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平安啊》 第1章 泥猴小花 上部—— 回头看往事,宛如一场梦,我们那么幼稚,那么天真,相互为了对方,摘掉身上的铠甲 楔子 从纽约起飞的航班于晚上九点降落在南州,一个穿着浅棕风衣的男士拖着行李箱站在咖啡店门口,店员为他拉开玻璃门,可他却抱歉一笑,摆了摆手,转而走进对面的麦当劳。 咖啡店和麦当劳的顾客群很不一样,进去之后一股炸鸡香扑鼻而来,仿佛细细的颗粒沾染上他的风衣,让他顺利融入周遭的环境,笑容也轻快了些。有个长发女孩排在队伍的最前面,看背影个子挺高,声音听起来是个很果断洒脱的人,她指着餐牌点餐:“要一份儿童套餐,玩具可以给我黑色那款吗?” 服务员在玩具堆里扒拉一番,抱歉地说:“只有粉色的了。” 片刻后,他看见那个女孩端着餐盘离开,背包上挂着一只粉色玩偶,一晃一晃的,让人心情莫名很好。 终于轮到他,令服务员意外的是,这个看似精英模样的男人说:“也给我来一份儿童套餐。” 然后,他把那个粉色玩偶挂在了行李箱上。 他选的座位离那个女孩很近,只是中间隔着一根宽又厚的四方柱,他们看不见彼此,但能听见那个女孩一直在打电话,边吃边说:“日了狗了居然晚飞,让大家休息四小时,等我到后再开会。” 柱子后面的男人正在吸可乐,听见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年不见,许平安你还是有本事一开口就让我想教训一顿。 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你没变,我也是。 第一章 离南州两个小时车程的小镇上,有一个黄毛小丫头和阿嬷(奶奶)住在一起,她每日无忧无虑地在田埂玩耍,捉了肥虫也不怕,拎回家喂鸡,阿嬷家的老母鸡被她养得肥壮壮,每天早晨都下两个双黄蛋。 镇子里每旬都有集,阿嬷会把蛋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卖,小丫头就蹲在竹筐前玩泥巴,一般日头升高时阿嬷就会提着空了的竹筐喊她回家。 集市很热闹,她每天都要把攒的鸡蛋数一遍,数到二十个就可以去赶集了。记忆中见到沈熙知的那次,她也是数了二十个鸡蛋,但阿嬷说:“今天不去了,哩阿巴(你爸爸)要来。” “阿巴”这个词她并不陌生,隔壁王小胖的阿巴也很胖,西边火柴棒的阿巴是个细高个,镇子里穿最漂亮裙子的刘美丽的阿巴带着一副眼镜。 但她从没见过自己的阿巴。 阿嬷在门口一垄地里除杂草,她玩着指甲缝里的泥问:“阿巴叫什么?” “许建国。” “阿巴胖吗?” “不胖。” “瘦吗?” “不瘦。” “戴眼镜吗?” “没有。”阿嬷停下手里的活,偏头打量一脸好奇的她,似乎想说什么。 “阿巴来干什么?”小小的她,还没能明白大人的世界,但她说对了,爸爸,是有事才来的。 阿嬷重新开始拔草,低语:“去烧点水把手洗干净。” “哦。”她拔腿往煤炉去,听见阿嬷又说:“脸也洗洗。” 五岁的她已经很能帮阿嬷做事了,烧水很简单的,只要接了水放在炉子上烧开就行。她踮起脚往镜子里看,里面一个小泥猴,她心里想:阿巴到底长什么样? 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洗干净,爸爸就来了。 她呆呆看着篱笆外头的男人,阿嬷直起腰来,说:“来了啊。” 走了几步再一看,问:“那是谁?” 小丫头顺着看去,见爸爸身边多了一个小男孩,长得比王小胖瘦,比柴火棒胖,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像过年阿嬷贴在门上的娃娃。 站在许建国腿边的小孩张口说:“奶奶好,我叫沈熙知,我爸爸叫沈忠义,我是跟许叔叔来玩的。” 小丫头眨了眨眼,这人说话为什么和我不一样? 许建国牵着小男孩进来,说:“隔壁沈主任的儿子,他和夫人平时都比较忙,这孩子经常跟我一块儿。” 阿嬷不轻不重地恩了声,将小丫头往前推了推,许建国这才看到煤炉旁边的小泥猴,全然没有了与小男孩说话时的亲昵,而是有些尴尬地,问:“这是……都长这么大了啊……” 小泥猴大声问:“哩是我阿巴吗?” 阿嬷说:“不然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快喊人。” “阿巴!” 小丫头忽然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没洗脸吧。她跑过去抱住许建国的腿,以前总见刘美丽这么做过的。还朝沈熙知伸手,想和他一起玩。 可沈熙知后退躲开了,爸爸也将她扒开,推了推,说:“自己玩,我和阿嬷有话说。” 她看着阿嬷,阿嬷说:“去玩吧。” *** 她走两步回头,问小男孩:“哩跟我一起玩吗?” 爸爸拉着他的手:“熙知你就在这里吧,乡下没什么好玩的,别弄脏了衣服。” 小花看了看,没觉得他的衣服有多好看。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期待,那小男孩慢慢走过来:“我不会弄脏衣服,玩什么?” 小花听见爸爸喊:“别去太远的地方。” 她小声说:“去河里游泳吧!特别凉快!” 小男孩脚步一顿:“那我不去了。” “哎呀也可以摸田螺啊,很好吃的。”小花顺手折了路边一根毛毛草递给他。 他却不接,说:“好恶心。” 小花把草插在头上,说:“不恶心,好看。” 镇子里有一条小河,水清又浅,一到夏天小屁孩都来玩水,去的迟了就占不到好地方。小花心急,半路上拉住了小男孩的手:“我们快一点。” 小男孩挣开了:“我自己走。” 跑到河边一看,果然有很多小孩,都还带着小竹筐弯腰摸着什么,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 小花说:“今天摸不着我们游泳好了。” 小男孩看她站在河边把背心脱了,只剩一条碎花裤衩。他立刻蒙住眼:“你干什么!” 小花笑:“弄湿衣服阿嬷会骂的。” 说完后,一头扎进水里。 她在水里像条泥鳅,蹿出来扯住男孩的裤脚,将他往水里拉。男孩吓得在水里乱扑腾,再也没了之前的小正经,小花咯咯笑着站起来,其实河水才没过她的肚脐眼儿。 男孩稳住心神站稳,为自己的慌乱红了脸。 她在水下牵着他,说:“别怕。” 他挣了挣,这次却没挣脱。 岸边的小孩们开始唱:“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妈。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妈。” “他们在笑你吗?”男孩问。 “恩。”小花点点头。 “你不生气吗?” “有点。” 男孩忽然带着笑,小花没仔细看清,听他说:“你应该揍他们一顿,这样他们就不敢再笑你了。” “阿嬷说打架不是好孩子。” 男孩再接再厉:“你应该告诉他们你有爸爸,如果他们不听,你就打赢他们,这样他们就不敢再说你了。” 小花思考了很久,小声说:“我以前不知道有阿巴。” 男孩指着岸边:“现在知道也不晚。” 小花站在水里大声喊:“我有阿巴!” 黄小胖唱的最大声:“脏小花,骗人精,没有阿巴和阿妈。脏小花,骗人精,没有阿巴和阿妈。” 你应该打赢他们,这样他们就不敢再说你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听习惯的嘲笑在这一日变得格外不能忍受,脑子里都是他说过的这句话。小花一步步走向岸边,面对那一张张嘲笑的脸,伸手一推。 黄小胖没防备,跌在石头上划破了手掌,小花喘着大气,稚嫩的胸口起起伏伏,脸庞也被太阳晒红,她收回手,紧紧攥在背后,说:“我阿巴来看我了!哩不要这么说我。” 跌倒的孩子嚎啕大哭,站起来揪住了小花的头发,她那还来不及梳理的一头乱发成了把柄,只能低下头随着牵拉晃来晃去。有更多的孩子冲过来围住她,一只只小拳头砸在她没穿衣服的背上,小花透过缝隙找寻男孩的身影,见他站在水中,唇角带笑。 渐渐的她看不见他,脑袋被越压越低,她的双手压在石头上,慢慢地撑起自己的背脊,她肚子里憋了一团气,面红耳赤地推开围住她的人,两条细胳膊胡乱地挥舞着,猛地一甩头,将扯她头发的黄小胖摁在了地上,黄小胖的肚皮可比石头滩舒服多了,小花扒开腿坐在上面,捏着他的鼻子问:“哩以后还敢不敢了!哩说话!哩说我有阿巴!” 黄小胖嗷地大哭,就是不说话,也忘记推开肚子上的小花。 所以大人们到时,看到的是小花欺负了黄小胖。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为小花生平第一次打架,就被第一次来看她的阿巴撞见了。 她很无措,回头找跟自己一起来的沈熙知。男孩湿漉漉地从水里出来,拉着许建国的手,什么都没说。 “我……我……”她有点想哭,怕阿巴不喜欢她。 许建国的目光从小花转到手边,哎哟一声将沈熙知抱着就走,一路念着:“感冒了可不得了。” 小花忽然放心了,因为阿巴没骂她。 回到家,奶奶烧了一大盆热水,小花不敢进去,蹲在篱笆外头,手心里有血,刚才被石头刮破的。 