院里坐着,丫头传报说徐妈妈来了,武梁就忙要站起来。 偏程向腾说:“不过一个下人。”手上用力不许她动。 于是徐妈妈看到的情形就是:近墙花阴下,程向腾把武梁抱坐在腿上。女子懒散地靠在男子胸前,男子下巴顶着女子头顶,他一 手揽腰,一手在她臂膀上轻轻的拍,如哄小儿睡觉一般。 闲适宠溺,旁若无人。 让徐妈妈看到,自然是不怕她回去跟她主子学舌的。 程向腾觉得武梁受了委屈,用这种方式给她撑了回腰。 而其他姨娘们,来探病时清一色都好奇她那天和唐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落水?试探着是不是唐氏对她做了什么。 武梁于是解释:“真没什么,那天就是有些病发前兆,人恍惚又无力,摔着了孩子,也摔落了自己。” 象燕姨娘,人家是拍拍她的手背笑而不语,一副“我懂的”的同情样。只在心里默默猜测:可怜的,便是被唐氏推下水去也敢怒不敢言吧。后宅儿到底是唐氏的天下,爷们儿的怜惜,能挡什么呀。 当然她也不敢言。 而苏姨娘,却是默默算计一回,这回算是白落水了,之前摔了孩子,哪怕是无心的呢,也是大过失啊,爷们儿再没有奖赏的道理,只怕一两银子的好处也落不着。 好在这两位不管信不信,人家嘴上都不多说。只秦姨娘,热情地唤着妹妹,然后一个劲儿的追问。 武梁吃问不过,便道:“……奶奶还怕黑呢,人家说怕黑的人心底都善,奶奶哪会为难我。” 她也不敢透露实情给秦姨娘,免得她漏给老太太处知道。 老太太若知道唐氏拿程熙要挟,肯定会怪唐氏,并且也可能会把程熙抱过去养。 但更大的可能,是会直接帮儿媳出手料理干净了她。只要她不在了,那唐氏也好她也好,谁养程熙都没有问题了。 可奶奶个熊的,凭什么合该她去死?谁作死谁死去吧。 谁知秦姨娘一听,当时就呸了,道:“怕黑?怕黑的都是坏事儿做多了,怕遭报应!”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这话太过尖刻,直指唐氏歹毒了,忙笑了笑解释道:“妹妹你知道的,姐姐我不太会说话。我是说你的话有问题,不是说奶奶不善。” 武梁了解的笑,然后关切地问道:“怎么姐姐提起来,总好像对奶奶十分怨忿似的。莫非奶奶和姐姐有大过节不成?” 秦姨娘提防地看着她,道:“我能和奶奶有什么过节?我是身子不好,不能当娘了,看着小少爷便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总是疼他些,所以才替妹妹你着急。如今小少爷在她手上,你可小心给你养没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照例是挑唆一回,却不说你是去告她一状呢还是打她一顿呢还是如何,连个实在的让人觉得可行的主意都没有,还总想找枪使呢。 武梁心说你自己找上门来的,那就先给我使一使吧。 她一副完全听进去了的样子,点着头道:“还是姐姐对我好,肯给我说这些实心的话儿。可我有什么办法啊,如今那位把熙哥儿攥手里,等于把我捏得死死的啊。这不我宁可跳了湖去,也不敢得罪了她去么?” 说着长长的叹息,“以前我还只说云姨娘福薄,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弄个一尸两命。不过听说云姨娘到底藏下了什么要紧的证物来,若是找出来,肯定能申了她们娘儿们的冤屈。可是象我这种,有所顾忌只好上赶着跳湖,就算真的丢了命,也只能是白丢了去。” 秦姨娘第一次听说云姨娘一尸两命,坐在那里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武梁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当初还以为她是给唐氏下药落胎才被处置的,她还给她上过香呢。 武梁象才想起说过什么似的,忙掩饰道:“只是听说,当不得真的。”说着又道,“不过我觉得这话儿很靠谱,姐姐想想看,当初那位假孕正难堪时候,偏偏知道云姨娘偷偷怀上了,能不气急败坏拾掇人么?” 秦姨娘又被一个惊雷炸到,忙问:“什么,你说当初那女人是假孕不是流产?” 武梁不耐烦了,道:“姐姐怎么总不信我?我倒是哄你做什么?这可是那谁露了口风的。姐姐也是有过身子的人,想想看流掉一个得痛多久身子得养多久?那位那么娇气病弱,真流掉了还不哭破了天去,还不得至少养足一个月去?哪像她那般,悄没声的说流掉了就流掉了?倒赖人云姨娘身上……” 秦姨娘听得脑子乱糟糟的。顾不得武梁后面说什么,只坐着细想这事情的可能性。 落胎这种事儿,秦姨娘最有经验。那可是一块肉掉下来啊,岂是唐氏当初那咋咋呼呼的流几滴血就完事儿了?当初还真是没闹什么动静,就说人落了胎,默默的处置了云姨娘……还有唐氏那肚子,一直就没见大起来。 秦姨娘越细想当初的情形,越觉得武梁说得对。并且她这段时间常跟二爷混在一起,没准就是二爷透出的口风呢。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当初知道唐氏怀孕了,秦姨娘也是很英勇地给唐氏端过药呢。虽然当时没能让唐氏落了胎,但到最后,她到底也没保住。秦姨娘觉得挺解恨的 ,这段时间人都平和了不少。 只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怀孕啊。那她的身子呢,那她孩儿的命呢,谁偿她? 唐氏她自己不会下蛋,也生生让她做不成娘亲! 秦姨娘双手拧着帕子,把帕子拧得梅干菜一样,半天才问道:“你说,云姨娘留下了证物?” “那个做不得数的,谁也不知道藏在哪儿……姐姐刚才怎么了,叫着也不应?” 也就是说肯定有,只是藏起来找不着了? 当初云姨娘没了后,她院里的丫头也跟着消失。但有两个粗使婆子,和武梁院里那朱妈妈杨妈妈差不多,是主子奶奶那边指派的非心腹,所以她们并没受什么连累,只被撵去外面庄子上干活完事儿。 她们自然很可能对云姨娘生前的行事知道一鳞半爪…… 秦姨娘寻思着,还有武梁这段时间接触外间的人多,不定什么机缘得的消息也未可知。 反正她觉得十分可信就是了。 “可能午间没睡好,有点儿恍神儿……你刚才说什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姐姐你说怕黑的人会不会怕鬼?手下有冤魂,走路再撞到鬼,吓都得吓死了吧?” “……是呢,吓死才好呢。”秦姨娘用连自己都听不大清的声音轻轻嘀咕道。 秦姨娘回去以后,当晚就趁着天黑,去了一墙之隔的云姨娘的院子。 云姨娘没了后,那院子就空着,门上搭了锁。因为锦绣养的猫和云姨娘也熟,几次跑到云姨娘这院子里来,于是锦绣便寻拿钥匙的婆子开门来寻。这么几回后,婆子也懒得锁了,便时常把门搭上就行。反正里面小物件也没有,大物件往外搬不走,府内又上了册,也不怕谁乱动。 云姨娘如果真的留下什么,自然只能藏在她的院子里。简单一点儿,无非匣子衣柜,隐蔽一点儿的,无非墙缝了地底了什么的。如今真证据确凿,她来替她们母子申冤,也替自己的孩儿申冤。 秦姨娘在云姨娘那屋里翻箱倒柜,连墙都一点点儿的敲打听音。慢不怕,她方便,就算院门落了锁,她也可以搭梯子翻墙进来。她就慢慢来细细找,总能找得到的。 ··· 其实唐氏忽然拿程熙发作,不只因为武梁曾去过程熙小偏院门口逗留,还是因为程向腾这厮。 程向腾近一个月没来洛音苑,前半月老老实实睡唐氏 ☆、第54章 .闹鬼 最初月子里被打,武梁就想着,等她出了月子养好身体,她要对唐氏那女人如何如何。然后,她并没做什么。后来被禁足,她又想着等自己禁足结束了,她要如何如何,然后,她又没做什么。后来被撵出去待客,那天她丢人事小,万一真当众被人折辱了,她大概只有以死谢罪了。她那时也想,自己得想点儿辙,让这女人如何如何…… 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曾对她做过。 而如今,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这般促不及防的,被人捏住了咽喉。 她病着时候,程向腾不但在洛音苑歇足了三天,而且还把她照应得十分周到。三日里倒有两日没作公事,白天晚上的呆在洛音苑里陪伴照看她。 一个姨娘生病了,用爷们儿照看?又不是没丫头。 但他就要那样陪着她,一有空就搂着她亲着她磨蹭着她。她看得出来,她感受得到,他的身子是热的,他的眼神是热的,想必他的心也是热的。 她不敢让男人凉了心,可是,男人能做的也只有私下里的一点儿宠而已了。 武梁深深吸口气,心说姨娘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儿,得不得宠都很伤。 她端起靶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人儿。那小女子不过十几岁年纪,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白莲的风姿,娇弱的禀性,长得花儿一样好看。 而这么美好的小姑娘,在想着的却是恶毒的事儿。 武梁想,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不逼着人做坏事儿嘛。 又想着,人做坏事的时候,大约都会给自己找个借口,以借口的大小来为自己开脱,说服自己没有做错没有做错。 她就是这般吧。 把靶镜倒扣在台面上,武梁叫了桐花芦花,细细交待着她们行事。 忽然听到外面传话说锦绣姑娘过来了。 武梁笑了笑,这姑娘终于来了。她再不来瞧她,她要找她去了。 打起精神,武梁冲锦绣笑道:“我正惦记着你呢,还想说我生病了也不来瞧我一眼呢。” 锦绣挺歉意的,“本该早点儿来的,只是你知道,我不方便。上次和二爷在院里说了几句话,奶奶就不痛快,硬说我没事就往二爷眼前扎……所以如今二爷歇在哪院里,我便得避着些,这不等二爷轮过去了人走了,我这不就来看你了嘛。” 还有这缘故?武梁点点头,两人闲话着。锦绣也跟那些姨娘一样,少不了对武 梁问东问西的,关切却比其他人稍多一些。如今的她,对武梁是更加的佩服,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武梁对这姑娘真是十分无语。当初她不过说说那生子密方的事儿,如今过了这么久,她自己也都没有再怀上,这姑娘竟然还惦记那方子呢。 还连理由都替武梁想好了:你这么久没动静,肯定是生小少爷的时候,身子糟贱坏了……先好生养上一段时间,待身体好了,密方一用,又一个小少爷…… 武梁:…… 当然锦绣的问题不是身体,不是密方,而是她一个巴掌拍不出个孩儿来。唉,说起来,都是泪啊。 锦绣对武梁的羡慕,除了她有子,升职外,最主要是集中在程向腾对她的宠爱上。絮絮叨叨说着二爷带她去充州,二奶奶有多气愤,回来后虽然守着规矩,但从奶奶到姨娘,谁都感受得到二爷的不同…… 武梁听她说了好一会儿也不停,便打断她道:“二爷在充州那时候,奶奶真的快病得不行了?” 锦绣道:“是的呢,把人都快吓死了。” “是吗?那她快要死了,你吓什么?又不是你害的。” 这话里对主子的不恭敬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啊。锦绣听得一愣,话不是这么说的吧?身为奴才,不是正该为主子的身子担忧吗? “你看看,你以为你是奶奶的陪嫁丫头,她好你才好。实际上,她好只是她好,她压制着你,让你一直出不了头。你能做到大丫头,是沾了贴身丫头的光。当然你只能做个通房,又是吃了贴身丫头的亏。实际上你想想,奶奶要是不在了,于你又有哪里不利?” 锦绣又不是点不透,之前老想着自己和唐氏是一体的,她那院里好了,自己在府里就更有脸面,思绪定了势。 如今再一想,是啊,唐氏活着,自己不过充个贴身大丫头的名声,什么实惠也落不着。甚至做了姨娘又如何,象花容,象云容,一个个的做了姨娘还不是象丫头一般服侍奶奶,如今还不是人都没了。倒是人家和唐氏不相干的姨娘们,与唐氏互相的不亲近,倒能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而如果唐氏不在了,自己是通房的丫头,以二爷的为人,把她赏人送嫁的可能性很小。只会看在她通过房,看在她是唐氏留下的陪嫁丫头的份上,把她留在府里,提为姨娘。 以后她就是和新主母不相干的姨娘了,可以住在自己的小院里,有人使唤,将来再得一子,人生就圆满了…… 只是这想法太过大胆,锦绣心里乱成一团,更不敢说出口,只抿着唇不言语。 武梁也只是那么一说,难道她能直接唆使她去杀人越货不成。只是如今,能给唐氏多竖个敌她就觉得高兴。树的敌多了,不定谁出个手得了手,也就齐活了。 当务之急不是那些,是要先让她养不成小程熙再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武梁笑着说起了别的,“我如今病中无聊,想起你养着一只猫儿来,能不能带来给我玩玩?” 那有什么不行的。锦绣表示回头就抱过来。 “我不太会养,又担心把猫养得万一不好了,到时倒叫你心疼。听说你对养猫非常有经验,也很会玩猫?” 锦绣以前把猫儿玩虐死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当然一只猫而已,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因而闻言就笑起来,道:“猫儿有九条命呢,哪儿那么容易死。”还给武梁交流了猫儿的n种玩法。 猫若养着只为抱抱摸摸,那还有什么劲?锦绣支招,先绑住它爪子捂上它嘴,你就可以玩高抛低接了,摔出去它舒展一片,接回来软软的一团儿,可有趣了。 或者干脆用黑袋子把猫儿缝在里面,然后用绳子绑着袋子,放风筝一样的拖扔,猫儿在黑暗中反而看得更清,只会瞪圆了眼睛警惕着你的下一个动作。只要让人不停这么玩,要不了多久,猫儿那眼睛就变得通红通红的……当然,一定得注意着,别被惹急眼的猫儿给反虐了。 武梁就觉得,跟着唐氏的,果然都有些s属性…… ··· 秦姨娘天天晚上往云姨娘那院子里跑,有心人自然不难发现。比如武梁这号。 而这边,那天晚膳后,徐妈妈从外面走动回来,正听到两个不知哪院儿的丫头子正压着声音,站在靠墙的花阴下嘀咕。 一个丫头说,某某人夜里因何事走动,听到云姨娘那院里半夜有动静,扒门缝一看,还隐隐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一闪的。说那可是死过人的院子呢,谁会半夜进去,别是闹鬼吧。听说冤死的人最容易成厉鬼,阴魂不散前来索命…… 另一位丫头说,便是厉鬼咱又怕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你。不过听人说云姨娘死前藏下了什么要紧的物件,足能明证自己怀着身子被*害了,或者是有人想找出来替她申冤呢…… 死个奴婢出身的姨娘,和怀着身子死的姨娘,那差 别可大了去了。奴婢死不足惜,但坏人子嗣,被翻出来那事儿肯定可大可小,端看主子想怎么处置了。 徐妈妈当然知道云姨娘是怎么没的,所以听了这话当时就一凛,屏着气听了那么一段,等两人叨叨起别的来,就在那里一声断喝让人滚出来。 结果没把背里地乱嚼舌的丫头子吓出来,人家丫头还十分机警,仗着天光蒙昧顺墙就溜了。徐妈妈顺着墙边花阴追着过去,也没看到人影。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猫到了哪处花丛后面。 ——当然了,人家芦花小姑娘就是跑得又快,小身子躲得又好的那种。并且,人家会变换声调,能一人分饰两角。 徐妈妈一边气恨没追着人,一边庆幸自己是一个人出来的,若身边跟着些丫头婆子们,被一同听了去,听说府里闹出的动静越发会大了去。 其实她听得也不十分真切,奈何做贼的人总不免会心虚些,徐妈妈回去就说给唐氏知道,还撺掇着唐氏趁夜去那院里瞧一眼,看看是不是哪里有异相,若真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也好早些找出来处理了,免得落在别人手里,闹出些什么来。 当然,若有人在那里装神弄鬼,也一并逮了来才好。 于神鬼方面,唐氏原是不大信的。她身份高贵,从小到大,她见过的被处置的下人多了去了,其中辜或无辜,哪有分得清的,也不见谁就撞了鬼去。而她自己亲自下手处置的下人奴才可也不算少了,也没见有哪个阴魂不散来咬她一口。 所以她更相信是有人在作祟。 想想当初处理得很干净啊,怎么能留下什么把柄来?云姨娘死了或者她假孕了,都不算要紧。可若被拿定她害了人子嗣,这事儿可不好办。 偏偏当初只是把人给弄走,她倒真没去云姨娘那屋里查看过。唐氏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天晚上,徐妈妈跟着唐氏,便也去了云姨娘院里。倒真把秦姨娘给堵在里面了。 唐氏她自是不怕的,若遇到了人,就说她听到人报说这里有动静,专门过来查看拿贼的。只是她自己也想翻检,尤其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东西还放得特别显眼,给人看到了不好。因此带的人都留在了外面稍远处,只带了徐妈妈进来。 秦姨娘在屋子里动作,却是防着有人看到听到的,所以她就作了特殊造型,便是有人看到她,也不至于一下认出是她来。 大晚上的,唐氏和徐妈妈进了院子尚没进屋,就猛然见屋内一 黑影闪过,心里也挺渗得慌的。两人静了好一会儿,随时准备着扬声叫人,然后就又慢慢回过神来。 那黑影一晃眼就不见了,她们屏息了这有一会儿了,也没见那黑影再找回来,——这果然是有人作怪嘛,要不然怎么鬼还躲着人呢。 两人甚至还简单讨论了一下是就这般进屋去逮人呢,还是出去叫些人过来围堵呢。想了想其他丫头婆子都留得远,她们大叫的话倒是听得到,可要想悄没声不惊动别人去叫人,就得两人一起去,不好留了谁单独在这阴森森的地方。 最后还是决定她们自己寻人吧。只肖看清人是谁就行,又不是捉贼那样非得将人拿下,她们两人就够了。 秦氏是搭梯子翻墙过来的,她的丫头还在梯子下面阴影里藏着呢。她若是仍然翻梯过去,跑得了一个跑不了俩是一样,不管谁被捉到了都一样。 再者一墙之隔住的就是她,唐氏就算抓不住她现行,也知道就是她秦姨娘了。所以当然不能再去走原路。 秦姨娘就想着唐氏刚才既然没叫嚷起来,分明连她们自己都是这么个偷摸进来的情形,等下也就不见得会叫嚷起来。秦姨娘身体好,跑路利索,比那一个病歪一个老迈的货强多了。真撒起丫子来,她有自信这两人追不上她。 加上又有夜色的掩护……因此她倒想硬往外闯了。她的造型,正好可以吓她们一跳,不信做了坏事的人心里真能没鬼,让她们吃不下睡不着的,她也舒坦。 于是心神才稳定下来的唐氏徐妈妈她们,便看到一位身着宽大黑衣,倒披着头发的女子,忽然就从屋门里闪了出来,想往院门口跑去的样子。 两人又惊愕了一下,徐妈妈很快反应过来了。想跑,哪那么容易!她连忙就追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女子飘在身后的长袖角来。 那女子被抓到,便也不挣不跑了,忽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徐妈妈。 徐妈妈就着白花花月光,便看到对面这人那黑漆漆盖着脸的长发慢慢往两面撇开去,将脸露出一条缝来。一双拳头大的眼睛便黑幽幽冷冰冰地盯着她,脸色是惨白惨白的。饶是月下看不分明,她也觉得那嘴巴如个腥红的兽嘴似的,连嘴角都沾着散乱的血迹似的一片红。 徐妈妈正心里打鼓,那人忽然脸对着脸朝她猛凑近过来,那猛龇着的牙,那阴森森的冷笑……徐妈妈啊的一声松了手,忙忙的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于是那人影转身又跑。 姨娘们住的小院儿都很小,那黑影很快的跑出了门去。 徐妈妈回过神来就十分的后悔,当时觉得挺唬人的,其实定下神来再想想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嘛。不过将头发垂到前面,然后黑眼圈画大一点,红嘴圈画大一点儿,嘴角涂得象沾血一样的红么,怎么当时心里就凉嗖嗖的尽生怯呢。 唐氏也看到了那人的样子,着实吓人。不过人走了,她也镇静下来了,两人站在院子里稍等了会儿,四周寂寂无声,于是两人还是决定既然来了,就进屋里去看看吧。 谁知她们才进屋,就听到外面墙边有声响,动静还稍微有些大。 却是那丫头趁着她们进屋,忙顺梯子爬上了墙头,再把梯子从墙头顺到墙那边去,结果却碰到了墙壁,发出了声响。 徐妈妈和唐氏出来瞧时,那丫头已经在顺梯子下墙了,妆扮和秦姨娘刚才的差不过,黑衣黑发飘散着盖住脸,只是到底被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唐氏冷冷笑,那黑影为何不往另外一边院墙处翻,偏翻往秦姨娘院里去了?还有刚才那一闪就隐到墙那边去的一格格的长条状物,不是梯子么?鬼还用登梯子的? 谁能在她院里撑梯子?十有*是秦氏这女人。 想着,便和徐妈妈走到那处墙下,一个贴墙听着那边的动静,一个翻查着墙上地下撑梯子的痕迹。 这才稍一耽误,谁知一撇眼,却看见另外一边墙头上,一个白衣白发的女鬼正站在那里。 唐氏冷笑得更厉害了,女鬼还一会儿往院门口跑,一会儿在右边墙头出现,现在这没一会儿,又改左边墙头了,还黑鬼变白鬼?有能耐你不用梯子你过来呀,你能凌空的飘过来我就怕了你。 否则,今晚上定捉住你这只活鬼来。 唐氏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徐妈妈,示意她预备着。 白色在暗夜里实在是扎眼,徐妈妈也已看见了。于是两人便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左墙边往院子中间甬路上走过去,反越那女鬼凑近的意思。徐妈妈更是悄悄撂起袖子扎起架式,但等着那白衣女鬼跳下墙来,她就冲过去逮她。 然后,女鬼真的下来了。 只是,她是飘过来的!! 真的是飘过来的!白袍宽大,无腿无脚,动作还挺快。就那么倏忽之间,就从墙头飘到了两人头顶。 饶是两人胆大,顷刻间也是慌忙的后退连连。 唐氏 脚下一绊,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徐妈妈蹲身去拉扶她,自己手脚也软软的使不上力。两人就那么一坐一蹲的贴着地,那女鬼也停到了离她们一步的位置,依然悬空而立。 两人便清楚看到了那女鬼的样子。才发现,原来白鬼不是黑鬼的简单换装,而是穷凶升级。 然后,两人各自发出一声尖叫,不知是谁率先晕了过去。 ☆、第55章 .病猫 墙外面不远处,一个和院墙齐高的小树上,芦花正一身黑衣趴在树杈上,见两人吓倒了,便让手中紧握着摇曳的小竹竿哧溜从末梢滑到尾端处捏着,于是那女鬼便跟着那竹杆也疾速“飘”了回来。 不过是竹竿上绑着纸片人罢了,只是那面相,太让人不能直视。芦花面上笑着,觉得太有趣好玩了。当初她明知道是假的,一眼看到也被吓得不轻啊。 她把那纸片人上的衣裳扒下来揉成一团揣怀里,然后从怀里换出小刀来,再把那扎起来的撑衣裳的骨架拆散了放在一处。还有手中的小竹竿,被墨水涂成了纯黑色,也用小刀截断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最后把这些东西统统归置到一起藏进袖筒里,悄没声地滑下树,飞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洛音苑里,武梁已经生好了火盆等着,见芦花回来,便忙把她身上东西一样样的往火盆里扔。首先便是鬼脸和衣裳。 那鬼脸是在白绢上画的,不过黑白两色,鬼面骷髅,万圣节面具里常见的。只是胜在视学效果过于传神了些,没见过这款型的人,第一次见着难免吓到,被芦花誉为神作。加上人家会“飞”,轻松翻倍惊悚。 武梁笑,太小case了,咱一个会画活人的,画不了一个吓人的鬼面来么? 芦花别的尚可,只十分舍不得这张脸,说那绢子那么薄,捏在一起可以夹指缝里,随便哪儿藏一藏就好了,还是别烧了吧。——回头她还想拿着吓吓谁呢。 武梁瞪眼:“赶快交出来!不要命了么。” 唐氏或许一时被吓着,谁知清醒过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动作。还有程向腾,那货明显就是个不信鬼神的,听说了后宅有这种诡异事,万一戒严府里干脆带人四处搜将起来,那岂不就糟了。 把画像投入盆中,把那些小竹竿支架什么的一并放入火盆里,浇上半盏桐油,那火苗一下子就蹿得老高,迅速吞噬了那支篷着的棍棍棒棒。 ··· 那天晚上,致庄院那边挺喧闹。 本来轮完了武梁这里,就该轮到唐氏那里了,结果男人当天说有事,晚上歇在了书房里。唐氏这边又弄得神神秘秘的,所以一开始听到她们叫声到场的几个婆子,便顾虑着该不该报得程向腾知道。 好在唐氏也没有晕太久,掐掐也就醒了。只是这中间一周折,等程向腾知道时,也过了些时候。 然后,程向腾果然怒,后宅里竟然有这等邪祟事件,什么人兴风作 浪?查! 洛音苑离得远,武梁处理东西又处理得彻底,连芦花那可能蹭了草屑树皮的鞋子衣衫,都一同烧了去了。等彻查的婆子到她这里时,连灰都混进了灶堂里了。 而秦姨娘那里,那脸儿自然是清洗干净了的,只是那衣裳,也许是来不及,也许是想循环利用,秦姨娘只将它们包起来埋在了花根下。结果新刨的土也引人注意,于潜环窳顺隼础 秦姨娘便一味的哭诉,说她和云姨娘住得近,来往颇多一直交好。如今她人忽然没了,她连连作梦梦到她,梦中只说自己含冤而死不得投胎,成飘荡在外的孤魂野鬼,十分凄苦可怜…… 秦姨娘想去拜祭又怕奶奶不许,毕竟那是奶奶处置掉的人,只好自己偷偷翻墙过去。 若真是去拜祭故人,这也不犯法,没偷没抢没故意吓人,唐氏被吓属于自己撞上去的。至于有没有把脸画成鬼样子吓人,那个也没别人看到,唐氏和徐妈妈两位属于被吓昏了头的,所以当然也可能眼花。 并且她真的只是黑衣啊,至于白衣,真不是她。也许,秦姨娘说,真是云姨娘回来了?也或者是花姨娘? 众人惊觉短短几年已消失了两位姨娘,尤其是姨娘们,各自寒了寒。唐氏躺靠在椅子上,脸色也越发难看几分。 程向腾听秦姨娘说梦就已经皱眉了,此时听她胡乱猜测便直接喝斥出声。 武梁算是见识了秦姨娘的哭功,整个人匍匐在地涕泪横下呀,亮晶晶的四条直往嘴边去,她也不擦擦,让旁观的人都好想给她递个纸巾啥的。那形象是丑了些,跟小儿一般,但就能显着哭得特别真诚。 她人就俯身在程向腾的脚下,传说中跪舔的姿势也不过如此吧。口中还围绕“那些年奴婢对主子的忠诚”这一主题,说起这些年来和程向腾的主仆种种,表达自己是多么一心一意,也从不曾过逾矩犯规,“二爷都不记得了么?”…… 武梁想,秦姨娘算得上是最了解程向腾的人了,这样凄楚的姿态定能将程向腾拿下吧。 果然后来程向腾便沉默,连唐氏都不想再多说秦姨娘什么了。 总之最后白鬼来路不明,暂时按下不表。而秦姨娘不过被禁足,唐氏自然是卧她的床。 于是姨娘们在探完了武梁之后,又迅速的转探唐氏的病去了。 ··· 武梁没想到唐氏病得还挺沉,反正那天请早安时,她看到了唐氏的素颜, 只觉得那脸色发灰,嘴唇发青,一副将死模样。吓一吓就快吓死了么?武梁不由仔细回想上两次见她时的模样,才记起自己低头巴脑来着,根本没认真看她那张脸,竟是完全想不起来。 不过看大家的反应,都是见惯不怪的样子。武梁就明白,大概唐氏这样子也有些时日了。所谓翘尖尖活不过病蔫蔫,人唐氏没准还就是那种命长的人呢。 程向腾也在,正闲坐在桌边喝茶。只是这几个姨娘,大家都谨遵着礼节,不肯多说半句,没有人跳出来到男人面前展露展露风姿,或者到女人面前巴结奉承一番,没有人想要活跃场子。 大家都一副“已经签过到了,这就各回各的坛子蹲着去吧”的样子。一屋的麻雀,竟也安安静静的。 然后是徐妈妈开腔,笑说没多久就是奶奶的生辰了,到时老奴给奶奶做双鞋吧,奶奶也要快些好起来才好。 这种凑趣,以前是云姨娘干的活儿的,现在只好徐妈妈上了。 这貌似是探病的话,却是故意说给一众人听的。姨娘们识相点儿,该怎么孝敬回去准备着。还有二爷你,奶奶要过生辰了,你没忘吧,有什么表示没有呢? 其实上有高堂,年轻后辈是不称寿的,到时自己下碗面一吃也就完了,有相好的亲友赠送礼物的,也都属于私下行为,没有大操大办的理。 谁知程向腾听了,却看向了武梁。他记得武梁今年及笄,说过要给她办一办的。于是便道:“那徐妈妈就帮着多操些心,好好的给你们奶奶摆一摆宴。大家也热闹一番,正好冲冲这阴晦之气。” 现在正好先给唐氏办得隆重些,到时也方便循例酌减着给妩娘办。 徐妈妈听了,连连答应,笑得满脸菊花开。 武梁就算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也知道男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心说怎么就一直看着她呢?莫非是在等着她响应? 以前这活儿归秦姨娘干,因为按资历排的话,她是大姨娘。如今她人不在这儿,别人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的习惯,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姨娘开口。 武梁于是便抬头冲唐氏笑道:“奶奶的生辰,婢妾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不如到时就给奶奶唱首小曲儿祝贺吧,奶奶可不要嫌弃才好。” 唐氏因为男人要给她摆寿宴,心下欢喜,竟似精神头都好些。此时便笑着点头,说你是行家呢,唱的曲儿自然是难得的。 那声“行家”,却颇有些音味深长。 程向腾没想到武梁竟能如此,不但毫不忌讳地,将自己那歌伶的出身摆出来说话,还更是要以此侍人呢。话说连他都觉得提起从前对她是种轻慢,从没有让她唱过小曲给他听呢。 想起她说要和唐氏好好相处的话来,心知这都是为了和唐氏搞好关系,好让他放心呢。便越发生出几份怜惜来,便越发看着她移不开眼睛。 唐氏见了,脸上便冷冷淡淡了几分。徐妈妈则瞄着武梁,逮住她视线就挖上一眼,让人横生森森寒意。 武梁:……尼妹妹妹……都不知道该骂谁好。 程向腾其实也不只是看着武梁放电的,过了一会儿就听他道:“洛音苑偏远,五姨娘住在那里不合适,也该挪回致庄院来才好。”然后交待唐氏,“等你身上好些了,着人将云姨娘那院子归置一番,让五姨娘回头就搬去那院子吧。” 之前吧,唐氏不喜武梁住得近,而程向腾也觉得让她自己住得远远的淘气去挺好的。大叶枷裢硕康囊棠锔冒峄囟康闹髟赫饣厥露频摹 武梁挺诧异,这时候让她搬?那里刚吓晕过人不是么?这是要考验她怕不怕鬼?这货不是在怀疑她吧。 武梁就望着程向腾。 程向腾见她目光闪动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她不太愿意搬过来。 不过,他也不是真要她搬过来。 ——秦姨娘说进小院去祭拜,祭拜不是在院子里烧烧纸对月拜拜之类的么,进屋里去拜?还半夜去?那种时候,唐氏若听说有动静去查探,会只带着徐妈妈去?凭她们两个的身手身先士卒去抓贼探险? 显然都没有说出去那小院的真正目的。 然后唐氏也没有抓着秦姨娘吓到她的事十分不依,就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愿闹大了似的。还有那白鬼到底何方物什,目前也无据可查。 不过既然都围着那小院儿,那小院里就肯定有些古怪。 所以,他便要找理由动动那院子,看看有些什么沉渣烂渍泛滥出来。到时候,不想搬再找理由就是了。 他就安抚的看着武梁。 武梁看他那样子,不象是怀疑她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们这番眉来眼去的,还是深深扎了唐氏的眼。 并且唐氏也觉得自己被怀疑了。什么搬院子,分明查院子。并 且程向腾要是怀疑了姨娘们,尽管去直接问话和查证。只有怀疑上她了,才会用这么隐晦的手段。 她默了一会儿,才道:“那院儿毕竟先头住的人不是善终,只简单归置一个只怕不妥,需得好好修整一番,等院子有了新气象,再住新人好些。” 程向腾点头。 后来,程向腾先走。姨娘们也开始告退。武梁乖觉地留在最后,心说唐氏有气,哪怕当场发作她一顿呢,好过回头收拾小程熙去。 结果唐氏竟没多搭理她。倒是徐妈妈,快她几步出门,武梁眼看着她拐进了小程熙的偏院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小程熙大哭的声音。 武梁咬牙。脚下却不敢停,反快快的走开了。 ··· 洛音苑里,武梁看着芦花怀里那只红眼睛黑猫,问道:“能成吗?” 芦花笑嘻嘻的,“姨娘,已经成了。是你说让再等等的,不然早放出去了。” ——锦绣的猫是只漂亮的白猫,她那天抱过来的时候,那猫的眼睛竟然真的是红得可怕的,不过倒在锦绣怀里却温顺的象只兔子一样。 锦绣挺得意:“看吧,才玩了一晚上而已,就变成这样了,我没骗你吧?” 武梁瞧着那猫一会儿,怯怯的不敢伸手去接,只问道:“你确定抱它不会有危险?” 锦绣笑,“瞧你那胆儿。你抱去喂一喂也就跟你熟了。” 然后告诉武梁这猫虽小吧,玩之前也不能喂它,得好好饿着它。——大约动物与人一样,饿狠了,不但毫无攻击力,也更容易让它精神溃散。 之后再喂它,它为了一口吃的,便再暴燥也得乖顺了。至于说绷着神吃过了以后再行攻击报复之类的,作为一只猫,没那样的脾气禀性。 最后武梁到底也没敢接那只猫,便落锦绣许多嘲笑。 ——武梁找锦绣,其实主要是取经。她早就知道府里那个趣园里,就有两只大黑猫,领着一窝小黑猫…… 那时武梁正坐在案前提笔练字,抽出一篇给锦绣看,惭愧道:“你们一直跟着二奶奶的,不但识了字,想必字还写得不差,不象我,字写成这样。” 然后让锦绣也写篇字来给她瞧瞧。 锦绣看着那字也笑了,真是连她的也不如啊。 她抱着猫提笔就写,不是什么正规的姿势,竟然也能比武梁写得好些。 武梁道:“你是从小跟着二奶奶的,耳濡目染能有小成也罢了,但怎么听说云姨娘也会写字?她不是半道才到唐家的吗?” 锦绣就笑了,“你倒说对了,云姨娘初进府哪会写啊,后来跟了小姐,见我和品绣会写字很羡慕,央着我们教她的。她的字,比你的好不了多少。” 武梁不服气,“她进唐府后也没跟二奶奶几年吧,就能比我写得好,我才不信呢。” “我还哄你不成?以前府里选丫头,云姨娘帮我抄的丫头名单,现在还在我那儿呢,回头给你瞧瞧去。” 还真有呢? 武梁道:“哎哟,我还真就不信了。等下就让芦花跟你去取来。” 后来发现,果然的,人家云姨娘的字也比她的显好些呢。 于是云姨娘的字就成了武梁的字贴…… 小屋子里,芦花开始喂猫给武梁看。 她把猫朝空中一抛,那猫身子在空中敏捷的一扭,就直扑屋子里的一个“人像”头脸而去。 当然,那只是个架子,只不过头像逼真些,上面蒙着的,绝对是某人维妙维肖的画像。 罪过罪过,虐猫这种事,最初是这样的:把猫捂嘴绑脚扔向空中,然后就拿着大扫把不停舞招,猫落到哪里都被驱赶。只有唐氏人像竖在那里,留给猫攀爬用。如果它能抓着那人像脸上,便停止抛扔它。如果不能,就继续。 不过几天,那猫儿绑着四腿,也能在空中敏捷翻身,落到“唐氏”的脑袋上然后停在那里了。因为人架的衣裳都是光光滑滑的垂料子,又内里无骨,揪衣料只能飘飘荡荡的,相当不安稳。并不比有凹凸的脸部好抓,也没有落在脸上那种踏实感。 再后来试着把猫的腿儿解开抛它,这黑猫就更敏捷多了,空中一个翻身就落向人像的脑袋。 ≡俸罄床桓故常辉谔剖系牧成咸闳馍兜模约壕椭逼四抢锶ニ喝タ辛恕 再后来,唐氏没两天就从病床上爬起来了,开始筹办寿宴以及着人修整那院子。那天她逛小花园,忽然一只黑猫凌空冲出,直扑她脸上而来。 唐氏吓得花容失色,猫儿停在脸上,让她惊叫都不敢张嘴,直接眼一翻就蹶过去了。——可比见了鬼还惊恐多了。 夏日衣薄,唐氏身下衣裙一大片黄黄的湿渍。 看吧,是人就总有一怕,这女人连鬼都不甚怕,她当然也不怕猫,否则怎么会允许锦绣 养猫呢。 ——但她却怕扑自己脸上的猫!! 那猫在唐氏脸上抓了好多道深深的血淋子,似乎试图从这有血有肉的物什上撕下几片来吃吃……丫头婆子鬼哭狼嚎,唤唐氏叫大夫捉猫,乱得一锅粥。 更有人惊呼声声: “这野猫怎么是只红眼猫!!” “怎么会无故抓人,会不会得了失心疯?” “可会传染猫爪热??” “可会传染瘛咬病???” 呃??好可怕!!!!被传染上不是病死就是疯掉!!!! 就近揽抱着唐氏的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在扔开她与不扔开她之间激烈思想斗争…… 这事儿实在干系重大,迅速的程老夫人和程向腾都得了信儿…… 太医来了好几个,会诊的结果是猫是不是病猫真难说,人仍是要按最严重的症状对待。 瘛咬病有一土法,就是拿病猫的血入泥和膏,涂抹被抓咬伤处,所谓以毒攻毒。但如果真是瘛咬病,太医说了:管治不管活。 就算一时没发病,也很可能过些时候甚至过几年才发病,大家各位列位诸位都要注意的说…… 唐家来了好几个……男男女女,抱头哭…… 红眼猫被灭入药了。而锦绣,战战惊惊养着小白猫再不敢让它见天日,等猫眼颜色恢复过来不再发红了,就赶紧悄悄送到趣园去了。 总之唐氏这种情况,再不能将小程熙养在身边了。老太太第一时间就又把人抱了回去。 武梁:……那这寿宴还办吗,咱还要不要吊吊嗓子练练小曲儿准备着呢? ☆、第56章 .好男人 本来只是想让唐氏养不成程熙,谁知后果相当惨烈。唐氏被毁容,被吓得屁滚尿流,还被太医宣判了望天等信生死由命的结局。几重的打击,让这位很快醒过来的奶奶大人不只面如死灰,只怕也是心如死灰的。 大约真的被点中重穴,她矜贵无比的精神世界溃不成军了。 武梁深觉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想像力与渲染力,一时间针对唐氏说什么的都有,好像唐氏就是个传染源,三步外沾上她的气就能被染上似的。 尽管太医一再的强调,不必恐慌,是瘛咬病的可能性非常非常的小,并且就算是这病,它也不会传染给人的。只要照顾病人时注意点儿别接触病人伤处就行了。 但聪明灵活的丫头婆子们都悄悄在心里说:骗谁呢,当谁傻?不过哄着让咱去送死罢了。尤其照顾唐氏的时候,丫头们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宁可挨打挨罚,也好过赔上小命啊。 那时,还有个致庄院的丫头因为被安排近身照顾唐氏,在院里直接磕头哭求,说自己死不得,上有年迈多病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指着她呢,她死了,整一窝都活不下去啊……凄凄惶惶求放过。 被程向腾发怒一脚踢了,一边滚走还一边道谢,含泪带笑的去了。 那时候,唐氏已经在娘家人的哭泣中知道了自己的状况。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眼神空洞,形容惨淡。 武梁觉得她很有可能捱不过去这遭,悄悄在心里给自己量了量刑,忑忐于自己是否报复过当。 那心里感觉挺复杂:唐氏不爽了她心里是挺暗爽的,但若这人要就这么死她手上了,那以后但凡想起来,都会是个大疙瘩压得她心沉难受吧? 那时候,程向腾踢完丫头就出门去了,半天没有再回来。 当天晚上,荣慈堂里老太太发飙。说是晚上给小程熙换衣洗澡,发现了小程熙腰上有片乌青。老太太怀疑小孙子被摔着了,怪奴才们瞒而不报。于是带着人来致庄院,把小程熙原先小偏院里的一干人等捉住了一一拷打。经过一番指认辩证,最终揪出其中一个小丫头子,说是她拧的小少爷。 拧出来的一片乌青,那得拧多少下用多大的劲有多大的仇啊!老太太怒不可扼,当场下令狠狠的打那丫头三十大板。 行板子的人看老太太震怒,要死的不要活的可劲的打,那丫头捱不住打死于当场。 整个小侧院里伺侯的人随后都不知去向…… 婆婆虽然没有将唐氏对熙哥的照应不周说到嘴上,但唐氏这样了,她在小偏院收拾完人就扬长而去,不肯拐进正屋来看望媳妇儿一眼,那深深的恼怒不满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而女人躺在这里半死不活,自己男人却这时候不告而走,竟是没人知道他干嘛去了。 也许,这就是唐氏人生至down的点。 程向腾折回来时夜色已深,正院里依然灯火明亮,大家都各守岗位肃穆静候,好像等着送唐氏最后一程似的。唐夫人眼睛已经红肿,仍然哭很甚欢,毫无止住的迹象。众人不管真心假意,没人敢稍露欢颜。 倒是程向腾一派轻松模样,叫了院里众人,细细述说了太医交待的护理注意事项。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追去太医院,仔细询问太医去了。 程向腾随后拿出一柔软的薄皮手套戴上,然后他亲自去给唐氏喂汤药,亲手往她伤处涂药膏。 他轻声细语安慰她:“太医说了,一点儿小伤,很快就好了……月盈,就算是瘛咬病你也别怕,咱有药呢……就算药效不令人满意,咱宁可是病死的,也别是吓死的,知道么月盈,我信你做得到……有我在呢,我会照顾你……” 唐氏有没有听进去都不要紧,因为人家程向腾还真不是嘴上说说,连着两天,在唐氏最灰心的时候,他都守着唐氏,喂药涂药、劝慰安抚,片刻不离。 他的行为,不但成功安抚了唐氏,让这位奶奶眼睛里慢慢有了神采,哪怕是闪烁着怀疑的光芒,也好过空空寂寂心无生志。 也成功安抚了唐家人,那唐夫人咬着手帕哭得越发动人:女婿呀,这就是我的女婿呀。 还成功安抚了程家那些恐慌中的下人们。看看吧,二爷都不怕传染亲自侍候呢,咱好像也不应该怕?看二爷精神很好的样子,看二奶奶也一天天比先前有起色的样子,莫非,这病并不可怕? 慢慢也有胆大的下人主动靠近了,虽然照顾起唐氏来还是加倍的小心着。 总之连着好几天,病人或护理者中并没有人员伤亡,这是个最最安定人心的信号。 短短几天,府里就一切正常正规了。 程向腾这才提起程熙小偏院被处置丫头一事,借此训话,表示但有丫头敢服侍唐氏的时候推三阻四不肯经心,或胡编乱造说些闲话,都跟那丫头一样的下场。交待执板的婆子,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死不用回他! 于是 下人们越发老实了,照应唐氏时更特别走心些。 ……有人说是唐氏命好无病,有人说是猫血好使管用,反正唐氏在床上躺了十天,挺过了太医所说的危险期。然后发现根本没事儿啊,不打喷嚏不头痛,不尿频尿急尿出血,腰不痛来嘴不歪,没傻没疯没痴呆……除了脸上的伤痕明显,其他哪儿哪儿都好好的啊。 不得不说,程向腾表现得十分的爷们儿,连武梁都深深地佩服他。真的,好男人就是他,他就是程老二! 他哪怕只表露个不离不弃的态度呢,就已经相当能感人的了,还亲自服侍起来,真是让人泪花花儿直淌啊。 除了程向腾自己大加表现外,他还把姨娘们都拉出来一起表现:唐氏病中,她给姨娘们订的规矩依然坚决执行中,并且更加的严格。 从前吧只是早晚两次请安,可程向腾说现在你们奶奶病了,问侯不是该更加勤谨吗?于是改为早中晚三次。 比如早上,该到的点儿要到,在外侯立着,等主子奶奶什么时候醒了说让走了再走。万一唐氏睡得久醒得晚了,或醒了却懒得说话了,等准你走之后再来请午安就来不及了,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偷空吃个饭早安午安连轴转呗!偷不来空?偷不来空你饿着啊!没的折打,也不准病假。 最初两天,唐氏只想睡死哪肯理人,于是外面姨娘们独成一道风景线,从早到晚的站成望主母石。 噢,必须提一提,被禁足的秦姨娘同学也被放出来了,带队在这里站着。于是最初难免有人猜测,程向腾是借此机会给她放水呢吧? 半上午的时候,因为秦姨娘禁足中可不是清养,是要抄多少份x戒x经x则的,为赶任务晚上睡得足够晚,一大早被放出来站班时眼睛还微红着,然后站着站着就没撑住,身子一晃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然后,她被给一枕头,软软的。 ——她必须站在软软的枕头上,再倒地要开除…… 于是又有人猜测,程向腾这是借机发挥专门针对秦姨娘的吧,谁让她之前犯事儿来着。 当天一排四个姨娘就站了一天没吃饭,个个腿肚子打颤。 苏姨娘胖些,大概身上细胞多需要更多的能量维持,于是到下半晌就颤颤微微的扑地了,据说是饿晕的。然后她得到两瓢冷水。 ——被泼醒了继续站。当然,中途耽误的时间和楼上一样,要doubl e补足。 嗯哼,如今谁还敢再有半分侥幸心理?都老实地站吧。 人家宫里出来的燕姨娘,大约对站规矩有着深厚的基本功,是稳丝不动款。而武梁,是品着嘴唇内侧咬出来的腥味不让自己趴下的。 当然这不能算是处罚,这是正常的规矩。 十天危险期过,姨娘们站规矩也站出经验练出腰杆驾轻就熟了。程向腾还表示了赞赏,说等你们奶奶好了,再立规矩时按你们奶奶要求做,就不怕做不到做不好了。——竟是帮着练兵呢? 然后程向腾给她们安排了新的任务:轮流贴身侍疾。 贴身侍疾就是真的贴身侍疾,具体项目包括:擦身洗漱,尝药换衣,服侍便溺……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姨娘们日常有丫头婆子们侍侯着,所以养得毛光皮滑,所以可以服侍得更精细些。 于是丫头们靠后打下手,姨娘成服侍病人第一主力,活动在贴床贴身的最前线。 ——也就是说,不轮你服侍男人的时候,你可能被轮到服侍女人,白天贴身在室内,晚上廊下支床铺。——原来以前都是误会,这才是姨娘行为规范之正解啊。 无论如何,姨娘多的好处就明显凸现出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人三四天,半月就过去了呀。 武梁当然是值三天,因为男人轮她屋里也就三天,得的福利也付出对等嘛。 不管几天,程向腾明显玩真的,武梁也断不敢敷衍。为此她还特意分别服侍了桐花一天芦花一天以积累经验,心理建设做了无数遍,然后真到了该给唐氏换衣擦身的时候,仍然僵在那里。 唐氏是脸上受伤了,又不是瞎了傻了缺胳膊少腿瘫痪了,自己什么不能做啊?偏让人贴身到这种程度。 实际上唐氏也就开始那几天,关于面子里子委屈恐惧等等东西一起涌围着她,让她梗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人无比的尖刻刁钻。 这之后确认了程向腾对她的爱护是多么的有决心多么的有诚意后,就心里慢慢滋润了,整个人慢慢从内而外的颓丧之气置换为喜悦,精神焕发荣光满面。 ——哪怕脸上有疤,那也是散发着荣光的疤。 而唐氏当初自己想捏着的人,现在被男人替她捏得软成泥一样,反而忽生些高人一等该有的高高在上和不屑一顾来,并没有再借机重重刁难人几分。 ——其实武梁觉得是她自己也不 自在,一个女人被另一个不相熟并且有敌意的女人全身上下的看透摸遍,实在是有够膈应。 于是唐氏除了端汤试药之外,并不让她做那些真正贴身的事情,武梁才大松了一口气。 女人们在后宅没啥事儿干,天天这么着倒也不寂寞,但问题是,程向腾忽而这般,大家的心都提得高高的,除了身体,精神上是更加的疲累。 尤其武梁,别人对程向腾估记维持老样子即可,但武梁和程向腾相处一向是轻松欢快风的。如今面对男人,便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于是她也多沉默,男人轮到她屋的时候,话便也简略为几句公式体:“二爷来了,二爷吃了嘛,二爷睡吗,二爷起吧……” 睡是真睡,沉默地翻滚,凶狠的辗压,男人该狼的时候还是狼。 武梁总觉得男人这段时间有点儿怪,有点儿“恨恨的”的意思,好像一直在和谁生着气似的。 她弄不清楚原因,不过反正男人这般又不是为了她,她也不想去哄去劝去开解,她只小心服侍着,本本分分做她的姨娘本职工作就是。 武梁想,这男人虽然不可能和谁做到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但他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好男人,并且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了。 这次唐氏因为他,几乎可以算是起死回生。除了他个人超好发挥,做了身为人家男人该做的外,还整顿下人,操练姨娘,反正围绕着唐氏的一切,都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这让唐氏放心又开怀了吧,所以病好得快些? 某种程度上说,唐氏能不死,武梁也悄悄松了口气。而某种程度上又说,整个事情还是不大对味的感觉。 ——具体的好像有点儿复杂,反正武梁也说不清,她觉得最近她的智商比较捉急,都不大会思考了。 唐氏比过月子还精细的养了一个月,除却脸上的疤,估记人都能鲤鱼打挺了。 如果不是要用血膏防病,多用去疤的药的话,没准她早就好得连痕都不留了。只是如今错过了除痕的最好时候,那些伤痕只怕得留在脸上了。 唐氏当然积极地用药,疤痕当然在逐渐的减淡,最后只有几道白白的浅痕尤存了。 不论如何唐氏算是彻底好了,姨娘们当然也侍疾结束。都是可喜可贺的事啊,真该锣鼓宣天鞭炮齐鸣啊。 唐氏好了后,人淡定从容多了,不是以前那种维持着三分笑的强装,是真的有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淡淡喜乐。那种 精气神,足可以弥补脸上因疤痕而黯下去的少许姿色。 果然她没有选错男人啊,果然危难时候见人心啊。 唐氏好了,自然又想起小程熙来,又求到了老太太那里。 这次老太太斩钉截铁:熙哥以后都养在我这儿,直到迁院别居,你就别惦记了…… 想起当初,老太太还余怒未消。那是因为事出突然,她把熙哥儿抱来时他们促不及防,所以才会让他带着伤被她看见。平日里看不见的时候,还不知道熙哥儿遭过多少罪呢。 最可恨的是当时单独审问那院里下人的时候,竟几乎人人知道小程熙受了苛待…… 老太太跟身边金妈妈说起这事儿时还眼眶发红,“熙哥儿刚抱去那院的时候,又摔又烫着,我听信那唐氏所言,只当做意外看待。 想着服侍的人手生不会照应,便给她两个老成的妈妈帮手。但她也不愿意使唤,嫌我多插手的样子。我就想着既给她养,便由她摸索着行事也好,只要有心哪有学不会的。竟是由她去了。 后来又听说熙哥儿啼哭,也只当他初换了地方不适应,慢慢就好了……没想到我竟是瞎的,这荣慈堂竟晦塞至此!” 这事儿说起来金妈妈也有责任,没充当好主子眼睛耳朵嘛,只惭愧应着不敢多说。 说来说去,不过是万想不到有人敢动小少爷心思罢了。 老太太说着冷冷笑,“唐氏她抱熙哥儿过去,到底有没有用心照看过?满院的丫头婆子都知道的事儿,她也一概不知?那些丫头下人敢对小主子动手,哪儿来的胆子?” “不管是她唐氏体弱多病力不从心照应不周,还是她暴燥易怒迁怒小儿动手伤人以至上行下效,以后小程熙都绝对不会再交给她养了。她想养,自己生去!” 这些话,当初在致庄院发落人的时候就想对唐氏说了。只是唐氏那时根本就一副死样子,她也不想那时候给她添那口气儿扔那块砖。 如今唐氏又利索起来了,还想要孩子,哪儿有门儿? 唐氏也只是试试,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当初老太太在她那种时候还那种态度,唐氏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如今被拒了,也算是在预料之中,唐氏并没有太大失望。 程向腾也劝她,说母亲镇日寂寞,熙哥儿养在她身边,也是我们的孝心了。你就算没有亲自教养熙哥儿,他将来也断不会不尊嫡母的,尽管放心好了。至于嫡子,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不必强求…… 反正这种话都是老生常谈了,但这次唐氏却听进去几分。 七月初三很快就到,小程熙周岁宴上,宾客盈门。主角当然被抱出来接受祝福,以及进行抓周什么的系列活动,但整场程老夫人都看得很紧,摸都没让唐氏摸熙哥儿一下。 武梁看着,就真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场闹腾,总是值得的。 于程向腾来说,应该更是值得的。 虽然程熙养不成了,但唐氏依然心里美,看着姨娘们也不那么碍眼了,对姨娘们算是相当宽和。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侍疾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互动友谊。 姨娘们自然没胆冷着脸去问:“奶奶要吃吗?”她们自然是要谄媚的至少也是和悦的笑着的。 而唐氏再高贵自持也不可能冷着脸指使:“扶我去尿尿”,她也得和颜悦色着不是么。 于是不论真假,反正大家能互相笑着,就或多或少的消除了些隔膜。 当然这种相处模式一旦形成,便不可能因为唐氏好了就卡嚓断了去。 此事过后,唐氏贤惠了,能对姨娘们笑了,而不是象从前一样冷冰冰的或满脸不耐烦的对着这些贱人们。 而姨娘们不会嘘寒问暖的,现在也会了,不肯笑脸奉承的,现在也肯了。 于是妻妾一家欢,就这样实现了。 ☆、第57章 .横财 主子们搞亲和了,最尴尬的便是那些曾经的帮凶奴才们,比如徐妈妈。 她又没气度和武梁哈哈一笑泯恩仇,来句“为主分忧而已”之类的话开脱,只有别着劲硬着头皮想着法子看怎么把对方打折掀翻了。 实际上她当然也开脱不了。她和武梁的宿怨实属渊源流长,什么赠药扇脸摔孩子,这样那样最直面的冲突。这怨能随便解吗?让她提前退休她还又回来,回来后还又加倍的作恶,所以武梁曾经想要生法,让她彻底下岗永不录用才好的。 只是唐氏这次有点儿惨,武梁觉得自己出手有点儿过,加上小程熙被抱走,暂时也安全,徐妈妈手再长,估记也伸不到荣慈堂去,所以武梁也没有动她的脑筋。 就在程熙的周岁宴上,武梁看到程老夫人对小程熙的保护,心里就更加放心,越发把那不时对她斜斜眼睛的徐妈妈当坨shi了。 唐氏对人和善是和善,但程熙周岁宴这样的事儿,她也不可能让武梁活跃在广大宾客的眼前。她的任务,是站在荷香楼的二楼,负责接待那些累了病了不舒服了的女客休息的。 可实际上,累了病了的女客才不会想爬二楼呢,一般都是扶去主子们的院子,看是休息还是更衣啥的。 但武梁对这活儿是相当的满意,轻松不说,主要视野开阔。只要用心看,内宅宴上大家的一举一动都尽入眼底。所以她才看得到小程熙。 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这里看戏台特别清楚。这里是等下女客们看戏的主场,从后门上。而一楼则是男客人聚集看戏的地方,朝前开门。 云德社还是那么的受欢迎,主戏还没开场,听声音也知道楼下已经不少人聚着了。 然后等正式的宴席开过,里面的贵妇们也开始陆续登楼了,这半圈的楼都是给她们看戏的。 而武梁,就被唤下去席宴上,帮手收拾残席了。 这边一通忙碌刚歇下来,那边大戏估记已经唱完一出了,忽然有个小丫头子来通知武梁,说是云德社那边云大家的着人来请,二奶奶已经同意了,让武梁到戏班后台去一趟。 云大家的,就是那个唱戏的美人儿,这个武梁倒是印象深刻,不过和她并无甚关系吧,竟然来人请她? 武梁将信将疑的,到底亲自找了唐氏核实一番,倒搞得那小丫头子很不高兴,好像她存了心骗她似的。 可也不怪她多心,虽然戏子们常往各府内宅开唱,一 般也不按外男论,但这般直接来叫她,实在令人怀疑会不会又是谁在搞什么动作。 唐氏挺淡淡然的,她对于武梁与戏子之流交往,挺愿意大开方便之门的,笑着就让她去了。 武梁转头四处寻,但桐花和芦花被支派着传话取物帮手,忙得停不下来。想想她也罢了,这光天华日的,到处是人,也不怕什么。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去了。 才到楼下武梁就觉得有人跟着她。那脚步不远不近的,和她的节奏一直保持着一致。她没有回头,只默默寻思着会是什么人,能怎么对她不利。 戏台还是搭在湖边,不过直接到前台容易,下楼拐到前面,直接从男客中过去也就是了。但武梁不能这么奔放,只好沿着围搭起来的曲径前行,准备直接拐到戏台的后面去。 走了一段,她忽然左拐再左拐接着左拐,然后就拐得那跟着的人找不着她的踪迹了。等那人蹑手蹑脚过去,武梁一看,嗬,可不就是徐妈妈吗? 武梁知道,徐妈妈肯定不是唐氏授意的。她这边走着,她那边儿即刻就跟上来了。若是唐氏授意的,她绝不能跟上来这么快。 还是咬着她不放呢。 不过这婆子也就想抓点她什么把柄而已,她并不能把她如何。武梁避开徐妈妈直接去了后台,沿湖走着,一边看着沿路地形,想着她等下敢有什么过分举动,哪怕是硬碰硬呢,也要让她下湖里洗一洗去。 美人儿柳水云仍然花旦浓彩一脸,但见过他的人,任谁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正在那里背对着镜子拧腰身,腿站直朝前不动,腰用力后扭着,大约幅度、速度、韵味儿,对什么都有要求,所以明明挺简单一个回身的动作,他仍在那儿一遍遍地练。 所以人家的动作做出来,便只让人觉出万般的风情。 武梁站在旁边默默看了一会儿,深深觉得名角也不容易,台上一分钟,台下分分钟,看看人家这功夫下得。 柳水云当然第一时间就看到武梁站在那里了。他一次次拧身,看着镜子里的她,看着她眼中有欣赏之色升起,然后便慢慢转为认真观看,目光落在他的腰上,似乎在观察他每次动作与前次的不同,却极少扫过他的脸他的眼。 柳水云挑挑眉,每次见她,总让他横生魅力不在的苍桑感啊。 站直身,招呼道:“你来了。” 武梁点头,由衷地赞叹,“你的动作超超好看,虽然不 笑,也比别人回眸一笑美上千百倍。” 他微笑。超好看是多好看?不过总归是好看,类似的赞美听得多了,并不新鲜。可是然后,他听到她问:“不停地练,其实很累很累吧?” 那么一遍遍的不停歇,还刚唱完一整出戏下台。武梁十分奇怪他为什么都不会流汗?天气本来就热,他又一遍遍的动作,满脸油彩糊着,没道理清凉无汗啊。 别人看他,只关注他的美,并不会有几个人会想到他累不累。 柳水云稍愣了愣,看着她没有答话。 她身上还是件半新不旧的杏黄绸衫,头上不过插两支钗,站在那里其实普普通通,却又总觉得分外惹眼。 他记着她,特意约她一见,想来就是第一次见她,她就惹了他的眼。 武梁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多说别的,只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她虽然禀过唐氏过来的,到底也不方便在这里多加逗留。 柳水云这才想起正事儿来。 原来柳水云是说,上次武梁提议的鼓舞,他已经搬上了台去,结果反响巨大,票房飘红……感武梁功不可没,因此想要当面谢谢她。 原来是舞红了呀,武梁忙道:“恭喜恭喜。”想着她当时不过多句嘴,哪里敢居功,人家不过是客气。主要还是人名角儿,长得好看又肯用苦功,换个花样舞一舞,肯定能红。 但是柳水云却分明是认真的,他说戏子身无长物,不过各色头面首饰是尽有的,以此为酬,让武梁不要嫌他俗气。然后给了武梁一匣子的首饰物件儿。 武梁对着匣子细看,也说不清那都什么,反正点翠很蓝,宝石耀眼,其他一片金灿灿亮闪闪。 “哇!”她说。 她当然不会嫌弃,但当然还是要客气客气。 推辞了两句,柳水云说,这是行规,不能在他这儿坏了规矩。 ……这么严重?武梁想,那可真是业界良心,是业内对于创意创新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激励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她一女子,接受人头面首饰这种事儿,不大好吧?何况首饰于他有用,唱戏还要扮上呢,于她却无用,她所用既不能越过唐氏的贵重,也不能把自己拾掇得过分花枝招展夺人风头,所以回头还得倒腾卖了去换银子去。 武梁便道:“既如此,何不换以金银……”她脸 上笑笑的,没丝毫难为情,“你看,我更俗气。” 美人儿听了就展颜轻轻笑起来,似水波从唇边漾开去,盛开一脸灿烂。 他点点头。他身上正好有银票,还不少。 师兄说,一般人都不愿接受戏子的回馈,或不愿人知道接收了戏子的回馈。所以师兄避开了。可他就知道,她能接受,还会坦然接受。 另外她似乎守着规矩,不愿接收男人首饰物件,但却只是不愿而已,如果他坚持,她便不见得坚持。她规矩守得实在很不彻底。其实她骨子里,根本没拿规矩当回事儿吧。 有心逗她,想看看她的反应。他便把银票一张张的交给她,一张,百两的。一张,百两的。一张,百两的。 武梁看着那些银票,眼睛越睁越大,嘴巴越张越圆,机械地接着……但是,她是不会喊停的。 他想,她还是吓着了吧,连句“够了,太多了”都不会说了。 他直给了整十张才停。 然后,他听到她木木呆呆地问:“……还有么?” 柳水云:…… ……不是嫌少吧?他才要被吓着了好不好。 然后听到她又问:“这不会太多了吗?” 柳美人:……心想着她那也不象是嫌多的样子吧? 想是他被赐以千金的时候多了去了,所以出手阔绰不以为意吧。武梁想着,放心地收了银票,真诚道:“……我喜欢你们的规矩。” 她最近正遭遇生无前例的倒霉规矩,正痛恨那些唧歪规矩,却没想到天下间有可恶的,更有这么可爱的规矩。 她喜欢!真心的! 美人儿刚才明显的呆滞,这会儿终于又笑起来。他微扬着头,嘴巴也张成个好看的扁圆,无声,却让人觉得他在大笑,并且十分畅快那种。 武梁看着他那耀目的神采,她记得,第一次见他,他也无声大笑过,不过那时他掩着嘴,很有几分娘气的。今天却不同些,竟有些白衣侠士走天涯,斩尽恶人长笑去的恣意。 刚才他拧腰时她便注意看他了,动作不同的幅度强度和速度下,他是配以不同表情的。有时候他做冷然一瞥姿态,或酷派清冷,或凛然带煞,十分男人。 武梁问道:“你会唱小生吗?” 也不能拿了银票就走人,何况给这么多,跟人聊几句呗。 柳水云略有诧 异,但还是答道:“练过。” 武梁点点头,“你要不要演演试试?展露出你自己的男人味来,肯定迷死一群人。” 有人对一个花旦说,男人味…… 美人儿愣在那里。 兜里揣了银票的人显然很得瑟,人整个的和蔼可亲亲切熟稔了起来。她道:“你叫柳水云对吧,看你花钱如流水的样子,我觉得你叫流水很合适。那片云嘛,就让它浮去吧。” 得人银子还人调侃? 柳美人:…… 离开时的武梁可没有了刚来时的随意,身怀巨资,万不能再和湖啊水啊的沾上关系了。这银票若入了水,大概还没个水漂好看了。想起路上那只拦路虎来,武梁决定反方向绕远点去。地球是圆的,咱不信绕不回去。 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寻思着银票要怎么收怎么用,上面也没个特殊标志,万一被发现,会不会当她偷的,会不会被主子没收掉?鉴于程向腾最近的表现,武梁觉得十分有可能。这位可不是缺钱的主儿吧,但他每次行赏,也不过三十两。那意思很明白,让她有的小小花用就行了,但不让她积巨财。妾室有财傍身,腰气硬不服管教,也是乱家缘由呢。 武梁寻思着,这些银票也捎给燕家村让燕南越帮着买地去?似乎有些太多了。有时候人面对小财能君子,可面对巨额财富就太考验人性了。武梁觉得给个二百两买地好了,诱惑也是种犯罪呀。 一路想着,就又听到不远处有索索的脚步声跟上来。 原来徐妈妈路上追丢了人,但她知道武梁是往戏台来的,反正只管在后台不远处等着就是了。如今见人出来了,这自然又跟了上来。 老婆子有老婆子的想法。 首先她跟着武梁就不怕被人看到。有人看到最好,她只管说武梁有什么什么奇怪行迹引人怀疑,只是没有证实没敢声张,所以只好跟在后面查看了。被武梁看到了也不怕,反正两人间矛盾很瓷实,她只管让她心里发虚,人一慌张就容易出错,出了错就更容易被她抓到把柄。 尤其来戏台。柳水云是谁呀,多少人想见一面不能够,偏他却找上武梁。虽然他这么找她也很坦荡,但公愤那种东西,引起了哪那么容易灭的。 上一次武梁当表演嘉宾,胡乱退场引客人不满,多少人眼见的,那次就是柳水云救的场。这一次又一次,两人之间真没什么吗?没什么还不能想出点儿什么来?尤其还见她这么跟着, 更能引逗着人们发散着想象力,一路朝奇怪的方向想开了去…… 那是跟来时候的想法。但如今她见武梁在里面耽误的时候有些大,这出来后又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倒真觉得有鬼起来,越发要跟着了。 两个人都是一个人,落单的瘦弱女子徐妈妈是半点儿不惧的。眼见武梁越走越偏僻,只向无人的地方去了,徐妈妈暗喜,哪怕是硬碰硬呢,等下她也要冲上去搜一搜身。那戏子见她,总不会只为说几句话,哪怕搜出来一片纸呢,那也是私相授受。 结果转到湖边一处假山后,就不见了武梁身影。转了着找了几圈,忽然一抬头,却发现假山上小亭里有个人影,可不就是武梁么。 武梁也是没有办法,那边又一出戏开场了,这附近连个闲人都没有,徐妈妈却牛皮糖似的甩不掉,她便只好瞄上了这临湖而建的假山。 徐妈妈人可比她壮实多了,她不能力敌便还得借借这片湖。 武梁的计划是,她可以找个石缝把银票先藏一下,然后就在这里与徐妈妈对决。能把她一人踢湖里最好,踢不了,也得拉着她一起跳湖。最不济人家安好她落水,她还可以回头再游回来取银票嘛…… 正站在亭子里面朝大湖举目远眺状等着徐妈妈上来,忽然被身后伸来一手捂住了嘴巴。那人壮实手臂将她揽腰一抄,离地跃起就隐到了亭子廊架上。 大统领邓隐宸先生,没想到他也来赴周岁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 见她认清了人,邓隐宸就松开了捂她嘴的手,轻声道:“有人跟着你,你知不知道?” 武梁点头表示知道,却是问:“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斜她一眼,“哼,还说你知道?”说着下巴往下一点徐妈妈,“要怎么料理?” “嗯……最好让她躺倒爬不起来……” 很快,三粒小石子飞出。 徐妈妈在假山下守了一会儿,见武梁竟看起了风景不下来,想着便是在假山上,自己也不会吃了亏去,何况那处高些,更容易被人看到,于是便干脆自己上去。 这处假山有些高陡,背湖的一面有窄窄的一条石彻台阶,徐妈妈便沿着石阶往上走。 这就快要走到建亭的平台上了,忽然听到背后有声响。 那是邓隐宸甩出的第一个石子,敲在徐妈妈背后的台阶上,砰砰的响。 徐妈妈听到动静便回身去看, 此时另两颗石子随后又到,双双正中她左右膝窝。徐妈妈腿一软,就从上一阶扑跪向下一阶,然后整个身子骨碌碌滚下了假山来。 假山不算高,目测也就三四米,比一层楼稍高点儿。如果不是她点儿背,肯定摔不死。 但邓隐宸道:“保证她再也爬不起来了。” 武梁睁大眼睛看他,“这也,太快了吧?”一句话没说完就将人料理完了? 下面徐妈妈那一声惨叫,绝对不只是爬不起来那么简单。 其实武梁说的爬不起来,只是这会儿爬不起来。最近她惹事儿比较多,要夹着尾巴做人。尤其今天人多眼杂的,徐妈妈一路跟着她而来,难保没有人看到。如今出了事儿,只怕她也少不了惹猜疑。 象落个湖呛个水之类的,只是让她当下吃个教训而已,人还囫囵着,回头好了也就好了。便是程向腾认定是她使的坏,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何况她也容易找个事出意外的借口搪塞。 但这摔一下就不同了,血糊淋拉的,不管伤得严不严重,卖相就吓人,于是行凶者绝对加倍不可原谅。若着力查起来……其实不用太着力查,也会查到她头上吧? 邓隐宸见她感叹完就有些呆,只当她真感叹他手快呢。颇有几分傲骄道:“同谋先生可不是白当的。” 武梁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讲,然后忽然拉着他让他跳落下去,迅速跑去旁边石缝里摸出一叠银票来塞他手里,飞快道:“一千两,你拿着。” 邓隐宸一瞬间脸色精彩极了。这算什么,买凶价,封口费,还是什么? 冷着脸就想挥开她,就听她又道:“看看够干什么,帮我开个铺子什么的吧。或者你直接帮我先存着好了。” 她以为的巨财,他才不会看在眼里,所以放在他那里她放心。如今她又惹一桩事儿,回头还不知怎么了呢,万一被搜屋什么的搜出来,钱财真打水漂不说,银票如何来的可得被大大怀疑一番。 邓隐宸心说什么人嘛,一句话分两回说。神色悄悄一松,却挂上几分吊儿郎当来,“怎么,偷来的?” 武梁:“少胡扯,来路正当,不偷不抢,不过不便公开,你懂的……” 邓隐宸便不多问,只道:“为什么交给我,不是有人替你买地么?” ……这他都知道?“但你才是同谋先生嘛,这件事儿怎么能不同谋?” “说这么好听,当 初莱茵寺那事儿,是谁转脸儿就做了叛徒?” 那时程向腾做足了架子绕了一圈儿,最后却还是糊到他头上去了,邓隐宸当然已经知道。 因为那事儿平息下去没几天,唐家老大唐端谨——正是邓隐宸的手下,却忽然上门,向邓家老爷子赔罪,说才知道当初程府寿宴上,其弟唐端慎行为轻浮,嗾使得邓五兄弟折腾起来,最后吃了亏……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时候提起前事为的哪桩,都心知肚明。——如今唐端慎又吃了谁的亏呢?人家吃亏要吃在明处。 那时邓隐宸眼看着要不走武梁,也正使力想洗清她呢,若再闹些事出来,她便仍然夹在中间不得安生,便默默认下了打人的罪名,谁让他真是同谋先生呢。 于是邓老爷子便只说两小儿无知,何足挂齿,和和气气把那件事儿揭了过去。 只是邓隐宸如今想起来仍有不愤:程向腾如何能确定莱恩寺是他打的人?还不是这女人告的密。 说起这个武梁气势也很足,“是谁先叛的?谁弄出个见鬼的证人先指证我?” 同谋先生揣起银票,明显不还回来了的样子,却道:“那你还交给我,不怕我贪了去?”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脸儿。” 果然是个贪财的小气鬼。“……那你要养小白脸吗?” “……这个,事关重大……我得回去问一问程向腾。” …… 两人扯了几句,见不远处有人声传来,武梁忽然一扬脖子,焦急的大叫起来:“快来人哪,有人摔下去了!” 邓隐宸笑出声来,一展身迅速走开了。 ☆、第58章 .横祸1 徐妈妈摔着了腿,老腰也不行了,躺着几乎动不得。 大夫直摇头,一条腿粉碎性骨折,没法接骨了。再者毕竟年纪大了,接好的那条也不定能不能长好。还有腰,骨头和肌肉都损伤严重,倒不用接骨,反正慢慢养。能养个什么样,全看自身愈合能力。总之瘫不瘫的,至少一条腿是不好使了。 徐妈妈醒来后老泪横流,对着二奶奶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是武梁推的她。 武梁半点儿不认,“徐妈妈不是摔糊涂了吧,是我叫人救的你吧,你不感恩就算了,这还想讹人啊,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良心了?让大伙儿说说,你若好着,我能推得动你么? 再说我要存心对你不利,那时又没有别的人看见,那我不会跑么,让你在地上多躺躺多流点儿血,没准就醒不过来了呢。我跑了不在现场你指认我,还会有人信么?你这么说你有证据吗?” 当时若不是怕她一个人躺久了摔死了,或者有人看到她们身影了,真该跑了的说。 徐妈妈抖着手指点着她:“你,你,你,我就是亲眼看到的,这就是证据。” 武梁却抖着嘴唇,象想起什么似的大惊失色,“徐,徐,徐妈妈,虽说以前咱俩有过冲突,可我想来想去,咱俩也没有私怨呀。以前你都是听二奶奶命行事的,可如今这遭红口白牙的,难道也是二奶奶指派的不成?” 说着转向唐氏告饶,“奶奶,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奶奶尽管教训,奴婢都改的。可也不能这般无缘无故诬赖人啊奶奶。” 唐氏这儿主持公道呢,见火竟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就冲着武梁瞪眼睛。 武梁越发抖抖索索惊慌得厉害了,好像人家主仆就是合谋欺负了她似的。 旁听的姨娘们便都神色各异,低头不语。 徐妈妈确实是唐氏的心腹,唐氏也知道拿不出确实证据,靠徐妈妈说句亲眼所见,她也不好定人家的罪。否则在众人眼里她就属于偏帮,没准还认定就是她在支派亲信诬陷姨娘呢。 唐氏就觉得徐妈妈这次的事儿办得不靠谱。便又冲着徐妈妈瞪眼睛。 徐妈妈一看,也知道就这么着只怕是不成了,但她都这样了,以后报仇还有望吗?不让那小贱人找补点儿,怎么会甘心。 于是徐妈妈继续嚎,一把年纪了哭得悲悲切切声泪俱下的。没有证据,就编故事,好一番的声情并茂。 说看到 武梁和那戏子拉拉扯扯,还互有授受……因为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一路跟着她。五姨娘肯定是怕事情败露,才会对她痛下杀手,趁她不备将她推下假山…… 武梁听了就继续喊冤:“我和人家在后台见面,那里人来人往的呀,众目睽睽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发生?二奶奶你让我去见人家的呀,现在徐妈妈又这般污人清白,是要生生逼死人呀……” 唐氏如今是温和了,但不是真成菩萨了。她只是不会象以前一样一个不爽快就要打要杀的罢了。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过。 于是说都别给我鬼叫了,既然是私相授受,不管是什么,就总有那么个东西在的。只肖去洛音苑查过便知。 然后迅速组建一婆子纠查队,查抄洛音苑。 既然是查抄,不管找没找出什么来,那态度肯定就先好不了。 洛音苑众人被推推搡搡的都集中在院子里站着,小芦花不知是被搡的还是装的,反正一屁股坐地上哭将起来,她一哭,桐花去扶她,也开始抹泪儿…… 没人理会她们,倒是屋里翻捡东西的手脚很快,把东西抖落得满地都是,一边互相询问着你那里情况怎么样,喧喧嚷嚷的一片。 正乱着,程向腾闻讯赶来,沉着脸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婆子便都停了下来,望着二奶奶唐氏。 唐氏就过去给程向腾解释了一番。 程向腾听了,就沉着脸瞧着武梁,问道:“私相授受?你说,有没有?” 有病才会承认呢,“决无此事。” 程向腾皱眉瞧着武梁好一会儿不语。 他不发话让人继续,大家便都傻站着。唐氏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武梁搞不清楚程向腾啥意思,这般看她半天,好像看看她的脸就能分辩出她话的真假似的,默默忍受着他的检阅半天,最后道:“这抄都抄半天了,现在让停下,倒好像没翻检完似的。求求二爷让她们翻检个清楚,也好给婢妾去去疑。” 程向腾这才往院里石桌边一坐,不耐烦地挥挥手让那些人忙去,于是婆子们又继续翻腾。 武梁屋里东西简单,翻箱倒柜的一顿,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搜出来的可疑物品一一都有来路说道。 唐氏宣布收队,笑着对程向腾道:“我就说,不能单凭徐妈妈一面之词。这下好了,五姨娘也可 以安心了。” 程向腾皱眉看她,相当不满,“在府里这般大张旗鼓的折腾,不怕外面传些混话出去?”这是个什么事由,说他的姨娘和个戏子有私? 唐氏忙表态道:“妾身想着这事儿呢。二爷请放心,这些妈妈们都是用老的,嘴紧着,没人敢出去混说的。” 程向腾便不言语了。 唐氏见了,手指轻轻抚过脸上的疤痕,微微笑了。 她伤到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发作姨娘。 给徐妈妈讨公道是一方面,另外她也想借机查查,看看之前二爷把这位宠的那样,能让这位得着什么好东西。 还有之前府里又是闹鬼又是闹猫的尽是蹊跷事,虽然二爷说他在查,但她也想自己突袭一次,看看这位这里能不能查出来些什么违禁的东西来。 除却这些不说,她其实更想看看,她查姨娘院子,二爷会是个什么态度,会多护着多包庇呢。 结果那屋翻出来的,就没什么象样的东西。怪不得平时穿的戴的都是府里定例的,原来真没存什么好货。 还有二爷,看来护还是护的,不过终究不过如此。 