很久很久以后,屋里飘出饭香,她的肚子咕咕叫,开始小声唱歌: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 阿嬷走出来说:“吃饭。” 小花跟着阿嬷进去,仰头说:“打架不好,我以后不会了。” 阿嬷恩了声,指指脸盆:“洗手。” 小花扬起笑,搓了肥皂泡泡,虽然手很疼,但还是要洗干净啊! *** 当晚许建国和沈熙知借住在刘美丽家,第二天早饭后,小花发现沈熙知一直在掏耳朵。 “哩怎么了?”她问。 “里面难受,嗡嗡的。”他说。 小花说:“是不是昨天游泳进水了?” 小男孩略微紧张:“那怎么办?会聋吗?要打针吗?” 小花说:“我跟阿嬷说一声吧。” “我不要打针。”男孩拉住了小花。 小花想了想:“那我帮哩想办法啊。” 男孩愣住了,看了她好久。小花见他吓坏了,牵住他的手往外走:“我去摸田螺啊,哩在这里等我不要跑。” “喂!”他想叫住她。 可她跑得太快了。 只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她出现在拐角,身后跟着以黄小胖为首的几个小孩,孩子们口中唱着:“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妈。脏小花,骗人精,没有阿巴和阿妈。” 可她好像没听到一样,笑眯眯朝他跑来,小手一翻摊开,昨天被划破的口子被水泡得胀白,上面躺着两粒黑中透绿的田螺。 她说:“哩用这个很快就好啦。” 她说:“这样就不用打针啦。” 黄小胖和其他孩子站在几步外唱歌,他皱眉头:“好吵。” 可小花一点都不在意。她蹲下来找了颗干净的石子,砸碎了田螺屁股,有汁液顺着尖尖淌下,她说:“快快。” 快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只感觉有液体顺着耳道滚进去,好像流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带来片刻清凉。 ……比打针好多了。 再抬头,是小花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问她,“你是傻瓜吗?” 小花说:“我不是傻瓜啦,我不让他们唱他们就不让我摸田螺啊,没关系啦,我跟阿嬷说不打架了。” “笨!”男孩突然红了脸,避开小花往前走。 “哩要跟我玩吗?”小花跟上去,指指田埂,“那里很好玩。” 她奔奔跳跳往田埂去,小男孩原地站了站,后不自觉地跟上。他把奶奶早晨给的糖都翻出来,整整抓了一手,嫌弃地说:“给你,我不吃这种。” 她宝贝地含在嘴里舍不得咬,口水泛出来吸溜吸溜地问他:“哩能经常过来玩吗?” “为什么?” “哩来玩我就有糖吃了。” “糖不好吃,巧克力更好吃。” “巧克力是什么?” 男孩想了想:“你个土包子,跟你说你也吃不到。” 她不在意,嘻嘻笑了下:“我爱吃糖。” 男孩一时没说话,后问她:“你叫什么?” “小花啊。” “这不算名字。”他说,然后看她指着田埂边黄灿灿的野花说:“阿嬷说我是这种小花。” “原来你没有名字。”男孩说。 “有啊,叫我小花嘛!” *** 男孩瘪瘪嘴,正想再打击她几句,就见这泥猴从地里抠出一条大黑虫,大黑虫在她手里疯狂扭动着,让人看着恶心想吐。男孩啊一声叫起来,拔腿往回跑,小花在后面追着他,手里举着那条虫子,说:“哩别怕啊。” 接下来,这个叫沈熙知的男孩再也不肯离开那个小院半步,也不肯再接近叫小花的泥猴,孩子们都回来了,大人说话时就显得含糊遮掩,小花蹲在鸡圈边,听见阿嬷说:“我就不去了,哩们高高兴兴的就行。” 还听见爸爸说:“怎么能没个长辈呢,妈您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也是没办法。” 小花心想,阿嬷才没有生气,阿嬷今天一早买了肉,是喜欢阿巴的。 沈熙知知道的比小花多,听爸爸说许叔叔要结婚了,还让他做滚床小孩,这样可以让许叔叔的老婆生小弟弟。可他不明白的是,许叔叔为什么不和这个泥猴的妈妈结婚? 许建国觉得办喜事没个长辈在面子上过不去,说来说去把老人家说烦了,阿嬷指着正撅屁股喂鸡的小花说:“我去了她怎么办?带过去哩媳妇能同意吗!” 许建国支支吾吾:“就不能邻居家放两天?” “放哩个狗屁!”阿嬷拍了桌子,把两个孩子吓一跳,小花转过身,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惹阿嬷生气,要知道,阿嬷生气就没肉吃了。 阿嬷沉着脸开始剁肉,挥着菜刀下定论:“哩再找个也是好事,女人的心都不大,我们就不去参合了,自己把日子过好,生个白胖小子,好了,摆桌子准备吃饭。” 许建国点了点头,说:“到时候领回来给您瞧瞧。” 阿嬷没期待,扬声喊道:“小花过来洗手!” 铁盆肥皂盒碰在一起叮当响,小花蹲在地上,记得要用肥皂抹抹脸,可还是没怎么洗干净,幸好阿嬷和阿巴都不在意,她庆幸地坐上桌,发现只有那个叫沈熙知的男孩一脸嫌弃,绝对不碰她夹过的菜。 这天阿嬷做了好几个菜,小花目的明确,只夹阿巴面前的那盘肉。 *** 阿嬷家有一台老电视,吃完饭,小花挤在阿巴身边看电视,许建国问沈熙知:“熙知你爱看哪个台?” 阿嬷家的电视不常开,小花只要能看见上面有人有声音就挺高兴,她憧憬地看着沈熙知,听他勉为其难地开口:“这个点儿童台有猜字节目。” 然后小声嫌弃:“这电视怎么这么破啊?” 许建国依言调到儿童台,左边坐着小花,右边坐着沈熙知。 小花默默记下时间,决定以后要缠着阿嬷看这个台。可只看了一小会儿她就觉得无聊,开始东摸摸西蹭蹭怎么都静不下来,倒是沈熙知,每次都能猜中。许建国夸奖道:“熙知真厉害!” 小花也觉得他好厉害,默默蹭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十分不同的男孩。 沈熙知扬着得意的脸庞:“这有什么,我都上一年级了。” 然后警惕地看着小花的手指,离她远了一点。 小花问:“上学就能这么厉害啊?那我也要上学,阿嬷,我什么时候上学?” 一句话,问倒了房间里的两个大人。 阿嬷摘掉围裙,说:“趁着天亮,早点回去。” 许建国说:“我再陪陪您。” 阿嬷哼了一声:“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回来看过,行了,知道哩呆不惯,走吧。” 小花看阿巴还有话要说,可阿嬷沉了脸。 匆匆到来的阿巴又匆匆离开了,小花站在篱笆旁看阿巴牵着沈熙知的手,没有回头。也没有人再提到她上学的事。 晚上睡觉时,她问阿嬷:“为什么阿巴不住在这里?” 阿嬷翻了个身:“你阿巴有出息,快睡觉,不许说话了。” 小花闭上眼,听阿嬷轻轻吟唱——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伊呀嘿都真正趣味 阿公仔要煮咸,阿妈仔要煮淡 两人相打弄破鼎 伊呀嘿都啷当锵当呛,哇哈哈 …… 爸爸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一觉睡醒后,小花就忘了。 她依旧每天捉肥虫,玩泥巴,脏兮兮。 第2章 阿嬷走了 小花第二次见爸爸的回忆并不怎么好,那天下着大雨,阿嬷在篱笆外摔了一跤。她看见阿嬷躺在地上爬不起来,雨水冲刷着地上的黄泥,弄脏了阿嬷的衣服和头发。她的小手拉着阿嬷的手臂想拉她起来,可阿嬷一动不动,很沉很沉。 乌云黑压压地盖住了天,轰隆一声天际炸开一道缝,闪出锋利的光。小花在暴雨中胡乱抹了一把脸,拔腿冲向王小胖家,可是他们家没人,她又冲去柴火棒家里,找到了柴火棒的阿巴,她说:“我阿嬷摔倒了,阿悲(叔叔)哩扶扶她,我太小了,扶不起来。” 可柴火棒的爸爸太瘦了,一个人抱不起阿嬷,于是让她陪在阿嬷身边,自己去找帮手。雨水噼啪打在阿嬷脸上,小花伸手去遮,阿嬷微微睁着眼,推她:“喊哩阿巴来。” 她这才想起,是啊,我有阿巴的! 这时,柴火棒的阿巴拉着刘美丽的阿巴过来,两人一起使劲,将阿嬷抬到屋里。阿嬷已经说不了话了,直愣愣看着小花,小花说:“我要找我阿巴。” 阿嬷点了点头。 刘美丽的阿巴说:“我去打电话,建国上次给我留了电话号码。” 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在田埂里还没玩够,阿嬷就喊她回家吃饭了,可现在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为什么阿巴还没来? 小花去烧水,想给阿嬷绞个热毛巾,她的手却不停在抖,水壶里的水豁出来烫到了脚。 疼,真是疼,立刻就有小水泡长起来。可她不吭声,给阿嬷绞了毛巾擦脸,在阿嬷耳边小声说着:“阿嬷哩疼吗?小花给哩揉揉?” 阿嬷一动不动。 刘美丽的阿妈也来了,她将小花抱到屋外关上了门。小花一下下拍着门板,见不到阿嬷她害怕。幸好很快门就开了,她进去一看,阿嬷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有点湿。这时刘美丽的阿巴带着个阿公(老爷爷)过来,小花认得的,上次她肚子疼,这个阿公给她吃一种很苦的药。 她问阿公:“阿嬷是不是也要吃苦苦的药?” 刘美丽的阿妈好像哭过了,拉着她往外走,说:“小花先和美丽一起玩吧。” 小花摇摇头:“我要陪阿嬷。” 她跑到外头用雨水洗脚,然后爬上床,紧紧靠在阿嬷手臂边。 屋里的人很快就散去,她跟阿嬷说:“刘美丽不喜欢跟我玩,说我脏。” 一直昏睡的阿嬷忽然说话:“哩就呆在这吧。” *** 阿巴来的时候她睡着了,只觉得忽然被人摇醒,外面还在下着雨,她隔了好久才认出阿巴的脸,然后哇一声哭了。阿巴嫌她吵,把她扔出屋子,小花蹲在屋檐下,渐渐熄了哭声,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阿巴来了,阿嬷很快就会好的。 她一边伸手接雨玩,一边听阿巴在屋里说:“妈,这是我领导,沈主任,听说您病了特地来看望的。” 又有人说话:“阿姨您安心养病,别的事都不用操心。” 门板轻轻被推开,有个小身影轻轻地踏出来,蹲在了小花身边。小花扭头去看,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像阿嬷过年贴的娃娃。 小花一笑:“哩也来啦!” 沈熙知点点头,学她的样子去接雨。 他从没有这么玩过雨,妈妈每次都说:“别被雨淋到了,会感冒。” 可她好像从来不担心感冒,她会游泳,会摸田螺,会在田里玩得脏兮兮,每天笑得很傻,好像真的比较笨一点。 还有,她不哭。 就算被人骂,被人打,也不哭。 这实在是一件很新鲜的事,要知道他班上的那些女同学没考一百分都是会哭的。她们不会打架,不会摸田螺,下雨天都撑伞。 她们和这个傻丫头一点也不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玩了一会儿,鸡圈里的老母鸡咕咕叫着,小花忽然站起来,说:“忘记喂它了。” 小男孩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远远看着她蹲在田埂上赤手翻着什么。 下雨天虫子都出来了,摊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她很快捡了虫子回来扔进鸡圈里。那只鸡可能是饿坏了,叨叨几下就吃完,小男孩偏过脸,有些反胃。 小花摸摸暖暖的鸡屁股,童言稚嫩:“快下蛋,给阿嬷吃。” “咕咕咕!” 老母鸡好像听懂了,收起翅膀坐在窝上。 可阿嬷再没能离开那张床,那个阿公又来看阿嬷,小花听见他对阿巴说:“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她问老阿公。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阿巴说:“不许捣乱。” “我不捣乱。”小花摇摇头,手里捏着一颗鸡蛋,“我拿去给阿嬷看,小鸡下蛋了,可以去赶集了。” 阿巴说:“阿嬷睡着了,明天吧。” 这天晚上小花头一次没跟阿嬷一起睡,而是睡在了阿巴腿上,阿巴抱着她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夜。 再醒来时,她被允许进去看阿嬷,阿嬷穿着漂亮的衣服,看起来比平时好看,小花说:“阿嬷,起来去赶集了。” 阿嬷摇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 “我要走了。” “去哪里?”小花问。 阿嬷没说要去哪里,而是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哩阿巴会带哩去上学,哩要乖,好好念书,不要再回来了。” 在离开阿嬷和上学之间,小花想都不用想地选择了阿嬷,她说:“我不上学了。” 阿嬷的轻柔触碰变成了没什么力气的一巴掌,但小花还是感觉到了疼。她眼泪泛出来却不敢哭,因为进来前阿巴说了:“不许哭。” 阿嬷却没有再说话,缓缓垂下手,闭上了眼。 *** 小花突然听见阿巴在哭,她搞不懂,阿巴不是说不许哭吗? 忽然有很多人进来,跟阿巴一起哭,小花呆呆站在床边,怎么也想不明白。 后来,阿巴又把她扔出来,交代她:“不许乱跑。” 她看见阿巴眼睛红红的,懂事地点点头:“不乱跑。” 窗沿上挂着一片荷叶,是前几天她闹着阿嬷给她摘的,荷叶那么大,可以做成小斗笠和小尖帽,只是放了好几天,有些黄了。小花把小斗笠和小尖帽都戴上,走到鸡圈边蹲下,小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出两个蛋,她捧在手心里,小声问鸡:“二十后面是什么?” 老母鸡看了她一眼,咕咕叫着。 她说:“哩也不懂吗?那算了,以后问阿嬷好了。” “问不了了。”小男孩走过来,撑着一把蓝色小伞。 “为什么?”小花抬起头,小尖帽从脑袋上掉下来。 “你阿嬷走了。” “没走。”小花摇摇头,指着屋子说,“阿嬷在里面,睡着了。” “不是。”他说,“她死了。” 小花的手还指在空中,脑子却跟不上,“死是什么?” 他说:“就是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懂,但爸爸是这么跟他说的。他刚才过去看了一下,这个小花的阿嬷变得好可怕,冷冰冰地躺在床上,脸上一层青色。 小花突然站起来,拔腿往里冲,可院子里突然多了好多人,跌跌撞撞的,耽误了她见阿嬷的时间。小花推开门,看见阿巴跪在床前,阿嬷还在,阿嬷还在呢! “你骗人!”她回头大喊。 阿巴狠狠捏了她一下:“不许吵!” 可疼了,她捂着手臂发抖,倔强地说:“他骗人。” 最后还是被扔出来了,刘美丽的妈妈给她换上了白色的布袍,帮她梳好头发,在上面绑了一圈白布。她要扔掉小花的荷叶小斗笠,小花闹着不肯,抱着小斗笠站在门边,一步也不离开。 那个讨厌的小男孩又走过来,她躲不开,听见他说:“你真的很笨。” *** 阿嬷的小院好像从没来过那么多的人,小花仰头看去,不知谁撑起了盖棚,棚顶挂着绵延的白布,将她小小的世界裹住,看不见天。 小男孩的爸爸显然也没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一把捞起儿子去了别的地方,再回来时,小花发现他身上的红色短袖换成了黑色的。那是黄小胖的衣服,她见过,穿在他身上大了很多,有些滑稽。 她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升起火灶,架起圆桌,老母鸡在一片嘈杂中提嗓咕咕,从鸡圈到屋子的路变得更难走,她要避开大人匆匆而过的脚步,要越过比她高的圆桌,还要远离火灶。小花艰难地到达后不敢相信地发现鸡圈里又多了两个蛋! 老母鸡高傲地扬起头,神气极了。蛋还是烫的,小花用荷叶包住鸡蛋,想第一时间拿给阿嬷看。 阿嬷,快醒来吧,要去赶集呢! 可那么难的路只走到一半,因为阿巴逮住了鸡。 第3章 母鸡没了 老母鸡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惊恐地叫起来,它的翅膀被捉住,掉下几根羽毛,阿巴嫌它太脏,转手交给刘美丽的阿妈,小花手里捧着蛋,跑起来小心翼翼的,她追上刘美丽的阿妈,说:“不要动它。” 阿巴过来牵她:“不许捣乱。” 小花把蛋给阿巴看:“它又生蛋了!它很乖。” 阿巴说:“养着也没用了。” 小花蹙起眉毛:“它生蛋的!” 阿巴松开她,弯腰对小男孩说:“熙知啊,叔叔把鸡杀了给你吃。” 小花尖叫起来:“不许杀不许杀!阿嬷说要下蛋的!” 小男孩不明白这个小花怎么就听不懂他说的话? 沈忠义说:“不用不用,建国你忙你的。” 可许建国说:“穷乡下没什么好招待的,沈主任你来一趟也是辛苦,我这辈子都记在心里。这鸡是我妈自己养的走地鸡,炖汤特别营养,给熙知补补身体。” 这时,利落的刘美丽阿妈快刀一下,那只鸡再也不叫了,脖子上的血喷得满地都是。 小花哇一声哭了,手里的鸡蛋掉在地上,碎了。 黄糊糊一片,红腥腥一滩,都迅速被雨水刷走,很快就又变成了黄泥地。 一直站着没开口的小男孩说:“我不想吃。” 刚说完,小花冲上去往他脸上抡了一下。 只是小孩间胡乱的打法,但因没防备,正正好打在他脸上,那么白的皮肤立刻红起来一道。小花大叫着:“不许哩吃!” 小男孩觉得十分丢脸,他长这么大从没有打过架,也没被女孩子打过,脸上很疼,他也不甘示弱,呼地捉住了小花的头发。这是他跟黄小胖学的。 小花一边哭一边反击,但手还没打下去就被阿巴捉住了,阿巴很生气,上次她跟黄小胖打架阿巴都没那么生气,现在阿巴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为什么要把阿嬷的鸡给他吃!没有鸡阿嬷怎么去集市? 小花不断挣扎着想抽出手,疼,阿巴弄疼她了。 啪! 极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小花脸上,立刻浮现比小男孩更加红肿的伤痕,沈忠义忙拦着,说:“建国你干什么这是!” 许建国气得不行:“你还想打谁啊你!反了你!” 小花反复说着:“不许哩吃!呜呜呜不许哩吃!” 