唐氏对这结果相当满意。 只是这样动作迅速的突袭都查无实证,那徐妈妈指认的推人致残的事儿也就没了可信性。 武梁当着唐氏对徐妈妈道:“听说孩子小的时候,都有一丝神灵护佑的。徐妈妈这无故的一摔,大约就叫做因果报应吧。” 徐妈妈气得直捶床。她当然不服气,奈何她身体状态不允许,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人,连叫骂捶床都显得无力,还能有什么利落的招数把人拉下马。 在府里养了七八天,外伤养好了,人就被家人接了回去,从此正式下岗。 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虽然程向腾仍把它归类于待查。 虽然没说结案,但武梁也是不惧的。因为她很清楚,虽然她说话的分量,和唐氏不是一个等量级。但徐妈妈在程向腾那里的份量,大约和她这个姨娘也不是一个等量极。 若是唐氏摔残了,程向腾估计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发作一出儿。但徐妈妈摔着了,那就待查吧。 后来程向腾倒是私下里,拉着武梁又细问了一番。 “那戏子找你什么事?” “说是上次我提起的鼓舞走红,他想当面谢谢我。并且看那意思,主要还是想问问 我还有没有什么新的点子。” 程向腾想起那张妖孽脸,还有印象里那人对武梁莫名其妙的热络就一阵不爽,冷着脸道:“倒惦记上了。妩儿你以后少跟他们这些人来往。” 武梁:“知道了,没有来往。人家正经递了话给奶奶,是奶奶让去的,临时这么一次。” “为什么被翻捡那会儿,我进来时看到你有些紧张?” 怪不得他不让人翻检了。等等,他这意思是说,他其实真怀疑她有什么瞒着他? “我自己的东西是不怕翻捡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怕被摔了偷了。但我怕有人趁机给我放进些什么来,让人说不清楚……” 程向腾就眼眸沉沉看着她,怎么问她都有话答呢,停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倒是咄咄有理。” 她很平和,哪有咄咄? 程向腾这样子,也不知道对她的话是信了还是不信。 好在他话说得云遮雾罩的,人倒没有玩什么冷淡疏离,到最后还是一样把人捂怀里咬。 ··· 接下来的日子,倒还清静。武梁想,程向腾驯姨娘的坚决,肯定极大的悦愉了唐氏,以至于唐氏能心平气和这么久。 仔细想想,武梁就深深觉得:程向腾果然是高杆的。 看看最初的唐氏,要她的孩,要她的命,对其他姨娘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而如今的唐氏,命没要着,孩也要不着了,什么目的也没达到,但人却心里美了,并且她对人的态度也温顺了。 而她武梁,实际上自从来到这里,她并没有太严格认真的过过奴才的日子,至少是心理上从没有遵从过那些这经那诫的。而如今,要做什么的时候她总会先想一下会不会逾距了。武梁深深觉得,自己是被驯出了奴性。 短短一年时间,两个女人的改变。 如果这算场较量,那么程向腾这两场,完胜。 唐氏的规矩,依然是姨娘们日请两安,再加上和男人每月那三天,武梁的其他时间都是闲暇。 她偶尔会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下以后的生活。 如果唐氏能坚持住了,让人能从容活下去,大家尽可以相安无事的过日子。那未来的日子便是可以预见的这般:对主母面前尽好奴才的职,完成本职工作。尽力融入姨娘圈子,无聊时可以开桌麻搓着解闷。和男人偶尔和谐,那点儿身体需要也能解决。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丫头下人什么的,和善对待就是。府中其他主子,什么伪小叔姑子神马的,以及高层领导老太太,都和自己也不大沾得上。 算起来,工作单位背景雄厚,说出去也有面子。工作环境优良,工作轻松工资高等……反正也不能升职不能跳糟,工作积极性也不必有…… 还有小程熙,将来认不认她都没关系,只要他平安长大,就是她将来中老年生活能平顺的很大一个保障了。所以你看,什么都不用做,岁月自会给她缴纳养老保险…… 看看,这相当的不错吧,日子尽可以混嘛。 如今武梁在姨娘中也好,在主母身边也好,都平平板板的,不出错,不出头,中庸保身。尤其是在男人面前,以前在私下里,两人很火热的。现在武梁不太去惹火了,却惹得程向腾总是发狠。似惩罚,似不满,偶尔又有隐隐的叹息。 那又怎么样,唐氏当道,多招惹男人实属不智,她可不想再惹那女人暴发一回。相比较而言,她宁愿躲进小院成一统,或者如苏姨娘燕姨娘那般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福。 ··· 说起几位姨娘,这次的站规矩驯练中,她们也算结下了些互相扶持的阶级友谊。比如谁晃悠悠站不稳了,不是推一把而是扶一把,谁闭眼点头要睡过去了,帮她提个神什么的。 于是事后几位姨娘间的来往,也多了起来。 燕姨娘太精明外露又爱装深沉,跟她打交道总平白的想让人提防,虽然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但总让人觉得如果有什么,你一定是吃亏的那一个。 倒是苏姨娘,武梁挺喜欢跟她聊的。这位姨娘很话唠,聊起来能一个人扛起整场话题。 武梁想所以她家生意能做大做好,大约这种和客户联络时的不冷场也十分重要。让人小烦却不设防,然后人熟了生意也就成了。偏人家生意上也头头是道,话唠中自有真经。 武梁想,这是扮猪吃老虎的商业用途? 武梁跟苏姨娘就“一千两都能做些什么”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全方位的讨论。 最后欣喜地发现,嗯,若在京城里混生意圈,那一千两也就开个杂货铺子之类的。可若去乡下买个小院儿住着,使唤一两个丫头,照着乡下的标准吃喝,这一千两可以让她衣食无忧活完一辈子了。 嗯,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养老啊,不错不错。——如果她能去的话。 总 之,多条路总是好的。流水先生,很爱很爱你噢!!祝你多多发财噢! …… 与苏姨娘聊来开心,但与秦姨娘,就恰恰相反了。 如今唐氏不举刀枪,武梁自然也偃旗息鼓,有空在那儿想些有的没的。但秦姨娘,却正斗志昂扬。 唐氏最近心情不错啊,所以秦姨娘很不爽啊。她怀过两个孩子,当然有经验,这心情好可是容易怀孕的噢。 千万不能让她怀上了啊。否则怀上后安保升级,她难以下手啊。看看上次那阵势就知道了。 秦姨娘就想趁着她现在得意,得意难免大意,姨娘们个个都能近身,干脆给她一碗十寒汤下去,一了百了。 当然她若是自己不怕死,她尽可以去拿刀砍人啊,还不是舍不得那条命,就希望借借别人的手。 这便找上了武梁,寻思着让武梁也站到她的队里,跟她一起昂扬。 ——所以说,千万不要做坏事儿。因为这玩艺会跟说谎话一样,会越来越难控,你想叫停,只怕别人也不答应。 秦姨娘原本想着,唐氏若永远不能生了,得益的可是熙少爷啊,五姨娘没道理不答应和她联盟啊。 何况,当初不管五姨娘是教唆利用也好,是确有其事也好,她是听了五姨娘的话,才去扮鬼找东西的。找来找去啥也没找到,倒被罚了一顿,若不是二爷手下留情,唐氏没准能把她打杀了去。——这笔帐,五姨娘得还吧? 所以也由不得五姨娘不上她的船。否则她就去告诉二爷,让二爷去审她查她,看看她那些话是真是假,是从何而知,为何瞒而不报…… 如今五姨娘的处境,她应该也很怕惹恼了二爷吧? 说起这个秦姨娘就忍不住暗暗想笑。以前吧,她觉得二爷宠五姨娘,她看二爷的眼神都看得出来。只可惜二爷最是规矩不过,哪是个能容女人乱套的人呐。 那时给唐氏站规矩,几个姨娘人人有份儿。但后来给唐氏侍疾时,却是武梁第一个。用程向腾的话说,她年轻,体力好,所以她先上。接着才是她秦姨娘。 那时唐氏那病还一直观察期,谁不知道越靠前近身服侍,被传染的危险性越大?并且唐氏那时对姨娘们的贴身服侍还很抗拒,自然少不了给她脸色看苦头吃。 而秦姨娘,她既是大姨娘,也是犯了错的姨娘,却仍然被排在武梁后面。秦姨娘觉得程向腾果然最关照的还是她。这么 多年了,二爷关照她都成了习惯了吧,哪怕在她犯了错的时候。 秦姨娘心里得意得很。 可秦姨娘没想到,她毫无保留的托了底儿,告诉武梁该如何如何行事,如何如何风险小结果妙万无一失……武梁却毫不犹豫拒绝了。 “姐姐就别来找我了,我这一向,惹事儿就够多的了。如今难得奶奶宽和,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姐姐说的,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撇得这么清?秦姨娘忍不住嘲笑,“没想到你还挺怕死。可唐氏现在装大度,你觉得她能一直大度?她手上的人命可还少了,会舍不得你这一个?现在不过装一阵样子给二爷看罢了,回头恶性难改,第一个要找麻烦的,还不是你们母子,你不顾惜自己,连小少爷也不管了吗?……” 武梁一向不回应她这种挑拨,只是最近,她越来越反感她。 秦姨娘其实和锦绣一样,都是忠实奴才出身,于反抗背叛主子上头,跟秀才造反似的,有心没劲,总是裹足不前。 自己鳖着就罢了,还老觉得自己能耐,老想使唤她,她就那么好使唤? 她一点儿弯都没转,直接问道:“既然秦姨娘对奶奶这么大怨忿,上次奶奶病重,怎么不见你趁机做点儿什么呢?倒事后在这儿废话,有用么?” 那时候唐氏自己还不见得想活呢,加上她估记五感也不灵,灌的黑药也好,黑灰也好,只管咕咕的喝了,不比现在张罗着给人家下药便利? 秦姨娘听武梁忽然这般直白,倒愣了愣,然后心里就是一喜。这话说的,虽是对她有不屑之意,但对唐氏那深深的不恭,实在也是表露无遗。 既这样,那慢慢说道说道,同盟也就成了。 想了想她试探着问道:“……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想着又觉得不管怎么做,自己不要打头阵做主力,便又补弃道,“我都听你的,看需要我帮什么忙。” 武梁冷哼一声道:“我做,我为什么要做?你也不看看,如今满打满算就那么一个小少爷,奶奶就算没养,也还得指望他供香火呢,她再找我们麻烦,难道还能把人弄没了?她让你没了、让我没了、都不会让小少爷没了,你瞎挑唆什么呀?” “不过呢,我或许是怕死,但至少为了小少爷我是可以泼命的。你知道的,上次为他我跳了湖。不象秦姨娘你,孩子被弄没了,再不能当娘了,一样好好的活到现在,我看以后也仍会这么 欢天喜地的活下去呢。说起来你也不过一个奴婢身份过气儿姨娘罢了,偏你的命竟不是一般的主贵呢。” 秦姨娘被她这一顿抢白,很是不快不服,呸了一声道:“谁怕!不过是从前没有机会罢了。” 武梁撇嘴:“机会,机会是自己去创造的,你就坐等着天上掉下来吧。” …… 秦姨娘当时悻悻的去了,后来想想,她去撺掇她呢,怎么倒被人家给激了一回。 再找武梁,自觉又比前回关系更进了一层了。至少现在她对她的心思是个知情者,那自然就和同谋划得上等号的。 所以她更加理直气壮,也更加毫不隐讳,把两人情况这么那么一分析一对比,最后道:“……你看,咱们都一样。咱们得同心合力,不能让唐氏那女人好过。” 武梁见她竟然还不死心,态度越发冷淡,拒绝越发干脆,“咱们不一样。”她道,“你看,我儿子老太太养着呢。而你,当不了娘了,这怎么一样?我对奶奶没那么多不满和仇恨,就算有,也绝没有你深。我说了我不会掺合的,也没有兴趣知道你的计划……” 秦姨娘相当恼。 通常对于知道了自己秘密的人,不是要么拉上船,要么扔下海的么。秦姨娘又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没写完,困,先这么多吧…… 妹纸们晚安………… ☆、第59章 .横祸2 这天程向腾在家,大伙儿请完安后都还没有散场,难得人聚得齐,话题也轻松,说说笑笑的跟开茶话会似的。 秦姨娘就过来拉着武梁的手,十分的亲昵。 武梁不好就那么甩开她,心里十分腻味。也很奇怪她怎么就当众示好起来。——哪怕是要拉同盟,更该悄悄摸摸的不是么? 何况唐氏一向不喜欢武梁,最近更是神烦她,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八月十五那天,小花园里赏月时,武梁一时远离了热闹人群,真的对月赏起来。心里漫思着“月是故乡明,千里共婵娟”之类的诗情,想着古今的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今时今日照她的是不是也照过曾经的她…… 一时竟有些萧萧戚戚之意,傻气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不知是不是那明媚的忧伤挺能勾引人,那天程向腾跟过来与她对酌,竟让她喝了个烂醉。 后来,貌似她被抱回去了,被照顾了…… 人事不知醉猫一只,自然是没能发生些什么的。但是,对于唐氏来说,发生的事很严重——十五呀十五呀,男人竟然没歇在她正院里!! 反正过日子就是这般,再念叨一万遍规矩,也总会偶尔和戒律有出入。 唐氏看武梁又开始气儿不顺…… 就算是之前,唐氏和气的时候,姨娘们也一般不在唐氏面前抱团结队的互示亲热,更何况现在。 武梁看着秦姨娘。这是上次她话说得太难听太绝对,所以这女人才这般高调跟她“秀恩爱”,想将她逼上船去? 秦姨娘穿一件轻罗纱衣,十分轻薄飘逸,据说料子很高档,是从前老太太那边赏的呢。 武梁笑嘻嘻把脸凑近那衣裳,“秦姨娘这衣料,真轻薄啊,我竟是见也不曾见到过呢。哎,这料是个什么名?”说着身子靠近,用手指抓住一片衣袖细细的看,顺手揪划一把。 “这叫软烟罗……”秦姨娘道,心疼地看着被她弄皱起纹的衣袖。 “穿着如何,舒服么?让我捱着试试呗。”手顺着人家手臂来回的蹭摸,指由却暗暗用力蹭抓一把。 秦姨娘躲下了,那只是捱着吗?要那么大力。 却反被扯住了。 “真是舒服,会不会起褶起皱呢?”揉搓一把再松开,看有没有皱起。顺手又划了一把。 秦姨娘:…… “呃,倒不起皱,即刻就垂展开了你看。真好哎……不过怎么破了?这是破了吗?”吃惊状。 一件飘飘的半袖,两臂被划拉得破蜘蛛网似的,横的竖的条条道道,那还能穿么? 秦姨娘快哭了,嗫嚅道:“妹妹刚才手劲儿过大,这料子精薄,受不住……”多好的新衣裳啊,咋就这么被糟贱了呢。 “真的么?三下两下就破掉了?我没见识,不知道这料子原来这般的……这般的中看不中用啊。”无辜看众人。 姨娘们忍笑,唐氏挑眉,程向腾斜眼。 “这可肿么办,这可肿么办?”她伸脸过去,“不然姐姐打我吧,打我吧,我赔不起,挨顿打长长记性。以后我一定离姨娘远远的,不碰到姨娘半分。” “老夫人赏的,那份心意很金贵……罢了吧,下回注意点儿。” 虽这般说着,倒是不时带着几分哀怨地看着程向腾。 程向腾不发表意见。 秦姨娘也不回去换身衣裳,就展览似的在那里闷头坐着,情绪低落,那份隐忍的委屈表露无遗。 不过后来这一整场聚会,秦姨娘就再没往武梁身边凑了。但是这一整场,武梁也没少被程向腾瞪,于是她第一个告退闪人了。 程向腾也很快起身,路过秦姨娘身边,到底轻声安慰了一句:“不过一件衣裳就心痛成这样?回头爷再赏你好的。”然后一手放背后,施施然走了。 秦姨娘四处看看,觉得剩下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不由微微低头窃喜。有种小儿女间暗藏秘密的喜悦,比赏不赏东西更让人动心。 出了院子,武梁就被程向腾叫住了,责怪道:“秦氏人老实,你何必去招惹她?”把人好好的衣裳抠得一缕一缕的。 “二爷偏心吧?明明是她先招惹我的。” “她是亲热之意。哪象你,捉弄人。” “她亲你就好了,我就免了。我不习惯和女人亲热。我和她也没有那么熟,假惺惺的事我做不来。” 这叫什么话,程向腾恼:“人家那是给你面子。” “噢,我谢谢她!不过我的面子是二爷给的,哪需劳驾她啊。” “胡搅蛮缠。你也不要不合群,到时候弄成了众矢之的,爷可不管你。” “噢。”…… 隔了两天,程向腾说有一朋友前些时离京,如今回来早错 过了熙哥儿的周岁宴,因此补送了贺礼。其中有几匹缎子,说是今天的新货,就干脆每位姨娘都赏一匹去做衣赏吧。 姨娘们都被叫到厅里分猪肉。那是比软烟罗更好的料子云锦绸,飘逸,垂滑。手感,颜色,一样的如烟如霞。 程向腾提都没提秦姨娘一句。但秦姨娘吃了蜜蜂屎一样,直甜到了心里。她知道,这是二爷想着法子的补偿她的衣裳呢。 明面上看是大伙儿都沾了小少爷的光。实际上,都是沾了她的光呢。 秦姨娘偷偷抿嘴甜笑,抬头看程向腾的眼光亮晶晶的,柔肠千种,深情无限。表示二爷你看,我接收到你的信号了,奴家谢恩。 武梁饶有兴致观察着秦姨娘的娇羞举动,默默给她配上画外音。也有细看其他装淡定无视的女人们的神色,发现再是隐忍,各人也自有骚情。暗叹一窝子女人,年纪轻轻的,真说谁心如止水,那也太扯那谁的蛋了。 作为小姨娘,自然最后一个才去挑。当然最后一个嘛,还有毛好挑的。武梁看着那颜色鲜亮得花蝴蝶似的唯一一块布料,觉得自己收拾收拾穿上去,没准可以直接去倚楼卖笑了。得更扎唐氏的眼两分。 领了赏,转头她就送去给了秦姨娘:“前些日子弄坏了姐姐的衣赏,特来赔罪。可不能不收,不收就是不原谅妹妹。” 程向腾知道了,又瞪她,“那颜色很好看,你竟不喜欢” 太鲜亮了别的姨娘也不好意思选,想着就该留给她的。 武梁:“喜欢哪,喜欢才送人的嘛。难道我会把不喜欢的送人?太没诚意了……” 程向腾歪着嘴角看她,很想撕她的嘴。 …… 这才是真正的妻妾一家的实景。各有小心思,没有绝对的和谐,不过大面儿上还是过得去的。武梁也绝想不到,上一刻她还偷看别人小举动消遣,下一刻她的一举一动便都需要公示出来了。 ——就在这瑟瑟秋风里,唐氏偶感风寒卧躺,姨娘们再次侍疾床前。秦姨娘又将上次唐氏怀孕时的端药行为如法炮制,就那么大喇喇将人的药给换了,弄了一碗十寒汤送到唐氏屋里来。 几个姨娘转圈排队,所以紧排在她后面的是武梁。于是武梁就那么大喇喇的将摆在桌上凉的药碗端给了唐氏。 大约十寒汤的味道和治风寒的药味道相去甚远,唐氏又是吃药吃出精来的人,竟似能品出这样的苦和那样的苦不是一种 苦? 反正她尝了两口就觉得不对味儿,然后不动声色把武梁打发出去,然后这边请大夫,验药汤,查药渣…… 厨上婆子煎剩的药渣并没有问题,但药汤却是有大大的问题,完全货不对版啊。 事发。 唐氏悲痛对程向腾,“太可怕了,身边竟有豺狼环伺,二爷,我再不想看到她了……”哭哭哭哭哭…… 程向腾脸色难看。 武梁首当其冲的嫌疑还不自知,更想不到秦姨娘那女人虽说成不了事儿吧,竟能不中用至此。自己回院后洗漱了一番,还坐在桌边铺纸练笔起来。 程向腾亲自进来捉人。看到她端着在那里手持细毫,莫名的来气,啪的一声拍在几案上:“你最近都做了什么,还不快说!” 把桌上的笔筒吓了一跳。 武梁默然看他,心里细数了遍自己最近做过的坏事儿,寻思着是哪一桩败露。 她当然不会不打自招,因而反问程向腾道:“我做了很多事。二爷要听哪一桩?” 程向腾忽然发难,见她竟然还如此冷静自持,就点着头咬着牙道:“好,好,那不防就先从云姨娘的字贴说起。” 手指点着桌面上一份贴子。 那是锦绣那里拿过来的,从前云姨娘抄录的丫头名单。 武梁傻眼。 这份名单从锦绣那里取过来后,武梁当作了字贴。本来是想着自己临摩一番,然后以云姨娘的字迹,写一篇关于揭露唐氏迫害程家子嗣的事迹,以及姨娘们多年不孕的真相的。 到时把纸张和字迹效果做做旧,压到花盆之类的下面。如果秦姨娘没发现,那么等她搬地方时,自然会要求婆子们收拾院子移动花盆之类的,唉,就发现了那么个被水迹弄得看不分明的东西,交到程向腾处…… 连细节都想好了。只是后来那院子说修没修,而唐氏被猫一抓后解决了程熙的问题,武梁便搁置了这个计划。 记得那次程向腾看到,就问她为何临摩这么难看的字贴。她回说练习要循序渐进不是,先从比她的稍好一点儿的临摩起,再逐渐找高档次的贴子临摩,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被程向腾斥为无稽:“练字要一步到位,直接练最正宗的,否则形成习惯就不容易改掉了!哪有一步步来那说法?” 武梁嘻皮笑脸,“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的字写得这般难看 。那听爷的。” 后来,这副字便随意收在那里,没有再动用过了。 只是没想到,从那时程向腾就怀疑她了。 “你说你懒于练习我信,可你说你完全不懂书法该从何练起?向来书画不分家,你画画得那般好,书法就这般一无所知?” ☆、第60章 .横福 要说武梁干的那些坏事儿,闹鬼训猫摔老徐,那都是清楚明白的。 但现在程向腾提起的闹鬼这事儿,是武梁最不愿意承认的。因为那件事儿做得干净利落啊,完全无迹可寻,她为什么要承认。 并且,唐氏躺两天就好了,徐妈妈更是牛x,眼一翻过去了,然后眼一翻又过来了……就后果来说,那件事儿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也没逼供的必要吧。 没想到却是字贴坏事儿。 武梁沉默了一会儿,仰着头反问道:“白影是谁?难不成二爷认为是我?” 程向腾怒道:“难不成不是你?” 武梁很肯定的点头:“对,不是我。” “那这字贴是怎么回事儿?” “字贴能有什么事儿?二爷说不好,我便没练了。”说着把桌上那纸拿起来撕巴撕巴碎,扬手一扔,“字贴只是字贴,又不会变成鬼。” 程向腾瞪着她。 武梁还劝上了,一副颇觉得男人多事的样子,“不是二奶奶和徐妈妈她们,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看花了眼吗,二爷怎么就非得找只鬼出来呢?” 实际上程向腾确实只是猜测。因为唐氏她们描述的太过惊悚,那鬼影直飞而来,停在半空……如果那不是个轻功高手所扮,就定然是用了什么奇巧心思弄出来的名堂。 而这后宅里有那般心思的,除了武梁,他想不出第二人来。 并且其他几位姨娘的院子都靠得近,当时就挨个儿的查了,除了秦姨娘那里,其他人并无异常。只有洛音苑,离得偏远,过了很久才查过来。 还好当时只是把人吓了一吓,还好唐氏对于鬼神之事上来说,也是胆儿大的,还好没出什么事。 当然就象武梁说的,程向腾不是非得找出一只鬼来,他只是极讨厌后宅出这种鬼祟事件,引得合府不宁。既然后来平息了,连唐氏也无意细究的样子,他也不是非得揪她出来。 他不是已经都忍了好久没理她这茬了吗? 但是她那副无赖的样子,实在让人不爽。 程向腾瞪她,再瞪她,武梁耸肩,再耸肩。 ··· “那黑猫抓人的事儿呢,也与你无关不成?”程向腾凶巴巴的又问。 如果说闹鬼这事儿只是隐隐的怀疑的话,那么猫扑事件就相当容易查了。 唐氏被抓 伤后,程向腾便将这件事儿记在了趣园管事儿婆子的身上。怪她们对辖下物种太过冷漠,平素给口吃的就行了,有只病猫都没发现? 因此重罚了趣园的婆子,还着人继续清查府里还有没有此类隐患。 婆子们觉得挺冤的。她们负责的是主子们养在那里的稀罕物儿好不好,一窝猫,没人看没人理的,能给那猫碗里时常倒满食儿,都是她们好心了好不好。如今倒为这个挨罚。 另一个觉得也挺冤的便是锦绣。 锦绣虐死过猫,知道的人不少。所以唐氏被猫抓后,跟猫有关的自然都成了错,何况她还虐猫。程向腾自然少不了找上她。 程向腾把人关了起来隔离,说要先观察观察她有没有被病猫染上什么病症。还对她一番审讯。 锦绣哭得什么似的,说自己从来只养白猫不养黑猫,奶奶也是知道的……力证自己养的算得上是官猫啊,病猫和自己完全无干啊。 可惜后来被程向腾要打要杀的一吓唬,三下两下就把猫眼睛为什么会红,以及有谁知道这回事儿,都一一倒了出来。 自然又牵扯上武梁。 这件事儿十分的恶劣,让程向腾一直十分的恼火,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黑猫是武梁做了手脚。要不然一个平时并不伺弄猫的人,为何专程向锦绣打听?要不然一向温驯的猫,为何忽然穷凶扑人? 瘛咬病?那是会有前兆的,猫儿会狂燥不安,四处乱蹿,会咬花折草,畏光畏水……太医说的很明白。但家宅里查来查去,并没有人看到有游荡的失常的猫儿出没。 并且这种病症极少,如果不是唐氏被咬时有人叫出了这个病名,太医甚至不会向这方面去做推断下结论。 很显然,有人在引导着仆妇们往这可怕的病症上去想。 其心不可谓不密,下手不可谓不狠。 那时候,如果不是小程熙带伤的事儿让程向腾多想了想,也许他就忍不住严厉处罚了她。 那时候,程向腾真的想了很多。 他知道母亲说得对,唐氏对程熙的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是她下的手,也可能是她纵容下的手。或者下人们察颜观色,见主子并不在乎小主子,所以跟着下了手…… 于唐氏来说,她哪怕未必真心喜欢程熙呢,但她一样得依重程熙,那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这样的她都可以漠视他甚至可能伤了他,是什么让她那么忍无可忍的? 程向腾觉得,是规矩。是唐氏觉得姨娘们,尤其是妩娘母子,或者让她极为不爽,或者让她感到了极大的危胁。 而妩娘,因为小程熙的伤,她为什么会出手再明白不过了。也许当初摔孩子的就不是她,只是为了保护孩子她忍了。然后她跳了湖,解了当时的局。然后她开始反扑,她装鬼吓唐氏,她训猫扑唐氏…… 是为了程熙不错,程向腾能理解那份为人母的心。别看她平时并不多问的样子,但他记得,当他一提起程熙来,她整个人都是绷紧了神儿的。 ——可不管怎么说,奴才起意谋算主母,其心当诛。 ……这整件事中,大家都错了。如果妾室没有让主母感受到危胁,唐氏还会对个小孩子不仁吗?如果唐氏没有对小孩子不仁,妩娘还会胆大包天去谋算主母吗? 这不应该是死循环。程向腾觉得,那是因为大家都错了位。唐氏立身不正,没有站稳主母的立场行事,她偏颇了。而妩娘也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有明白奴才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她逾越了。 所以规矩,必须立,必须严。大家各归各位,才能跳出循环,各自相安。 实际也证明,这样是正确的。规矩严起来,唐氏开心了,武梁老实了。而熙哥儿也再不能养回致庄院了,人人都和顺了。 只有程向腾很生气。 主要是怪武梁。怪她当初为什么不把程熙的事儿告诉他,更怪她私自向唐氏出手,一出手就要人命的架式。 唐氏躺倒了,生不如死的样子,他能不管么?若那时唐氏真的出了什么好歹,那以后,他的良心能安么,她的良心又能安么? 唐氏卧床不起那会儿,程向腾冷眼瞧着武梁。他看得出来,那阵子武梁也蔫蔫的,没有兴灾乐祸沾沾自喜蠢蠢欲动再施伎俩,而是明里暗里都郁郁沉沉,将那份不安写在脸上。 他亲自去侍疾,他给姨娘们立规矩……还好终于唤起了唐氏的生志。 十天后他让她第一个去侍疾,也是带着惩罚的意思的,她二话没说就去了。并且看她近前服侍唐氏的样子,虽然稍有生硬,但没有半分怕传染的忑忐,没有偷奸耍滑使心计,从头到尾十分用心。 程向腾便知道,她也是后悔的。 她倒底不是个狠心狠肠的人儿,她到底只为保程熙不为伤人。这才是他的妩儿。 只是那时唐氏差点儿支撑不过去,那般严重 的后果她肯定承担不起。程向腾便极力将与她有关的事儿先压下来,不曾挑到明处。 但是既然如今提起了,他当然希望武梁能跟他坦白。 而武梁,那时训猫,怕猫记得人的气味儿,放出去后会见了面再跟过来,她和芦花每次与猫打交道都身上熏香染味的,然后从头到脚的清理干净。后来转门养猫那间房子,更是收拾得连根猫毛都难寻出。 如今唐氏脸上还疤痕尤存,武梁自知可担不起这干系,她会承认才怪。 并且武梁知道程向腾审过锦绣,锦绣过了观察禁闭期出来后,这一向都不好意思见她,她不知道锦绣卖了她才怪。 所以当初,程向腾脸拉得老长给姨娘们立规矩,武梁是心甘情愿照人规矩走的。她心里也是多少有些窃喜的。——这家伙知道了还憋着,那就是不准备问责了吧? 若程向腾只一心为了哄唐氏高兴,那在她将死时把她揪出来将仇怨了结,唐氏不是会更高兴死? 但他并没有。 时隔这么久,如今再问起,武梁又怎么会怕? 她撒赖道:“猫的事我当然毫不知情啊,二爷知道的,我从不养猫的啊。” 程向腾怒道:“哪怕装鬼你能一个人,这训猫可要些时侯,我不信你院里人都不知道。是要我把桐花芦花她们抓起来逼问一番,你才肯认肯说吗?” 武梁急道:“重棒之下,必有懦夫。二爷非要屈打成招的话,那求你别打了,我直接招了算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倒有理了。 程向腾咬牙,“那如今我不打,你是认还是不认?” “那要看二爷的意思了,如果二爷非得让我认下才痛快,那我就痛快认了。只是我认了之后呢,二爷要打要剐?” 这竟有持无恐的样子了。程向腾恼得,扬手就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看来是要打的。 武梁惊叫一声连退数步,以手捂臀,回头横眼:真他妈痛呢。 ——这是很很很严肃的事儿有木有,两位怎么都有点儿不正经???? ··· 程向腾觉得都怨武梁,是她不认真不严肃,问她两件事儿都胡搅蛮缠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心里恼得什么似的,便又问道:“还有徐妈妈呢,她一跤跌残了,后半辈子再也爬不起来了。因为她曾得罪过你,你得着 机会就下这般重手?还有现在你们二奶奶的药,你又要怎么狡辩?” 实际上前面的事儿他很确定是武梁干的,但这次换药这样的事儿,却过于浅显,不会是武梁的手笔。只是做为亲自把药端给唐氏的人,问是一定要问的。 武梁挺意外,“二奶奶的药怎么了?” “怎么了,她的药叫人换了。刚刚你伺侯的,难不成你也不认……”程向腾边说边观察着武梁的神色。 她是毫不知情,还是顺水推舟甚至推波助澜的? 武梁想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秦姨娘那厮嘛。不由大大诧异了下,这女人,找死都不带这么直白的。 程向腾见她皱起眉头,就在那里故意激她,“让我猜猜,你从前在小花园里不小心摔了程熙,莫非那次其实就是故意的,是想以此陷害主母?她们主仆都得罪了你,现在一个个的轮流被你收拾是吧?” 武梁倒不怕程向腾说她换药,因为换药那要一整套程序呢,药从哪儿来,怎么熬制,怎么替换……其中好多细节,只怕也得有不少相关人物,她不信找不到其中漏洞。 并且是程向腾出面查问,而不是唐氏自己,这就让她完全放心了。程向腾也不会胡乱就让她当替死鬼吧? 只是她被程向腾说的故意摔子气着了,慢慢盯住了他,脚下退后几步,一副拉开合适距离好开打的样子。 “二爷,说话要讲证据的。你这一来就咆哮问罪的,却始终没个证据,不带这么污赖人的吧?” 说着开始掰指头数,“这第一桩,什么黑鬼白鬼,和我毫无关系,那种高档的玩法咱不会。” “而那猫的事,我说了,二爷非说是我那就是我吧。噢让猫红眼的方法我也会,直接把猫眼睛浸在胰子水里一会儿就成了,不用锦绣说的那么复杂。所以我若要把猫怎么着,犯不着去问锦绣吧?并且既然我不养猫都知道这个,别的人只怕知道的也不少,二爷不能非往我身上泼这脏水。” 她后来认真琢磨这件事儿,才想起来人眼睛进了洗发水什么的都会红一红,猫竟然也会,没象锦绣那么玩法。 “至于徐妈妈,她出事时我在现场不假,但第一是她偷偷跟着我的,第二我离她至少十步以外,她摔着了和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还有如今二奶奶的十寒汤,若是我作的手脚,我再傻也不可能还亲手给她端上去啊。所以二爷,被谁换的我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 我,二爷你要替我作主啊。 再者我只是接触过那只碗而已。按这么说,那在那屋里出入过,有机会接触到那药碗的人都有嫌疑。甚至包括咱们二奶奶唐氏!毕竟二奶奶最终并没有喝,也就是说她并没付出什么代价,却有人要倒大霉。如果看谁不顺眼欲除之,这么做很划算不是吗?” 程向腾却沉着眸子看着她,“不管是不是你,你们二奶奶病着,你竟然连她也编排?”说着,他慢条斯理的又加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是十寒汤?” 说着话,心里却悄悄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她的话不错,主子奶奶们找个由头处置下人,自己给自己下药算是一招。 只是这段时间这么打压着,她竟然还是毫无身为姨娘下人的自觉啊,这质疑起来,主子放在第一位呢。 那张嘴就说十寒汤的样子,透着一股子明明知情,却偏瞒而不报乐见其成的意思。那对主子的不忠不恭,表达得多清楚明白。 程向腾的神色渐渐端了起来。她那深入骨髓的不驯的个性,时常让人极欢喜,也时常让人极头痛,只让人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啊。 武梁闻言就愣住。果然言多必失啊。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和她无关,才这么马虎大意的。糟了个糕的,偏就出了大纰漏。 她眨眨眼:“……我猜的。不是说不想让女人生孩子,十寒汤最有效可以一了百了吗?难道不是十寒汤而是砒霜鹤顶红之类的?” 说着看向程向腾,也不见他怒形于色,只是那神色莫辩的样子让人越发捉摸不透起来,心里越发有点儿虚。 武梁想,这大约是真怀疑她了?不行,得反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不能由着他一路怀疑下去。 她忽然冷笑一声,道:“二爷说我摔程熙为着陷害主母?二爷你真有想像力!虎毒还不食子呢,不知道原来在二爷心中,我竟然能恶毒至此?” 说着说着竟是真的非常不爽起来。想想她们家的老祖宗,人家摔子人家当了女皇啊,她这混的算是个什么玩艺儿,还能跟人家拼恶毒? 想着,说话也越发尖刻起来,“不如二爷给我个理由,说说看我为什么要陷害主母?为了让她被你厌恶,让自己得你的宠吗?我是有多眼瞎心盲,才看不出来二爷你重仁义道德,遵礼法规矩。在二爷心里,我这般的姨娘小妾,也就一个玩物而已吧,我敢跟主母娘娘争风吃醋去?不等她把我吃了,二爷也会把我宰了吧? 所以二爷,你是主子,是大爷,是天,你要治罪你发话,无须理由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别找这种奇怪的理由行么? 二爷你明明知道,主子奶奶是跟你一样高高在上的天,我一个玩艺儿当得起人家的得罪么?就算徐妈妈,得罪的也不是我,是程熙。她们也许不敢要也不会要小程熙的命,但是不等于她们不会打他掐他,让他死不了却活得难受。我纵是不配为主子少爷找公道,但我生了他,母子连心,玩艺儿也是有心的。” 程向腾看她激动起来,不知不觉自己声调就低了下去,道:“那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自己去算计行事?知道你聪明,知道你胆大,你就把聪明和大胆用在谋算别人上,甚至包括主子?那你有没有谋算过我,有一天我惹你不快了,你是不是也信手一计,让我不得好死?” “二爷这话我受不住,我有让谁不得好死吗?我如果谋算的是她们的命,二爷觉得我做不做得到?反正如今说什么都多余,二爷既觉得是我,那要打杀我就尽管来吧,反正不过贱命一条,反正你有绝对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我只有等死一途。” 她不哭不闹的,只理由滔滔。于程向腾来说,跟那女人们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差不离了。反正就是“我冤枉,没做这样没做那样,你奏是要逼死我呀,那我死给你看好了……”,纯粹的耍无赖招啊,还比无赖多了许多责问反击。 程向腾气得咬牙。她说了一堆,跟团乱线似的,他便只从中挑了一个最刺耳的来问她,“你说自己是个玩艺儿,你说我把你当成了玩艺儿?那你可知道玩艺儿都是被怎么玩的?你可是想试试不成?” 他怎么对她的?她就只口口声声说自己拿她当玩艺儿? 那坚决不想。武梁道:“反正在二爷看来,我不是玩艺便是毒妇,不知如今二爷要把毒妇如何?” 他问她药的事儿,她说了一堆怨言。他跟着她的话题走,她却又跑了话题。那避而不答的功夫,真是见长啊。她根本就没好好回答他一个问题! 程向腾眯着眼,“你们二奶奶说,她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觉得你会如何?” 这也不新鲜,那女人又不是今天才不想看到她了,还不是端看男人怎么做。 武梁也眯着眼,“卖了?娼门寮馆?反正我就那种地方来的。还是要断手断脚扔去要饭?反正我也无力反抗……” 正说着,院里程行的声音响起,“二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程向腾应了一声,回头拿手指对着武梁点了又点,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咬牙切齿样子,最后才道:“你就气死我吧,你还不如给我端碗药呢。” 说着话头一转,恨声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了,你收拾东西,即刻给我滚蛋!” 武梁呆:…………真要,这样?? 外面程行的声音也响起来,“二爷,不能收拾时候大了,否则城门关了就出不去了。” 呃,让人去送死没有让人收拾行礼的,这是要送她走呀。 武梁转瞬就明白了。鬼那事儿,无凭无据的,唐氏自己动机不良又说不清白,她未必愿意大加追究。 猫那事儿,很可以归为天灾横祸,加上那时候程向腾表现得那么那么好,软化了唐氏,感动了唐家……还闹什么闹。 只是如今药这事儿,事关子嗣,事儿大了去了。 唐氏这么多年不生崽,时时为此无力自辩呢,如今有这么好的由头,她会肯放过?“怪不得我不生崽啊,都是这些妖精们给我偷偷灌了药啊……” 唐家肯定也会趁机出动…… 府里只怕要热闹一场了。姨娘们,尤其是她这种手沾这事儿的姨娘,只怕不那么好善了。 武梁忽然就大大的笑开了,“二爷要送我去庄子上?”这是惩罚?这是福气好不好。简直是天降横福啊。 程向腾:“你很高兴?” 武梁:“嗯,二爷这般护着我,我哪能不高兴……只是一想到就要看不到二爷了,就要不能在二爷身边服侍了,我又难受无比……” 程向腾斜眼儿看她,不信她的大忽悠。 武梁忽然纵身跳了起来,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十分亲昵却分外认真,“这件事儿和我没一丁点儿关系,二爷你一定相信的对吧?”高兴归高兴,话要说清楚。 程向腾手揽上她的腰,话却恶狠狠的,“待查!” ☆、第61章 .横死1 程向腾说待查,自然是真的要查的。程府里果然象武梁说的那样,所有接触过那药碗的人,都被清查盘问。当然除了二奶奶唐氏。 而武梁,坐在出府的马车上,得得的出了城。 程行亲自送她,老熟人嘛,一路上少不了唠一唠。 然后,武梁才知道,她自以为是了半天,却原来那药根本不是什么十寒汤。 程行说:“二爷知道不与五姨娘相干,不想五姨娘在府里受些闲气……” 武梁窘窘有神。然后才想,会小小护她一下,但绝对不会越界逾矩太过,这果然才是那个程二爷嘛。还以为人家是没原则的放她走人呢,真是爱多想。 ——所谓十寒汤,顾名思义,齐集十种大寒之物,互增效益,药效奇寒。女子服了,从此宫寒血凉,不长痘痘不生娃,乃是美容佳品绝育良方。 此方从前常见于那种特殊场合,那些有志于一辈子在红灯区工作的女子才会服用。但是,因为这方子她一劳永逸,于是有些被逼迫入行的女子,也常常会被妈妈桑们强行灌服。 然后,这方子也渐渐蔓延进了寻常百姓家,府第之中妻妾斗的战场上时常可见它的浮光魅影。 既然是斗嘛,自然有妻得手的,也就有妾得手的,因此造成不少悲局。甚至包括那些红灯女,被强迫的就不用说了,便是原本自愿的,也不是你愿意卖就有人愿意买的,过了吃青春饭那几年,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了,想要嫁汉子生娃子了,没后悔药可吃了。 后来,就有什么达官显贵出来进言了,说此物坏子嗣伤阴骘,为祸极大……甚至由子民不旺,引申到有损国体,使国不昌荣……上面去了。 后果好严重啊。于是再后来,由皇帝亲自下旨,除了经官方医孰签字确认用于治病救人的外,民间一律不准再出售此配方药物。还勒令一家医馆之内,不得同时出售此方十味药中超过两味。 当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么好用的方子如何能不用呢。并且经由官方这么大张旗鼓的一宣扬,原本不懂用的,现在也清楚明白得很哪。 一个有需求的商品被限售禁售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会暗中出售,会涨很多价暗中出售。 所以后来,要想买十寒汤的成方配药,要么你跟人家药馆脸儿熟,要么让人家药馆见识你钱多。 两样说起来,秦姨娘她哪边也不靠。所以她的十寒汤成药,根本没处弄。 她想要有,得首先有正宗的方子,然后跑个五六七八家的去慢慢配药。这既要她出得去,也得她有银子。——据说现在单一味相关的药材也卖得相当贵呢。 ——所以说,看看吧,程向腾每次只赏小小一点儿银子用,是多么的明智。 总之秦姨娘东拼西凑的,也只得了那么四味药,连一半都不到。十寒汤是制不成了,可以叫做四寒汤吧。 作为同样接触过药碗的人,秦姨娘当然第一时间就被控制起来,隔离审讯。 秦姨娘最开始一副懵然无知状,还装模作样细细的询问了一遍事由,然后才明白过来是二奶奶的药被换了似的,这才开始喊冤哭诉起来。 秦姨娘的老套路,也是从列举自己资历老,劳苦功高开始,“我从前服侍二爷,用心谨慎不曾出过错,我们从前(这样那样八拉八拉)……是吧二爷?后来奶奶进了府,我服侍奶奶,也尽心尽力没出过错,这些年来(我这样那样九拉九拉)……是吧二爷?” 秦姨娘一番忆往昔甜蜜岁月及一阵谈功勋表忠心,然后她慢慢恍然大悟了,开始指证:“是她,是五姨娘!肯定是她!” 接着就列举了其称为证据实为猜测的东西,也还是老一套的那些:五姨娘平素规矩就差,服侍奶奶不情不愿的。上次为奶奶侍疾她怕被传染便怀恨在心,这次又给奶奶侍疾,可不就趁机下手了呢。 奶奶若受了寒凉之物不能生了,小少爷就是独子了。二爷宠着她,她才心飘了不知道自己身份了。最近奶奶又对她不咋热乎了,她担心奶奶又罚她,干脆先下手为强了……嗯,就是这样没错的。 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她先把自己说信了。 等见这些猜测并没有引起程向腾对武梁的怒火,秦姨娘便知道这些话大概还是不够分量,想了想开始有理有据起来: 说五姨娘对她说,她身子折损坏了再怀不上身子了都是奶奶害的,挑唆着让她去对付奶奶。 说她去云姨娘院里拜奠,那也是五姨娘出的主意,原来是想让她吓坏了奶奶去。五姨娘还散播谣言,说云姨娘留下了证物,证明自己遇害时已经身怀有孕,二奶奶容不得她才害得她一尸两命…… 秦姨娘哭哭涕涕真真假假说了许多,总之“是她是她都是她”的一番剖析,最后总结:二爷你看,她早就对奶奶居心不良了呀,不是她还能是谁。 可惜她不懂,要想让别人信,至少七八成 真话里,掺那么一两分就够了。多了,连那点儿真话,也会被人质疑它的真实性。 程向腾皱眉听着,却始终不置一词。 最后,程向腾道:“知道你们的不同么?五姨娘只关心她自己,而你,却从头到尾忙着琢磨别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想好了再说。” 没说信谁,没说是谁,就那么走了。 秦姨娘怔怔的,不明白自己到底还是疑犯呢,还是已经脱了嫌。 但是程向腾心里,却明显有了答案。 如果药汤一定是两个人中之一换的话,那就一定会是秦姨娘。 为什么信武梁,为什么偏武梁,和宠爱无关更和人品无关,因为男人也有直觉。 首先换药这种简单的手法,程向腾觉得不象是出自武梁之手的。若是她,就算没新的花样,至少也是象黑鬼白鬼那样,让别人趋前放枪,而她自己,可能片叶不沾。 还有太明显的就是,看得出来有人对武梁提起过十寒汤,所以她才会大意的说出来。但秦姨娘却知道那只是寒凉之物。 就行事来说,这种用药都只用一半的谨慎小心作风,才不是武梁那人的一贯行事准则。更象是谁的习惯?程向腾自然知道。 ☆、第62章 .横死2 虽然私下这么判定,但以程向腾的意思,还是谁说什么都无用,要证据说话才行的。这药怎么来的?在哪儿熬的?经了谁的手?药渣去哪儿了 这些都得一一查个清楚明白,落实到谁是谁,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漏过一个坏人。清查嘛,就要把那些污秽查个明白清个干净。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唐氏却显然不这样想。 多难得的机会啊,为什么要查那么清楚弄那么明白? 她就要这样糊涂着,或者说她就要咬死了五姨娘那贱人不放。证据?药被换了,五姨娘亲自端上来的,那就是证据,是铁证。 至于秦姨娘,最后能把她捎带折进去最好,便是不能,这女人能顶什么事儿?对她也不用证据,关起来三打两吓的就能招了个干净,是她不是她的就能撂明白了。 她何苦先对她下手?何苦让她撂得那么明白?什么都说清楚弄明白了,她还怎么揪住五姨娘不放? 所以唐氏要找娘家,要让娘家快点儿来人撑腰,要把事儿往大里闹,往糊涂里闹,往让五姨娘没活路上闹。 让她后悔无比气恨无比的是,她不过作态一句,说“再也不想看到她了”,然后男人就将五姨娘连夜送走,让她再也看不到了。 相比送到庄子上,她当然更愿意将人一顿打死痛快些,男人为什么就不往后者的方向上去理解去考虑呢。 还是偏袒,严重的偏袒。怕她对那贱人不利,就匆匆忙忙的送走,竟是连个招呼都没给她打!她身上的嫌疑还没除去呢不是吗? 唐氏气得什么似的。这段时间积压的怒火,都全部拱着上头上心,让人不点就想爆出来。 第二天唐家人上门,对着十寒汤的小半成品大惊小怪得不得了,好像唐氏无子,就是毁在这东西上面了,然后把这种猜测推测当千真万确,在程家闹得不亦乐乎。 无子可是毁了唐氏的前半生啊,让她过得不痛快不舒畅,忍了多少憋屈。这还将深深秧及她的后半生啊,让她眼见的前景凄凉…… 总之这事儿可是大了去了,这得给个说法!必须的! 五姨娘施药害人还将人送走了?就算她未遂,这结果未免也太过便宜!这绝对不行,得快些把人给揪回来处置了。 秦姨娘知情不报是帮凶,也不能放过。还有小程熙,唐氏这样谁害的?程家得赔给她一个儿子啊,小程熙就得永远养在唐氏身边,谁也别惦 记了去…… ——这么一档事儿,收拾两个姨娘,要回一个儿子,顺便踩踩程家母子的脸,长了唐氏威风,值!该当这么做。 可惜程向腾也不这么认为。并且他的态度也很坚决,程家的事儿,唐家做什么一趟趟的来掺和? 他问唐夫人,岳母你从没在唐家有过什么事儿吗?外祖家里也象你这样时常找上门去不依? 大舅嫂二舅嫂没遇过任何事儿吗?她们娘家又是怎么做的? 你们唐家都知道不喜欢人家这样,偏来我程家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当他程家无人不是? 程向腾说,唐家一口咬定这个害人那个帮凶的,证据呢?查不清之前,他的人谁都不许动。查清了之后,该谁负责谁负责。 并且,太医可说了,十寒汤虽然药性烈,但四寒汤的药性却远远不到十寒汤的四成。也就是说,这并不能造成个什么严重后果,最多让女子体寒一些,赶上时候了让女子闭个经啥的,不过用温热的药方补补也就好了。 这样的药能出什么大事儿?值当的要这个命那个命的么?程向腾说,换药总归是大错,待查出来,定把那人关起来好好的改造。——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唐氏,告诉唐家人,不许借机发挥弄出人命来。 实际上,不得不说,武梁的话还是起了点儿作用的。程向腾有疑的,其实也包括唐氏。 四味药,需要去至少两个铺子上抓。并且很可能两个铺子正好重了样,那就得跑三个甚至更多铺子去凑。 秦姨娘自己没机会出门,她的丫头出门的次数也有限,这种*事儿又不好交给外人去办,所以,除非她从很早就开始攒起,否则她抓齐四味并不容易。 拿了秦姨娘的丫头审问,那丫头知道个药房的名字,具体在那里买过什么竟说不清。程向腾于是亲自带了人去药房查问。 唐氏见程向腾出了府,迅速就刑讯了秦姨娘。 怎么讯?猛打呗,打到招为止。唐氏的一贯手法。 那时候,秦姨娘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正在那里惶惶然,为自己看不透二爷的心思不安呢,结果进来一群虎狼婆子,将她拖进院里一间小黑屋里,关门打狗,边打边审问。 于是什么哭诉都不好使了,眼泪鼻涕在强权面前,只是应景的音效。然后七打八问的,秦姨娘就扛不住招了……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还真是她 起坏心思下药害她?——贱人去死吧! 唐氏拿了实证后,直接下令将秦姨娘塞起嘴一顿猛打。打死完事。可怜一个弱女子,就在那小黑屋里,香消玉殒。 唐氏一点儿也不觉得亏心。 哼,五姨娘给放跑了,剩下这一个姓秦的也不让她动?孩子也不肯抱回来,那这档事儿她岂不是什么都没落着? 唐氏被程向腾送走武梁而引起的熊熊怒火,那能这么容易忍下来?何况她还特意叫了唐家来人助威,最后什么事儿都没办成,那这番阵势不就又成了笑话? 反正她就先斩后奏了,好歹收拾一个再说。何况她拿着了证据,可并没有冤枉她。 程向腾得信回府后,只能替秦姨娘收尸了。 程向腾怒不可扼,差点儿将行刑的婆子杖毙了。 然后他骂唐氏小题大作,出手狠毒。唐氏却振振有词,说药性如何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谋害主子那份心思。药效打折了,但那份用心没的折打。借用程向腾的话说,那叫“其心可诛”。 …… 两公婆打擂台,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府里气压十分的低。 程向腾不回正院睡了,在秦姨娘院里宿了好几晚,然后就转到外书房去了。 唐氏又开始了在院里摔摔打打的日子。 后来想想说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啊,她怎么净遇倒霉事儿了?定是这向府里邪气盛行啊,要找人来看相看相破破凶兆才好啊。 程向腾知道了只在书房里嗤笑她作态,说她施刑杀人的手,也不怕佛祖怪罪。却也不理会阻拦,任她作为。 于是后来程侯府里,就进行了一场声势相当浩大的法事运动。听说有什么道士仙姑,和尚圣僧的,唐氏也不拘何方神圣,一窝的请了来念唱作法的,说是要念念经祈祈福去去晦气。 然后么,有病治病,唐氏吃上药了。 说是一个师太,常在京中高门大宅里走动,很是会些玄黄之术,尤通妇科。于是唐氏就把人奉为上宾,请那师太把脉赐药,吃将起来。 那师太懂医术倒是真懂,靠这个走江湖的,也不能全是靠混的。只是若说她医术能多高明了,那真没有。不过是在高门大宅里走动的多了,颇会看人眼色,又仗着是方外之人,借着无量天尊的名头,敢把真话说得不敷衍,直击人的命门深处罢了。 唐氏虽也没少念叨神灵,但她还真 不是很信。如今只是偶然想起了这一出儿来,没想到后来竟然对这师太十分的信服和推崇起来。 那时候,程向腾不回正院睡有一阵子了,唐氏越发的气恨,不说是因为秦姨娘之死,倒说程向腾是为着武梁那小妖精呢吧,在那儿给她守身如玉呢?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思绪太发散了,若武梁知道她连守身如玉都想出来了,不定得怎么笑死呢。这个男人是多少女人轮过来的?还守身如玉,太侮辱玉了吧。 那时候武梁安然住在燕家村里,又到冬日,也是闲得发毛的时候。 只是燕家村庄院外再也看不到燕南越和小十一的身影了。小十一被武梁送进了镇上的学堂,做起了专业的学生。而燕南越,他有了几十亩地呢,也是个小地主呢,那还有功夫来当短工。 只是武梁又回来了,村民们那是相当的热情啊。哎哟瞧瞧这穿得比上回来还好呢,这肯定是每年到冬上无事了,来这里度个闲的吧? 孙家两兄弟妯娌也十分的热情。哎哟瞧瞧那程行小爷亲自送来呢,也如二爷亲临了。可见这位还不能按待罪丫头论啊,这是能来还能回,回了还能来,那来了肯定还能回的主儿,得罪不得呀。 于是武梁这一趟,比上一趟还松闲自在些。 燕大婶对武梁尤其的亲近,时常上赶着赞美一番,鞋漂亮了,头发出众了,人精神了。什么都能说上一通,相当的热情过头。 燕南越嘴紧,所以燕大婶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手里的地契是武梁的,燕南越只说是替一东家买的种的,东家低调,不许声张。 但不管东家是谁,她都知道自己儿子是跟武梁走得近之后才“发财”的。实实在在得益了的,是她们家呀,如果东家不是武梁,那就是武梁能招财引宝呀。于是她有空就凑在武梁身边,跟这是她嫡嫡亲的闺女似的。 一年过去,地里早已经收了秋打了豆见了收益了。武梁看着那帐簿子,二十六亩地,也就几十两银子的出息。不过再看看种子肥料人工等等那些造消支出,也少得可怜嘛。可见若到了绝收的灾荒年,侍弄地的成本也是极低的。怪不得人家说做生意是投机,买地才是实实在在的保本传家正路子。 燕南越人又长高了些,越发的显瘦了,不过却不显弱,筋骨看起来还更加结实了些。他等着武梁把帐看完,交上银子,看着武梁的眼睛里有丝得意,有丝盼望。象个等着得肯定受表扬的小孩。 显然他对自己这 一年的绩效相当的满意。 武梁看得出来他似乎不太会做帐,只将什么时间做了什么事,得了什么花用了什么,一笔笔的流水记下来。甚至有些有争议的事项,还特别要注几句决断过程,显然是要用以引得东家赞同的。 是个相当谨慎的。 总之若用表格记下来,也就一两页纸。但这倒用满满一本子,看起来那叫一个费劲。 不过武梁还是表示十分满意,夸赞的话她从来是不吝多说的。然后还给他糖吃,倒让燕南越不好意思了下。说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糖。却全部接了揣去兜里,说要带回田庄上去分给大伙儿吃,就说是东家赏的。 武梁说她暂时不用钱,把出息让燕南越拿着,或养肥田地用,或再继续买地。 燕南越满口答应,又认认真真出具了契书。 办完事儿也没走,和武梁聊了好一会儿,这一年的各种心得,干活的读书的,都一一讲给武梁听。 武梁还挺不好意思的。如果不是这些地要他侍弄,他可能去忙着用一匹布挣出好几匹来,没准最后就能成个绣庄或成衣铺老板了。或者野菜裹腹,认真读书,能一路高升考个状元什么的。 如今倒仍是那张有棱有角端方耐看的脸,倒生生给人晒成农民版了。 当然,该给的报酬是要给的,燕南越拿到自己的第一份高收入,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 再然后,武梁拿出了几本从京城书局买来的书册送他。 还告诉他说那天自己上街,看中一件极美的镯子想买。可是对面就是书局,看着那在橱窗前踯躅不走的书生,她就怎么也舍不得买镯子了。 镯子有什么好?戴手上也不见得给人增色半分,还要十来两银子呢,买书多好,没准就能读出一个举人老爷来。 燕南越把书抱在胸前,倒闭上嘴看不见牙了,只眼睛亮晶晶看着她,胸脯子一个劲儿的起伏。 武梁想这娃真好骗,随便说说都信的?激动个什么劲儿呀。 武梁既然来了,就还给小娃娃们教书。空闲之余,练字之时,又想起那曾闲扯的戏本来,于是重新琢磨琢磨,又yy出了一个唱本出来: 男子还是绝色公子,女子也是美貌小姐。巨富女与*丝男,却两小无猜,私订终身。后来男子行伍入军搏前程,消息不通。女子寻夫路上,被无赖乡邻所骗,说此男负情薄幸,已经另结欢好。于是女子泪归 ,后与此乡邻结为夫妻。 男子得胜班师,封大将军,拒各色拉笼示好,拒上赐嫁公主,坚称少时已有婚约。 彼时男子名扬天下,消息传回家乡,女子才知他至今孤身一人。羞愧悔恨之下,便斩发下堂,与夫决绝。要进京面见男子,释解前约,好让男子无压力无负责的娶妻过日子。然后,她就可以奔赴黄泉去了。 结果自然有看上男子的女二们出鬼魅伎俩,一路上让她坎坷倍出,想让她死于途中,免得两人相见再生事端。 而男子人生得意时,却听闻女子已经罗敷有夫,诧异不信之下,急急回乡省亲,一探究竟。他说:她若安好,我便放心。 途中曲折相遇,尽释前嫌后,女子寻死。男力拦,说他知她生苦死易,只是我为你而战,望你能为我而活。 女子感动。后两人排除万难终成眷属。却招来众怒。女子不是好女子啊,私订终身,违盟毁约,弃夫再嫁……总之伤风败俗,让人难容。男子也不是好男儿啊,上战场不思为国捐躯,竟是为个女人而战?遭受排挤,招惹上怒。 后男子卸甲归田,于女子隐于山水之间。女子散尽万贯家财,修桥铺路,大兴水利,造福一方。官方的嘉奖她拒而不受,大方坦言:我非为国为民,我只是为他博名声而已…… 编好后讲给村民们听,倒引许多感慨,大家都说:乖乖呀,能修桥铺路,大兴水利,那她家得有多少钱呀。 对那些情呀爱呀的倒觉得很傻。男子上战场那是要命的活儿啊,挣来的高官儿多不容易呀,为啥去乡里种田呀。 写信让进京的人捎去云德社,柳美人儿很快回信,这次倒没说她的故事恶俗,只是问她:上次故事里的女子路遇山匪被劫*。这次的故事干脆女子停夫再嫁,你怎么想的,不能让女主冰清玉洁些么? 武梁回:她是被骗婚的呀,不是她的错呀,并且弃夫可以多多给些抚养费嘛,反正她有钱。 就算是她的错,有错不能改的吗? 柳美人儿:错可以改,命不能改。“嫁错人”虽然有个“错”字,却不是错而是命啊。简单说,这情节民众接受度太低。这要是戏真排演出来,必得饱受非议。 让武梁改剧本儿。 武梁挺烦的,加上三分钟热度用完,改什么剧本呀,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这么闲散的就到了年底。京城忽然来人接她回府。 说是二奶奶唐氏殁了,让她回府守孝去呢。 ☆、第63章 .她往我来 死了?死了吗?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 武梁闻言之后一时反应无能,看看来报信儿的曾妈妈,一时竟不知是该先拉拉关系问声好,说句“好久不见,你家红丫可好”之类的,还是该说些什么。 很有些乍惊乍喜,乍喜乍惊的呆,直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看看曾妈妈那微红的眼睛,估记是进门前使劲儿揉出来的,刻意营造出来的哀伤意思,她木木的问:“怎么人就没了呢?是生病还是怎么的?” 曾妈妈当然不至于是骗她,唐氏或者唐家若定要对她采取强硬措施,也用不着把自己说死。 不过当初离府时,唐氏气色貌似还不错着,怎么短短两个多月,人就完事儿了?世事多么无常,真让人不能想象。 武梁问着话,一边示意桐花上荷包。 桐花收到,一边把人往椅子上让,一边荷包就塞了过去。那边芦花也茶水点心招待上来,妈妈妈妈叫得欢。 曾妈妈走了这么久才赶到,也是相当累的,没怎么客气的坐了下来。想起府上去唐家送信儿的人,可是在门房就被打了一顿直接扔出来了呢。她这差使虽远,远却有远的好。 曾妈妈脸上客气地点点头,手指在袖笼里捏了捏,心说出手还真大方呢。以前她就在洛音苑当过差,服侍过这位的,如今见了,人家也这般客客气气的打点,没有看她象个用旧的奴才似的理所当然。 果然会来事不怕在哪儿都是会来事儿的,也难怪二爷宠着。 这趟差使是她争着来的,她早就想好了,这以后府里,还不定听谁的呢,她来不就是借机再来拉拉关系的么。当下是半点儿不敢拿捏架子,饮了两口茶清清嗓子,便细细跟武梁说将起来。 官方说法当然是:“二奶奶是病没的。许是今冬天儿太冷,二奶奶又是久病的身子,终于没能捱过去……” 说着放低了声音,才又道:“只是外间有些传言,说二奶奶是用药过量中了毒才没了的……” ——当然后一个版本是正解了。也就是说,唐氏不是病死的,是嗑药嗑死的?! 唐氏身子一直在调养,太医开的调养方子是一直在用的。可惜总不见效。 问题是那些太医们也是扯淡。你说人家要真不能生了,你就别看人家身份地位的给句实话:你输卵管堵塞,你无卵症,你卵子无活性……说不出这么高端的,哪怕不说具体是个什 么症侯,但告诉人家真不中用也行啊。也可以让人断了此念,要么认命,要么哪怕要偷要抢也及早下手弄一个来养呢。 偏那起子太医每每总说唐氏身体无碍,只气血虚些,养养也就好了。——无碍你妹呀,无碍还能这么多年都养不好?气血虚?气血能多虚,虚得幻化不了半只小蝌蚪?反正也许唐氏爱听,想人家太医也都是有造诣的高精尖人士,那方子也是错不了的。 干嘛不吃?吃!吃了虽说不见憋个娃出来,但想来于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后来猫扑唐氏后,小程熙不是被老夫人抱走了不给养吗,这女人那阵子不是颓嘛,于是她亲妈唐夫人,就忽然提起她手中的那个方子来。那是当初一个走方郎中给的方子,唐夫人一直压着不让用,说是虎狼之药。 不过,唐夫人说,此方她已经试药成功了,如今可以用了。——唐家老大唐端谨,有一个从外面弄回府里的小妾,也是欢场出身,从前被灌多了落子汤毁了身子,进府后几年不孕。结果前些时候,怀上了! 虽然后来又滑掉了,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怀上过!!并且,后来孩子虽然不明原因没了,但她人也没因服药怎么着啊,如今还不是好好生生在府里,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显摆着。 也不知唐夫人是为了鼓励女儿重生斗志才扯的谎,还是确有其事。反正那方子就给了唐氏。 唐氏好后,就用了起来。 几个月,不见效。 再后来做法事不是来了一位得道师太嘛,那是京城贵妇圈里也相当有名望的。唐氏接触之后,发现她确实讲话头头是道,分析事情入木三分,很让人折服啊。 师太说,她的药方子,可以专门针对她这种长期不孕不育的情况,微调配方和剂量。但是,药效烈当然也得身体能拿服得下,成效和风险并存的。 其实也就是说,这和那江湖郎中的药方子其实一个路数,都是虎狼猛料。 但是对于唐氏来说,师太的药总是会沾上些飘渺仙气的,那走方郎中的药怎么能和她一个段位?当然吃起来呀。 可惜,男人不回院让她检验药效。 从前,徐妈妈是劝慰着唐氏的,有时难免也会向唐夫人打个报告了什么的,等于借唐夫人之手时常阻一阻唐氏,让她行为不那么偏颇。但是现在,徐妈妈下岗了呀,跟在唐氏身边的,是锦绣童鞋。 猫扑唐氏后锦绣很是老实了一阵,唯恐唐 氏由猫想到她,再把气撒到她头上来。好在那时候有程向腾温柔体贴着,唐氏并没怎么怪罪她。后来唐氏好了,徐妈妈又被送走了,锦绣再次不战而胜,成了唐氏身边第一得力助手。 但锦绣却是不敢象徐妈妈那样,偶尔挑战下唐氏权威的,她是只一味的顺着唐氏之意行事的。当然在用药的问题上,武梁估记锦绣不但不会劝止,大约还会使劲煽风鼓动。——于她来说,唐氏是多好的试药人啊,如果她试出哪一方有用,她也可以使使不是么?这姑娘到现在还惦记她的秘方呢。 甚至武梁觉得,锦绣只怕不只煽风那么简单。这姑娘别的胆有限,使个坏也是小来小去偷偷摸摸的。但当她觉得可能牵连不上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敢出手的。 ——事实上,武梁这样想一点儿都不错。 自从锦绣想明白,对她来说,唐氏死了比活着好后,难免偶尔心里就会嘀咕嘀咕盼那么一回。 唐氏遭猫扑那会儿,人差点儿死了,于是锦绣空前活泛的想像了下她以后的美丽生活。并且她甚至都有些准备好去享受这种生活了,唐氏又不死了。 真是气人呢,你怎么就不去死一死呢真是。 后来秦姨娘之后,唐氏跟程向腾置气,大家冷战着谁也不理谁了。锦绣当然很用心的开导唐氏:只要身体调养好了,ooxx不用多啊,运气好只需一击就能进球啊,比如五姨娘……如今二爷不回正院也不要紧,正好大家都养精蓄锐嘛…… 只是奶奶的身体一时调养得好么?服过寒凉之物的身子,普通的药量管用吗?不管用吧?……还有方子,用哪张好呢?大夫们各有擅长也各有偏颇,要不咱轮流着用或是一齐上?不是说吃不全长不严吗(哪儿跟哪儿?)…… 总之一件事儿说得多了,就会自然成为一种引导,让人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想去。 唐氏不见得全听锦绣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多想想。越想越觉得还真是的,秦姨娘那贱人窝里窝囊的憋了这好多年,现在竟然也敢给她用四寒汤呢,那群妖精们还有没有给她下过别的寒凉物呢? 说起寒来,真的有太医说过她内里郁结,体虚宫寒…… 唐氏忽然觉得她这些年的不孕不育找到原因了——寒嘛,她一定是有寒毒在身啊。郁结啊,是说她体内积血了吧,以前怎么只想着是要心情舒畅不郁结呢? ……反正后来,唐氏决定玩把大的。——三个药方一齐用起来。 而锦绣,关键时刻撂袖子上了:来,姐给你加加量噢。 所有方子都给她加量不加价起来。 唐氏喝来喝去的结果是,她气血调和得很,得太很,面上时常潮红,后来还动不动鼻血长流,当然月经也调了,来量汹涌澎湃。 唐氏很高兴,觉得这就是见效了呀。现在血流得这么生猛,内里那点儿郁结被这血浪冲啊冲的也就把它冲散化开了嘛,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只是高兴着高兴着,身体先撑不下去了。结果唐氏还瞒着不说,心说让血流蹿再快再猛些天,没准这么多年自己的郁结也就好彻底了。师太说得对,这些年她这不敢那不敢的,就是太顾惜着身体了,因此身体越发娇弱了。 看看人家劳碌之人,历经风雨,又有几个是见风能倒的?反正她是瞒着一天是一天,只说是自己头痛,怕烦扰,要静养,谁都不肯见。只那位师太来的越发勤了。 这么一阵子,唐氏就彻底淘腾空了精神。某天早上欲起床,就挣不起身子来了。这才着了慌,请了太医来。 结果却为时已晚,太医只能叹息…… 锦绣在这事儿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曾妈妈其实也说不太清。只是见武梁问起来,便叹息道:“她能有什么好?唐夫人说二奶奶用药过量,身边的贴身丫头难道会不知?这许多事,只怕还都是她经手张罗的呢……陪嫁丫头不为主子着想,可不就该死么。首先就把她给关了起来,约摸是要等腾出空来细细审问些什么。不定回头怎么处置呢。” “那锦绣怎么说?” “锦绣说,是二奶奶要三方齐用的,劝也不听,又不许她说出去。还说二奶奶认为,太医开的方子是和补的,只要用上两倍的剂量,就可以中和另外两方药里的虎狼成份,作为补救。锦绣说自己又不懂药性,听着还觉得二奶奶说得对呢,毕竟久病成医嘛……” 当然她再辩,也是没用的,这些事儿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唐氏最后那几天,唐夫人就陪在身边,唐氏是不是自已要这么干的,她当然心里很清楚。 但清楚归清楚,气恨悲愤归气恨悲愤。她不只找锦绣麻烦,只觉得程向腾的其他姨娘,以及致庄院侍侯的下人们都是该死的。还有婆婆冷漠,相公绝情……竟是把程府人都糟贱了一遍,恨不得大刀金枪来程府大清洗一番呢。 别人且不说,倒是程向腾,看上去罪过的确大些。——唐氏身体有异的时候,他还和人家闹着别扭 呢。结果竟无所觉,直到唐氏躺倒爬不起来……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程向腾。唐氏脸上不是留有猫爪印嘛,后来一天到晚为了遮痕,总把脸刷上厚厚好几层白灰,哪怕内里是黑青色呢,也让人瞧不出本色来。 但面对盛怒的唐夫人,这些理由可说不出口。女儿脸上有伤,也是在你程家伤的啊……说起来都是罪。 “二爷被闹得没法,前儿还给唐夫人下跪认错了呢。”曾妈妈叹息道。 武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跪?认错?”唐家多能耐啊,能把程向腾逼得这般?这错是能认的吗?这认了错就等于认了罪吧?你承认自己虐待了至少也是薄待了人家闺女? “那唐家男人们是什么意思?唐家两位公子有来闹吗?二爷有没有跪他们?” 曾妈妈道:“外间男人们的事儿,我倒没听说。只是里间闹得太凶,唐夫人那时说到激动处,人撒疯使泼的没道理讲,二爷也是为了安抚她吧。要不然,二爷也不会让来接姨娘回去。” 没听说那就是没大动静闹起来。要么就是觉得自己不太占理或者还想维持关系不肯闹,要么就是等着朝堂上使阴招。程向腾一个靠荫恩的非实权小官儿,了不起将他撸干净了,难道还能给他找个错捏个死罪?那到时唐家女的坟都得按罪妻例重修一回。 武梁想着,放了些心。只跪唐夫人的话,那其实也没什么。人家闺女死了,他一个当女婿的跪跪长辈,似乎也没那么羞辱吧? 只是,等等……下跪认错和接姨娘回去,什么因果关系啊? 唐氏死时,她可离着千远万远的,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她一个曾惹唐氏不快的人,就在外间烧烧纸送一程更好些吧,何必一定要接回去灵前相见呢? 唐氏就算死,也不会想要见到她吧?难道唐氏留下遗言找她索命不成? “二爷为何要接我回去呢?可是唐夫人坚决要求的?” 如今唐夫人气盛,想要借机把她处置干净?程向腾不会这么怂吧。但唐夫人至少是可以趁机好好揉搓她们一番出气的,这个实现的可能性非常很大。连程向腾都跪了,她们自然只有任人揉搓的份了。 曾妈妈点头,“可不是。二爷原也是不想接姨娘回去的,只是唐夫人一直在府里闹,说二奶奶灵前清冷,上路孤单,定要该尽孝的都披麻戴孝哭灵去。不过到今儿已经是第五天了,咱们明日回到府里,也就第六天了,姨娘辛苦不了多久的。” 停灵七天后,就可以发丧送葬了。 ··· 不知道信儿是不知道,这知道了信,怎么也得做做样子的。当天从曾妈妈报来信儿开始,孙大兴带着大家就好一通忙碌,把院里各处表喜庆吉祥的都收拾起来,人人换上素净衣裳,大伙儿素餐几天,必要时到门口路边烧烧纸钱遥拜一番…… 后来武梁坚持,让先给她们这要回府的人准备孝衣,大家都换上再回去。 ——府里自然是有备孝衣的,但她想从外就穿着孝回去,好到府门前就可劲的嚎起来。嚎给宾客们瞧,嚎给唐家人瞧,嚎给唐夫人瞧。 嫌唐氏灵前清冷?那咱就回去好好给你热热闹闹呗。 唐氏没个亲亲晚辈儿送终,一个小程熙才刚会挪步,不打他掐他的,到了灵前看着希奇新鲜的景,他大约只会兴奋只会笑呢。也就丫头婆子姨娘们去给她烧烧纸了。 在这死哀远比生荣更被看重的时代,唐氏落这么个凄凉景状,唐家人难免心里不平衡。 所以她得哭,大声的,悲恸的,最好哭得惊天动地的。给唐氏去去那灵前清冷的气氛,安安唐夫人的心,解解程向腾的围,也让小程熙少被拧两下。 她哭得热闹了,没准唐夫人就舍不得朝她下手了,至少也舍不得当下就下手了。那也值得给唐氏歌功颂德,让她生荣死哀流芳百世去吧。 当然,关于唐氏上路孤单这项,那就恕不便奉陪了…… 武梁想得挺好的,和两个丫头穿上白色孝服给曾妈妈过目,看合不合规制。然后送曾妈妈下去好好歇息,就和两个丫头排演起来。她让两个丫头轮番的哭一哭看效果,结果别说两个丫头,她自己哭不出来不说,还没少绷不住笑场。 噢,这还得了?干紧的把所有帕子都翻出来,沾辣椒水啊浸姜汁儿啊擦洋葱啊的准备好,以便明天揣身上用。想想还是有些担心,眼睛是抹得红的,可这还是屋里呢,就似乎有些哭不出来,到时该她当街嚎时,她张得开嘴吗? 想做效果出来,又不能秀秀气气捂着嘴巴嘤嘤嘤。 武梁皱着眉头想着辙。 外间陆续有村民过来打听消息:“是谁有事了呀,怎么院门口摘去了红灯笼,挂上了白幡布?”当然嘴上是关心的意思,其实大多表达的是,“需不需要帮手啊,我有空可以做短工的啊。” 不错,她们不行,就雇短工。 按姨娘制,她身边可以有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桐花也有些哭不出来,所以可以让桐花退散。她带着芦花,再找几个帮手来,一起回去哭去…… 那天晚上,武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程向腾是个好男人,尤其对正妻。唐氏到底自己作到死,而不是被男人收拾到死,这让武梁多少次心生羡慕。在这男人为天的时代,一个男人能做到这般,已经非常的难能可贵。 以前不敢想象,但是现在,唐氏却悄悄的没了!她没了,时也命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给她这主角让位? 武梁想着想着,就想得多了去了…… 心里有想头,想站到和男人同样的高处,就不能只躲在男人身后,得男人庇护万事足。 她得先拿出能力做出样子来,让人知道她行的……这条路虽然漫漫,但她可以慢慢修。 ——而现在,回去,帮男人平乱去。 ☆、第64章 .回府 不得不说,武梁现在的心情,相当的雀跃和窍喜。和刚知道唐氏没了时的惊喜大大不同。 那时候,只是想着“死了吗?叫你丫的欺负人!”是种劲敌突然遭劫,自己大为解气的感觉。 但是现在,她却知道,自己心里住着蠢蠢欲动的企图。 不能跳槽,唯有谋升职。 这世上完美男人并不多,至少她还没见到过,何不就求身边这一个。 家世,相貌,人品,程向腾哪样都不缺。对她的喜爱也足够多。以前她也受过些委屈,那不过是因为自己不在正妻的位置上。 如果她能转正,她不要求程向腾还给她象现在这样多的宠和爱,或者象对唐氏那样全力的助着抻着。他可以把给她的宠爱打折,把给唐氏的纵容打折,然后再加进去些些敬重,她自己也就能将日子过安稳了。 现在她靠什么得他的宠?不过色和趣。可色总会衰,趣么,她也不见得时时有心情去逗。 如果她能升职,他尽可以再得美妾,去爱着宠着,只要他能一直拿稳了规矩,那就齐活儿了…… 武梁心里默默发表竞选演说,就听有人问道:“姨娘,这就到了,咱们啥时候开始哭?” 这一路上武梁都沉默不语,面上神色变幻。几个披麻戴孝的农妇也不敢多说话,倒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到这会儿也算养精蓄锐了,精神饱满神色雀跃,侯府呀,咱这就要进侯府了呀? 武梁摸摸脸,真是奇了个怪的,她昨儿晚上睡不着,今儿这晃悠一路竟然也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是个怎么样的嘴脸。 干脆照脸上狠狠揉拧一把,长长伸个懒腰醒醒神,招呼几位大将们,“看见前面没有,门口人多的地方,咱们到哪儿哭去,从车门里露出头时就开始起声。” 现在正是程向腾困难的时候,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走着! ··· 如今程府门口,正歇着一溜的人儿,门房那些人儿全体出动侯在那里。只要远远看到马车要往门前停,他们就要留神瞧着,等确认真是来府上的,就忙忙站起来一排,有人过去招呼客人,有人过去帮着停车牵马,有人紧着往里送信儿,看主人家是需要个什么形式迎接。 武梁这里是府上的马车回来,当然不需要他们怎么热情。只有人过来和车夫打着招呼聊几句闲话,说明一下那谁出去了现在回来了交接一下也就完 了。等下姨娘自己会回府,马车也由车夫自己停去车房里。 谁知那门房刚和车夫说了一句:“老哥,这趟可顺利?” 那赶车的老哥还来不及回话,就听见马车上下来的人一声巨嚎,“哎呀~~~我的个天哪~~~,我的二奶奶呀,你怎么就走了呢~~~,老天怎么不开开眼啊~~~,怎么就带走了二奶奶您哪~~~,……啊~啊~啊~啊~啊~啊……” 那门房几乎吓得一跳,这谁呀这是,这哭的,咋这么……响亮呢? 武梁也吓了一跳,她打头下来的,后面紧跟着她的这位小嫂子a,谨记着露头就嚎的车训,却还是乡下的撒泼习惯,一声嚎出来,就想要趴到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来。 武梁忙一把拉着她,低声道:“这儿就站着哭……” 结果后面跟着的大婶b大妈c,也是无比的紧张着,几乎和她们是蜂涌着出来的,她一时就没来得及将人都拉住了,那两位就那么出溜到地上哭去了。 还拍腿拍得山响,哭嚎嚎得巨大。 武梁:……虽然是装,拜托也装得稍微象样一点儿好不好? 当侯府门前是哪儿啊,可以由得你打滚儿?当程二奶奶是谁呀,会认识这般泼赖的人物? 你二位真腿软的话,装晕装死也比装嚎好些吧? 武梁硬着头皮装作焦急地嚷嚷道:“哎?怎么了怎么了,吊个孝要哭晕了不成?” 芦花一听,也忙跟着说书的一般大声叫起来,“快来人哪~~~,吊孝的哭晕了呀~~~……” 这丫头真不错,小小的年纪,却很能将人的意思发扬广大,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门房那几位都傻着眼呢。 本来看到姨娘回来,他们男人家不好很往跟前凑,还奇怪着怎么马车就停到这儿来了,好好的为啥不进二门再停呢? 谁知这边转瞬就出了状况了。 这是咱庄子上干活的婆子?果然身上随便抖抖都能掉下来土渣呀。要在平时,他们尽可以把人驱赶一边儿去算完,但今时今日,程府里断没有伸手去打哭脸人的道理。 听芦花再那么一叫,这下他们更不能再干站着了。人家可说了是吊孝的呀,甭管来者是谁长什么样跟着谁的马车来的,反正是吊孝的,还在门口哭晕了,能不管吗? 可来人净都是女人家,他们要怎么办呢?上前拉呀扶呀的不合适 呀…… 高门的女人们讲个斯文高雅,没有谁当众就咧着大嘴巴给你来一出儿的。就连唐夫人那般伤心,也没有这么当众哭得毫无仪态的。再说就算要哭,那也是到灵堂那正地方去哭去,在这门儿上就哭,这不浪费眼泪自毁形象还给人招麻烦嘛。 门房上的老油条也没见过这阵势,没有应对经验哪。正着急,有脑子灵活的干脆也跟着嚎:“快来人哪,吊孝的客人哭晕了呀……” 他叫给谁听?当然叫大门内的人哪。 进了大门就是外院,此时在程府外院里支应客人的,是府里的三爷程向骞坐镇,带着几个府里的管事儿。还有帮手的那群人,就是毛六申建他们,程向腾的那些个狗友弟兄们。 吊孝嘛,主子客人,甭管是谁,大家都得哭丧个脸。没笑话能聊没大戏可看,正各自沉闷无聊着,忽然听到外面喧嚷声传来。 一伙儿人也不清楚门外是谁,也懒得着人去问,反正听着挺希罕的样子,于是也不知是为着招呼客人还是出来瞧个热闹透口气儿,竟是忽拉拉的出来了这么十好几位。 门外,从芦花那一嗓子叫出去,那两位坐地上的大妈大婶就互相对着眼儿:怎么着,这不但要装哭还要装晕?嗨,那更省力啊不是?两人两眼一翻,干脆躺倒了。 小嫂子a一看,也抖索着想翻白眼躺下去。 武梁忙又拉她一把,“别都晕,你接着嚎!” 然后招呼曾妈妈和芦花桐花对着地上的两人施救,装模作样掐人中掐虎口的。可惜这两位因为之前没有排演过装死的戏码,不知道苏醒的通关密语是啥,反正也实在紧张得厉害,显然死着比哭着差使好干得多,竟是都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武梁心说也好,这门口就几位门房上的人,也不热闹啊。总得有点儿人围观,才不枉她们演一场吧。 正这么想着,就见院里的一伙子人就出来了。 程向骞毛六他们一看外面这有哭有叫有晕倒的一群人竟是女人,先就有些惊讶。再一看,哟,还是老熟人带队呢。 要说有人哭到晕吧,其实也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若说一下哭晕俩,那就有点儿值得商榷了。何况女人家不在二门处,却在这大门口就哭叫起来的。 说不是演戏,谁信哪。 那几位就互相交流着眼神,然后咬着嘴唇忍笑肃容,再瞧向武梁就眼神揶揄:嘿,吊个孝哭个灵,都要弄出个新花 样来哟。 然后也不显露热络互打招呼什么的,就那么饶有趣味等着看她这戏要怎么往下演。快闷出毛来了,总算有点儿带趣儿的来了。 其中一起跟出来的,有两位不认识武梁的,见地上倒的两位乡土气息颇浓,便不大忌讳地想要上前帮手,却被毛六拦着了。毛六说:“都是女人家,咱们男人可不好做什么。快让内院出来人……” 那两位一听,嗨,这意思,难道碰上了还得将人领家去?看看地上两妇人的容貌造型,得,还是赶紧袖手吧。 程向骞对毛六的话深表同意,让人过二门往里传话,叫内院负责待客的管事婆子速来支应。 不知是谁促狭,还特特交待一句:“只说是女客就行了。” 武梁红着眼睛低着脑袋,帕子也不继续抹眼了,早就直接捂脸了。 想着也不知道唐家兄弟在不在场,不过反正这么一帮人都看着呢,这热闹已经算够大了,可以收场了。于是抽空给地上那b和c一人踢一脚,低声叫她们起来哭。 于是两位终于结束了挺尸。 b一骨碌就坐了起来,然后才觉得自己好象醒得突兀了点儿,于是又装着梗着脖子倒气儿,然后才慢慢站了起来,接着扯嗓子就嚎了起来。 而c却斯文很多,慢慢地睁眼轻轻地开始抽抽答答,然后等终于站起来,才突然爆发出骇人的能量来。哎哟喂,竟是全场最亮的嗓子。 当然那就没停过声的小嫂子a,在同伙加入哭行列之后,比赛似的更卖力了…… 哟,音浪太强,不晃你会被撞到地上。 还有芦花这小机灵,只可着劲儿的咋乎个不停,“吊孝的哭晕了!!来吊孝的客人哭晕了,唉,二奶奶呀啊啊……”间或她自己也号啕几声串串场…… 武梁想,回府后这先声夺人,她算是做到了。这哭唐氏都哭晕过去了,这许多宾客看着呢,不信唐家人没有暗爽一把,不信唐夫人能现在就要她的命不成? 人却越发低头缩脑捂脸,缩进人堆里去了。 而那边二门上就有婆子守着,听外面送信儿说有女客来吊,竟然晕倒在大门外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报信儿的没说清是哪家的贵眷,但大门外呀,让人这么躺着可不成。那婆子飞快的就跑去找人了。 然后很快的,二门里就有婆子带着婆子,好几人慌忙的就出来了。当然出来前也不忘赶紧的再往里送信 儿。 ··· 再往内院送信儿给谁?程向腾呀。 这天是第六天,京城里该来祭的客人已经差不多都来过了,只有少数需要每天都到的至亲女眷,象唐家那些,或者得信晚赶到迟的远客。 所以灵棚里倒没多少事儿,倒是灵棚旁一墙之隔的小院里,理不清的麻烦事。 ——唐氏灵棚搭在这里,程老夫人便也挪到了这小院里住着,一是方便小程熙每日间到灵棚去报到,再者离灵棚近,也能听到灵棚那边宾客来往的实况,可以及时听禀,及时对家事做出安排。 白发人送黑发人,长辈是不能到晚辈灵前去祭的,否则晚辈不能投胎转世。因此唐夫人和程老夫人一样,也是不会到灵前去的。但是她一直就住在程府,也住到了这处小院里。 唐夫人不象程老夫人那样,每天要处理迎来送往一大摊子事儿,她每天专职的工作,就是撕闹,叫骂,哭喊……打人,外加每天都要寻死一回,或者哭得声噎气凝晕死一回。 气质高雅形象出众什么的,那是没有了,贤惠端良温柔慈祥什么的,也是没有了,日日缠着程老夫人要说法,要女儿……看着下人来禀事,她就不停的跟着提要求,讲条件,这事儿要这么办,那事儿该那么办,反正这摆灵期间,几乎所有事儿都是围绕着祭奠的,怎么做对唐家女儿好她就怎么来,几乎所有程老夫人需处理的事都归她过问和拿主意了。 折腾些人,糟贱铺张些银子钱,为唐氏挣挣面子倒也罢了,偏她还要折腾小程熙,日日必得卯初叫起来去灵棚烧香,入了夜才能抱回来。 还恨恨这娃是傻的,是没良心的,两岁多了(虚岁)还不知道哭。倒每次得这样那样把人先折腾哭了,才让丫头直接抱去灵前…… 后来小程熙跟摸着规律似的,她一唬就看见狼外婆似的大声的哭,丫头一抱出门,立马止了声。让唐夫人更加的气恨,下次越发使劲地折腾…… 程老夫人心疼孙子,便悄悄交待丫头夜里多逗着小程熙一点儿,别让他睡了,然后白天抱去灵堂哭一会儿,然后就在那里可劲儿的睡。反正唐夫人也不好追去灵前。 唐夫人精神好,或者说有些疯魔偏执了,不时的晕着晕着竟然也一直撑得下去,一醒过来就精神百倍的继续下一轮儿。倒是程老夫人被她日日闹腾,加上杂事繁多,倒撑不住真躺倒了。 于是程向腾便不让下人往程老夫人跟前禀事儿了。 本来他老婆没了,他只在内院灵棚前看醮谢客,迎来送往。只在有女客来祭时,他才避去屏外。如今连府里杂事儿也接了过来,日日照应着灵堂,还要听回事儿做安排,忙得焦头烂额的。 这都还罢了,谁家摊上事儿也都一阵焦忙。只那小院儿让他发怵,那里住着的岳母大人,简直发颠儿母老虎一只啊。 程向腾每隔一会儿,就要回一趟小院,接受母亲和岳母大人的双重询问。关键是,这位岳母大人她不停的要死要活,愤恨如山壑般难平,看见程向腾,更是要他这般,要他那般,折腾个没够。 程向腾被烦个快死,可快烦死也还不能表现出烦来,否则这女人要先给你寻个死去。 这才被岳母骂一顿,说怎么听着灵堂那边无声无息的了?那些小辈儿们都是些傻蠢不会哭的,快出去一人甩上几嘴巴。若有睡过去的,就不如让人死过去好了!! 说着把程向腾往外赶,要让他快出去这般行事,她要迅速听到哭声。 给唐氏守着寻的小辈儿,自然就是唐氏那些子侄们。除了小程熙,可还有唐家的孙子孙女呢。被婆婆这么说,唐端谨唐端慎两位的老婆就极不痛快。这给小姑守灵尽孝呢,这都挨上些什么话呀。 两人就拦着程向腾,怕他舍不得自己孩子哭,倒出去把她们家孩子给唬喝一顿弄哭起来,让自家婆婆听声响交差。 唐夫人正叫骂得兴起,气恨劲儿和兴奋劲都正盛,见媳妇儿不听自己话拦着女婿,抓起手边一根孝棍就抽打了起来。 两个媳妇儿也不敢闪躲,倒个个都挨上几下子。 程向腾一个男人家,实在是不好拉扯什么的,只好上去用身子挡在唐夫人面前。 然后唐夫人又劈头盖脸的抽程向腾起来。 人家女人家都挨了打,他一个大男人,哪能不挨两下再说。程向腾也不躲,就那么受了几下,才捏住了孝棍,好声劝着唐夫人,表示自己马上就去,这就让灵前悲恸声起。 谁知这样竟也不得脱身,唐夫人却又想起别的来,又问他几个姨娘呢,为何也听不到哭声,这些贱人竟然为主母点蜡哭灵也不情不愿的? 让程向腾火速去让姨娘们也哭起来,否则让程向腾把人领进来,她要替唐氏教教她们。她相信,她们会哭得很用心。 说着还不放人走,倒又骂程向腾,说还有一个姨娘呢,不回来送主母一程,是要住死在外 面?你们程府这是什么规矩,害得主母正室送了命,贱人小妾倒养尊处优的享清闲去了。 然后哭将起来,天理何在呀,我的女儿呀,娘来陪你吧……头朝着桌子脚就要撞过去。唬得一群人乱纷纷围上来拉着苦劝。 正乱纷纷闹着,外间有人唱礼:“公主殿下到!” 里面这才稍好些,大家整整衣裳过来见礼。 四公主是宫里皇贵妃娘娘所生,和唐氏乃亲亲姑表姐妹,比毛六那姨表还要亲上几分。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让程向腾烦上心头的事。 唐氏讣告传出,程向腾的姐姐,宫里的珍妃娘娘,就第一时间派了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代为祭奠。这本是表示尊重给唐氏长脸的事儿,没想到紧跟着,唐氏的姑姑,就是皇贵妃娘娘,也派出了身边的太监来祭奠。并且皇贵妃娘娘派出的太监,资历等级,正好堪堪压珍妃的太监一头。 若说是巧也就罢了,偏皇贵妃的太监,还当众训斥了珍妃的太监几句…… 然后第二天,珍妃不好再叫挨过训的小太监过来上香了,让身边的大太监过来。然后皇贵妃那边,又是紧跟着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过来,又是资历等级高人一头…… 第三天,珍妃的两个儿子,五皇子和八皇子也过府来上香了。然后皇贵妃的女儿,四公主也过来了……公主是长姐,两个皇子也要跟她见礼。 宫闱无小事,没有人觉得这只是宫里女人幼稚的比拼,这点儿动静足够各方人士猜测纷纷的了。不管牵扯到什么,至少有一点很明白:人家皇贵妃,是不爽的,是要给唐家撑腰的。 反正唐家,尤其是唐夫人,就天天儿可劲的折腾。 而这位四公主,也天天儿的来府上一回。 婉儿见众位福身,忙忙拦住了,嗔怪道:“舅妈表嫂表妹你们快起来,说了不用客气的。”她微服出来,并不摆仪仗,倒的确是不用行大礼的。 说着倒朝唐夫人福了福,又朝两位奶奶拱了拱手,“婉儿见过舅妈,见过大表嫂二表嫂,还有玉盈妹妹。”这是内室,当行家礼,唐家人倒也当得起。 互相见礼毕,四公主这才发现躬身站着的程向腾似的,也不回礼,直接道:“表姐夫,刚才婉儿来时,看到府门外有人放声大哭呢,好像说是来吊孝的客人,你不出去瞧瞧去?” 其实那是什么客人,一群粗俗村妇罢了,听说庄子上来的。表姐还真是 ,示恩示到庄子上去了?也许就是些善巴结的人,趁着这功夫上门来装熟络打秋风呢,婉儿公主不肖的想。 当时听见报了她的名号,那伙人即刻止了声,倒有位闭气过快一下噎着了自个儿,在那儿压抑的“嗝”个不停,那般的失仪……算了她们有“仪”那种东西吗,婉儿懒得多看一眼,更别说训斥处罚了,自顾的进了府来。 程向腾听了四公主的话,简直如闻仙女纶音啊,只是他不能象四公主那般随便,规规矩乱世地见了礼,忙忙的就告退。 有人来吊在门外哭到晕?这当然是唐夫人十分乐见的好事儿啊,少不得寻思起是谁这么上道来,倒也没再难为程向腾,让他退了出去。 程向腾出来站在门口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哪里是女婿啊,根本就是孙子啊。 就看到府上来传信的婆子也慌慌张张的到了,“外间有女客来祭,竟是哭倒在了门外,下人们怕做不了主,请二爷快出去看看吧……” 女客??还哭晕??程向腾顾不得多喘口气儿,忙忙就往外走。 ··· 路过灵堂,那里的确冷冷清清的。唐氏子侄辈的人都还年纪小。几个小孩子哪能坐得住,除了睡过去的,其他人不时就要动一动跑一跑,然后又被各自看顾的大人吆喝着回去跪好。 燕姨娘和苏姨娘虽然也在那里守着,但是都用手帕捂脸,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眯盹儿。 这几天,她们已经反复上演过病倒和哭晕的戏码了。如今这招再不好使,唐夫人发狠,说晕倒也该晕在灵堂里,也醒在灵堂里,做什么去床上躺着啊……哎哟我可怜的月盈,再也醒不过来了。然后又要去撞头…… 程向腾一阵心烦,想着妩娘怎么还不回来?昨儿去人接,若赶得紧,今儿一早城门一开就该进城的。就算早上正常点儿起床,正常速赶路,这也该到了呀。莫非她也在那儿装病装晕拖延着不来? 程向腾摇摇头,他已经拖延了这好几天了,最后一两天,她怎么也该来露露面儿才行。 一边想着给曾妈妈交待的清清的,武梁当不会不听。一边又想着她晚点儿到也好,也少受点儿这遭心气。 远远的就听见外间哭声震天的,程向腾也相当诧异,寻思着会是什么人,竟和唐氏关系好得这般?把唐氏的所有亲朋好友都过了一遍,却仍是不得要领。 等走到门外,一眼就看到府门外这一群婆子丫 头,以及被围在中间儿那个纤瘦身影。 旁边还有早他一步出来的婆子在那儿着紧的问:“五姨娘,五姨娘好点儿了没?好点儿了咱们这就进去了吧……” 原来刚才内院儿婆子出来的时候,见好几个人围着武梁哭得嘹亮,还以为是武梁出事儿了呢。 这种错觉程向腾也有。他一出府就看到武梁被围在中间,眼睛红红神色凄哀,伤心欲绝摇摇欲坠……如果说有人晕倒过,那肯定就是她了。 说她哭晕,程向腾自然是不会信的,那还不如说她晕马车有可信性些。只不过看眼睛看脸色,肯定不是没睡好就是太疲劳。 程向忽然有些想笑,有些莫名的心下一松的感觉。这几天,心里忧燥,没着没落的,忽见她这么好生生就在眼前,竟忽觉有好些话想跟她好好说说。 这么多男人看着,虽然武梁捂着脸,还是让程向腾横生一阵的不爽。 几个婆子还是变着花样的甩唱腔,小芦花还是一声一声的叫着:“快来人哪~~~,吊孝的哭晕了呀~~~……五姨娘,五姨娘你好点儿没有啊~~~……” 程向腾三两步蹿过去,一边大声叫道:“五姨娘这是怎么了,捱不到灵前就哭晕了吗?”一边过来把人一抄,长袖一挥遮到她脸上,就把人横抱了起来。直接过门进院,往内宅去了。 武梁:…… 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是她晕了? 好了,她也甭得意什么先声夺人了,再夺人也没有程向腾这当众一抱夺人。 她再也不敢装什么伤心哭涕了,赶紧的咬紧牙一梗脖子,直接“晕”倒在男人怀里,垂下的手臂也不敢打弯,使这劲儿地硬直着。 芦花带队更大声的嚎:“五姨娘,五姨娘!!!快来人哪,五姨娘哭晕过去了!!” 程向腾在呢,还来什么人??不管了,几个婆子只管跟着猛哭,“我的二奶奶哟~~~……哎呀五姨娘嗷~~~……” 毛六他们:真晕了?果然狐狸精,一见男人就轮她‘晕’上了。 武梁:……我是被晕的,被晕的!! ……呃,瞧这一团乱的。 ☆、第65章 .哭灵 一路抱回洛音苑,坐在那张久违的床上,程向腾舒服得只想叹气。这些天过的什么糟心日子啊,怎么这普普通通床一张,就让人觉得这么踏实自在呢。 他斜躺下来,蹭了蹭武梁,很是感慨:“妩儿,你可回来了。”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说完了这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武梁轻轻点头,道:“我本来怕被唐家迁怒,怕伤怕死,想装病来着。后来想想二爷这段时日定是十分难熬,能回来陪在二爷身边,哪怕宽解两句也是好的。” 说着用手去他眉间轻轻揉着。 程向腾闭上眼睛由她揉着,一边道:“唐夫人争礼,定要你回来,你回来全了礼数便罢了,她也不能把你怎的。 也不只是你,连大哥大嫂那边,都要人家回来呢,可大哥怎么走得开,大嫂那儿小四还小……反正人没了,讣告是送过去了。 再说你们二奶奶,这到底不关你的事儿,唐夫人也不能混来。如今不过体谅她失女痛切,以至神思晕昧,行为失常,对我折腾些也就罢了……” “唐夫人她,对二爷只怕不是一般的折腾吧?看看二爷这憔悴的样儿。” 程向腾眉宇间疲态尽显,眼睛里隐有红丝,又不修边幅,乍一看上去真是相当的苍桑憔悴。 程向腾“嗯”了一声,就说起唐夫人的种种行为来。真是不说不知道,怎么越说越多,说到最后,本来很想得开的心,竟然横生出许多委屈怨言来。 武梁揉了一会儿,看他满脸倦意不减,便又轻轻拍着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程向腾语音渐轻,竟真的睡了过去。 武梁的困倦劲儿也终于起来了,到底也不敢睡,估算着时间:她晕进来的,然后请大夫,清醒,换衣,也差不多时候了,再耽误立马就成一宗罪了。 便起身和大伙一起换了府里统一的孝服,又细细交待了桐花一番。 桐花留守洛音苑,作后方机动人员。一来负责照看着程向腾,再者她要关注着灵堂那边消息,如果唐夫人见了她就耍横,或扣了人或者怎么要打要杀的,桐花可以叫程向腾,或者去找老太太,再不行就冲外院向众客哭诉求助。 外院有三爷程向骞,这娃挺跳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还有程向腾的那帮哥们儿,都是认识的。虽说家务事人家未必理会,但舆论支持应该能得些。也许就有谁能劝动唐家人,出来制止一下呢。 寻思了一遍,目前也 只能这样了,其他的,大家随机应变吧。 桐花连连答应。于是武梁带着芦花和abc女士们,一路戚戚向灵堂进发。 ··· 灵堂旁的小院里,四公主已经走人了,只唐家自己人说着话。 唐玉盈一旁坐着,手上胡乱翻着本什么经书,两儿媳妇儿一边儿一个给唐夫人轻轻捶着肩,合室一派和睦景象。 唐夫人瞅瞅没有外人,就对儿媳妇儿道:“刚才可打痛了你们?” “没有没有,知道婆婆痛惜我们,哪会打痛了。”两媳妇儿同声答道。心里说:反正也不痛,打打也不怕。回头别人知道了,只会说我等孝顺,偏婆婆不慈…… 最初唐氏刚去那会儿,唐夫人的确是有些伤心欲绝,神思昏馈。但是这几天来,人已经恢复过来了,脑子清明得很。她知道女儿心头有刺,自然一直寻思着,要怎么将女儿的不甘抚平了。 传说中,生愿不得偿,死后则怨聚不去,不能好生投胎转世。不管是不是真的,哪怕有一丝儿可信,唐夫人也不愿冒这个险。这孩子半生心愿未遂,最后还因此去了,她这当娘的,一定要将女儿的夙愿都偿了去才行。 唐夫人有心清洗了致庄院上下,奈何毕竟人数众多,怕难掩众怒。 但是程向腾的那些个女人,她真有心将窝端了。到时也好烧祷于坟前,好让月盈知道眼中钉已拔,安心的去吧。 只是细想想,燕姨娘是官家女,苏姨娘也是良家子,都是不能随便动的。但那个贱人五姨娘,无背景无靠山,又最能膈应得女儿心头出血,怎么着也得替她除了才行。 女儿这般下猛药想得子,不是被那贱人刺激的么?怕她十寒汤得过手,才这般猛补的呀。要不然这么多年都平安过了,偏现在才用了猛药。 唐家只需一口咬定五姨娘给主母下了十寒汤,女儿死前亲口所言就是了。秦姨娘个帮凶都死了,她这个亲手端药的主犯凭什么活着?现在连主母都已经没了,这五姨娘还想脱掉干系不成。 从前四寒汤事发,程向腾不待查清真相就将人送走,不是心虚是什么,可见他也是知道实情的。如今事实俱在,主母已殁,他姓程的,让宠妾灭了妻,还有什么话好说? 唐夫人道:“你们不挨两下,他程二郎怎么能愿意挨两下。我就是要不停找他麻烦,把他逼得越来越没办法,越来越作难,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也让他麻痹大意,以为我只 能这般撒泼闹闹而已。哼,等到最后重头戏来了,毫无准备的看他拿什么来挡。” 处置一个小妾,这事儿无关痛痒,两个媳妇儿就没多说什么。只唐玉盈合上书,抬眼担忧道:“母亲将事情闹得大了,不怕将来熙哥儿心生怨怼吗?” 唐夫人冷笑道:“那小贱种算个什么东西,怨让他怨去!以前就是顾忌着他,才不敢明着下手。如今你姐姐人都没了,还管他怎么想?那五姨娘是程家的人,她若没了就是程向腾点头除去的,和我们唐家什么相干。再说她有谋害主母的罪名在身,如何能怨上我们唐家?过个十年二十年,他程熙有出息有能耐翻案,也得找他老子翻去。” 唐玉盈点点头,“母亲这么一点拨,女儿就全想明白了。”十会乖巧温顺的样子,“不过现在人还没影,会不会就躲着不回来了?” “她敢!她若不敬主母,就更添一宗罪,到时候我们唐家更有理由处置她。” “可是姐夫护着,前番不是发现不对就将人迅速送走了么?” “那不过是唐家没硬起来。否则他送到天边儿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唐玉盈这才不哼声了。 正说着话,唐夫人的丫头从外面进来,低声禀道:“夫人,那五姨娘已经回府了,只是听说没进门就晕倒了,被程姑爷一路抱进了洛音苑。” 唐夫人听得一愣,随即就怒道:“可见这贱人有多贱!那程二郎竟然光天华日的去了小妾院里消遣?就这么憋不住?可怜我月盈尸骨未寒……”说着倒真的悲从中来,放声哭了起来。 两个媳妇儿就跟着附和,指责那两个人不象话。 谁知唐夫人自己却又忽然收了声,问那丫头道:“他们进去多长时间了?”边问边站起来,要率领众人去捉奸。 这里毕竟是程家,唐夫人的丫头婆子自然是不好使的,所以她们打听个信儿并不那么容易,更不那么快捷。 这阵子唐夫人这般闹法,程家的丫头婆子都怕一句话没说对,传到唐夫人耳朵里就是一场是非。所以哪怕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如今见着唐夫人身边儿侍侯的,也都是低头猛走。 这丫头能打听到这信儿,也是靠着在程府里各处乱走,亲自遇上了才得知的。如今见唐夫人问,仔细算了算时间,“有大半个时辰了。” 府里因为有事儿,请了大夫专门住在府上预备着。进门大半个时辰,就算是真晕,大夫也已请到把 好脉一轮针扎过了。醒来后竟然还敢在那里歇闲不去灵前拜祭? 这就是大罪过,就凭这个没上没下的样儿,就可以将人捆起来一顿猛打。也许打着打着就打死了…… 唐夫人精神百倍,招呼着身边可用的下人都同去,“奸夫□□,捉个现行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正要走,就听到外间一阵骚乱动静。 然后,就听到灵堂那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嚎。这哭嚎好像一个开关一样,打头起声,后面接着的许多音效跟着就哗啦全开了。 ··· 灵棚里,层层白幔低垂,盏盏烛光摇曳。明明是大白天的,偏要营造一种冥冥不明的气氛。 这是到了正地头了,正该几人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几个人却越发的紧张,围着武梁问起来:“这咋哭呢?”没词儿了呀,在外间的时候,那教过的说词都一路说了个遍了。 武梁:……您几位不是吧,关键时刻来给我掉链子? “就还是那样,接着再叨叨就行。外面是男人们,这里是女人们,观众不同啊。” 几人挺能领会,刚才是那拨人,现在换人了,“咱就象搭台唱戏的那样。看戏的轮流换,戏子们老词串,是不是这意思?” 完全正解呀,武梁说,“可不就是。并且管它呢,如果这些话儿都说遍了或忘词了,能胡诌出别的词最好,不能就记得啥说啥,车轱辘话来回说,反正嚎得响最重要。实在不行就干啊啊着也行。” 只要别给我不出声就行啊。 “那是坐着还是站着?” “当然坐着,最好跪着。” 那好嘞,于是几人也不再拘谨自己注意那什么站姿走姿,个个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了嗓子的嚎啊。 武梁:……坐也有坐姿的好不好?个个女人家,那双腿大开的姿势好么??唉,算了,管它呢。 c大婶先嗷嗷一嗓子起个调,然后是a先主打。她述说的是唐氏的生平,主攻方向:才情。起头还是“我的二奶奶呀~~~啊~啊~啊~!!!……”啊啊一声便拍一下大腿,然后再接着从小时开始说起。 “你三岁能识字唉~,五岁能读诗啊~……我的二奶奶呀~~~啊~啊~啊~啊~,你怎么就没了呢~~~……不过六七岁上,你就开始练琴学棋习书作画,那是个个师傅夸啊~……我的二奶奶呀~~~啊~啊~啊~ 啊~,你咋能说走就走了呀~~~……你各色才艺样样精通啊~,那绣工女红也样样不落下呀~……我的二奶奶呀~~~啊~啊~啊~啊~……” 自从第一声嚎出来,这小嫂子就什么心理障碍都没有了,越到后面发挥越好,好像真是她奶奶没了似的。 这些之前都是练过的,不过似乎身临其境了之后,这效果比当时培训时哭嚎得还逼真些呢。 武梁想,年轻就是好啊,这小嫂子发挥的还挺灵活呢。嚎这半天,主要就说唐氏“你很有才呀,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呀……” 只不知大妈大婶怎么样了。 小嫂子“啊啊”的哭时,大妈大婶们在旁只可劲的干嚎着声援,台词只一句“二奶奶啊~,啊~啊~啊~啊~……”,形成多重唱的合声效果。 然后等小嫂子告一段落,接着就该大妈b出场了。她来的是叙事体哭诉,讲的是唐氏的品性,主要是贤惠孝顺那些事: “我的二奶奶哟~~,……你少时侍母至孝哟~,曾侍病母榻前哟~,亲自熬药试药哟~,亲自擦涎吸痰哟~,你的纯孝感天动地哟~。……我的二奶奶哟~,你出嫁归家后哟~,事婆婆也如亲娘哟~,服侍病中的婆婆哟,一样的亲尝亲喂不假人手哟~。……我的二奶奶哟~,你对相公也温柔又体贴哟~,陪夜读三更读火五更鸡哟~,……” 整个就有那种“虽然不是事实,但听着就是靠谱”的赶角,中心思想可归纳为:“我的二奶奶好哟,孝哟,会熬药哟哟,会熬夜哟哟!” 接着该大婶c上。于是和音变主调,一声更加高吭嘹亮的女音响将起来。 就象上台演讲似的,第一个上去的,总有些拘谨,需要先找找基调。然后后面再上台的,就一个比一个有了经验,发挥得越来越好起来。 大婶c就总结经验,彻底自由发挥起来。她主诉唐氏有貌有善心,内在美与外在美俱存……曾对某个卖菜的如何如何资助,曾对某位过路人怎样怎样相帮…… 也是讲一句哭一嗓子的。讲唐氏的社会价格,雷锋日记式的。于是一件件事列举下来,唐氏就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猫见猫扑,满身带光四处乱逛的旧式雷锋。 武梁:果然坐到地上能借地气呀,那精神头真是不一样哎,大家都很起劲给力呀。 ……等再轮回到a,她就越发的娴熟了,知道自选角度去进行阐述了。 她这次就讲大 家对唐氏的感觉:二奶奶呀,你竟然走了呀,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啊。多少人凄哀不已啊,多少人痛断心肠啊,多少人彻夜难眠啊,多少人对月呼唤啊……二奶奶呀………… 万变不离其宗,这位还是“你快回来~”的依依不舍殷殷呼唤式啊。 …… 武梁就完全放下了心来,这完全自由发挥挥洒自如啊。大家尽可以全方位多角度的去进行阐述,反正又不要求准确性,那还会怕没话说吗? 哭吧哭吧,原本这里冷冷清清的,她一回来就热火朝天了不是吗?这当是唐夫人求之不得乐见其成的啊。 她们就哭得唐夫人对她舍不得下手也就好了。不信她会这就派人闯进来,对着哭她女儿的人下狠手。 若能坚持过今天,坚持过明天,过了头七程家拆灵棚发丧,那唐夫人还能赖在程家一直不走不成。 她若不能趁着这两天收拾了她,那她一个程家奴婢,回头时过境迁了她唐家人再想收拾,更得她唐夫人费老鼻子劲去。 当初对于四寒汤的事儿,程向腾是没给她跟唐氏跟唐家说清的机会,就私自送她走人了的。如今她回来,又是被当众抱进府的。不管哪一桩,都该是让唐夫人对她气恨无比。 可她们这进棚已经哭了有一阵子了,那唐夫人就在一墙之隔院里,定然早就听到了动静。但她竟然没有动静,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她来。 那是不是说,这哭灵果然哭得挺灵的,唐夫人果然先不动她,先让她这里好好哭哭再说? 武梁挑了挑眉,只要喜欢她哭就好啊。 想着,就开始放松的四下打量起来。 才发现她们十分引人注目,满棚里的人,都在关注着她们呢。 燕姨娘跪得挺直,看上去也是腰身□□的样子。苏姨娘大约膝盖承受不了上半截之重,如今屁股着地跪坐在地上,看上去一大堆的样子。见她看过去,两位姨娘还冲她笑了笑打招呼。 她们本来打盹呢,被她领的这军团阵势给醒了脑了。如今听话本儿唱词一般,听得热闹得趣得很呢。 只不过,她们哭唱的是谁呀?这棺材里躺的,真的是二奶奶唐氏吗? 守孝的小娃娃们,旁边侍侯的丫头婆子们,也个个来了神儿。棚里没别的新奇好瞧啊,就只管好奇地看着她们。 武梁一眼就看到了小程熙。小小的人儿,一身的重孝,被个圆脸 的丫头抱坐在怀里。他似乎是刚刚从睡眠中被吵醒,大眼睛水汪汪的,还一副迷登茫然的样子。 坐在那里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便挣着要从丫头怀里下来。那丫头见再不松手他便要哭了,才慢慢的将他放到了地上,仍然拉着他的手。 结果小程熙甩开她,倒往武梁这方向跑来。 一岁多的小盆友,刚跌跌撞撞的会走,跑起来是一颠一颠的随时想磕状。那丫头吓得要死,紧跟着他,等他走两步就把人抱回去,反身走得远些。等小程熙挣得厉害了,她才再放手。等人跑两步再抱回去,小程熙再挣再跑…… 玩着玩着小程熙就不知道自己本来要干嘛了,和丫头就开心玩起了这种我跑你追,你抱我挣的游戏来,咧着嘴几次都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过他的声音哪有那哭唱的嘹亮?却仍慌得那丫头捂嘴不迭。 于是小程熙也装模作样的去捂丫头的嘴,忽闪着大眼睛以为这是新的游戏…… 武梁看了会儿就移开了视线。看起来,这娃娃虎头虎脑的长得挺壮实,还有这丫头,挺会哄孩子的样子。老太太果然照顾得好小孙子。 武梁笑了笑,忽然来了兴致,也跟着放声嗷嗷了好几嗓子。 ——不管里面的表演有多假,但人家唐夫人爱听啊,听着心里美呀。不管是这些虚虚假假的白话,还是这种众人同悲的气氛,她都喜欢啊。 她隔墙倾耳听哭,十分的专心,恨不得把这边叙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听清记住。这里信口跑马没个实话,她却听得感同身受。好象那声声哭诉中小小的一个似是而非的话头,都能牵动她心里对女儿无比巨大的沉痛思念来。 唐夫人半晌不言不语的,后来竟被引得真情流露,到底忍不住号啕大哭了一场。 ··· 洛音苑里,程向腾醒来,一看天色大惊,这什么时辰了,他睡了多长时间? 屋子里,红丫侯在旁边。看程向腾醒来,忙上前服侍穿鞋。 红丫是曾妈妈的女儿,不时跑到沐殊阁寻曾妈妈去,程向腾是认得的。不由问道:“怎么是你在这里?” 红丫第一次服侍这种雄性气味大盛的男人,心里慌得什么似的,她低头红脸道:“奴婢是过来看五姨娘的,见二爷这里没人服侍,便在这里侯了一会儿,刚好二爷就醒了。”说着含羞带臊的扭捏着飞眼去瞟程向腾。 “五姨娘人呢?其他人呢?”程向腾却抬眼扫 着屋里屋外,倒让她的媚眼飞给了瞎子。 见武梁她们一人也不见,心下就一噔: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在他睡着的时候? “五姨娘带着人往灵棚去了,是奴婢的娘在外间门口守着……”老娘守着门,让女儿进来服侍……话说到这份上,什么意思已是昭然若揭。红丫说着,自己都实在是羞得不轻,一张俏脸红成了番茄。 可惜程向腾却没领会她的意思,站起身就匆匆往外走去。 本来桐花得了嘱咐,便守在门口。结果曾妈妈过来了,说替她守着二爷。于是桐花就往外间去打听灵堂的情形去了。 曾妈妈算摸了多久的事儿呀,一直苦不得法,谁知道这时候倒天赐良机来。虽然时机不大对,但爷们儿的事儿谁说得准,他一时起了兴,也就什么都齐活了。所以忙忙叫来了自家闺女。 曾妈妈一边守着院门,一边注意听着里间动静。本来她交待,让红丫趁二爷睡着了,弄得衣冠不整一些,回头只说是她来寻五姨娘,结果二爷一把抓住她不放……然后只管呜呜哭就行了。 二爷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的,五姨娘一回来人就跟着歇过来了,可见是多想温香软玉在怀的。半睡半醒之间,认错了人拉扯起来,丫头又不敢强挣……十分说得过去。 二爷那人,也不是个做了不认帐的浑主子。如果他动了心肯收用,那就等出了孝抬了人就好了。万一二爷不耐烦,她就打闺女几个巴掌,骂她没规没矩,不通报就乱闯姨娘居室,让她自己忍了这份羞也就完了。 左右没有人知道,二爷才不会去声张的。以后自己也就省了这份心,安心给红丫寻婆家吧。 谁知她在外间听着,里面一直无声无息的,正着急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却看到二爷的身影急匆匆出来了。 曾妈妈忙迎上来,问道:“二爷醒了?”一边打量着二爷神色。 程向腾边走边问道:“外间可有事?” “应该无事,桐花往灵棚那边去打听了,刚还回来一趟呢。这会儿子又过去了。” 程向腾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出门而去了。 曾妈妈忙看向自己闺女,衣衫整齐,面若彤云,一副又羞又恼的样子。 “怎么着了?” “我,我替二爷穿鞋了。” “就这?衣裳呢?”问她扯没扯开。 红丫摇头。 奴才给主子穿个鞋,就值当的羞成这样?曾妈妈叹口气,怪不得二爷脸上除了急性,看不出别的来,原来什么都没发生啊。 “教你的怎么不做?”曾妈妈恨铁不成钢。这样的事你以为有了这次还有下次啊。这次二爷是没往这上头想,再来一回,他还能不明白你这安的什么心思啊。 到时再想赖人家迷糊认错了人什么的,那还说得过去吗? 红丫也气得跺脚,羞臊得直掉泪,“二爷分明不愿……我说了娘守着门呢,这里没外人。可二爷还是走了……” 曾妈妈听了直叹气,又细细的看着自己闺女的眉眼。她娇生娇养的小闺女呀,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玲珑的唇鼻俏生生的……要她说,比那纤纤弱弱的五姨娘都强上许多。 二爷竟一点儿都看不入眼? 曾妈妈皱着眉沉思着…… 那边程向腾一路去了灵棚,远远的就听到那里十分喧闹。走近一瞧,嘿哟,哭得那叫一个热闹噢。 看看里面的人,个个也都有了精气神儿,几个小孩子也跟着学人家“啊~啊~啊~啊~”的。 程向腾瞧着人堆里的武梁,忍不住又笑了一笑。她总是花式多呀,连哭个灵,都哭得人来精神呀。 这架式,唐夫人肯定喜欢。也难怪,竟然这大半晌,没有找他的麻烦了。 ☆、第66章 .哭灵2 一天哭到最后,到底唐夫人也没有把她怎么着。武梁松了口气,总算对付过去一天。一般来说,没有一见面就掐起来,那么后来,火气便会越来越小吧?希望明天,也一切平安呢。 夜幕下的灵堂,反而更加的堂皇明亮。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武梁招呼大家熄声,好好歇着等明早开哭。 大家应了,各找地方偎着就睡。 大家炯炯有神的看着。这些人还真是行止有素哎。 这几位农妇形象的哭行大家,以武梁身边丫头婆子的身份进来,大夺了一回本土仆妇的风头,府里的下人们难免互相打听一下。最初,都以为是武梁在庄子上时身边服侍的。可是熟悉那处庄子的人表示很疑惑:那里,不记得曾有这几号人物啊? 便有老成的仆妇明白过来,这些人,只怕是外间请来的吧? 怪不得哭得跟死了亲奶奶似的,原来人家有银子赚啊。除了银子不说,从二奶奶病重到死身,这多少天了,谁敢大口喘个气儿呀。如今能放开了嗷嗷一番,也能出口浊气呀。 所以眼看着她们这帮人终于是累了倦了收工了,便有婆子悄悄摸摸凑过来找武梁自荐:五姨娘,你看看老奴我怎么样,我也很会哭啊真的,要不我哭个给你听听?…… 哭还分个什么会哭不会哭的?再说会哭你倒直接哭啊,让她掌眼干什么,难道她还拦着人哭灵不成。武梁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点头道:“好啊好啊,那你今晚先试试?哭得好了姨娘我有赏噢。” 有人助哭武梁当然十分欢迎,毕竟abc她们累了一天,明天再坚持估计也够戗。 她们又是外来户,虽然想来不会有人较真查问这个,毕竟人家进来只为一哭。不过若真有脑残非得较真儿揭破,在爱讨伐沽名钓誉,推崇真情流露,没有代哭行业冒头的当下,没准能惹得唐夫人恼羞成怒。 若是府里的丫头婆子也肯这么哭起来,那唐夫人只怕更高兴:府里有人对她女儿那么念重啊,这牌坊够给她立得高高的了…… 婆子一听,果然是有银子赚的啊,姨娘说话就是上道,上来就直奔主题啊。 应聘上岗成功,婆子果然放开了嗓子哭起来,让本来已经有些安静的灵堂里再起喧闹,连烛火都被她吓得连跳。 武梁:“妈妈你快压压嗓子,中调,中调就行。明天再放开了来。” 那婆子表示:懂。于是开始中不溜的声音哭叫起来。 府里的婆子就是知根知底啊,连列举的事例都似乎有迹可寻,让她的话可信度立马大大提高。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又有婆子加入进来,没多久就又是一帮中坚力量,让灵堂的晚上也热热闹闹的。 那边唐夫人当然很满意,还以为这女人回来作个态就罢了,没想到竟然到晚上也哭声不断啊。 ··· 可哭灵也不可能真的彻夜不息。等武梁睡到夜半不知几点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就吓得一激灵。 大堂里冷冷清清的,连日里大家都折腾得累了,各种姿态的睡去。只四周围着的一圈火盆子发出幽暗的微光。 蜡烛,蜡烛竟然全熄了。 据说,人死之后七日内,七魄陆续离体。先行离开的魂魄会飘荡在附近,能循光找到其他离体的魂魄,重新凝聚在一起。合成七魄之后,再投胎转世的人才会七魄健全。 所以停灵期间,要垂层层帐幔,蔽日光遮阳气。而蜡光柔和,蜡阴通冥,正是魂魄们借光和阴循路的必备用品。否则有的魂魄便认不清路,就会飘远回不来了……所以无论白天黑夜的,蜡烛都是不能熄的。 这是下半晌闲坐无聊时,一婆子刚给她做的科普。 所以,这算哭灵事故?若唐夫人知道自己闺女以后再投胎,会成为白痴呆瓜少筋傻缺,会不会直接发狂咬人?没准最后又拐着弯怪罪到她身上来。 武梁借着微光站起来,小心翼翼跨过满地横尸,摸索着去重新点蜡。 武梁记得是两个小丫头负责的。其中一个下半晌说是被临时调了别的差使,天迎黑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如今不知又被调了差使还是窝到哪儿歇去了。而另一个,却想兼个职捞点外快,于是报名做哭手了。 这回子,正哭累睡死在地上啃指甲呢,早把本职工作忘到爪哇国去了。 武梁想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怨哭灵。这些丫头婆子们都是自愿报名过来的,她们的本职工作怎么办?有没有人代岗,会不会漏岗?这些事儿她不清楚。但那些人自己也不清楚么? 还是说府里管理混乱,划分责任不到位,大家可以随心所欲,哪有好处往哪儿钻? 理家管事儿的能力是多么重要,如果她不能,她有什么资格幻想升职? 武梁本来还想着先过了这两天,再好好表现呢。不过既然现在有这么档子事儿,那也不 能不利用。 现在老太太累趴,程向腾一爷们儿接手,偏遇上府里事最杂乱繁琐时候,他难免手忙脚乱。这也正是她有机会表现的时候啊。 想了会儿,武梁便拿着点燃的蜡烛扔到地上,燎起了一挂帘子来。 看着它安静地烧了一会儿,这才一边作势扑打一边吆喝救火起来,一下就惊醒了不少人。 ——不能是蜡灭事故,但多少也需要点儿事故,来让她展现她的才能。 最后大家看到并还原的情形是这样的:蜡烛倒地骨碌了几骨碌,却仍未灭,而风撩起帘子凑上去,于是燃着了…… 好在这挂帘子靠最外,与其他易燃的帘子了什么的都有距离,所以也不太容易引起什么大的火灾。大伙儿一阵骚动过后,慌恐退去,不相干的人该怎么睡又怎么睡去。 竟然没有人质疑值夜的人哪儿去了? 武梁交待人赶紧去领同样的两挂白布帘来,一幅挂上,另一幅放火上毁了个边角,收起来备唐夫人查问。 负责烛火的小丫头显然不是值夜的人,但她着实吓出一身冷汗来。原来的蜡烛已经燃尽了,新换上的一圈蜡烛都杵着长长的一截。有人帮她换过,她如何能不明白。小丫头瘫坐在地上也不敢声张,只拿眼睛四下里扫着。 武梁冲她安抚的笑。 小丫头明白了,一下跪直了身子磕起头来。 武梁摇摇头制止了她,看她想说什么,就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让她别出声。于是那丫头到底多磕了几个头才罢。 这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武梁后半夜却没怎么睡着,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行事最恰当。 程向腾只是临时管着后宅,到底还是老太太掌家,她也会需要帮手吧? 府里白事儿,这灵堂定然是重中之重,何况还有唐夫人这么就近监管不停厮闹的。但是现在看看,这灵堂的管理也并不是多严谨嘛。 琢磨了许久,想着和老太太荣慈堂院里的人都没有交际,不知如何说上话才好。——谁知道实际上却容易得多。 一大早,唐夫人便找程老夫人质问灵堂失火的事儿,责怪下人们对主母疏忽大意,不尊不重,惊扰了亡灵。必要拿责任人问罪才好。 负责守夜的两个婆子这才慌慌来到。原来两人守夜还要连带的巡查附近一片儿,外间大冷,两人便都饮了点儿酒取暖,结果窝在背风处睡了过去。 也是想着灵堂里昨儿夜间守灵的人特别多些,那么多人看着当不至于有什么事儿,这才大意了。竟是到被点头上了,才知道昨儿夜里失了火。 还好昨儿失火那帘子已经藏起来,武梁将另外一幅拿出来,让值夜婆子交上去过目。 那帘子不过边角燎糊了一片儿,实在没啥要紧。 何况那时这边灵堂里哭二奶奶的嚎声又起来了,竟比昨儿还声势浩大些。唐夫人那边嗷嗷着闹起来,这边灵堂便静一静,那边又一声尖厉叫骂,这边又静一静。对台唱戏似的。 后来唐夫人便没了动静。 这边也才卯开了劲的畅哭起来。 程老夫人遭唐夫人厮缠不依时,就差了身边金妈妈来灵棚里查问详情。 不好让人一同停哭,金妈妈便一个个的询问。最后发现,咦,实情似乎和报上去的有出入噢。多人描述的那火势,怎么可能只燎个帘子边儿完儿事?还分明有人看到说烧了小半幅去呢。 然后武梁趁人不注意,将那卷成一团的真正遭难的帘子塞给了金妈妈。 金妈妈揣怀里走了,回屋自然报给程老夫人知道。 程老夫人一看那帘子,心里就不由一阵庆幸。若是这帘子被唐夫人看到,那女人还不没完没了?肯定又得撒泼打滚寻死觅活一回。然后至少一大晌,就只剩焦心了。 “那五姨娘倒是通透机敏,也不枉二爷护她。”金妈妈由衷地赞叹。她在现场,亲眼看到五姨娘一个手势,一伙子人便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止了哭,然后再一个眼风,便又放开了腔。 那言行令止的劲儿,大将军练兵似的。 若非这个,只怕唐夫人还得再嗷嗷一阵儿才歇呢。 程夫人听金妈妈细细说着见闻,寻思了一会儿,道:“你去告诉她,如今那灵堂里,就叫她多费些心吧。” 金妈妈一阵诧异,“老夫人,你这是要让她掌事儿呢?唐夫人盯着她呢,还不没错也挑出错来?” 程夫人点点头,“若她没有几分真本事,只会些狐惑男人的道道,被挑了错找了麻烦也只能自己认了。若她能挺过这遭,二爷那院里以后也总要有人理事儿的,到时就交给她吧。” 金妈妈就出来,先将话交待给原本负责这里的葛婆子。 负责灵堂只是个临时差使,又不牵扯长久话语权的问题,也淘腾不到多少好处。加上昨儿夜里差点儿出了事 儿,葛婆子也吓出一身的汗。如今有人能顶到她前头去,她再没不愿意的。 然后金妈妈又来交待武梁。 武梁却早有准备,倒细细和金妈妈禀报起来。 “我昨儿便觉着似有些儿乱,便上心留意着……金妈妈你看是不是该这样做……” 其实这里事儿也不多,不过所有事项专人负责,职责到班,任务达人。关键还要加上对应的绩效考评和激励制度,以制度代人情,让人不能混着算完…… 金妈妈听她说得有门有道的,连连点着头,道:“老夫人说交给你,你倒来问我,我看你的这些主意正得很。” 回去又禀了程老夫人。 其实武梁说的那些,不只是针对灵堂,用在合府的下人调度差使分派上,都是管用的。程老夫人也听得连连点头,倒照着改了原本的一两样行事规矩。 这一日,哭者更多。有愿意付出一下求回报的下人仆妇们,也有见别人哭以为她也该哭一哭才对的,不明就里加入进来…… 唐夫人都纳罕,昨儿夜深了还听到哭声一片,到后来连她都觉得夜半啼哭相当缺德,熬不住睡过去了。没想到今儿一早又哭声震天,还比昨儿声势更大些。 当然,她也知道那些哭场的人听谁的,要不然也不会她这里闹事,那边就停声。单兵作战没那么整齐的。 这女人果然是有些邪性魃道的路数啊,怪不得我的月盈不是她对手,每每被她撩起大气性…… 等这天上午晌程向腾过来,看到了灵堂里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看武梁的眼神就更柔了几分。他当着众人对武梁道:“五姨娘且用些心,今儿这灵堂里的诸事儿,就交给你了。” 明日要起棺下葬,今儿除了府里来吊唁的客人,还有从出棺到墓地的诸人诸事儿都要一一落实妥当,两下里操心,想也知会是多忙张的一天。 武梁轻轻颌首,回他道:“不用二爷多嘱咐,老夫人已经交待过了。” 连老夫人都搞定了?程向腾诧异地看她,然后点点头,满意而走。 ··· 没过多久,唐家两妯娌携小妹唐玉盈及小辈子侄过来。各自上香或磕头守了一会儿。 通常,留小朋友们在这里守着,而她们几个平辈的,没一会儿就都下去了。往小院里给自家婆婆请安,说一说唐府里一天的事情,伺侯一会儿就该回府去了。 只是今儿,见里面哭得欢实,便不好上了香就走,于是那唐家大嫂带着队,竟然率先坐了下来。 本来武梁她们是分列在两侧的,而小程熙则被丫头抱着坐在中间位置。但那丫头显然不想小程熙离棺材太近,或者是不想视线里空空的只有一具木头架子,那样小孩子会不耐烦坐不住,所以虽在正中的位置却离的稍远。 而客人们进来,上香拜礼当然都在正中位置。 也就是说,这唐家三个女人不管是祭拜还是要坐下守着,正中都有足够的位置。但是却不知她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却齐刷刷都坐到了武梁的这侧。 然后还是唐家大嫂,忽然就放声哭起来,念道:“小姑啊,你生性敦厚,品貌兼优,贤良淑德,温雅孝昭……”呃,这位是做过功课,有备而来的呢。 然后唐家二嫂也跟着哭,唐玉盈也掩袖嘤嘤嘤嘤。 而她们的视野范围,都笼罩在武梁这处。 武梁知道这几位在默默打量她。大约别人都看过了,唯她算是哭族新面孔?没准还就是唐夫人派过来实地考查的?若听她哭得不认真,会如何她吗? 唐家这几个人一哭,原本哭着的诸人更似被叫了板似的,越发卖力嚎起来。 反正大家都哭在嚎,她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做戏做全套嘛,武梁于是也假哭真念叨起来: “……人人都说奶奶好啊,唯有奶奶忘不了啊。奶奶你是空谷幽兰啊,奶奶你是凝枝残红啊,奶奶你是入泥梅掰尤带香啊,奶奶你是化做春泥更护花啊。奶奶你象一阵春风抚慰过婢妾的心房啊,奶奶你象阳光照耀着大地啊,奶奶你象春雨滋润着万物啊,奶奶你象晓花点缀着世俗啊。” 说的啥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反正觉得都是好话就罢了。 只是那几位唉,还在看什么啊,想等她没词儿么? 继续哭,“啊二奶奶啊,没有了你,婢妾的心是如此的空啊,婢妾的神是如此的伤啊,婢妾是多么多么舍不得你走啊。却偏偏如今你死,我生,从此阴阳相隔遗恨无穷啊。天道如此不公啊,让人凄凄涕零啊……” 这几个女人竟然也能一边哭着一边念叨着一边注意着她? 那接着来,“啊二奶奶啊,没有了你,天地失色,万物不荣啊(那是太阳!)。没了你,风也不柔,光也不明啊(这是什么?)。没了你,世界一片混沌啊(盘古吧?)。啊二奶奶啊,没了你这油,从此不点灯啊(纯怪 )……”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小心招来鬼,太诡异了。武梁又赶紧加上一句,“二奶奶啊二奶奶,你一路走好啊~~……你往前走啊往前走,别回头啊别回头~~……” 这念念得有一阵子了,可以歇一气儿了吧? 于是武梁开始低声哼哝,貌似念念有词,其实纯念乱经。那几位的眼光,便都收了回去。 武梁于是便悄悄打量起唐玉盈来。 唐玉盈十五六岁模样,面容楚楚,削瘦细腰,是个有清韵的美人儿。估计她妈司姨娘也是个美的,所以他爹唐世子爷才会让她不歇窝的生了仨。 庶妹小姨子,正是做继室填房的好材料啊。只不知这女人有戏吗? 大约不是她一人这般想,苏姨娘和云姨娘也貌似不经意的,不时眼光扫过她。 唐玉盈便有些坐不住,到底拉了拉旁边嫂子衣袖,表示可以走人了。 几个人正要动身,谁知程向腾却去而复返,于是几人又重新掩袖呜咽起来。 原来他见两个舅嫂和小姨子一向点个卯就退出去的,这次却半晌不出来,就担心棚内有啥事儿。 妩娘刚回来,这是她们第一次碰面,别是针对她的吧?忙接过旁边婆子手里的一捆蜡,自己进去了。 进去后看那各人位置,就觉得有些不对。唐家大嫂的位置和武梁的几乎紧挨着。并且唐家几位坐着,武梁这边跪着。那姿势那距离,若唐家女人们发怒甩巴掌,扬手就是个正着。 程向腾把蜡放下,嘴角向唐家大嫂那边歪了歪,然后悄悄用口形问武梁:可有事儿?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武微微摇头:没有。又稍稍一弯嘴角,也用口形回道:二爷别担心。 唐玉盈见她在时一般姐夫不进来,这次竟进来了不说,还目光只粘在武梁身上,竟是完全不看别人一眼的,不由脚尖在地上使劲拧了拧。 武梁眼角撇过,发现唐家两个嫂子都以袖掩面,只露双眼睛在外还敛目向下。而唐玉盈这位小姨子,却只用帕子捂着嘴呜呜,芙蓉面上一片凄楚,十分动人…… 然后,程向腾并未多停,很快退出去了。武梁就正看到那小姨子唐玉盈,迅速瞥了她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肯定说不上友好就对了。 几个人稍停片刻,也就起身相继离去。倒是唐玉盈走在前头先出了门去,而唐二嫂却故意落在最后。 她起身到一半时悄声和武梁搭话道:“最能哭的那几位婆子妈妈,听说是你的人?她们怎么做到的?” 武梁:……啊?? 抽抽了几下鼻子,才调回频答道:“训练有素……” 唐二嫂子就一副聪明样:“我就说嘛……回头我也训练俩备用着。”说着直起腰利落走人。 走在她前头一步的唐家大嫂却止步回头瞪着她。唐二嫂这才醒过神来,忙呸呸呸几声,道:“随口说的,备什么备,谁会备?” 这玩艺儿备给谁用? ☆、第67章 .利诱 唐家几个女人去了小院,唐家大嫂二嫂见了婆婆,便都乖巧地禀告:“婆婆呀,那最扎大姑眼的狐媚子在哭灵了,我们刚才在那儿监督她呢。” 唐夫人早知道唐家人来了,正等得不耐烦,这会儿忙道:“快说说。”那边具体怎么个情形,昨儿她就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可是主子不去灵前,唐家的下人也不好进去乱晃。只在棚外听听,那她也听得见啊。 可怜下半晌这俩媳妇儿和女儿都回府去了,她也没能细问。 谁知唐玉盈却插嘴道:“姐夫中途进来了,两人眉来眼去的半晌,就在姐姐的灵前。” 两嫂子:这小姑子,守灵谁不是低头抹泪儿的,何况男人进来了。她竟没事儿看姐夫?啥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转视线,都多瞅了这小姑子几眼。 唐夫人原本还挺期待听那边的万头攒动万众齐悲大场面呢,这下急切退去,恼怒升腾:“贱人啊贱人啊,就说嘛,不犯贱会死啊这是!” 有心把人叫过来收拾,却想到一她动,只怕那边又会寂寂无声了去,便又偃旗息鼓了。罢了,左右不过这大半天了,让她出力演够了再说,我忍,我忍。 做姨娘的,早就该对主母尽心力的,如今也就这点儿哭灵的用处了。不过么,既然主母没了她哭那么伤心,那就到时让她跟着过去服侍去嘛…… 唐夫人冷笑着。可忍了这个,就不能忍那个。现在呢,再给女婿醒醒神紧紧皮去。 着人叫程向腾进来! 可怜程向腾,没事没非的被岳母叫进来一顿哭骂数落。程向腾见唐夫人两眼布满红丝神色萎蘼(夜晚被哭声扰得睡很晚,早上被失火惊得醒很早),跟妩娘也帮她抹上过些什么似的,便任由她骂着不作声。 然后唐夫人似乎骂得不过瘾,又轮起旁边孝棍要打。 唐玉盈早瞧着呢,忙过来以身拦了,让唐夫人手中孝棍差点儿落在她身上,完全奋不顾身啊。嘴里还焦急叫着:“姐夫快先出去,娘伤心糊涂了,等过会儿娘清明了再过来吧。” 当然她不拦,这次也打不着程向腾。因为无缘无故的,唐夫人也没说出个他什么错处来,就白白举棍要打他,真当比她自己儿子还好打呢? 他早往旁边闪开了两步去了。 唐夫人不好真打女儿身上,反手要将唐玉盈推开,还是要冲着程向腾而去。 唐玉盈却抱着她手臂 就跪了下来,“娘,你歇歇吧,让姐夫也歇歇吧,他事儿多,也累得很……” 唐夫人全然不理,仍冲着程向腾骂道:“你躲着我是吧,我也不能怎么着你是吧?”说完自己也发现,可不,这还真是呢。 然后只好又哭起来:“我可怜的月盈呀……我这心呀,我这心呀……”捂着胸口不堪忍受状,也到底把一句骂完整了,“我早晚死在你们薄情寡义的程家门里啊……” 这个程向腾还真是怕,死了一个再饶上一个,那到时候这仇可结瓷实了。 那唐家那两嫂子却只看着,并不劝架,只眼神更加闪烁地看着这位小姑子…… ··· 灵棚这边,那位四公主也又来上香了。 听着棚里哭得热闹,和之前情景大不相同,便也细看了看众人。 果然主要还是那几个农妇在那儿嚎,余下也是些仆妇。不屑地撇嘴退走了。 武梁早就知道这位四公主后来这几天,每天来上柱香的,如今见人又来了,心里相当的兴奋。等着她呢呀,终于来了呀。 她心里早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如今便难免盯着人的背影直瞅,还悄悄交待芦花跟出去瞧瞧去。 瞧啥呢她没说,实际上她也不知道瞧啥。就是看看这位公主每天来一趟,到底为了何事,都来做些什么吧。 芦花却象听明白似的,溜着墙边就出去了。 那边程向腾被岳母一顿没来由的闹腾,正面带懊恼出了小院,就正碰上四公主去探唐夫人,忙肃神揖礼招呼。 四公主早就瞧见他刚才的神色,便和婉问道:“表姐夫这是又被舅母骂了吧?” 程向腾点点头,应道:“是。” 四公主就劝解他道:“表姐夫且忍让着些吧。没了女儿的人,难免偏执过激些。”直指是唐夫人的不是。 程向腾又点头,“是。” 四公主便不多说,移步而去。程向腾恭敬目送四公主进院,这才自己转身走了…… 芦花回来,便一点点给武梁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说,四公主同二爷说话时很和气?”她怎么见那位是皱着眉头一副颇不耐烦对人不屑一顾的样儿呢? “是呢。”芦花点头。 “二爷呢,二爷是何态度?” “二爷恭恭敬敬的,只‘是’啊‘是’的应着, 不多接一句话。然后四公主就也不好多说,自个儿走了。”芦花笑道,还挺高兴二爷对别人冷淡淡的。 武梁也挺高兴的。管他呢,只说三两句话也行呀。她交待芦花,“你得跟人这样说……”让芦花出去跑两圈,传传话儿…… ··· 这守灵的最后一日,灵棚里该哭的哭该睡的睡,一整天都很顺利,安安稳稳无事无非。 这第七日夜里,便是回魂夜,灵棚里是不能再有人的。说是散去的魂魄完成了重聚,然后要故地重游一番,所在大家早早走开给游魂让道。否则魂魄看到家人便会游荡附近不肯离去,错过了时辰可是影响投胎转世或飞升成仙的。 要在灵棚里摆上供果、牲醴菜肴让游魂吃一吃,再准备一个纸梯子(天梯)让它能达天庭去,然后在门口撒上薄薄一层香灰,第二日看看上面有没有印上脚印,借以知道那位已转化为了哪路神仙…… 总之到了申末酉初,大伙儿便迅速撤离收官了。 武梁才走出灵棚,唐夫人的人就等在外面,直接将人带去了小院子。 程老夫人、程向腾都在,唐夫人对武梁还算客气,没打没骂的,也算好好说话了。 当然,再客气也是问责找事的。 “你们奶奶没了,你为何过了五六日才回府?” 过了五日好不好,偏说到六日去。武梁道:“奴婢没得到信儿啊,想是小人物被忘记了吧。” “忘?”唐夫人冷笑一声,看了眼程向腾,“我不只一遍提醒着,竟能忘了?” “想是二爷哀伤过度又杂事繁多,加上外间那么多亲月,府里这么多下人,无关紧要的人漏一半个也有情可原。唐夫人也是大量体贴之人,这都过了两天了,不是也没跟奴婢计较这些微末小事吗?” 旁边程向腾接口道:“这是我的错,岳母还有什么话要问五姨娘的,请问吧。” 唐夫人也不在这事儿上和武梁争执,接着却慢吞吞道:“看你这两天倒也哀恸……既如此,你可愿跟着去服侍你们二奶奶?” 若她肯自已了结,那就不用她动手了。并且女儿的牌坊又可以再光辉一些。想想看,主母亡,有侍妾殉葬寻死,那得多光芒万丈的女子才能做到啊。 “若你愿意,则我愿认你为义女,为你刻碑厚葬,为你颂经超度。今生来世,你都荣光盛享……” 旁边程向腾忽然一声断 喝:“够了!” 把唐夫人吓了一跳。 认为义女,所以这世地位高贵?陪葬多多,所以阴间有的花用?颂经超度,所以来世投个好胎? 等咱死了,你怎么保证承诺这些成真?还有,你能保证那盗墓的别来参观吗? 唐氏想得生荣死哀:活得荣光,死得哀伤。 所以她得生哀死荣?生得悲哀,死得光荣? 我了个去!就这般几句话便想取人性命??你当谁傻呀?? 武梁转着心思没说话,听着程向腾怎么说。 程向腾也是没有想到,唐夫人竟这般引诱妩娘,只怕若利诱不奏效,等下还会威逼。这些唐家的女人,真是够了! 他脸色铁青地走到武梁身旁站定,拉着她的手死死攥着,看着唐夫人眼里喷火。 程老夫人眼看他就要出忤逆之声,忙严厉地喊了一声,“腾儿!” 程向腾就到底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呼呼喘了几口气,只紧着安抚武梁道:“五姨娘你且回去,别信那些有的没的。记住,别信!!” 说着招呼人家进来人,让陪着武梁回去。 那不可能,唐家大世族,里面还多的是闺女未嫁呢,她唐夫人这么大张旗鼓认个义女,歌伶的来路姨娘的出身,她们全族闺女都朝这出身看齐了。不为别人,便是为去世的她自家亲闺女,她也绝不会愿意。 武梁听话的点点头,作势要往外走,却顿住身子对唐夫人道:“夫人真是有善心啊,真让奴婢感激涕零啊。奴婢发誓,若能和二爷二奶奶来生有缘,一定帮着二奶奶好生服侍二爷!真的,一定不让二奶奶费一点儿心出一点儿力。真的真的,服侍二爷奴婢全包了……” 程向腾本来还觉得唐夫人那信口开的条件很诱人,怕武梁真有想不开。听了这话,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担心她寻死呢……真够,多余的。 唐夫人:去你奶奶的全包…… 义女当然是不成的,陪葬也不能!一定要想法让她死远点儿才好! 她看着武梁,眼色阴冷。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她轻声软调了,她不吃敬酒,那就怨不得她了。 ☆、第68章 .证人 过了今天,明天就要拆棚送葬了。唐夫人如果不放过她,就在明天了。 她要赶紧的,搜集唐夫人及唐家理亏的污点证人以自保。程家人沉默,是不想刺激唐夫人,但那是他们的事。现在她被找麻烦,那她就要好好的刺激刺激她。 致庄院里,没有了女主人,如今冷清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一路走人竟是一个人也不见。 锦绣就被关在左侧边靠院墙根的一处小院子里。 她见到武梁,十分的激动,立时就哭起来:“五姨娘,五姨娘你来了!五姨娘你要帮帮我,你得帮帮我啊!唐家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唐夫人已经疯了!五姨娘你帮我求求二爷,求求二爷救救我。二爷肯定听你的……求求你了五姨娘!” 唐夫人看样子还撑得住,离疯还远着些。倒是锦绣,看起来快急疯了。她隔着窗格子,紧紧的盯着武梁,说着说着就要跪下来。 她真的扑通一声跪下来,才发现窗外的武梁完全看不见她了,就又慌忙站起来,急切地往外看。害怕那一错眼,外面的人就凭空消失了。 武梁瞅着她,“你给二奶奶的药加了多少量?”没有退路要么不出手,要么不怕死。一样不占就想使坏,可不得把自己急死么。“如今还叫二爷拿住实证,我怎么求他?” 程向腾那人,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些女人们,他还是愿意护一护的。他想护着秦姨娘,他想护着云姨娘,想必当初的花容他也是护的,还有唐氏,明知道她有很多错处,他也还是愿意护一护。他想维护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的,虽然最后一个都没护住。 当然这么说有些刻薄,人家也不是真的一个都没护住。象她武梁,程向腾也是护的,象苏姨娘燕姨娘,好像默默无闻的样子,但她们能平平安安的,就说明了程向腾是护着她们的。 要不然唐氏那人,可不是会容她们平平安安的人。就算她们是良家子,但良家子就不会生病不会摔跤之类的吗? 只能说正好她们安分扎眼轻,在收拾她们和得罪程向腾之间,唐氏觉得后者更不划算罢了。 锦绣被关后,程向腾还进来看过她。既然后来对她不问不闻的不理会了,肯定就是她做了什么,让程向腾不愿意护着她了。 锦绣一听,急切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二爷都给你说了?”她问,“二爷也要处置我吗?” “你怕处置,当时为什么要承认?”武梁十 分不解。凭程向腾对锦绣的情份,这姑娘难道以为承认了人家会帮她罩着?哪来的自信啊。 锦绣黯然道:“二爷已经知道了才来问我的,怎么能不承认?”当时程向腾进来,第一句话和武梁的一样“你给你们二奶奶的药加了多少量?”然后让她“自己交待”,她敢不承认吗?那不得罪加一等。 武梁一听就明白了,程向腾他肯定是诈的。他可能问了太医,知道唐氏就算三药齐用,把人弄得枯槁一般可能也需要些时日。于是他便来诈锦绣。偏这姑娘经不住吓,自己就交了实底儿。 “就算二爷想护你也护不住吧?你的身契不是在唐家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我的身契。当初,说是我们陪嫁的几个丫头的身契都在唐家。云容,就是云姨娘,就是唐家处置的,应该就在唐家。” “那吴新有家的的身契也在唐家了?”吴新有家的就是品绣,府里的管事儿媳妇儿,唐氏如今唯一能保身的陪家丫头了。 “应该是。” “那我的身契在哪儿呢?”武梁象是随意的问道。 “姨娘们的身契,二奶奶都特别收着,放在一个有锁的接枝牡丹红漆匣子里。有秦姨娘的,还有五姨娘你的,还有苏姨娘和燕姨娘的立妾文书俱在一起。” “如今呢?是二爷收着了还是老夫人收着了。” “是老夫人。二奶奶去后,老夫人说怕唐家来人随意处置程家的下人,当时就派了人过来把二奶奶手里所有人的身契都收走了。” 妈蛋蛋的,果然是这样。武梁不死心的追问道:“你真看到我的身契被老夫人拿走了?” 锦绣肯定地点头,“匣子上着锁,钥匙还是我找出来交上去的呢。”说着还安慰武梁,“五姨娘放心,你的身契肯定没被唐家拿走。” 武梁心下正暗自失望,听了锦绣的话不由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丫头果然是落地就是丫头啊,思想纯良得很嘛。她也不再多说,只打起精神对锦绣道:“就算你身契被唐家捏着,你也得敢闹一闹挣一挣才行。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怕东怕西的有什么用?你怕就能不被处置就能不死么?” “那我应该怎么做?”锦绣见武梁果然是有说道的,也精神起来,忙忙地问道。 “当然是喊冤哪。唐家要处置你,可他们凭什么处置你?二奶奶这件事儿,说到底和你什么相干?”武梁道,“你不据理力争,谁也救不了你。” 锦绣不明白的眨着眼,刚才明明说过了呀,是她给二奶奶的药加了量了呀,怎么还说不相干?难道是因为她加了三倍而已不算不多? “二爷并没有将你给药加量的事告诉唐家,可见二爷也是有心护你的。”武梁道,“可就算这样,唐夫人还是说你为奴不忠,不肯放过。” 她猜程向腾不会说。就算锦绣是唐家的丫头,但到底长期生活在程家,程家不能明察主子身边丫头的险恶用心,就是错处。再说唐氏若是被药死的,到底于程家名声也不利。程向腾肯定不会多此一举。 锦绣听了,眼睛就闪出希望的光。 “但是,你想想看:太医是正规的太医院人物,是唐家熟识的认可的。太医给的方子是长年累月的吃用的,唐家都是知道的。这张方子,怪不到你头上吧?而那走方郎中的方子,却是唐夫人亲自给了二奶奶的,更不关你的事吧?还有那师太,出事儿了去云游四方找不着人了。但她的人,也是唐家认识并介绍给了二奶奶的。所以她才能出入程府,得了二奶奶的眼。这又有你什么事?” “说起来,这三张方子都跟唐夫人有莫大关系,都是因了她才到二奶奶手上的。可以说她的女儿,是死在她自己的手上。她凭什么来处置你?你就算最后难逃一死,也该把理由说清楚,不必背逆奴的名声而去吧?” 锦绣凝着眉头,听得十分认真。 “并且,这三个方子中,至少有两个方子,是以前徐妈妈在的时候就一直吃的。是徐妈妈隐而不报,又跟你有什么相干?她是正宗心腹,你只是陪嫁丫头,你之后也只是循前例办事而已。” 把责任往前任负责人身上推啊,也是很常用的一招嘛,何况还是事实。这姑娘还是忒老实。 “所以,你看,你的过错在哪里?你只是遵主子命行事,这算过错吗?”武梁循循善诱,“你不但要和唐夫人理论,要指责唐夫人才是罪魁祸首,更要当众说,让外人都听到都知道,才可能救你一命。” 前面锦绣都听得懂,被武梁这么一说,她的责任就被推了个干净,难免心头生出一丝轻松来。只是武梁说到这里,她听着要和唐夫人对上,难免又有些疑疑惑惑的起来,忙问道,“怎么救命?得罪了唐夫人,不是会死得更快些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懂?最近唐夫人气势极盛,压着程家耍威风。程家老夫人和二爷受了多少气,却都隐忍不发的,为什么?不是因为怕了她,是因为唐家闺 女死在了程家,程家先就理亏了几分去。可若你闹出来,大家都知道唐夫人对唐氏的死难辞其咎,唐家就逃不过这天下悠悠之口,程家就可能反过去向唐家要媳妇!” “到时候,你就是关键的证人,程家不护着你也得护着你了,何况二爷本就有心护你。 而唐家,哪怕捏着你的身契呢,为了表示不心虚,他们也不好无缘无故的就把你处置了。而你在程家已经做了通房,唐家怎么好还把你要回去?于理也不通的。以后,你呆在程家这后宅里,唐家就算气恨,对你也手长莫及了。唯有如此,你才可能得一条活路。” 噢,说这么长,累死了。 锦绣听明白了,她是贴身丫头,唐氏的那些事儿最清楚不地,所以只管把所有屎盆子都往唐夫人身上扣呗。看着是死路,却能走出条活路来了。 锦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武梁,真是佩服啊,不但敢想,还敢干,连跟唐夫人直面对仗这样的事儿,都是说来就来啊。难怪这个没了那个没了,偏她仍安然地做着姨娘。 武梁见锦绣只看着她不说话,便问道:“怎么?你现在不过要头一颗罢了,这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你还怕什么?” 怕就等死吧。 锦绣直摇头,“我不怕不怕了,我去说去,我去闹去!……” 武梁点点头,再压一根稻草,“刚才我来时,听到唐夫人跟二爷在闹,说明日要有丫头殉葬……” ··· 第二天一早,有人辩认出灵棚门口香灰上的印子,说那象是猫爪的梅花印。武梁不大懂这个,但似乎不太好的样子,程夫人当场就发了一回脾气,把回话的人骂了一顿。 这边灵棚再次大门大开,大家进去象征性的上最后一柱香呜呜两声便罢,然后把昨日摆的各色祭品了,天梯了,能烧的都烧了去,然后大家撤出门外,这就准备拆棚了。 就听到灵棚外忽然一声哭嚎。原来是徐妈妈驾到。 徐妈妈腿脚还不好使,腰却能靠着了,坐在一架抬椅上,被她的两个儿子抬着,在灵棚外一阵的哭嚎。 声响,调悲,情切。哭灵真人秀,嚎丧倾情版正式上演。 那当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儿的,一边直把胸脯拍得冬冬响的给自己顺气。 ——当年二奶奶吸过的奶,如今已经下垂成了俩布袋呀,捶着都毫不硌手了。可惜如此大功,如今人没了,她就再没了一 丝指望了呀。武梁想,她是该一哭的,她的人生辉煌,大约只能止于这张抬椅了。 不过看来不只她去找了污点证人,人家唐夫人显然也找来了污点证人啊。 正想着,就见徐妈妈哭啊哭的,忽然就转向了武梁,“二奶奶都是被这妖精给气的呀,才会孤注一掷动那虎狼之药呀,夫人呀,你要给二奶奶报仇呀。” ……由此,正式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灭妖精运动之序幕…… ☆、第69章 .灭 可惜徐妈妈腿脚不好,要不然她一定会朝着武梁扑将过来的。如今她却只能向后仰靠着,奋力地舞召着双臂,配合着高亢的声调,满脸的狰狞,来表达她的深深恨意。 是的,她是针对武梁来的。她一直深深的以为,她这一摔,是武梁搞的鬼,只是苦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 这些天她起不来身的时候没少寻思,便想起当初听到的那一听响来。她在假山上,是听到了小石子在台阶上磕碰的声音才会回头的,然后就腿一软那么跌翻下去。 腿为什么会忽然发软,徐妈妈说不清楚,但那小石子,肯定是武梁扔的。要不然那清得干干净净的假山道上,怎么会有小石子忽然乱蹦起来,没准她腿发软,也是她使的鬼…… 可惜她又不能靠猜想把人治罪。再说她已经远离了程家,远离了二奶奶,窝在庄子上养伤,她也没那么大能量回去收拾人家了。 真是余恨难平哪。 二奶奶没了,唐夫人送信让她来做证,务必要将这五姨娘拿下。多好的机会啊,徐妈妈得了信,无比义勇地表示,老奴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这毒妇再继续蹦达了。 她如今活着,也没个意趣,如今有机会厮咬武梁,真真是大快人心啊。她这一辈子,哪吃过这么大的亏啊,不把她咬死了,怎么解心头恨哪。 徐妈妈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就算这次死在程家,能拉扯上武梁,她也算是解脱了。另外自己还能全了跟二奶奶多年的主仆情分,得个忠仆的名声,也还能落了唐家的好去。 以后看在她这么忠义的份上,唐家也会好好关照她的孩儿们吧?残躯也能散发出残剩的光和热呀。 所以徐妈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抬着来了。英勇的集中火力向武梁开炮,前仇旧恨,咱们算个清白吧。 当然了,要送唐氏最后一程的又何止是她。唐氏陪嫁的丫头婆子们都来了,致庄院里众人都来了,列队似的站了一片哪。 时辰还早,算定的出棺吉时在申时。灵棚的挡板屏风之外,各方男士们在那里驻留。唐家的兄弟子侄辈儿,其它各方来送最后一程的亲朋,预备着抬棺出动的,各方繁琐礼节的执行人员……林林总总,可以形成送行的浩荡队伍哪,也都齐聚在那里。 徐妈妈这一阵哭嚷,里外的便都静那么一静。 不得不说,今天这样的场面,果然是个适合出风头作文章的大场面。 ··· 那边徐妈妈一哭嚎起来,说话牵七连八的说着程府这样那样的不是,程老夫人就欲出声喝止。结果才要开口,旁边唐夫人就象被勾起了无限伤心来,先她一步就放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发声可不得了,连哭带诉的应合着徐妈妈,徐妈妈是揭露,唐夫人是问责,好像徐妈妈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样。生生就成了唐氏活得憋屈死得冤屈了,然后又拉着程老夫人好一番的揉搓不依。 程老夫人气恼到不行,可是看看唐夫人这一大早的,就一身素衣盛装打扮,早早就哀泣着说些要和女儿一起走的话,便也不好发作起来。只由着她摇晃撒泼,发簪都给摇掉一支去,她也只是好言劝慰着,轻轻开解着。 “道听途说的,咱不能听啊,咱不能信啊。月盈若过得不好,怎么会不早早向你这最亲的娘说去?倒只她一个老奴才知道?难道月盈对她还能亲过对你去不成?……” 唐夫人才不理会她的挑拨,只是一味的哭嚎,说如今人都没了,月盈过得好怎么可能人没了?你把人给我找回来找回来,我要我闺女…… 得,反正人没了就是有理。 程老夫人等她哭够了一阵儿,抓着她臂膀的手松开了,这才一个眼色递过去,早就立等着的十来个婆子媳妇子便不动声色围过来,有的扶有的搀,就把唐夫人给架开了去,再有人悄悄隔在两人的中间。 然后一群人里外几层的围着她,连唐家的丫头婆子及两个媳妇儿俱都被挤在了外围。 哭闹且由她去,反正这也是她最后的表演机会了,但绝不能给她死在这儿,死在她程家。 所以唐夫人嚎归嚎,可左右被搀着被围着也实在施展不出个什么来。 程老夫人这才得空,由丫头再抿了发插了簪。 想想唐夫人也好徐妈妈也好,倒也阻止不得。这里外许多的眼睛耳朵看着听着,她这里阻止了,倒好像这中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索性借着这功夫,大家撕虏清楚也好。 想着便决定暂不出声,看看那被声声指控的五姨娘有何话说。 昨儿唐夫人明说了要她殉葬的,那时连腾儿都急了,可这位看起来,却一副并不甚怕的样子。程老夫人当时就想,这位没准也憋着什么招的吧?昨儿就叫人注意着她,却也只看到她去探望了锦绣。 锦绣,程老夫人想了想那个被关起来就只会哼哼嘤嘤哭着求饶,抖抖 索索委顿在地上的丫头。不知她只是纯粹去探望一下,还是指望那丫头能起什么作用? 程老夫人眼光瞥向不远处的武梁,却见她也只是那么不咸不淡站在一旁,一副瞧戏模样,好像徐妈妈咒骂控诉的是别人似的。 这份镇定倒是难得,程老夫人暗暗点头。