鼻子里凉飕飕的,有什么流下来,她一张口就尝到咸味,接着听见小男孩的爸爸说:“哎呀建国你这是干什么!把孩子都打坏了!” 小花用肩膀蹭了蹭,有些许暗红蹭在肩头,跟刚才地上的鸡血一模一样。她再也不肯让阿巴捉着自己,嗷呜一下咬住了许建国的手。 小孩的齿利,用劲咬下去不是开玩笑的,许建国立刻松了手,但小臂上还是留下了一排牙印。他火冒三丈地追上去,一定要捉住小花好好教训一顿。沈忠义拉住他:“别跟孩子计较,好好操办你妈的后事吧!” *** 咬了阿巴的小花躲进了阿嬷平时放鸡蛋的杂货间,她抱着那一筐超过二十个的鸡蛋,呜呜呜地哭不停。 为什么啊?谁来告诉她到底是为什么? 外头响起腔调古怪的曲调,不好听,但热闹,镇子里的孩子都跑来看热闹,嬉笑着到处找小花。躲起来的小花觉得这样的场面十分熟悉,还穿小棉袄的时候,黄小胖爷爷家也是这样热闹,后来听阿嬷说,他爷爷走了。 走了? 所以阿嬷也是这样走的吗? 究竟是走去哪里呢? 小花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跟阿嬷一起过去看看? 她又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阿嬷说:“小花不要去,不好。” 到底为什么不好呢?那现在是好还是不好? 小花揉着眼睛站起来,她要去找阿嬷问一下,阿嬷会告诉她的。 她刚踏出去就被黄小胖发现,几个孩子立刻围住了她,高声唱着:“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嬷没有阿嬷。” 小花抬起头,孩子们突然不唱了。因为在阴沉地光线下,小花脸上带着血,还红肿一片。 看起来……好可怕。 “鬼啊!”黄小胖带头往外跑,撞上刘美丽的妈妈。 小花看见她拿过来一个盆子,里面是一只褪了毛光秃秃的鸡。然后揭开锅盖,把鸡放进去。 小花站在那盯着锅,听来帮忙的柴火棒阿妈跟刘美丽阿妈讲:“会遭报应的,婆婆死了儿媳不来送。” 刘美丽阿妈扯了扯她衣服:“哩小声点。” 柴火棒阿妈说:“敢做还怕别人说啊!” “人家是城里人,以后搞不好还要求到他的。” “狗屁,反正我家不求他,这种没良心的儿子儿媳要了有什么用!” *** 小花再也没动过,就站在一旁听两个阿妈聊天,阿妈手脚快,两个人可以张罗很多人的饭菜,小花闻见香味,是每次村里吃席都能吃到的味道。 刘美丽阿妈说:“我听见建国给他媳妇打电话了,我家电话声音大,那边说话都能听见,我没跟别人说,你也别乱讲。” “哩快点讲。” “他媳妇好像在打牌,说很忙不来了。” 柴火棒阿妈把锅炉敲得叮当响,“夭寿哦!”(这里形容为人处世狠毒,带了点骂人的意思) 刘美丽阿妈看小花站在那里,声音更小了些:“也是可怜孩子,从小跟阿嬷在一起,现在怎么办?哩说建国会不会带她回城里?” “那肯定要的。”柴火棒阿妈叹口气,“进城也没好日子过,那种女人哪里会对她好。” “当初我见过小花阿妈呢,长得真漂亮……就是命短……” “谁说不是,生了小花月子都没做完就走了。” 小花忽然动了动,走了?我阿妈也走了吗? 占了一个火灶炖着的鸡汤终于够火候了,小花看见阿巴特地走过来端汤,鸡汤那么香,味儿飘了老远,阿巴从她跟前走过,一次都没看她。 她倔强地嘟起嘴,却控制不住地看过去。见阿巴坐在小男孩身边,劝着:“熙知快喝一点,很补的。” 大人觉得好的东西小孩不一定会喜欢,鸡汤里放了山里的菌,颜色不清亮,浮着厚厚一层油花,小男孩推了推碗,说:“我不想喝。” 已经摆在面前了,沈忠义也只能客客气气接下,拿勺子喂儿子:“来喝一口,你建国叔叔特地给你做的。” 沈熙知转头去看已经空了的鸡圈,又躲开爸爸的汤勺。 “不喝不喝我不要喝!”他抬手一挥,汤碗被掀翻,倒扣在泥地里。 场面一时安静,大家都看过来,许建国笑着捡起碗:“算了,不喝不喝,叔叔给你弄点其他好吃的,熙知你喜欢吃什么?” 沈忠义有些生气,责备道:“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说:“建国,给你闺女喝吧,臭小子不听话!” 小花听见柴火棒阿妈万般可惜地说:“一只鸡就熬了这么一碗汤,全都洒了。” 然后她唤小花:“小花来,哩吃个鸡腿吧。” 小花摇摇头:“我不吃。” 那是她的好朋友,她不吃。 再转过头,发现小男孩在看她。就算一直被黄小胖嘲笑,就算刘美丽一直嫌她脏,小花也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谁。 那奇怪的乐曲一直在响,小男孩跳下桌子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说:“我没想吃的。” “哩不想吃我的鸡也没了!”小花握紧了拳头。 男孩早有戒备,却没见她打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哭了。眼泪滚下来,把她本就脏的脸混得更不能看,她蹬蹬蹬跑到杂货间里,躲在没有光的角落。 他的脸用冰毛巾处理过,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而她的脸越肿越高,难看得不成样子。他想说点什么,毕竟他真的没想吃那只鸡,她不能这样错怪他。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小花讲:“我阿嬷没了。” 他突然很难受,这不是他记了一年的小花,这个小花怎么变得跟班里其他女同学没两样了?她怎么不玩泥巴不游泳还一直哭呢? 话说出来没过脑子,听起来就变了味,他说:“我有阿嬷。” 她讨厌他又羡慕他有阿嬷,哇哇哭得大声。 外头刘美丽阿妈说:“小花真孝顺。” *** 因为许建国请不了太多假,所以老太太的事情得抓紧办,换了寿衣吃过席,乐队敲打着走在前头,众人齐力将灵柩送上山。小花捧着阿嬷的照片走在最前头,这一路,阿巴牵着她的手。她的脸已经洗干净,只是哭了一路,又脏了。 沈熙知没有山上,被留在了黄小胖家,黄小胖问他:“城里好玩吗?” 他想了想:“还可以。” 有公园,有商场,有巧克力,有干净的厕所和楼房。 “我以后也要去城里。”黄小胖说。 沈熙知恩了声,听见山上鞭炮响起,问黄小胖:“他们在干吗?” 小胖说:“我也不懂,我阿妈说山里有鬼,不让我去。” 小胖又问:“那个脏小花真的要去城里吗?” “我不懂。” “我阿妈说她后妈会打她的。” 沈熙知想了想,隔壁陈阿姨是个挺好的人,不会打小孩。 他说:“不会,你阿妈说错了。” 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纸圈,许家阿嬷的葬礼虽然匆忙,却也处处都有尽到。送葬的队伍下山来,解了腰上的白布条与许建国道别。许建国一一感谢,回头喊小花:“走了。” 小花扒着门板不肯离开,手指甲挠出了血。 沈忠义开着车等在外头,许建国将小花拎起来扔上车,没有带走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说好了,院子以后给黄小胖家用。 “蛋!我的蛋!阿嬷的蛋还没拿!”小花哭喊着,却怎么也钻不出汽车这个大家伙。 那是阿嬷攒了好久要卖钱的鸡蛋…… 许建国攥紧了小花的手脚,不耐烦地教训:“你再不安静我就把你扔到路边,到时候被坏人抓走!” 双黄蛋没拿确实有点可惜,但他媳妇说了,不许把乡下的东西带回去,土气。 小花动弹不得,只能小声哭泣,哭得前面开车的沈忠义都觉得可怜,跟沈熙知说:“儿子,你给妹妹吃颗巧克力。” 沈熙知打开抽屉,拿出一颗金纸包装的小球,递过去。 小花还在哭,沈忠义说:“你喂妹妹一下。” 沈熙知看着小花满脸的鼻涕眼泪,嫌弃地瘪瘪嘴,但还是剥开了金纸,许建国配合地把小花的脑袋压过来,沈熙知把巧克力送进她嘴里。 不好吃!小花的嘴里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跟老阿公给她喝的汤药一样,可她还来不及吐出来,就全化成了泥,缠在她嘴里。她顿时苦了脸,怎么都咽不下去。 车子飞驰在山道上,她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几声抽泣,沈熙知回头看,见她蜷缩在后座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 第4章 小花进城 城里对小花来说十分陌生,这里没有田埂,没有黄泥路,没有鸡,她睡醒时车子正驶进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的房子很奇怪,高高的,有很多窗户。她感到害怕,不肯下车。 那个小男孩站在房子前面,像看傻瓜一样看她。 小花抱着车门喊:“阿巴求求哩,阿巴求求哩。” 许建国这几天也是受够了这个皮猴子,一把给抱起来扛着上楼,小花啊啊叫起来,许建国拍她屁股一下:“吵什么,到家了!” 家! 小花突然不闹了。 三楼的门是开着的,有个阿姨等在门口,笑得很好看。阿巴将她放下来,她站在门口悄悄扭头看外头,一眼望不到地板后忽然反应过来,哦,原来阿巴踩那么多台阶是到了这里啊,这里好高。 她听阿姨说:“快进来,一路上累了吧。” 许建国将小花推进去,关上门介绍道:“这是你妈妈,快叫妈妈。” 小花所有的担心害怕都不见了,阿妈没走呢!我阿妈在这里啊! “阿妈!”她扬起笑容跑过去抱住陈爱丽的腿,突然又有点想哭,这次是为了什么呢?哦,还是因为她没把脸洗干净。 陈爱丽扭头看着许建国,许建国忙赔着笑把小花扒开,纠正道:“是妈妈,不许叫阿妈,土气。” 小花还想去抱陈爱丽,阿妈的腿和阿巴的腿不一样,阿妈好软,身上好香。陈爱丽躲开几步,问许建国:“怎么这么脏?” 小花不好意思地抹抹脸,感觉到许建国捏了捏她的后脖子,她乖乖地喊人:“妈妈。” 第一次喊这个称呼,很不习惯,喊完后低头笑了。 陈爱丽所见到的,就是不会说普通话的小泥球,还笑得特别傻。她皱起眉看许建国,许建国躲开她的目光,牵住小花说:“过来,我带你看看房间。” 客厅里,陈爱丽说:“你们慢慢看吧,我去打牌了。” 小花只听见外头铁门哐当一声,她问阿巴:“阿妈去哪里?” “去上班。”许建国说,最后纠正一遍,“是妈妈。” “妈妈。”小花轻声呢喃,跟着阿巴走进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但有床,有桌子,被子是小动物图案,拖鞋是粉红色。小花立刻就喜欢上了。许建国蹲在她跟前,头一回如此平和地与她说话:“小花,你以后要乖,凡事都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恩!”小花点点头,“我不捣蛋,很乖。” 许建国揉揉她的脑袋,松了口气。 *** 妈妈去上班很久都没回家,小花等了很久,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她走出自己的房间,看见阿巴也正好出来,对她比了个动作让她要小声,轻轻带上了卧房门。她学着阿巴的样子把手指竖在嘴巴前,咧嘴笑了。 阿巴说:“你跟妈妈在家,我去上班。” 小花十分开心:“阿妈回来了啊!” 阿巴不说话,静静看着她,她飞快改口到:“妈妈。” “恩。”阿巴点了点头,走出去。 对面人家也正巧出来,她听阿巴说:“沈主任,早,还没吃早饭吧?走走,一起去老陈家吃粉,熙知又去少年宫啊?少年宫好玩吗?” “还可以。” 小花探头看,发现小男孩背着书包也在看她。她忙躲了一下,听见他们下了楼。 家里安静极了,她睡不着,也没事做,就在妈妈的房间门口找了个空地坐下,这样妈妈一醒来就能看见她。夏天的知了从早晨就开始鸣叫,一声高过一声,她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妈妈没有出来。 家里的电话响,阿嬷家没有电话,她在刘美丽家见过一回,刘美丽说如果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小花不想吵醒妈妈,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接电话。可电话突然不响了,她研究了好久,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隐隐地能听见妈妈在房间里说话,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妈妈在笑,说:“昨天手气不行,今天要大杀四方。” 小花理了理头发,很想很想让妈妈看看她。 不一会儿后,妈妈出来了,小花抱住妈妈的腿,问:“妈妈小花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房间?为什么大家不睡在一起呢?晚上她一个人害怕。 陈爱丽低头看这个小不点,抖了抖腿将她扒开,问:“你爸呢?” “阿——爸爸上班。”小花殷勤跟在后头。 陈爱丽皱皱眉,转身回去拨电话,说:“麻烦找一下许建国。” 小花这才发现,原来爸爸妈妈房里还有一个电话!比刘美丽家多一个! 陈爱丽的声音不小,口气很重:“你把她扔给我干什么!” 暑气从窗口漫进来,热得小花满身汗,她想去河里游泳,想摸田螺让阿嬷吃。 这一天虽然没能下水游泳,但小花很高兴,因为妈妈带她出门玩了!他们没有走出这个大院子,进了一家理发店,可也不剪头发,而是走到了理发店的后头,那里有个房间,里面一张四方桌,桌上有许多绿色的方块。 小花乖乖坐在妈妈身边,听方块相互碰撞,看妈妈垒砌成一排,各种图案。 牌搭子笑语:“爱丽你最好福气,转眼就有这么大的闺女,以后能享清福。” 陈爱丽说:“有没有福气不知道,但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这身裙子,家里的床单家具,都是给她精心准备的,我就怕别人说我对她不好。” 楼下连清说:“哎呀我们都看见的,你对她真好。” 陈爱丽打了张牌,说:“我对她这么好她也不旺我,昨天一来我就输钱。” “那你今天还带过来?” “家里没人在,不放心她一个人。”陈爱丽说着,伸手摸牌。 小花的目光从妈妈的花裙子移开,发现水杯里没水了。她四处看了看,找到了角落里的热水瓶。她想给妈妈添点儿水,她能做到的。 *** 小小的孩子,抱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热水瓶过来,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陈爱丽身边的水杯。 “自摸!”陈爱丽推倒之前被她排得整齐的方块,伸手笑说,“糊了!给钱给钱!” 她的手正好撞到倒水的小花,哗一下孩子跌出去,甩开了手里的热水瓶。站在一旁看牌的理发店老板立刻将孩子抱起来,幸好只沾到一点热水,燎了几颗水泡,去卫生所挑掉抹点药就行。 这天晚上许建国下班回来就看见陈爱丽和小花都坐在客厅里,小花身上一股药味,跟阿巴说:“我不小心摔倒了。” 陈爱丽说:“喏,你看到了,她自己弄的。” 许建国把媳妇扯进房间,小花能听见他们俩说话。 “你就不会照顾着点?怎么能带她去打麻将呢!” “谁爱照顾谁照顾,你别指望我!”陈爱丽拔高嗓门。 “我这不是要上班么!你小声点!” “我不管,反正我没工夫带她。”陈爱丽说。 小花在客厅玩手指,有点想阿嬷。 正好是小学报名的时间,第二天许建国请了一天假带小花去报名,但很快就回来了,因为小花没户口。许建国对这种事没经验,领着小花去了隔壁沈主任家请教。 沈忠义问:“你闺女几年几月生的?” 许建国摸摸脑袋:“好像……比熙知小一岁,月份是在冬天。” 沈忠义说:“那还没到上学年纪啊。” 许建国笑着:“早点念书好。” 沈忠义没再说什么,开了条子让许建国去单位盖章。 “哎哟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沈主任。” 领着小花出来时,正好碰见买冰棍回来的沈熙知,许建国拉着他问:“熙知,你给妹妹取个名字吧。” 沈忠义听见了,拦着不让:“那不行,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哪不懂?熙知少年宫里学写字写得可好了。”许建国蹲下来问他,“你说叫什么好听啊?叔叔没文化,熙知帮帮叔叔?” 沈熙知小朋友今天在少年宫学了一个词:平安吉祥。他的字得了一百分,被老师挂在教室门口展览,所以他说:“平安。” 平安?许建国琢磨几秒,一拍手,这个好! 幸好不是什么不靠谱的名字,沈忠义也就不拦着了。 就这样,为了上学,小花的生日从冬天变成了春天,也有了大名,她叫许平安。 第5章 讨厌这里 上学的那天,小花脸上的烫伤还没好,许建国在前一天去外地出差了,所以带小花上学的事落在了陈爱丽身上,陈爱丽前一天通宵麻将,早晨才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小花背着书包在等她。正巧对面开了门,小男孩也背着书包,一个人。 他今年二年级了,学校离家不远,他跟爸爸商量要自己去上学。爸爸同意,夸他是小男子汉。 “熙知!”陈爱丽叫住他,笑着问,“阿姨有点事走不开,让妹妹跟着你一起去学校好不好?” 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钱,说:“你们俩下楼吃粉啊。” 男孩看了看小花,小花撅着嘴巴:“我不要。” 陈爱丽才不管她要不要,把小花拎出来,砰地关上门。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男孩先移开眼下楼了。小花只能跟在后面,因为她不记得去学校的路。马上要上学了,她有点激动,因为还记得一年前在阿嬷的小院里,这个男孩答对了电视里的猜字游戏。如果上学了,她也会那么厉害的。 男孩在老陈家停下,对着空气问:“要不要吃粉?” 面馆里香味很浓,小花肚子咕唧一声,却摇摇头:“不要。” 男孩直径走过面馆大门,走出大院。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到了学校门口,男孩看见了班里的同学,同学问他:“这是谁?