不过么,人家这一声声的,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要是什么应对能耐都使不出,只等着爷们儿救她……哼,腾儿去了陵地做最后的查检安排,不到快发棺前且回不来呢…… 武梁也听着徐妈妈的哭骂呢,不过她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二奶奶说话她不听”了,什么某时某刻某回,“还冲着奶奶瞪眼睛”了,都是些琐碎的没劲的指责。 连唐夫人都只冲着程老夫人瞎闹腾,没有来句“把人给我拿下,给我打……”之类的话,她暂且不用同这残货费吐沫。 当然于唐夫人来说,程老夫人是过虑了,唐夫人当然不是真的想要寻死。她只是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表示伤心过度不想活了……然后乘这机会大大的闹这最后一场,让程家人不敢拦她逆她,把她的所有要求都满足了。 怎么能不闹呢,她心里那般沉痛,不闹怎么能发泄出她满腔的愤懑?再说唐家闺女死了,唐家人断不能一声不响的就算完了。并且她是岳母,她就要尽力的闹去,看看哪家不长眼的,敢这么快让闺女嫁进程家来,她就要闹得程向腾把孝守得足足的。 当然这些还都不够具体,今天具体要落实的,是要借着这场闹,把要办的事儿给办定了:那扎眼的姨娘要灭了去,那该处置的下人要处置了去…… 月盈确实是需要人跟过去服侍的,不能让她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上路…… 当然这个人不能是武梁,实在是武梁昨儿个的话把唐夫人膈应得不轻,她不想让武梁现在就没了。 她想等自己闺女落棺成坟了,尘埃落定了,阴阳相隔着毫不衔接的时辰和厚土了,再来收拾她,让她死了也跟自家女儿错着道挨不上边儿去。 还是锦绣好,老实,听话,这么多年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地方。就算这最后用药上不知劝阻犯下大错,那也是听主子的话造成的嘛。 所以,跟着服侍这种事儿,还得锦绣上。她留到如今,就是为了今天送她上路的呀。唉,只是一个人也太少了些,唐夫人难过地在心里叹口气。 唐夫人抹着泪儿,招手叫了自家人靠近,交待着让人去 押锦绣过来,顺便做做锦绣的思想工作。 她虽然可以直接处置了她,当然还是更希望锦绣来个自觉自愿,演一出“奶奶恩义重,我要生死跟随她”那样的好戏,那她仍可以给她个忠义奴才的名声,好生收殓了丧在旁侧。而唐氏的名声自然也就有了,双赢啊,多好的结局。 然后唐夫人就听着外间的徐妈妈嚎着诉着,不时的跟她呼应一两句。外间的徐妈妈便越闹越起性,愈战愈勇起来。 这没一会儿已经闹到了激烈处,刚才明明还说唐氏是被武梁气死的,现在倒直接说唐氏是被武梁害死的了。 说是武梁给唐氏服用了十寒汤啊,所以唐氏才会不惜折损自己的身子,那般加量地用那些方子补身体的。 ——总之唐夫人有交待,让她务必得咬死了这五姨娘,她干脆往狠处说吧。 她在程府奴才界也是纵横多年人物,还是有些相熟旧部的,如今还就真点出了一两个奴才下人出来作证。 那两个奴才瑟瑟缩缩地出来,说了一下自己曾在何时何地所见何事,所闻何话。似乎也能做些旁证,却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问题,然后又缩头巴脑地躲到一边儿去了。 这边徐妈妈却一副事情已经成了铁案的样子。 看吧,我说的都是实情吧,就是这狐狸精害二奶奶呀!!我如有半点儿作假,尽可以天打雷劈啊。 老天呀,你要开眼呀,夫人呀,你要给二奶奶作主呀,狐狸精呀,你不得好死呀…… 唐夫人就配合着哭得山响。月盈啊你死得好冤啊,老夫人啊,你快将贱人关起来呀,哎呀,我也不要活了…… 武梁想,若是诅咒这东西真能咒死人,她肯定早就被咒回原形了。 不过多说多错,所谓言所必失,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尤其空口白话这种事儿,说得越多,需要越多的证据支持。 何况十寒汤是随便可以拿出来说说的?那可是老早就成为官方禁药了呀,虽然禁也不止,但那也得在暗处吧。 如今这徐妈妈给她戴那么大的帽子,就算她同意,程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吧?谁家宅里愿意被沾上这样的东西?坏人一府的清白名声啊。 以她的身份,若真对上唐夫人自然吃亏,连正经说个话儿可能都不易呢,正好趁机赶紧拉上程老夫人去。 想着,她就对着程老夫人大呼道:“老夫人,奴婢冤枉啊,老夫人你要为奴婢主持公 道呀。咱们程家门里,大伙儿可都没见识过那十寒汤是何物呀。” 果然,那边唐夫人又准备冲程老夫人发起新一轮的揉搓呢,正在试图踢开围着她的仆妇靠近中。程老夫人也被那“十寒汤”三个字弄得恼火,接着武梁的话就大声喝问道:“徐婆子,你这般说话可有实证?” 徐妈妈有个屁的实证,她不过又说一遍刚才那谁谁都听见了,刚才那谁谁都看见了,老夫人你可不能再偏帮偏袒啊,如今二奶奶人都没了,你就给二奶奶主持一回公道吧…… 说得好像程老夫人一向对儿媳不好,惯会的偏帮偏袒,不公不道似的。 武梁想,嗨,不错嘛,连老夫人都咬上了。她越是这般,程老夫人大约越发得与她并肩作战了吧? 她当然不能让老夫人跟个奴才在那儿对嘴呀,这时候得她上呀,唐夫人可都说到要关她了呀。 于是武梁就转身对徐妈妈道:“徐妈妈你不能因为从前咱们有私怨,就这么无凭无据干嚎着诬赖人哪。 你叫出来的两个人,说看到了听到了什么,那就能当真不成?他们都是你使唤了多年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受了你的恩惠或胁迫。 说起来,老夫人也能找上十个八个人来,说明是你徐妈妈谋害的二奶奶,徐妈妈你可要试试看?” 程老夫人身边金妈妈就看一眼程老夫人脸色,开腔道:“是呢,我从前可听过一个小丫头子说,亲耳听到徐妈妈你,站在致庄院外那墙根下,狠狠咒骂二奶奶呢。说二奶奶不给你老脸,冲你发火什么的……唉,我当时还不信呢。叫我想想,是哪个小丫头来着……” 徐妈妈气得直嚎,“哪个小丫头乱嚼舌头?叫她出来!” “人叫出来了,你就认吗?” “金妈妈你不能这么无中生有吧?你得有证据!” 金妈妈冷笑,“你也知道要证据?” 徐妈妈噎住。 武梁就接上道:“再说徐妈妈你口口声声说二奶奶有服用过十寒汤,为何太医不曾诊断出来?太医还不如你不成? 何况就算二奶奶真服用过什么,也是你徐妈妈最方便下手啊。说起来,我进府时间可短着哪,又一向不近二奶奶的身。倒是你,一直跟在二奶奶身边的。 别是你早早的小剂量的下些什么东西,既让人查不出来,又坏了二奶奶的身子吧?要不然二奶奶吃你的奶长大的,为何你就连腿断了身体 还这么壮壮的,偏二奶奶就那般体弱呢。” 徐妈妈听武梁又是污蔑又是挑唆的,气得把椅子扶手拍得啪啪直响,又一阵的咒骂叫嚷。 武梁就指着她道:“你看看,你多么的矫健有力啊……” 她腿都断了,腰直不起来了,还矫健有力个毛啊。徐妈妈吐血,啊不,满口吐着脏话的骂啊。 程老夫人却听不下徐妈妈那些咒骂,她说着骂着的就又拉扯上程府的众人去了,不由又喝道:“徐婆子你给我放尊重点儿!如今当着你主子的灵前,当着这满府的亲朋,你就敢秽言秽语的不停?你今儿若无实证拿出来,我定饶不了你。你当程家是你曾呆过的什么地方,随便会有十寒汤出没?” 武梁暗暗叫好,果然这老夫人也不是盖的,避着唐夫人的疯头不招惹,却对着徐妈妈一脚就把球踢了回去。——你以前呆过的唐家才这么肮脏污糟呢,俺们程家真木有! 徐妈妈如今当然不在意程老夫人饶不饶她的问题,要实证没有,要命她有一条啊。她开始赌咒发誓,又寻死觅活,说这是欺负她现在身体不得便啊,不能跑来颠去的去查找旁证啊。 但是,她铿锵道,她可以以死明志! 她问武梁,“你敢么?” 我敢你妹呀我干! 武梁正要说话,却听隔板外,一个男声响起,“快端药,上两碗砒霜!敢以死证清白的,给她厚葬!不敢的,就是心怀了鬼胎,直接打死算完!” 反正左右就是要人死。 这说话的,正是唐家那二货唐端慎。 里间女人们嚎来嚎去的没个完,而屏风外,早就恼坏了这位唐二货。 听到武梁的声音,他不由就想起自己躺着动不得的那几个月来。不管那件事儿最后确定的实情是什么,当时被打,到底也是和这女人沾上些关系的。所以他早就在那儿拱着火儿呢。 只是听里面徐妈妈在那里一声声的哭诉叫骂着,母亲也哭闹了半天,竟是说来说去就不说打说杀的。 然后到后来,都提到十寒汤了,还只说关起来?人没动着,倒被人家言来语去间占尽了道理。关什么关!今儿妹子送葬,直接将人一并灭了去多省事儿。 唐端慎听得十分不耐,这会儿好不容易听到徐妈妈要以死明志了,他当然急忙就叫了出来。 女人们就是烦!乱哭乱闹的斗嘴半天,就不知道动真格的! 旁边唐家老大唐端谨正沉着脸听着里面叨叨呢,不防自家兄弟却嚎出这么一嗓子来,气得提脚就踢了他一脚。 “里面女人家的事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唐端慎不解地看着大哥。别的不说,自己母亲在里面哭闹呀,自己不该声援吗?这一脚挨得好没道理呀。 唐端谨却只沉着脸看着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唐夫人适当闹闹长长脸也使得,回头说个“伤心过度”也就过去了。但如今拿十寒汤说事儿,显然就闹得有些过分了…… 何况,做岳母的人这般闹法,二妹怎么许人家?有哪家男子愿意摊上这样的岳母呀?不怕万一你女儿有个什么不好被你折腾死? 唐玉盈本就庶出庶养,跟在姨娘身边长着的。后来司姨娘没了,唐世子爷却不愿见这个女儿似的,由着她在别院里养着。后来好不容易接回来,如今想寻个好些的人家却不易,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搁着呢。 唐端谨想,果然不是亲生的,完全不为她考虑半分呢…… 他知道唐夫人这般闹为着什么。若真是只为了将一个姨娘小妾关起来,又何必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处闹呢?姨娘小妾们在男人面前再得宠再得脸,到底又不是主子奶奶,不需出去应酬支应,难道她会怕坏了脸面名声不成? 不过是想闹得别人惧了她这岳母的厉害,一时半会儿让人不敢下嫁程二罢了。 什么都只为月盈考虑得周周到到的,那玉盈怎么办? 以前年岁小,人家给个笑脸,给块儿糖吃,说着怎么为你好怎么喜欢你,就总会信以为真。现在历了事儿,该懂的也就慢慢懂了…… 唐端谨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唐端慎忽然出声乱嚷起来。 一位难缠岳母就够烦人的了,还再来一位难缠舅兄? 唐端谨看着弟弟,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一脑门儿的浆糊呢?整天傻叽叽的跟在人身后颠颠地跑,做个事儿总由着性子不经脑子的来? 唉,不踢他踢谁?还不服气?真让人有再踢一脚的冲动呢。 唐夫人就罢了,唐端慎一个晚辈儿,程老夫人哪还用客气。何况他说的那话,那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吗? 当下就冷笑一声道:“我们程家,可没有那什么砒霜常备着。更没有那随便给人下药的习惯。” 唐端慎闹个没脸,被兄长盯着又 不敢再耍横使浑,绷着脸十分不爽。 唐夫人见外间这唐端慎嚎出这一嗓子就没了下文,不由心中暗骂:养了这么久的东西,到头来有个什么用啊。作人兄弟的,不就是为妹子仗腰的么,这倒好,哪像仗腰的?分明现眼的。 总之这里外的都没讨着好去,唐夫人哪里愿意,正要再闹起来,就见两个婆子押着锦绣过来了。 派过去的下人给她回话说:“这丫头,好声气的劝她,不肯听呢。说有话要跟夫人说。” 唐夫人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好嘛,又一个专吃罚酒的。 那一个是程家的人,生了孩子做了姨娘,她不好直接把人就怎么着。但这一个,她还不能把她怎么着不成? 并且对于武梁,唐夫人眼前并不着急。徐妈妈寻死,加上她寻死,她才不信拿不下一个小姨娘呢。只是现在倒不着急收拾她,要先处理了锦绣这丫头才行。这可是要等着出棺下丧的呢。 唐夫人这一肚子的火,朝着锦绣就发作了起来。“你个贱婢,跟着主子就知道吃香喝辣,一个贱人过得小姐一样的日子,偏生不知道为主子分忧,如今倒害得主子没了,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说着直接吩咐自家婆子:“拉开去,给我打上五十板子。”什么有话说,谁要听她说! 甩开了打,三二十大板子,就管叫一个姑娘家没命的了,还五十板子?这就是要死的不要活的呀。 锦绣哪有不明白的,刚才去押她的婆子就劝她殉葬来着,这是她不愿,所以强要她的命啊。 锦绣挣扎起来,不停地叫着:“夫人饶命呀,夫人饶命呀!” 武梁听着就在心里直骂,傻个x的,你叫饶命有个鬼用啊? 莫非这丫头惊急害怕之下,竟只会嚷这些废话了? 她想了想忙大声问徐妈妈道:“徐妈妈,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是我害的二奶奶,可唐夫人又说是锦绣害的二奶奶。这到底是哪一个,你们自己可有弄清了?还是说你们根本不需要弄清,想说是谁就说是谁?你们这在程家撒泼使赖信口开河的,欺负程家也要有个度吧?” 把程家拉上,看看程老夫人能不能出手帮一帮,好歹救人一命啊。 徐妈妈不理她,程老夫人不理她。没人搭理她。 武梁就又招呼锦绣道:“锦绣你说说,你服侍二奶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二奶奶生病人没了, 你倒成了犯人了。唐家要治你的罪,可有实证?还是说也是随口一说,想给你加个什么罪名就加个什么罪名?” 锦绣被带着过来,早就听到这里的喧嚷之声了,她一步步的走得极慢,也听了不老少去。 武梁被安的可是下十寒汤的罪名啊,人家都一副不怕的样子,她做什么要怕。 锦绣吸吸鼻子稳稳神,忽然一嗓子嚎出来,“夫人,奴婢哪有害了二奶奶?分明才你害了二奶奶……” 接着就得梆得梆的,不歇气儿的把三个药方的来历,一股脑的叫嚷了出来,说那都是唐夫人的错,才让二奶奶丧了命的。好像一口气松下来,她就续不上第二口气似的。 这件事儿吧,实际上程家不见得不知道,只是没这般挑到明面上闹而已。至于能不能救锦绣,当然更要看程家肯不肯伸手了。 武梁看着程老夫人,但老夫人虽然面露嘲弄,却压根就没有反过去喷唐夫人一脸口水,让人还她家媳妇儿的意思。 武梁忽然觉得心里沉沉的,锦绣,只怕是没希望了。 不知道程向腾若在,也会是这般的态度吗? 谁知唐夫人听着锦绣这般指责,愣了一愣之后,倒沉默了一下。最后她说:“方子给了你们二奶奶,却不是要她一起吃的……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忠不义的奴才,原来竟为了你们二奶奶,敢这般指责我呢?”多少年了,没有奴才敢这般忤逆她了。 然后她对身边的婆子道:“人先拉下去关着吧,回头再细说。” 那婆子应一声,就过来拉锦绣。 这么一番叫嚷就脱了打,锦绣相当的惊喜,跟着婆子乖乖的走,还回头朝着武梁感激地一笑。 那边唐夫人却问身边的一个妈妈道:“现在找于老三过来还来得及吗?” 那妈妈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然后道:“叫小厮快马回去,肯定来得及。” ……锦绣姓于,于老三是她爹。 后来,于老三被接过府,不知道和锦绣说了什么,最后这老汉含泪而去。而锦绣,就在已经到了时辰,大家都动起来要抬棺之时,她被押了出来。然后婆子手一松,她忽然大叫一声:“二奶奶,奴婢来陪你了!” 然后就那么奋力纵身一扑,脑袋磕在棺板前檐儿上,瞬间血流如注…… 求生无能,寻死倒他妈的一磕一个准儿。武梁想,那第一个上前去摸她脖子试 ☆、第70章 .有话说 武梁也是临后来才知道,程向腾是安排她抱着小程熙,给唐氏摔盆送葬的。据说摔盆的人,跟死者的关系会因此而亲近,有些没有子嗣而由旁人代为摔盆的,最后还可能牵扯到财产的继承问题,可见摔盆是件多么生财有道的事儿。 当然程向腾考虑的未必是唐氏的嫁妆。他觉得唐氏不管生前如何,现在人没了,改善下武梁和她的关系,还是可以的。 但是唐夫人知道了后,坚决的不许,更不许武梁到陵地那边去送,所以程老夫人只好临了换了人抱小程熙出门。 当然,送葬是要一路哭过去的,于武梁来说,不去送,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更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能远离那墓地。因为万一有人执意要她陪葬,没准到时往坑里一推直接填土就完了。这世道多么冷暴,看锦绣的下场就知道了。 等送葬的队伍出了门,这边没去的大家也一大早到现在,人人折腾得够累了,这会儿人人都算是舒了口气去,于是该歇的歇着,该眯的眯会儿。 谁都没想到,一个没看好,唐夫人竟然哭嚎寻死起来。她以头撞桌,冬冬直响,脑袋上很快红肿了一片,把陪着她的下人吓得魂飞魄散的。 据说是因为大伙儿一走,府里安静下来,于是唐夫人也坐在那里打了个盹。然后就梦见唐氏凄楚哀伤同她言:五姨娘害我!女儿做鬼也不安,求娘千万替我报仇…… 七日已过,女儿竟然还不得投胎?唐夫人哭得几近厥过去,甚至重审武梁都不用了,直接闹着要求程老夫人赏她砒霜。 之前人前闹的时候,唐夫人多少要顾忌着唐家声誉,自己形象,还是收敛了很多的。现在观众散尽,又恢复成内宅虾米三五只的旁听,唐夫人便十分的不客气起来,她对程老夫人道:“你家宅里没有砒霜?外面药铺子里尽有的。银子要不要我给你出啊?……若你缺这一个丫头一个姨娘,尽管开口,丫头姨娘唐家出银子买,管够。”说着又要撞头。 程家的丫头婆子拉着拦着,唐夫人挣脱不过,只是哭着道:“你们拦着我一时,又能拦着我一世不成,我左右不过随女儿去了,我们母女作伴去。日后便是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 她说她就是要死在程家宅里,解不了她闺女的怨气,她就磕死程家门口石狮子上。 叫嚷着让那贱人去死去死,反正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让程老夫人看着办。 她这里闹起 来,徐妈妈那里就迅速声援,也如法炮制的在椅子上哭骂寻死起来。反正就是说些世道不明,天理不公。二奶奶死得冤,小妖精该抵命…… 她甚至比唐夫人更卖力些,嚎得更大声,还一次次的用两只胳膊撑着椅子扶手,要身子架起来,试图撞墙。 程老夫人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过来“请”武梁过去问话。 武梁这才发现,人家不是放过她了,是稍后处理……现在这是给她算好的黄道吉时? ··· 程老夫人武梁是不敢指望的,她和人家也攀不上那种交情。 程向腾走时,倒指派了曾妈妈和另外一个妈妈一直陪在武梁身边,也是怕唐夫人使横的。 武梁当然也不敢指望她们。两个婆子能拦住两位夫人?当这是捉对相扑呀。 但她却想着另外一个人:二小姐程向珠。 程向珠十三岁了,依然是对外面不理不睬的过日子。连唐氏没了,她也只是按时按点儿出来点柱香便罢,不多说一句,不多呆一会儿。 武梁和程向珠的来往不多,也没说过几回话。这个小姑娘为人很倔说话很直,有时难免让人听来牙痛,不过却也实诚。给武梁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当初从充州回来后,武梁给她送了一趟东西,是程向骥夫妇,还有边关的一些老将们捎给她的。毕竟她当初出生在边关,一些老将还是抱过她的。据说,她娘也是位相当有硬气的女子,所以当初才会得了老侯爷的眼,也让某些边将到如今还记得。 程向珠对边关的印象想必久远而模糊,但有人记得她给她送礼,总是开心的事情,于是这姑娘倒追问了武梁不少边关见闻。这才算是有了交集。 武梁问过她:“你这年纪,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这般寻常不出院门不见外客的,不大好吧?” 这小姐毫不羞涩,也说得十分理所当然:“给女儿找婆家,那是作人嫡母的该操心的事,要不然怎么当得起人家叫她一声母亲?再说左右不过是门当户对罢了,真找个不象样的破落户,丢的也是程家的人。姐姐做皇妃,妹妹落泥潭,程家也怕人笑话吧?” 一副反正就那么回事错不了,她何必多操闲心的笃定样子。 武梁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佩服。能想这么开的孩子,为什么就要跟人拧着劲儿呢?同样的门当户对,可每个人的脾气禀性还不同呢,给你找一长成歪瓜裂枣的,或品行下作 无耻的,那过日子的滋味儿可差多了去了。 给她讲的道理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正这一向还是老样子,大家互相还是不咋来往。这主子奴才的身份有差,武梁也不上赶着。倒是她身边服侍的红丫,有事无事的爱来洛音苑串串。 可惜她总串不到程向腾的床上去。所以她急,她妈急。红丫如果不能得主子爷们的眼,到时陪小姐出嫁也是一条路,二小姐在府里的心腹可不多。 但她妈能舍得红丫陪嫁的前提是,二小姐她得能嫁进象样的人家,有个不错的相公,否则便是指定了能当上通房姨娘,她也得惦量惦量。 武梁想,程向腾还没回府,如今这府里,如果还有人敢对上两个夫人,只怕只有二小姐程向珠了。 这二小姐,可是敢当面质问程老夫人,问她姨娘怎么死的的人呢。比唐夫人那死了女儿后,便一直哭闹撞头的还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多。 她本来也早已想好了说法的,有信心唐夫人能听得进去。 只是看锦绣那种有话说人家压根不听的样子,她也得防个万一。 于是让曾妈妈别跟着她了,去找红丫,向二小姐求助去。——请不请得动,用不用得上的,姑且一试吧。 如果她这里挡不住,求二小姐哪怕帮着拖延一下被强行行刑的时间呢,程向腾也就快回府了吧?唐家也该来人接唐夫人回府了吧?他们合府的男人也都乐意看着唐夫人这么欺负人吗?皇贵妃再位尊,她年纪大又无皇子,珍妃到底年轻过她,又有两个皇子傍身,程家就这么没有一点儿尿性任着人家拾掇?如果实在不行,总得尽力拖一拖,或许就能等来一个未知的变数呢。 反正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休想轻易取她性命。 武梁又蹭了蹭靴里的小刀。 曾妈妈当然也是十分的紧张。二爷交给她的任务,就是让她看好了五姨娘的,这万一在她这儿出了事儿,她在主子面前也不好看相。 得了武梁的话,想想也对,倒急急忙忙的去了。心说二小姐一向谁的帐都不卖的,也不知道这趟去会不会被臊回来。如果二小姐不肯,她就多缠磨一会儿,等这边儿完事儿了再回来才好,到时候二爷说起,她只说自己去搬救兵回来迟了,也能多少脱点儿罪呢。 两个来“请”武梁的婆子倒也客气,由着武梁给人交待话做布置。奴才都看主子脸色,她们也看得出来程老夫人是没有办法,不想唐夫人真死在府上,只 好让五姨娘自己去面对。有什么能耐本事,全看她的了。 拖延倒是个好办法,因为程老夫人已经写了贴子,着人去唐家请唐世子爷过府来领人了,也着人去寻程向腾去了。 唐氏葬了,两家要坐下来把事儿说个清楚明白,不能你做个梦就要人家一条人命,也不能你想在人家门口去死就在人家门口去死。 两个婆子想,拖不拖得过这遭,端看这位五姨娘的造化了。还有另外两位姨娘,一向不声不响的不惹是非,也被唐夫人折腾得在那儿跪着呢。 摊上这么个岳母,作孽呀。 ··· 武梁慢慢走过去,路上竟然遇上唐玉盈。这位唐家的二小姐正对着一枝含苞腊梅引颈望天,一脸忧思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在对花忆姐。 实际上人家唐玉盈开心得很,尤其听到锦绣的那声声质问。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母亲心疼姐姐,时时过问她的一切,求医问药的,最后,姐姐竟然是被关心死的!!!可见人心太偏也没什么好处,至少也得那人有那福气承受才行。 忽然就觉得长久以来一直不得主母眼一直被冷落的气消去了大半。 当然她现在等在这里,却不能露出愉悦的表情来。 武梁这边直直的走过去,并不预备打招呼。她没心情,觉得没什么必要。 没想到这位二小姐却叫住了她,“是五姨娘啊。”唐二小姐道,语带怜惜,“母亲真是糊涂了,怎么能怪五姨娘呢……只是母亲她,一向不肯听我劝,只对姐姐上心……” 她语调柔柔的,轻轻漫漫的,听起来很有些婉转的韵味。比唐氏那时不时冷冰冰的调子,实在是让人舒服多了。那脸上的表情也是温柔娇媚的,比唐氏那高挑着眉眼也让人自在多了。 武梁诧异地看着,她拦在这里,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对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木木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唐二小姐就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去吧,好好跟母亲说道,母亲她也不能不分个是非清白……唉……想想熙哥儿多可怜,没了嫡母,如何能再没了生母,母亲不要胡乱行事才好。” 武梁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对她示恩,这会儿对她示恩?不必了吧,反正她不会劝程向腾娶她填房的。 唐二小姐见武梁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心说也不过如此嘛,不会是装的吧?人却靠近一步,悄声对武梁道:“ 我已经让身边的人去给姐夫和哥哥们送信儿去了,应该都会赶回来劝母亲的,五姨娘不用太担心。”说完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冲武梁无比亲善又淘气地眨了眨眼睛,转身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扶着丫头的手走开了。 倒让武梁愣了一愣,看着这对主仆的背影好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赶赴自己的战场。 等她走远了,唐玉盈身边的丫头才不解地悄声问道:“小姐呀,你何必对她个姨娘示好啊?” 唐玉盈道:“你懂什么!她的能耐大着呢。姐姐那样的性子,还不是拿她没法?如今母亲撒泼使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怎么样呢。示个好有什么不好?要是……” 说到一半就停了,只道:“总之我自有道理。” 要是这位此番能不死,可见是真有能耐本事,也是真聪明的。看在她二小姐这么心善无害不得嫡母眼的份上,没准就能撺掇着姐夫多考虑考虑她。毕竟一个不得嫡母关照的女子做主母,便不会有爱找麻烦爱管上门来的岳母吧。 她一个得脸姨娘,所求不就是一个软弱主母嘛。到时想争宠拿捏都好使呀。 就算她这里用不上,反正她也可以求哥哥们帮忙。总之现在竖敌不如拉笼,其他的,将来再见真章…… ··· 武梁见了唐夫人,也不跟她多周旋费话,直接道:“婢妾有话想单独跟唐夫人说,夫人要不要听听看?”她直挺着腰微仰着头,一副“你不听一定会后悔的”的样子,不害怕,不慌张,很是笃定。 唐夫人愣了一下,心说倒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不过从前她就对她大放厥词过,她哪里会忘记。如今单独跟她说话,她肯定敢当面骂她难听的话。 唐夫想这些个不知死的贱奴才,掂不清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变得跟她有话说了。 她哪里肯听。 只看着程老夫人催促道:“快将人捉了打,细细地审清楚到底对我月盈使了什么下作伎俩……” 武梁打断她:“那婢妾就当众给夫人说吧。昨天四公主来上香,有丫头婆子们看见,公主和二爷,在、一、起……” 她故意说得一字一顿的,后来被程老夫人一声断喝,“你住口!”,她就迅速的住口了。 可是,“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多么内涵,大家都听懂了。 唐夫人脑袋轰的一声,一时心乱如麻。怪不得他 程二这么乖顺的任她摆布,挨打挨骂都无怨言,原来是因为他心虚!!! 月盈热孝中,他就做出对不起月盈的事儿来?亏她这般闹着,还指望他为月盈多守些时日呢。那是公主啊,才不管你孝不孝的,要成亲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啊……婉儿她,怎么能这么对不起她表姐!! 他们这对狗男女!!!…… 唐氏想得很发散,扶着额头,哑声的徒劳的问道:“你说什么?” 看看,公主果然好使吧。唐玉盈那个不得脸庶女,哪有这样的能量吓到人? 何况唐夫人不依不饶闹得这般,唐玉盈纵使有心,程向腾还敢招惹她们唐家吗?不会被吓没了胆吗?男人无意,她卖弄风情也枉然。 事关公主,一屋子奴才也不愿意往下听了。有人悄悄蹭擦到门口往外溜,免得将来被灭口,屋子里的也都屏气敛声,唯唐夫人那呼呼的喘气儿声清晰可闻。 程老夫人盯着武梁看,想辩出这话是真是假。不过不管如何,她心倒是揣回了肚子里。这事儿若真事关公主,唐家还真不敢再来闹腾她了,把公主这名声闹腾开了,宫里那位岂能愿意他们。 再说左右是他们唐家没脸。腾儿反正一个男儿,风流韵事好说得很。 程老夫人便只静默不语。 只等到唐夫人喘均了气儿,自己开口让人都退下,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婆子。程老夫人这才也一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她问唐夫人,“亲家母要听五姨娘说吗?” 唐夫人盯着武梁,一副要咬人的样子,道:“是,我听她说!” 于是程老夫人便也起身出去了,留下她们主仆与武梁三人。 武梁笑了笑, ☆、第71章 .二姑娘 也许唐夫人需要好好再琢磨琢磨,反正后来她不理会武梁,武梁就自己走了出去。 院门边,两堆丫头婆子们聚在那里,等着里面出结果,鸦雀无声的。 一堆唐家人,在院子中间站着,注意着唐夫人房门的地方。见武梁出来了,才一起往唐夫人房门口处聚了聚,等着主子召唤。 另一堆儿程家人,就站在程老夫人的房门口。瞄着外间注意着动静,瞄见武梁出来了,打量了一下神色,就进去给程老夫人回话。 没人理会武梁,于是她慢吞吞继续往外走。刚才她也是绷紧了神的,感觉打仗似的,真累人啊。 唐夫人这里,她安静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只听武梁一人乱说,她得着人打听打听。于是便唤了她们唐家的两个婆子进去。 结果都不用多打听,一个婆子就说:“昨儿就听到有人在说了,说是公主和二爷见了面,眼睛都亮了好几分去,跟二爷说话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哼哼咛咛的亲昵得不行……” 因为对方是公主,不敢乱说闲话,便没吱声。 唐夫人就更没了音儿。 而院门外,满怀希望等着的徐妈妈见里面唐夫人半天没了声,武梁又这般安然的出来了,惊疑之下,又满心的不甘,看着武梁也是一副想咬人的样子。 武梁看着她那眼神,心说老娘的肉香,你来吧。 瞥开眼不去理她,依然走咱的。 于是徐妈妈就来了! 她在武梁经过她旁边的时候,忽然一边臂膀用力,使劲压着那侧的椅子扶手。于是那椅子一个不平衡就向一边翻倒。徐妈妈倒在地上就势一翻滚,就抱住了武梁的双腿。于是武梁一个下盘不稳,就被带翻到了地上。 谁说腿断了就没有战斗力了,僵尸还能攻击呢。敢麻痹大意不把人瞧眼里?掀翻你,不客气。 然后徐妈妈出手,就扼住了武梁的喉咙。 徐妈妈这人,原本隶属于唐家,后来在程家抖威风,然后出了程府归去唐门,如今再上程府叫嚣寻衅……程府的下人奴仆,对她的观感实在也挺复杂的。 总之她那专用椅子在院门口那么一摆一坐,跟什么奇怪的东西占了位似的,附近或办着差或待命的下人们,便都能绕道绕道,能远离远离,反正尽量不肯靠近过来。 连跟着过来的芦花,都远远的在旁边一处巨石旁隐着身,时不时的探探脑 袋看人出来没。——武梁交待她,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硬往里冲去填坑,能帮上手才出手,否则就想法儿自保…… 所以武梁这么被一掀倒在地,竟身边一时无人支援。 她呼吸不畅,也呼救不出,下意识去掰徐妈妈的双手。结果这婆子用了狠力,竟然掰不动半分。还好武梁意识尚存,没有一直和她认真较力,半途忽然抬手朝上,瞅准了直插她的双目。 徐妈妈“啊”的一声惨叫就捂住了眼睛。 武梁都不敢看到底把人家怎么着了,只急忙用双手先护住自己的脖了和眼睛,口中急急道:“徐妈妈,二爷已经知道你摔小少爷的事儿了,你猜二爷怎么说?二爷说,看你那一跤摔得可怜,也算遭了报应,所以就往事不再提了……。” 徐妈妈一手捂眼,一手轮着拳头,照着武梁没头没脑就揍了起来。 武梁心说她娘的,自己怎么不先说重点,忙又道:“徐妈妈你快猜一猜,你儿子们会是个什么死法,是简单的坠马摔死,还是被马踏入泥烂……然后你就尽可以好好活着,无子送终嘛还死什么死。” 徐妈妈的拳头就慢了下来。 “你断了腿应该庆幸。当初若非你摔残了,你这般摔他的儿子,二爷说他定要摔死你的儿子才罢的。 徐妈妈你尽管撒泼,你倒是不怕死,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孩儿们怕不怕死? 别以为你儿子在唐家做个小掌柜,二爷就动不得似的。你小儿子不是经常跟马车出门拉货吗,没准下一刻,他就连人带车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不知是她的话吓到了人,还是徐妈妈被制住了,反正有乱糟的脚步声奔来,有呼喝声响起。而徐妈妈,再没有拳头落下。她倒在一旁捶地号啕,“小姐呀,你咋就没了呢,让老奴随你去了吧……” 武梁坐起来,揉着自己的嘴角,刻薄道:“那得看唐夫人要不要腿脚残了的没用老东西陪葬了。再说想寻死你随时随地,不过想陪葬你却错过了时辰了。” …… 武梁没有想到,程二小姐程向珠,竟然真的来了。并且人一来就横眉倒竖,气势万千。 她看了看站在门旁头发凌乱嘴角乌青有些狼狈的武梁一眼,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大呼小叫的徐妈妈一眼,道:“今儿这是又寻死觅活了一出儿?” 徐妈妈如今也许明白过来了,她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怕死,反正她没敢对 着人小姐吐一个脏字。 “演来演去,你家专业唱戏的不成?你若真想死,半夜偷偷的该上吊上吊该喝药喝药呀,谁会拦着你去,倒天天儿的在这里闹腾一回。” 什么“天天儿闹”啊,听着吧,就不象是说徐妈妈的,这老东西今儿个才来嚎丧的啊。 院里院外的听着她指桑骂槐的,大家都不出声。 “还有,你要寻死怎么不赶早?过得这么久,人都投胎转世去了,你怎么赶得上和她相见相认?” 说着语气忽转凌厉,“我看你个贱奴就是仗着有什么人撑腰,瞅着我们程家好欺负,就这么耍赖起来! 我们程家,是拼军功起家的,现在也仍在边关戍守平安,我们立身堂堂正正,走到哪儿都可以仰首挺胸。 你以为是随便什么靠着裙带祖荫撑脸面的人家,还一帮子孙一天到晚擎着脸在那儿装尊贵?你以为你这个贱奴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来程家嗷嗷得没完没了起来?” 那什么祖荫裙带的,这话打击面儿太广,并且也实在不好听。但这妞就是敢说。 实际上人家唐家可不只是靠祖荫裙带的,人家满族里出息的人实权的人可是相当不少的,比如唐大少,那可是禁卫军副统领啊。虽然是个二把手,但已经相当的了不起了。 但她训骂一个奴才,就算唐夫人,也不好自己伸头说什么。 再说人家嫡母都只是听着不曾开口,她个旁家的夫人也实在管不着。看这丫头那劲儿,估计她开了口,她也会有一番话说。 人家个千金小姐,也不会象武梁那般的由着着如何便如何,说话那是轻不得重不得的。再说如今她想开了不闹了,脸儿一抹又是端庄世子夫人一个,她才不要无故口出恶言呢。 因而站在房门口听动静的唐夫人,只对着站在另一个房门口的程老夫人道:“你们家二姑娘是个言语利落的,不象我们家那个,是个笨的。” 不知道帮着母亲,从头到尾不是默默地站着不言语,就是远远的躲开去。姑娘家互相凑个嘴说个话才对嘛,难道要她一个别家长辈,去教训人家的小姑娘?都是些没用的。 程老夫人心里美,看唐夫人这样,那可死了闹腾那劲儿是真过了,没想到五姨娘竟然祭出个公主来拔她的刺,真是一物降一物……心里只觉得又轻快又好笑,口上只道:“也是个淘气的。” 这话风直接转家常了,那仍委顿在地的徐妈 妈还有什么指望? 程向珠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众奴才骂道:“你们都是死的么,任由这什么东西来府上撒泼?拖出去扔马路丫子上去。” 大伙儿都没见过二小姐发这么大脾气,也不知道该听不该听,反正人家是主子,大家便只管诺诺的应着,作势这样那样要扔人,却并不真的动作起来。 程向珠也不真的理会,又转身冲武梁道:“那点儿出息,好好的人被个废物打成猪头!还不快回去抹药去,杵那儿等赏不成?” 武梁也诺诺应是抱头鼠蹿。 然后这位也不进院门去向嫡母和客人打招呼,就那么发一通脾气后,威纠纠气昂昂的走了。 ··· 程家的二姑娘表现威武,唐家的二姑娘表现也脱俗。 仍然是等在路上和回府的程向腾偶遇,见了人就急急迎上去:“姐夫可回来了,真是快急死玉儿了。”跺跺小脚,“母亲生气,正为难五姨娘呢。” 有讲究说,夫妻之一死亡的,另一方是不能去坟头上送葬的。所以程向腾查检安排了一番陵地的事后,看时辰快到,就急忙避去一边庄子上,故意错过棺柩。 没想到后来却有人来报他,说武梁没来送葬。他安排好的抱子摔盆,怎么会人都没来? 他等在那里,跟武梁一样也是怕临埋坟时谁使坏闹出什么事儿,唐家兄弟可都在坟上呢。谁知道竟然会人都没来。急忙打马往家赶,只怕家里那边有什么事儿。 途中接到程老夫人的信儿,也只是说唐夫人闹得不行,因此他一路的绷着神。直到这会儿听了这话才算松了一口气,这意思就是还在为难中啊,没有出什么大事儿就好。 态度便有些松泛,口中应了一声,直直朝前走去。 唐二小姐小碎步跟着,“姐夫,玉儿也觉得母亲这次有些过份。不过姐夫呀,你可要顾惜着自己个儿些,这都连着操劳多少日子了……”怜惜,羞涩,“玉儿看着,也心痛得很……” 程向腾心下微怔,回道:“……知道了。”忙大步走开。 他是成年男子,女人那点儿哼哼唧唧的意味儿,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这种话,从个小姨妹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让人别扭。 不远处的一块太湖石后,唐二小姐的话没落音儿,武梁就轻轻“噗”的一声。主要是这台词,分明抄袭啊有没有。 唐二小姐也冷哼,谁知却忽 然掏出一小手绢儿来,作势往武梁脸上擦抹,一边用那恶心的扭捏语调道:“……哎哟姐夫,瞧你这汗出的……” 武梁又“噗”。 她一直觉得吧,这妞的名字一定跟她的舞娘一样,是心怀叵测的人给起的。向珠,象猪……比她的名字还悲剧。 没想到这妞还挺犀利的,吐得一口好糟。 刚才武梁等在这里,想好好谢谢这位二小姐,没想到两人倒听了一场壁角。 程向珠道:“我就说唐家那些人恶心吧。生在个高门里,就当自己主贵了,还不一样的拉屎放屁?瞧瞧吧,一个个的专憋些下作心思。” 武梁笑嘻嘻的:“等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相公,你也使点儿坏吧。”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呢。 程向珠斜眼瞧她:“你就是个坏的……” 那边,程向腾忽然拐道。 武梁第一声“噗”他就听见了,不过靠这么个爆破音实在辩不清人。然后等她一开口说话,当然就立马听了个清楚。 程向腾走近后止步问道:“谁在那里说话?” 太湖石后静了静,然后武梁露出个头:“不是我……” 程向腾刚还想着还是那般淘气呢,想必没遭什么罪,却看到探出来的脑袋上有红肿,还破着嘴角…… “怎么了这是?”程向腾怒道。 那边程向珠又是一声冷哼,然后带着丫头自顾走开了,压根没看到这位哥哥似的。 程向腾也习以为常不去管她,拖拉着武梁,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边唐二小姐到底跟不上程向腾的步伐,再说她也不好一直跟到大人们面前去。因为跟了一会儿就停在了那里。如今不远不近地看着,心下暗道:“果然有些道行,就这么过了关了?竟然是她在那边躲着偷听。” 她在这里等姐夫,自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早就发现那边有人了。只不过她没有程向腾那么好的听力,人家压了声音,她就只听了个隐隐约约罢了。 她在这里等人,本就没遮遮掩掩的,就是为着让程向腾看明白她的心思。至于程府里这些下人,她才不惧呢。什么得宠姨娘,她也不惧。 身边小丫头不解地问:“小姐呀,程家这庭院虽然也不错,不过也不是顶顶的好嘛,小姐怎么那么喜欢?”倒不时说喜欢这庭院,要到院里来走走。 唐玉盈道:“你懂什么,这可 是大小姐的夫家呢,能差了?” 那对母女高兴了把女婿没口子的夸:这是她的女婿呀,多好的女婿呀,不枉她千挑万选的女婿呀……不高兴了就上门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比在自家还自在呢。 嫁进这样的人家,生不生得出娃也没关系,反正一样在府里横着走,礼节周不周到也没关系,反正婆婆不用请安立规矩。呵呵,选了多久的好女婿呀,可惜无福消受怪谁呢,最后再落到她手里……想想都让人兴奋。 自己的将来,自己不用心思筹谋,等着人家给你塞进个什么外表光堂内里肮脏的地儿去生受着?凭什么呢,凭什么姐姐就能过这般逍遥的日子,她却要去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当一个恭恭敬敬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的委屈小媳妇? 她看着程向腾的背影,想着刚才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吧,这姐夫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行动,过多久才会行动呢?男人家就算守孝,有些事也可以先行议定的啊。她可不小了…… ··· 后来,唐夫人见着程向腾,到底再闹了一场收尾。 这次又要求了两个条件,要求程向腾孝期举杖,要求他守制一年。 程向腾讨价还价:举杖不可能,母亲还在呢。守制么倒是没问题,一定守满一年。 于是两家还是亲亲的岳家与姑爷的关系,一起缅怀深爱的死者去。 然后徐妈妈又傻b了。 等程向腾为武梁面上的伤向她问责时,甚至没问她要怎么死,她自己就麻利的自我了断了。 那时候下人们正在拆灵棚,那些木板竹架什么的一处处往外搬着,就有一根粗竹杆签子似的横支着,成了徐妈妈选择的利器。她拉住架子借力,扑身而上……腹部对穿,抽抽了很久人才没的。 那时候有人惊吓惊呼,却没有人靠近,更没有人去施救,给她找个大夫用药什么的…… 徐妈妈死前凄厉地叫着:夫人,老奴随二奶奶去了,您好歹看在我奶大二奶奶的份上,照拂一下我的孩儿们…… 她果然是死得时辰不对,这会儿就不能算是陪葬的了。身为唐家的奴才,程家没有让她葬去程家陵地的道理,唐家也不会为她这么个奴才费心。于是通知她两个儿子来领尸,各赏十两银子自行收殓安葬完事。 程向腾肯定是没想要她命的,因为后来提起来,程向腾还为此深深的怪罪那些和尚道士呢。什么玩艺的灵验法事,唐 氏请这个那个的来府里折腾了那么久,然后呢,这倒连着几条人命了? 对那些神祟人物,由从前的不信,转到了厌烦甚至憎恶的地步。 唐夫人临家去前,到底又找了武梁问话,问她可有什么办法阻止公主别转她女婿念头。 武梁说我一个小妾,劝说二爷嘛可以试试,阻止公主,手够不着吧。后来她说,你不是她舅母吗?公主恨嫁,你帮她物色个小女婿不就完了? 后来唐夫人便沉思着走了,大约是去继续琢磨怎么灭掉公主大人的绮思杂念了吧。 关于公主,武梁是相当心虚的。毕竟捕风捉影地编排人家一个女子,那是相当的没品。好在她是公主,不用担心名声问题影响择婿嫁人。 倒是程向腾的态度相当有趣。 他也听说了那些传言,程老夫人还专门找他去问话。程向腾很苦恼:真有这种事儿?因为对方是公主,所以他见着人一向是谦恭有礼的,怎么竟没有查察人家有那种意思? 总之程向腾周身警铃大作。有志男儿谁会想尚公主啊,他可是等着建功立业呢。前线但有战事,他是要去冲锋的。驸马爷不能出仕,难道要他闲散度日终日侍弄个女人为业么? 后来,程向腾特意选了个隆重场合,郑重宣布自己将坚守妻孝。且拖得一拖再说。 而后来,唐夫人还真给人公主安排了一场风流绯事。 那都是后话。 而当下,程府里就忙着收拾为唐氏摆祭的一切。程老夫人果然把程向腾房里的各色事物,丫头婆子的差使安排,各色费用支出,事物安排,都交给了武梁打理。 ☆、第72章 .居家1 关于唐夫人来闹这场,程向腾回府后,自然详细询问过武梁,很是表了一番关切,也对她面上的伤表示了心痛和愤怒,又有些还好只受点儿小伤的庆幸…… 然后大家都放松下来,他调笑说:“我不信事到临头,你不敢跟她动手。”他指对唐夫人。 武梁忙道:“真不敢。”男人明显不信,一副哄鬼去的表情,于是武梁真诚道,“主要我不信若我动手了,不会死得更快些。” 程向腾听了就笑了笑,道:“你还是想着要动手了是不是?”然后他说,“咱们程家,忍让也只是肯忍让,却并不是怕谁。” 呃??? 武梁眯着眼睛瞧他,心说这是纯感慨呢,还是支持她动手呢? 都被人家揉搓成那样了,还说这样的话,真的有底气吗? 然后程向腾又道:“以前忍让唐家,是因为从前的事,也为了给你们二奶奶面子。而对你们二奶奶宽泛些,是为了家宅安宁。但是以后,他们谁过份也不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并不凌厉,却也有种淡淡的不耐和倨傲。好像唐家再惹他一下,他就真的一拳挥过去似的。 其实程向腾并不怎么说起外面的事情,唯一的一次,是处理三月三揍唐二事件。记得那时他和邓隐宸隔空对上,暗自较劲,似乎表现得挺指挥若定的。 也记得那时他提起他外面的那帮兄弟们,说各自为家族利益所限,都有身不得已之处。 有时候武梁觉得,这个人虽然在后宅女人事务上,颇有些理想主义。但对外面的事情,其实是挺明白的一个人。 当然他也就说那么两句而已,很快他就又追问着老话题,“你那时候,到底预备怎么对付她的?” 怎么对付?不过“不叫我活,你也休想活去”罢了。但他这么追着问,让武梁就平生了种这货在撬她话的感觉。 她是那么随便就讲真话的人么,因而只道:“我预备拿刀子架她脖子上,让谁都不敢乱动,然后就等着二爷回来救我。” 程向腾就笑了,他说:“嗯,不错,保命最要紧。有真凭实据则另说,若没有,靠一个梦就要谁的命,唐家人凭什么。” 武梁看他那样子,似乎随着唐氏的结局,他也终结了对唐家的做小俯低瞬间昂仰硬气起来了似的。 可那时侯若她真被打杀了呢?唐夫人分明磨刀霍霍连面子都不要的以头抢桌了呀, 这位也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 程向腾似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我不在,还有老夫人在呢。你看唐夫人撒泼半天,她怎么到了也没把你怎么样?……以后多往老夫人处走动走动去。” 这么说倒似乎不是公主之功,倒成了老夫人的功劳了? 后来武梁想了很久,才明白程向腾的意思,是说老夫人也能拖,已经派人去请唐家世子爷了,要男人们插手管管这老娘们儿的意思,那显然也是动了气的。 老夫人让人把她请过去,当面对质的意思,却也并没有把她拖过去就开打……好像这样,就算护着了??? 反正后来武梁就听话的多往老夫人那处走动。 可是人家老夫人显然对她无感,或者怕她过去那边接近小程熙,所以每次都被妈妈挡在门外,说两句话问清有什么事儿便罢。无事无非纯请安这些的,显然十分多余招嫌。 不过武梁倒是和其他人的关系都处得挺好。 致庄院里连着出了好几条人命,老夫人说是阴气太重,于是暂时锁了院门等待闲时大翻修。连云姨娘和苏姨娘都搬到了洛音苑旁边的洛影苑住着。 这两处院子,原来一处住着一群小戏子,一处住着些歌舞艺伶。都是特意采买回来,教大家规矩和排演歌舞戏艺,给宫里娘娘回娘家省亲准备的。方便娘娘省亲那天随意所到之处,不但移步换景还能不时换韵换调清新耳朵用的。 后来这些人完成使命遣散之后,这两个院子就荒废了。没想到如今倒成了姨娘们的住处。 苏姨娘几乎日日都到洛音苑来找武梁白话一阵子。武梁也喜欢听她哈拉,有事没事的反正不用费脑子。 看她算盘打得精,干脆把程向腾这一房的帐目交给她算,然后自己再审一遍算完。实际上武梁也不必用算盘,尽可以心算口算速算什么的,不得再列个竖式辅助一下,三下五除二就算完了。 但想着后宅女人们无聊,她又不愿意总表现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就由着人家拨算盘拨那么半天。 苏姨娘得了重用似的,也或许就是因为有了差使有了事儿忙,十分的高兴,办事相当的尽心尽力。偶尔要办什么事情银子不凑手了,她还能从自己腰包里拔那么两根毛出来垫付一下。 当然这是府里的银子,又不关她武梁什么事,所以武梁从来都是事后及时的补上,外带附加不老少的夸赞。苏姨娘的干劲儿就越发足了起来 。 她们两位处得好,于是挺矜持的燕姨娘就有些落单。但人家长袖善舞能冷能热,于是也很自来熟的追随着苏姨娘而来,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也会姐姐长妹妹短笑颜尽显口蜜嘴甜起来。 武梁夸她的字写得漂亮,于是她就光荣地作了文书。 三个女人一台戏,又互相留着面儿不拆台,也可能是男人守着孝呢,又不必争这么块肉去,于是大家的日子竟也过得乐呵呵的。 而武梁关系处得最好的,当然要属程二小姐程向珠。 这小妞有意思,那天竟然过来洛音苑这里,跟武梁说起上次挺身而出的事儿来,“没想到你遇上了事儿,竟然会来寻我……不过你既然找上门来了,我也不能不管不是。”那样子相当得意,也相当傲娇。 武梁只觉得这妞一瞬间女汉子形象高大。这是被需要而引发的满足感吗? 程向珠就又道:“你以前劝我的那些话,我知道你是好心。我虽然懒得理会外间的事,但谁对我好谁是虚情假意,我分得清楚。” 她感慨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象我姨娘,吭都没吭一声,人就没了。”这丫头从当初小小年纪听了传言跑去质问嫡母开始,显然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怨恨着老夫人,认定老夫人害了她亲娘。 关于这件事情,武梁很有话说,“那时你还小,你怎么知道实情?肯定是听旁人混说的。说这话的人若是为你好,就该瞒着你这些,而不是在你小小年纪的时候便告诉你,让你气恨难平这么些年都过不好日子。” 程向珠听了就眉头皱着脸色难看,显然跟她说这话的人,可能是她认为非常亲近可信的人,不喜欢武梁这么乱说人家的坏话。 并且武梁替程老夫人说话,让她心里十分不高兴。 武梁却不改口气,这丫头很有些真性情,可惜一直没什么人认真引导她,她就多说几句吧。她对她仗义,她也不想跟她假情假义的对付。 “再说我总觉得,那时候老侯爷人已经没了,老夫人就算以前对他的姨娘有怨,也不至于在人死后还处置了去。就算处置了,就远远的黄土一坯就完了,还给她葬进陵园里去?让她跟在老侯爷身边生死相随去?” 老夫人天天烧着香,装得菩萨似的,还是相当迷信的吧。 程向珠开始瞪着武梁,怒道:“她不过是怕死后不好向父亲交待!” 武梁也皱眉,这都谁给她灌输的东西呀 。“你就别自己乱找理由了,敢害人性命的人,才不怕什么生前死后难交待之类的呢。” 就象唐氏,她才不怕呢,要不然这丫头姨娘的死了一个又一个,她还能睡着觉?只怕走路都得担心有鬼抱着脚啃吧。 “不管当初实情是怎样,你不能凭谁随便几句疑问或凭自己想象就下结论,就算当初有什么,二小姐你也应该放下,就当是为了你姨娘放心。比如我,如果二奶奶当初若因为什么处置了我,我一定不希望小少爷为此事过得不快活……” 程向珠却恼了,“我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你倒尽说这些个!怪不得你最近老往荣慈堂跑,不过就是想去巴结罢了。去攀你的高枝吧!”然后人气冲冲走了。 武梁想哪有老往那里跑?不过跑过两趟而已。 她在她身后叫:“回去仔细想想我说得对不对。还说分得清好人坏人呢。” ☆、第73章 .居家2 然后过了好些天,二小姐都不搭理她,似乎又过回了关进小院成一统的日子。武梁也不去找她,等她慢慢想。 然后那天就在园子里遇上了,那位还将头转到一边儿去,当没瞧见似的,倒也没有扭头就走。武梁就自动理解为人家等着她先上前呢,于是就自己凑上去了,还三言两语的就重提那不开的壶: “……从前种种已经说不清,你空惦记着又有什么用?做人还得向前看。嫡母占着名份大义呢,有你这般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人的么? 看看人家唐家兄弟,够有本事了吧?唐家老大做副统领的,手下那么多兵呢。但他姨娘据说当初也死得不明不白的,但你看他有没有对嫡母不敬?做人嘛,不要那么实诚。” 被程向珠骂:“虚伪!”拂袖又走了。 武梁在后面追两步,“把实话当虚伪,你果然分不清个好坏人……” 人家理都不理她。 不过隔了几天,倒让丫头送来了一碟子萝卜糕,说是自己学着做的,让武梁尝尝。 武梁直笑:这丫头肯定是想明白了。高高兴兴的吃了。 结果人家丫头临走时却道:“我们小姐说了……说什么‘闲吃萝卜淡操心’……奴婢没记清。反正小姐让说给姨娘听。”然后就跑了。 武梁:…… 然后派芦花去找场子并下单。 芦花进了程二小姐的院子,找了刚才那丫头,直接道:“我们姨娘说了,点心做得真难吃,还没我们桐花姐姐做得好呢。希望下回进步些。还有,姨娘说下回要吃栗子糕,让二小姐好生准备着……”然后也跑了。 丫头报给程向珠,气得程向珠直道:“还想下回?再没有了……” 武梁不管她,过了几日上门收帐,要她的栗子糕去。结果人家桌上还真摆着一碟子栗子糕,于是不客气捻起吃了,然后说看在人家时刻准备着栗子糕的份上,免费赠送些金玉良言。 于是又倒了一车的闲话。让程向珠别老这么难看的跟人僵持着,你不来我不往的。你是小辈儿,要主动出击去破冰啊。 “你又不是人亲生的,也不能要求人家横生一堆亲情出来。你这些年就算被冷落,到底也没被薄待甚至是虐待。你平安顺遂的活到现在,这你就应该感恩。去人面前请个安道个恼的问候一声,这又不丢人……” 人们形容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总会说她很“可爱”,然 后才会喜欢她。所以你可以让人爱的特质有没有?或者说你有没有对人表现出来?如果没有这叫做“可爱”的东西,凭什么指望一个不相干的人爱你? 武梁觉得若是她自己,也不会做得比老夫人更好。 别说小孩子辜不辜的,一个小孩子对着你横眉竖目的当你是仇人,还又确是你不喜欢的人的孩子,谁有耐心去不停讨好她? 就象这世上有很多后妈当初嫁时,也都是心怀善意而去的,觉得能和人家小盆友处好关系,能善待他什么的。 结果你个小屁孩和人家利益冲突就罢了,还长年累月的讨嫌,连自己亲亲孩子时间长了都起腻性的妈妈们,就不会爆发那么一回k你一顿? 偏这种关系又和亲亲孩子不同。亲亲孩子吧打一顿骂一回,总能天然地复原,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和别人的孩子来这么一场,只能越来越伤越来裂痕越深…… 所以基本上,武梁是觉得后妈是相当难做的。舆论又常常一面倒的觉得小孩比你小或者比你年轻嘛,所以她都是对的,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而后妈都是恶毒的…… 连她长得比较好看,后妈也会费尽心思周折的去送个毒苹果……(话说嫉妒人长得比你漂亮这种事儿,为什么不是发生在‘闺蜜’中,而是发生在后妈和继女之间??) ——呃,跑题了,扯回来。 反正武梁觉得,程老夫人这件事儿上真不算有什么错。如果是她,她大概最多哄上三回,她的耐心可能也只够哄上三回。如果还是合不来,那就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各自为政好了。 “十三岁也算是大姑娘了,该行的礼都得行起来。你可眼看就要选小女婿了呢……”改善关系,刻不容缓哪。 ……然后就被轰了出来。 老给咱脸色看,咱也是有脾气的!! 武梁站在门口以手掐腰,“下次再送我点心去,我也不吃了!再备好了点心等着,我也不来了!你就一个人玩去吧!…………除非给我也做刚才吃的那种宽汤粉,要加鸡丝……” …… 反正磨来磨去的,两人就好上了(正常向,想歪去面壁)。然后那天,两人就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程向珠可是希罕客啊,难道来一趟,并且态度那般谦恭的,更是少见。金妈妈将人领进去,少不了暗自嘀咕:“不是一向傲得什么似的吗,竟然知道低着头进来了?” 程老夫人等她三两句“夜里睡得可好,今早胃口可好,这一向身子可好”的可好完,便直接问她道:“可有什么事?” 这丫头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家这么问她也不为过。 程向珠咽了口口水,才一副隐忍的样子道:“我来给母亲请安。……有人对我说,我这年纪也该定亲了,要讨好了母亲,别给我选那不象样的人家不象样的人胡乱嫁了出去。” 这话一出,屋子里就是一静,连武梁都替她臊了臊。姑娘你还能再直白点儿吗?不是说句“该选小女婿了”就装羞装怒的么?自己倒这么直接往外抡了? 程老夫人看了武梁一眼,心说那个“有人”,左不过是她了,这样的话还有谁会这般说法。 就听程向珠又道:“那人还说,我能平安顺遂衣食无忧地活到现在,长辈不为难,下人没刁难,就该知足,就该感恩…… 以前都是女儿不懂事,牛心古怪想左了,以后,请容我多陪陪母亲,在母亲身边伺侯伺侯尽尽心。免得以后嫁了出去,回想起来母女一场,竟没有好好相处过……” 武梁都惊讶了,这姑娘说着说着红了眼睛还? 不是也演戏吧? 她盯着人家眼睛直看。 程老夫人也愣了愣,然后从椅子上起来,上前去拉住了程向珠,感叹道:“是我没好好教你……” 后来,程老夫人大约也是真心实意的,教程向珠该这样说话,该那样走路……以前也请了教读书的师傅,教女工礼仪的师傅等等,不过只是尽一份人事罢了,学了没有学得如何了,程老夫人是向来不管的。 这次竟是请来了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她礼仪举止起来,嬷嬷严要求,老夫还时不时查检。程向珠虽然颇不习惯有人管她那么严格,倒找武梁抱怨了几回,不过也就说说,看得出来人挺高兴的,学得认真又起劲儿。 到年节下,老夫人还带了程向珠进宫,去拜会了珍妃娘娘呢。 据说珍妃娘娘对这个妹妹的改变也是相当的意外,姐妹俩说了不少话呢。 而武梁,做为那个“有人”,这件事儿办得显然令老夫人挺满意,于是对她的奖赏是:随时可以去看小程熙。 府里虽然守着孝,倒也其乐融融的,程向腾纵使在外间行事辛苦,回家看着心里也舒坦。连那一向当他不存在的小妹子,虽然还是翻着白眼噘着嘴,但也肯唤他一声“二哥”了呢 。 武梁见了,就在边上猛加酱:“二小姐给二爷做了栗子糕呢,可惜二爷回来得晚了,被我们分吃光了。” 程向腾瞪她,做给他的呢,竟然不给他留一块儿? 程向珠瞪她,哪有这样的事儿?谁给他做栗子糕! 武梁继续白话:“昨儿二爷还说二小姐最近服侍老夫人辛苦了,说看到银楼有卖一种镶红宝石的金镯子,颜色鲜亮得很,最适合小姑娘家戴,说要买了犒劳二小姐呢。二爷,你买好了没有?” 程向腾瞪她,他哪有逛过银楼?什么镶红宝石的金镯子? 程向珠瞪她,谁是小姑娘,谁要那什么颜色鲜亮的物什? 傲娇着傲娇着,兄妹也就好起来了。 后来没多久,程向腾就买回了那镶红宝石的金镯子送妹妹,当然,武梁也得了一整套金光灿灿的头面首饰。虽然没镶什么红宝石,但估记绞绞卖了,也值不少银子钱呢。 当然,她想吃栗子糕也随时有。 还有就是,她有空就拉着程向珠去逗小程熙玩,大约祖母也好,姨娘也好,爹爹也好,都很难叫,但小程熙叫得比较清楚的,倒是“姑姑”,把个程向珠喜的,说去荣慈堂服侍老夫人呢,倒几乎有大半时间在逗孩子。 小程熙长牙呢,到处找东西磨牙,有天抱着程向珠手指就咬起来。把武梁吓得什么似的,人千金小姐,可破不得一点儿皮儿的。 结果程向珠根本没介意,擦擦手指上口水就完了,然后指着手上印子给小程熙看,对着他呲呀裂嘴的逗。小程熙笑得咯咯的,抱着她手指又啃起来。 程向珠说没事儿,以后有人欺负她了,得靠小侄儿给她去出气呢,能不宠着吗?甚至将来送丧哭灵什么的都少不了呢…… 武梁:……啊呸呸呸呸呸,童言无忌。 倒被程向珠斜着眼睛嫌弃:“你倒迷信起来,真送葬哭灵时候可都没看出来你这般虔诚。”说着自己又笑起来。 程向腾本来歇在外间书房里,结果并没有撑过头三个月去,后来就歇到了洛音苑,还装模作样说这里清静,适合静养。 武梁鄙视:书房里据说少爷用功时候,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呢,不清静? 孝期不行娱嘛,可男人看她总跟狼似的,如今又这般住到了一起,日日又搂又亲的谁受得了?武梁很紧张,日日夜里都要防火防盗防程二爷。 实 际上程向腾也很隐忍,也就磨磨蹭蹭罢了,倒不敢真擦枪走火,怕万一这时候怀了孕就糟糕了。 可老这样,总会起火的。这天武梁就耐不住了,干脆扑到人身上一阵的猛蹭,把人弄得硬*的。 程向腾满头汗出,强自隐忍:“你好大胆,孝期若有孕,你可不怕招打么。” 然后……姑娘翻身下去,五姑娘上马…… 事后一把白浆糊。武梁道:“二爷快瞧,你儿子们都在这儿呢……” 某人眯着眼睛拍打那小屁股,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竟然自说自话的……就把爷给办了?” 武梁:“还不是怕你憋坏了么。刀枪入库久了得磨一磨,不然到了用时会不利。” 男人:“妖精……” ☆、第74章 .求不得 虽然外面关了门,内里默默的和谐着,但在府里挂白的大氛围下,程府的这个年当然过得还是相当低调的。 可是再低调府里的日常还是要打点的,各处该送的年礼还是要送,当然该收的礼也不会拒之门外的…… 程向珠妹子和程老夫人搞和谐嘛,就少不了时常往人家眼前凑。程老夫人也由她,两人没有亲到可以执手相看泪眼这种,但平平和和说个话儿唠个嗑儿的情形还是常见的。 当然程老夫人带着管事儿婆子们媳妇儿处理家事时候,也都随意让她跟着看着听着。 作为同样老往荣慈堂跑,又遇着了就被叫在身边的武梁来说,也常常是旁听的那一个。 武梁一直想寻机表现一把她的管家能力,所以有时候若看到程向珠对处理的方法迷惑不解的样子,她便认真解释给她听,把自己的揣测理解甚至加些杜撰的改善建议等,详详细细枝枝末末的说个清楚明白。 直到程向珠听了,露出一副“噢,原来这样”的神色来才罢。 内宅儿事也并不是都有一定之规,甚至有时候也没有个绝对的对错,怎么处理端看当家人的脾气禀性了。偶尔的老夫人也会问一问身边大家的意见,当然包括蹭群跟听的武梁同学。 于是武梁更不会放过那表现机会,这样那样的列举个一二三四种给老夫人说道。有时候老夫人听了也连连点头。 关于管家这件事儿,其实真心不难。程家内部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各房各院的明争暗斗,妯娌了,婆媳了,难搞的关系都没有。只把日常几位主子的需求放在首位,让人痛快了,合府就痛快了。 并且这几位还都不是难侍侯的人,一且按定例来就罢了,他们又不会故意闹腾什么夭蛾子。 于人事上,也只有唐氏生前重用的那些人需要费些心。这其中大部分人很认命,人都死了你还能怎样?小部分人上蹿下跳想向新领导靠拢重新谋得好差命之类的。只有个别刺头看不清形势,心里不平衡就试图使使坏什么的。这种人发现一个收拾一个,很快就被程老夫人强势镇压了,没有谁蹦达得长久。 管好了人,也就管好了事。只需任务分派妥当,验收认真,也就无大事了。 武梁不但装能耐,还跟着人家程二小姐附庸风俗。人家程二小姐这阵子不但读背,还身体力行着什么“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的准则,武梁于是也时不时装得端庄正经的, 跟刘胡兰似的。 当然也不能一径的端着,该说的笑话还得说,该搞得气氛还得搞。老人家嘛,其实都很喜欢那乐乐呵呵的一套。以至于偶尔她不到场,老太太还会问一句她人呢。 后来,老夫人跟身边的人私下里提起她来,总是少不得一阵的夸。 掌家理事可以,和睦家人可以,要肚量有肚量,要能耐有能耐,言行举止,竟是没有让人不满意的呢。老夫人笑眯眯,“二爷总算也有些女人福气。” 当然当着武梁的面,她从来不会表现出这么浓烈的夸赞,最多就是笑笑罢了。 程向珠则是直接问武梁,“我说了,你是个有本事的,大家都喜欢你。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为什么对我好?” 武梁也笑眯眯,“我还不是为了私心。指望着有人为难我的时候得二小姐护着,指望着二小姐对熙哥儿好一点儿,以后嫁了个好姑爷,拉笼着姑爷也一并照拂着他点儿,让他也得点儿外援。” 武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程向珠听了,却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担心,他没有外家嘛,怕将来二哥有了别的孩子,对他就不上心了。你放心,他是我抱大的,我当然得护着他。” 才肯正眼看人多久哪,就是她抱大的了。话说人熙哥儿已经会走了,用她那细胳膊小嫩腿的抱吗。武梁笑道:“那可就太好了。我这不还得多巴结着二小姐,也还得让二小姐多抱抱熙哥儿才成呢。”说着把熙哥儿又往她身边推。 熙哥儿已经不喜欢人抱他了,拉着都不愿意,武梁一撒手,他放开了就要往外跑。猛蹿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发现没人追上来,并且距离还“挺远”,自己就无比的有成就感。还以为他那蹒跚的几步,谁追不上似的,得意的扬着那瓷白的小脸儿笑。他眼睛眯起来,嘴巴大张着,于是口水毫无阻挡的顺流而下。 以前丫头婆子们紧张他,尤其是刚学会走路,怕他有个闪失,总是一群人寸步不离的围着。还有专门捏着帕子等着的丫头,但见他口边有点儿水渍,就忙张的去擦。 武梁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老太太果然尽心,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养男孩儿,不太好吧。反正刚开始她带孩子,便不让丫头婆子们跟那般紧。 熙哥儿第一次走两步摔一屁股墩的时候,紧张得哭得什么似的。偏没有人上前去拉扶,他自己哭了一阵,后来发现也没怎么样嘛,又自己故意走两步摔一摔,体会那种某个瞬间失控的感觉,然后坐 在那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也有偶尔摔痛了,却不好怪别人,只好坐在那里可怜巴巴的皱眉裂嘴半天,却挤着眼忍着不哭。 反正武梁带孩子,少不得比别人带着让孩子脏了许多倍,没少糟残衣服。但是小屁孩儿家,最不缺的就是衣服,总长得比穿得快。 老夫人见了,倒有许多感慨。 当年老侯爷长年领兵在外,老夫人独自在家,得个孩儿当然不易。所以第一个孩儿难免心肝宝贝得不行,就娇养了些。谁知那般娇养着,偏程向骥幼时还体弱多病。 后来老侯爷回京,为此很生了番气,嫌弃这长于妇人之手的小儿,失了男儿气概。于是请了武师傅好生教调,希望能磨练孩子的体魄。 只是练武辛苦,程向骥身上时有伤痛,老夫人只得这么一子,哪里舍得。老侯爷走后,便交待师傅练练体格就行,不用太认真较劲。师傅看东家这样,便也不多做要求,倒正合了程老夫人的意,倒每每帮着敷衍老侯爷的询问。所以后来程向骥于武学上的能耐,便一般得很。 老侯爷每每回京,少不得试他功夫,后来也有些泄气,觉得孩子练了这么久还这般没长进,约是先天有些不足。 但到后来有了程向腾,才几岁,老侯爷就把人带去了边关亲自督教。所以程向腾的功夫比程向骥高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老夫人伤心地想,当初若不是她溺爱,让骥儿习得一身硬功夫,如今只怕能近他身的也没有几个,如何还会被刺客伤着。 伤程向骥的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刺客,夜入将军府逃过岗哨护卫如入无人之境什么的,只是程向骥某次在街上走的时候,偶然离护卫稍远,便被一个摊贩从筐篓里抽出一把匕首当街给捅了。嫌犯当场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连个可以审的人都没有。 最后充州郡守查出来,说那摊贩是北辰奸细,一帮人混入民间多时,学了大汤话,入了大汤籍,然后混入充州伺机待动,结果程向骥中了招。 在其后的追捕中,那些疑似同堂也是追一个服毒一个。竟先后有七八人之多。 这多少也算让程向骥扳回点儿面子,不是将军太无能,而是对方太狡猾。那么多死士虎视耽耽,出其不意之下被近了身,搁谁谁也撑不住…… 反正老夫人对于武梁这种眼瞅着孩子跌爬摔打的,却只在旁边笑吟吟看着不施援手的行为,真是相当的佩服。她也只得这么一个,这也是她一辈子的依仗,竟然就能这般毫不 心疼? 但她观武梁对小程熙的教导,又显然不是完全放羊吃草的。 她做了字卡,一张张上都画了图,下面请程向腾写了字,或山,或水,或花,或草……这才多长时间啊,小程熙有时自个儿翻着那字卡玩,都能忽然笑眯眯捏着张字卡跑来她跟前,指着她的嘴巴显摆学识,“口!” 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 有时武梁画时小程熙去夺画笔要自己来,于是铺好的白纸被嫌弃,偏在她画好的画上重新涂,最后个个成了大黑脸。武梁也只笑眯眯的道:“啊噢,漂亮的小溪不见了……”然后捏着他的小手在白纸上画张笑脸,画张哭脸,让小家伙惊奇不已。 她不是不纵容的,只是方式不同。 天一日日的暖起来,小程熙慢慢脱去厚衣,人便灵活了很多,走路越来越稳,说话越来越清,武梁也越来越多的带着他做户外活动。 这天程向腾难得早回家,小花园里,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场景:草地上铺了一大块布单子,几个女人坐在那单子上,兴致勃勃正说着什么,每个人的身后都摆着点心果酒,惬意自在的让程向腾都羡慕。 然后小程熙在单子中间翻来滚去的,故意撞上人,然后再逃走,再去撞另一个。 让程向腾惊奇的是,连老夫人都在,她盘腿坐着,看着熙哥儿,面上含笑…… 程向腾也是无比的感慨。老夫人一向以辈份位份自持,竟难得这般平易近人一回,除了和乐的一家三代,竟连几个姨娘也被允许平起平坐起来。 那天躺在床上,程向腾无端说起了唐氏。 说从前唐家于程家有恩,程家母子一直感念在心。又体恤唐氏高门下嫁自己这不能承爵的次子,难免心有不平之意,所以具对唐氏十分宽待。 那时候,唐氏也是温顺端雅的。 只是后来,就因为她一直不能生育,她对人对已都越来越尖刻,一点儿一点儿的,让一家人过成了那个样子…… 程向腾说,她最后的日子里,乱用药,喝符水……折腾各种法子,终于还是因为求子,误了卿卿性命。他从前跟她说过很多回,但她始终不信他会真的不介意没有嫡子。 程向腾说,两个人不能互相信任,不能倾心以对,怎么能过得好日子…… 武梁忍不住为唐氏一叹。 其实唐氏未必不信男人不介意没有嫡子,只是她太介意自 己没能生出嫡子罢了。 其实唐氏未必只是为了求子,只是她太介意自己男人的心思跑远跑偏罢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反正唐氏也够作的,反正程向腾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程向腾最后感叹说死者已矣,妩儿,我们就象现在这样过,我们都好好的过,不要像你们二奶奶那样,最后让好好的日子变了味儿。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 于是武梁使劲儿点头,表示咱们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到了四月初,忽然气温骤降,一场倒春寒来势汹汹,让宫里的皇上差点儿没捱过去,并且还搭上一个太后娘娘一病不起。 而程府里,程老夫人前阵子被唐氏的丧事那么一闹腾,就没认真歇过来。后来又掌家理事,加上自己大儿子的伤情一直不得好转,让老夫人也没少忧心。最新送回来的消息说是人都开始时昏时醒的起来,然后这又有老天凑的一脚……于是程老夫人也没撑住,直接病躺了。 说是感染了时疫,咳嗽喷嚏不断,头疼体热不退,人不知是病的还是咳的烧的,一直脸色潮红,虚汗不断,竟是折腾了一阵子。 程向珠这姑娘真是不错,说玩和谐就真和谐起来,硬是床前支榻近身侍疾,当起了不折不扣的孝女。 当然除了程向珠,荣慈堂多的婆子下人,不需要武梁去表现。只是老夫人缠绵病榻,理家是不能了。于是把府里事务都交给了程向珠主理,让武梁携理。 话是这么说,其实当然都是武梁在处理。而程向珠,只负责在最开始几天里,武梁听回事儿做决断的时候,坐在她旁边镇场,但有哪个刁滑奴才不服,这位姐负责瞪死她。 还有就是小程熙,太医说,时疫是有可能传染的。再说这次天气异变,大人都可能撑不住,何况小儿。虽说小程熙在荣慈堂里也不用程老夫人亲自照看,但到底一个院里住着,丫头婆子们走来串去的,万一就招上了呢。 因此老夫人让武梁把小程熙直接带去洛音苑养去。 武梁心里当然高兴,但面上却故意迟迟疑疑的。说自己不过一个奴婢身份,担心自己养着熙哥儿,回头说起来熙哥儿名声不好听。哪怕好歹是个良家子呢,也名正言顺些。 结果老夫人没说把身契给她,反而生了气,说万一感染上时疫病痛一场,甚至还可能发生更可怕的后果重要呢,还是这将来的名誉重要? 问武梁:你倒心疼孩子,那云姨娘苏姨娘都是良家子,要不然让她们谁养去? 把武梁吓得,忙忙的就把熙哥儿接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关于身契这件事儿,程向腾知道后,态度和老夫人的出奇的一致,他说:“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第75章 .