脏兮兮的,你认识?” 小花抬头看男孩,记得他以前跟她一起玩水,她在水中拉着他的手。 “不,不认识。”男孩轻轻地否认了。 小花被分到了一年级一班,学校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她花了一天时间去适应,她的同桌问她:“你为什么不梳头?” 小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忘记了。” 以前阿嬷就不催她梳头。 “那你为什么不洗脸?” 小花还是笑:“忘记了。” 以前阿嬷就不催她洗脸。 同桌看了看小花的手,默默挪开了些,指着她的手指问:“为什么那么脏?” 小花低头看,指甲缝里有黑泥,是刚才在路上折草弄脏的。她有些脸红。 但无论怎样,这一天终于过去,她和所有一年级的小不点一起,穿着统一的校服冲出班级。 回家的路上,也是一前一后,没有约好,但就这一条路,总不能避免。 *** 上楼时,一直走在前头的男孩突然跑起来,欢快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花仰头看去,见楼梯上站着一个阿姨,跟她的妈妈一样好看,有长长的头发。她看见男孩扑进阿姨怀里,阿姨一把抱住男孩。 小花立在那里,手指抠着书包带。梁柔放下儿子对小花招了招手:“你就是小花吧?我常听熙知提起你呢。” 男孩皱眉头扯了扯妈妈的衣摆,梁柔揉揉儿子的脑袋,笑着蹲在小花跟前,说:“我是熙知的妈妈,你好。” 小花想了想,叫了一声:“阿姨。” “好乖。”梁柔牵住小花的手。 这是一双与阿嬷非常不一样的手,小花愣神地盯着看,梁柔与她说话:“阿姨前几天出差没在家,熙知打电话跟我讲你生他的气了是不是?” 小花抬眼看男孩,男孩的脸微红,望着天花板。 梁柔说:“熙知跟我说了,他不是要吃鸡的,他也觉得鸡很可爱,你别跟他生气,你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一直望天花板的男孩偷看小花,小花摇摇头:“鸡没了。” 鸡没了,她不要跟他做好朋友。 台阶上,响起一声男孩傲慢的:“哼!” 梁柔显然没想到小花会这般固执,但她不再劝,拉着她的手上楼,说:“去阿姨家玩好不好?你的头发乱了,阿姨帮你梳头吧。” 小花轻轻地,点了点头,攥紧了阿姨的手。 男孩抓住梁柔另外一只手,对小花说:“我有妈妈!” 小花说:“我也有妈妈。” 男孩张口还要说什么,被梁柔打断,梁柔说:“小花的书包真好看,是妈妈买的吧?” 小花幸福的点头:“妈妈买的。” “妈妈对你真好。”梁柔开门将小花领进去。 她拿来梳子和皮筋,将梳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梳理小花的乱发,说:“如果妈妈忙,小花就自己梳头吧,你是小学生了,小学生都是又干净又整齐的,以后还会带上红领巾,可好看了。” 坐在远处的男孩自言自语:“我很快就要戴红领巾了!” 小花不知道红领巾是什么,但她很向往,她留心记下了阿姨梳头的步骤。 梁柔又用温毛巾给小花擦脸,还给她剪指甲,小花很高兴,明天她的同桌就会喜欢她了吧。 男孩目光从书本移开,看见妈妈身边站着的人完全变了样,他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小花,他好像从来都没看清过她的脸,原来,她还挺好看的。 梁柔笑着问儿子:“熙知,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撇开眼:“丑死了。” *** 小花心情很好的回家了,陈爱丽扯着她的辫子说:“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小花护着辫子跟妈妈解释:“在对门阿姨家。” “做什么?”她又扯了扯。 小花的辫子散开来,阿姨送的粉红色皮筋也断了。她摸着头发,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妈妈。 陈爱丽蹙着眉:“妈什么妈,你干脆不要回来好了!” 小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小花早早起床,卫生间的水池太高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垫脚的小板凳,她站在小板凳上仔细地刷牙洗脸,然后对着镜子梳头。她有一把厚而微卷的头发,对于还没长开的小手来说,这并不好打理,小花学着梁柔阿姨的样子,用梳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梳理发丝,第一次总不太熟练,勉强在脑后绑了个辫子,不算整齐,但比昨天的模样好了许多。她还舍去了卫生所的烫伤膏,怕同桌不喜欢那股味道。 妈妈依旧在睡觉,她轻轻带上门,肚子咕唧一声。 小花咯咯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一转头,发现男孩也站在门口,都看见了。小花张了张口,男孩走掉了。 他们一前一后,这一路,小花再没有折过路边的草,她时常抬手摸摸头发,确保清晨的风没有将它吹乱。 *** 开学一个月,一年级迎来了这批孩子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会做的题不多,小花在考堂上打起了瞌睡。成绩很快出来,小花是最后一名。 紧接着是家长会。 许建国被老师特别留下来谈话,说吊车尾的女生实在少见,希望家长加强督促。许建国燥了一脸,回家后拎着小花揍了一顿。小花哇哇大哭。 陈爱丽凉凉地说:“真是丢人。” 许建国点着小花鼻子:“下一次你再敢给我考最后一名我就再揍你一顿!” 小花抹着眼泪,说:“我想阿嬷。” 陈爱丽对许建国说:“看到没有,喂不熟的!我们对她这么好她还忘不了那个乡下穷地方。” “你少说几句,做饭去!” 陈爱丽哼了声。 虽然被揍了一顿,但小花在学习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大的醒悟,楼下理发店老板关店回家探亲了,陈爱丽手痒,在家里开牌桌,整日都是搓麻将的声音,吵得小花晚上睡不好,白天在课堂上睡觉。 以前看沈熙知玩得津津有味的猜字游戏实际学起来简直枯燥极了,小花真是后悔为什么说要上学,每天写田字格一点都不好玩,她想念乡下的河,田埂里的肥虫,阿嬷的院子。那时候她能数到二十,上学一个月后,她还是只能数到二十。 她不喜欢她的新名字,她告诉大家她叫小花,可大家都笑她傻,渐渐地,老师同学叫她她不再应答,大家都说她怪。 半期考前,小花同桌的妈妈找到了班主任,要求给女儿换位置,理由是小花太脏了。班主任已经留意到了,也找小花谈过话,可孩子总是穿脏兮兮的校服来上学,白色的布料能穿到变成黑色,鞋子也是一样的。 老师重新安排了座位,一年一班的学生人数是奇数,小花被安排坐在最后,没有同桌。 沦落到最后一排的小花有了外号,班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喜欢叫她:脏小花。 神奇的,和她之前的外号一模一样。 可小花觉得委屈,她听梁柔阿姨的话,有梳头,不玩泥巴,天天洗澡,但妈妈不常给她洗衣服,她自己学着洗却洗不干净。 她不脏的。 为什么城里的孩子这么讨厌呢?她真讨厌这里啊! 第6章 “点名”事件 小花总是考最后一名的事被陈爱丽拿到牌桌上说,于是整个厂都知道了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不珍惜父母的付出,整日调皮捣蛋。 晚饭时,梁柔问儿子:“你平时有没有在学校看到平安?” 沈熙知咬着最不爱吃的胡萝卜摇摇头:“谁要看她。” 梁柔再给他夹一筷子,说:“宝宝,要多帮助平安,妈妈觉得她很懂事。” 沈熙知脸红抗议:“我都长大了。” 顿了顿:“她哪里有懂事?” 梁柔叹了口气,没有对孩子说明。 隔天,两个小孩又在家门口碰上,男孩永远都干干净净,脚上的鞋跟新买的一样。小花低头看自己,她最近学了一招,每天放学后捡了粉笔头涂鞋子,这样她的鞋也很白了。可她的衣服永远都洗不干净。 陈爱丽追出来喊:“平安你放学回来在楼下买一包话梅。” 小花不吭声,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她不叫平安。 陈爱丽一手扯过她的辫子:“听到没有?” 小花的辫子立刻松垮下来,她点点头。 “怪里怪气的!”陈爱丽不顺心,砰地带上门。 天气见见转凉,学生们换上了长袖校服,但秋老虎有时又很厉害,热起来堪比夏天。这天最后一堂是体育课,大家排队扔垒球,下课后孩子们背起书包一窝蜂涌向校门,这次小花走在前头,男孩跟在后头,见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脑门的汗却死活不肯把长袖校服脱掉。 