戒不掉 武梁本来就已经相当损败,也相当搓火,因此闻言也相当不耐道:“这怎么叫花样?我不过说了实情而已。难道我是个奴婢二爷你就很得意,熙哥是个婢生子二爷你就很满意?二爷你就不能帮帮我?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该为了熙哥儿想想吧,难道真让他一辈子挂着婢生子的名声不成?” 武梁并不是觉得自己在老夫人面前已经多重要了。 内宅事务,程向珠人情世故上还欠缺得很,自然是撑不住的。但若直接交给荣慈堂的管事儿妈妈们,也少不得仍是要一样样的回复到老太太处,还得耗老太太精神。 而她们这边院里,燕姨娘大约被人嫌弃和防备着她的政治背景,而苏姨娘却又太多市侩铜臭气。瘸子里挑将军,于是她来担此大任了。 但给个身契为毛就这么难呢? 她有孩儿傍身不假,但这是她的依仗当然也是她的顾忌啊,难道她能拿着身契就翻了天不成? 以前让她自己去求唐氏,唐氏是她能求得动的吗?现在好不容易和老太太能说上话,她连露出点儿这种意思试探一下都不成么? 程向腾见她急眼了,倒温声安慰她道:“总说你聪明,偏这事儿上想不透。讨要身契那事儿,是有了二心的奴才们才会总想着的事儿。老太太这才一病,你心思就急着往这事儿上拐,难免让人觉得有不忠不义之嫌……” 武梁当然知道,可她的理由也充分啊。再说她不得个机会就试探一下,难道平里平常的,等着谁日行一善不成? “再说你也不想想,这满京城里任是谁家,府里有头有脸儿的大管家,哪个不是一家子身契捏在主子手里的。现在让你管事儿了,你立马就寻思身契,可是好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让云姨娘燕姨娘她们去管家理事儿好了,我百事儿不伸手,那样是不是就是好时机了?” 程向腾脸色也难看了,“好好给你说着呢又急?竟是说不通劝不听?虽说身契没给你,但老夫人对你可与别的姨娘有差?我看对你甚至比对别的姨娘还好些呢。让你掌家,让你养孩,你以为谁都可以这样?当初你们二奶奶,最好时候也不过如此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满足?就做一个奴婢她就该满足了?武梁好想撇撇嘴呀。 “再说我是不是很早就给你说过,有我在呢,在程府里,你是有身契的姨娘还是良家子,都没有差别?你竟也不听不信?”程向腾说着也皱起眉头 ,微微有些恼意升起。从前,唐氏就是这般的总不听不信他的。 “可我若万一犯了错,我宁愿被官府锁去,好歹要升堂过案,好歹有谋个公平的希望,总好过随主子喜怒,任主子拿捏,无声无息的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理了去……” “你能犯什么错?谁好好的就想着自己要犯的错?还说你没有在想些花样?” “可谁又敢说自己从不犯错?谁有那能耐本事?我想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叫耍花样吗?二爷倒底有没有为我着想过,我怕自己行差跳错,活得战战惊惊谨小慎微,二爷看着很有趣吧?” “你还是不信我,不信我肯护着你,也能护得住你?”程向腾问道,绷了脸。 ……这怎么交流?再说下去,他大约就真要恼很了,越发会说她跟唐氏一样不听他的信他的了。她跟唐氏能比吗,唐氏什么都不需要做,也能活得好好的,尊贵,体面,象她娘那般。 可她活得好吗?活得安稳吗? 可男人已经着恼了,她也不好继续争执下去,她又有什么底气和人争执呢。那有限的感情,只怕争执一次,就耗损几分,再来一次,又耗损几分,这般下去,用不了几次,也就消磨光了。 武梁有些气馁,反正左右是不乐意给她罢了,再说下去也无益。 她吸了口气,软和了声音道:“我知道二爷肯护着我,要不是靠二爷护着,我怎么能安然到现在?如今只是想让自己心里更踏实些而已,二爷觉得不妥便罢了。” 程向腾见她这般乖顺了,便也好了声气,道:“你且放心,熙哥儿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老夫人也会操心的。怎么会让他一辈子挂着这样的出身名声?” 武梁:“……知道了,我又没有别的想头。只是如今日日能见着熙哥儿,难免多想了些。其实有二爷在呢,我想也是多余……” “知道就好。”程向腾傲骄道,然后又笑,“至于你,现在不是大管家吗?从前还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呢,现在又有谁敢来惹你?若真有不长眼的,你尽管连打带罚的不用客气……如今连爷也不敢得罪了你去了呢,要不然肯定顿顿素的对付我吧?爷可是爱吃肉的……” 她跟他说着正事儿呢,他跟她这儿调笑呢…… 男儿家自己有能耐出息,出身便不会显得特别重要,除非是承宗袭爵那样的大事儿。有长房的几个孩子在,怎么算也落不到熙哥儿头上,所以为他考虑,其实没那么迫切。 但她的身契呢,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显然靠着刷来的一点儿好感度便想求身契,只怕份量过轻了些。机会到底在哪儿呢? 她只是稍微露出点儿意思,程向腾就这般,她若直接求要,只怕程老夫人那里更会起大反感,会让她这阵子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吧,没准还再倒退三百里呢。 武梁再不敢轻举妄动。管家,争取让大多数人满意,养儿子,全方位的培养。当然,更不能忽略男人,还是主攻对象。 慢慢来吧,至少目前形势向好不是么? 只是,由从前伺侯一个人,到现在伺侯一家子。她这算是长进了? …… 老的躺倒了,怕过了病气请安都让离得远远的。于武梁来说,她身边就成了小的的主场。 小程熙话说得越来越顺,小短腿也跑得越来越溜,武梁不让人跟得近管得严,于是满院子都是他出溜乱跑的小身影。只是他虽然很亲近武梁,却总会面对着少在身边的程向腾时有些小紧张。 程向腾也爱对着小家伙摆张深沉脸耍点儿家长作风。 武梁很鄙视,便把他的五官分开了画出来给小程熙看。指着说这是你爹的鼻子,上面高挺鼻尖浑圆,你认真看看和你爹的鼻子像不像。 于是小家伙悄悄靠近活人,仔细观察。 程向腾装不知道。 于是再画嘴巴,让他去描摩一下,看手感一不一样。小家伙怯怯生生的,又有些兴奋紧张的靠近睡着的男人。 武梁捉住他小手,在男人唇上摩挲一番。小家伙好像怕痒似的,缩着脑袋自己笑得好像偷着腥了似的。 武梁再画两个大鼻孔,照图戳洞让小程熙把手放上试试大小,说是他爹的,让他再去试试真人版看是不是一样大。 于是小程熙便蹭磨过去,趁程向腾不备,就插他鼻子,然后跑开大笑,真的一样大哎,手指都能放进去哎…… ……这么耳朵也揪过,眼睛也对过,连牙都被伺机掰开数了数之后,程向熙彻底不神秘了,小程熙彻底放开玩了。 程向腾一脸菊花对武梁:“你这样教法,我这当爹的威严何在……” “当爹的的威严与生俱来,哪里弄得丢嘛,现在只是多了亲情,看你孩多亲你,天下的爹都得羡慕你……” 两人玩到一块儿之后,男人有时候不肯陪玩,然后小家伙就开始变得 有点儿小巴结。 看到人回来了,武梁说一句“爹爹回来了,快去接。”于是他便跑得飞快去攥人衣襟。呜里呱拉表达着:“爹爹回来了,熙儿午饭吃了两个蛋,给你留了俩蛋黄。” 武梁:……那明明是他小子不爱吃的…… 程向腾便会把人抱起来掂掂重量,颠巴两下亲巴两下的,两个人笑得咯咯的。 然后吃饭的时候这小子便专爱吃程向腾碗里的饭,专爱吃男人给他挑的菜……不给就眼睛巴巴的看着人家,象个吃不饱的小叫花。 程向腾:……唉吃不下专程先喂孩子吧,把这小可怜喂饱再说。唉我说,你们怎么虐待我儿子的…… 武梁默默挑眉,俗话都说小孩子是隔灶饭香嘛,这家伙这么喜欢吃程二的,难道把他当隔壁叔叔了? 有时候程向腾没抱他,小家伙于是自己爬,根本就当那是一颗树嘛,抱着揪着衣裳藤一样缠上。然后不停的攀岩,却常常越不过屁股那大山头去。于是程向腾坐着的时候成了攀爬的好时机,抓背上衣服抓耳朵揪头发反正试图骑脖子…… 程向腾看武梁:“你教出来的好孩子啊……” 武梁:“好孩子加油,你爹夸你呢。” 程向腾:……还是起来背会儿吧。 程向腾有晨练的习惯,便常常把剑带回屋里挂在墙上。于是这小家伙就对那明晃晃的物什产生了极浓的兴趣,爬桌子上椅子的,就去揪那垂下的剑穗玩。程向腾见了,就把那剑穗摘了给他,结果他玩两下就扔了,再在桌子上摆个小凳子继续爬着去够。 那剑是真家伙啊,又重又利,不用刺的,砸一下都够他受的了。程向腾吓的又换了地方挂。 于是小家伙也换地方爬,爬上榻,爬上扶手,爬上靠背,继续够那剑穗子…… 再换地方挂,下面空空的没地方垫脚,于是小家伙有了新招,拿根长长的竹竿子戳。戳一下戳两下,戳上个十来下,那剑也得晃那么一回,于是继续戳…… 程向腾没法了,找武梁告状,“我一次次换地方,他一次跟着换地方……你也不管管。” 武梁,“你挂着他跟着,你再挂他再跟着,你们俩怎么这么会玩啊……”竟是不管。 程向腾没法,有天回来就带了把削好的木剑。好了,这下更缠上了,这小儿坚决要求让他爹亮真家伙,要比试,要对诀…… 武梁鼓掌:…… 真勇士! 程向腾:以后会不会无法无天呀?好忧虑…… 后来他也拿了把木剑,比试中落败,乖乖让自己儿子修理一顿算完。 多了个孩子,多了许多烦许多恼许多哭笑不得,可是,那种感觉戒不掉。什么抱孙不抱儿,男人慢慢的一天不被闹腾就不自在,觉得少了点儿啥。 有时明明累成狗,或者冷着一张脸回家,被女人孩子左右脸口水一吧唧,小意一巴结,总能人回血天复晴。 噢,玩冷漠孤僻什么的,那是装x小年轻,或孤独老男人干的事儿。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都沉溺的现实的温暖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风云变 府里的生活虽然低调,但其实过得还不错。老夫人病了一阵子慢慢也就好了,虽然神色稍显憔悴了一些,但慢慢调养也就是了。 其他主子么,洛音苑这俩父子就不说了,见了面总跟吃了兰花豆似的,咯咯咯个没完。另一位主子二小姐么,从她本人到府里众人,绝没有人会说她过得不如从前的。 至于府里其他下人么,代理当家人武梁表示,她的管理相对宽泛,多赏少罚不拖欠工资,也绝没造成什么冤假错案,犯了事儿该换岗换岗,该炒鱿鱼炒鱿鱼。该打屁股的,交给二小姐。总的来说,肯定不会比其他主子当家待遇差就是了。 而武梁自己,和某某男人,个中腻歪自不必一一细说。 总之府中也算生活静好。 而外间,却显然并不平静。并且忽然之间,京城里一场巨变。 皇帝病躺,太子未立,朝野各种纷乱,其中当然属立太子呼声甚嚣。 立就立呀,皇帝并不是不肯立。问题就是,立谁呢? 细数下来,皇上几十年间瓜耕不辍奋勇直播,如今除却公主不说,光现存的皇子,就有十二个之多。 并且各皇子俱有支持者,包括一个才出生的月娃娃,十二皇子是也。 大汤皇子,到了十四岁方可随朝议政,也就是说,十四岁才算是官方承认的成年了。所以十四岁以下的小屁孩儿们,读个书淘个气瞧个热闹就罢了,还没参政议政呢,懂个什么?争什么皇位?靠边儿玩去。 这些上奏折表示支持立他们为太子的人,就纯属起哄加秧子,作不得数的。 这样一筛选就剩下不多了,十四岁以上的成年皇子也就五位。 大皇子一派,也是呼声最高的一方。中宫无子嘛,大家都是庶,于是他占了长。 只是大皇子庶得比较厉害些,生母只是个宫女,至死没得封号没提位份。 不过他自己已经理政多年了呀,属于下手早捞得饱的品种,虽然没有外家的支持,可他自己已笼络了些朝臣的支持,这些年自己培植的势力已不容小觑。五皇子就追随着他。 二皇子小时摔过马腿有残废,自动pass。 接着的实力一派便是三皇子那派。论生母位尊,就属他了呀。四妃之首德妃之子,并且德妃娘家是世家大族,有相当的影响力。他也已经在朝堂上主管一方,自己的势力加上母族的势力,也相当宠大。 另外还有实力一派是四皇子党。 四皇子刚及弱冠,是四妃之末惠妃之子。只是这位小时有弱症,一直调养许多年,因此如今都这年纪了,才刚刚接触政事,朝堂上属于还没有站稳脚根的。 这位虽然政治生涯起步较晚,本人开府时间也较短,算起来是成年皇子中个人势力最弱的。但搁不住其母惠妃来头大呀,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啊。娘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在朝中也是清流一派。 最主要是皇上孝顺,对老太太的话向来会多考虑几分。若太后娘娘真能对四皇子的能耐好处说出来四五六来,只怕皇上就真能一张口立了他了。 除了楼上这五位成年皇子,其他的,比如珍妃的六皇子,才十二岁,未成年所以才能品性都未定,争什么皇位呀。其他的小兄弟们更小,更靠边玩着。 本来三足鼎立,挺好的,朝堂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比拼着上奏折荐自家新主啊,顺带的踩另外两家一人一脚啊,也公平得很。 结果,太后病了。 做为政敌,当然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就预祝这太后娘娘就早点儿挂吧,她挂了就没人罩着老四了,少了一个劲敌呀。偏愿望挺不美好的,人家太后撑得住。 这位太后从倒春寒那时候病起,就一直说是病势沉重的。宫中几番传出消息说快不行了,偏人家总能吊着一口气儿,就是不死你说。让那两位好想下手掐她呀。 皇帝是孝子,自己也病得快不行了,还稍有力就去给他的老母亲请安呢。结果到了五月间,某天忽然有消息传出,说太后娘娘病得话都说不出了,还一直给皇帝比划着四个手指头呢。皇帝不忍逆了母亲,含泪点了头。 话说在太后生病这段时间,惠妃并不敢拿外间的坏消息去烦扰太后,怕再把老太太真气急没了,更完蛋。而大皇子三皇子两派人,几乎是很默契的一致对外,把四皇子欺负摘洗得十分苦逼。据说他失去了身边最得力的四个臂膀,还有府里两位谋士也被诬入了狱。 眼看着四皇子政治手段稚嫩无力,太后又老迈病弱,一些本跟随的臣子也纷纷动摇甚至别投。有臣子甚至觉得,单等着太后娘娘一升天,四皇子的势力只怕也就溃散瓦解了吧。 谁知道这时候,传出“四根手指”这样的事。 并且,这是什么时候?这是皇帝自己身子也撑不住的时候呢。皇帝在母亲榻边落了泪,然后回去的当夜,自己病势更重了,第二天 起不来身了。 但据说人一清醒过来,就唤了禀笔太监和内阁四大辅臣进宫面圣…… 然后那天夜里,忽然京城大街上就戒了严。——三皇子遇害。 人人都眼睛盯着四皇子的时候,谁能想到却是三皇子一个疏忽,被ko了。现场抓到的刺客遭逼供不过,供出是受了四皇子指使。说是四皇子之前被打压太过,因此气恨反扑。 德妃跪在皇帝寝宫前,哭得声嘶力竭状若疯妇。德妃娘家人跪宫门外,哭求圣裁,偌大一个世族,跪得那叫一个浩浩荡荡,哭得那叫一个悲声震天…… 圣裁当然没那么快,但当日内阁四大辅臣进宫所议何事,却是再没有动静了。 当然四皇子做为此事的重大嫌疑人,被宗人府请去喝茶去了。 结果这位四皇子在宗人府的小黑屋里,据说是受不住阴寒,很快病倒了。报告上去,皇上正怒着,也不答理他。 然后没几天,这位年轻人跟与太后娘娘和皇上两个病人抢官道似的,就抢先上了路了。 宗人府力证,一切按例没有严刑没有虐待,是他自己事情败露,连惊带吓加先天体弱,扛不住事才走的…… 这么快两位实力干将没了,然后没多久消息终于瞒不住,太后娘娘知道四皇子没了之后,也很快就撒手去了,老太太也没得玩了。 结果再没多久,却查出来三皇子之死,是大皇子所为……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一干人众。于是大皇子也被宗人府请去赏月去了……还饶上一个五皇子,哥俩一起做着伴儿。 朝堂上很怪异的安静,也怪异的暗潮涌动。很多原来站了队追随了别人的人,现在象没了娘的孩,忽然茫然了。 好嘛,实力派们,都去抢头等机票去了…… 那现在,大家,咱们,以后跟着谁尼,肿么办聂? 而关键时刻,还得看人家帝国老大的。这么丧钟敲啊敲的连声响,这么成年可堪用皇子挥啊挥的个个挥挥小手绢儿走人的时候,皇上大人的病情,却日渐好转了。 看来这当皇帝吧,果然得有那命啊。 于是立太子再不用那么迫不及待了呀。人家皇帝也不过四十来岁啊,要搁现代,时髦大叔们还在猛揪青春的尾巴呢。就算是在那个平均寿命不高,爱赶早的三十岁可能就做了爷爷的年代,但人家是圣上了,是天下之主呀,那必须得是开挂 的人生啊。 所以大臣同志们不必太焦虑啊,华灯上了该洗脚洗脚,该按摩按摩,该大老婆大老婆,该小老婆小老婆…… 这事儿于程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外面戒严咱不出门,外面宽松咱听热闹就好嘛。其他的,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去。 在这么连番的从后宫到朝堂都震翻了天的一整夏天过后,珍妃娘娘淡定送来了中秋月饼,名茶果酒,嘱老母该吃点儿吃点儿,该喝点儿喝点儿。——儿在宫里挺好的。 而程向腾,在九月底的时候却忽然升了官。原本一个五品的指挥史,直接升为了四品,做了副都指挥使。 原因么,却是因为充州那边的情形不大好。 ——这么大半年过去了,关于程侯爷的病情,报回来的信除了上次的“时有昏迷”,后面一直是“没有起色”。 而令程向腾憋闷的是,他兄长这么大的事儿,他这次竟然请不来假去探看了。 先是朝廷觉得边关有异动,要紧着练兵呢,正是用人之际啊乱跑什么跑。后来朝堂上大地震一个接一个,谁都趴窝老实呆着去,凑什么乱啊。 于是这一向,程向腾基本都在憋着气儿的操练那帮兵崽子…… 而宫里的皇上,在某个日光晴好的时候,忽然悄没声的摆驾西山大营。正遇上程向腾指挥着两支队伍对练阵法呢。 但见两队望旗而动,令出疾行,你来我往厮斗甚酣,呼喝遍野,烟尘遮天……据说当时就把悄悄山头观战的圣上给镇了。 程向腾就这么入了圣上的眼。上面一句话,连升两级…… 圣上说是身体好转了,却于完全好了差得远的远的远的很着呢。要不跑西山大营不骑马去还摆着驾坐着轿呢,当山路好走咋的。 他肯拖着病体就去阅军,当然是因为边关真不好。 唐端谨去了边关之后,一直收拢不好边军,每每奏章回京,都是指责边军里某某将领不服号令不听指挥之类的,甚至将某些损失较重的敌军扰边,都怪罪到那些人身上去。 当然唐端谨提到的这些人,在边关,还有一个统一的出身,叫程家军。 从前,程家军就叫程家军,那自编的番号,是震聋发馈的,是叫嚷出来,能让北辰兵裹足不前的。 只是后来程家军从程老侯爷扶持今上登基后,到如今已经过多次整编,尤其现在的程侯爷程向骥领导之后,就再没叫过 程家军。至少在兵部的来往文书里,在上报朝廷的所有奏折里,再没出现过“程家军”这三个字。 但边军知道,与边军相关的人也都知道,这三个字并没有湮灭。唐端谨他啃不下来边军,就因为程家军虽然整编来整编去,但底子仍然是那个铁血的铁板的程家军。 朝廷也因此处置了几个人,但绝不可能处理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在边关征战驻守多年的人啊,个个都是身有军功的人啊。 如今北辰已经从小股试探,到现在规模越来越大,从扰边明显变成入侵,并且北辰朝廷往边线集结的军队也越来越多。 这个时候,如何能先动他们这些将领?不担心军队哗变也得担心到时无人可用吧。朝廷因此十分手软。 程家军并没有因此动到什么筋骨,但唐端谨做为程家的姻亲大舅子,那对程家军不动声色却不遗余力的指摘,甚至对程侯爷病卧中仍不放权的咄咄不满,这种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唐端谨做为钦差,依旨行事却束手无策,挺让人怀疑他的能力问题的。他为了自辩而将责任推给程向骥,原也说得过去。 可是实际上,程向骥虽然病得反复昏迷了,但朝廷并没有撤他的职缴他的印,说明他还是边军统帅,人家不阻拦他行事就是遵旨了,并没有义务把什么权利都交给他。 再者程家军是个什么形势,皇帝知道得相当清楚。所以皇帝若不是专门找茬的,便不会因此怪罪他。你唐端谨能交差即可,并没有必要上折对人家插刀吧? 年底时候,宫中珍妃赏府里年节礼,还特意遣太监问了程向腾这件事儿,并且郑重提醒他,和姻亲要交好,要处得象个姻亲…… 程向腾连着眉头皱了好几天。 这天他就语气沉沉跟武梁讲了。然后,武梁就跟着也默了。 唐端谨这般行事,自然是他没把程家当姻亲,是他不够意思。珍妃却要程向腾去交好? 唐家有什么,唐端谨有什么?世家,禁卫军,边军?? 这一年里的血雨腥风已经刮得很强劲了,珍妃她竟然想掺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你来选 其实仔细想想,珍妃就算有心,她也什么都做不了。程向腾一个副都指挥史,能帮她做什么?多练几路兵马给她包抄人家去?并且包抄也只能明着包抄了,那些糟兵头们连刺客那样的精细活儿都做不了。 甚至程家军都不好使。别说程侯爷躺倒了,就算还健壮着,得驻守边关呢。离京城千遥万远的不说,宫闱朝堂那些诡谲算计,兵头们懂吗?又不可能对政敌象对真敌人一般大刀扫过,秋风卷落叶。 他们最多在身后让她仗个声势而已。 难道还真兵临城下玩政变?没那么大魄力吧? 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既然珍妃让交好唐家,于是武梁就帮着把年礼备得厚厚的,让程向腾送去唐家,示好一番。 实际上不久前,两家才友好会过面。那是在唐氏的周年祭上,唐夫人携女儿媳妇上门,态度还都相当的友好。记得那时,唐夫人执着程老夫人的手,叫着程向腾“姑爷姑爷”的,比唐氏在时还亲热几分。 唐夫人就象心疼亲亲儿子一般的语气,拍着亲家母的手背催促着,“月盈去了竟有一年了,想来还跟昨儿一般的事儿呢……只可怜了姑爷,竟是生受的这一年。如今孝也出了,亲家母当及早为姑爷再择良眷啊。有人服侍着,月盈在那边也能安心……” 说着就眼眶微红。 然后还帮着张罗推荐了几家的姑娘。当然个个不是貌美,就是温柔,端良孝顺,性情才气,竟是各有说道。 当然家世么,几乎都是高门庶女,当然也有个别嫡的,只是门第就差些。 反正个顶个的,能让唐家压制着就是了。 但做为一个亲自给女婿选女人的丈母娘,人家唐夫人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武梁知道她是真的高兴。因为她虽然没能及时给四公主找个满意的小女婿,但太后没了呀,公主也得守孝呀,不能这么快就风光大嫁呀。所以程向腾这边虽然出了孝,但指婚公主什么的,且还不能够呢。 可是公主虽说守孝,但那都是过了热孝遮了人眼就算完的,还是要赶紧把女婿这头定下来呀才放心呀。 程老夫人笑着认真听唐夫人细说,不住点头附和,说待过完年节,就府时设宴,邀各家女眷过来赏春……唐夫人就一力表示会来相陪的,亲家母你可别忘了请我呀…… 这和唐家明明相当的和谐呀。 所以说,不管珍 妃起什么念头,那皇子争储什么的,毕竟现在离程家还远着呢。就算真争起来了,担心若败了程家逃不了干系有用吗? 虽然和她一介奴才不甚相干,但有小程熙在呢,她能不管不顾自己一个人逃开吗?自然还是得和程家共进退。 所以这事儿担心也没用。而程向腾这出了孝呢,这才是武梁一直放在心上的大事计。 可是这一年来,别说她自己升职转正了,连个身契的影儿都没见着呢。就这么十分用心的,忙忙活活的,做了这近乎一年的管家婆。 是的,管家婆,程向腾就是这般叫她的。 关于继媳妇,程老夫人当然也有自己的人选,据丫头透露,可能属意她娘家表妹的小女儿。程老夫人娘家在江陵那边,离京城也挺远,和娘家人原本来往得挺少。 而她娘家表妹家的大女儿,前年嫁进了京城施家,于是这小女儿进京看姐,程老夫人就见过了。那时候老夫人说是惦念乡音,让那位小姑娘在程家住了些天。 定下来当然是没有,不过肯定有见着了摸着手不放,给送个贵重镯子首饰什么的,然后若有似无给她姐姐透那点儿意思。 而程向腾是什么意思呢?武梁旁敲侧击问过,这位爷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最后说,他想就这么守个三年去。然后又对着她上下其手,不正不经起来。 武梁在心里默默切他:……多么情深,跟唐氏。 总之上次因为身契两人争执过后,便再没有起过争执,但武梁也再没有机会提提升职的事儿。 煞是急人。 这果然的一出孝,各方提亲的都来了。人家程向腾不是升官儿了吗,长身价了当然涨行情呀。 并且看圣上那行事,没准这位程二爷要得重用呢。现在边关不安,敌国蠢蠢小动,武将正得看重。眼看充州那边就要真打起来了,到时但需要朝廷从后方再派兵,基本上怎么也跑不了这程家二爷一位吧。 哪怕是职位不显小将一名派过去呢,有充州多年的牢固的前方基础做保障,军功肯定是跑不了的,到时人家肯定还会接着往上升呢。 于是看得清形势的,善于投机的,都没少盯着他。 趁着年节串亲戚,这互相间言来语去的可不少人递话过来了。 有多的人可以挑挑捡捡,程老夫人当然高兴。但武梁有些小烦心。 还是那个问题:机会在哪儿呢?难道 就这般眼睁睁看着这位再娶个回来? 程向腾查觉武梁心情不好,还以为武梁管家中有谁给她气受了呢,就有些严肃地问起来。 结果就听武梁道:“二爷忙着找新夫人,我应该多高兴吗?” 程向腾:…… 然后那天他就问起老夫人此事。老夫人最近兴致都在这上头,左比较右比较的也有点儿花了眼,就挑了几位圈点出来觉得不错的,细细讲给程向腾听,让程向腾选一选。 程向腾转头就告诉了武梁,道:“管家婆,你来选。” 武梁:……这个差使还真是,消魂。 ··· 那边珍妃娘娘既然有交待,程向腾也少不得进宫谨见娘娘,去正经回话儿。 和唐家的关系没有恶化呀,至少不比从前差吧。程向腾也觉得。 那天,深宫里,两姐弟就深刻的聊上了。 对于争储这事儿吧,程向腾是不同意的,他也一力劝珍妃娘娘莫动心思。 首先是莫动程家军的心思,程家军还真不见得使得上力。 “娘娘知道的,程家军向来支持正统,拥戴圣上。从前扶今上上位,既是形势所迫,更因他是在太子正位上。若如今为了私谋,只怕程家军中那些一直跟随老侯爷的将领们都不会答应。” 那些老将领们,他们才是从前真正上过战场以死拼杀的铁血部队,也是程家军的核心力量。及至后来,程向骥做统帅的这些年,除了每年冬天的小股犯边,边关一直和平,并没有大仗给他练兵。 而这么些年来,圣上一直有意分散军权,但是却也一直没有大动,就因为他心里对程家军,还是有一定的信任的。 若程家军别有用心,圣上会放任到现在不管吗? 若如今程家军站队到一边儿去,这以后还能是那个偶尔和圣上硬挺也不怕的程家军么? 当然你可以不让他知道秘密行事嘛,然后等改朝换代了,这位成了前任,他放任不放任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没错,可新任领导呢?你一军队有所图谋行事偏帮,新皇不会有大顾忌么?有一就有二呀,下次再遇到大利益,你不会再偏帮了去?你自已信么? 所以就算扶持了新皇上位,程家军也再不会硬气得起来。 当然程向腾这意思,不是说他就顾着程家军不顾着自己外甥可能的大位,而 是说如今程向骥躺倒,是那些老将们在支撑着程家军,他们不同意,想依仗程家军就是空话。 再说了程家军太远,远水不解近渴,京城有个危难也顾不上啊。要不然当年程家怎么会还得唐家救助呢?而程向骥如今已然身体堪忧,后面程家军会如何都尚未知 ——手里啥都没拿牢靠,就贸然参与那旋涡,实为不智啊。 何况皇帝如今身体好转,六皇子年幼未入朝堂,政治才能还看不出来。就算争到大位,能坐稳到最后才算赢啊。 尤其如今大皇子五皇子俱在。虽然不得自由,但皇上未必就有重罚之心。就算大皇子将来下场凄惨,那五皇子也未必。虽然五皇子以前只追随在大皇子麾下,焉知他自己独树一帜后会不如这些小皇子? 万一圣上连大皇子也赦出来,人家实力更强劲啊。看看前面的手笔,干脆利落,人家没准就恃圣上舍不得下狠手收拾他俩了,才这般毫不顾忌行事呢?这不,如今人家还不认罪,日日喊冤呢。 六皇子九皇子那小哥儿俩,能顶得住大皇子跟五皇子这大哥儿俩么? ……总之程向腾挺恳切,细细说了一堆理由。 后无依仗,前有强敌,中间自己个儿也不见得是个金钢钻儿……夺谪事儿大,咱别玩了吧…… 还有就是,前面几皇子下场那般惨烈,程向腾真心不愿意一家人涉险。 他说姐姐,你平平安安的,六皇子和九皇子平平安安的,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好么? 只要两个皇子不参与进夺嫡大战中,安生做个王爷,有程家军在,将来谁上位他们都安全呀。 珍妃和弟弟说着正事儿,也端穆着脸色,如今听着心里就觉得有几分好笑。她不过是让兄弟交好唐家,就惹来他这许多话来。 难道她要依重程家军,就是要把程家军拉回来列阵吓谁吗?只要程家军有那个程家的名,而不是叫张家军王家军,那提起来就是她皇儿们的底气呀。这难道还要那些老将们同意不成? 再者,老将们由郑将军为首呢,那是程侯夫人郑氏亲爹,自然是自家人。而唐端谨领着旨意去的边关呢,无论如何也是能笼顺一部分人的。唐家这样的姻亲也不算外人吧?交好自然是必须的。 皇贵妃无子,一向与她共进退,唐家也并没在那几位大皇子们中掺和。可今上登基时唐家是怎么表现的?他们又不是无欲无求真正中立的人家,如今也不过 是在等个稳妥的机会罢了。 而皇上,别看他还能硬撑着,可皇贵妃和她都知道,宫里明眼的都看得出来,皇上内里败光了,他撑不了太久了。 这样唐家还要坐等观望吗?他们的资源不往她这儿用,她还真想不出来会往哪儿用呢。 所以唐家现在要摆谱就让他们摆吧,只要他们心里舒坦就行。去她程家拼品阶?拿一个公主拼她两个皇儿?珍妃扯了扯嘴角。 如果六皇儿还看不出来个什么,那下面几个小的更看不出来什么了。何况除了德妃去个三皇子外还有个小十,其他的小皇子,都是些年轻的宫人所生,没有一个生母有背景的。 她如何能不争?她如果不够格,那还有谁够格? 做为有皇儿的后宫妃子,说谁没肖想过那个位子,那说出去就是个笑话。你自己信了,旁人也不会信的。 总之她就从程向腾的那些理由中,听出了一个最关键的:怕东怕西的,其实就是他如今“有家小之念,无争锋之心”了。这个弟弟,从小就比老大硬气果决些,如今,他竟是软化了。 不过到底还是顾念着她这个姐姐的,倒也为她求个安生。 珍妃娘娘收起嘴色那点儿冷硬,缓缓叹了口气,开口时语气却有些亢亮,她道:“二弟你看看,如今前面几位大皇子俱倾覆,轮也轮到六皇子了吧?再说轮到了不争能行吗,不争别人也嫌你挡道呢,何来的安生?如今你是在怕么?你是想避么?这样象我程家儿郎?……” 程向腾倒不怕珍妃质问或激将,不过姐姐这声调,他知道了,她意已决。 …… 姐弟俩说了很多话,程向腾回府后便神思很有些凝重,也有些烦燥。以至于程向珠笑嘻嘻把程老夫人让三月三去踏春的信儿告诉他时,他似乎是有一瞬的茫然,然后忽然迅速转头瞥了旁边的武梁一眼。 武梁想,时间真快,倏忽之间,唐氏已经去了一年了多了。这位爷大约也挺多年没去逛过什么庙会了,这都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都。 老太太本来想在府里办春会的,儿子该相看了,女儿也该给人相看了,正好府里也借此扫扫之前的郁气。 只是后来想想,到底国孝未过,不宜操持。再者那些女子,也不都是相熟人家的女儿,猛的都叫过来,难免惹眼。 因此只是大家互相暗中约了,三月三,庙会上见去。 武梁的心思挺复杂 。三月三她也被允同去。于是,她都说不清自己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她真的去替这位爷相看去?有没有那种抬进门就死的病秧子提供呢? ☆、第78章 .他来选 77.他来选。 马车两厢靠窗两排榻位,云姨娘燕姨娘坐在一侧,原本武梁同小程熙坐在另一侧。程向腾这么一进来,当然就抱着程熙坐在了武梁这侧。 他见武梁也没啥兴致,便腾出一手把人一揽,道:“不看景致就睡会儿吧,等下熙哥儿醒了肯定又闹腾呢。” 要是当着别人也就罢了,比如程向珠哪怕老夫人呢,武梁也觉得只要人家没问题,她也没什么心里障碍。但是当着云姨娘燕姨娘两个女人的面,武梁觉得和男人腻歪,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估计人家看着,也会十分的不自在。 她忙一下坐直了身子,稍稍离了他一点儿距离,道:“我不困呢。” 然后就扭身扒窗看着外面去了。 那样子,当然不是因为羞涩。 程向腾知道她心里会不舒坦,大约因着等下山上要见着几家姑娘吧。想着到底她是着紧他的,又不由更增几分怜惜。 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小猪似的儿子,精致的小脸儿,嫩嫩滑滑的肌肤,睡着了还不时的嘟几下嘴,好像勾引人亲他似的。若只有武梁在,他肯定早就亲上去了,只是还有别人在,他个大男人却不好意思做出那等事。不过到底心里还是柔柔的一团。 想了想,程向腾道:“等下你们到山上好好松散松散,我送你们到山门便回转了,晚点再来接你们。” 说了交给她去选,就交给她选吧,他本来就觉得没意思,是老夫人坚持要他来的。 等下就告诉老夫人说他临时有差事吧。 武梁挺意外的,“二爷要走?”相亲么,相对平等的方式,若一方傲骄不在,剩下的另一方若还上赶着愿意,那肯定是各方面条件又差了一层去的。 程向腾点头“嗯”了一声,若有所指道:“等下你多用些心吧,”然后看一眼两个姨娘,“山上人多,你们也多帮顾着,照应好老夫人……” 两个姨娘也忙应是。 ……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有一小段路被雨水冲过后没有及时修整恢复,马车果然颠得很厉害。程向腾于是又回到马上,头前查看去了。 这么摇啊晃的又慢慢行了一段,旁边已经有护卫在叫嚷着安抚了,说前面半柱香的功夫,就全是平坦阔路了,各位主子们且忍一忍吧…… 正从前往后骑着马一路传着话儿,忽然就 听马车夫“吁”的一声,猛扯缰绳,马车猛的停了下来,武梁护着小程熙,自己脑袋冬的一声磕在车壁上。 原来前面的马车忽然停了,所以他们跟着的也只好紧急停车。还好车夫们都有经验,这么一串儿的马车,竟没有发生追尾事件。 然后马车夫站起身来去探看,很快回来对车里人说,前面差点儿出了大事儿了。 说是二小姐程向珠坐的那辆马车,不知怎的车门没栓上,马车过个小沟糟时那么一颠巴,车门忽然大开,就把正好紧靠着车门的唐家二小姐唐玉盈给摔出了马车…… 还好有惊无险,正好程向腾骑马在那辆马车旁边不远,于是人一脚错蹬,长身展臂,就猴子捞月似的把唐二小姐给捞到了怀里。然后人再一翻身,转瞬之间,两人就安然无恙着陆上马了。 怪不得,这么紧急的停车,竟然外面不见惊呼声,倒隐隐听见有人还叫好呢。 武梁也扒着车窗往外看,只见前面马车边,那二人还抱坐在马上呢。 程向腾拍了拍唐玉盈肩膀似乎是在试图安慰,但唐玉盈大约是太过于紧张恐慌,瑟缩其怀哭得嘤嘤有声的,双手也紧紧揪抓着姐夫的衣衫不放。 那情形,程向腾若要自己先下马,大约是要用些强力先扯开唐玉盈才行的。显然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低头同唐玉盈说着什么。好在很快唐端慎赶到,拉着自己妹妹胳膊把人给接了下去,程向腾才跟着跳下马来。 唐玉盈临被送上马车时,仍是眼中盈盈含泪,脸上红霞翻飞,一副梨花带雨不胜娇羞模样,朝程向腾欲语还休的飞眼瞥了瞥,这才坐进了马车里。 噢,唐家二小姐是路上停车的时候,说想和程家妹妹聊会儿天,从自家姐妹堆里出来,临时上了程家的马车的。 这个小插曲并没用多长时间,除了他们后面跟着的马车,走在前面的老夫人的车,可能都不见得看到实况就演出完了。然后车夫“得”的一声,马车们继续上路。 车厢里,大家静了一会儿,苏姨娘才撇了撇嘴角开口道:“到底让她得了手。”几个人这一年多早混得熟了,互相间说话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燕姨娘也早改了一向清高深沉的调调,因为她若一直装样不说,武梁就和苏姨娘一句一替的聊个没完,彻底把她晾一边儿去了。因此现在也是见孔插针的及时跟上道:“处心积虑。我猜,肯定是她自己的丫头忘了栓车门了。” 改造得 不错,很标准的八卦女形象。然后再加上哼哼几声冷笑,以示自己对她伎俩的瞧不上眼。 苏姨娘附和道:“恐怕不只,没准那丫头就跟在马车外时刻注意着二爷的动向呢,看二爷靠近到她们马车旁了,就敲敲窗或咳嗽一声什么的给自己主子示意。” 然后又问武梁,“妹妹你说可对?” 武梁点头。大家都看得破,可见这招数多么的老套浅显。但是,好用就好啊。她道:“也不知道这位好不好相处?” 几个人便都默了默。其实谁都知道,一个闺阁女子,就敢当众这么耍心计谋男人,能好相处到哪儿去? 燕姨娘又撇了撇嘴,道:“那也得看二爷瞧不瞧得上她。” 武梁想,程向腾怎么会瞧不上她?那两个人分明是郎有心,妾有意,一拍即合的呢。 当初,她学骑马时,程向腾那一根马鞭一甩,快嘴啃地了也能把她卷起来,让她好好的落到地上去。然后她就勇往直前的再上马,再跌落,再被卷起……但是今天,他分明仍然手中持鞭,却不飞鞭救人,而是自己飞身一抱了。 这么众目睽睽下抱了人家闺女,居心如何不言而喻。 还说什么让她选,原来他自己早就选好了呢。 只是为何,又选了唐家?被唐家揉搓着很得劲儿?上了瘾?还是说这二人有情有义,情难自禁?以至于不惧唐家那让人腻烦的岳家? 只不知是今天路遇状况临时起意,还是早就心存此意? 武梁一路沉思着,唐家,唐家,唐家…… 程向腾当然是临时起意的。 早先在程府里,唐玉盈曾在小花园里对着他哼哼哝哝的一番过,程向腾自然心里有些数的。刚才马车停下,他看到这唐玉盈又上了妹妹的马车,心里就觉得只怕又跟上次小花园里等着一样,有什么心思呢。 他家的这位二妹妹,若不是武梁从中调和着,恐怕至今也不见得肯多搭理他一句呢。从前跟亲嫂嫂唐氏也是说不上两句话的,何至于跟她这位唐二小姐倒有的聊了? 何况上次小花园里,自家妹妹悄悄刻薄这唐二小姐那几句,他又不是没听见。 因此他便有些留意。 便看到这唐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竟然不坐马车而是跟在马车外,时不时的眼角余光扫过他…… 程向腾不由认真想了想。 和唐家本来就 是姻亲不假,可惜月盈并未能留下一子半女,所以和唐家的关系没了维系,肯定是要日益浅淡的。 如今要交好唐家,这位唐二小姐倒是上好人选。唐家那两位舅兄,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呢。 而这位二小姐本身,也一向是个会卖乖讨巧讨嫡母欢心的。她一个小时候养在别院里的小姑娘,回府后能引得唐家一众老小的喜欢,虽然有她两个哥哥的面子在,当然也少不了她自己的小心思使然。 从前月盈就说过,她这个妹妹可不象她。她是个直心直肠的,有什么就一径的发作出来才痛快。但这个妹妹,从来要么笑眯眯,要么哭兮兮,恶言恶行是从来不露的。 月盈说的时候,十分的觉得她矫柔造作,假腻无真,言语中很有几分看不上眼。 但程向腾想想,却觉得这点儿甚好啊。真心假意的切不管她,只要她总爱维持个面上的光堂,也就行了。 妩娘那样的有玲珑心思的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爱耍小心思的。反倒最怕象唐氏那种,理由都不肯找一个,说收拾谁就要收拾谁的主母娘娘。 并且唐夫人到底不是亲娘,她也一向是个维持着面上儿几分情就够了,日常连带着这个二女儿从出门就不大乐意的,要不然这唐二小姐的婚事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这一点程向腾也觉得甚好。 以前唐夫人紧张月盈,闹闹腾腾的总有话说,甚至亲自上门来找妩娘的麻烦。这若是她又做了岳母,肯定不会为了唐二小姐再那么卖力出头了吧?唐家不来程家内宅儿搅和,靠一个唐二小姐,她也起不了什么大浪头来。 就算唐家那两个舅兄心痛妹子,一来自己不会处事不公等她刻薄,他们男人家难道还会也来对他内宅儿事提过分要求?就算万一真如此,也由他们男人在外面交涉就好,不可能直接闹上内宅儿。 并且,程老夫人之前还真提到过这唐二小姐。她心里虽然对唐家人不喜,但却着重琢磨了一下这位唐二小姐。如今,唐玉盈也尚在她待选的那一份里呢…… 程向腾前后这么一想,这位小姨妹还真是不错的人选呢。 于是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打马巡视,就那么慢慢的靠近了程向珠的马车。 果然,唐家那丫头就紧着咳了几声,还用手敲了敲车壁……然后,一切都“凑巧”的发生了。 ☆、第79章 .一筹莫展 程向腾果然送到山门处,留下人手看护马车,自己就打马回去了。唐端慎不知是对庙会有那么一丝心里阴影,还是追着程向腾有话要说,他急急叫了声“妹夫”,也迅速打马跟着走了。 武梁是身怀任务而来的,于是现在变得无事一身轻了。她跟在老夫人身后,看着她们“偶遇”的这家那家太太奶奶小姐们。 那一伙子主子太太奶奶小姐们聚在一起热络哈拉着,好像遇见了亲人似的,边说着话儿边各自悄悄的互相打量着。武梁她们几个姨娘,也少不了被不动声色的过目惦量一番…… 武梁也在心里把那几位小姐各自品评了一番,准备万一回去男人装逼问起来好回话,然后,就彻底没啥事了。 有位小姐有眼色,热热乎乎的逗着小程熙玩,亲切得象当娘的似的,还掏了个小玩艺儿给程熙。于是小程熙乐呵得口水直流,毫不客气就收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对程向腾有意,但给初次见面的小辈儿个小礼物,这是一般性礼节。有人开了头,原本没准备的也不好显得小家子气了去,于是这个送这样那个送那样的,小程熙美的哟,干脆一个个盯着眼巴巴的看,等着人家来上供。 最后还缠着了程向珠不放,不明白这位亲亲姑姑为什么小气聂?别人都给了,偏她没有。看了半天发现这位姑姑没反应,便干脆上去揪衣襟,“姑姑,你的呢?” 引得旁人一阵的笑,程老夫人点他的脑袋,“你倒不管谁的,全笼自己手里去。我的你要不要啊。” 程熙认真的点头,“要,全笼手里。” 一伙儿人又凑趣儿的笑,老夫人也真的掏了个玩艺儿赏他。于是小程熙把得的宝贝,全都一股脑的转身交给武梁。 武梁挺汗的,不过想一想,小少爷得了赏赐物件,交给身边的奴婢收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悉数收了。 当然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想必有意和程二爷结亲的人家,都重点探问过她这个外人眼里十分得宠的姨娘,几家人看着她便眼睛连闪的。 有位何夫人还看着武梁笑得挺有意味的,试探着对程老夫人道:“你们这位小少爷,倒是有位好管家呢。”想看看程老夫人怎么应话,以揣摸这位老夫人对这位姨娘的态度。 程老夫人这段时间对武梁确实挺满意的,有时也少不得感叹她“可惜了那个出身”,只是这回子当着众人却不好说什么夸赞的话,当然让她忽然贬斥不满的,她也说不 出来。因此便只笑了笑,并不答话。 何夫人没得答话,便心知这老夫人对这姨娘也不过如此。若真可心眼里喜欢,那当着人面夸赞的话还不是顺嘴就来?如今只这么笑笑,肯定只是不好当众不给一个有子姨娘面子罢了。 心里便有几分满意。一个只得男人宠的姨娘而已,内宅里没人撑腰,便好辖制得很。还有这长子,庶生庶养的,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看看这娘儿俩眼皮子浅的,随便得点儿什么,便宝贝似的。 何夫人看武梁的眼神便颇有些不屑,悄悄拉了拉站在身边的女儿,便准备转话题到自己家闺女身上去了。 武梁淡淡然顶着那眼神儿,心说她还是应该多注意些,不要在外人面前和小程熙有过多牵扯,不然连带的小程熙也要被这种眼神罩顶了。 本来唐夫人便和程老夫人坐得最近,唐玉盈跟在唐夫人后侧,离同样站在程老夫人后侧的程向珠侧后的武梁不远。唐夫人见自家庶女出了丑,这一直的就没什么聊兴。而唐玉盈也一直跟在后面,一路的娇羞着,也不多话表现。 这会儿见武梁这边微微冷场,便轻移莲步过来携了武梁的手解围,笑得亲近无比道:“可不是,五姨娘可不是一般的能干呢。家宅里有这么一位能干的,主子得省多少心力呢,以前姐姐就得力不少……” 那意思,好像她若是主母,也一定会大力提携依仗这位得力干将似的。 武梁看她一眼,只觉得那被握住的手让人心里腻味得直发毛,差点儿下意识的甩开了她去。她现在跟苏姨娘燕姨娘她们算很熟了,也没有这种执手相看的场面发生过。 心说你姐姐死了,你要不要也进门来得力到死啊? 真是邪了门儿了,发情找姐夫呀,找什么姨娘啊呸。 武梁忍耐着,她今天玩木讷,微低着头就是不搭话不接腔,连个笑容也欠奉,爱咋咋滴。 便有夫人“哧”的一声笑,看了看唐夫人却不开口。唐夫人脸色便又难看几分。 等一伙儿子终于把话题扯开了,武梁便把小程熙交待给程向珠,自己悄悄的撤了。 三月大好春光,谁耐烦在这里看一群女人争锋斗趣。 ··· 带着两个丫头进这殿出那门的,一路逶迤走啊转啊的,就到了莱茵寺的最高处渺来殿。 渺来殿离主殿甚远,在一个独立的悬陡的山头上。 这里本来是最佳的俯瞰全寺的位置,但印象中这里却人烟稀少。桐花她们说是因为太高太陡,那些小姐太太们走上来太不容易,所以这里是男人的天下。但其实上次在这里,根本并没看到有其他人。 并没有在栏前站太久,身后忽有一个男声响起,“何事伤神?” 主母没了,独宠后院,听说在程家混得风声水起的。只是如今,黯然伤神? 武梁回头看他,笑起来。她等在这里,碰碰运气,他果然也来了。 “我只是在等人。”她道。 邓隐宸挑她一眼,“那你等的人来了没有?” 武梁又笑,“远在天边……” 邓隐宸身子一晃,眨眼间人就欺近,那张脸就距离武梁一拳之距。他盯着她,“那么现在呢,来了没有?” 这距离太给人压迫感,武梁仓慌间想后退,却发现被人按压着肩头,竟是动不得身,于是看着人家呆呆嘟囔了句:“这么近,小心斗鸡眼。” 邓隐宸忍不住哼笑出声,这才站直了身子。 武梁缓了口气,挑眉问道:“我在等我的同谋先生,请问先生可是?” 邓隐宸又笑了起来。这下也不再多说,拉着武梁手臂把人往腑下那么一夹,转过几个弯儿,一忽儿就到了后山无人处,然后一跃又上了旁边林子树上。 呃,大树君别来无恙否? 武梁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每次来庙里,她都在琢磨不好的事情?比如上次,实际行动打唐二。比如这次……丫丫的让老娘给你挑女人?老娘能给你挑的女人挑个男人信么? 路上不平坦,会摔下车是吧?若是翻了车被别的男人也那么当众一抱呢? 你程二先生还要不要娶回家去?要不要跟同抱过的先生商量商量该谁娶的问题……? 邓隐宸看着她嘴角忽然浮起的那抹坏笑,道:“还不说?”哪次叫他同谋先生都没好事儿,这次肯定又在算计什么呢? 武梁眯眼笑起来,“你带了多少人?”够不够让那几位小姐每个人都摔一摔车被救一救美呢? 邓隐宸道:“足够你打人……”反正他手下人足够的多,这里不够尽可以再调些来,下黑手什么的,也挺好玩的…… 武梁:……她的样子象经常行凶的人么? 那些人,要是打一顿可以解决问题,她肯定象收拾唐端慎那 样,就抡开了打一顿去。可是,那些美娇娘…… “你打女人吗?”武梁问。 邓隐宸:…… 好想翻她白眼呀。太没品了,这女人连女人都打?女人不是互相动动指甲揪揪头发就算了吗? 看吧,人家也不对女人动手。咱是高大上的新时代好青年,咱也干不出来这种凶残的事儿啊。 武梁叹口气,道:“程二爷要娶新妇了……”她是光荣的替他斟选美颜的大使呢。 就是为这个伤怀呢,邓隐宸探究地看着她。 那一脸的黯然,单是对即将到来的新主母的不安?还是对程二续娶的伤心?她对那宠着纵着她的程老二,感情不浅吧? 邓隐宸默。 “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拿到身契的呢?” “……除非他同意。”身契这种事儿,朝廷都不能强取豪夺了去的。否则,上次他也不会要人而不得后,再没动静。 不过,据他所知,程二对她很好,程府俨然是她的安乐窝,她何至于这般急切要身契?良不良民的,除了事关生死时候,其他的,在后宅里也并没有多大差别呀。 ……难道说,她是想走人?邓隐宸忽然涌起这样的念头来,忙盯着她仔细打量。 武梁听了邓隐宸的话,眼底就浮起浓浓的失望。果然,还是得他同意才行。就连抄家夺舍,奴婢也是抄没官中最后卖了去……自由那种东西,在哪儿呢? 她费了这许多的劲攻略他,她也的确因此日子好过很多。可是,她到底算是太成功还是太失败呢?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颓丧。 邓隐宸看着她轻笼的眉头,满脸的惆怅,这种神色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印象中她总是明媚灵动的,总是慧黠无畏的,让人觉得不论天大的事儿,她转转眼珠子就能想到主意似的,何曾想象过她会有这般一筹莫展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邓隐宸嘴角就浮起一点儿笑意来,“你不想留在程家?”有子的姨娘呢,大好的现在,大好的将来呢,竟然生了去意?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不是这个女人,果然总是出人意料,不可以常理度之的。 邓隐宸道:“以前我跟你说过,想让你跟在我身边,这句话永远算数。如果程二肯放人,或者他肯开出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他难得肯说出长句子来,“我会安顿好你,让你自在过日子……” 武梁也 默了。 跟着他?那她能不能问一问,请问你老婆要怎么办呢? ☆、第80章 .穷聊 武梁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当然斩钉截铁断然拒绝什么的,也不是武梁的行事风格。这位对她还算不错,某些时候能充强援,可不能得罪了去。 总之安顿不安顿的,那得等她是自由身才行吧,那是多么老远的事儿了呢。现在她得先琢磨怎么解套吧? 武梁试探着问道:“那身契,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曲折一点儿的也没有?” 会不会是太曲折的,人家不想给你费大力气呢?男人有时有点儿花花心思,但大约也只喜欢能让他愉悦舒爽的那一面。肯为你去曲折的,那属于用心已深的范畴吧。 而以她和邓隐宸的交情来看,那肯定是不够的。 邓隐宸缓缓摇了摇头,“正常的途径,我想不出其他。”把身契偷出来毁掉,或把人偷走藏起来……他倒是愿意做也做得到。 问题是动用了非常手段,必将让她以后的人生也偷偷摸摸的不正常起来。她会愿意么? 她不会愿意的。 果然,武梁便没有问他不正常的途径有哪些。 武梁自己都想象过,比如勾搭了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把匣子钥匙摸出来,趁人不备毁了身契啥的。后来想想,算了吧,老太太自己身边的丫头们,个个身契都还被攥着呢。 细查律法,发现身契根本就不是毁了就行的,要拿着契书,由原主子带着去官府消了奴籍入良籍,才能成正式良民。 若是连个身契都没有,主家奴役你似乎名不正言不顺了,其实不然,人家完全可以继续把你奴役到死。并且不只主家,任谁逮着了,都可以将你奴役了去。 那时还没有主家可以护着你了,于是你就彻底的黑户了。黑户的意思是,无产无地,不能经商出行,随便是个活的都可以把你打了卖了ko了……没处说理去。 武梁半天没吭声,后来干脆硬着头皮问道:“那你说,我若想做正头夫妻,应该怎么做?” 难道自己就是个三儿的命?程向腾死了老婆都不考虑她?虽然他也考虑了的,只是从来没把她往正位上考虑。 邓隐宸听了怔了一怔,连身契都握在人家手里呢,现在连正头夫妻她都敢肖想了。 他刚刚才说过愿意安顿她呢,他说得真心实意的。可她呢?半点儿反应都没给他,如今反而说出这样不着四六的话来。是纯跟他寻开心呢,还是故意如此,以此拒绝他让他知难而退? 邓隐宸绷着张脸,话也冷嘲热讽起来,“好办得很!你只需重新投个胎,生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混个不错的出身,名声,然后就多来这春会上逛逛,肯定能做上正头夫妻……至于你现在,养养小白脸儿就好了。” 武梁:“……不重新投胎能行吗?比如安排个新身份,当成某家长在外面的庶女了,新认回的外室子女了之类的,然后走正规路线订亲成亲按步骤走……这样不行吗?” 武梁不怎么确定。她看过的典籍里,知道统治阶级为了享受特权,对贱籍的管理十分的严苛。 可是,记得从前看过的很多小说里,男猪脚都会为出身名声都一片狼藉的女猪脚这般操作一番呀,难道都是忽悠的不成? 邓隐宸这才知道她是在说真的。他低头细看她的眉眼,这果然是个胆大不安分的家伙呢。 可她说的,也只是遮人耳目的法子罢了。实际上象她这种生过孩子的女子,又有许多人见过她知道她,哪里遮得了去?哪家的正头夫人不要府里府外的应酬的?这么弄到最后,又能遮得了谁去? 徒落笑柄不说,若有人上报,程家就能因此吃上官司。贵贱不通婚,以贱充良就不允许了,还敢以贱充贵? 传出去满京城的贵女只怕都不答应吧?没有相当的利益驱使,谁家这么够胆敢揽下这样的女子当闺女? 不过邓隐宸脸上却展露出笑容来,好像赞赏她的聪慧似的,很高兴的撺掇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啊。你去跟程老二提去,虽然麻烦一点儿。但他若真对你好,就该替你这般谋划一番。” 看程老二是不是真够用心,肯为她大动干戈。若不成,他们闹得离心离德的,他也高兴。等她撞得满头包的,会愿意来他这里疗伤吧? 他说:“若事不成,你只需记得,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看着远处,语调泛泛听起来仍是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可武梁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应话,她总觉得怎么作答都不合适。 最后只是道:“谢谢。” 邓隐宸身上有股冷硬的气质,是个不好亲近的人。但他们的关系,却奇怪的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会毫不讲究的捂她的嘴揽她的腰,似乎是个出格的人,但他又规矩着不做什么逾越的行为。比如象现在,上了树扶她靠稳站好他就松开手稍离她几分,一本正经的说话。 他对她是真的有兴趣的,否则也不 会有耐心跟她唧歪到现在。但他到底也是骄傲的,不屑于动用手段强加于她什么。 所以武梁才不怕他,才一直将他当同谋。 只是以后这些话有效无效她真说不清,不过眼下嘛,到底什么有效呢? 她总觉得,刚才这位同谋先生让她去跟程老二提的时候,那语调过于轻快了些,有点子抑不住的隐隐的兴灾乐祸的味道? ——是不是意味着,那法子很悬乎? ··· 总之人家帮不上忙,再聊也聊不出个什么来,武梁就转了话题。 “听说你很快要去充州了?”唐家老大唐端谨在边关磨唧了这么久,虽然有事儿总将责任往这个那个身上推,但他到底整军无能是事实。于是朝廷终于要把这货撤回来,换上有统军经验的邓隐宸去取而代之了。 听说兵部已经正式发了文,只等唐端谨回京,和邓隐宸交接了禁卫军的事宜,这位就启程而去了。 可见皇上其实也知道,边关其实离了他们并不是不行,有人在那儿调遣指挥着呢。反倒是京城的禁卫,却一刻也离不了这两位统领大人。 “嗯。听说你也去过那里,我也去瞧瞧。”邓隐宸道。 呃,看看人家多会说话,这乍一听,好像是这位多情深义重为了追寻她的足迹才去的是的。实际上呢,和她有个毛线的关系? 武梁笑了笑,不接他这腔,只关切道:“那禁卫军咋办?你和唐家的关系又不算好,上次还揍人家唐老二呢不是么?你这么一走,把禁卫军悉数交唐老大手里,到时等你再回来,会不会被人家安插亲信多方排挤呀?” 她其实心里是有些奇怪的。 当初邓隐宸被派去西南靖边攒军功,过了那么一年多才回来,然后就又进禁卫军坐稳老大位子了。 并且禁卫军里和谐得很,也并没有个人跳出来捣蛋作乱的。可见唐端谨以副职代理那些时日里,并没有在里面培植自己的私人势力以保位。 如今唐端谨去了边关这么也近一年了,也还能回来再接手禁卫军。而好像皇帝也深信唐老大完全能够掌稳了禁卫军,不会弄出什么纰漏来。——所以邓隐宸也应该不是个排外的。 这固然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但到底还是两人的关系够铁吧?或者说,两家有些深层次的互动关系? 武梁的猜想是,唐家其实是坚定的 皇帝党,和邓隐宸一样。所以皇上才这么放心唐家,又是边关整军,又是回来继续掌禁卫军的。 这样的唐家,程家能把人拉到争储的队伍中来么?别被人卖了才好。 她想从邓隐宸嘴里确认一下。 邓隐宸听了,就看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大家一起为圣上办事儿,何来排挤之说?” 武梁一副八卦样子,很小人的道:“那可不好说啊,邓统领还是防着一点儿好些。毕竟之前街上时常戒严,皇城里大事连连,如今形势不同以往啊。你又焉知人家没有站队到哪边呢?” 这种污陷的话都敢乱说?邓隐宸眯眼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唐家是昌盛的世家大族,当然不会乱站队,也没有必要站队,将来不管谁上位,也不会乱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那些急着争拥立之功的,都是那些有野心的寒族,或者明里暗里已经败落的世家,他们才会去冒险一搏……” 那不还是说,唐家就是皇帝党?靠一个唐玉盈,珍妃想把人拉到她的阵营里来,她唐玉盈够份量吗? “噢,”武梁点点头,一副放心了的样子,又悄声问道:“之前皇子争谪那么热闹,大统领这般人物,肯定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不知道你站哪一边的?” 邓隐宸看她一眼,女人打听这些?还真是百无禁忌呀。他双手合抱朝天一揖,恭声道:“在下当然唯圣上之命是从。” 武梁看着他的动作,这无人看见的地方,还习惯的那般恭敬,他果然也是个苛守礼教规矩的士大夫,虽然可能没那么呆板。 “那么,程家又支持谁?”邓隐宸反问道。 当然了,程家是皇子外家,如果程家有心参与,或者说不管他们有没有心参与进去,都会被打成六皇子一派,这个倒也不用多辩。 他这般问,还不如直接问六皇子支持谁好了。 武梁笑道:“你以为程二爷连这都会跟我说么?我也想知道呢。这事儿多吓人呀,程家若真搅和进了这种事儿里去,我可真得赶紧想想怎么跑了去了……” “无情的女人。”邓隐宸哧道。她不肯多说,他也无心从她这里扒什么,于是人就沉默了去,这实在不是个可以随便闲聊的话题。 但武梁心里还有另一种想法。 她一直觉得吧,唐家的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态度差得太远。 女人们出头闹的时候,男人们从来没人发声的。 还有程向腾在外行走,也没有因着唐家受到任何刁难。相反听说唐家两个大舅兄甚至其他族里兄弟,见了程向腾还是十分的亲切热情。 可见在外面,唐家并不曾欺着程家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唐家其实也在默默地交好着程家。 所以会不会,唐家也觉得珍妃的小皇子是有潜力的? 若是这样的话,她去程向腾面前编排人家唐家的是非时,就可能不知人家已经暗中结成了什么盟约,而白白做了跳脚小人? 想着她便道:“不是无情,是无能。前段时间京城里乌动罩顶的,多让人胆儿颤呀。若真沾惹上这种任人鱼肉的事儿,能不逃么?……要不,你给我讲讲小皇子们的事儿?若六皇子站得稳行得端的,咱这种小人物也能跟着心里安稳些。” 如今成年的皇子全军覆没,谁不会把小皇子们拉出来各个揣摸一遍可能性?她这么问,邓隐宸也并不意外。 表面上的事儿,那是满朝皆知的,也没什么不能讲。 邓隐宸于是从六皇子进了太学的年纪讲起,日常行为,于大事上的表现,出身背景,师傅伴读,皇帝对他的某些言行态度……算是相当详细。 可是,这位六皇子的点滴经历中,并听不出来唐家什么地方有参与,或者得过皇贵妃娘娘什么益。只知皇贵妃娘娘和珍妃交好罢了。——这也不奇怪,娘家是姻亲的两个人,交往多些太正常了吧。 “哪别的皇子呢?”武梁听完了又道。 反正她在程家这一盘里,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没准能挖到什么有用信息,关键时刻变被动为主动? 邓隐宸想,她问六皇子就罢了,还捎上别人,大约是想遮掩对六皇子的兴趣吧,于是也随意讲了讲别的皇子。 只是讲着讲着他就发现,她蹙着眉听得特别认真,还不时追问他含糊而过的地方呢,于是他也就说得稍微详细一点儿。 比如十二皇子,武梁就相当的好奇。 那只是个制衣局宫女所生的小皇子。第一次被提出立他为太子时,真的是刚刚满月。 说是制衣局某宫女偶然得了差使,送朝服到皇上寝宫外。结果当值的太监睡着了,于是这宫女大着胆子进了殿。 那时皇上已经病了很久了,也有很久睡不动后宫了,那天竟然莫名动了邪火,于是将宫女宠幸了。 于是,这位幸运的生下了皇子。 偶然太多,很象必然。并且还有问题就是,这位宫女既看不出什么身后势力,也没有因此晋位。 一个宫女所生的小小的婴孩,竟然真的有朝臣上表请立太子。纯起哄?未必吧?哪个朝臣是傻子? 上表官推的理由,是和皇子才干什么的那些硬货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说十二皇子是皇上的幼子,在近年来宫里已无皇子皇女出生的时候来了,这分明祥瑞降世,大大之吉呀。 于是仔细推算之下,呃,发现这位十二皇子的八字贵了,出生时天有异相了……于是天佑我朝了,上天派来的真命吧,就立他为太子吧。 说法当然各种扯淡。 但就这皇十二子被请立的事儿来说,如果不是为请立其他年幼的皇子作踏板铺垫,那么就是这位皇子身后有能人,或者有强权,想着以后能持天子以令众臣,或者垂个帘听个政啥的…… 可一个宫女,可能干得来哪一样??? 于是宫女身后的背景,是武梁十分感兴趣的,也是被朝臣们挖了一遍又一遍的。 武梁问起,邓隐宸也不隐瞒,从这位宫女进宫开始说起,进宫后做过什么,在什么宫里做的,后来犯了何事,入了浣衣局,后来又得了谁的眼,到了制衣局…… 武梁听着,这位呆过的最高最贵的地方,竟然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啊。 所以,有人助着十二皇子,是皇后之功? 还有八皇子,那也是个强劲的对手。因为人家娘是德妃娘娘啊。虽然亲哥三皇子没了,但外家强大的世族力量仍在,德妃娘娘完全可以扶持他再战嘛,连经验带人脉,什么都齐备呢。 …… 武梁到最后也没问出来个啥有用价值来。她觉得邓隐宸肯给她在这儿哈啦,大约是因为反正也无去处,太过无聊罢了。 还能指望这位爷给她透露个什么机密不成?那河蚌嘴就算开了缝,也只会进出些水货罢了。 邓隐宸到最后也没有明白,她这般认真听那些朝堂宫闱的事情有何用处。那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难道能帮到她什么吗?他想不出来。 不过她既然喜欢听,他就多说说。 他愿意跟她讲。因为他只需说一些表面的三言两语,她常常就能点出关键的点来。有时候过于隐讳不能宣之于口的,她就冲他会心一笑。于是他就知道,她完全听懂了。 频率很对,气氛很舒 服,精神很放松……于是在某个静默的一刻,邓隐宸忽然伸手,拢了拢歪着脑袋笑看着他的女人的几缕乱发。然后忽然又清醒过来似的僵了僵,忙迅速收了手,侧了身,看去远方…… 这个女人…… 他们能在这里自在聊天,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上的树高。而是因为这一片,闲人免进了。 离得最近警戒的,仍然是邓隐宸的亲随腾飞先生。他听到了,他什么都听到了,自家爷跟人家表白,表示随时愿意照顾人家,还跟个絮叨妇人似的话多得没完…… 酒楼一面后,这还是腾飞第一次见武梁。他不知道自己家那只冷艳高贵向不多舌的爷,怎么就忽然这么话唠了起来。 不过腾飞就觉得,自家主子好跌份儿,跟别人的姨娘腻味个没完……还有,这只姨娘,你道德败坏…… 反正他以后都不要搭理她,也不要招惹她…… 武梁却在想着十二皇子的事儿。 听起来,十二皇子似乎和皇后娘娘牵扯颇多的,但皇后娘娘,据说很听皇上的话,皇上让怎的便怎的,是从不违拗的。 而她的娘家,似乎也无力支持她参与这种需暗中多方谋划的事件中去。并且她已经贵为中宫,只要她无害的活着,谁上位都得尊她一声太后娘娘,貌似她也犯不着冒险。 倒是皇贵妃娘娘有些不尴不尬的。唐家虽然是世家大族,但人家德妃娘家也是世族,加上人家有皇子傍身,所以也并不比皇贵妃娘娘底气低,听说后宫里两位娘娘向来是各领风骚的。 那到时候被什么德妃呀或什么妃的,爬到她头上也成了另一宫太后,她会不甘心吧。 所以会不会演变成这样:宫女既然不提位份,显然皇上不会让个宫女养皇子。然后皇后娘娘又是那个把人一高等宫女罚到浣衣局作贱的始作俑者,所以她也未必适合养这位皇子。 于是按资排辈儿,轮到皇贵妃娘娘了? 并且有人为皇十二子这般造势,皇上显然对这来之不易的小幺儿也有几份看重,想来不会将他养到低等宫妃的身边去。 整个宫女与皇十二子事件中,都不见皇贵妃的影子和唐家的影子,但最后的好处,却落在皇贵妃身上的可能性最大。这才是人家高明的地方呢。 ……反正不管这件事皇贵妃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就当她是有心好了。拿去打击一下程向腾就好。 ——看看你想拉拢人唐 家呀,人唐家自有幼主扶持呢。各自猜忌的前姻亲,就算成为现姻亲,有用么? 当然她不会现在就说,她要等到程向腾把另外的那几位人家都回绝了,最后要定下这唐二小姨妹的时候,她再亮出这般推测,让程向腾抓瞎去。 总得再试一次,不到最后总不甘心。 就算挡不住,反正也能拖一拖。据说皇上身体还是十分不好,没准就又来个国孝呢。还有程向骥的身体也十分不好,没准就又来个兄孝呢? 没准拖着拖着,小程熙就长大了。就算她一直拿不到身契,有小程熙仗腰,寻常也没人敢害了她性命吧?等她花儿开败了蹦达不动了,就老实搬个比洛音苑更偏僻的小院子(程府还有这种地方么?),老实仰头看着四方天,踏踏实实等死吧。 也没准程向腾鳏夫当着当着就上瘾了,纵使不肯让她升职,也就那么不要正室的,就这么将就着过了?然后她继续在后宅里横行? 不管哪样,到底都比来个主母,随时挨打挨罚的强些吧? 武梁抬头望天,默默*了声。 ☆、第81章 .就她了 这天的相亲大会貌似不算很成功?因为武梁观察程老夫人,发现她的目光轮番的落在这个那个的身上,直到最后打道回府,也没见她用那种“选定了”“就她了”的眼神专注于一人。 回府之后,武梁向程向腾交差时也相当不负责任,说是那些贵女个个千娇百媚的,她已看花了眼,总之个个都好吧。 程向腾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奈,他说任是再好,能好过妩儿你么?他说妩儿,我心里最疼你,你知道的。咱们安心过日子,你别担心以后,都有我呢。 武梁那偶尔郁郁的情绪,男人心里当然明白得很。 于是武梁干脆问道:“既然这样,二爷娶了我可好?” 男人于是带着几分纵容地揽过她轻轻的拍,他说妩儿你别闹了…… 武梁:…… 她很认真好不好,来看看她认真的眼睛…… 反正就一口老血呕在那里,生生吐不出来的感觉。 关于那些女子,如果武梁有推荐,程向腾当然会重点考虑。实际上若非程老夫人尊重儿子意思,连他自己也是作不了半点儿主的,哪里又轮得到武梁真来当家。 如今她既然是这种懒于理会的态度,显然是没什么真心满意的,于是程向腾便不再多问,免得又白惹她不痛快一回。然后男人最近行事说话还颇有些讲究,平素也更多几分爱怜安抚,也时常引逗着小程熙去哄武梁开心。 武梁当然拿乔也有限,一般都很给面子的乐开花。 于是一家三口的日子,仍如从前般和乐。只是这和乐的光景,好像是捡来的一般,因为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所以让人那般的心里不踏实。 其实程老夫人心里也不甚踏实。 原本没相看其他女子之前,程老夫人在自己娘家表外孙女儿和唐家二小姐唐玉盈之间,是倾向于唐玉盈的。 不是因为唐家那个小庶女多能入得她眼,只是因为庶妹做填房,天然好材料,程老夫人不由自主就先把她放在心里滤了一回。 结果一细想才发现,续娶唐玉盈其实是极靠谱的。 首先这二小姐又不是唐夫人嫡亲的闺女,那位再不会为了这庶女做出些泼皮没脸的行径来的。于是这个难缠亲家母,自己就瓦解了。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唐玉盈虽身段纤纤,但胯宽臀翘,是宜生养之象哪。 她那身条儿,极肖她亲 娘司姨娘。看看人家司姨娘,男人宠上一阵子就揣上一个,再宠上一阵子又揣上一个,连续仨呀,那能耐,实在大了去了。 说起这个,程老夫人对武梁都怨念起来。程向腾不宠她吗?孝期前就十分的宠好不好,可是得了一个小程熙之后,这竟是再无动静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不懂保养,还是头生时候糟贱坏了身子,这才接下来子嗣上艰难起来。 可人家司姨娘,服侍男人,为男人开枝散叶,姨娘该做到的这两项,人家都做得很完美啊。那才是个真正合格的姨娘哪。 ——当然,那是给儿子选姨娘的标准,若是给自己老公选姨娘,她肯定只会让这种女人死开去。 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当娘的能生,其女儿当也不差的,程老夫人对唐玉盈抱了极大的期望。程向腾如今最缺的是什么?子嗣呀。其他的什么家世背景,门第才情,那些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子嗣,重中之重。 再说两家原就是姻亲,若程向腾求娶唐家妻妹,再结永好,也是程家有情有义的表现。于名声上,好听。 何况人唐玉盈虽然是庶出,但实际靠山可是极硬的。亲兄现在的实权,将来的爵位……国公府女儿,面子上不差,里子上还更厚重。 所以说,无论怎么看,唐玉盈都是再符合程二爷的填房标准不过了。 只是看唐夫人那么殷勤的介绍相熟的人家给程向腾相看,程老夫人便觉得唐夫人是不是有些不太愿意,所以她才暂时没有提起。 再说就算她满意,她也不会这般急着定下来,总得再相看比较一番的嘛。 于是春会之上,老夫人就仔细相看了其他几家姑娘。 然而,却没有十分能入眼的。 首先就是目测的生养之相,还真没看起来能比得上唐二小姐的。 再者那些个嫡女,都有个通病就是娇气。个个都有当娘的挡在前面,不动声色夸着赞着,自己只须在那儿稳稳的端着温婉就行。 其实人家这样并没有错,只是这行为模式,让老夫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媳妇儿唐氏。 当初唐氏也是这般模样,着实大家闺秀风范,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后来呢,亲娘纵宠着,温婉少见了,唯余骄娇二气日盛了…… 还有她们瞧几个姨娘的表情,高傲又不屑,越发随了唐氏去了。 老夫人心里便不甚喜。 不是大家闺秀吗,就算心中不喜,低下该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但面上无论如何也要遮掩几分的吧?否则后院怎么安生? 关于这一点儿,也是唐氏留下来的后遗症。唐氏当初就是这般,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可着性子的来,也让程老夫人厌了。 倒是人家唐二小姐,还去携五姨娘的手了呢。这才是该有的作派啊。——反正姨娘是存在的,又不能真把人家都捏死,难道便一天到底冷着脸过日子不成?得和谐嘛。 总之这一拨人的比较中,程老夫人还是偏向于唐玉盈的。唯一让程老夫人觉得不大好的,便是唐玉盈路上那一摔,十分让人怀疑她的故意性。 回来后程老夫人就仔细询问了程向珠。 程向珠对唐玉盈是完全没有好感的,莫名其妙坐到她车上来,东拉西扯心不在蔫,一看就是揣着诡异心思呢,后来,果然,还是老把戏上演。因此程老夫人问起时,程向珠几乎没讲她半句好话。 连从前唐氏去世时,这位二小姐的表现都添油加醋给提溜出来说了一遍。 于是程老夫人默了。再能生儿子,轻浮失德,却是大忌讳。 她悄悄观察自己儿子,就发现程向腾回府后,也是对唐家女子只字不提的,便知道程向腾也瞧她不上。 她了解自家儿子,若非十分看不上眼,只需随口一句“负责”,就可以去提亲了呀。现在当众有了肌肤之亲都一句交待没有,可见儿子大约也知道此事不妥。 既如此,她便也歇了吧。程老夫人打消了对唐玉盈的念头,便决定选选其他女子。而于唐玉盈,她开始琢磨着,万一唐家上门要个说法,自己怎么发打了才好呢?毕竟人家黄花一个,被儿子当众给抱了呀。 然后这天,程向腾却主动找她聊起了唐玉盈。 他说娘,别寻思别人了,就唐家二小姐唐玉盈好了。 关于继室人选,程老夫人没少跟程向腾提起,程向腾当然知道自己母亲心里偏向于谁。 所以他故意不吐不咽的,等程老夫人对唐玉盈也不那么上心了,甚至心里已经产生了不满了,这才到她面前提起的。 他可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选的这个媳妇儿千好万好的,到时候又对她客气礼遇有加,象从前对唐氏那样。 果然程老夫人听了,反劝起他来:“女子私德有亏,也得分个轻重,司姨娘当初那名声就不好听。将来若有个 什么传出去,外人少不了将她们母女拿出来一块儿说,咱程家,丢不起这人……” 程向腾道:“这次的事儿,也只是因为她有那点儿小心思,所以在儿子面前这般罢了。她万不敢在别人面前也不检点的,娘放心好了。 再说我程家于唐家的恩情,也报得差不多了。若将来真有个什么,尽可以送她回娘家去,娘只管好好监督着教调着才是。” 程向腾看着程老夫人,“娘你以后就把全套的婆婆威风摆出来,做个享受媳妇儿侍侯的婆婆,再不要委屈自己,反去顺应晚辈的意思。恭善孝顺,最起码的品格,做不到,娘你该训训,该教教,再不能故息……” ……母子说了许久的话,最后就那么内定了唐家。但却也一直没有上门去提亲去,就那般晾在了那里。 用程向腾的话说:咱们不急的,随他们急不急去。 那唐家先前的气焰太盛,和他们做亲戚让人生烦,如今要好生打压一番再说。就要让他们自己求上门来,就要让他们威风扫地。让以后任什么时候提起来,都再没脸来闹腾说嘴才好。 反正这事儿成了就成了,不成也罢了,又不是非她不可。 ☆、第82章 .谋定 程家母子那里按兵不动,可急坏了唐府里某人。 唐玉盈早就觉得姐夫好,便一直对程向腾十分上心。后来便想着等捱过了孝期,就赶快给哥哥们提一提,让哥哥们给她作主去。 结果还不待她说,哥哥们却好像都知道了似的。那天大哥亲自过来,问她是否对程向腾起了心思。 唐玉盈就在心里笑了。当初她那般表现,还以为两个嫂嫂和母亲一样的无动于衷呢,结果到底还是传到了哥哥的耳朵里呀。这样多好,倒不用她自己去张这口了。 唐玉盈含羞带笑的认了。 谁知唐端谨竟大为光火,把她大骂了一顿,说她没羞没骚的,女儿家都是等着人上门来求的,哪有自己上赶着的。何况那程向腾是个什么好的吗?孤勇之家没什么门第底蕴就罢了,还一个二婚头,还有庶子宠妾,她过去能过什么好日子…… 反正就是坚决不同意。不但如此,唐端谨还让自己媳妇儿帮着给妹妹寻女婿,最好等出了大妹子三个月热孝,就禀了长辈给小妹子定下来算了。 唐玉盈知道了,对着大哥不敢说什么,对着大嫂却少不得好一番的哭涕不依。问她怎么当人嫂嫂的,知道了小姑子的心思不说帮着,倒扇风点火让哥哥来骂她?说她若乱点了鸯鸳谱,以后她若过得不好就回来找她,她得为她负责一辈子…… 哭闹得唐家大嫂直苦笑。把她的小心思告诉夫君,不过是身为长嫂怕她做出丑事败坏门风罢了。至于为她操心选夫,也不过是夫君有命罢了。倒好像谁非得管她这档子事儿似的。 反正后来没多久,唐端谨人就去了边关了,唐大嫂便顺势撂手不管了。 而唐夫人没了亲女儿,一时之间哪还有心情忙活给庶女定亲的事儿啊,象那种拉出去赴宴见客,聚会相亲之类的,一概的能免都免了。反正唐家的女儿也不愁嫁,不过是想挑个好的罢了。于是唐玉盈这一年,过得倒也清静。 这么的就一直到了三月三春会。 于唐家当家人来说,不是不同意唐玉盈嫁进程家,而是连这样的念头都从没有生起过。 原因么,不错,就是政治立场问题。多年的投资,如今终于有了希望了,那还和程家结什么亲啊。也许不久的将来,两家就要剑拔弩张反目相向了呀。 这时候你还去填房?是填坑吧。 所以后来唐端谨知道了亲妹子的念头,才会反对激烈。 只是他如今身在边关,鞭长莫及,而妹子虽然没订下亲来,但这一年多来也一直安分守已,没有围绕程家动什么心思,唐端谨慢慢也就放心了。 而唐家其他人,比如老太爷世子爷,压根不知道唐玉盈这心思。 其他的,象唐夫人,从没把庶女往程家考虑,却纯是感情方面的因素,下意识里就感觉这庶妹跟了程向腾,那是要去掠夺了原本属于自己姐姐的东西似的。 而另一个核心之外的唐端慎,则是因为他个人和程向腾之间曾有过的小摩擦。 所以春会路上唐玉盈和程向腾两人间那一摔一抱,唐夫人当时就十分的不高兴,觉得庶女就是贱性大,那般的丢人显眼,一整场春会都没怎么搭理她。 只是回府之后,唐夫人前思后想的,又觉得与其让程向腾改娶别人,倒也不如让他续娶自家庶女的好。 若娶了别人,以后两夫妻关系处得好了,哪里还会想起先头那人来?只怕该行的礼也能省就省了,该有的规矩说乱也就乱了。甚至将来有了孩子,生前死后的,牌位都敢乱摆了。就象那五姨娘说的那样,她能冲人家祠堂里看着守着去不成?何况那时候可能她也不知道早死了几辈儿去了。 若是自家庶女,自己现在好歹还能看着他们,能压她几分。她自己身为妹妹,更不好凡事想着越过自己的姐姐去。 ——既然愿意吃姐姐吃过的,她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心劲儿去超越姐姐? 将来后辈人不论是谁,哪怕她将来嫡亲子孙一大窝呢,论起来一个原配一个填房,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说出大天来,她也得居于姐姐之下…… 虽然这般想通了,但唐夫人仍是不愿意自己屈尊绛贵的为庶女去出头去,只静待程家人上门来求了,她便意思意思应了这事儿便罢了。毕竟大厅广众之下,两个人有了股肤之亲,男方应该给女方家一个说法,天经地义。 于是她等着。当然她也愿意多等等,让唐玉盈越发难堪一些,让她知道她的斤两。 唐玉盈刚开始回府那几天在府里挺老实,只顾着脸红心跳憧憬未来了。结果后来却发现,怎么这件事儿无波无澜的?根本没有人说起来,没有人动起来,好像大家都集体忘了似的? 那怎么可以。 于是唐玉盈便开始在府里哭闹不休起来。 她要嫁程向腾嘛,当然不会说程向腾的不是,于是主哭造化弄人。 清 白莫明被毁啊,真是晴天霹雳无妄之灾啊,众目睽睽之下,那贞节可是碎了一地啊…… 于是以打鸡骂狗寻死觅活的方式祭奠自己的女儿节操,在府里丫环仆妇们跟着闹腾。 唐夫人压着这事儿,不理,只让人把唐玉盈看起来。 唐玉盈见此举无效,就老实了,然后趁着唐府里设宴待客的机会,在一众高朋内眷们面前哭闹,表示节操掉了,没脸活了,不如抹脖子上吊啊,然后哭晕在当场…… 于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春会那天,唐家老二唐端慎追着程向腾而去,当时还傲骄着对程向腾道: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们唐家不会对你有相法的,你也不要有什么想法。不过你到底是男人,应该摆平舆论,不让那些仆妇下人随便乱说了去。 程向腾淡定表示:我们程家主子下人都不会提起这件事儿的,只要你们唐家的主子下人们嘴紧就行了。 可毕竟那天人多,这事本不那么容易捂住。但下人们到底也就私下嘀咕嘀咕,不敢真拿出来刻意的编排说嘴。结果唐玉盈自己还闹腾起来了。 程家于是也设宴,不算是张扬的春宴,但也有不少亲朋故交。有人在宴上便提起唐家二小姐,于是程老夫人一脸遗憾表示:不是咱家不想负责,实在是人唐家另有想法啊…… 这么一个消息发布会之后,外间议论纷纷的。大多数都是表示不解呀:唐家门第虽高,但嫡女都嫁了程家二爷了,现在一个庶女倒另有想法了? 又不是已经订下人家了,唐家留着人想干嘛呢?一个庶女,她能另攀多高的枝呢? 心思活络的贵妇们便有人干脆把皇子们拿出来扒拉一番,然后发现,呃,也没有适龄的皇子了呀。噢,有一个,跛脚二皇子,可以给人家做个侧妃啥的…… ……没多久,皇贵妃发话了:程家挺好的呀,多年的故交姻亲啊。程二爷挺好的呀,唐家怎么会瞧不上呢,就他了。 十二皇子还那么小一点点儿呀,现在也还没成功养到皇贵妃的名下呀,皇贵妃还得以追随者的姿态和珍妃交好,唐家自然也得同样姿态和程家交好呢。这忽然传出两家间关系奇怪的消息,太引人联想了,那怎么行。 唐家的男人们垮了脸,这是要舍了女儿稳定大局的意思啊。 皇贵妃摇头:非也非也,是多条路给唐家罢了。十二皇子有很多的万一,比如养到她名下能成功否,比如争 大位能成功否……而珍妃,人家两个皇子呢,谁敢说人家没有可能性。就算人家不争位,那将来也少不了是亲王郡王呀,不到势不两立的时候,何必得罪?那是唐家多好的退路呀…… 反正讲不讲这道理都一样,这事关家族大业呢,唐家的男人们不吭声了,又是任由内宅娘儿们蹦达。 唐夫人的意思很明白:我没问题啊,问题人家不上门来求亲啊,难道我求上门去? 那还有什么脸? 唐玉盈又是继续寻死。唐端慎很火大,那个人有什么好,你就在这里闹个没玩?咱又不是找不来好人家了,于是亲自上阵把唐玉盈好生训斥了一顿。 结果制止不成,反败倒在唐玉盈的寻死觅活下了。 唐玉盈哭着说哥哥呀,不洁之身如何能再嫁别人。反正我给唐家清誉抹黑了,我不活了。我知道我这样的,死了后也入不得祠堂的,那就给我损骨扬灰吧,让我飘荡在外间不能投胎,生生世世煎熬着吧…… 妹妹演得太逼真,唐端慎还真怕逼得妹妹没了命,最后一咬牙,去找唐大嫂求计,想让大嫂去给程家递个话,透露一下唐家有心,让程家自己上门提亲来。 唐大嫂如今对这位小姑的行事是各种瞧不上眼,并且她有种预感,这事儿办到最后讨不了好。 便不肯出头,推诿着让唐二嫂去。 说当初是二爷给程家姑爷递的话,透露着唐家不愿意结亲的意思,如今就得弟妹代表二弟去程家说明才合适。 再者,唐大嫂安慰唐二嫂说,弟妹你只需点到为止嘛,也顺便试探一下程家的态度就行了,并不用一定办成了。反正你在家里排行小嘛,上面长辈在,咱拿不了主意办不成事儿很正常。 唐二嫂想想也行,既然对她要求这么低,成了算一功,不成也怪不得她,干嘛不去呢。 于是唐二嫂去了程家。 她很隐讳的对程老夫人说,她和唐端慎都是小辈儿,意见根本代表不了长辈的意思。如今家里长辈,越发觉得程姑爷人不错,在家提起来就夸呢…… 结果程老夫人很淡定,根本不提程向腾抱了人家大姑娘的事儿,跟唐二嫂扯了一圈闲话,提起唐玉盈来,也只对她表示了同情,最后说:“唉,你说你们唐家的丫头怎么那么粗心,自家小姐上了车后竟然忘了栓车门?回去给你们母亲讲一讲,这下人可得好好紧紧神儿才好呢。还好如今有惊无险,也算大吉大利。” 竟是将责任推了个干净。 这般扯着,半分也没扯到亲事上去。 唐二奶奶想,若她开口直接提起亲事来,别说人家同不同意了,估计回去也得被骂不会办事儿,她才不干呢。 唐二奶奶就那么回去了。 然后唐大奶奶只好过来了,她当然不肯说软话,虽然用词也婉转,但到底带这点儿问责的意思。 说老夫人哪,这不只是责怪丫头的问题啊,还有我们冰洁玉洁的小姑,和姑爷肌肤相亲了的问题啊,我家小姑子现在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呢。老夫人你说,这事儿该如何是好呀。 程老夫人表示,哎,年轻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虽然说姑嫂多是面儿上亲,但就算处不来,抹黑的事儿咱也不能干的啊。 你看大家都衣冠整齐的,哪有肌肤相亲嘛? 再说你这么年轻,怎么思想比我还迂呢?那不过事急从权嘛。便是遇到陌生人还不会介乎呢,何况本就是姻亲。二爷可一向是把玉盈当亲妹妹般看待的噢。 并且这种事儿吧,这世上但凡遇到个人,都不能够袖手不救啊不是。所以你们家也不用太感激…… 得,不但不认帐,还得感谢人家救命之恩哪。 这抱过了还没肌肤相亲?非得不隔衣服才算相亲了?这不耍赖嘛。 唐大奶奶看人家明显不乐意提结亲之事,她也不愿提,败走。 唐玉盈知道了,少不得怪罪自己两个嫂嫂不给力,继续哭闹。 最后没法,唐端慎亲自找上了程向腾。两人小酌后,唐端慎提起此事,程向腾义正词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弟上有高堂,如何敢自己多嘴。” 得,堵了个严实。 于是唐端慎回去找他爹唐世子爷,唐世子爷找唐夫人。唐夫人也摆够了谱看够了戏,于是整整衣装去了程家,挑明了唐家的意思。 程老夫人听了挺遗憾,却诚恳道:哎哟你不早说,这多好的事儿啊。你家既然愿意,我家只有感激的份儿了不是…… 然后她十动然拒了。 因为程家已经和别家私下达成了共识,算是根本说定亲事儿了,就差安排男女见过一回,就可以正式行办手续了。这如今变卦,失信于人啊。 问是谁家,程老夫人面露难色:还是先不说吧,毕竟没有最后订下来,说出去倒坏人家姑娘清誉 。 唐夫人心道京城有门第的就这么些人家,谁不知道谁呀。如今唐家姑娘正因为春会的事儿闹着,谁家不知道啊。谁家不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说,会这个时候跑出来跟程家订亲啊。 她不信,不过程家人拿乔罢了。 唐夫人于是直接问她:“我家玉盈闹着非姑爷不嫁呢,亲家母想必也早知道了。所以你就直接说吧,怎么样才肯答应这亲事呢?” 和明白人对话就是痛快,程老夫人略沉吟一会儿,也不隐瞒:唐家门第高,我们程家纵使有心和唐家再结亲,说出去倒显得程家就一心巴结着唐家不放似的……就象亲家母说的那样,只要唐家承认是玉盈以命相挟要求下嫁的,我程家再无不认的。 拿捏人要趁早啊,还没成为媳妇儿就下手最好啊。 程老夫人敢说这话,也是打量着唐夫人不愿替唐玉盈担当。看看她说的话,大姑娘闹着非谁谁不嫁,若是她亲闺女能这么说话吗? 唐夫人才不管唐玉盈以后如何呢,倒觉得程家这般拿乔挺好的,现在就瞧她不上,以后成了亲,那地位能跟她姐姐比肩么? 唐夫人道:这话儿也不用刻意说吧,现下谁不知道唐家庶女在闹死闹活的,为着程家姑爷? 话是这么说,但需要官方版本不是。如今有唐夫人这话也就够了,再不应承,唐夫人面上也搁不住了。 程老夫人就点了头:那好,既然亲家母都这么说了,那就等官媒上门吧。 …… 那段时间两家来来回回的拉锯,唐家这几顾茅庐才说定的亲事,外人可都看着呢。一个女子,未成亲便这么低声下气的姿态,不少人为唐家这位二小姐的未来日子点蜡。 程向腾却觉得尚好。 女子行为轻浮,而男子完全不介意,那除非不是他自己的女人。唐玉盈谋他,程向腾细想起来是极为反感的。 并且他需要一个踏实作人不乱蹦达,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妻子摆着,因此先拿定了她的污点,比以后各种打压来的好的多。 他可不想后宅的日子过得跟衙门似的,今天评理,明天审案,一团糟乱。 这样挺好,现在就算她委屈了些,但以后只要她正常为人,他自会尊她主母正位,她自有该享的体面尊荣……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 于武梁来说,那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儿。 ☆、第83章 .直面1 武梁管着府里事儿呢,自然对唐家几番上门的情形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她算明白了,这程二爷成亲,头婚求门脸,这二婚是求屁股,如今要多生娃,生好娃,一定要屁股够大才行。侧重点不同,异曲同工,唐家两姐妹先后中标。 实际上武梁觉得唐玉盈挺不简单的,这女人会演,能忍,放得□段,自己看准了,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可劲折腾。 她姐姐就仗着门庭过硬,在府里日子过得瞒上欺下随心所欲。这做妹妹的如果屁股过硬,到时嫡子女那么一窝窝的生,她就算现在不得人心,到时也一样过得风生水起。 现在这二小姐受了些挫败,外面舆论上于她很不利。这也必将使得程向腾心里为她生出不忍。这位卫道士一个,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得端严了规矩约束着她们大家。 到时候和从前又有什么差?难道谁能因为人家婚前就被男人抱入怀过,而敢不守人家的规矩不成? 现在失些许面子,到时必将收获很多里子。唐玉盈这买卖并不亏。 两家议亲,武梁默默的围观,却也并无什么办法。直到如今,程老夫人应了唐夫人,这天就让身边婆子给武梁传话儿。 说后天就是好日子,请了媒人那天上门来一趟。交待武梁替媒人准备一份四色礼开口茶,到时让媒人掂着往唐府提亲去。 武梁彻底的坐不住了。 那婆子来时,洛音苑里,一家三口正坐在窗下嘻嘻哈哈。 武梁听了传话,当时没说什么,等那婆子一走,她就耍性子撂蹶子不干了,“我‘病’了,很严重,等下就躺倒起不来了,备不了二爷的媒人礼。”她冲程向腾道。 旁边小程熙听说病了,就踮着脚尖伸手够着来摸她脑门儿。 一般小程熙这般小意熨贴时候,怎么也要给面子的,这次武梁却没笑。 她捉住小程熙的手咬了咬,咬得小家伙咯咯笑,然后她说姨娘病了,小心过了病气给你,让奶娘带你找姑姑玩去好不好。 小程熙答应着,由人带着走了。 武梁就认真看着程向腾。 既然没别的办法了,她想直面强攻。总得试一试再说。 “二爷,不娶二奶奶可好?”武梁盯着程向腾问道,“二爷也喜欢如今的生活,我们就这么过不好么?”非得打破现在的和谐? 程向腾见武梁连熙哥儿都遣 出去了,知道她是认真有话要说。她最近偶尔的不安焦燥和郁郁他都看在眼里,也正想和她好好说道说道呢。 因此就安慰道:“妩儿,这段时间咱们的日子是过得舒坦,可咱们总归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订亲的事儿,也不能再推了,唐家的面子也得顾。 不过妩儿你放心,我都想好了。这位二小姐,不是有什么大成算的人,你当也不至于就吃了她的亏去。 再者现在订亲,到新奶奶过门,中间至少一年时间,我再尽力拖上一拖。将来二奶奶生子,怎么也又得一年时间。 有这二三年或者更长时间过去,熙哥儿也就六七岁了。小爷们儿在府里说话自然好使,到时候他都能护着你了……” “二爷娶唐家女,是想拉笼唐家这门世家,可唐家若注定拉不动呢,二爷还会娶吗?”武梁问道。 “什么意思?” 武梁就说了一番自己的推测,关于唐家邓家的关系,关于皇贵妃,关于什么人在出力哄抬十二皇子…… 程向腾听了果然有些惊讶,然后便沉默不语。 最近宫里有些消息传出来,说是十二皇子那生母似乎染了什么严重的症侯,人快不行了的时候,强挣着一口气儿大哭大叫说是皇后娘娘害她,说自己已经活不成了,但求皇上千万妥当安置小皇子,莫让十二皇子也遭了谁的毒手…… 这么闹了一场,虽然最后她自己死得快些,但皇后娘娘和人生母有这罅隙,再不适合养十二皇子倒是肯定的了。 然后这抚育小皇子的差使就会落到皇贵妃娘娘的身上吧?这宫女竟是早早埋下的死士? 送熙哥儿出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如今两人随着靠着窗前的小案站着,男人揽着女人,挺自在的画面,说着挺严肃的话。 武梁看程向腾一副寻思的样子,想了想便厚着脸皮自荐,略有些嘻笑的细数自己的能耐本事来:你看我,貌如花,能当家,肯孝顺,会生娃,有情谊,有才华……啊啊啊!二爷若是一定要成亲,你吃点亏娶我可好? 外间的事,本来就是变数横生的,也自有外间的解决办法。就算皇贵妃最后真的成功养了个皇子在身边,也且不见得就能影响了什么大局去。 所以这事儿于程向腾,还远没有武梁后面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让她震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起这种话了,只怕是真的过脑子想了的。 程向腾看着 大概说着这样的话自己也心虚,此时仰着脸看他,撒娇意味儿明显的怀里的女人,皱眉道:“你是认真的?” 武梁本来有点儿说不出口,主要怕程向腾暴怒。但如今既然说出来了,她也真的想说说清楚。她已经缩着头服侍了一位主母娘娘了,绝对不想再服侍下一位主母娘娘。 “我是认真的。”武梁道,“我想来想去,除了不能自己选择的出身,其它我没有什么好自卑的。再说二爷若是不喜欢便罢了,可二爷明明也喜欢,为什么不能遵从自己的心?” “二爷说对我好,却一家子都嫌弃我的出身。可二爷也从来没有想过为我谋一个出身。随便什么人家不招人待见的庶出女儿也好,外室所养的私生女也罢……然后嫁与人做填房之类的。二爷从来没想过吗?” 前面说着如果还有些玩笑的意思,这越往后说,竟是越带着深思熟虑过的谋算了。还庶出女儿也好,私生女儿也好? 她到底明不明白,谁家的庶出女儿或私生女儿入了贱籍,也是不会再认入家门的。高门大户,丢不起那个人。 武梁那带着不满等着他回答的样子,让程向腾只觉得想笑又想怒。她倒还怪他呢,这都是自己宠出来的呀,他已宠得她心比天高了呢。 从来,妾室只是个玩艺儿,尤其她这种贱籍出来的,更是上不得台面当不得真。可在她面前,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都早已成了笑话,一再的溃不成军。 家给她当,孩子给她养,怕她被轻贱了去,他甚至不图找个更好的人家更好的姑娘,甚至算计着怎么拿捏自己将来的妻室……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样下去,不但是他家风名声的问题,也会害了她了。这如今是已经害了她了吧?他的宠只会让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斤两,让她的*越来越膨胀。 这不行,得打压,得好好打压。得给她些教训,不然这势头早晚成大祸。 程向腾看着武梁,口中无语脸色难看。他憋着气儿想惩罚她一下,让她知道厉害不敢再异想天开,想让她醒醒脑子元神归位,于是扬起爪子想掐着那梗着的小脖子上。 却又想起以前掐她,都掐出青紫了,结果并没吓着她,却让她恼愤出一身的毛刺跟他死磕起来,最后好久才捋顺…… 于是他手在半空中改为了掌,欲拍轻打她一巴掌,可是轻了有什么用?重了又到底怕她受不住。最后那掌只落在她肩头,顺 势把人往外那么一推,想让她先离他远些去。 武梁正踮着脚撒着娇着,下盘不稳,不防被他一推,蹬蹬蹬退出好几步,一下撞到了桌角上。武梁捂着腰直哎哟起来。 程向腾本想伸手拉她起来,想想自己用的力道自己知道,哪里就真摔坏了。这女人又耍滑使诈呢吧。 到底忍住了,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武梁:…… 她真撞伤了呀,腰间青了一块儿啊,痛啊,要人命了啊,病躺了啊,伤心了啊…… 反正她后面就跟着大呼小叫寻医问药的折腾,程向腾跟不知道似的不看不问。他避着她,冷着她,不往洛音苑来了。 出了一年孝期后,武梁曾几次提醒他,说:“二爷也不能老宿在洛音苑哪,另外还有两个姨娘呢,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程向腾都不理会,还嫌她没心没肺把人往外赶,气得逮着就一顿狠狠收拾。然后人就一直歇在洛音苑不挪窝。 后来老夫人都问起,还以为是武梁耍娇使性绊着程向腾呢。 结果程向腾对自己老娘说,这难得的府里没有正头奶奶在,他实在是想松泛松泛,这段时间就且别论什么规矩了去吧。 于是程老夫人便没有再多说。 这忽然如胶似漆的两个闹生分,程老夫人很快就知道是为程向腾订亲的事儿呢。于是老夫人生气了,对武梁说的话忽然就完全变了味儿。 从前夸她德才兼备,如今就嫌她那么聪慧干什么。“那些德才,是正妻才该有的,一个妾室姨娘什么都会了,那不是要把正妻挤得没有地儿站吗?这也是乱家之象啊。” 第二天在荣慈堂里,程向腾也在,老夫人故意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敲打她,武梁一个字儿没有辩解。 她的沉默让程向腾有些不安。一向什么都能说出个道道来的她,竟然什么都不说,默默地认了似的。 那天稍晚些程向腾又去了洛音苑,沉默半天到底安慰了她一句,说老夫人说的那种种,都是多么好多么难德的品性,难道爷会嫌了你不成?你放心,爷还是喜欢的,那到底是正道,只是,你也得收收心…… 武梁烦燥得很,“既然品性那般好,既然二爷喜欢,为何二爷不肯娶我?不肯娶我也罢了,我原也配不上二爷,那要不然二爷将身契给了我也好啊?” 说着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忙使劲压了口气,缓声道:“ 我实在是担心来位新夫人,一个看不顺眼又对婢妾要打要卖……二爷去求求老夫人可好?” 程向腾皱着眉头,道:“老夫人正生气,现在提什么身契……” 武梁一下就爆了,“又是时机不对是吗?以前想要身契,二爷就说时机不对,二爷就说自会护着我。那到底什么时候是好时机?我看是要等新奶奶进门,然后让我去求新奶奶要身契才是好时机吧? 二爷每每说会护着我的,让我放心。我想问二爷,我招谁惹谁了需要人护着才能活?二爷也知道奴婢的命,尤其我这样的奴婢的命朝不保夕是吧,小命随时不保我怎么放心?二爷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踏实让我放心地活着? 再说我又欠了你们什么?我于府上从前无恩无怨,不过是外人随手赏给二爷的,于是府上就死死捏着我的身契不放了。我就该一辈子做你的奴才,做你们程家的奴才么?” 在二爷眼里,我就一个奴婢,能得主子的眼,能生下小少爷还不死,能跟小少爷有机会亲近,这已经是我人生的辉煌了对吧,再想多就是贪心不足,就是蹬鼻子上脸,就怎么做都是错对吧? 用着她,防着她,拿着身契,让她象只脖子上套了圈的猴子似的蹦达,却永远蹦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反正看老夫人那样子,新奶奶没来之前,是不可能会把身契还给她的。甚至新奶奶来了之后,也不见得会把身契给她。因为在她眼里,她太聪明,一般的人镇不住她,身契是主子最好的紧箍咒。 所以说,聪明或许在关键时刻能保命,但日常生活中,绝对是笨傻一点儿才有福些。 后来,程向腾把武梁的身契拿在了自己手上,放在书房里。当初两个人从充州回府后,程向腾亲自写下了“规矩”两个字挂在书房里。武梁的身契,就放在那两个字的后面的格子里。 不是咱的魅力弱,实在是这世道太坑爹。 几个选择:一:继续攻略。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少了,她不需要再在这方面投资,那接下来就该以退为进,让他失落。或者自己该镀镀金让自己也闪闪亮起来,适应这坑爹的时代,去匹配他的身份地位。打怪升级似的,boss级别高,你就该使大招,没有装备,自己去买去造去寻摸。天上不会掉下来。 二:冷处理。指望他看清自己的心,觉得离不开她?这个比较不靠谱,天方夜谭似的。但自己可以去体味一下全新的生活。 三:完全撤离:从此男 婚女嫁互不相干。断个干净,你抱着你的门第,我找寻我的自由。用现代离婚术语来说:价值观差异太大。 震惊于她的野心,震惊于自己对她的眷宠,让自己一步步退到道德的边缘,让她一步步得寸进尺野心膨胀。他举手欲掐她,让她知道厉害,想起以前掐她,掐出青紫了,她恼愤出一身的毛刺好久才捋顺,何况自己也舍不得。 (一下被打回原形)她被踢撞到腰:他的宠爱蒙蔽了她,他放手让她处理内宅儿事助长了她的胆气,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得到尊重,实际上,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妾室,永远上不得台面。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偏离了方向:得男人宠爱,展示自己的才能。可有时候,太能干的妾室反而更是要打压的对象,因为更可能不安分,象自己。尊重?宠爱和尊重从来就不见得能划等号,何况他一个规规矩矩的士大夫。 为妾么,姿色够用能勾起男人的那种心思,会生孩子更好,就齐活儿了。聪明和智慧这样的东西,最好不要出现。事实证明,很多为妾者,大智慧没有,却尽耍要不得的小聪明,尤其可恨。相较之下,宁可蠢点儿,徒有其表的花瓶,也好过一个心思繁杂的女人傍身。 不错,我喜欢你这样的,从面容到性格,说话的调调行事的作派,我都喜欢。可是,那就如何?那就可以让你恃宠而骄异想天开?你知道的,外面那种专门调教过,知道怎么迎合男人的女子大有人在,男人喜欢爽利,她们便爽利,男人喜欢妖娆,她们便妖娆,她们和你一样,所有的心计只不过是为迎合男人的喜好而已。所以,我并不是非你不可。对你好你便惜福,敢有非份之想有异动我定不饶你?如今就在这院里闭门思过,把院子里的事儿交给秋姨娘打理。(思过交权打下凡尘,被奚落等,日子艰难,连儿子也跟着难过。)是 其实不是不行吧,如果他真有心,随便给她找个出身很难吗?她家大嫂就是一副将的女儿,不显赫。她哪怕弄个农家正常身份呢,再嫁也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直面2 收心吗,她的心就是长成那般的,收个鬼啊收! 武梁烦燥得很,嚷嚷着道:“既然品性那般好,既然二爷喜欢,为何二爷不肯娶我呢? 哈,现在老夫人已经看我不顺眼了,然后我继续等着,等新奶奶来了,看是要宰还是要卖。噢,或者不会,因为有不得了的二爷护着嘛,怎么能让人死了呢。 还是就那般放着好,时不时还可以拉出来打几下骂几声解个闷。然后我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二爷感恩戴德,对其他主子恭恭敬敬战战兢兢,一辈子苟且偷生好了。” 程向腾:…… 脾气见长啊,现在说话都嘲讽体了。 不管是老夫人说几句也好,就算以后新奶奶罚几下也好,不是身为侍婢下人应该受的吗?她都能气成这样。 这个女人,胡搅蛮缠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唉,……算了,连不能娶她这样的事儿都敢拿来生气了,还说这些别的。 程向腾叹了口气,身子前探伸手去抓了武梁的小腕子握在手里。生气了闹别扭,故意坐得离他远远的。 闹吧闹吧,那点儿邪气发作一下也好,反正在自家院里。等出去了外面,或者该办正事的时候,她又不会真的胡来。 武梁看着那哄小猫似的,一下一下拍着抚着她小手的男人那大糟手,不知为何,越发的暴燥起来。 总是一副很爱怜的样子,腻腻唧唧柔情蜜意,可是光在这拍拍摸摸揉揉捏捏小情小愫上下功夫有个毛用啊,老娘就专业给你当玩艺儿么? 妈蛋的,怎么说她也是一漂亮大姑娘,一次两次的叫着嚷着“你娶我吧”,“你咋不肯娶我呢”,很考验脸皮,更培养火性好不好。 武梁呼呼的鼻子冒了会儿火,可是想想还要求人呢,也不敢继续发作,自己深呼吸啊深呼吸的调整一会儿,然后另一只手覆上来,盖在男人的手背上,压着调子拗出求人的姿态和表情,缓声恳切道: “二爷,我是真的想起要面对新二奶奶就恐慌,都不知道气该怎么喘才合人家的拍啊,只怕一个不小心又小命不保了。二爷就帮帮我嘛,帮我去求求老夫人,把我身契还给我嘛……” 程向腾一听这话,手上动作就顿在那里。他眉头皱着,一副不赞同的表情,语气带着喝责道:“妩儿!老夫人正生气呢,你却现在提什么身契……” 程向腾很不喜欢武梁提身契的事儿。 存了要身契的心的奴才,那肯定都是当奴才当得不情不愿的,所以也肯定是不忠不义的,这种人别说是奴才了,不管是做什么的,是极讨人嫌。何况作为下人,又有谁敢这般讨恩典讨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 但是对于武梁,程向腾介意的其实还不是这个。 比如武梁嚷嚷着让他娶她,那般的不切实际却还振振有词,让他听了也很恼怒。但她想他娶她,到底是她觉得他好,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他纵恼怒,但心里也有小欢喜的。 但要身契却不同。程向腾总有种感觉,好像她拿了身契后就会转身就走,一个人天遥地远让他再也看不见影摸不着边似的。 他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 武梁一听程向腾又推诿,却是一下子就爆了。 她一把抽回手,冷笑道:“又是时机不对是吗?以前想要身契,二爷就说时机不对,二爷就说自会护着我。那到底什么时候是好时机?是要等新奶奶进门是吧,然后让我去求新奶奶要身契对吧,那时才是好时机?” “其实老夫人也好,二爷也好,从来没想过要把身契还给我对不对?” 因为在他们眼里,她可能太聪明,一般的人镇不住她,所以得重点防着她是吧? 拿着身契,让她象只脖子上套了圈的猴子似的耍宝蹦达,却永远蹦不出他们的手掌心。身契是主子手上牵着的那根绳,是连猴王也能拿下的紧箍咒。 所以你看,聪明或许在关键时刻能保命,但日常生活中,绝对是笨傻一点儿才有福些。 武梁道:“二爷不肯娶我,是谅我成不了个合格的妻室了,老夫人这儿又嫌弃我不是个合格的妾室。所以你看,我在这府里,竟是没有合适的身份堪当了。既如此,为什么就不能开恩放还身契,让我好拿身契滚蛋呢?这样就不会乱家了不是吗?” “现在偏这么死捏着我的身契不放,这到底算个什么意思?” “莫非是贪图那二两赎身银子?那二爷倒是开个价出来,也好让我瞧瞧这辈子还有无望可作良民啊。” “还是说我和府上有什么仇怨,所以就是就是要拿着身契拿捏我到死?就活该我一辈子做你的奴才,做你们程家的奴才,一辈子任人欺负到死?我不过外人随手赏给二爷的一个贱婢,从不敢得罪半分,竟招仇恨至此么?” 程向腾早在武梁说让她“好拿了身契滚蛋”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十分的难看了。 他还对她不够好?她到底想要如何?那声调语气,妥妥就是拿了身契就要跑路的样子。 程向腾也真的恼了。老太太没罚没骂,不过和金妈妈聊着闲话旁敲侧击,她就这般受不了了? 老夫人那话是敲打她的,又何尝不是敲打他的?他不是也得忍着听着?能跟老人家计较吗? 府里有他,有程熙,她还这般随时生了去意?这女人到底有没有长心。 府里谁天天在给她委屈受吗?这又是“苟且偷生”,又是“拿捏到死”、“任人欺负到死”的,日子这么凄惨? 程向腾眼神凶恶,盯着她半晌,才狠狠道:“你这意思,你在府里没活路?你这意思,若身契不给你,就是和你有仇怨?你这时时想拿了身契落跑的心思永远不灭是吧?” 武梁:…… 这人半天不出声,忽然凶起来,妈蛋好吓人的说。 这是终于暴了? 武梁才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暴发得爽快了,忘了把人惹毛的后果了。 可是暴就暴吧,她不想去求那没用的柔情了。若真喜欢她,拿出诚意来,用实际行动表示,她的要求明明白白的。否则免谈。 武梁挺直了腰身,不言不语。 这就是默认。 程向腾眼神便变得幽幽的,他忽然哧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谁,然后盯着她,道:“你说得对,我从来就没想过给你身契。我不会给你身契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着站起来,抬脚往门口走去。 武梁也从榻上站起来,冲着那背影问道:“即使因此,会断了从前所有情分,二爷也不肯给我身契吗?” 这话赤果果的威胁,有种要不给身契就彻底划清界限的意味儿。 程向腾恼极,飞起一脚踹在了兰架上,于是连架子带上面摆的两小盆兰草,一起横躺斜倒,泥石花草,骨碌碌滚洒了一地。 他回头,冲着武梁恶狠狠道:“我跟你,能有什么情分可断!” 然后甩手走了出去。 ☆、第85章 .嚣张 武梁也是倔性上来,不怕死的追到门口,冲已经走到院子里的男人道:“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一场,二爷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是个怎么都捂不热的……” 他没心?他捂不热?刚刚给她的评价瞬间反踢了回来?程向腾气得停了步,寻思着要不要回头掐死她算了。 武梁还在那里继续大放厥词,“我说想让二爷娶我,这么过分的要求二爷都没生大气,这会儿说个想讨要回身契来,二爷却气得这般。为何?不过是因为让二爷娶我太不切实际,二爷做不到也心安理得,但归还身契却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桩,二爷一面说着对我好肯护我,一面却连这么点儿小事都不肯为我做,自己心虚不已,所以恼羞成怒……” 程向腾顿住脚,不知为何那刚刚还盛放的怒火,莫名就消了一些些去,他道:“……你是,这般想的?” 她说她自作多情一场,那就是说曾“多情”过吧?哼,看在这个份上,就,先不掐了吧。 “不这般想还能怎么想?”武梁横眉立目的,牛势冲天,“反正君既无情我便休,我再也不缠惹二爷您了。只是如今又惹了二爷,不知二爷要如何对我呢?打杀?发卖?关起来?送庄子?还是如何?” 连个身契都舍不得给,打杀发卖大概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关起来嘛,她反正也不想伺侯了,缩到角落里霉上几年,然后等熙哥儿大了来救她。话说,小程熙回头大了,有这能耐本事胆气为她争一争吗? 最好是送庄子上去,那里条件艰苦一些是没错,但没准她能把那儿经营成自己的地盘,然后就在那儿当个村大王啊…… 程向腾的恼火又升起几分,他有些无力地道:“妩娘,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不值得你信赖的,就是会这么待你的人吗?” “难道不是么?”武梁很嘴快,也半点儿不软和态度不让步,“我说了,我不缠惹二爷了,所以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没兴趣知道。从此以后,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是哪样?程向腾扭头看他,他觉得自己都够冷眉冷眼的了,可是看了她,发现那才叫一个傲得能上天呢。而武梁见他看过去,却扭头就走,顺手还把门反手一摔,于是门板吱呀一声合上了。 胆敢,摔他的门?又想掐死她去…… 程向腾站在门外黑了半天脸,最后冷哼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到底走了。 留武梁在屋里挺意外的,这样他都忍得了?似乎也没多怒的样子 嘛? 其实本来她不该这么任性的,这样的争吵也完全没有必要。万一他真怒起来,肯定她得吃大亏,还是和风细雨哄着才是上策。心里虽明白,可她就是气急,就是不想忍,就是想任性胡为一回。 反正她总算是说了真心话的。他们俩,就这样了。 武梁坐在屋里,凝眉想着以后。 程向腾是个好男人,如果你是正妻的话。偏生你是一只妾。 不是咱的魅力弱,实在是这世道太坑爹,不认输也不行啊。 以后该怎么办呢? 首先一种当然是最简单的:咱消极点儿,继续窝里蹲。 以后继续攻略男人,防备女人。去体味与男人逗其乐无穷,与女人斗其乐无穷的生活。 ——大抵和从前的日子相去不远,适应还是能够的,咱精神抖擞起来,也不见得分分钟就输,没准斗着斗着又斗死一只呢…… 妈的,神烦。 第二种呢,就是暂避,以退为进。 她今天敢这般冲他任性发脾气,大约也是知道人家可能不会把她怎么的吧。他对她的感情其实已经不少了,她不需要再在这方面投资。 所以她可以不象从前那般热络殷勤,咱不理他,冷着他,甚至跟他闹腾,让他受气,让他失落,象今天这样的状况不时发生,让他想起从前的她多好啊,从前的日子多好啊,怎么才能找回来呢?要不然身契给了让她得逞算了?——貌似难度有点儿大。 就算不给身契,那就会多哄着宠着,多给点儿别的好处。——这个貌似是可行的,虽然很消极。 如果真想要这个男人,积极的有效的方法,只有想法解决身份上的这种悬殊。 目前他或者无力,或者无心,反正肯定指望不上他。那自己想要,就要自己努力。她该想法镀镀金。 提升自己,让自己也闪闪亮起来,来适应这坑爹的时代,去匹配他的身份地位。就象打怪升级似的,boss级别高,你就该使大招,没有装备,自己去买去造去寻摸,天上不会掉下来。 她可以暂时离开,比如去庄子上,或者哪怕私逃躲藏呢,反正如今的出走是为了将来再杀回来,到时奴婢变女王,你丫的要不要倒过来求着咱?——想象是美好的,不过貌似过程会很曲折很苦逼。 当然还有第三种,完全撤离。 从此断个干净,你抱着 你的门第,我找寻我的自由。用现代离婚术语来说:价值观差异太大,没有共同语言,没法共同生活。然后男婚女嫁各行其事,咱谁也别碍着谁…… 只是小程熙肯定就苦逼了…… 想来想去,武梁决定还是第三种好些。咱再别攻略这男人了,咱直接想法子走人吧。当然,这目标还是太远大,眼巴前儿能做的,还是第二种,咱冷艳高贵跟他闹着,后宅不宁,气死人不偿命什么的…… 我就是不爽你,怎样? 而程向腾出了洛音苑,是直接去了荣慈堂找程老夫人。 “娘,把妩娘身契给我吧……” 程老夫人以为程向腾要还给武梁去,相当的不赞成,“身契以后还是交给新奶奶掌管着才行,要不然日子可怎么过?一山可不容二虎,不能这般由着她去……腾儿,你要端正了态度……” “知道了娘,我不是发还给她,我想自己拿着。” 程向腾跟母亲约好,身契他拿着,免得武梁万一惹事生非太出格,欺负了新奶奶去。但以后他们要告诉新奶奶身契已经发还给五姨娘了,也让新奶奶行事收敛仁义些,不能随性打杀处置没个顾忌。 程老夫人想了半天,觉得这样也可以吧,终是点头同意了。 ……后来,程向腾把武梁的身契拿回了书房里。当初两个人从充州回府后,程向腾怕自己心软不能公平持事,对不起病中的唐氏,曾亲自写下了“规矩”两个字挂在书房壁上。 如今他把武梁的身契,就放在那两个字后面的小暗格里。 ··· 到了说好的那天,媒婆并没有如约上门。因为程向腾说那日子不好,且等下个月选个好日子再说。 可下个月的好日子么,也不翻皇历,竟然被程向腾随手一指,指到了将近二十多天开外去了。 他大约也是照顾一下武梁的情绪,觉得她现在没有回过劲儿来,给她时间适应一下再说。 程老夫人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听了儿子的。 谁知道这才又过了不过两天,就发现不赶紧定下来不行了。宫里珍妃传来话,说是德妃娘娘给程向腾介绍对象呢,说她娘家有一位姑娘,美丽又端庄…… 之前太后曾想给程家塞宫女,被珍妃娘娘得了信儿,迅速的把自己身边的宫女塞了来,那便是美貌的燕姨娘。 德妃说,听说你家兄弟威武有才, 我家长辈早惦记着呢。你给你兄弟已经指了个美人儿过去服侍了,这回可轮到我了吧…… 开玩笑,德妃争储的意图那么明显,谁要你家姑娘进程家宅里。你家族里姑娘成堆,你们舍得一个姑娘,我家还担心多一个细作呢,会让你的人搁在主母奶奶的位置上日日恶心着人么。 珍妃娘娘让程向腾赶快定下来。你要不定下来,就得应承着人家德妃,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明面上也没必要白得罪人。 珍妃娘娘还相当疑惑,拉笼唐家是正事儿啊,不知兄弟为何迟疑呢? 交待身边的人去查问清楚去。 程府里,武梁这顿闹腾算是白瞎了,人家定不定亲,完全不以她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啊。这不但没有拖慢定亲的节奏,如今反而不但要快定亲,还要早成亲,相关事项全部要加速进行了。 武梁挺奇怪的,怎么还是唐家二姑娘?难道程向腾真被唐玉盈迷住了脑抽? 还是说她之前推论的关于十二皇子的事情有误?可程向腾不是要参与政治么,就算有误,也得小心谨慎宁信其有查正清楚再说吧?这竟是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背景了? 武梁想来想去,觉得可能珍妃是生气,发觉被愚弄了的恼羞,于是想让人家出个丑。选这般将计就计跟人把亲定了,然后再找个理由,比如有更得道的高僧表示太岁互克了,中间有什么事故发生不宜结合了。反正就再与唐家解体…… 所以武梁办事儿也懒散,压根没有尽心力,每每说要为婚事选炕屏了桌屏了,却什么都是干看不买。 说起这个,也让武梁觉得挺奇怪的。 程老夫人前段时间觉得武梁理事给力,已经对她多有认同,态度上一直很亲切宽和了。可是一到程向腾议亲,马上忍不住给她打预防针起来。结果到了现在竟然还不收权,仍然由着她掌家? 当然武梁冲程向腾使性子闹别扭是真,却不会和当家权过不去。放权干嘛,会少多少便利呀,她傻么。 当然她每每还是要呕着程向腾。 “让我给你张罗娶媳妇儿?你不怕我使坏心,把那什么十寒汤砒霜鹤顶红我轮着番的用,就算不毒死也回头能想法把人摔死,非得把个新二奶奶给弄没了不可。” “你会吗?”他沉着脸,盯着她问。他知道她嘴上说说,或者也会心里想想,但她做不出来。 “我会。”她肯定地答,“我肯定会。”也盯着他 看,半分不避,“然后呢,你要怎么办我?” 这竟是吃定他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意思,程向腾被他惹恼了,“妩娘你别过份啊,这话都说得?真是把你宠得不成样了。” 武梁继续挑衅,“你错了,我不在你宠不宠,我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从前忍过一个二奶奶,我不会再忍另一个。我的人生,不是用来忍的,由着一辈子在这里跟女人们耗,跟男人耗。” “你本事大!那你倒说说,你意欲如何?想上天不成?我还就跟你耗上了!”男人沉着脸。 这都竟然没暴?底线真低。 然后没过多久,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十二皇子因为小儿惊风,竟是殁了…… 武梁听得心头一凛,乖乖的,她算知道为什么程向腾就认准了唐二姑娘了。原本人家不是怕,是有釜底抽薪的招啊。 然后唐家这下,傻眼了吧…… 结亲,再无异议。 ☆、第86章 .身世1 武梁嚣张了些天泄泄火也就罢了,她也不是真的敢把男人惹得厌烦了她。慢慢又自行收敛脾气,争取能多蹦达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定亲,成亲,宫里珍妃催着赶着订下的日子。大约是担心夜长梦多,怕程向骥身体扛不住完结了还得守孝,或者唐家琵琶别抱另投他人。反正眼瞅着婚期临近,武梁也早歇了什么让人家娶她的心思。 不过放弃男人可以,绝不能放弃了她的身契。 这天武梁跟着府上采买的人出府,然后安排了人家去办事儿,她就带着两个丫头去了万客来酒楼。 当家的好处就在这里,办事方便了,人手方便了,攒银子方便了,连出入都方便了。 她以前托柳水云帮她打听她的身世,如今柳水云捎来话约她一见,也不知道这事儿上有没有进展。 她是唱曲儿的出身嘛,那登台唱曲儿之前肯定也是需要专业方面的□□的嘛。和柳水云差不多算是同行,至少也是过程都差不多的那种,所以包括买卖人口在内的所有细节,应该和他们也差不多。 这内里的事儿那些高高在上的爷们儿倒未必懂,托柳水云打听挺靠谱的。 武梁想,她自己再怎么闹腾不依,也都不过是窝里斗,外间引不起个什么动静来。 但如果是一家子骨肉血亲来寻呢?从前灾荒年间不得已卖儿卖女求个活路,如今家里安顿下来了想女儿,娘亲想得寻死,爹爹想得卧病,另外还有相士占卜,神仙托梦,反正得寻回此女共叙天伦全家才得安生…… 恳求大爷奶奶们开恩让一家子骨肉团聚啊…… 这戏码怎么样?不答应就哭就求就在外间哀泣闹腾……虽然奴婢乃私有物,但仁善之家的名声想不想要呢?舆论的力量很强大呀,高门大户也怕狗皮膏狗呀…… 然后程向腾会不会因此动摇?老夫人会不会因此答应? 或者程向腾觉得她会舍不得,于是让她自己选择,大庭广众之下问她:“五姨娘,你愿留下还是离去,你若留下,我自会……你若愿归家,我也……” 于是她毫不犹豫答“家去”…… 家去,那家人好则罢了,若一窝子坏心肠,自己尽可以闪人了。遁逃出去让程向腾找不着她不容易,但脱离一家子农户,相对来说简单很多嘛。 想象太美好,但总得先找到货真价实的一家子人,然后看看是什么情况,哪怕或求或逼或利诱,让人家 来倾情出演一番呢。 只是这事儿年代太过久远不说,她自己对此事也一无所知,所以难度难免大些。 已经拜托给柳水云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消息,可见希望飘渺。 她们到的时候,柳水云已经等在包厢里了。小二领着她们进了包厢,柳水云就站起来见礼。 武梁说过要叫他流水的,但是一见他还是忍不住想唤声美人儿才行。这男人真是,长得怎么这么的艳惑狐媚呢。 柳美人儿一袭江水白软缎轻袍,腰身不束,宽摆广袖,人往那儿一站,烟火气自动消散,飘渺仙风扑面而来。 这人的身段本就高挑拔长,骨细身纤,这样顺条儿的体形,还偏爱穿这种软薄的,垂坠的,轻盈的,浅色系的衣装,专是怎么空灵怎么仙飒怎么来。 这样的长相配上这样的造型,简直不能更好看。所谓媚惑入骨,所谓娇魅天成,大抵就是这种样子了吧。 包厢并不大,他迎过来时,未免离得有些近。并且他不好好看人,对着武梁半歪着脑袋,斜挑着眉眼,唇角噙一抹浅浅弱笑,那十足的风流媚态,象在对人极力的勾引。 那美颜生生晃得人眼晕,还有那通身柔若无骨的风姿,都让人恨不得抓上一把摸那么一回试试手感才好。 然后,就见他轻启薄唇,呢喃似的轻声道:“侬来了……”按理他不该这么旖旎,可能说的是“你来了”,只是语调太过哼哝,让人听得含糊不清。 那几个字飘飘乎乎的,就象一根无处着力的小羽毛,偏偏挠上了你的耳道眼儿似的,让人痒痒得难受,也痒痒得舒坦。 武梁再也忍不住,身上酥了酥,心里抖了抖,默默科奥了一声。心说长成这样就不能稳定检点一点儿么,这么淫风乱吹是要考验谁呀。 心里其实却明白人家大概根本不是故意的,只是演戏太多,入戏太深。到了一定份上,举手投足见,不由自主都是这样的风情无限了吧。 戏子入戏,淫者见淫,自己想歪了方向,却去怪别人么?武梁一线神智尚存,忙忙的转了视线,心说他也是有缺点的有缺点的,他一定有的。 当然如果硬要说柳水云长相的不足的话,就是他不太够男人,太受了。真的,妥妥的就是减肥见效的小受货啊。 这般想想,武梁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却不知道柳水云就是故意的 ,上次见他真颜时,她扫几眼就转了视线,柳水云想起来就微有不服,这才一见面就大放媚功逗起她来。 果然也看到了她羡艳的目光。 柳水云想,不是不把他这张脸当回事儿吗?难道因为那是在人前?现在包厢里没了旁人,所以肆无忌惮了起来呢。 他的唇角就挂上几分笑来。他刚才也在嘴角笑出小括号,不过那属于逗弄她的造型需要。现下的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只是忽然就看到武梁脸上,也挂上了笑意,只是那丝笑,似乎透着几分古怪。 柳水云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武梁实话实说,还一本正经,“惭愧啊,刚才心里忽然想起一些猥琐的事情……” 柳水云:……尼妹,好想问问人家姑娘家在猥琐什么…… 本来只是这般想想,没想到竟还真就问出了声,“什么?”两字儿一出,自己马上汗了一把。 武梁:“我在想……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多看看不多想想,那肯定奏是大罪过。” 柳水云:……被逗了?? 落座,上茶,柳水云轻轻啜茶,淡淡瞥她。那举手投足间,仍然一派的行云流水,风姿卓然……分明还是很勾引的说。 武梁心想自己今儿个是沾上了什么邪火了,怎么老往不正经的方面起念呢。呃,这个肯定不怨她,都怨这人长得太好看。 嗯,这么好看的男人,若往酷帅冷媚上打扮去,肯定能傲视攻受及两界,引无数男女竟折腰…… 啊,打住,眼看又要想歪了去了。 武梁咳了一声,忙开口聊正事:“那个,我之前托你打听的事儿,有没有消息呢?” 柳水云摇头,“辗转多处,又不是正经牙婆经手的,没有底录,全凭人托人的回想,相当不易。” 好吧,本就没抱多大希望。武梁心里小失望了一下,然后她抬头,本来预备笑一笑表示没关系的,结果却被柳水云眼中的怜惜惊到。 戏子的眼神真是,太到位太深遂,随便的一点点儿心思,总能表达得那么清楚明白,入木三分。 那眼神让人一阵的不自在,武梁难得坐得不舒坦,好像身上有麦芒会刺到一样,刺挠得难受,于是强撑着道:“没事儿,我在程府挺好的,程二爷对我很好。” 可是柳水云却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这么 执着要找家人?你明明是想赎身。” “你有办法?”武梁不动声色。 柳水云摇头。 没办法说什么说,武梁想着,嘴上便不肯承认赎身的事,只道:“亲情嘛,总是想寻回的。” 这么谨慎呢,柳水云道:“我是戏子,却最看得懂世故人心,你不用遮掩。不想说说么,你为什么想离开程府?我知道程二爷对你的确挺好的。” 武梁笑了笑,“你不明白吧。就象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走一样。你唱戏多年,获赏颇丰,想必手里积攒下不少,甚至够你逍遥过活一辈子也有余,为什么还继续在这里唱戏赶场?” 是因为他喜欢唱戏吗?说起新戏来,他那么认真。看来是十分用心的。 柳水云愣了愣,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他该走了,是时候了。没想到她也这般认为。 柳水云冲武梁温柔的笑了笑,没再多说自己,只道:“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想走。因为身不由已?你不喜欢现在的身不由已,你想要自由自在,可对?” 武梁挑眉看他,心说恭喜你答对了。 默默地把程向腾就骂了几声,她的这点儿小心思很难猜吗,看看人家,浅薄的交情,却一语道破,程二那丫的就死装作不懂。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武梁生硬地转了话题,“呃,你真的不考虑唱小生吗?你若唱小生,那扮相,肯定让人移不开眼睛啊。” 现在他就男装,她还不是移开了眼睛? 柳水云想着,不过他今儿个就是为剧本的事儿找她的,因此马上认真给她细说起来。 “我已经准备要唱生角了。上次你给的话本,我做了修改,取名叫做‘哭灵’,你看怎么样?宫里已经传下话来,说让准备着,太后娘娘的忌日,要进宫去开演,我想正好拿这出儿去交差。” 故事还是老故事:俊男美女,*丝土豪,然后*丝升级成将军,土豪别嫁为人妇,因为两厢深情,所以男人要回乡,女人要进京,途中曲折再相逢。 见了面女子羞愧又激动,但为不耽误男人前程,亲口告诉男的要与他解除前约,再不相干,然后假死以绝男子执念。 男人悲恸不已,扶棺哭灵,尽诉相思,以及他曾经的对未来生活的安排和憧憬。死易,活却不易,今生唯愿和你携手变老而已…… 当然最后女子诈尸……有情人终成眷属… … 柳水云说,女人那样嫁过人失了贞的,得“死”过一回,才能引得贞节派的谅解,也让故事更悲,原就同情的人更同情。 果然是行家……考虑的点儿咱不懂。 他把戏的重点就放在哭灵这段上。说武梁有哭灵经验,说她哭灵那些说词挺有韵致的,让她负责哭灵唱词部分。 武梁挺惊奇的,唐氏那会儿,她在内宅里灵前哭哭说说的,这事儿都传出去了?还连唱词有没有韵致都知道得清楚? 不管那个,武梁想了想,印象里最深情无限的莫过于苏东坡了,那首“江城子”,让多少人悱恻断肠。 于是她串串词儿:……想看你梳妆小轩窗,想和你携手青山岗。却谁知从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踏破芒鞋,何处觅芳踪,与谁诉心伤。从此偷拭泪,无处话凄凉…… 觉得挺好的,没想到柳水云听了几句,就打断她道:“你写戏词呢还是写词呢,得说人听得懂的,大白话知道吗?” 武梁:……苏东坡被嫌弃了??你好高轩啊…… 嘬嘬牙,继续想。 柳水云提醒,哭灵嘛,就要象真的哭灵一样,想想当初在你家二奶奶灵前你怎么哭的,就是那种“我的二奶奶呀呀……”,那样的调调才真实,也才会感人。 你站在家灵前做首诗,写阕词,一般人谁听得懂听得真切呀。 武梁点头,表示有些明白了,嗯,词嘛,再想想。 两个人正在里间说着话儿,武梁正说着新戏叫“哭灵”好像有些太狭隘了,只有白事上能演一演吧,别的场合没准会犯忌讳。 不如改为“寻妻”之类的,比叫吊孝哭灵什么的隐讳些,一下就风雅浪漫了起来。 柳水云准了。 忽听到外面有人隔着墙板儿问道:“里面可是小五弟妹?” 武梁一听,这是问她的吧。果然她的声音相当有辩识度,这么隔墙听两句,就能认出她来。不过对方的声音却不算耳熟,便不答反问道:“哪位?” 一个男子推门进来,正是程向腾的哥们儿,上次酒席上见过的,武梁记得叫申建的。 申建头戴书生帽,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看相貌属于斯文沉默那一类的。没想到他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相当不客气的质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说起来是武梁和柳水云两人包厢对坐饮茶,但实 际上柳水云带了小童,武梁更是带着两个丫环,这屋里不少人呢。并且小二也进进出出的几回,还有对内虽然有隔板有门,但另一侧敞亮的大窗户大开,怎么说也不算私下幽会的场景啊。 可是这位申建同学为什么却一副捉奸在床的不愤表情呢?难道他迂腐至此,为程向腾路见不平?不至于吧。 武梁看着他,道:“柳大家的给我看了看他的新戏本子……还没正式上演呢,申公子要不要先睹为快啊?” 申建却明显对柳大家的戏本子不感兴趣,对着人家道:“柳大家的戏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请暂避,我有话要和小五弟妹讲。” 柳水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武梁。武梁也是一愣,这意思,让人家走他留下来,那就肯定不是因为迂腐的问题,否则他们两人也算孤男寡女相会了呀。 可他都这般说了,柳水云也不好多停,眼神询问了武梁之后,便起身带着小童走了。 到底不放心的站在包厢门外,偷听了一会儿动静。 就听到申建不满的声音:“你怎么和那戏子搅在一起?” 武梁听着那个“搅”字分外不爽,道:“不是说过了嘛,看看新戏本子。那现在呢,我算不算和申公子你搅在了一起?” 申建噎了噎。 门外,柳水云斗篷罩面,就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得那斗篷上的垂纱不停的抖动,就那般无风自飘的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最近几章都不顺,象83-85章,尤其是85章……却一直说不清哪里不顺。大家觉得呢? 后面虽然故事在脑子里了,却象被挡着进行不下去似的。 先让剧情往下后面吧,等理顺了再修改。 ☆、第87章 .身世2 包厢内默了默,申建再开口,还是那个意思,“和个戏子在一起混,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武梁笑了笑,道:“将人分三六九等那种事儿,是你们这些贵族的习惯。我这种低贱奴婢出身,难道又能比人家高贵到哪里去不成?我和他能做到的事儿,就是互不嫌弃。” 互不嫌弃? 柳水云在外间听着,忽然就不笑了。 他是个戏子,听多了赞誉,却没听人这般说过。“互不嫌弃”?她得多自卑才会和一个戏子互不嫌弃。 实际上,她哪里自卑了?不管是对着程二爷,还是这位申公子,或者当初面对席宴上那一众的达官显贵,她那隐隐的不以为意,哪里是自卑的人会有的。 她不过是护着他,不愿让人言语轻贱了他去,才这般刻意拉低着自己的档次说话。 他一向也是自傲的,却傲不到她这种目空一切的,甚至可以随意自贱的程度。因为他的自傲也总会透着一丝心虚,可她,理直气壮。 甚至那声“你们这些贵族”,不以为意到了隐有嘲讽的地步,让人就觉得她其实是在说,“呵,你们这些贵族,了不起啊……” 柳水云默默转身,纤纤手指在门板上叩了几声。好像答谢似的。 门里,申建却有些恼了,冲着外间道:“柳大家的听壁角很有趣么?这是难分难解舍不得走了吗?” 武梁也皱起了眉头。 从前,任谁对柳水云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如今太后没了,文弱公子申建,都敢对他这般粗鲁嘲讽了呢。 听说申家虽是侯爵,但一家子早已不复显赫,如今也就勉强仍扎在上流圈子里而已。而申建,也不过从西山大营营地文书做起,摸打滚爬了几年,如今在兵部做了个小小的佥事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用程向腾的话说,他原本也是挺沉稳挺拼的,没想到却行事说话这般的粗鲁。 申建这话之后,门外的柳水云一时并没有吱声。 武梁想,她若也不出声,岂不就座实了那什么难分难舍的意思了么。 因此道:“刚才申公子只说让柳大家的暂避,如今他避去门外,并无不妥,所以这哪里是听壁角?申公子不觉得他是堂堂正正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听到的吗?再说申公子和我应该也没什么话,是需要避着人讲的吧?” 申建却冷哼了一声,道:“程老二对你的好,我们这 些做兄弟的都再清楚不过。可是听说你最近在府里和程老二闹别扭,却在这里会戏子。我今儿既遇上了,就难免讨嫌来问一句:你这么做,象话吗?” 这竟是为兄弟抱打不平来了?果然一介书生,就是爱事儿妈,规矩礼仪方面只怕是比程向腾那个武夫讲究更甚呢。 她缓缓道:“申公子慎言。我们清清白白的人,普普通通的一次会面,被申公子这般说法,倒好像哪里有问题似的。这可真让人担待不起。不过申公子若觉得不妥,尽管去说给程二爷知道。二爷对我但有责罚,我都接着。” 语调虽和软,但话里的底气却是足足的。 申建听了,不但没恼火,皱头还舒展了几分。听说她在程府里嚣张,还烦心她这时候和程向腾闹翻呢,看来果然是个能耐的呢。 口中却道:“你放心,我自然是会说的,难道会替你遮瞒不成。” 说着正了正语气,又冲着门外道:“柳大家且先行去,我已经派人去知会程二爷了,程二爷马上就会过来接五姨娘回去的。” 柳水云那样的风流人物,长时间站在包厢外本就惹眼,已经有人对着他的身影指指点点的了。 因此听了这话,想了想武梁刚才说话那语气声调,既使被人告了状,既使程向腾来了,也不需要他这个外人去帮忙解释周旋吧。 他在这里,没准反给她添些麻烦。 因此便打开门跟武梁打了声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这边包厢里一时无话,申建坐在那里饮完了一杯茶,然后他再开口,语调忽然就完全不对味儿起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沉着个脸,眼睛紧紧盯着武梁,略带着不耐烦的问道。 武梁当然记得他,并且她刚才已经称呼他申公子了,他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的另有些隐情? “我真该记得你么,鼻涕男?”武梁迟疑道。 申建嘴角一撇哼笑了一声,然后收了笑,冷眉看着她,道:“我可不是来跟你说笑的。” 他话里带着浓浓的不客气,然后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你不记得我了,难道也连自己亲娘都不记得了不成?” 武梁的脑袋就“嗡”的一声。 亲娘唉,原来关于身世,竟是这般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申建版本的武梁身世其实很简单,他之前提到过 的场景,就是她的家乡。 从前,有个小女孩,大眼睛,麻花辫儿,小小的年纪一点点儿。她站在家乡镇上的小河边儿哼着曲儿,清泠泠的嗓子,脆哩哩的歌,留住了她身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孩儿的脚步。 接下来,当然并不是什么一往情深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花前月下……而是,这位侯府的公子,找到女孩的父母,买下了这个女孩。 然后带进城,着人教养,指导,安排…… 然后,她进了程府。 也许,象她这样的人不少,从小被买来,教调一番后以各种机缘进入高门府第,不见得立时能起什么作用,甚至可能永远都起不了什么作用,反正就先那么备着。 等你有能耐在高门里站稳脚跟,甚至象她这样得些宠,于是你就可以起些作用了。 平日里,也不过打探了解些人家内宅动向什么的,无关紧张。真正能近了主子爷们的身,知道些机密大事儿的,其实很少。但就算少,埋下了这样的棋子,有时关键的时候,便非常的致命。 比如现在,争储多么热闹。而她,也一切条件成熟。内宅里有一席之地,男人宠着,能知道多少事儿啊。 现在想要动用这棋子的时候,她在那里先要和主家闹决裂?怎么允许? 所以申建恼了。从前,你都忘光了?连当初带走时,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的亲娘也不要了么?不要太作死噢…… 申建看着她闻言变了色,心里就放松了些。 武梁却只觉得漫天的乌鸦飞过……要么,不要了么?假装要么,真的不要了么? 这位五姨娘的从前,还真是高档大气上档次啊,连暗桩这样的事儿,都摊上了一回。 如果她是得过专业培训的,怎么就那么轻易的死了呢。这身为背后隐藏大boss的家伙,这么放羊不管,还真是不怕赔本呀。 武梁看着申建,道:“你要如何?” 这地方并不算隐蔽,隔板之外四处透音儿,虽然有几个随从站在外间注意着了,申建也不可能在这里跟她说什么机密的要求。 实际上现在只是不允许她闹腾,要她继续在程府里乖乖哄着程向腾以备用罢了,暂时并无什么具体的指示。 因此申建跟她说完了身世,便道:“你只和程二爷好好的就行,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武梁沉默良久,才道:“我要见我 娘。” 申建同意。当然了,不让她见着活物,她尽可以不给你配合。这个女子,可不是个一无所能容易摆布拿捏的。 当然若太容易摆布了,那也不会有那本事亲近主家。 于是两人便约了时间地点,准备下一次接头。 ··· 程向腾很快来接,听了申建的话,也十分恼火武梁跟那个戏子在一起。 不过当着申建的面,他倒是相当的绅士,只瞪了武梁一眼便算完,一副回头再收拾你的样子。然后跟申建兄弟长兄弟短的哈拉几句,道了谢告了别,把武梁扯进了自家的马车里。 马车上,武梁辩道:“我来酒楼,正巧碰到他罢了,大家认识,难免打个招呼。只是听说他在弄一出新戏,我便想着请他到时候入府里唱这段去,也好给二爷的婚礼添气氛。” “什么新戏?”程向腾问。最近一直闹情绪懒得理事,当他不知道么,置办婚事她有那么上心吗? “哭灵。”武梁道。 程向腾:“……你就气我吧。”果然没安什么好心眼儿。 反正她就是瞧不得他成亲罢了。程向腾看着那坐在一边不靠近他的女人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里默默叹口气,就把人拉过来揽着了。 这也没见有多生气嘛。 武梁道:“我给你老婆哭过灵,被柳大家的听说了,说我哭得真好啊,哭得跟唱的一般哪。好听,上口,传唱度高……就来打听哭灵的细节,说很合他的新戏,还让我帮着写写词来着。” “你还帮着写词了?妩儿,你少理会他,没事儿离他远点儿。” 这倒反应快,武梁心里切了一声,道:“知道了,我哪有机会见他,不过是来试吃酒楼的新菜式,准备到时候婚宴上给宾客备上啊,没想到碰巧遇见了他。” 程向腾闻言就哼了一声。贪吃贪玩就罢了,竟然说什么试吃来的,还新菜式,连旧菜式她肯操心置办齐备多少碟多少碗的就不错了吧。 算了,由她去吧,她高兴就好。也这么自由随性不了多久了,成亲,新的生活方式……程向腾默然。 新奶奶到底如何呢,会是象她担心的那样面甜心苦,出手阴损,容不得人么? 如今她这脾气涨得,也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了呢…… 程向腾叹口气。 武梁也默然半天,然后问程向 腾道:“如今朝堂形势怎么样了?申建这个人,和二爷可是一伙儿的?” 程向腾看了她一眼,自动省略了前半句,只道:“从前兵营里的哥们儿,大家一处玩的。你不是都认识了么。” 一处玩的,但不共大事吧。“那,他是哪一派的?” “他?”程向腾诧异地看武梁一眼,“你怎么问起这个?”女人家不要多打听这些吧,那些事儿说出去可不得了。 武梁蹙眉道:“他有意无意的,向我打听你的事情,还打听定北侯爷的事情。我想着,他可能和二爷不是一派的。” 她得跟他提个醒,那个人不地道,咱得留点儿神。 申建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挟她,就凭一个可笑的身世? 别说程向腾于她来说,比他申建要重要不知多少倍,单说有小程熙在这里,这种大事儿上,她也不可能不向着程家。 至于从前的家人什么的,那是用来脱身的,不是用来被要挟的。她要真以那家人为念,只怕以后不只她,包括那家人,都会被他拿捏着不得安生。 不过她现在也不能跟程向腾说那么详细,她得见见那家人,看看到底能不能帮她要来身契再说。 程向腾听了果然一愣,然后就问道,“你怎么说?” “我?我知道二爷爱穿什么衣裳,知道二爷爱什么时辰起床,知道二爷成亲的日子……至于别的,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说今天护着我,来日让我也偏帮他些,我就说没问题,到时他来喝喜酒,我保证给他那桌优待,多备两个他喜欢的菜式,保证上的酒少掺些水……” 程向腾就笑了起来,道:“没错,和他交往,就是这样即可。”小妩娘滑不溜手的,轻易还想指示得动她?程向腾嘴边的笑意一路就没停过。 ··· 按照申建的说法,当初她被卖的时候似乎是七岁,该记的事儿都记得了。有了亲情的牵绊,正好可以拿捏。 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 亲人相见,最主要的动作就是哭,怎么悲痛怎么来。当武梁被那位面色黑黄,满脸褶子,但细看确实和她有二三分相像的妇人抱在怀里,那么儿啊肉啊的拍抚哭喊的时候,心里还抛锚胡乱想了些别的。 七岁被卖,到后来十二岁初次登台遇见程向腾,貌似被教养了五年。对一个本就有特长底子的孩子来说,五年的着意教养,能够培 养不少才艺呢。可是,她怎么没觉得自己会些别的什么呢? 至于唱曲儿,那嗓子是天生的也不用怎么教吧。其他吹拉弹奏功夫会么?怎么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会些别的什么呢?有没有一些特色技能可以拿出来赚钱的? 等下得问问申建去…… 她这里胡思乱想着,那妇人已经从“当初一家子活不下去呀,没奈何才卖了你去啊,也好让一家子有银子钱度日,也让我妮妮求个活命啊”的陈情,讲到了一家子的感情:“娘心里如刀割一般,直哭得昏死过去。你哥比你还瘦些,偏抱着你死活不撒手。你爹个汉子家也红了眼眶,后来到底背着人大哭了一场……” 一家子守在一起抱团饿死,到底不如各自讨个活命。这种没奈何卖儿卖女的行为虽然可以理解,但可惜她不感动,到底人不是本尊吧,没法共鸣。 武梁好不容易才挣脱了那妇人的禁箍,把人扶着坐了下来,问道:“娘,那如今家里如何了?可过得下去日子?娘是来给女儿赎身的么?” 这一说到正题,那妇人就愣了愣,赎身?闺女现在过得金衣玉食的,比他们不知道好多少去了,还赎什么身? “妮妮呀,你现在多有福气,日子过得这样,不知道多少人眼气呢。娘怎么会多余给你赎身呢。你不知道,村里那些丫头被卖了,多少死在外头的,爷娘骨肉,哪里还有再相见的时候。”说着又抹泪儿,“再说家里现在混个饥饱已是不容易,又哪有闲钱给妮妮赎身呢。” 然后就一径说着家里的难处。如今虽然种着两亩地,但还得望天收,家里人口又多,平时也就艰难顾个嘴,若是遇到灾荒年,立时便扛不过去。如今听说闺女发达了,少不得指望着多少拉拔一把,让一家子以后的日子也有个望。 说着又来摸武梁的衣裳,“看看这缎子,明光溜滑的,我走在街上见着穿这样衣裳的贵人,都要离远点儿怕给人家碰脏了去,更是摸都没摸过一回呢,如今我妮妮竟也穿在身上了……” 武梁拉着她的手,粗粗的十分剌人。这样的手的确也不方便穿这样细料的衣裳,不然穿脱之间,可能就划毛了去。 她听她絮叨了很久,硬是找不到那种母女天生的血浓于水之类的感觉。 不过她既然缺钱,倒也好办。 武梁道:“娘只看到我穿得光堂,却不知道我在贵人府里,随时担心被打罚没了命去。这些年又想爹娘兄长得紧,只盼着一家子骨肉得团 聚。 如今我也积攒下不少银子,只是和家里音信不通的,也没法捎回去用。如今娘既然来了,就去求求府里主子,帮我赎了身吧。赎身的银子我出,回头家去了,身上的银子也够买上个三二十亩田地,以后一家子生计就都不用愁了。” 妇人一听,只觉得女儿傻。把身上的银子给家里用就好了呀,何必还要拿出一部分来赎身呢?赎了身指着身上的银子坐吃山空,哪里有继续在那里挣银子来得好呀。 这算算才几年呀,竟然能买几十亩地了呀,出了府去哪儿能挣那么多银子钱呀。 吭吭哝哝的便不同意,使劲地劝着武梁。 武梁又是诉苦,又是求告,又是利诱的,妇人总不答应。武梁甚至说,府里二爷也就十来日就要娶新夫人进门了。那新夫人以前和她有很深的私怨,进了门就要拿她下手了,如今她正惶惶不知如何活命呢…… 因为在贵府里能挣月例银子,能穿这细绸衣衫,当娘的就不顾女儿性命了不成? 当娘的也只让她忍让,说她这般好命,肯定也能逢凶化吉,没准大造化在后头也不一定…… 武梁:…… ☆、第88章 .翻脸 武梁发现,这妇人十分的能说会道,她竟然是说不动人家半分。怪不得申建这么放心让她们单独见面。 感觉上,这挺象一只亲妈的。对女儿有想念,也有自己的算盘。那长相思想,眼界见识,都挺符合她的身份。 如果身世家人也帮不了她,那目前她是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去要回身契的了。 想了想,再试一回吧。 她松开妇人的手站起身来,走开几步,这才问道:“说了这么久,你说你是我娘,可有什么凭证没有?” 忽然这么转口风的问话,那妇人就愣了一愣,这都抱头痛哭这么久了,才来问这个? 妇人道:“一家子灾荒年间颗粒无收,农家人卖儿卖女多了去了,哪里有留什么凭证,谁还敢想着能把卖了的儿女讨回来不成。” 见武梁怀疑地看着她,露出明确的不愿意相认的意思,便又哭起来,说凭证她没有,但当娘的,当时卖女儿的细节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于是一五一十的说着: “马车停在路丫子上,红色儿的车厢蓝绸的帘儿,看着就富贵阔气,半村儿的人围着瞧。二毛跟你玩得好,躲在一旁边哭着边偷偷拿弹弓射那马,说把马打痛了打跑了,马车就不能把你拉走了。前门儿那木老婆子想让她家孙女顶了你去,把她孙女儿推挡在你面前……” 武梁听着,觉得除了这个二毛还挺萌外,其他也听不出来个什么,便道:“你说的这些,我半丝儿都不记得了,总不能空口白话儿的,你说是我娘就是我娘吧?前儿个也有个妇人说我长得象她家失散的闺女,抱着我哭了一大场,临了还非要给我扯布作衣裳呢。” 妇人听了,就怔住了。然后忙道:“你是我家闺女啊,什么人竟来骗你,妮妮,你千万别听了旁人胡说去。” “可是,你肯去求主子给我赎身吗?” 妇人迟疑。 “你看若是亲娘,肯定舍不得自家闺女流落在外,随时没命……”说着就想往门外走。 “我,我去试试,我去求你们主子去。”妇人忙道,过来拉她,“你们主子求得动吗?会刁难吗?会要很高的赎银吗?” “赎银不会高,主子又不贪图这个,反正我出就是了。主要他不愿意把府里奴才放出去,肯定以各种理由推脱。娘你只管去求他,天天到府门外去泡着磨着,大声的哭着求着,要以情动人,要不回闺女会死的那种,让街邻四坊都听着……” 妇人点点头,还不忘交待着:“你是咱家闺女,和别人可不相干,妮妮你千万不要上了别人的当。” 掏赎身银子出去很可惜,以后没了收入来源很可惜,但还能落几十亩地在手上,好过什么也落不着呀。武梁想,这妇人似乎挺精明的,就算和女儿没太多感情,也肯定算得明白这些吧。 可是这妇人大概是太精明了,接着就问道:“那先头那个妇人,要认你做闺女那个,最后怎么没帮你赎身呢?” “噢,她本来是想的,只是她家门第过高,她听说我当年是被卖进艺馆,入了贱籍,便说帮不了我了。” 妇人听说她被卖入过艺馆,神色也惊讶起来,跟着便含糊道:“那可不是,那可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啊……旁人知道了,一家子可咋抬头呀……” 竟是又迟疑了。 武梁揉眉苦笑。笑娼不笑贫,象她这种人,果然连贫苦农人也是瞧不上眼的。哪怕这是自家闺女,哪怕还有财物傍身。 不过妇人这态度倒越发不象假装出来的了。 向程向腾要身契,绝对需要死赖才行,她这般一会儿一变的迟疑,就算现在讲通了答应了,只怕事到临头被人家一训一吓的,也就缩了。她缺少那种浑不吝的无赖脾性,更没有那种想替她赎身的迫切心思。 还是算了吧。 刚才她盯着这妇人看了半晌,也一直握着她的手。最初虽是不想她在身上乱摸乱抱的,可交握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武梁想,不管这位娘是不是真的,她们总归缘份太浅。 本来申建想把她放在程府里用,当然是不会让她赎身的。武梁原想着,如果她能说动这亲妈思想转寰肯为她赎身,那她就直接把这事儿跟程向腾说去,让程向腾向申建要人。 等这事儿挑到了明面上,她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妇人一家子人便也失去了利用价值,申建何必还捏着他们不放呢。 然后,她再寻机撺掇妇人一家到程家哭闹求赎。 现在既然人家不愿,她就要表现决绝才行。