男孩想起很久以前和她在河边玩水,她说弄湿衣服阿嬷会骂,哗哗脱得干净。 进了大院往家走,小花停在小卖铺前选话梅,妈妈没说要吃哪一种,买错了又要挨骂。都是她没吃过的,怎么办? 她觉得他肯定知道。于是问:“你知道哪种好吃吗?” 男孩不理她,他们俩母鸡那事还没过呢! 小花没等到答案,选了最贵的那包话梅。 应该,不会错吧? *** 秋天是补身体的好时节,梁柔给儿子炖了补汤等他放学回来喝,开门时见小花也在,拉了一块进来。小花不敢呆太久,怕妈妈又生气,梁柔只好把给儿子凉的那碗汤先给小花喝。小花喝得满鼻子汗,梁柔帮她解开长袖校服,笑说:“慢点喝,还有很多。” 梁柔阿姨说话太好听了,小花懵懵懂懂被脱下外衣,挤一个讨好笑容:“太好喝了。” 梁柔一时没说话,忙将外套给小花穿上。小花这才记起,放下碗说要回家。 “好,回去吧。”梁柔没有再留她。 等对面关上门,男孩站在桌边看着那碗没来得及喝完的汤,问妈妈:“她手上是什么?” 梁柔揉揉儿子脑袋:“宝宝,你要对她好一点。” 这天晚上男孩想了很久,第二天早晨等在楼下,小花出门没看见他松了口气,却冷不防在楼下被人扒了外套。 “这是什么?”男孩问。 小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不久后陈爱丽又让小花给她带话梅,这次小花选了个最便宜的,妈妈吃着顺口,心情愉悦地扯乱她的头发。 很快整个家属区都知道许建国老婆怀孕的喜事。小花知道得比较迟,如果不是爸爸告诉她家里就要有小弟弟了,她会一直以为妈妈只是觉得话梅好吃而已。 对于即将到来的弟弟,小花说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感受。听妈妈说生了弟弟就不在家打牌后,她有了些期待。 学校一如既往的没意思,班里最近有热门话题,听说有很坏的学生被退学,每天都等在巷子口“点名”。小花趴在桌上,听班里几个女生紧张兮兮地在说“点名”有多可怕。还说坏学生晚上会溜进来打碎玻璃。 小花扭头去看,他们班的一扇窗户破了。 周五整个学校大扫除,班里一部分孩子扫操场,留下几个在教室搞卫生。班主任进来说要修窗户,已经给玻璃店打过电话,问谁愿意去门口带路。要好的小伙伴都挤在一块儿打扫,只有小花独自默默扫地,老师看了一圈后问:“平安你去一下行吗?” *** 小花放下扫把就出来了,在校门口等了好久后有些懊恼:修玻璃的叔叔长什么样啊? 对于一个刚上小学一年级,还是提前入学的孩子来说,可以原路返回报告老师没找到修玻璃叔叔的这件事,就被处理为小花踏出了校门,想要穿过小巷去玻璃店看看叔叔是不是还没出来,如果叔叔还在店里,那正好,她可以带叔叔去班级修窗户。 然后她就遇到了传说中的“点名”。 口袋里许建国留给她吃早饭的零钱被比她高大许多的孩子翻出来,他们将她推进没有日光的幽暗角落,将她压在砖墙上,告诉她:“如果敢告诉老师你就完蛋了。” 小花伸手去抢:“把钱还给我!” 其中一个大孩子扯下她的皮筋,顺手一捞,拉住她的头发,尚显稚嫩的脸庞却早早染上了不相符的凶恶,威胁道:“下个礼拜我们还在这里等你,记得把钱带出来,不然就揍你。” 小花推不开他,抬脚踢了一下,结果被猛地推了一下脑袋,整个人撞在红砖上,磕出了血。大孩子们觉得教育够了,松开小花,坏笑着隔空点她。 小花觉得头晕,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她仍旧按照之前的计划穿过小巷找到玻璃店,但叔叔不在。 她又调头回去,原来叔叔已经找到教室了,也将一块崭新的玻璃嵌在了窗户上。班里的同学都在看叔叔装玻璃,没人发现她和额角的伤。 这天放学,沈熙知小朋友发现了小花的伤。他真是搞不懂,这个小花怎么会总是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 “怎么搞的?”他忍不住好奇。 小花不吭声。 回家后陈爱丽问了一句,小花说不小心摔倒了,她没在意,让小花下楼帮她买话梅。小花站在牌桌前没动,直到陈爱丽转过来看她。 小花下意识地站的远了些,陈爱丽没说什么,从麻将桌抽屉里拿出几张毛票给小花。小花暗暗松了口气,抓着钱跑下楼。 陈爱丽跟楼下连清说:“你看咱们楼哪个小孩才一年级就有零花钱?建国心疼她,每次都给不少,我这害喜想吃点开胃的她就这么不舍得,以后哪里还指望得了。” *** 虽然小花绝对不会把钱给那些坏孩子,但她接下来的一周没有吃早饭,把钱省了下来。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这一周,对门小男孩在楼下陈记吃粉,经常能看见小花驻足片刻,扭头走开。 又是周五,大扫除后就能回家,小花把巨款藏在书包的小暗袋里,心事重重地走出来。 “喂小鬼。”有人在背后喊。 她加快脚步,看见了走在前面的沈熙知。 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拉住他的书包带了。 可她却更早被人扯住,坏孩子在她耳边说:“我们旁边聊一下。” 小花张了张口,把手垂下来。 以前她觉得黄小胖挺坏的,可现在她想跟小胖道歉,她错了。 小花又被扯进那条幽暗小巷,还是上次那几个大孩子,他们把小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没能从她口袋里翻出东西,于是让她:“把书包给我。” 小花将书包紧紧贴在墙上,死活不挪开,被人扯着头发拉开。她也还手了,趁着这空隙用脑袋顶着其中一人的肚子往外冲,虽然个子小,但力气却不小。 可能是没见过这般“野蛮”的小孩,几个大孩子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几个人把小花围成一圈,如他们之前所说的,要狠狠揍一顿。 这时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巷子口出现一双极白的小布鞋,刚才没来得及拉住的书包慢慢放在地上,小花从缝隙中看见沈熙知拿起地上一块砖,猛地朝下手最重的人砸过去。 一声闷响,伴随着痛嚎,小花头顶的天亮了,因为所有人都朝沈熙知奔去。 “笨蛋。”小男孩轻轻吐出,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小花说,“快走。” 小花的鞋子被踩得很脏,脏到再怎么用□□笔都没用,她的衣服也破了,手臂上有几道红痕,再往上,能看见一些旧伤疤。 小男孩撇开眼,不再看那个可怜兮兮的小花。 第7章 “英雄救美” 大孩子与小不点的战役通常不会有太意外的结局,更何况是这样以多欺少的情况。小花跑到沈熙知身边拉住他的手,听见他咬牙切齿:“笨,不会去喊老师吗?” 小花一愣,真的没想到事情还可以这样解决。可已经来不及了,她没放开沈熙知的手,心想她不生气了,她要和他做好朋友。 踢打推踹咬,小花什么招数都用上,小男孩比她更没有打架经验,只能学着小花的样子实行踢打推踹咬。其中一个大孩子捡起了巷子口的书包,招呼同伴:“这里肯定有钱。” 小花一时松开了沈熙知的手,跑去抢他的书包,沈熙知落单被打了一下,之前被砖头砸到的大男孩举起那块砖,眼看要朝小花砸去。小花背对着根本没看到,沈熙知猛地推了那人一下,一齐摔在地上。他的胳膊正好垫在砖头上,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的胳膊动不了了。 听到动静的保安赶紧通知学校保卫科,刚才那些神气的大孩子立马四处逃窜。小花抱着沈熙知的书包跑过来问他:“哩没事吧?” 男孩脸都青了,却说:“没事。” 保卫科的老师把两个孩子领到办公室了解情况,不一会儿小花的班主任到了。班主任没想到一切的起因会是自己,问小花:“平安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小花咬着嘴沉默。 班主任叹了口气,这是个独特的孩子。 从学校出来后,小花一人背两个书包跟在男孩后面,快到家时,她说:“哩能不能别跟大人说?” 男孩转过头来,看见的是彷徨害怕的小花。他没吭声,单手拿走自己的书包。 小花站在原地没追上去,不敢回家。 当天晚上梁柔察觉不对劲,因为儿子根本举不起手来吃饭。 “怎么回事?”她问。 男孩换了左手拿调羹,说这样有意思。 梁柔心细,拽了一下儿子右手,立马看见他的小脸皱成一团。 男孩不得不承认:“不小心摔倒了。” 他的手臂已经隐隐发青,微微肿起,梁柔抱着儿子去卫生所,值班医生摇摇头:“治不了,可能骨折了,上医院吧。” 男孩愣了愣,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梁柔立刻打电话喊沈忠义回家,把儿子送去了医院。沈忠义当时正和许建国在一起招待省里下来检查的代表,只能把一摊子事丢给许建国,急急忙忙走了。许建国深夜回家跟陈爱丽说:“沈主任是真重视我,你等着,我马上就要升官了。” 陈爱丽摸着微隆的小腹说:“那是你儿子旺你!” 许建国笑起来:“是是是,真是我的好儿子。” 