要不然那申建还真以为这妇人一家子是她的软肋呢。 她把身上的荷包掏给妇人,那里面有十两银子,按市价可以买她俩闺女了。武梁说这就是她的全部积蓄,都给了她去。其他虽还有些,却是主子屡次赏下来的首饰衣裳等值钱物件,要变卖了才有现银。 妇人拿着荷包,挺开心的样子 ,又有些失望,见武梁要走,似有不舍,嚅嚅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梁道:“你看,你自己也并不确定我是不是你家孩子。就算我是,当初卖了我换了你们一家几□□命,以命抵命也已报答了你们的生养之恩了。如今恩义两讫,以后咱互相都不必再惦记了。” 她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私宅,不过武梁想申建肯定有什么方法能窥见她们两人聊天的情形,要不然他不会刚巧这个时候进来。 申建一把将妇人手里的荷包抓在手里,朝带进来的两个随从一示意。那两个随从随即上前,一个从后面勒住妇人脖子捂住嘴,一个从前面朝着她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那女人大约是卖了女儿后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的活到了现在,如今来寻女儿也一切正常,没想到忽然遭受暴力。 如今想叫也叫不出来,痛得想弯腰也不能够,只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扭曲。 申建让人接了这妇人来认闺女,并没有约束过她半分,也没有给她特意交待什么话,就是让她以最真实的状态面对武梁,好让武梁确认,这就是她的亲娘。 见两人谈话结束,申建这才适时出现,他看着武梁似笑非笑,道:“果然狠心,自家亲骨肉就只值十两银子?还恩义两讫?生身父母恩是可以两讫的吗,真是闻所未闻啊。只不知你能不能狠心到,看着亲娘遭罪也不理会呢?” 那随从便抬脚又踢。那妇人闷吭着,捂在嘴上的手缝里便有血漫出来。 武梁正色道:“人我是不会认的,不管她有没有证据。卖了的儿女就是别家的人了,既然当初被当作物件去换钱,哪里还有什么人情可讲。申公子拿不相干的人来要挟我,着实可笑。” 说着转身就走。 申建也不拦她,只在她身后嘿嘿直笑,“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你有爹有娘,另外哥嫂弟妹,二个侄儿二个侄女儿,一家子至亲统总十人。我想我未必会让你办够十件事。但若有事找你时你不办,这十个人便肯定会少了一个去……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狠有多硬,能不能让十个人都消失掉。” “噢,这第一个么,就拿这妇人祭刀。这次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会听话还是不听。程老二婚宴上,等你答话。” ··· 武梁是咬牙硬撑着面对申建的,实际上她那点儿狗胆儿,向来对斗狠胆儿颤得很,一直担心人家会不会打得兴起,最后连她也一起收拾起来。 等好不容易硬撑着走出那宅子,便忍不住身上发软心里苦笑起来。寻亲吧,要身契吧,好嘛,看如今这惹的一身骚。 说到底,申建目前为止还并没有让她做过什么。就算告诉了程向腾去,人家只需不承认便可以赖过。程向腾也没什么理由能把他如何。 而程向腾呢,若知道她是人家在他身边放的长线,他会是何反应?他当然不知道她换芯了失忆了,不知道前尘往事了。他只会觉得她隐得太深隐得太久,让自己倍受愚弄而越发恼怒吧? 武梁很头痛。 这事儿可不比内宅里女人们争风吃醋,反正也翻不了天去,男人没准还觉得有趣呢。这事儿可能关系大了,尤其现在还是这样敏感的时期。 就算她主动承认,他也不会谅解吧?问题是她又要承认些什么呢? 若不告诉程向腾,也不理会申建,那个妇人怎么办呢,真不管她了吗? 武梁很焦燥。 在京城里偷偷救个人,武梁觉得那位邓领统大人应该可以。他本身那种独行侠的功夫过硬,加上手下人多,把人弄走,再把那申建打个半死,躺个三五年的起不来床才好,看他还怎么做怪去。 悄悄让芦花出去打听,看能不能约这位统领一见,才知道这位邓大人已然启程去了边关了。 尼妹。武梁在院子里团团转。 一天,也就一天而已。这天晚上,该到了吹灯拔蜡时候,武梁却还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默默凝眉。 程向腾却忽然身携雷霆之怒踢门进来,他寒着一张脸,盯着她道:“妩娘,我问你,你是谁的人?” 武梁呆。东窗事发,这么快? 谁的人,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清楚啊。 程向腾过来,一把将她从坐着的墩子上扯起来,盯着她道:“你,是别人放在我身边的暗桩?” 武梁摇头。 摇头不算。程向腾喝道:“说!是不是?” 武梁下意识地继续摇头,“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我不信!”程向腾怒道,“你不知道吧,你最近心神不属,又总外出,我担心你起什么心思出什么事,着人悄悄跟着你。结果呢,你去了什么地方?” 那处宅子,看起来好像是私家住户,普普通通,但其实那是别人隐密的办事儿据点之一。那是谁的地方,程向腾早就知道。 这样的地方,他也有几个。若非可信可靠之人,岂是随便可以进去的? 武梁明白,她已经失了先机了,若是再迟疑不决,肯定得罪加一等了。于是便扑上去抱住程向腾,道:“二爷你且息怒,我这不是一直等你到现在,正要详细说给你听的嘛。” 程向腾不信。他刚才进来,问她第一句话时,她怎么不这么答?不过他也没阻止她,只道:“快说!” 武梁于是从生孩子那天说起。生了程熙后那天夜里摔下床,大约是人太虚弱又脑袋着地吧,反正当时差点死了。 “那时桐花可是连丧都报上去了呀。后来侥幸醒转,却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武梁道。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失忆什么的,这理由很坑。以至于她虽是真话,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一提。 “至于是不是别人放的暗桩,也许吧。我真的不记得了呀。”她道,“那天酒楼里遇见申建,他说机缘巧合找到我娘了,问我要不要见一见,这才约了今天去那处私宅的。” “后来呢?”程向腾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武梁忙道,“后来很惊险哪二爷,申建突然发颠,打了那据说是我娘的妇人,还说我们一家子都在他手上,要我留在二爷身边,伺机替他办事儿,不然就将我家人一个个卡察掉啊……二爷,我吓得到现在心还没落到实处呢。也正想求二爷,救救那家子人吧……” “就这样?”之前的忘记了,今天的就这样,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都没干过,清白如斯好暗桩? 的确啊,咱就是这么清白这么好。可是,也的确有些干巴巴难以取信于人啊。 武梁想了想,拉着程向腾袖子,道:“二爷你说,你可有什么隐秘事可能是我传出去的?二爷你说,你可觉得我傻?这府里有二爷,有程熙,我如何会帮别人去?” “我说的话二爷尽管去查证。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府上,对不起二爷的任何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之前觉得申建不太对劲儿,就及时提醒二爷注意他了呀,对吧,二爷。” 对不对的,他都不会全信。 程向腾想起之前武梁时不时的会和他聊起时政,大多时候都是她主动在问。他清楚地记得,酒楼他去接她那天,她还问过他朝堂上的情形,问过他申建是哪一派的。 以她的聪明,若真和申建混在一起,却在他面前玩这种真真假假的手段混淆视听,完全游刃有余。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小小歌伶,若说曲儿唱得好听些,词啊调儿啊知道得多些,倒也说得过去。可她却未免懂得太多会得太多。 这一定是受过严格的培训吧,要不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何来那许多的见识见解。以前都是他心盲,只知对她赞叹,却没有往深处多想一想。 武梁见程向腾脸色还是难看,便道:“二爷若还有什么觉得我不对的地方,尽管问我。” 问什么都没用,这事儿戏不得,要靠事实说话。 那天夜里,府里护卫围了洛音苑。程二爷亲自坐镇,细查翻检了洛音苑的里里外外。翻检一切可疑之物。 没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样样都正常,因而也样样都可疑起来。 于是程向腾便让人收走了许多东西。或是程向腾觉得其物莫名的,或是觉得她这里用不着的,或是觉得对于一个姨娘来说那已经奢侈违例了的,林林总总,大物小件儿,悉数抄没。 其他也就罢了,可是,武梁道:“这画册是我信手闲笔所得,也要带走么?” 程向腾沉着脸不看她。于是侍卫把东西打包一起了。 武梁:“那发簪是我自己用园子里树根雕的,这都要拿走?” 照拿。 除了这些很私人的物品被拿走让武梁不爽以外,还有更让她不爽的东西被拿走:银子。 管家嘛,出了力就收点儿工资啦。也不过手缝里漏了漏,那么攒下来有百多两现银。结果被悉数拿走了。 武梁很生气,“这些都是二爷以前赏下来的,难道都成了贼赃不成,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向腾冷冷的,“谁告诉你贼赃才收走?” 他觉得这东西尤其不能留。身上有银子,人便长胆子,什么都敢想能干。 没了银子,光在府里都寸步难行。想指使个丫头婆子跑个腿传个话儿什么的,人家也不乐意给你白干啊不是。 别的倒还罢了,武梁对着打劫似的抢她那点儿银子的行为,十分的不满,火气也跟着暴棚,“二爷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之后呢,是要让我困死在这里?” 谁说不是。 第二天,程向腾便宣布武梁被禁足。除了洛音苑的两个丫头,还有府里的几个主子,其他人不得进出洛音苑。 还责令武梁把手上一切事务迅速交接出去。府里掌家仍由老夫人出马, 而程向腾这边房里的各项事宜,就全都交由燕姨娘掌管。 那边致庄院说是翻修,其他并没有怎么大动,只稍修把里外墙面粉刷了一遍,各屋里的摆件布置重新来过,试图有个新气象,再把院子里摆上四时花草,也就算弄好了。 于是住在曼影苑的两位姨娘开始布置院子重新搬回致庄院去了。程向腾当然也不再歇在洛音苑了,程府西北角这处,又只剩一个武梁了。 好嘛,一切就象轮回一样,又回到最初的光景了。 武梁本来也可以好好给程向腾说说软话儿,求一求撒撒娇使使赖什么的,可是当她求着程向腾向申建要人,好歹放那妇人一条生路的时候,程向腾冷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儿?为了你吗?” 武梁点头:“为了我,你不愿意吗?” 程向腾毫不犹豫道:“不愿!”现在并不是和别人撕破脸的时候。 武梁就再没有多说,只低了头去哄小程熙。 她不哭不闹也不肯多求他一句的冷淡态度,让程向腾也更加恼怒。 就这么禁着禁着,新二奶奶便娶进了门。 新婚宴上,申建想必得不到答复,不知道那位妇人怎么样了。 而新奶奶进门后,姨娘们认主端茶的事儿,当然也少了武梁这一号人。 武梁有时候甚至觉得,好像申建的事儿并不是关键,是不是这男人为了让她醒神儿,怕她又在人家新婚里闹别扭,真的起坏心思跟新二奶奶争锋,所以这般使劲的打压她? 没人说得清。 总之洛音苑里和从前略有不同的是,程向珠时常牵着小程熙,过来洛音苑玩耍。小孩子不懂太多大人的事,哄一哄逗一逗,便依然时不时的乐开了花,洛音苑里仍是不时有欢声笑语洒落。 程向腾新郎红袍连穿了数日,也好几次在洛音苑外驻足,听着那隔墙的笑声,默然不语。 ☆、第89章 .后悔 武梁窝在洛音苑里,心情确实也还成。 程向腾成亲那天,程府里自然还是高朋满座的。而在那之前,本该早早到程府,组成死党迎亲队的成员之一的申建先生,却迟迟不见人影。 这边派人去申府催,那边说人早已出门了。这边于是想着可能走岔了道或中途拐去做什么了,反正就是等,等到最后仍不见人影,便只好让人再去申府送个信儿,一边临时抓个壮丁凑齐人数踏着吉时迎亲去也。 少了你,人家还迎不了亲不成。 然后新娘子都进门了,申建却还没来。却有到贺晚的宾客,因为赶时间抄近道,在程侯府外大街不远处的一个小黑巷子里,发现了被揍成烂肉瘫倒在地的公子一枚。 死倒是没有,明显能蠕动。但因为衣衫尽除全身变形,他自己又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以至弄不清这位是谁。围观者又无人认领,五城兵马司就只好将人先送到了医馆诊治。 正赶上这边申建失踪嘛,毛六他们便留着了心,得信儿后去医馆围观瞻仰了一番,又找了申建老爹来辩认,最后都没人敢确认这位是不是申建。直到在医馆里诊治将养了十多天,这位才有了点儿人形。不过,据说,好像是腰还是背哪里摔得狠了,以后能不能站得起来,且得将养几年看看呢。 不是武梁着意让人去打听的,她也不敢,怕万一程向腾知道了,还以为她派丫头去接头的呢,再连丫头一起罚起来,岂不糟糕。 只是这事儿太轰动,又在程府不远处发生,还和程府多少有些关系,满府里都在传,于是武梁自然也知道了。 武梁忍不住长笑了好几声。 程老二婚宴上,咱们约好了不见不散的噢,你不来嘛,可怨不着我哟。 还有那谁,多大仇呀,将人打成那样。呃,不是说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么?切。 不过,还真合她的脾气象她的风格呀。 武梁暗暗爽了一回。每日里除了和小程熙玩一玩,和程向珠说说话儿,大多时间就吃吃睡睡,和在院子里走走散散转圈打磨,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其实,也挺好的。该接受的事儿要接受,该等待的机会先等着,日子就这么过呗。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姐不在江湖,江湖依然惦记着姐呢…… ··· 后宅里,新来的二奶奶唐玉盈很忙的。 新婚蜜月里,自然忙 着各种娇羞,各种规矩谨慎,于是各种欲语还休。 出了蜜月了,回娘家住九完再回府,这就开始着手府务了。 程家后宅的事儿,程老夫人没说交权,小唐氏自然不好说什么,但程向腾院里的事儿,自然就该交到她手里来了。 也简单,无非这院子里各人的吃穿用度,差使月钱等,最主要把程向腾这男人伺侯好,那也就齐活儿了。 燕姨娘掌管的时间本来就短,当初接手的时候,就知道新奶奶说来就来,自己也管不了多久,所以无过便是功,只需按着原本的规矩一样样来就是了。 如今再交接给小唐氏时,少不得每每交待完一样,便有意无意说一句,“这也是按着从前五姨娘的例来的。” 实际上,那大多数的例,是她武梁订下的吗,当然是前头二奶奶大唐氏的手笔,最多是各人行事的方法不同而已。 小唐氏在娘家时候,也并没有当过家儿,如今兴冲冲来接手,也有些第一次吃螃蟹的感觉,倒谨慎着一步步慢慢来,有的事儿还让人直接问到武梁面前去。 并且她新接手嘛,要烧旺她的三把火,难免就想找些事儿否了去另立规矩。可是仔细寻思着,竟发现前例中竟不好找出什么要紧的来改。 才说了那么三两样,偏燕姨娘句句强调着“五姨娘的例”。小唐氏听多了,便十分不悦:“五姨娘的例又怎样,她定下了便改不得不成?从前和现在能事事都一样不成?” 心里却在冷哼,这个燕姨娘,听说从前在姐姐面前挺老实的,如今这是仗着长得美又有点儿心机,便想在自己面前耍伎俩是吧? 想挑唆着让她跟五姨娘对上呢,当她看不出来不成? 燕姨娘便忙认错,“奶奶说得是,该改的是得改改了。不过妾身也是替奶奶着想,五姨娘定下这些定例时,是得了二爷同意的。如今奶奶若说改就改了,也总得有个说辞,备着二爷问话才好。” 说着又轻飘飘提了一句,“五姨娘如今虽然招了爷的恼,但到底二爷也没说个她什么罪过,想来这茬说揭过也就揭过了。” 小唐氏却不理会她后面那句,只问道:“噢,那燕姨娘你倒帮我想想,若二爷问起来,我该怎么回才是?” 燕姨娘倒愣了愣,心说还以为这位奶奶是个没多少心眼儿的,没想到竟然还就这么将了她一军呢。是她一时大意了,以后还得多沉住气才是。 口上 只笑道:“奶奶笑话妾身呢。妾身哪里懂得应对二爷,只会有什么说什么。” 小唐氏撇了撇嘴。她才刚进门,自然要对人谦和有礼,慢慢摸一摸府里的底子才行。但她也不必对每个人都要退要让的。 如今府里三个姨娘,一个出不来,另一个满身肥腻,怎么看也不象个能翻身的主儿。就眼前这一位,要长相有长相,要心思有心思,又不是个安生的,一个不按住就想冒出头来。 从前在府里坐着冷板凳,这才拿了多会儿的帐本子啊,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敢对她使心眼子,正该用她来立威才是。 小唐氏于是存着心等着拿燕姨娘的错处。 而燕姨娘呢,她从没认为哪个女人比她强过,比如唐氏,比如五姨娘。从前她出不了头不是因为任何女人,而是莫名的惹了程二爷的眼。男人不信任她,男人不喜欢她,她便只有歇了。 但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大唐氏死了,五姨娘被关了,如今小唐氏又来了。她等过了这么些年,终于男人又对她有点儿意思了,她难道还要再等不成。 程二爷不但把院子里的事务都交给她来管,并且她掌事儿以来,但凡说拿不定主意去问男人意见的,男人也叫是让她看着办。 看着办呀,这不是信任她了吗?有了这份信任,她就有信心拿下男人。 当然,挡在接近男人路上的,永远是女人。 出了大唐氏孝期后,程向腾一直歇在洛音苑里,让就近住在旁边曼影苑的两个姨娘干看着,说起来,燕姨娘会不气恨么。哪怕从前大唐氏在的时候,该轮姨娘的时候也按日子轮啊,哪有那般让她们干瞪眼的? 男人这般宠着五姨娘,一般时候可撼不动她。如今她落了井,不正是下石的时候吗,等她爬上来,没准她们这些人就又是一番干旱无水天。 当然,燕姨娘才没蠢到会自己动手,新二奶奶,急着争宠,急于得男人心,多现成的人啊。 挑着火让她们斗去才是正道啊。 ……这两个女人,各怀心思,后来的程向腾后宅,就主要是她们两位的风云斗法。那是后话。 而如今,武梁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后宅争斗的。 ··· 关于武梁,小唐氏自然是没少琢磨。 五姨娘从前掌家呀,整个府里的事儿都听她调度呢,多得宠的人呀,这怎么男人说恼了她就恼了她呢 。 让自己的丫头婆子出去打听,又是塞银子又是拉关系的,竟然也打听不来个什么实信儿。 当初弄出那么大动静,程向腾却并没有对外公布一个什么理由出来,府里大家都是自行在那儿瞎琢磨。 比较多的说法,是说武梁管府务时候,大肆贪墨公中银子败露了,不然为什么会抄了洛音苑呢,不然为什么会没收私房银子呢。 所以小唐氏想,如果真的是贪墨,只怕数目不会小了,只不过男人遮掩着不想露底儿罢了。她若能从帐目上查出点儿眉目来,这就是个把柄,以后随时可以拿出来利用说事。 可惜府里的大帐她摸不着边儿,单只这院里的帐,出入项少,牵扯的银子也不多,靠这个做不了什么大文章。 当然也有另外的说法。有些主仆认为,二爷从前就是个爱护正室奶奶的,这婚前忽然发作五姨娘,应该是为了给新主母奶奶让路呢。 什么禁足不禁足,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这么个得宠五姨娘少出场,免得惹得新二奶奶不高兴她罢了。 说看看唐家那大舅爷,从前二奶奶时候,就是个关心妹子的,如今对新二奶奶,明显更加爱护嘛,这才成亲一个多月,接来送往的,哪次也没少了唐大舅爷的影子。 有这样的哥哥护着,二爷不想让二奶奶心里委屈,多明摆着的事儿啊。 这种说法让小唐氏心里高兴之余,也相当的不安。现在她新婚,男人压着姨娘让她。可既然人家并没有什么大过错,等回头过了这阵子,人家该出来还出来,该受宠还受宠啊不是。 小唐氏就想起上次回家住九时,大哥唐端谨跟她说的话来。 唐端谨说,府上那个五姨娘,生了长子,又受宠太过,以前你姐姐就容不得她,你就用时捏个错和,直接处置了才好。 唐端谨让她尽快行事,先斩后奏,至于程向腾那边,他说由他担着。 唐玉盈其实并不赞同她大哥的意思。大哥一个男人家,就知道直来直去打打杀杀的,哪里懂得这内宅儿的事儿呢。她才进程府,立脚不稳,怎么好就做些招惹男人厌恶的事儿呢。 何况她和二爷两个人还不算熟,虽然新婚头个月里二爷都按规矩歇在致庄院里,但两个人却不怎么亲热。 二爷对她很客气有礼,让她安心的同时,也觉得离她希望的那种亲密无间还有相当的距离。何况两个人若一开始就相处不好,以后想掰回 来更不容易呢。 她要先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让男人喜欢她,宠爱她,纵容她,象以前对姐姐一样,甚至比对姐姐更好,然后她想做什么不可以。 那几个姨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若要先斩后奏找错处置,什么时候不能够?——大约女人都觉得自己是聪明的,收拾了别人分分钟的事儿。 小唐氏想,最好她赶紧怀上孩子,并且最好还是儿子,有了儿子傍身,别说姨娘了,就是那什么长子,也好办得很。 何况如今,那五姨娘被禁足出不来,她难道能直接冲上门去,说人家这错那错的,把人家收拾了不成? 唐玉盈忍着。 她对男人软语轻嗔,对小程熙温柔和气,孝敬婆婆,宽待姨娘下人们,除了程向珠那小姑子不待见她得很明显,别的,竟没有什么人能说出她个不好来。 ——这么好的女人当然好运,到了十一月底,成亲才不过两个多月,这位新二奶奶就怀上了。 果然有块好地啊,大喜啊。 然后,这位二奶奶更加的贤惠了。为了给孩子积福,相公啊,咱们要日行一善啊。 第一个施善的对象,就是武梁。唐玉盈求着程向腾将她放出来,说算算日子,从他们成亲前人就被关起来了,到现在也关了近百天了。又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这样的惩戒已经不轻了,就饶了她吧。 程向腾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她怀孕了,正好把姨娘放出来服侍男人啊,多么贤惠。 说起来,女人贤惠,男人也不差。这成亲这么久了,除了新婚第一个月歇在正房是规矩之外,这后面这么多天,女人似乎不懂,并没有安排姨娘们轮值,男人也没不满,仍然就宿在致庄院里,给足了新婚妻子面子。 模范夫妻。 ··· 致庄院的小丫头青儿过去给武梁传话儿时,武梁正倚在房内的榻上看书。 青儿是唐氏带过府的,第一次进来洛音苑,少不得眼睛四下里打量。 屋子里摆设很简陋,一床一榻一案一杌,梳妆台前有两个绣墩子,屋里摆着两个花架子,旁的,竟是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倒是暖意融融的,小火炉上的水壶正咕咕冒着水汽。 可是,竟然连伺侯的人都没有一个?只五姨娘自个儿靠在那里,正眯着眼懒散地瞅着她。 青儿说了两遍 “二奶奶替姨娘求情,二爷才免了姨娘的罚”,那位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让青儿十分疑惑:这就是传说中的得宠姨娘?长得真好看啊,不过不会如今傻了吧? 青儿迟疑着正准备喊两声,看还有没有别人在时,却见人家打了个呵欠,点点头说:“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就没了。青儿想管他呢,话儿传到了,赶紧走人吧。 跑回去回话儿,少不得说了五姨娘有点儿“呆呆的”,那时程向腾也在屋时,听了这样的话就看了小丫头几眼。七八岁的小丫头,大约还不太会说什么假话。 可是呆呆的是什么意思?乐傻了,还是装傻呢? 不管如何,她总要过来的。他等着就是了。 可是,武梁并没有过来。 十一月的天,外头真冷啊,让人不想伸手不想动,只想窝着囤个膘。武梁窝在榻了看了好久的书了,早养出了瞌睡来。所以小丫头一走,她便身子往下一溜,被子往上一提,半蒙住头,睡着了。 她不是故意的。因为小丫头虽然说免了她的罚,却并没说要她去主子面前回话儿或者谢恩什么的,于是她该干嘛干嘛呀。这思路好像并没有错。 却把小唐氏给气着了。 太不给面子了,她做的人情放了人,竟然不来给她道谢见礼?小唐氏捂着胸口,对着程向腾就撒着娇的不依:“二爷,你看她……”一个戴罪姨娘,这是持罚而骄吗。 ……于是程向腾就沉着个脸去看她去了。 然后,程向腾一直没有再回致庄院,到了晚饭时候着人去请,洛音苑竟闭着院门无人搭理。 唐玉盈气得肝儿痛。本来么,她也不能服侍了,安排通房或姨娘轮值,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得等她安排一下呀,谁知她还没有安排,男人自己有安排了。 狐狸精,唐玉盈恨恨的想。她哥哥说得对,这人不能留。不过她既然把人放出来,不就是让她多“表现表现”的嘛,这样才好抓错处呀。 那天到了就寝时候,唐玉盈说是肚子隐隐作痛,着人再去洛音苑请程向腾回去。 这次的人再不温柔了,把洛音苑的院门拍得啪啪直响。 实际上,洛音苑里的气氛完全不旖旎,不温馨。程向腾呼呼的冒火,很想跳脚的感觉。 因为程向腾进来时候,武梁的下午觉已经睡醒了,正端端正正坐在桌边饮热茶呢。程向腾第一 句话就是:“罚你这么久,你可觉得冤枉?” 武梁淡淡的,“不冤枉。罚得还不够,二爷继续禁我的足吧。” 程向腾怒了:“……你这还不知悔改了是?” 武梁:“不是,我后悔了。所以觉得禁这么短时候不够洗清我的罪孽,求二爷继续禁我足吧,真的。” 一个人以这么不友好的方式开场,一个人以那么不配合的姿态作答,然后没一会儿男人就怒了,再没一会儿女人也火了。两个人对峙着。 最后男人说,你不过是仗着我宠你。 不错,我喜欢你这样的,从面容到性格,还有说话的调调行事的作派,我都喜欢。 可是,那就如何?那就可以让你恃宠而骄异想天开?还是让你胡作非为与外人勾结? 你知道的,外面那种专门□□过,知道怎么迎合男人的女子大有人在,男人喜欢爽利,她们便爽利,男人喜欢妖娆,她们便妖娆,她们和你一样,所有的心计只不过是为迎合男人的喜好而已。 所以,我并不是非你不可。对你好你便好生惜福,若再敢有非份之想,或敢有任何异动,我定不饶你。 女人说知道了,你说不饶我我就觉得真实,你要是温言说些暖人心的话,我就觉得可笑了。因为就算是说了,那也不是你的本心。 你是曾宠着我纵着我,所以让我迷了眼,在这里不停的堆沙而不自知,还以为一点点儿建起的,总归会是个城堡。只要认真,只要用心,总能筑成。 却忘了沙子堆成的城堡,看似再巍峨漂亮,终归无根无基。经不得一点儿风吹雨打,甚至只需要手指轻轻一戳,便哗哗的沦陷,溃不成军。 她说多可笑,我怎么从前就固执地在那儿堆呢。 ——她就不该一直把心思用在这后宅里,用在这男人身上,该死的攻略什么男人。结果现在,攻略过了头,男人死不放人了。 其实程向腾并不是特别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她说的后悔了,并不是指她错了。她似乎在用后悔,否定着他们曾经的一切,点点滴滴的过往。 然后,她认真地看着程向腾,道:“我后悔了,真的。以后我会改,安安分分做个奴婢应该做的事儿,一切以主子为念,死不足惜地活着。”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死不足惜的活着。 程向腾气恨地看着她,十分的想发火,心里又有些忍不 住的发涩。 他自问从来没有宠爱过哪一个女人象宠爱她一般,可她一定要不知足,故意要不在意他的心思不把这一切当回事么。 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二爷需要一个奴婢,我就是那个奴婢,二爷需要一个玩艺儿,我就是那个玩艺儿,二爷若需要一个管家婆,我就是那个管家婆……你看,我多么百变,什么都会做。若二爷需要讨好岳家,也可以让我去死……” “你住口!”程向腾怒不可扼。 于是武梁就默了。微微哧了一声,撇开脸不语。 虽然她说着要做个好奴婢,可以从程向腾进来,她就那么歪着头坐在那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个奴婢该做的吗? 她还是有恃无恐得很呢。她还是跟他说气话吧。 …… 院外的拍门声,让两个人的火气都不能痛快地发完。程向腾怒腾腾的亲自去开了门,然后拉着那拍门的婆子的衣襟,就把人给甩了出去。 这一下,唐玉盈真的肚子痛了。 ☆、第90章 .滑雪 两个人吵归吵,实际上武梁挺能理解的,真的,毕竟程向腾那丫也真的挺无奈。 皇十二子夭折,皇贵妃娘娘筹谋许久,忽然失了这独揽幼子自树一帜的雄伟目标,跟着个低品阶的皇妃身后摇旗助威了,其憋屈不甘不难想像。 并且,唐家就算想在争储时隐晦投机,也还真不是非皇六子不可。 其他的皇子还不少呢,比如皇十子,身后有四妃之首的德妃,比她珍妃强吧,外家是家族根深蒂固的世家,也比她程家强吧。世家的子弟遍及各部,故旧交好多不胜数,那股力量,从来连圣上都不敢忽视。 所以说,唐家完全可以重结盟友另外开张,就看他们评估的结果谁的胜算更大了。 就算目前押了皇六子的宝,但这将来的好处还且远着呢,大家都得走一步看一步的呢。 而程家唯一很唬人的程家军又在哪儿呢?圣上削弱程家军的意思那么明显,刚去了个唐端谨不行,这不又换上个邓隐宸嘛,都是他座下嫡系。万一这么分兵□□成功,程家军瓦解,程家还有什么可拿得出手与人争锋? 别说圣上不依重程家,就算想依重,人在哪儿呢? 一个程老大躺,一个程老二嫩生着,一个程老三书生样,身后没有大家族强劲的依仗,他们两人小兄弟单枪匹马去指挥大军,压得住场吗?看人家唐家邓家,出去一个兄弟,身后一群的亲兄弟堂兄弟老少爷们儿助着威呢。 所以说,珍妃的依仗真心不稳。 她想拉笼唐家,自然得先给人家展示出自己起码的诚意来。 而尽快有一个混合着程唐两家血脉的孩子,便是表现诚意的方式之一,也是两家更亲近的纽带和桥梁。就算别家和唐家另有意思,肯定也不得不把唐程两家的关系考虑进去掂量一番。 本来么,程向腾最初可能想着跟人家姑娘联个姻,然后自己压着成亲和生娃的步子,让节奏慢下来,一点点儿的来。 他的确是在为武梁打算,为小程熙打算。 那时候,武梁虽然为他要二婚心里别扭,但从来也没怀疑过他的用心。 但显然,那是在他以为唐家毫无二心一力追随着六皇子时的想法。 后来发现人家瞄着的是十二皇子,恼羞或许有,但重新绑定显得更为重要和迫切。然后,十二皇子应运而没,而如今,唐玉盈的肚子也应运而鼓…… 于程向腾来说, 他根本就不可能,不顾及身后这繁杂的一切,只为了顾全武梁这么个人儿去。 武梁甚至觉得,哪怕她再加上小程熙呢,那份量只怕也远远不够。 ——也幸亏她不够,如果程向腾真脑抽为个小妾的一点儿心思,不管不顾和唐家撕掳别扭,那武梁觉得她就只剩一个问题需要攻略下男人了:求你了爷,别让人把咱扔去喂狗啊,好歹埋园子里,还能当花肥呢…… 所以说,武梁心里有憋闷不爽不假,她也尽可以大骂男人,你丫的说要晚成亲晚生子的,却那么匆匆忙忙的成亲不说,还这么急吼吼的搞大了人家肚子,你根本就是个靠不住的大软蛋…… ——纯爽爽嘴可以,若说能起到个什么作用,你尽可以呵呵了。 除些这些个身外事儿不说,单说人家成亲了,天天一个床上躺着,份内的美餐让人家光看不吃么?——若说哪个男人身边躺着个年轻美貌皮弹肉溜的女人,还高冷着不真睡了,武梁觉得她也可以呵呵了。 在洛音苑里圈养了这么些天,武梁又不是对外间的事儿毫不知情,她早就没有什么激愤了。 所以一场架吵得不咸不淡的,武梁还难得文艺腔了一把。 她有的更多的是后悔,真的,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她当初似乎只是为了保命来着,怎么就一步步让男人“情深无限”起来,竟使得她讨要身契抽身而去,变得这么难? ——被婆子拍门打断之后,两个人也就失去了续摊再吵的激情,再开口,程向腾的语气就诚恳多了,也务实多了,主要说了两层意思。 关于武梁是暗桩的事,程向腾表示他已经细细查证清楚了,念在她当年年纪小,这些年也的确并不曾发现她做过什么有损于他的事,惩罚就到此为止了。 还有她的家人如今也都已经安置妥当,想必她以后也没必要再为别人卖命了。于是这件事儿,可以略过不提了。 ——是因为人质落他手里了,所以才处理得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吧? 但是,程向腾说,就算你真的不记得从前,那如今遇到了被人强迫要挟这样的事儿,你也该来找我处理啊。但你却私自瞒着,才造成了这种更不好的后果,这是她的大错。 武梁敢有什么异议,只是连连点头,表示以后一定“万事儿找爷”。 公案了结,于两人间的私事上,程向腾甚至自己认了个错。他说妩儿,我不能为你 不娶妻,也不能为你晚娶妻,是我失信于你。也正是因此,你不相信我没有第一时间把申建的事儿告诉我,我也不怪罪你。 但我定会护你周全,你不要那么不安。 他甚至做了让步,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过几日你就报病,然后就一直病养,平素也多在洛音苑这附近活动,非必要不去正院那边打眼。而我也会交待下去,不让别人随意来打扰你。你和你们奶奶也不用多打交道多照面,大家各自安生…… 武梁觉得当然好啊,其实她觉得禁足已经相当不错了,病养比禁足更多了些灵活掌握的自由,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所以武梁当时就欢了。 然后很快她就知道了,说过的话那只是话,而并不一定会实现。 ··· 那晚的致庄院里,唐玉盈确实很是不爽,她身体不舒服,竟然请不动男人回来。这使唤的人甚至被直接扔了出来,这事说出去,她这主子脸往哪儿搁。 唐玉盈气恼之下,肚子确实真的痛了痛,直将她吓得不轻。男人没回来,她便着人让外院管事儿去请太医去。 而程向腾,把人那么一扔之后,也没人敢来找他了。直到太医过府之后,程行过来洛音苑叫的人。说是太医院大人来了,别人也不好进致庄院去,问二爷要不要回去询诊。 程向腾才知道唐氏是真的出了问题。 于是忙忙地回去了。 唐玉盈当然并无大碍,只是肚皮不知道哪根筋挣了一下儿似的。可她心里不爽,自然要可劲的往狠了折腾,只说得难受无比,好像因为男人没有及时回房,她就要因此落了胎似的。 问题太医又不是吃稀饭的,一个简单的喜脉平不平顺,再没有把不出来的。最后只好劝着说是药三分毒,二奶奶这脉相完全不用服药呀,你确定真的要开几剂保保胎? 唐玉盈便又迟疑了,到最后又是抓药又是煎的弄了半天,她到底也没有喝了去,只说自己象是又不难受了。 反正有男人抚慰着,太医安检着,唐玉盈放心自在的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身体无碍,便脸面却着实难受。 自己双身子的人呢,身上有个不爽利男人竟然不着紧忙慌的回来?倒被个狐狸精比了下去。 那被一把甩出门去的老婆子,哎哟叫唤得满府里都知道了。 还有府里那参与跑腿赶车请太医抓 药之类事项的下人,这大冷的天折腾半宿,最后落个了没功没劳的,少不得有人嘀咕上那么几句。 无非是说新二奶奶身上无事心里犯病,男人不过去个姨娘院里一回,她就急忙让人三请四催的,这是不能服侍男人也要占住坑啊,叫不回来才装的病嘛…… 说她这主母奶奶十分的小家子气,借着肚里有货故意做乔做张。 这话传到唐玉盈耳朵里,她一方面因为被看穿而难堪,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下人怎么这么大胆,竟敢编排起主子奶奶来?肯定是五姨娘那贱人从前管事儿时用熟的手下,如今当然向着她了。 反正唐玉盈想起武梁就难免咬牙,这人还没有正式放出来呢,就给了她这样结结实实一个下马威啊!拿错找茬,踢馆讨面子,提上日程必须的。 天越来越冷,没几日,便降了一场大雪。入夜还是小北风吹,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世界一片冰清玉洁银装素裹。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未免迟了一些。 武梁在洛音苑里圈养了这么久,正好赶上可以出门来撒欢玩雪,相当的开心。跟丫头们一起堆雪人,踩雪印,捏雪像,画雪画,玩得不亦乐乎。 然后小程熙便被抱着过来找她了。 小程熙委屈得什么似的,“姨娘,你都不带我……”一边挣着要从婆子手里下来。 武梁看看穿的棉花包似的小东西,这么深深的雪,他能干嘛呀,抱着他上阵,她也弄不动他呀。 还不待说点儿什么,那婆子显然也被个近四岁能虚到五岁上的小东西闹得把不住,臂膀一松,小程熙就落到了地上。 然后他浑不顾自己簇新厚实的棉衣裤,布底的高筒棉鞋,只管毫不客气的避开清扫干净的路面,直接往旁边的雪窝里扎。 结果大约料想不到雪那般的松软,于是一脚跺上去后,第二脚就着力不稳扑倒在雪地上。 身边的婆子丫头们习惯了,倒也没有大惊小怪的,只忙着给他另准备棉鞋棉衣备用。照这么玩法,没一会儿准得湿。 武梁故意走小步,每脚都踩实了,让他跟着脚印走。结果小短腿一脚踩进别人的脚印里,好像半条腿都陷进去拔不出来似的,又被矩限着走不快玩不爽,瘪着个嘴儿一脸的不情愿。 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呀。武梁想了想,让人把屋里的小炕桌反倒,四脚系圈绳子做栏,把小东西往里一放,成一个纤拉小雪橇 。 刚开始坐上去的时候,小家伙手脚并用使劲抱着桌腿抓着绳索不敢动,到后来就越坐越大胆起来,甚至不停在行进的雪橇上摆几个pose出来,或顺手捏一把雪,然后又被凉得赶紧丢掉,自己就乐得直哈哈。 最乐的玩法,便是滑滑坡。洛音苑旁边的一个斜坡上,雪地被这般来来回回的压平了磨光了成了滑溜结实的冰,雪橇只需从坡上轻轻一推,便飞速地滑下,那感觉,让小程熙嗷嗷得快要飞起来。 小程熙玩嗨了,简直不能停。可谁能想到,唐玉盈带着一众的丫头婆子,忽然就凑了上来。 坡顶上,小程熙正要进行新一轮的飞翔,唐玉盈却半蹲着身子拉住了他的手,道:“熙哥儿,瞧你小手冰的,别玩了,快回去暖一暖吧。” 说说直起身来,扭头冲着武梁沉声道:“五姨娘,你多大的人了,竟然这般举止无状,这若冻坏了小少爷,你担当得起吗?” 由她开腔领头,她身边的随从人员便迅速助攻补枪。 圆脸儿的尚妈妈就道:“是啊五姨娘,二奶奶看见小少爷受冻,都心疼得什么似的,偏你怎么这么冷心硬肠的?你这般,奶奶还怎么敢再让小少爷跟你有接触。” 这话厉害,一褒一贬间,还隐含着凌厉的威胁,竟是因此就说到了断绝母子来往上去。 方脸儿的夏妈妈道:“也许五姨娘这般冻着小少爷是另有想头呢。莫非你觉得小少爷冻坏了,让二爷平添心疼,就会连带的让你也得些二爷的怜惜不成?不是我说,五姨娘你可得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咱们身为奴婢的,可别自以为是带累得小少爷跟着减了尊贵。” 另一个容长脸的不知道姓什么的妈妈,照着引男人的思路就接下去,道:“以老奴看哪,人家五姨娘在这里吸凉喝风的,只怕是有现成的想头呢。刚才我们过来时,可看到二爷也朝这个方向来了。没准就是这边嘻哈轻浮的笑闹声传得太广,让二爷都忍不住过来瞧瞧。五姨娘,这正中了你的下怀对吧?” 武梁还一个字儿没说,便被人主仆轮着扫射了一圈儿。 实际上,武梁也不太有争辩的*,跟个女人在内宅里斗啊斗啊斗啊,夺冠后奖品会是完整版男人么?分明木有啊,有什么好斗的。 再说她们这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护肚大军,虽然有十来个之多,但只要不动粗动武,随便她们怎么动嘴皮子去。 当然她高姿态也木用,人家唐玉盈 根本也不容她辩解,直接就把容长脸妈妈的话作了真。 她接声斥骂道:“真真是下贱胚子,尽想些狐媚道数,既喜欢在此风骚,便在这里跪……” “啊……”,武梁忽然大叫出声。她是想打断她,免得等她说出个让你跪个三个时辰两个时辰这样的实数后,便成了板上钉钉不好转寰了。 程向腾不是正赶来么,那男人听力不是好么,他会过来做个和事佬吧?嫌她在外风骚让她回去禁足多好,在这里跪,太恶劣了吧。 谁知她后面准备好的,准备随时添减直到男人现身的,含悲带惧的唱腔“奶奶饶了婢妾吧……婢妾再也不敢了……奶奶你是大慈大悲的好奶奶呀……”之类的,统没派上用场呢,却被另一声和她同时响起的“啊~~~”给啊飞了。 却是唐玉盈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发出这么一声惊叫,然后,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就那么出溜溜滑下了坡去。 唐玉盈出行,身边原本跟着的丫头婆子不少,只是这正好好站着说着话儿呢,难免都有些大意,身边丫头婆子们忙着簇围着替她挡风,倒也没人一直拿手扯着她。 于是在这种形势急转之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比小程熙去势还猛的急速飞升,噢不,急速下滑而去了。 武梁一直站在小程熙的身边,刚才唐玉盈弯腰来拉他的手,小家伙就迅速用另一只手拉住了武梁。 人家玩得好好的,怎么忽然不让玩了呀。真是相当的让人不爽啊。 所以他稍一有动作,拉着她手的武梁就感觉到了。——他刚才悄悄抓了一把雪,还以为他自个儿玩呢,谁知道竟是趁人不备就冲着唐玉盈扬手一洒,便有点滴落在了那位的脖颈上。 冻是冻不死她,奈何还挺唬人,唐玉盈被冰得浑身就一得瑟。偏又在这光滑的坡顶,身形一个不稳,这女人就悲剧鸟…… 趁着丫头婆子们呆滞中,武梁忙悄悄把小程熙那湿手捂衣襟下搓干。——儿子干坏事儿,老娘善后擦屁屁什么的,唉,这样教孩子真的真的是不对滴噢…… 丫头婆子们片刻后才开始有人惊呼,然后集体反应过来,一窝蜂的往坡下飞奔,想要过去拉拔救人,结果奔一个滑一个奔两个滑一双,于是这片地方,瞬间成了女子滑雪专场。 武梁忙拉着小程熙往外围撤:呃,场地被征用,小朋友免入,咱们还是走远点儿好些。 ··· 这一 处的坡度并不算多直陡,武梁既然选了这处让小程熙玩耍,自然也是考虑了安全性的。 当然小程熙那专用座驾是绑有绳的,若情况不对便会拉绳止滑,所以相对安全性更高。 但女子群滑这边呢,主要大多数女人家从小到大可能都没这么疯过,一时连惊带吓,有人哭爹喊妈,场面凄惨气氛被烘托得相当浓烈。 再看唐玉盈自己,屁股着地,四仰八叉,中途才堪堪得了点儿法将身子企稳企慢,谁知头顶和身侧都有肉弹顺流直冲而下,结果连踩带压,又扯又拉……哎呀妈呀,小程熙都手捂眼睛不忍直视了。 最后定格下来的群像造型,让远远听到两听惊“啊”后,飞奔而来的程向腾都有些恍神儿,这是战场吧,这就是战场吧,不然怎么就能这么满地凌乱一片破碎影像呢。 绝对主角唐玉盈女士身子缩成一团,很尽职用心的保护着肚子,只是脸却在别人的屁股下面…… 压她上面那位,正是圆脸儿的尚妈妈,她当时站得离唐玉盈最近,人也够忠心,反应过来后也追得最紧,可不就最贴身吗。 并且她显然知道这肚子的主贵,于是死力在最后关头大张着双腿,哪怕重力全压唐玉盈的脖子脸上呢,也没敢让腿落在人家肚子上没分。 俯冲而下的势头中以这样的造型定位,她也是蛮拼的。 只是那开合的幅度,呃,武梁体帖地想,有没有撕裂着哪儿呢? 反正她这种出于保护的造型武梁是看懂了,这甚可与地震灾情后挖掘出的各种你护我我护你的有爱画面相媲美呢。嗯,为这位凌空劈叉娘点个赞。 但她身下的唐玉盈显然有不同意见,她的脸被从人家屁股下挖出来之后,喘了喘气定了定神,率先就朝着尚妈妈脸上甩了几巴掌。若不是手太痛,她真想继续抽下去。 真的,别怪她不念主仆情份,实在是要气爆了了!!!!那一路避无可避,被紧追着踩压的苦逼谁能懂啊?????? 有这几巴掌的气势出来,程向腾也好,武梁也好,便都放了心了。这货显然还揣着个好瓜,完全没摔烂的迹象啊。 主仆们互相扶持着整理仪容,最后发现,唉别整了,冬日的厚衣服嘛,都还是能遮掩的,但钗簪鬓毛,可一时半会儿捋弄不清了,赶紧的,咱撤回去重扒鸡窝要紧。 程向腾扯了身上披风,将唐玉盈裹了个严实,连头发都盖帽了,只留了一张小脸儿在 外头。只是那唯一外露的小脸儿上,表情实在是,复杂难懂…… 武梁想,她至少是气急败坏的,是恼羞成怒的,是惊惧后怕的,是在众人甚至男人面前仪容尽失的想找缝遁地不堪回首的……呃,那露在外面的小脸儿,她大约也宁愿遮起来吧。 反正武梁很光棍,她觉得等回头追究起来,再怎么辩她也肯定躲不过的。现在看了人家多大热闹,回头人家就会给她多大好瞧。所以她索性先把热闹看够本儿再说。 程向腾抽空瞥她,她还不怕死的冲人家吐了吐舌头。 ☆、第91章 .安排 唐玉盈没事儿就好,一圈子主仆也都看出来了,各自暗暗庆幸。 尚妈妈被打,老脸也是骚红一片。不过好奴才自然不是盖的,看看人家,一边不躲不避挨着打,一边赔着罪劝着:“奶奶仔细手疼,你只管说打多少下,老奴自己个扇吧……” 武梁默默又给她点个赞。忠仆义仆好奴才,这位就是集大成者呀。相比起来,她这样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货,实在可以拉出去枪毙几回。 程向腾这货怎么想的呀,偏就跟她这种人纠缠上了呢。 本来这群女人的丑态是有的,但就一个斜坡滑一滑而已,要说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武梁早就觉得不大可能。小程熙那么小,都已经玩了无数次了呢,你一滑就滑了胎?只能说明你够衰。 有人去传软轿,有人去找太医。等轿子的功夫,唐玉盈就伏在程向腾臂侧轻轻的啜泣。她刚才急怒之下打了尚妈妈,如今她是相当的后悔。怎么能那么猛力去打人呢,应该装得声息弱弱晕死过去才好啊,既不用应对这一圈人的眼光,也可以让男人深感事态严重,心里紧张她,并由此好好惩戒些人啊。 现在再装晕倒,却是有些刻意了。 面子没找回来,脸先丢了这一满坡。唐玉盈尽量低着头,谁都不看。 那种真实的扭捏,看起来也真楚楚可怜。 其实程向腾除了觉得她那脸藏的不是地方之外,别的倒没觉得啥。武梁那时候学马,摔倒过多少次啊。刚骑那会儿他倒是照应着不让她摔。但她骑会了之后练蹬里藏身,随时随地在练,也随时随地会掉下马去,那嘴啃地的坠落天使造型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她常常抹一把满脸灰,吐一口嘴里的泥巴,转头就拧身再上。 记得有一次摔下来,正好摔在粪堆上,半边脸都沾上了马粪,结果她不过诅咒两声,擦扒了就笑道向围观者介绍经验:“满脸青草的味道呢,很好闻,来来来,你们都来涂点儿试试……” 到晚上,她就偏要他舔她的脸…… 他抬眼,看着坡上站着的母子。还冲他吐舌头?好想揪住那舌头不放的说。 呃,思想有些跑偏了。 主子奶奶这般了,你默默看个热闹可以,悄悄溜掉是不可以的。 加上小程熙看到亲爹,兴奋得什么似的。再者刚才女人们群滑虽然过程惊悚,结局难看,但显然都没有摔坏嘛。于是小程熙也对那自由落体式滑 雪法跃跃欲试,拉着武梁要求一定也试一次。 武梁想了想,人家奶奶都滑过了,她也滑一次,就说也是站立不稳好了。等会儿滑下去,小程熙那么一笑一闹,看看,多大点儿事儿,一个小孩子都滑得好好的,你们一群小媳妇儿老娘们儿好意思哭吗?这事儿没准就不好意思朝着大处闹去了。 想着,她点点头,假装被小程熙拉得站立不稳,于是不大不小惊“啊”一声,就和小程熙顺坡而下了。 屁股朝地平稳着陆。算个啥呀,连衣服都不见得湿一块儿去。 这一路滑下来小程熙就一路欢叫着,试图营造出些刚才那些女人们群滑的热闹效果来。虽然不成功,但他翻身起来后也笑得无比的愉快。——大人们果然会玩啊,早知道这样,他早就不坐那什么雪地车了呀。 然后就炮弹一样扑向他爹去了。 程向腾眼里早盯着那双人影了,如今见了,忙嘴里喝了声:“你稳重些,横冲直撞的象什么样子。”一边却又伸出一条手臂去接。 于是扶靠着他另一手臂的唐玉盈也不好意思再靠着男人了,由旁边丫头们扶紧了围严了,小心又冲撞着出了什么差错去。 那边小程熙却是加速助跑不减,一边笑叫着道:“爹爹你要稳,我很重……”然后起跳,抱住男人手臂吊起了脚。葫芦娃似的晃荡两下,就两腿一夹缠在程向腾身上。 程向腾抱住这赖皮虫一样的儿子,欢腾得没个边儿啊这是。看看旁边那默默抹泪儿中的女人,默然无语。这画风,彼此不太对啊 被程熙这么一混闹,场上的悲苦风就一下弱化不少。 别人不知道如何,但尚妈妈心里是真的苦啊。 尚妈妈不算是唐玉盈多资深的心腹,但她是孕期服侍军团的首脑。这一场意外,她屁股压人只是罪过之一,其实整桩事说起来,她都脱不了干系。 从武梁堆雪人开始,她们就听到了信儿。后来武梁他们玩这样那样的那么久那么开心,二奶奶听了难免不爽,于是她在旁边第一个怂恿…… 这番丢了大丑,回头二奶奶若怪罪下来,她也第一个跑不掉啊。所以尚妈妈急于将功赎罪,挨了几巴掌之后,迅速寻思了一番唐玉盈的心思,便忽然扬声指着武梁道:“五姨娘,咱们奶奶好好跟你说着话,你做什么要扯咱们奶奶一把呢?” 武梁刚站稳身子拍拍雪,心说来了,这就硬赖上了。 唐 玉盈的意外的确来得太快太急了些,武梁并没有什么招应对这种指责的,她老实地道:“尚妈妈是摔晕了头么?我跟二奶奶离着那么远,中间还隔着小少爷的雪地车呢,怎么会够得着二奶奶。倒是尚妈妈,离得二奶奶最近,本身没扶着二奶奶不说,眼看着二奶奶都站不稳了,还不及时伸手?” 其实,她当时离得真心不远,但这事儿怎么能认呢?说完这么一句,她就也只能盯着男人瞧了。 刚才唐玉盈就想罚她跪,这么冰天雪地的,这男人不会抽抽着也让她跪吧。 老娘拼死不干噢。 程向腾也看着她,刚才还吐舌头呢,那时候就该知道,这么一摊子热闹,若是追责,肯定她脱不了干系去,还那么无所谓地吐舌头? 现在知道求助他了? 就不理会她。 尚妈妈说,她刚才分明看见,是武梁悄悄扯了二奶奶的衣前襟一下,然后二奶奶才站立不稳跌下坡去的。尚妈妈说着,眼睛扫向自家军团,希望寻求支持。 武梁就说奇了怪了,我当时站二奶奶正对面位置,你站二奶奶正背后位置,难道你眼睛会拐弯儿不成?不然怎么能看见我拉扯二奶奶衣前襟。 尚妈妈这才想到言语间的漏洞,一时语塞。但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好队友夏妈妈立时就在旁边接腔,说那或许不是五姨娘的手呢。当时二奶奶过去看护小程熙,站处的脚下很不平实,她从旁边看到的那忽然拉扯二奶奶的手很小,然后二奶奶才站立不稳滑下了坡的。 言下之意,那分明是小程熙的手笔。 嘿,多有意思,反正不是你就是你儿子,你们娘们儿看着办吧。 两个婆子这么指责着,唐玉盈在那里一声不吭,程向腾却是听得怒了。 好嘛,一会儿指认姨娘作恶,一会儿又栽到小程熙头上去了?这是仗着小屁孩儿不会替自己辩解是吧。 想起从前,小程熙在致庄院挨打挨掐身上落青,正是院里那些贱奴才悄悄动的手。如今好了,这些人竟然当他的面,对他儿子言语不三不四的起来了。 老奴才就算不把姨娘看在眼里,这竟是也不把小主子看在眼里不成? 这日子,是又要回到从前模样去了? 程向腾怒气冲冲喝了声:“够了!你们主子都没说是人拉扯的她,你们两个老刁奴在那里胡乱给谁冠罪名呢?” 尚妈妈夏妈妈吓 了一跳。她们没想到二爷会出声阻拦,不是说从前大姑奶奶独揽内宅,二爷从来不插手的吗? 并且这二奶奶被摔,这可是事关子嗣的大事啊,总得惩治几个人以儆效尤吧,二爷竟然还这般拦着? 两个人都瞅着二奶奶,不敢再吱声。 唐玉盈的确想惩治人的,但她刚才的确也没说有人拉扯她,于是就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又被二爷这般拱在高台上晾,她怎么好这时候再说是有人拉扯的她?说了程向腾也不会信她,只会让她得罪了男人。 她寻思着刚才的事儿,她是觉得脖子里忽然一凉,好像冰水进去了似的。然后,就脚一歪出了事儿。似乎,也只有小程熙坐在那木板上,离地面近,甩她些雪来,倒极为可能。 可这事儿说出去,也够丢人的,再说她也不能指责熙哥儿什么,否则男人只怕也不依,当然是往五姨娘身上推托是最好的。 唐玉盈斜了两个妈妈一眼,道:“我只一心在熙哥儿身上,倒不曾注意旁的。你们要据实以告,不可护主心切就浑说起来。” 两个妈妈忙答“不敢”。主子奶奶的意思她们明白,继续找五姨娘麻烦呗。可她若一口咬定就是被拉扯了,那她们便可以作证看得真真的。如今主子奶奶说活话,她们就得找实证才能攀咬了。 两个妈妈便转着眼珠子寻思着该怎么说。 程向腾却也是想惩治个人才罢的。他道:“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我问你们,二奶奶现在最关键就是调理身子好生养胎对吧,一饮一行都要于身子有益才好的,你们不懂不成?却大雪天任由二奶奶从致庄院一路走到这偏远地儿来?谁提议的?” 尚妈妈一头的汗。 唐玉盈便说是自己想走走,谁知走着走着却走得远了,又听到熙哥儿的声音,这才过来看看的。 程向腾点点头,却仍是不肯放过,又点着那两个妈妈道,“二奶□□次生养,原是不懂这些。你们不是专挑的有经验的妈妈吗,也不懂这些不成?这雪天路滑,冻着了怎么办,累着了怎么办?摔着了怎么办,你们当真有把主子放在心上吗?你们是劝了拦了却拦不住呢,还是压根儿就不曾劝过拦过?” 这话唐玉盈就不好再出头了,真认下是劝不听拦不住,那她成什么了? “这大雪天在外,竟然全都撒手无一人拉扶住二奶奶,任由二奶奶立于危险之地。事先不知规避危险,事发又不懂解决乱成一团,倒 只会搬弄是非污蔑旁人,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 这话就严重了,于是唐玉盈身边的众人便齐齐请罪。 尚妈妈见这竟是只找她们错处,没五姨娘啥事儿的样子了,便忙硬着头皮道:“二爷,奴才们有罪过,但五姨娘分明也脱不了干系。二奶奶如今受了这般惊吓,却不能再委屈了去。若报信儿回去,就是舅爷们,只怕也会过府来问的……” 一个奴才,竟知道拿唐家压他。程向腾怒了。 他直接一脚踹在尚妈妈身上,这位就骨碌了几骨碌,朝一边滚了过去。 程向腾道:“你倒还有脸说,二奶奶受了惊吓还不是因为你们么?还有,你个老奴才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处理不好家务事么?还是你觉得唐家会掺乎程家的家务事?两府事务竟是你这种老奴才想两下里撺掇的?” 尚妈妈白挨了一脚,却对程向腾的话哪样都不敢认,又是连连认罪。 程向腾说了这样的话,唐玉盈便不好再把这事儿入娘家捅了。要不然倒好像是撺掇,是嫌弃他处理不好家事,是唐家要掺乎程家家务一样。 实际上,唐玉盈比不得她姐姐,但凡有点儿事儿娘就驾到。她可以找嫂子,但嫂子出门不便还得找婆婆请假,加上就算人来了,年轻人也闹不开。还有就是,嫂子知道了,自然哥哥们也就知道了,哥人们外间一插手,于是事儿就闹大了。 所以她就算不想忍,也不得不考虑清楚是不是值得把事儿闹大。 唐玉盈就想着嫁过来时日不多,和二爷还并没能相处到交心呢。若现在就把事儿闹大,收拾个姨娘不打紧,只怕就真伤了夫妻情分。倒不如养好身子,到时有了哥儿傍身,比啥都要紧。 因此她也没有一意的闹下去。 但男人却显然怒气难平,转身对唐玉盈道:“上次你身上不舒坦,府里就有传言说是因为姨娘。这次又是碰上姨娘就出事儿,这也太邪性了些。我看你们可能有些犯冲,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好。” 这并不是商量意见,而是显见的决定。男人一派杀伐气象,唐玉盈一直震住,硬是没说一个不字。 程向腾就扬声叫武梁,肃着一张脸道:“我问你,刚才二奶奶的事可和你有关?” 武梁当然大呼冤枉,“从二奶奶成亲入府,婢妾就被禁足,到现在总共也没见过二奶奶几回,如何会跟二奶奶有嫌隙,何况还是托二奶奶的福,二爷才记得有婢妾这号人在 ,才消了婢妾的罚……” 程向腾道:“你知道就好!还有今儿的事,我会详查,若和你无关便罢,若真有关联,定不轻饶!” 武梁自然称是。 程向腾便又道:“再者,可能你和你们二奶奶有些犯冲,沾上总出事儿,所以你不宜和你们二奶奶碰面。以后你就在你洛音苑这附近活动,非传不得到致庄院去。还有,但凡路上遇到你们二奶奶,你都自觉避开十步,可听明白了?” 还带这样的?武梁有一些诧异。什么两厢犯冲,这理由也太儿戏了吧?果然男人只要愿意,理由真是俯昂皆是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忙脸上摆出副遭嫌弃的羞愧模样应了声,人就迅速退开了十步去。 小程熙见她远离,也爬下老爹的怀抱,转身蹭蹭追去,叫嚷着还要去滑坡。这儿不好玩,老爹太严肃了。 程向腾却远远对着她又有话说,“府里姨娘们,自然是要给主母奶奶请安立规矩服侍着才是正理,你既然落了清闲,就做些别的事孝敬。”他转头问唐玉盈,“有什么活计可分派给她去做的?” 唐玉盈心里还在寻思着这两不见面的事儿妥不妥呢,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听男人忽然问起她,倒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活可支派,便说等细细寻思了再说。 程向腾却道:“犯不着再为这种事儿费回神了,我看就针线吧,别的姨娘做多少针线活计,就分派她做两倍的量。另外让她给你和老夫人抄经书祈福,每月不得少于六十张。” 竟是事事都量化了下来。 …… 软轿抬回去,太医诊过脉,一切安好,于是唐玉盈就放宽了心。 无论如何,那相逢退十步的设定,真是十分合她的心思。任是什么时候说出去,都是倍儿有面儿的事儿呢。 姨娘小妾,哪府里都有,但谁家的受宠姨娘,不是想着压主母一头呢?因此而受气的主母还少了去吗?偏她家的,也是受宠的,还是有子的,却得见她退避啊。高兴,然后又沉默。 只是,今天白天的事儿,就那么算了不成? ……反正貌似这女人并没有给娘家送信儿,至少武梁没见到唐家有谁上门来要说法。于是武梁就又过了一阵子安生日子。 她却不知道,内宅里看似平静,但外间,程向腾同学亚厉山大了。 唐家倒是没人上门,但显然对 程府内宅的事儿了门儿清。妹子一次两次的被闹得肚子痛,竟然没人为此负责?程老二你还想不想要孩儿了? 唐家两兄弟给程向腾施压,皇贵妃为侄女儿不爽。反正现在唐家是被上门求着的美好状态,才不平白给谁面子呢,当然替自家女儿说话。 于是珍妃娘娘约见了自家老弟程向腾。 两姐弟的聊天挺家常。 先将手中各方势力摊开来讲,最后总结就是:敌强我弱,所以要多方联合。 话说珍妃早就知道武梁其人,并且让人详细查过。如今唐家不满,就该将她交给唐家任人处置才是。 程向腾一听就怒了。他说姐姐,唐家凭什么要人?这些人要求颇多,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会为你所用。 珍妃笑:他们多一份要求,我就多一份把握。 她对程向腾道:“从前你为了她延迟定亲,那时我就觉得不妥。早说了她太能影响你,这样的人留了不好。偏你说你分得清,如今你分得清吗?” 程向腾道:“当然,她安守她的那方小院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并没有影响我什么。” 珍妃摇头。“看起来她分明也知道了咱们对那个位子的企图……这人口风紧不紧可不可靠,这么机密的事端都被她知道了可以吗?弟弟,该除就要除,心慈手软办不成大事。” 程向腾说,“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什么大事,我们的事,如果她猜得到,自然别人也猜得到,并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该怪罪到她身上去。” “可她是别人的人又怎么说。” “那时她年纪小压根不懂事,被人卖了还帮人行事又岂会甘愿。再说她也没做过什么。至于现在,她一家老小在我手里,倒不怕她是别人的人。” 可防人终归是不妥。“你若下不了手,我派两个手段高明的老人儿给你用用?” “不”程向腾拒绝道,“她不过一个小女人,姐姐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可于弟弟来说,若连自己的女人都随意交出去,那拼到最后又有何意思。” 他说姐姐,她只是旁枝末节,与大势无碍也无关。弟弟愿意一战求功…… 珍妃笑。 此时边关状况胶着,正是时机。然后,程向腾连续上折,奏请调派边关杀敌。无果。 然后又过了月余,府里出大事儿了。 定北侯爷程向骥,没了。 这个撑着程家门面的男人,终于拖啊拖的拖到了今天。如今他大儿子已经十二了,但要支应门庭,尤其是在军营里叱咤,且还嫩得很。 结果圣上有旨,却是让程向腾袭了镇北侯爵,即刻奔赴边关统军御敌。 各方震惊。弟袭兄职,毛头青年去统军?现在可是战时呀,太乱来了吧。 男人要走了,武梁觉得她在程府里的安生日子也就到头了。结果,没想到一切都来得那么的快。 ☆、第92章 .进宫1 程二忽然升级,随身配置也得跟着升级。圣旨虽然是让他“即刻”赴任,却也容他即刻成五天。 交接原本手里的工作,挑选亲兵随扈,安置家事……林林总总,时间只嫌不够。 程老夫人哭得什么似的,为一个儿子的死,为另一个儿子的离开。战场上刀枪无眼,她的男人,她的长子,都交待在那里了。却眼看着另一个儿子也正奔赴向那里,心里真是各种状味。 老太太病躺了几天,然后坚强的撑住了。儿子要走了,儿媳怀着孕,如今府里,又得她压阵挑梁了,她不能倒下呀。 还有,老太太心里有种不足对外人道的隐忧: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二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程熙可是他仅有的根苗了。虽然媳妇儿怀里还揣着一个,但到底没有这个现成又大只。小儿难养,从揣着到生出来,再到长这么大,哪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前功尽弃。何况那怀着的是男是女又有谁知道。 反正期待那个,但更千万要保护好这个呀。程老夫人对小程熙的饮食起居越发上心,甚至听了武梁的建议,每天早晚都抽空定时和小孙子一起活动。一会儿不见就着人悄悄去寻。 小程熙卖得了乖,也耍得了宝,祖母这般宠着他,小孩儿心知肚明,闹起来也很有些无法无天。有时老太太气得没法,追在他身后大呼小叫的,有时他淘天淘地,哭叫得气势澎湃的。同样挂了白的荣慈堂里,偏偏一派别样生机。 因为程老大之死真心悲伤的,府里估计也就程老夫人自己了。 男人这般给力,升职升得停不住啊,唐玉盈心里甚美。更让她得意的是,她如今怀着身子男人出征,最好不过了,在府里还要安排侍妾通房嘛,去了前线,行军打仗,哪里还顾得上女人。 侯爷自己说的,不带随侍女眷。 啊,侯爷,自己也升职成了侯夫人了呢,唐玉盈真是醉了。 实际上当然不是顾不上。若前线顾不上女人,那前镇北侯夫人这些年谁顾着呢? 普通士卒行军打仗不能带女眷,但做为主将,他在充州城里是会有将军府的,府里会有女眷服侍生活的。上马奔战场,下马上绣床,男女统战遍,龙马精神万年长。 啊呸,猬琐了。充州啊,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以追着落日尽情跑马的地方啊,武梁从听说程二晋级成功之后便一直跃跃欲试。 或者说,她是对程向腾升了职,准备上战场这事儿,最为兴 奋的人。 因为程向腾是个武将,因为程向骥生病躺倒,因为北辰生乱边关不稳,武梁对从军打仗这事儿,真是进行过无数次的想像,所以现在程向腾出征,可以说,她早就已经在心理上准备好了。 她想跟着去。 战中是最容易立军功的地方,就算她是女子,不能抡刀和敌人对砍,但施点儿小计想点儿折之类的事儿总能干,自己用心,那里又能提供更多的机遇,总能碰到发光发热的时候。 程向腾是一军主帅嘛,凭关系拼人情,她到时求着他给她报份军功好了。或者自己拼不到军功,也可以向那些图银子钱的兵卒校尉之类的低介军士买换军功。 有这军功傍身,若能再得了朝廷嘉奖,那她就是个社会人了。 朝廷有规定,对服过役回了乡的退伍人员有人身伤害的,是要罪加一等的。 而对于有军功之人,那更是会上了兵部典册,有专人每年发放恤银或慰问品的呢。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么一个环节,就算她将来跑不出府去,寻常也不敢有人找她寻衅滋事甚至随意伤害了。 因为有第三方过问哪。 何况向来武将府里家奴随主子上战场得军功,然后建牙开府的大有人在。单是程府,从前跟着老侯爷的随从奴才们,如今做到三四品将领的也有不少,据说程家军里的骨干份子,就有相当一部分是这样的出身。 她一个女子,有了军功也不求闻达于仕,图个独善其身应该也不难吧?到时若程府打压,或朝廷对个有功女子不支持不眷顾,也可以想法引导民声舆论来做声援。 武梁有预感,这次,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或者说,她一遍遍翻看那些典籍文书时,盼着等着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她一定要争取随侍,争取立功才行。 ——可她怎么想都是白搭,男人说不带,她哪里作得了主。 当然男人要走了,至少是不能留武梁在府中被菜的。程向腾对武梁的安排是,送去庄子上思过。 ——理由嘛,就是上次滑雪事件。当时二奶奶受惊,其后发现小少爷也夜梦繁多,疑似受惊。所以对于安排小少爷在那里滑雪以及引起后来事故的首要人物五姨娘,男人将其定性为行为出格,未顾及主子安危,该罚思过。 理由什么的,都是浮云。结果才重要。 反正去不了边关,送庄子也很好。那里是另一种 形式的天高皇帝远,她尽可以自己作主。于是她琢磨着的是,她该如何进行她的立功之路。 当然,想立功连边关都去不了,还立个p的功啊,先琢磨琢磨庄子和边关间的路程好了。 却谁知,连庄子也不能愉快的去了。 ··· 娘家得重用,宫里珍妃娘娘这几日面上着实有光。当然私底下,心情也是相当的好。 上这个上那个,想打散他们程家军,结果个个无功而返。郑将军他们,给力呀。 如今强敌来袭,又要夹着尾巴使唤程家军了。偏这时候,向骥撒手。向骥去得,也太是时候了。 北辰兵磨磨蹭蹭的这许久,如今说来便气势汹汹势不可挡,逼得上面只好再用程家人领兵。可以颁他们一个最佳好敌友奖啊。 如今二弟上马,相信过不了多久,又会是一支强劲完整的程家军在握。 而六皇子,也正式上朝理政了。 一切,都刚刚好。 珍妃脸上露出笑来。 只是掂掂手里的各方势力,还是觉得不够,得更扎实才行。 还有二弟那个姨娘,非常的,有意思。 珍妃看看手边纸张上似乱却有序的画着的关系图,嘴里轻轻念叨着:“太后,柳水云,德妃,申建,圣上,邓统领,二弟,程家军……”脸上的笑容更甚。 程向腾离开的前天,久雪放晴。太阳露了笑脸,却弱弱无力的挂在天边,消融的积雪让空气更加的冷冽入骨。 宫里却忽然来了位太监。拉拉杂杂和老夫人说着珍妃娘娘对前侯爷殁的痛心,对新侯爷将奔赴战场的不放心,说珍妃娘娘感念生离死别,十分伤怀…… 那太监童鞋好像就是珍妃附体似的,竟然捏着手帕和老夫人相对垂泪了那么一会儿。 让武梁相当惊讶的是,最后太监竟然是说珍妃十分想念小侄儿,想要带进宫去见一见。 更让武梁惊讶的是,老夫人伤痛,唐玉盈有孕,于是作为能哄住小程熙,又具有可能不出错特质的人,她被选中带着小程熙一同进宫谨见贵人。 哎呀妈呀,巍巍皇城啊…… 程向腾去了遥远的西山大营,武梁就算觉得再不对劲,也只能一边悄悄让人去给程向腾送信儿,一边梳妆打扮起来,让自己更像个本份的丫头,然后跟着入那幽幽深宫。 什么 哄得住小程熙,什么应变机敏礼仪尚可。这样的人很难找吗?需要她这个奴才跟着。 大家子里的公子哥儿,在亲近的人面前再淘气,但到了正席上,该有的规矩礼仪是样样都有反复教导的,小程熙并非不分场合的混闹。 所以武梁根本不信让她进宫的那套说词。尚宫局里会没有善哄小盆友的人么,随便出动一两位,那都是高精尖级的好不好。 她猜测,自己跟珍妃从来不搭嘎,当不会惹到她什么。那应该还是跟唐家有关,比如皇贵妃娘娘心下不爽她,要珍妃宣她进宫来好收拾了她? 宫妃就算担了程向腾的怒,也咋不了她一半点儿去。而唐家和唐玉盈,就只管跟程向腾愉快地玩耍吧。 若真是如此,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是霸气侧漏表示“老娘给唐玉盈下了xx毒了,你不放老娘出去,某时某刻她必死无疑”,还是软妹求告“好汉饶命,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再不敢兴风作浪惹主母不开心。以后奶奶说是灯我就添油奶奶说是庙我就磕头奶奶说她要男人我就把男人绑她床上让她开心开心”…… 一路想着,没有想出什么破法,却就已来到了宫门口。 武梁担心着自己进去还出不出得来,就看到唐玉盈朝宫门口一位劲装男子走了过去,一脸笑意的叫了声:“大哥!” 竟是程侯爷大舅子唐端谨大人。 武梁脑子灵光一闪,迅速也朝着唐端谨扑了上去,跟着大声的哭嚎起来,“唐大爷,你饶了奴婢吧,你饶了奴婢呀!!!奴婢没有惹我们奶奶不高兴,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下一章明天看吧。(有进步吧是不是……) ☆、第93章 .进宫2 竟是程侯爷大舅子唐端谨。 武梁脑子灵光一闪,迅速了朝着唐端谨扑了上去,跟着大声的哭嚎起来,“唐大爷,你饶了奴婢吧,你饶了奴婢呀。奴婢没有惹我们奶奶不高兴,真的……” 庄严肃穆的皇宫门口,什么时候容得人放肆。很快侍卫中便有人出声喝斥。 不过唐端谨明显身份高人头熟,有他在这里,人家也并没有多找麻烦。 唐端谨本来以为武梁跟在唐玉盈身后过来,是随着主母向他行礼呢,没想到却是这般鬼嚎起来。他一愣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女人在造声势,让人都知道唐家人想欺负她。 不过,他还真不能说对方纯属造谣污蔑呢。(请参考从前唐夫人多次闹上程家门,以及最近他们兄弟的动作。) 他甚至不能和她在这里多作理论,让她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去。 一来这里是宫门口,可不是吵架斗殴撒泼对质的好地方,人家个女人可以不懂,他若乱来,就属于知法犯法的罪过了。再者人家听宣而来,是断不能在这里纷争个没完,倒让里面娘娘干等着的。 唐端谨沉着张俊脸,很干脆地回了她一句:“没有最好!” 这么说就等于认了原本准备“不饶她”的说法。 唐家并不怕一个姨娘,若他在这里摆软姿态说些“没有这样的事儿,姨娘误会了”之类的,才徒落笑柄呢。 于是武梁就夸张的大声的对他的“肯放过”谢了又谢。 ——关于进宫,武梁想来想去想不到另外的原因。那么她就在这里昭告天下,你唐家想灭个姨娘,不过是因为人家惹你们家闺女的眼了。 再往下挖,主母对上姨娘,长子对上肚子,内里那点儿事儿,都懂的。 你若今天非得灭咱,咱也拦不住,但皇城内外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将来随时提起来,那都是唐家的一个污点啊。 那皇贵妃再牛x,她也会担心万一皇上知道了是爽还是不爽呢?今天皇上可以不加理会,但回头什么时候心气儿不顺了,把这当辫子拿出来揪一揪却方便得很啊。 除了皇上,这浩瀚的后宫,浩瀚的朝堂,还有皇后,有其他宫妃,有立场炯异的各方臣子,有找事儿无罪的御史言官……针尖儿大的事儿,都可以被有心人放大无数倍,何况再关联上人命。 ——反正武梁就赌她这么一闹,皇贵妃就算有心要收拾她,也不会 今天进行,至少不会让她立刻就死在这宫里。想必她只要出了事儿,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会有好多人算到他们唐家身上去。 反正闹了这么一场,顶用最好,不顶用也没办法。若会错了意,最多被人当她行事无端。她一个小妾,要那么端做什么。 然后就在唐端谨一脸惦量,唐玉盈一脸恼怒,程老夫人一脸责备中,就那么步步谨慎的进了宫。 然后她才发现,不干皇贵妃什么事,她竟是被召进来看戏的。 看戏的??? 程老夫人和唐玉盈带着小程熙进了珍妃殿中,而她,是属于在外立等的那种人。 没多久就有宫女出来传话,然后带着她绕廊穿柱,分花拂柳的,到了那叫梨韵阁的小戏苑子里。 苑子不大,戏台子也不高,但此时戏台子上却没有人。而戏台下面空旷沐阳的地方,随意的摆了四五张桌案,上有瓜果点心,旁坐着各色丽人。 而戏子,也就是美人儿柳水云,正粉黛不施软袍披风飘飘仙仙的站在其中一位丽人的身旁,感情饱满的拉着唱腔,“哭一声我的媚娘啊~~心肝摧,唤一声我的妻啊~~双涕泪……” 他微仰着头,眼神望向远处的虚空,唱的正是《寻妻》里哭灵那段唱词。 宫女引着武梁一路靠近,轻轻俯身向一位穿黄披风的丽人禀了声:“淑妃娘娘,程家那位五姨娘带到。” 那位娘娘当是早看到她们两人了,只对宫女微点了下头。然后象想起什么,便双手合掌用力一拍,大声道:“竟是原主儿来了,大伙儿快瞧瞧。” 一边手一招叫武梁靠近过去,又叫柳水云也过去。 柳水云被她这一声打断,便住了嘴往她身边凑去。 然后武梁才知道,原本是宫妃们找个由头听柳水云的新戏,不知怎么就七问八问的被问出来这戏武梁有份贡献词曲,于是这便找个说辞把人叫了进来。 可问题是把她叫了过来,却也没有问她些关于此曲目创作的灵感啥的相关问题,尽一帮人在那儿对她评头论足了。 从头发丝长得够不够黑够不够粗,到鞋前脸上那块青布装饰若换成红缨会更出彩……说了个没完没了。 武梁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于是便学着旁边宫女那样子,夹肩缩腰低头巴脑象个傻逼一个站在那里任人指点。 柳水云只最初看到她时,略施一礼笑笑,之后便一直 在断断续续的演唱中。 然后武梁就发现,这些女人哪里是有事儿必须说才打断的啊,分明就喜欢听人家唱“我的媚娘啊,我的妻”,所以有事没事的打断人家。或借故把人叫到自己的身边唱去,于是可以自行代入自己就是媚娘? 这些女人们分明又想亲近美男,又想保持清高,着实不容易。 武梁心里相当不安,她被叫进来,绝不会只是让人过眼瘾的,定然还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没一会儿,柳水云就先出事儿了。有别的宫妃招手叫他过去,于是走动的时候,不知怎的披风却挂在了身后桌案角上。 等他感觉披风远远离了身,便下意识的一扯披风前襟。挺潇洒的一个动作,然后好了,后面案台移位,桌上的果酒倾倒,旁边宫妃的衣襟就沾上了酒水。 多大点儿事儿啊,既然这么喜欢柳水云,回去换一件会死啊,甚至武梁觉得可能是那女人故意捏住了人家披风一角的吧,结果那紫衣妃子却不是玩的情趣,而是柳眉竖目不依不饶起来。 然后柳水云从告饶作揖最后弯膝下跪才事态平息。 武梁看着那紫衣妃子,只觉得美女忽然就面目可憎了起来。 这还没完,谁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紫衣美女又发作了柳水云一次,说他走过时披风拂到了人家身上了,不可原谅。——这意思是说类同于调戏? 于是便把新端上的酒杯照着柳水云的面上摔来。 那么一张芙蓉面,这女人怎么就舍得摔起酒杯来? 那时柳水云本来正站在武梁旁边,一起应对一位宫妃对戏曲的问话。此时柳水云因为给紫衣女人陪罪,于是曲膝跪倒在地。武梁下意识就想帮他挡下此杯,于是假装自己也要跟着柳水云跪下的样子,身子一歪就让杯子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人才顺势跪下陪罪。 也终于有旁人帮腔,对着那紫衣说妹妹也该息怒。戏子靠脸吃饭呢,你一杯子下去万一给人破了相,不是毁人一辈子么。 那紫衣妃子不愤的冷哼,道:“听这贱人唱什么媚娘媚娘的就忍不住暴燥,竟是随便拿个名字就敢唱得街知巷闻的?” 有宫妃才恍然大悟的“噢~~”起来。原来这位妃子娘家亲妹妹就是叫媚娘…… 武梁忙认错,说这戏本是自己写的,媚娘其实原本是作“魅娘”的,故意选的生僻字,怕冲撞了哪位贵人,也暗合了戏中她死 而复生的经历。只是后来有人抄滕,错用了这个“媚”字,即刻就换回去,或者贵人们有没有好名字赏一个…… 紫衣妃子才不同她说什么,只管劈头盖脸扔了武梁满脸的点心果子。 等珍妃进来的时候,武梁就是那满脸点心渣渣挂着的傻x模样跪在那里。 珍妃一看就怒了,问武梁这是怎么回事儿,怪她竟不懂规矩至此,进宫统共这么一会儿,就惹得贵人飙怒了? 也不问原由,就让武梁给那紫衣美人儿斟酒认错。 结果这么普通的动作,最后却是酒倾杯倒。因为她正倒着,那紫衣妃子忽然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带得桌案猛晃。 紫衣妃子说武梁倒酒时身子离她太近,十分没有规矩…… 下面基本就成了找茬大会,武梁也知道了这位紫衣女人原来是静嫔,位份不算顶极,但如今却正是圣上面前当季红人。当她又一次以同样理由要传鞭子,说柳水云路过她那桌子时离她太近,她要亲自抽他长长记性的时候,武梁也恼了。 你妈把人当猴样群耍了很久了,还就这么死活要打人? 她道:“静嫔娘娘请放心,我们虽然曾不得已离娘娘近些,但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娘娘有狐臭的。” 要打人,来打吧。 并且她总觉得,珍妃把她叫人宫,就这么让人调戏她一顿,有点儿太幼稚可笑了吧。 如今程向腾去打仗带兵,为他外甥争取有生力量,她当姐姐的就这么给人家送别礼?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写完一件事,困得不行,就先到这儿吧。 ☆、第94章 .进宫3 那圈人言语间不断的辱侮柳水云,辱侮她,转来转去就那么点儿事儿。武梁觉得她们也许就在等一个点,一个要么让事情到此为至,要么向更深处发展的点。既然该来的总会来的,那么她就来拉爆这个点吧。 她心里多少觉得,柳水云果然是有些柳性的,绵软过了头。这一帮皇帝的小老婆对他意淫着作贱,就算他是个戏子,也是个街知巷闻上达天听的戏子,他但凡刚硬些,她们哪就敢过份至此。 可他自始至终逆来顺受。 却谁知就是这个她觉得绵软的戏子,在她说出人家有“狐臭”,让一群宫妃有的喷笑有的傻呆有的跳脚的时候,很认真的补上了一句“是的,我们不会说的。”座实了静嫔的狐臭。 静嫔怒得小脸儿转色,但显然她小打小闹的作一顿可以,真让她说出把柳水云直接打死了之类的话,她还是心虚的。也不待她发火说什么,那边珍妃就先怒了,拍案道:“把这个没规矩的婢子押回宫去!” 珍妃身边跟着的两个强壮嬷嬷便过来叉了武梁就走。 武梁觉得自己果然作对了,这珍妃就是在等着她搞出明显的错处,好当众拿下她呢。若她是想悄悄处死她,实在没必要把她置于这大庭广众之下,甚至没必要自己出手,只需给程老夫人打声招呼,程老夫人把人圈回后宅去,轻松就替她出了手不是。 所以武梁觉得,珍妃只是想把事儿闹得大,然后对她大惩小戒一番,却不见得真是想要她的性命的样子。所以她有些认命,也有些放心,乖乖的任人家叉着,没有说话。 柳水去见了,却忙过来拦在嬷嬷们面前。他没说求情的话,只对珍妃道:“在下亦是同罪,求珍妃娘娘处罚。” 珍妃娘娘道:“这贱婢是程家的人,我自是该帮着管教处罚。至于你,得罪的并不是本宫,却不归本宫理会。” 于是柳水云便冲静嫔磕头,道:“求静嫔娘娘处罚。” 静嫔娘娘一时没说怎么处理他,只是对珍妃要带走武梁有微词,说正该一处罚了才是,作什么要带走一个留下一个。但到底珍妃位份高,她也不太敢造次。 珍妃道:“这贱婢来自市井之间,又没专门教化,规矩不通,让诸位见笑了。今天是应了淑妃娘娘的意思,才叫了她进来的,要不然也不敢让她来造次。不过我母亲现在宫里,处置程家的家奴,我想先禀母亲一声。静嫔且放心,她出言不逊,本宫自会让她闭嘴的。” 说着带着自己的宫人,起身走了。 对宫妃出言不逊,不是罚的问题,是怎么罚的问题。这个“闭嘴”是怎么个罚法,十分让人期待。 淑妃见闹成这样,也十分不满,她叫人进来的,这多少也是她失了面子。便恼道:“这好好的听戏的兴致,如今快被败光了去!不高兴听戏的都散了,回自己宫里呆着去,好好修炼修炼看怎么做株近不得碰不得的含羞草就行了。” 她不会为戏子奴才叫屈,但不妨碍她打击对手,这“含羞草”是说谁的,大家心知肚明。就有人跟着笑道:“妾身可是个大俗人,可当不得那么高洁的物什,咱还想跟着听完整话本呢。” 于是淑妃便转头对仍跪着的柳水云道:“柳大家的过来。你刚才反来复去的也只唱了那么一段,如今就接着往下面唱唱去……” 这是连柳水云的错,也水过无痕不让追究的意思了。 于是柳水云便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走近淑妃那边,又开腔唱了起来。 一切又恢复正常起来,好像刚才的事儿从没发生过一样。 静嫔到底输在位份,和戏子奴婢置气,却不敢跟淑妃硬对仗,便起身悻悻地走了,然后陆续又有别人告退,没多久也就散了。 这边珍妃带着宫女走了一段,转到僻静无人处,就交待自己身边的宫女去往皇贵妃宫里报信儿,三言两语说了一下自己的意思,那宫女就表示明白了。 她对珍妃道:“奴婢到了皇贵妃娘娘那里,就这么说,‘我们娘娘说程家这姨娘,早就碍眼得很,在府里惹二奶奶不快不说,就刚才在宫门口,还在唐家大爷面前闹过一回呢,所以我们娘娘刚才故意捏了个错处,准备把人处置了去……’娘娘看奴婢这样说可对?” 珍妃点点头,正是这意思。要让人家明白,她处理这五姨娘,是为了她唐家,这个好得卖给她去。宫门口那一闹,想必皇贵妃娘娘也早已得知了。如今她不但得承了她这份情,只怕还得出手拦着她处置人呢。 武梁被押回珍妃宫里,一个人在偏殿里跪着,寻思着刚才那席上有什么门道,那些女人谁是谁的人?那静嫔是谁的人不确定,但那淑妃肯定是珍妃一这儿的。就冲她出面叫她进来,明明位份最高却任由那静嫔闹腾不制止一下。 没准那静嫔也是珍妃的人?虽然靠着年轻貌美在皇上面前得脸,但皇上的宠能有几日,再说她年轻无子,毫无依仗,她凭什么那么毫不收敛的使性? 胡乱想着,反正门口站着几个宫女嬷嬷看守着,也没有人多理会她。 珍妃那边才坐定,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就跟着报信的宫女过来了。她带来了皇贵妃的意思,说这婢妾今儿个惹了静嫔,就稍稍教训一下便罢了,却不必过多苛责,更不可伤人性命。 果然不但拦着,还帮她减罚呢。 珍妃就笑了。对那宫女道:“姐姐就是太仁慈。我会让那奴才知道,她是托了谁的福才得以活命的。” 偏殿里,武梁跪了很久。她腰身已经有些发酸。心说这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打不骂,单是这么冷冷的跪着,就快要了亲命了。想想人家燕姨娘,当初是怎么从小小年纪进宫,直熬到小二十岁被放出去的呀。实在佩服得紧。 所以嘛,谁又容易了?坚持就是胜利,她也坚持啊。 一时又想着她这里坚持了这么久了,程向腾那厮到底会不会来求他姐姐呀。算算时辰,如果送信儿顺利的话,如果他肯来的话,应该也该快了吧。 一面又想着珍妃若是真要动她,她该怎么谈判保命? 这个问题从被要求进宫就开始想了,却一直没有什么妥当办法。 要不把自己说得在程向腾心里重要无比?伤了自己就伤了程向腾的心,会让他们姐弟起重大心结? 这种说法得程向腾提供支持吧。那丫的要肯过来,这话说都不用她说,珍妃就得惦量吧。 要么自己向她表忠心,并让自己显得能耐无比,让珍妃觉得可以留着一用?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能耐? 太累了,武梁默默的改跪为跪。守门的宫人竟然并没有说什么。 是断头前的优待不计较,还是本就没想要重罚她?武梁觉得还是偏后者。 正胡乱想着,珍妃娘娘却终于进门了。 屏退了人,让武梁抬头,仔细打量起来。 倒也冷静,大胆,始终不见慌乱不安,只有默默凝视。也是有些胆气的。 武梁一直也没太敢看珍妃,如今既是这样,她也少不得回避着人家眼神,悄悄打量了人家一番。 这是个长着和程向腾略有几分相象的女子,尤其两条眉毛最像。和刚才那一众宫妃比,她年龄已是不小,也不算多娇媚,但她胜在有英气。 这么个看面相略有些硬朗的女子,说话也很开门见山。 “想活命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用处,值不值得留下你一命。” 这思路,竟是和武梁如出一辙。 不过既然这样,倒也好说话了。 武梁定定神,道:“娘娘指哪方面?” 哪方面么,珍妃想了想,“听说你知道的已经不少,先前有人举茬十二皇子时,你就曾看出那其中的不妥。那么我来问你,如今大皇子和五皇子被关押,朝中有不少声音为他们谋出,以你,他们出好或不出好” 珍妃只是随意这么说说,并不是真的要问计。她不过是送走了程家人后,反正是要等人,就过来这里等着了。 武梁听了,却认真的想了那么一想。 反正说得不好,哪怕拖延一下时间也好啊。程家人都已经出宫去了,只有她还留在这里,程向腾就真的不会来找她? 她慢吞吞的分板起两位皇子来。 大皇子从前虽强,但他如今罪重,当初暗中的跟随者已经分化掉了一部分去。加上圣上虽然饶他不死,也削得很厉害,他明面上的势力也被去了十之七八。所以现在的他,已经远不是当初的他那般有实力。 而五皇子虽然跟着扫到台风尾,便除了被圈禁,圣上并没有动他分毫,如今私人势力上并不见得比大皇子差太多。以前五皇子依附大皇子不过是自己实力不强为着保命,现在势力旗鼓相当的程度,加上其他有实力的年长的兄弟们都挂了,他就没有上进心不成? 并且五皇子好歹有个为贵人的娘在外帮她支应,比大皇子这没娘的孩子强多了去。虽然现在这贵人冷门冷户的不被圣上待见,但女人这种事儿嘛,以前人家可能是不争,凑着机会说晋位也就晋了。 所以武梁觉得可以帮腔让两人解禁,然后想法分化大皇子和五皇子,让从前捆绑争位的哥儿俩斗起来。 有他们顶在前头,吸引视线,六皇子就可以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准备。毕竟他目前要争大位似乎人过于青葱,根基过浅。硬拼的话把握小风险大…… 反正等那两位大的吸引了火力拼伤了玩残了,再黄雀在后的出手…… ☆、第95章 .出宫 珍妃听得挺认真。让两者斗倒是可以,可惜费时太久。若是一二年前,这样运作也可以,如今皇儿已然亲政,此举却属多余。 果然是有些心思的,不过心慈手软想不到狠招,难成大事。 珍妃没有了什么跟她说下去的兴致。她是个但有卒子,就惦记着派个用场的人,所以也想看看武梁本身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这样她也放心些。若是个心狠手毒贪心不足的,若留着,没准等二弟手握大权时候,会在身边撺掇些什么不得了的企图呢。 武梁还觉得自己说得挺好的,你看珍妃娘娘都在思考了。她若知道人家已经想到了遥远的n年后去,肯定会吓得抖那么几抖的。 有宫女轻声禀告:“娘娘,柳水云跪在宫门外,为程家姨娘求情呢。” 珍妃“噢”了一声,然后轻轻说了句“去瞧瞧”,便起身出去了。 武梁却看到她“噢”的时候,嘴角忽然浮起的那一点点笑意,虽然消散得很快,但它们确曾出现过。 她忽然有种感觉,珍妃似乎就是在等着柳水云似的,所以才会听到他来了,止都止不住的泄露了情绪。 于是她一路就朝着那什么寂寞强宫妃,美貌软汉子之类的绮思上面想开了去。竟然发现自己没那么惊慌没那么累了。 真的,虽然她没想到倒是柳水云那个软汉来撑她,但一瞬间还是心松了不少。那个美人儿,应该能拿下珍妃吧? 唉,貌似,要欠下大债了呀。 然后没多久,她就被带到了另一处偏殿。珍妃娘娘就是在那里和柳水云说着话儿的。 武梁听到珍妃娘娘道:“我答应你的自会做到,你答应的,也尽快去做。” 柳水云低头称是。 然后珍妃就指着武梁道:“喏,人在这里,好好的呢。” 柳水云点点头,看着武梁并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安抚的一笑。武梁便觉尤如春风拂面,让人通体舒泰起来。 这个男人,她不久前还觉得美则美矣,却软软的,弱弱的,不属于能让女子依赖的那种男人。没想到却是他这个自己受辱都不置一词的人,如今却如骑士一般驾彩云而来…… 反正在武梁心里,他的形象忽然就高大了起来。 当着珍妃,他们并没能说上一句话。 大约是一个外男并不好在宫 妃宫里呆很久吧,柳水云很快被宫女带了出去。留下武梁,仍旧被人带下去,在那小偏殿里靠墙而坐,无人问津。 而外间,没过多久,珍妃就再有访客。 面对程向腾的到来,珍妃虽然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有相当的兴奋。看看时辰,来得还挺快的呢。 果然这女人,十分好用。 弟弟奔赴边关,程家军重握手中是迟早的事儿。但是这还不够。若程家军只是远在天边那么杵着,那程家军对于皇儿的支持意义,还能剩下几分。 她端正着神色,对程向腾道:“你知道的,我只是要你一句话。” 程向腾点点头,抱拳施礼,肃容回道:“娘娘,臣一定会回来的。” 他一直叫她姐姐,在没有外人不会被挑礼的地方,从来叫她姐姐。虽然她在宫里已经有相当的地位,能称本宫的时候很多,但她也从来没有对他称一声本宫。她还是一直愿意听他唤她声姐姐的。 但是现在,他叫她娘娘。这么私下里,完全没有外人的地方,他也叫她娘娘,他以此表示他的臣服屈从和听命。 珍妃心里微有涩意,她知道,这条路蹇涩难行,有些东西,终究是难以两全。 她硬起心肠,道:“弟弟,我唤你一声弟弟,姐姐的提醒你记在心里。你的弱点太明显,以后记得不要被人看穿。另外,你须记得,我既能成你,便也能败你,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程向腾再次施礼应了,道:“臣走后,也求娘娘看顾好我的女人孩子。” “那是自然。”珍妃道。她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温心软肠不够狠绝。也难怪能对这位这般上心,都是有些相似的特质在的嘛。 “那我能带她走了吗?” “你且去忙,我还有些话要同她讲,明日安排人送她回去就是。” “娘娘?”程向腾不赞同的叫道。 “怎么,你信不过我?” “不敢,只是她在这里,定然心里不安。臣想早些带她回府。” 珍妃苦笑,“果然还是信不过。你放心,她好好的,也没有什么不安,这会儿子只怕快睡着了。我留着她没别的意思,你今晚无论如何,要和自己夫人好好道别。唐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程向腾不响。他直觉这并不是理由。他不会安排自己的家事么,倒这些都要娘娘担心? “我知道,你想护她周全。所以明儿一早,也不让她回府了,我直接着人送她去那个庄子上去,如何?噢,或许,还能来得及赶上送你。”珍妃道,“你想让她赶不上吗?” ……程向腾最后也没有见着武梁,他知道多求也无益,便匆匆告退走了。 那边武梁一直没见着他人,心里难免失望,没少在心里骂他。可是越到后来,宫里都落匙了,他也没到,便连骂也懒得骂了。 ··· 那天晚上,皇宫里,领队巡查的邓大统领,就遇到了散步消食的珍妃娘娘。 珍妃娘娘心情很愉悦,这位真难得,竟真的亲自来了呢,不是她想的那样吧?她忙叫了声邓大人,道:“本宫晚上出来散散,没想到竟然碰到大人。正好本宫有些私人的事儿想托邓统领帮忙,不知邓统领可得闲?” 邓隐宸嘴角微撇,这么冰天雪地大冷的晚上,无事出来散步?不是专门等他的吧?他道:“娘娘请讲。” “今儿白天,本宫召了程家人入宫,有个奴婢不懂规矩,在宫门口的时候得罪了唐副统领。本宫已经罚过她了,却仍是担心唐副统领着恼。能不能请邓统领帮着说和说和,让唐副统领莫要怪罪她才好。” 得是多重要一个奴婢,才能动用到皇妃娘娘替她说情?分明白天还要打要罚的。 这是试探他吗?邓隐宸知道自己这次有些沉不住气,明知道那丫头不会有事儿,偏生还是忍不住跑这一趟。 他不动声色道:“程唐两家向来关系亲密,当不需要臣多嘴才是。” 珍妃笑道:“倒不是要邓统领多说什么,只是本宫难以见着唐副统领,才想请邓统领帮着传句话儿过去。” 邓隐宸这才点了头,“臣定将娘娘的意思告于唐副统领知道。” 竟是一点儿都不问关于那妩娘的事儿?当初可是亲自向二弟讨过此人的呢。珍妃想,果然跟上面那位打交道多的,都藏得很深。 珍妃似是沉吟了一下,才又道:“那多请邓统领了。不知能否再请邓统领帮个忙?” “请讲。” “统领可能不知道,这位奴婢是程侯爷的侍妾,和主母奶奶可能有些可笑的小女人家的不相容。如今二爷要外出领兵,担心她们两位在府里闹得你死我活。便想把侍妾远远送到庄子上去将养着。 结果却因为种种原因,如今人却在我宫里滞留。能否请邓 统领帮忙,明天一早送人一程。若能安排一两个护卫保她平安,那就更好了。” 邓隐宸应道:“为娘娘分忧,在下的荣幸。不过既是娘娘的私事,下官却也不好动用官兵。不如从我府里抽调一两个私卫给她使唤,娘娘觉得可好?”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珍妃笑道。 第二天一早,临被放出宫前,珍妃娘娘对武梁的态度相当和颜悦色。 她对她道:“我已经请邓统领负责你今后的安全,想必要打交道的机会不少。邓统领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自然对圣上的心思动态比别人更明白一些。你若能得些有用的东西,便能换得小程熙将来的好前程。” 武梁:“……奴婢,尽力一试。” 原来她不杀她,感情是真发掘出了她的有用价值? “娘娘还有别的交待没有?”她要走人了。 结果就听珍妃道:“那个申建,你了解多少,手里可有申家的什么证据?” 武梁:……利用起来没完啊。关于申建,老娘不知道呀。服了u了。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宫门口遇到邓隐宸就毫不意外。 邓隐宸问她可否去送程侯爷,武梁道:“又冷又饿,邓大人能不能请我吃好吃的去?” 当然了,这有什么问题。 小包间儿里吃早餐,小笼包子,手打肉丸,烧麦蒸饺,鸡丝清粥,还两碗?……不用要这么多吧。 细细都吃完。 邓隐宸目瞪口呆,“你是被饿了三年不成?” 武梁鄙视他:“你买这么多不是想着我能吃完才买的,难道你就是为了摆着好看浪费方便才买的?” 邓隐宸:“……谁告诉你是为了好看?请问那位姑娘,那在下要吃些什么填肚才好?” 武梁:……呃? ☆、第96章 .闲散 武梁那么一打嗝,接下来就真的嗝个没完起来。还用那带嗝的颤音道:“第一回进宫,吓死我了。” 邓隐宸心道,你那么能闹,从宫门口开始就出大动静,谁敢要你的命去,惹眼又沾腥的。见她一脸后怕,便问道:“可有谁给你苦头吃?” 那么嘴欠乱说话,没让人掌烂嘴已经是造化了。 “到处跪来跪去,又被吓唬羞辱那么久,光这都让人吃尽苦头了好吧。”武梁心有余悸,嗝着道,“那阴森森的皇宫,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吧?” 看来没真吃到苦头,还是这般的口无遮拦不知悔改呢。 只是被她嗝得直皱眉,邓隐宸一把抓过人来,在她背上也不知怎么这样那样一通乱点的,于是她梗直了腰背好一会儿,然后发现,嗨,嗝好了。 邓隐宸道:“你不想去城门送他,也不用在这里把自己撑死。” 武梁:…… 被看出来了? 她昨天在那小黑屋里呆着,想想那终不见影的人,十分愤然,总是说得好听做得难看,让人带着希望再慢慢失望,十分没品。后来慢慢连失望都没有了,是死心了。再后来反而觉得人家并没有错,本来就是这样的,男人有大事要做,有更多的人要顾及要庇佑,凭什么就该围着她转。 今天她虽然也是要出城,可去送他做什么呢,众目睽睽之下,拿什么姿态对他?冲上去热情展示一下*标本:看,俺还活着,热乎的,你摸摸? 呃,亲热了招人恨,不亲热也招人恨,亲不亲热她都恨。何必去现眼找不自在呢。 所以她就在这里慢慢的吃,反正人家赶着时辰呢,也不会因为她到不到而怎么样。以后,她少不了还要讨好他,但现在,还是让他安静的走开吧。 谁知吃得太专注,一样接一样不停歇,竟然吃了那么些去。 武梁道:“那你怎么办,肚子。” 这里是酒楼,肚子还解决不了?转移话题这么生硬,鄙视。摇铃叫来小二,照原样再来一份。 双人份是吧,她要消磨时间,他陪她慢慢消磨。 其实邓隐宸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去送。那可是上战场啊,闹别扭也不在这时候啊。莫非是真翻脸了? 悄悄瞥她一眼,看脸色也瞧不出什么来。他也实在懒问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便默默饮口茶水不说话。 武梁看着街对面的万通 钱庄,想着自己的事。要去边关,银子,人,都少不了的。 找这位正正好。今天若没看到他,自己还得想法找他呢。 想着,便问他:“我的那千两银子,有没有投在什么地方?” 邓隐宸抬手指指外面的钱庄,道:“就投在了万通钱庄。” 武梁大为惊奇:“咦,投在钱庄啊??千两够干个啥呀,竟然钱庄都可以投的?这里不得以十万两计,不,百万两计才能拿着一股吧?” 邓隐宸鄙夷:“你也知道!就存在钱庄!你还想拿什么股?” 武梁:……这叫投,这叫存好不好?鄙夷回去。 邓隐宸却看着外面钱庄若有所思。这女人不是过分的无知,就是十份的心大,连钱庄的股都敢想?她知道钱庄一股要多少银子吗?好吧,她好像知道……那心眼该有多大…… 后宅小院儿?乡下庄子?盛得下那么大的心眼儿吗? “我要用银子,全部。还有,你手下人多,能不能借我几个好手使使呢?” “要什么样的人,做什么?” “要本领强的,象你这样的。能爬墙上树,飞檐走壁,上天遁地,万军阵中取人首级……” “你发梦呢?要人做什么?”邓隐宸黑线。象他这样的人,她当很多么?还想要比他更强的,能上天遁地,万军阵中取人首级。那还打什么仗啊,直接派去敌国将人皇族全灭了好了。 “我要去边关。”武梁道。 怪不得。邓隐宸心里微微哼了一声,程老二不带她去,她就偷偷去。现在不去送他,是想到时给他个惊喜。他走时怎么没安排人给她防身?他这里哪有闲人。 邓隐宸没吭声。 “行吧,你这里找几个忠心的好手肯定没问题吧?我出酬劳的,一千两银子全拿出来用,我一定要去立些军功,好到时讨还身契。” 原来是为这个。 邓隐宸脸上露出笑意来,道:“好,给你人。不过千金换身契,你手面儿够大的。” 武梁很豪迈,“千金散去还复来,若能事成,千金也值得。你觉得不值吗?” “值!”邓隐宸道。你值!一个兵卒服役满二十年,退役回家乡时可一次性得二十两银子的赏饷,那是他们的一辈子。她千两银子,能买多少士兵的二十年啊。去买军功更靠谱些吧。 既然是要立军功,至 少人得到边关去。一个女子要想在战时立功,就得有相当的机缘。邓隐宸沉思片刻,道:“不过,现在不准去,等以后再看。” 战事初起,双方集结大军对垒,硬碰硬的战事女人必须走开。只有战到了末期,双方军队各有溃散,或者一方已露大败迹,不可力敌只能智取的时候,才会不停玩些阴谋诡计。那时候各种蠢蠢欲动,大胆冒进都有。小股的敌军开始活动频繁,她这种边角料才正好乘机投机取巧一把。 武梁道:“那不行,机会又不是时时都有,要慢慢碰才行。去得晚了,万一逮不到机会呢?” 邓隐宸很坚决,“你现在归我管了。所以听我安排,等待时机。” ··· 庄子上的生活永远那么安详平和,也知足乐和。 大冬天里,庄稼地里无活儿可做,村民们都闲散得很。武梁一来,又是好几个房间炉火常开,暖洋洋的屋子里便常坐满懒洋洋的村人。 貌似,她每次来都是冬天啊。貌似,孙庄子早知她去了复又来似的,这几次了,每次院子,房间,都是现成的原样的,连摆着的炉子也只需重新燃上就行了。 倒反而是她,从没有那么坚定的认为,她走了就还会回来过。 王十一在离村上近十里的镇上学堂读书,武梁象个家长一样,给先生按月交束修,给生活费,操心他的四季衣裳鞋袜。不会太好,都是乡里的粗布,但管他吃饱穿暖。 这项工作是托给了燕三娘的,就是燕南越他妈。本来关系就好,加上额外给银子,燕三娘管理的相当不错。 王十一听说武梁回来了,某天晚上散学后便走了十里路回村看她,象个住校的学生一样,呆了一晚上,第二天背了一背囊吃的穿的,回学堂去了。 这孩子相当自立,也长高了不少,只是人沉默了很多,连大眼睛都没有以前眨巴眨巴看着人的灵活劲儿了。有村人会趁赶集到镇上去看他,他逢学堂休课也会回村,据说总是一天到晚都捏着书本不放的。 武梁知道他十分珍惜这求学的机会,所以一天到晚绷紧了那根弦。可是,别养出个书呆子来才好啊。因此那天晚上,好好跟他谈了一回。表示他先得开心快乐的活着,然后再去想着怎么做个小秀才小举人大进士官老爷的才好啊。 别的不多说,至少,秀才他是见过的,并不是做了秀才就能比别人过得幸福快乐些。 这方面燕南越就是榜样啊 ,先活好眼前,再谋其他。 反而教材更典型,王十一的爷爷,燕南越的爷爷。 王十一惊讶得啥似的,以为好久不见了,武梁怎么也该问问他的课业考几篇文章的。 于是笑出一口森森白牙来,道:“我只怕姑姑骂我学习不用功呢,谁知姑姑倒让我多玩去。”然后又怪她,“哪有这样做人姑姑的,我天天准备着,先生教的一篇都不敢忘,就怕姑姑随时会考呢,结果竟是白准备了。” 武梁看他完全松懈下来的样子,不由又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松得太过,以后读书都开始给你嘻哈了? 又忙忙的提醒他:“会考的,会考的,张驰有度,劳逸结合,成绩太差屁股也要打……” 王十一哪里会怕,只管就嘻嘻哈哈笑开了。 燕南越自从开始侍弄那几十亩地,已经不大到程家大宅这边寻短工活计了。只是现在,他不但来,还连着几天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以便趁着没人时候给武梁报帐,对外宣称这是积攒了很久的“不明学问”,讨教呢。 然后他也顺势天天又窝到这边院子里了。 村里人便笑他这个小秀才抠门儿,自己发了财了,家里还舍不得烧个炭火。 笑得燕南越面红耳赤的,只说那地是东家的,自己哪有发财了。如今地头没活,当然便过来这里,让家里省点柴禾。 可是七姑八婆和汉子们都纷纷不信,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那地就是在他名下呀,还这么哭穷,太不厚道了。 然后武梁便发现,有好几个当妈的,开始把自家闺女也往她这院里领了。甚至邻村的姑婆,也陆续来过几个,有时还是谁家带着亲戚来串门,反正一般带都着大闺女,一块来蹭炉火了。 农人们直接,总是三言两语的,就推出闺女来了。 燕南越一律推拒,直言说自己明年想参加秋试的,如今要专门攻读,不思其他。 燕三娘又是骄傲,又是着急。骄傲的是儿子有能耐,将来万一成了秀才老爷,自然还会有好姑娘等着呢。若再往上走走,只怕官家女儿也敢想想了呢。 只是又担心着自己儿子是独子,早点儿成亲生了娃,踏踏实实有了后,这当娘的才觉得任务完成,心里圆满了呀。 所以她是少不得这个那个的细细打量,慢慢比较。这个身条儿顺,那个脸盘靓,这个屁股肥,那个胸脯大……好吧,武梁胡乱猜测的,反正 人家燕三娘是只打量不说话。 现在定不了啊,只能先看看了。 这点儿心思旁人自然也都明白,所以现在展示闺女的有几个,也只主推自己闺女的生娃功能,拿人家燕南越是独生子说事儿。不成就先放着,倒也不急着让谁拉纤保媒的。 燕南越到底年轻男子,提起自己的亲事还是很有些羞涩扭捏的,那天哼哼唧唧跟武梁说起他先立业后成家的意思来,表示他要等自己有能力时,再寻一个自己可心的人儿成亲。 关于这事儿,武梁是深深赞同的。糟糠之妻不下堂什么的,就算你高风亮节了,真的能过得多和谐恩爱么?只不过给人糟糠碗饭吃,而自己则尽可以美人在怀尽情声色,无人敢管自在享乐罢了。 所以武梁便大力赞扬了一番他的晚婚晚育行为,表示他只要一直上进着,将来站到了另外的高度,一定有相匹配的可心人儿等着他,然后郎情妾意,神仙眷侣…… 她表示,她会等着看的。 她说得不事羞骚,而燕南越却窘得满面通红,越发哼哼哝哝语不成句,让武梁压根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说了什么,他似乎是应了她一句“那你等着”? ··· 没过多久,柳水云来庄子上看武梁。这位倒是斗篷长袍的,从头到脚遮得严实。只是他这样的体格,以及已然成型带韵惯了的举手投足,想隐匿自己哪里容易。 反正武梁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的。 闲话叙过,武梁就当面问他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那时,到底答应了珍妃什么?” 她初时心里有些龌龊的念头,觉得这位可能用身体拯救了她。 只是后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因为那时候,似乎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啊,那么一会儿,想办点儿什么隐秘事儿,还得先找好理由,遣散众人,然后你侬我侬调起情绪,最后才能正式成事…… 太过仓促冒险了吧…… 后来她细想想,当时珍妃说的好像是“你答应我的,也尽快去做。”也就是说他还没做。 并且她说的是“去做”,听起来就好像不是在宫里,或者当她面要做的似的。那这位除了美颜之外,还能做什么让珍妃放过她? 话说回来,珍妃那女人连她这么个小姨娘都要用足了用尽了的,会利用他个戏子,自然也不无可能。 只是没想到她一问,柳水云就涩涩一笑,道:“你 别问了,左不过一些隐晦私情。” 这么直白坦然的承认了?武梁都有些被他吓到了。加上他的表示太过落寞苦涩,让武梁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劝慰。 倒是柳水云复又笑起来,道:“随便说说你就信了?你这么容易相信人,实不该和宫中扯上半分干系。” 可他之前的郁郁表现太过真实,让武梁很不相信他只是随便说说。她也很直白的问他:“那你呢,为什么不肯远远走开,为什么愿意和宫中扯上关系?” 柳水云就道:“我早知你心有逃意,你又焉知我没有?妩娘,等我此间事了,我们一直逃吧,天涯海角,远离繁华而去,你可愿意?” 他说他别的没有,但是银子足足的,可以请保镖随从,可以游山玩水,任她逍遥。 武梁:…… 前景很美好,可是,拐带家奴,不怕程向腾敲死你吗? 柳水云却被她的迟疑所伤,幽幽道:“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能互不嫌弃。你曾说我有男儿风姿,可是如今你再看,很可笑吧?” 武梁忙道:“如果你不是在说笑,那么容我认真想想。” 她那时只是怕人家又露出那种表情来,让她看着受不了,所以随口说说的。但是后来,反正庄上闲居无聊,她倒也真的认真想了又想。如果跟着这位,天高海阔去,倒是也不坏呢。 看着赏心悦目,还身傍巨财不愁吃喝,比她窝小庄子上当地主婆,还是爽多了的…… 后来再没多久,邓隐宸来看她。 便问起柳水云过来做何。 武梁就把柳水云过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详细给邓隐宸说了。当然,一定会漏掉人家邀她去游山玩水的部分。 邓隐宸就说起京城的柳水云来。 说他原本和宫妃交集不多,如今貌似跟珍妃走得挺近的。 原本太后在时对他多有眷顾,所以亲近太后的那些朝臣们,也都对姓柳的格外恩遇。后来太后没后,那些大臣大多也不与姓柳的戏子多交际了。只是如今,这姓柳的又各府里走动起来了…… 这话,听起来貌似有些散漫,不过武梁却听明白了。他是在告诉她,柳水云答应珍妃的,应该是把当初太后的一些人脉,往珍妃的阵营里拉拨。 武梁心里寒寒的。 邓隐宸不是皇帝的人吗,这事儿他知道了,那皇上不就也知道了?这不会是想借自 己的口警告他们收敛吗? 想起柳水云那日来时,也问起过邓隐宸来。说珍妃当日虽然让邓统领护你周全,但想来邓统领那么一个大忙人,只怕不见得关照得到,问她邓隐宸有没有来瞧过她。 实际上村上有什么好关照的,基本不存在地主恶霸欺负村民之类的情况。——噢,说起来她是程家人,才是不折不扣的地主恶霸一伙的呢。谁又敢来欺负? 至于京城里,珍妃既然出言护着,别人就得给她面子吧,毕竟她又不是真重要到不得了的角色,值得人得罪个皇妃一回。就算象唐玉盈那样的实在气不过,也至少会缓过这一段儿再说吧。 所以武梁现在想来,难道他并不是随口一问?他是有意想打听些什么吗? 呃,搅和进去实在太可怕了。并且貌似,如果皇上现在要打压珍妃这一派,好像和程家并不会扯上太大的关系啊。 程向腾动不得,程向骞学生娃,小程熙点点儿大…… 嗯,这时候给个警告也好。总之不关她的事。 想了想她便对他直言道:“珍妃娘娘让我讨好你呢,说你是圣上面前红人,若能从你这里套得些圣上的心思动作等高档有用机密,保我荣华富贵呢。” 邓隐宸听了,好一场大笑。然后问她为什么告诉他。 “难道能瞒过你?瞒不过我就索性照实说了,落个坦白从宽。”当然,她并没有向他打听什么。 邓隐宸道:“那你用不用我告诉你一两样事情好去交差?” “那不用,你说的只怕真假难辩,万一提供的是假消息,到时候我还不得被迁怒怪罪?倒不如我只说你是属河蚌的,什么都打听不到算完。” 邓隐宸又是一阵大笑。 然后他河蚌口一开,又是一条不得了的信息。他说,圣上对于皇子,当然是更加欣赏他们各自的能耐。 呃,这意思是不是说,皇上在任由儿子们身后的各方势力蹦达,谁活到了最后,谁就是好儿子? 乖乖,政治这摊水,反正咱是搅不清。她干脆直接提醒邓隐宸,快别提那些了,反正那些事儿离她很遥远,不敢去掺和。她说自己脑子虽然有点儿缺,却又很想好好护着,怕掉得太快。 邓隐宸就一径地笑。说别谦虚,你缺是缺点儿,但不太多。 实际上邓隐宸是故意那么说的。既然珍妃对她换抱有期望,总得让她知道点儿事好去塞责 。免得人家问起来,发现她完全无用,起了剔作的心思。 反正告诉她了,凭她的机灵,知道怎么用这些消息才能保命。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 武梁当然夸赞他,说自从遇见我,你长进不小啊,如今连玩笑都会开了。 不知是不是无意中说中实话,邓隐宸倒稍稍默了下,然后才说,你倒会给自己长脸呢。 后来话题便一路轻松随意了去。 那时候邓隐宸闲散地在小院里晒着太阳,还是一副高冷的模样。也许是见得久了,武梁从前虽不怕他,也总觉得这人冷块似的,恨不得把周围都冻起来算了。 如今看他斜靠在躺椅里,大腿哥搭着小腿弟,靴头还有事无事点那么几下,倒惬意得很。这样的模样十分少见,好像那让人暖不起来的太阳,倒融化了他几分去。 宅里有贵客到,村民们便不给上门了。于是他一人占了小院里大部分地盘,装慵懒的小猫。小猫,武梁不知怎么会想起这种比喻,自己寒了寒。他还小猫呢,也太给小猫这物种长脸了。 邓隐宸后来自己也笑了,说自由自在当真舒心,他也偷得浮生半日闲体验了一把。 武梁就说那等你将来远离了朝堂,尽可以那么沉睡冬夏。邓隐宸却摇头,说我不当官了,怎么护着你?别忘了你现在为什么会归我管。 倒说得武梁愣了愣神儿。这个男人,如果刻意说甜言蜜语,一定是个情话大王,随意出口一句,就直击女人的心房。明明自己贪恋权势,倒说得好像是为了谁似的,切他。 邓隐宸适时的瞥见她那片刻的恍神,眼神不动声色转向高远的天际浮云,嘴角却牵出一丝的笑意。 武梁觉得,不论如何,闲聊些什么,总好过对着珍妃什么的谈论不休。说起来,这男人还真不错,并没有借机反过来向她打探珍妃那一派的这样那样。 有自信的人,并不屑于从她这种人口种知道什么吧。不象珍妃,端的是女人行径。 当然还有程向腾,在这一点儿上也非常男人。当初知道她和姓申的有些牵连,也从没试图从她这里追查询问过关于申建的什么秘密。 ——其实在庄子上访客很少。柳水云只来过这么一次,邓隐宸后来又再来过一次,满打满算也就这么两回了。 武梁闲散的日子,倏忽就过了一年多。这中间她知道外面的信儿不多。京里二奶奶唐玉盈,喜得千金,取名程嫣。而边 关,战事已经胶着。 如今双方实力还算相当,可要不了多久,双方就会胜败明确。 邓隐宸答应给钱给人,结果到现在别说给人了,连她自己的钱都不还,还弄两个人看着她管着她,相当糟心。不能再拖下去了,该要如何呢,她得好好想想。 ☆、第97章 .路上 除去柳水云和邓隐宸这两个较熟的男人,另一个人的到访就让武梁意外多了。 廖恩凡。 不怎么熟,当初程向腾带着她去酒楼会那帮朋友时,便有这位,记得在一群叫程向腾“二哥二弟程二程老二”的人当中,他是叫程向腾“二爷”的。武梁对他的印象还是满深刻的。 廖恩凡平民出身,当初在西山大营那会儿,就是靠着身手好,在拉练中表现悍勇,一步步混起来的。这次去边关也跟着去了,如今是回京催粮草的。 兵部那帮人,正在紧急调集,问题是这大冬天的,各地又是雨又是雪的,就算召集上来,运送也是个问题呢。 “人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什么前方正打仗呢,粮草却需要派专人回来催?”武梁对此大感诧异。 这事儿说来话长。 本来大汤皇帝之前说是快不行了,朝堂上便有些乱。再有边关程向骥遇刺,程家军便有些骚动。那时候朝廷派出整军的人又不给力,邻邦老对头北辰便看到了希望。 本来那时候如果北辰大动,可能还真有隙可寻,来个兵临城下啥的。 奈何北辰也是各股势力纷杂,大家都想保存实力让别人去干,然后分得的好处又不能少,这样那样,反正是想捞好处的多,肯出力拼战的少。后来他们的王下了死令,这才集结大军到了边境。 然后从刚开始的小股试探,到后来的围而不攻,再后来猛攻起来,掠了钱财占了城池,然后没多久竟然把城里洗劫一空后又弃城而去了。反正哪部胜了一场,就赶紧把好处搂自己兜里。 竟是反反复复拖了这么许久。拖得大汤皇帝又活过来了,边境也没真正的经历什么险战。 直到后来北辰出了个人才,说动了各部真正齐心起来,倾举国之力,想要吞下中原繁华地界。 北辰兵善骑射,悍勇,硬对阵很有一个抵几个的意思。程家军虽然也是铁血之师,可是多年的和平戍边中,就连某些老将也没那么血性刚猛了。程向腾刚到充州的时候,是连吃了几场败仗的。是主要原因,就是他高估了已方队伍的硬抗能力。 后来对方尝了甜头,将战线全面拉开,突飞猛进起来。本来以为会象从前一样所向披靡,横扫中原呢,结果却遭遇了各种虚虚实实的战术。 没有短兵相接了,尽是陷阱暗箭了。北辰汗子们除了暴骂中原人的阴暗无耻,竟也是别无他法。 大汤算是藉此扳回一城。 但实际上,大汤能有胜仗,也是因为战事是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上,占了熟悉地理地势的光。人家在你的土地上撒野,多大的胜仗也得打了折扣。此后北辰后撤再整兵重来,大汤也自行调整,然后,大会战开始。 北辰不象大汤,他们储粮不足,需逐水草而肥。所以当他们错过了水草肥美的春天后,便变得有些急眼,迫切的急需在战征中得些好处才好。 如今才值盛夏,他们便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冬天的难熬。 所以他们竟倾兵而动,包抄了大汤的送粮队伍。当然那时候,程向腾也没闲着,他也动了大军,入了北辰后方,灭了北辰驻扎较近的左贤王部和屯古浑部。 消灭了人家的有生力量是真的,但想搜集这两个部落的屯集做粮草,很抱歉,太微小。 于是现在边军快要饿着了。 廖恩凡家不在京城,也没什么人看探,如今等在京里,准备和粮草队伍一起上路,没事儿的时候就过来看看武梁。 “二爷说,让来看看五姨娘可安好,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尽管说。” 武梁点点头。这位貌似和程向腾关系不凡,当初他问过程向腾的。 她正准备撇下邓隐宸的人,想法自己个儿闪人跑路呢,如今跟着他去挺好的,不用操心银子的问题了,也不用操心人手的问题了。 想着她便担心地问:“战场上刀枪无眼,二爷可曾受过伤?” 她是真不知道。程向腾家信倒是很规律的一月一封,可从来话少,基本都是那句“我很平安,你们可好”的不同说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专业秘书帮他写的。 武梁为了彰显自己的悠闲,不能象人家那样言简意赅,于是常常一写一大篇,谷子芝麻的胡扯一通,然后什么春暖了花开了猫儿□□了狗儿打架了。再来就说秋天到了,高梁涨红了脸,稻子累弯了腰。天已转凉,二爷夹衣上身了否。或者有时就扯些不相干的人,村头那寡妇被人欺负了,恼得提着菜刀追着那人跑。村西二狗又喝醉了,他老婆说要卖娃给他买酒,把他吓得酒又醒了…… 不知道程向腾接到信是怎样,反正武梁有时候写完了都不好意思再看一遍。 反正他们从来没有在信里聊起过战事是真的。 廖思凡道:“战场拼杀,少不了的。不过二爷不曾受什么重伤,五姨娘尽管放心。” 武梁闻言十分激动,焦急道:“放心?我怎么放心得下?自从二爷去了战场,每每家信只提廖廖数语,还俱是报喜不报忧,总说自己一切安好。可随怎么想也知道,战场上时时明枪暗箭的,怎么可能事事安好。” 说着一副泫然欲涕模样,“这一年多来,我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忧心不已。只要想起二爷在前线受苦,妾身却在这里安耽度日,就十分的于心不安。总想着能怎么帮着二爷,哪怕一星半点儿都好。” 廖思凡闻言迅速抬头瞄了她一眼。二爷是说让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的,可看着,眉无愁色皮肤红润嘛,也不象日日忧心人比黄花的样子啊。 “二爷让属下捎话过来,让五姨娘只管放宽了心自在过日子。男人保家卫国,图的就是百姓康平,妻儿老小一家安耽,若姨娘过得不安,二爷也会忧心。” 武梁道:“二爷这般说?真是越发让妾身无地自容了。廖官长,我要去边关,我去服侍二爷。哪怕二爷疲累时为他捏个肩递碗茶呢,哪怕二爷杀敌前替他捧上刀披上甲呢。我也想尽一份力去。 廖官长,将军府总需要人服侍的不是吗?我跟着你一起走,我从前去过边关,也会骑马,不管是慢行还是赶路都可以。你带我去吧,我保证不费你什么事儿。” 廖思凡心里觉得她去侍候也可以,将军府当然需要人侍候呢。并且这趟是押送粮草,肯定也走不快。上次失了粮草,这次一定会重兵护送,安全也没问题。 唯一不妥的是二爷不同意啊。当初他自己走时,都说前线近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太过凶险不肯带人。如今他若把人捎去了,只怕会被骂呢。 因为便道:“我也做不了主啊。”那意思,也没有十分的反对。 武梁明白了,怕担责任嘛,若是她自己偷跑去的,让人家不受牵连,只怕就睁只眼闭只眼无奈接受了吧。 这天廖思凡一走,武梁便让人往京城云德社去找柳水云去,借银子啊。 穷家富路,出门那是万不能不带银子的。 柳水云很大方的票票就来了。 武梁想,如果自己有个什么差错灭在战中,只当预支“寻妻”的稿费了。心安理得揣了银子,给杜嫂子留了封信,然后灌晕了杜家夫妇,让桐花留着与其拖延,自己带着芦花,就一路奔官道去了。 送粮队伍出发已经第三天,晚上歇在驿馆的时候,廖思凡就见到了某两位扮男装匆匆赶来的主仆。 虽有意外,也不吃惊。到底默认了下来。 杜家夫妇是邓隐宸放在武梁身边的人,三十来岁,两口都长得很质朴,混农民堆里也挑不出人来。不过功夫很深隐,至今武梁也没搞清楚到底有多能耐。反正她是看过杜大哥以拳切桌角的。 武梁觉得吧,邓隐宸虽然拦着她,可如果她确实已经走了,他不见得会再把她捉回来吧。她还是想拐带上杜家夫妇两口人啊。有保镖多好,安全又拉轰。如果得了身契,她也要身揣银票(在哪儿呢),带着保镖(在哪儿呢),游山逛水,招摇来去……多么美好啊。 邓隐宸虽然没怎么过来庄子上,但他过一阵子就会把前方战事约略说给她听。他一直说不是时候,再等等之类的。武梁知道他是好意,可她现在包括以后,都不想再听别人安排,不管好心还是歹意,她想自己拿主意,她的人生她自己安排。 杜大嫂把人跑了的信儿报给邓隐宸的时候,邓隐宸当下就怒了。竟然跑了,她知不知道现在边关多凶险? 吩咐手下,“给我追!” 属下问道:“若不从,是要用强抓回来吗?” 抓回来吗?邓隐宸默然了半晌,想想她交待丫头留下的那句话:置身险地,也不过一死,好过错失机会,遗憾终身。终是道:“算了,由她去。带队暗卫,确保人的安全。” ··· ☆、第98章 .遇险 成功出了城去的武梁很欢欣,她一路甚至还雀跃的想,据说上次的粮草被劫后下落不明?那么大批的粮草啊,如果没能被运回敌方老巢,那想藏也得需要偌大个地方啊,怎么可能就没了影踪。 老娘多吃那么多年米饭,没准到时能破了此疑先立一功? 结果立功啥的还没见着影呢,却差点儿她自己个儿先被包了饺子了。 ——她只知跟着押运粮草的队伍行走,有官兵护着更加安全靠谱,却忘记了这块肥肉北辰人是盯得眼睛发红呢。 并且就算得不着,毁了也好啊,大汤筹措粮草明显也费了时日嘛,如今这批粮草再没了,大汤军很可能就接应不上肚子啊。那到时不战而溃很有可能啊,哪能就让他们这么顺溜? 所以武梁还在寻思着上批那粮草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的时候,忽然队伍就被包围了。 这不是普通劫道的,直接上前拦了路,叫一声“呔!快把银子女人留下来……”就完了,人家是远远的,在他们过山道的时候,大部队忽然包围了上来。 大汤这边指挥的人显然也是有防备的,那时粮食留在山凹里,只留了少量的人看守。大部队都拉到了山梁上,若有人趁夜来袭,粮车那么笨重,显然不等你把车截走,这里大部队就俯冲下去收拾去了。 想法是不错,奈何人家人多,人彪,也是漫山的过来,要先灭山梁上的主力,再去吃下粮车。 被层层包围,短兵相接的一战。于是大汤这边明显不敌,就且战且退,一路被堵进了山凹里。 武梁和芦花也都意思意思着了男装,但能看出是女子也很明显。廖思凡虽然一路护着,倒到底情势危急,眼看着周围有兄弟身处险境,他也不可能只护着女子不施以援手,这么扑东救西抵来挡去的,慢慢竟是离得有些远了。 冷兵器的对砍对杀,武梁还是第一次看到。眼睁睁看着那边谁的大刀斩下,谁的脑袋被削去半边儿,谁的肚子被划开,曲曲扭扭满腔的肠子往外流……凄厉的嚎声响起,让人不忍卒闻。 还有身边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忽然被那流矢击中,那血热乎乎的溅过来,落到身上热得烫人,瞬间又冷得似冰,让人浑身都止不住的想要颤栗起来。 北辰兵显然还是以抢粮食为主要目的的,灭护粮队伍也只是为了先打得你护不住,好让人家把粮草劫个痛快。 于是在护粮队伍溃乱之后,北辰兵撕开条口子还是直冲 那护在中间的粮车队的。 呼救的信号烟火早就燃起,北辰兵也想速战速决,把粮食带走就算成功的。很明显,如果这些汉子们拼死往外逃去,估计人家也不会死拦。 武梁紧张着害怕着,也越发对那些挡在身前拼红了眼的汉子们肃然起敬起来。是怎样的信念支撑着,让他们就这么以身迎刀? 她想说,跑吧,大家保命要紧啊。人死光了,粮食还得被劫不是?这冬日的深夜里,靠着那飘渺的烟火示警,真的在死光前会有人赶来救吗?并且人家的大部队,密密麻麻的人,漫山遍野的火光,就算有小股兵来救,还是一样的打不过啊。 并且把人逼急了,人家上火箭,他们这较集中在一起的人就得和粮食一起变成烟变成火啊。 可是别说没人听她的,就是有她也不敢叫人当逃兵啊,逃出去也活不长,乱了军心必定会被抓住卡察掉。武梁瞧着形势,猫腰跑去捡了两把断刀,一把交给芦花,一把自己握着。 芦花始终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她到哪儿她也到哪儿。这会儿了还在问武梁,“姨娘,怎么办,你有办法木有?” 武梁茫然四顾,办法?这是拼绝对实力的时候,小聪明小计谋管用吗?这丫头是对她多有信心,这会儿还巴巴的问着她? 她这握着刀呢,却连下黑手的机会都找不到一个呢。 不过这小丫头真不亏是个皮实的,这会儿子虽然有些惊慌,说话时底气很虚,但到底没有打颤。 眼看着乱得不行,廖恩凡提着滴血的刀抽身又回到了武梁的身边,不过他人明显的比较暴燥,一把打掉了武梁手中的断刀,然后抓着武梁提小鸡子似的把人往一辆车下面塞,一边粗声道:“躲好了别露头,北辰蛮子一般不杀女人,你们当不至于就丢了命去。” 他以为她想自我了断呢。 说完抽身又杀了回去,竟是一副要拼死力战的架式。 武梁想这家伙看起来真的功夫不错,应该带着她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才带感吧?反正这会儿是命要紧,武梁想着廖恩凡的话,心里有些松又有些紧。 她想起来了,北辰地广人稀,对人口的需要向来很迫切。所以战中逮到的女人,都会弄回老窝去拴着专业生孩子去的……怎么比热血四溅还恶寒。 看看前方已经有好几辆粮车在你来我往的厮杀中动起来了,要不了多久,也就到这边厢了。武梁想了想,又钻出去把断刀捡在手 里,对着车上的谷袋就扎了起来。 ——无胜算,不能逃,还是装死吧。啊不是,装谷子。 袋破,谷子忽忽地往下流,很快便有两个空袋出来了。让芦花钻进去,再给她填点儿谷子扎上口。 自己也在袋底留些谷子,然后自己也钻进去,扒拉扒拉些流出来的谷子填在袋子周围,然后自己从里面扎上口。 两个人就那么平躺在车底,充两袋破口烂洞的谷子。 北辰人就算最后得手,也该担心着援军,担心着天明。他们得慌慌趁着夜色逃遁,趁着夜色安置藏匿这大批的粮草,谁会停下来去捡两袋破了的谷袋。 一路走回去,最后一样所剩无几不说,沿途洒谷,还正好是对方跟踪的好向导呢。他们会十分注意有没有谷子洒出来吧。 武梁就赌她们会是两袋被嫌弃的烂谷。 ··· 周身的厮杀声终于远去,身上的粮车也早已被人推走。她和小芦花这两袋谷子终于安然地留了下来。 运粮的车个个绕过障碍物而去,没绕的也是从她们身侧过辙,没有被践踩碾压,武梁甚至连被踢一脚都不曾,真是无比的幸运。 等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武梁解开袋口爬出来,再去帮小芦花松了袋口。 月亮蒙蒙的挂在天边儿,周遭的残躯断肢十分考验人的心脏,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得化不开似的。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小芦花终于低着头猛吐了起来。 武梁仰头看着天,很有些软弱想哭。身边一路走来那些人,或许并没有跟他们聊过天打过交道,可是他们都曾那么鲜活。如今,他们又在哪里? 默然片刻,然后捡了把长刀拄着,开始巡查现场。也许,还有人活着也不一定。 ……结果喜人,竟然有六七个还能动的,两个残肢其他五个都是血肉模糊被以为死定了的。给各人擦擦血绑绑伤,别的她也无法,背不动拖不走的。 然后继续扒拉,就发现了一个北辰兵。身高臂长,目深鼻挺,不足二十岁的样子,仰面躺倒在那里。 他手里还握着刀,上面串着一个大汤兵。另有三具尸体以脸朝地的姿态扑倒在他身上。武梁只顾着先翻上面的人,不防一抬眼,就见这刚露出脸儿来的年轻蛮子正睁着眼,就那么神带戒备地看着她。 这人当胸被戳有四五刀,血流得满身都是,怎么看也是不行了的样子。 若是旁人,好吧若是武梁,她觉得自己若这时候遇到敌兵,一定是要翻眼装死的,但这位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这孩子是有多实诚。 这堆五个人一个个的探过去,都是死的,剩下这个,武梁有些纠结了,敌军?包扎还是补刀? 要是从前,没准拉拉关系看能不能给咱也弄成少数民族户口,不但考大学可以加点分,回头毕业了街边摆摊也没城管敢管啥的。但是现在,把他救起来再被他砍一刀怎么算? 没有纠结太久,忙先用手中长刀将人家手中武器挑开,然后让芦花用长刀抵他脖子上防他暴起,这才割开他身上硬甲查看他伤口。 很对称的左肩一刀右肩一刀,前胸上面两刀,还有最致命的一刀落在腹上,呃,很残烈,还好肠子没有流出来。 擦一擦裹紧了,整个上半身给他缠得粽子一般,也就算尽了人事了。 正收尾,忽然听到谷口有动静,然后就见有几个人影晃动。有人点着火把,似乎是在逐个的找人。武梁拉着芦花迅速扑倒在地,不小心砸得那粽子闷吭出声。 能吭说明还没死嘛,不错。一边想着这下自己要怎么办,身上衣服干净,装死都不会太像。刚往芦花脸上抹了两把血,就听到那边有人起声叫着:“五姨娘~,你在哪里~。” 天籁之音啊!杜大嫂,我爱内! ☆、第99章 .寻机 不待她示爱,小芦花已经几乎是腾跃而起,惊喜的大叫起来:“我们在这里~~~~!”只怕声音传不出十八里去。 那几个人影便朝这边奔来。 武梁看一眼地上那蛮子,明显刚刚裹好的伤嘛,任谁都能看出来没死。不过这货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啊,还那么直直的看着她,你是有多冤哪,眼睛都闭不上? 刚才为给他裹伤,很剥了几位已走好的人身上的衣服。她忙将一件血衣展开往他身上兜头一罩,拉着芦花就朝杜大嫂那边迎了过去。 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免得这货被人看到了,又给他噗噗补几刀去,那刚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原来杜大嫂他们一队人一直坠在大部队后面,结果一开战,对方包围圈太厚,竟然混不进来了。后来乱起来,他们终于趟过来了,却到处找不到武梁的踪影,连小芦花都不见了。 后来他们想着找不着也好,蛮子反正不会浪费女人,只怕连同粮草一起掠走了,便一路悄悄跟着。结果发现对方撤得很急,根本没带俘虏。伏在路边等大队人马过去,竟是一个被绑着的人都不见。于是一队人一商量,便分了两路,一路继续跟着,万一人家对俘虏做过伪装呢。一路回头再来这山凹里寻。 小芦花激动无比,可见到亲人了呀,拉着杜大嫂一个劲的讲她们的神奇经历,“……我身子小,看上去小小的一团儿。有人觉得够轻,想顺手掂起来扔车上去。结果后面有人催,说捡它干嘛,这么小半袋,快走快走……我能看到他们,真的,我在袋上抠了个洞……”要拉着杜大嫂去捡回和武梁一起睡过的袋子。 武梁则是对他们一队人无比好奇:“你们一共多少人?是为了追我而来的么?”难道邓隐宸那么执着? 杜大嫂回道:“六个人。大人让咱们负责五姨娘安全,一切听五姨娘的。” 哇!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不过么,她仔细扫着这回来的三位。杜大嫂很熟了,另外两位实在其貌不扬得很,一身的黑不溜秋,高手咩? “你们各人身手如何?”实在是忍不住要问啊。当初她要的是高手噢,如今打起来了连内场都进不来,纯在外围看戏了。这会儿子过来,若非够幸运,没准连收尸都找不到全乎的呢。 所谓高手,不该是那种万箭射来你抡一柄刀刷刷刷刷舞一光圈密不透风箭全挡掉甚至借力打力反磕回去谁射杀谁的么?或者脚尖一点纵身而起踩着一群傻大兵 的脑袋肩膀什么的瞄准方向飘摇而去等人反应过来早只能望见遥遥身影了么? 他们这算啥?想象和现实差得不要太远噢。 杜大嫂不知道自己几个被嫌弃了,还在那儿挺谦虚道:“都还行。” 于是武梁也不知道这还行是多行。反正冲锋陷阵什么的,他们肯定不行嘛。看那通身的黑,大概也就暗地里要做点儿什么勾当的话,可能会派上用场。 多说这些也无益,带他们去到刚才包扎过的几个人那里,看看是不是都还有气儿,把各人身上的药啊酒啊都用上,需要重新处理的再仔细处理一遍。然后几人携力把他们集中到一处,再然后便都看着武梁:接下来呢? 小芦花也算个人,于是他们一共五位,三匹马,可地上还躺着七位呢。 武梁很坚决:用伤马,修板车,怎么也不能把人扔这里就不管了。 趁着大伙儿都忙活的动静,和黎明前黑暗的掩护,等到天际微微有白光透出的时候,武梁发现,那个北辰粽子不见了。也不是真的直不愣登傻嘛。 看看路边草丛顺向侧倒的辗压痕迹,武梁切了一声,把那一块草用脚一丛丛勾起,那么稍微顺了顺,然后捡起旁边一个车轮子,推着走了。 ··· 太阳斜斜升起的时候,便远远听到有一队人马,冲着山谷疾驰而来。 高手们登高而眺,发现随军竖的是“戚”字旗,原来是最近的雍州守将派人来打扫战场来了。 自己人嘛,武梁这才算是放了心。 当然了,雍州离此不过七八十里,这里这么大的动静雍州怎么会不知道。 武梁想,程向腾统管西北,她向雍州将领戚将军报明身份,可能辗转的也就会被送去充州了,安全倒是有保障的。 只是想想她并未得程向腾许可就偷跑出来的,没准程向腾接了信儿,就让雍州守将派人直将她送回雁岭关内,让她打道回府去了呢。 就算勉强接纳了她,只怕也会为她的任性而为大光其火。 这可不比在内宅里,又不会有什么人命大事,左右不过哄一哄也就罢了。如今却不同,因为她一人,得浪费人家多少人力精力。比如昨夜战时,廖恩凡若不用顾她,可能就多护下一些兄弟,多斩杀一些敌军,或者早一点儿冲出重围去报信儿,早一点儿争取到援军。 从前她想得太简单了一些,离战场近些,机会多 些,找机会立点儿功? 若她一路顺利入了充州进了将军府也就罢了,程向腾当不会再撵她回去。只是如今,出场这般惊险不惊艳,她除了遭削,想不出程向腾还会怎么对她。 并且之后,她大概也只能在将军府里愣呆着了。立功的没有,灰头土脸滚回去,才是最终的结果。 机会不会是在将军府里能等来的…… 武梁看看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另寻去处,还是不跟着那些大兵走了。 她之前翻看尸体,几乎走遍整个山谷,并没有见到廖恩凡。也就是说,这位很可能已经闪人了。 所以她撕扯了块布,蘸着不知道谁的血,写了那么封信给廖恩凡。意思是说她很好,只是看战场凶险,就不去拖大家后腿了。正好她遇到熟人高手,就跟着一起回京去了,让人家表为她操心了。 将布揣在一位伤兵的怀里,然后他们五人就离开了。 也算她有自知之明,廖恩凡确实因为她十分的焦心。 昨天战时,廖恩凡本离她也不算远,只是杀着杀着一回头,竟然找不着她的人了。在山谷里骑马横冲直撞杀红了眼,也没见她的人影。不过那般不要命的拼杀,倒叫他真的杀出一条血路来。 那时廖恩凡相当纠结:回头找人?出去求援?最后想想她反正也不见得死,最多是被掳了,将来再救便是。可粮草是大事儿,纵使大将军在,也不能以女人为念。 于是果断冲了出去。 报信儿也无用。大军压境,雍州戒备森严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兵力和北辰军硬碰上。 廖恩凡失望之余,转头往赣州而去,希望那里的驻兵可以出战截下粮草。结果路上遇上了充州派出的自家探子,那是实实在在的熟人。才知道大将军早有安排。 廖恩凡于是忙让探子给程向腾捎信儿,告诉他粮草尽失的详情,当然也告诉他五姨娘随军,如今失联的事情。自己又忙转头坠上北辰军大部队。 粮草,女人,都在北辰手上呢,无论如何要查探明白。 而伤病员入了雍州救治,有专业的军医和药品,七壮士竟然慢慢也都恢复了过来,无一死亡。 只是武梁那时不想给程向腾招黑,给自己抹灰,让人说起来一个女人千里迢迢的跑到战场上来寻他什么的,不成个话。因此隐了身份,只说自己和廖恩凡有旧,因此跟着他的押粮队伍入西北 探亲的,没想到西北形势这么险恶,所以决定回转。 别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几个伤兵知道她是从京城一路跟着来的,知道有人唤她五姨娘,想着她是谁家家眷,具体身份却并不清楚。 如今虽然有救助之恩,但所托却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并且廖恩凡也实在不算个什么好找的大人物,就算上心也没用。 所以当武梁那封信辗转到了廖恩凡手里的时候,却是二十多天后的事儿了。 ··· 却说这次粮草被夺之事,却并不象北辰人夜半突袭那样让人毫无所觉。 当初北辰大军悄悄收拢,从各个方向不动声色的压向雍州,好像是要对雍州形成合围之势时,守将戚将军就觉出了不对。 北辰骑兵厉害,来去疾速,但向来以灭人夺财为念,从不以一城一池为目标,这次如何就紧紧盯上了雍州?这当然不会是为了洗劫那么简单。 眼看着大批粮草就要到雍州境内,戚将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奈何雍州兵少,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儿去,他守城任务就十分艰巨,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向充州求援,程向腾却并没有调兵。 大军粮草失了一次,怎么可能容得再失一次。所以这次,从押运粮草队伍过了雁岭关,进入西北境内开始,就被密切关注着。程向腾当然也清楚得很。 只是看北辰人对这批粮草志得必得的样子,压上的大军太多。要和他们直面对决,雍州却不是个好地方。 这里地势开阔更适合北辰骑兵来去,于大汤来说是以弱对强,胜算并不大。 并且那么大批的粮草也让人投鼠忌器,万一人家看得不着拖不走,给你投毒放火的毁了去,也是可惜。所以他要另选天时地利以战。 当然程向腾并不是怕了人家,就将粮草拱手想让。 上一批粮草失得蹊跷,那么多东西上不了天,吃不下肚,只能在什么地方秘密保存着。上次追到沱河岸边失了踪影,连沱河都下水查找过了,也没有被抛洒入水,也不见有什么地穴暗洞。粮食哪儿去了? 他要顺藤摸瓜,趁此查出前一批粮草的去向。 因此只让戚将军守好雍州,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对敌人小股势力骚扰狙歼就是。同时他也派出了大批的探子,跟踪探查粮草的下落。 而他自己,却趁北辰兵出,后方虚弱之时,带兵再入北辰境内,又灭了人家 后方驻守的两个部落。他的目标很明确,就要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并且大军粮草不是供应不到位嘛,他带走大批队伍去对方境内抢去,以战养战,再节省不过。 实际上,程向腾这次带着大军深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上次入北辰境内,灭他们两个部落的时候,发现了某些疑似上批粮草的包装之物。 虽然量很少,但北辰失了粮草一直着力寻查而不得的东西,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北辰境内,这着实让人吃惊。 程向腾觉得,一定有什么秘道,能从大汤直通北辰境内。若真如此,就不只是粮草的问题了。国门时常洞开,那日对方忽然兵临城下才知,则危甚矣。 明道当然不可能,粮草又沉重。算算时间,他觉得粮草能这么快部分入了北辰境内,只有全程靠河。顺流而下的河道,才有那么一日千里的速度。 可北辰西北有沱河,大汤有多玛河,两河相距甚远并不交接。程向腾怀疑有暗河连通。 因此入了北辰境内,一直密切查探着多玛河沿岸动静。 第一次收到廖恩凡报信儿的时候,程向腾刚横扫了一支北辰游兵。 听了信官所报,他呆立半晌,然后不住问信官:“她怎么来了,她到哪儿去了!你说,怎么回事?谁送来的信!”这还用问吗,每个问题信上都说得清楚明白了的,信官只好一遍遍再解释。 程向腾激怒半天,最后也只能咬牙切齿道:“整队,即刻急行军入浑囤部,我要全歼那帮孙子!” 然后怒腾腾准备翻身上马,结果却连踩了几下马蹬,才终得翻身上去。 ··· 却说北辰人得手粮草,匆匆撤向沱河边,然后大军压后,将做样子追来的雍州军也好,别的小股什么军也好,悉数隔在身后,从从容容的就把粮草弄下了河。 ——别人以为在岸边消失无踪的,定是下了河,乘船而去了。 其实不然。 若有人能近岸边,就能发现,在沱河岸的某段陡峭悬壁上,有一小小洞口。此洞开得相当隐蔽,不但上方有突出几尺的壁顶遮挡,洞口处也是草木茂盛,仅容一人可过。北辰人就是这般腰悬吊绳,以攀岩一般的姿势传递着,把粮草一袋袋的送进了洞里去的。 然后板船上胡乱堆些土石,顺着河流放舟而下,引得一众的北辰人沿岸追逐。 而小洞里头,却越 走越宽,里面暗河舟船,一应俱全。放船而去,不日便到了下游洞口,这里正是多玛河的一处壁沿。他们只需弃了里面暗河的船,将粮草暂时囤于岸边,然后出洞寻多玛河顺游的船,慢慢蚂蚁搬家将粮草运回即可了。 一群北辰人喜滋滋清点自己的收获,却不知危险,正在前方侯着。 程向腾这一战杀得狠厉,也赢得漂亮。不但本次的粮草找回来了,连上次的粮草也尚有许多。这处暗河,不但是天然运河,河岸干燥通风,还是天然粮仓呢。 北辰人在大汤列重兵防着,却在自己的境内放松警惕,那不过几千的接应队伍,正好够程向腾几万大军灭个干净。 只是后来的粮草运送,却没有那么方便。 暗河上下流落差太大,逆行不易。用马驮太少,还得用车架。 于是这边程向腾军忙着征集车辆,运送和护卫粮草,那边的北辰军,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北辰大军气急败坏撤退,誓要将粮草和程向腾部俱留在北辰国内,却受到了原本据城固守的各方势力纠缠,于是正面对抗,打得如火如荼。 ——那时候,武梁带着小芦花,带着杜嫂子他们六人,骑行一路向东,过小临山,再过应华山,来到了美丽的格坪。 杜嫂子他们果然言出行随,武梁要往哪儿去,他们不过问,要在哪儿停,他们也随她。武梁从最初跟着他们壮胆儿,到后来一日日觉得这些人越发可爱起来,真听话呀乖。 格坪,在辽东和西北之间,这里的人们远没有受到战争的侵扰,他们依然日日朝拜着他们的雪山山神,放牧着大群的牛马。 从前,武梁从充州出发,骑行一整天,曾到过这里,住了三天。那位老乡叫尼诺,十分的爽朗热情,这里的人们都十分的善良豪爽。 武梁从翻过山头开始,心情就无比愉悦,好像看到了满地的牛羊,听到嘹亮的哨声与嗨歌。 上一次在这里停留,她连自己心里都忑忐难安,有着失了方向的迷茫。但是这一次,她轻快多了。 认定了目标,就拼力去做。 她来了,她等机会,成则有功,不成,她早就“回京”去了嘛。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虽然可能再次面临凶险,但努力过了,才会畅快,才会无憾。 ··· 程向腾第二次听到武梁的消息,是廖恩凡已经知道了粮草行踪,匆匆归 队以后。 他向程向腾请罪,说自己不该带五姨娘出来。他说,北辰鞑子那里他多方探访,竟然没听说半分有关俘虏的消息。只怕五姨娘,凶多吉少。 他说,当时在山凹里混战时,五姨娘就曾手握断刀,面色坚毅,应是已起了不祥之念…… 程向腾最初听着,甚至是有些想笑的。他想对廖恩凡说,你还真是不了解她啊。她会生自裁之心?不,不会的。她手有利器,绝对是自卫,她只会向敌人狠戳,在哪怕一息尚存的时候。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不过转瞬之间,那点儿笑意就变成了悲忧。 她若果真对敌下手,她那两下子甚至抵不过人家一刀背。所以,你能屈能伸别犯倔,不管遭遇了什么,你都给我活着! 心里又有怒意升起。侵犯她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她,还是他,都饶不了他! …… 而此时,大批粮草正在陆续押进充州城。 几方之前为护粮倾城而出全力拖着北辰军的各城驻军,也终于被红了眼的北辰打得不轻,有的已经退回城池据守休整。 而北辰军,则一路速进,终于与程向腾亲自带领的部众开始了正面对攻。 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个儿。程向腾部全力护送粮草进城,而北辰军却开始猛攻猛攻,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主,包括粮草。 双方大战了好几天,各自死伤惨重。当然,程向腾远道而回,从北辰境内撤出来的疲劳之师死伤更加惨重。 就这样的对恃状况,程向腾这小子还敢组织敢死队夜闯敌营,查探“军情”。 那一夜,听说极是凶险。虽然大战了几天,但北辰兵眼看着粮草进城,便准备无论如何留下这支城外的队伍。 他们北辰人向善骑射,连日的马上来去本就寻常,因此准备夜袭,靠体力欺负那帮软瓜蛋子。 结果还没出动,却碰上送货上门来的。 于是人家会不签收么? 虽然引起一场大混战,但最后到底囫囵着走人了。却没想到隔不过半个时辰,这货不知死的又来探营。倒搅得人家夜袭也没发动,尽巡查保护着自家营地了。 但程向腾也没讨到便宜,第二次夜探时,便被人一箭命中,伤了后背。属下拼死护着,才得逃了出去。 话说大家列阵对敌,既没有藏私也没有用计,你探来探去准备 找啥呢? 谁知道北辰人在伤了敌将统帅欢欣雀跃时候,竟然被第三次袭营。这一次没往营阵里闯,却是在外围还以万千火箭。尽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以及白日里遭受他们火攻的苦逼。 …… 那时候,在格坪,武梁带着三位高手,已经跟着尼诺他们,骑马放牧了多天。 而其他三位高手却不见踪影。因为他们被要求一路散向充州,关注着所有的战况。 然后很快的,机会来了。 ☆、第100章 .出场 100.她来了她走了 这么几番被撩拨,北辰哪里还忍得下。当天晚上,双方最后还是厮杀在一起,接着第二天又杀了个昏天暗地。程向腾受伤了,能放过他么,北辰是死死缠住,不让他撤进了城里去。 如今北辰十部除四,粮草不得,这一把偷鸡不成输大了,什么剑指中原,连雁岭山都没出过呢,就这么陷在了西北这地界儿,能不窝火气急么? 当然这么硬拼于大汤兵来说断无好处,短兵相接拼不过人家啊,被打得很有些狼狈。于是程向腾干脆摔众向远离城门方向撤离,以便有空阔地方摆开阵势对敌。 北辰人对大汤设伏什么的深恶痛绝,摆阵么人家还真不怕。你一个左龙右虎神马的阵型摆出来,还不够人家骑兵强冲的。反正只要程向腾没进城去,在外面大家照着面儿的这么硬打,北辰随时奉陪。 所以程向腾这么一撤,北辰倒也没硬追,人家倒该开饭开饭,该歇息歇息养精蓄锐了一阵子。然后等再提刀上马,看着大汤那边,不过一个鱼鳞阵而已。 大汤这边,骑兵不过四分之一。现在步兵对阵骑兵,本就忌讳在开阔的地方打。奈何不拉出来摆个阵,更是被冲得乱七八糟。能坚持到现在,是靠着弓箭手们强弩的支撑。如今不敢贸然开门进城,而外间所余箭支已不多,不拉出来摆阵更完蛋。 摆个阵吧,好歹让步兵盾牌兵长枪手那些多出把力,拖一下时间,减轻一点儿弓箭手的压力。他们在这里开战了几天了,各方的援军也很快就到了。拼力支撑吧。 就是在这时,程向腾第三次听到了关于武梁的消息。这一次的信儿就靠谱多了,正是雍州派兵支援的时候,捎来了武梁的亲笔信。人家不知道这女人关程大将军什么事儿,这是打听着廖恩凡在充州,这才给他捎过来的。 廖恩凡拿给程向腾看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感慨:人回去了啊,这下放心了啊。 天知道这段时间,大将军默默派了多少人往北辰兵营里打探,去失事山凹处翻找。还有前几天这夜探,着实任性了些。 而程向腾,看着那血书后就仰天长笑了两声。那偶尔缺笔少画的字迹,别人也学不来,果然真是她写的呢,看来人好得很嘛。不过听了廖恩凡的话,他又很想对廖恩凡说几句什么。真的,小廖啊,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啊。她这么费心的出来了,她还会主动回去了?那可能性不要太低噢。 可是他收了笑,仍是什么也没说 。只看着那血书恨恨的:妩娘,好你个大胆的妩娘!等我找着你,定不饶你…… 小浑蛋你给我等着! 小浑蛋你到底在哪儿? ……然后很快的,他就看到了人。 先是看到了马。 这一天,两军对垒,又是一场恶战。北辰军彪悍,大汤军却新到了雍州援军,也是气势如虹。只杀到近傍晚,大汤兵到底还是颓势明显,北辰军越发不依不饶,纠缠着硬冲猛撞起来。程向腾本人和各副将,都一同卷入战浪之中。 激战正酣时候,忽然远处一阵猛烈的马蹄声传来。然后便看到遮天蔽日的尘土飞扬。 这让对阵双方都有些疑惑:各方驻军尽在掌握中啊,竟然事先完全没得到信儿?这是谁的援军到了? 待及再近些,却只见群马奔腾,不见御马之人。难道,竟是一群野马?看那腾起的滚滚烟尘,也不知道来马究竟是多大规模。 双方将领都吃惊不小。野马性烈狂野,向来撒开了欢儿猛奔起来连狼群都不屑,何况他们这些人马。被野马群撞击到,白白损伤岂不冤死。再者,如今这么敏感时候冲阵而来,也不知道这中间或者其后,有没有借着浓尘隐藏着些什么。 总之眼看马群来势不减,两军主将都忙命鸣金,各自避向一边,准备让过这马群在说。 结果果然有诈。 什么野马,什么空马,根本马下有人好不好。 可惜发现时已来不及,马群近在眼前,马下之人忽然出手,或套索,或飞刀,或软鞭,或袖箭,竟是连伤了北辰好几员当头大将,并一路纵马直冲进了北辰人的阵营里。 北辰人自小长在马背上,御马能力自是极高的,纵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也很快稳住了阵型。可惜这些马下的人也都不弱,所到之处,普通士兵竟是奈何他们不得。何况他们躲在马腹下,一时劈砍不着,而大汤军眼见马群冲对方而去,哪里又会错过机会,终于和对方结束了缠斗,于是那乌央央的箭阵跟着马群就来了…… 武梁那点儿本事,也就会个蹬里藏身而已,哪敢跟着往人家军营里钻。她本来躲在马群侧后,如今高手们带着马群英勇地冲敌阵去了,她却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朝着大汤这边过来了。 心说老娘的这次登场,总不窝囊吧。 程向腾见人露头,不由心里一颤。刚才看见空马有鞍,他就有某种预感,没想到竟然真的 是她。 大汤军中见来者不知何人欲向已方靠近,喝止声起,却见程向腾拍马出列,瞬间就到了武梁身边,马鞭一扬就把人卷了过来。 然后他披风一抖,就把人给罩了个严实。然后他一手把人紧紧摁在怀里,一手却使劲拍打着他的肩背,一下一下打得她生痛生痛,口里恶狠狠骂道:“谁许你来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也就几句话间,已带着她的人列马入阵。然后将人连披风抄起一抛,就把她扔到了廖恩凡的马上,“不容有失,”他淡淡的交待,然后也没再看她,率领他的将士们冲杀去了。 …… 那天北辰人被马群冲撞,被箭阵所阻,有心不顾一切冲过来再和大汤兵撕缠在一起,奈何马群挡路……着实憋屈。更令人愤懑的是,这么一挡不要紧,大汤箭阵压后,撤兵回城去了。 然后,任凭他们在城外叫阵谩骂,都置之不理。只离城墙近了,就一轮的箭雨伺侯。 娘个熊的,太让人难受了。 武梁阵前那么一显眼,纵使许多人没看到她的脸,但来者何人,已经不是秘密。程向腾后来还意思意思要罚她冲撞军阵,无籍乱入啥的。于是众将求情,然后程向腾表示看在众人的面上,算她将功抵过,功过两消,再不必提。 武梁:……科奥的,什么两消?老娘破财费力的,玩命了都,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