随后想起来:“平安呢?” “不知道。”陈爱丽翻了个身继续睡。 许建国想了想还是出来看看,却发现平安没回家,她的床是空的。这一夜沈家和许家都不安生,孩子是在学校摔倒的,沈忠义第二天去学校了解情况才知道他儿子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许建国在大院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小花。 小花被逮住后哇一下哭了,抱着阿巴的腿委屈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感觉到事情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 许建国把小花拎到病房时沈熙知正吊着胳膊喝妈妈炖的排骨汤,小花整个人都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沈熙知会躺在医院里,那天回家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不是吗?她也不明白阿巴为什么那么生气,不是她把他的手打断的啊! 没有人会告诉小花这些为什么,许建国挥掌扇下重重一记耳光,啪一声,小花整个人晃了晃,头晕目眩地跌在地上。许建国还想再打,被梁柔拦住,梁柔说:“这事不怪孩子,别把孩子打坏了。” 许建国气急了:“我就是打死她也不过分!个搅事精,我让你上学不是让你去打架!沈主任这事是我不好,没教好孩子,熙知的一切费用都算我身上,实在是太抱歉了,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忠义摆摆手:“建国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儿子能这么勇敢,我很骄傲,你别怪孩子,关孩子什么事,学校抓住了打人的那几个孩子,医药费我会和他们家长商量的,你看看平安有没有受伤,到时候跟他们一起算。” “她!不用管她!”许建国猛地把发愣的小花推到床边:“快跟熙知道歉!没有熙知今天躺这的就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你一辈子的恩人你给我记住!” 好吵啊……小花低着头,看见地板在打转,她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只能隐约感受到阿巴的怒火,还有……道歉…… 她的手指搅在一起,轻轻地说:“对不起。” 即使她低着头,沈熙知也能看见她脸肿得半天高。他撇开脸说:“我讨厌你。” “熙知不许这样说。”梁柔说。 许建国抢道:“没错,谁都不喜欢你!你给我好好记着今天,以后再不知好歹我就把你送回乡下!” 乡下? 小花豆大的眼泪砸下来,她喊道:“我要找阿嬷,我不要在这里,我要找阿嬷!” 阿嬷阿嬷阿嬷!男孩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手臂的骨头闷闷地在疼,他大吼:“你阿嬷死了你阿嬷死了!” 死了? 小花与他对吼:“没有哩乱讲!不许哩这样说!” “你给我闭嘴!啪!”许建国又一巴掌,这巴掌太快了,站在他身边的沈忠义拦都拦不住。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梁柔捂住了儿子的嘴,与许建国道歉:“小孩子不懂事……” 许建国一把拎起小花扔到门外,“吵什么吵!吵到熙知休息了!沈主任那我先带她回去……实在抱歉,实在是……哎……” 出去后许建国没扶她也没牵她,小花跟块破布似的爬起来,医院的人太多了,她不敢耽搁,紧紧跟在阿巴后面。 只是……好吵啊…… *** 他们走后梁柔批评儿子:“你不该怎么说话。” 男孩因为胳膊疼难得脾气暴躁:“她害我天天打针不能上学我好讨厌她!妈妈我不要听你的话,我再也不对她好了!” 梁柔叹了口气,转头问沈忠义:“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忠义说:“最近科里要提干,建国怕因为这事得罪我。” “那你……” “本来是定了,但刘主任的小舅子是中专毕业,这事还得再看看。” 沈熙知回学校上课那天,早晨六点小花就被许建国扔了出来,她站在家门口昏昏欲睡,最后索性把书包垫在屁股下坐着睡着了,好不容易挨到沈熙知出来,她赶紧抹了口水站起来喊:“梁柔阿姨。” 梁柔在后面轻轻推着儿子,笑着对小花说:“那就麻烦平安了。” 小花摇摇头,接过沈熙知的书包。 男孩厌恶地皱着眉头:“我不要跟她一起走。” 梁柔蹲下来看着儿子:“那怎么办?妈妈还赶着去上班呢,熙知想让妈妈迟到吗?” 梁柔是厂里的会计,工作任务比较重,平时出差的机会也比较多,这几天正赶上厂里收一笔货款,她得早点去办公室。男孩不想让妈妈为难,可又不情愿。小花忐忑地站在一旁,生怕他会拒绝。 没有办好事情,阿巴又要打她了,阿巴打人比妈妈疼多了。 “妈妈再见。”男孩想了好久终于做出决定。他走在前头,看都不看小花一眼。 *** 早晨的事情顺利解决,但小花要做的不仅仅是这些,第一节下课后,沈熙知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小花。他才刚被班里同学取了个东坡肘子的外号,现在心情特别不好,凶凶地问她:“你在这里干嘛?” 他站在小花右边,小花抬头看着他没说话,他又问了一遍,小花说:“阿巴让我照顾哩。” 沈熙知怕被同学笑,让她:“你别来了。” 可下一节课后,他又看见她站在门口。 老师问:“门口的人是找谁的?你们谁认识?” 大家往外看,小花似乎感觉到了,低着头避开目光。沈熙知默不作声,尝试用左手握铅笔。 第二天,小花依旧等在外头,老师只好走出去问她:“学生,你找谁?” 小花摇摇头,蹬蹬蹬跑了。可等老师进班级后,她又在门口冒出头。 她谁也不理,却每节下课准时报到。渐渐的二年级一班的学生都在猜门口这个人是谁,因为班级里对小花的议论太多,沈熙知再也不让小花帮他背书包,还让她必须和自己保持三米远的距离。 小花就只能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每天跟着沈熙知上学放学,周一升旗仪式时,她发现沈熙知作为学生代表站在校长身边,校长向全校学生表扬了二年一班沈熙知同学见义勇为的优秀事迹。 接下来他拿过话筒念了一篇稿子,得到了热烈的掌声。 他说城里话,永远好看的像年画娃娃,爸爸妈妈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与她那么不同。小花慢慢低下头,不再看台上那个吊着手臂的男孩。 不久后沈熙知选上了这一年的市优秀三好学生,在这期间,科里的提干指标下来了,许建国没选上。 第8章 总是迟到 在这期间,科里的提干指标下来了,许建国没选上。 沈熙知晚上听爸爸妈妈在家说了这件事,第二天早晨出门仔细瞧了瞧小花,并没有发现异样。小花等他走远了才敢跟上,可是这天她走得很慢,渐渐追不上沈熙知。男孩猛地回过头来,没有在视线三米的地方看见她,目光调远,终于在拐角发现她。 她一瘸一拐的。 男孩鼻子哼了哼,扭头走了。 然而这天,一瘸一拐的小花还是照旧课间十分钟出现在二年一班教室门口,上课打铃后才离开。 班里渐渐流传关于小花的传闻,说她是个坏女孩,总是被老师罚站,他们班没人跟她玩,她脏,她笨,她是乡下来的。 沈熙知用左手写的字十分拿不上台面,错过了学校的钢笔字比赛心情郁闷,他将传闻都听进耳朵,没错,她确实又脏又笨,乡下来的。 下午有音乐课,老师交代大家带上书本和口琴到对面四楼教室,沈熙知值日负责锁门,是全班最后一个出来的。小花就站在门口,看他单手拿书又拿口琴不方便,轻轻开口:“我帮哩。” 男孩挥开她:“不用!” 这一挥口琴掉在地上,小花蹲下去捡,他喊:“不许你碰!” 小花的手触电似地收回来,说:“那我帮哩锁门吧。” 上课铃已经敲响,她却不急着回去,埋头研究那把锁。锁好后,将钥匙交给男孩。沈熙知拿走钥匙走在前面,路过一年一班时,听见老师在里面喊:“许平安你又迟到了!给我站到外面去!” 她是个坏女孩, 总是被老师罚站, 他们班没人跟她玩, 她脏, 她笨, 她是乡下来的。 沈熙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小花站在教室外头,神情懵懂。 天上突然开始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夏天,终于过去了。 因为这场雨老师提前结束音乐课回家收被子,后半节课自由活动,他和同桌一起回班级经过一年一班时,小花还站在外头,大雨吹进来溅湿她的鞋子,男孩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起,小花再也不用粉笔头涂白鞋了。 他看见她的班主任过来将她领进办公室,他听见同桌感叹:“哇……她怎么一点都不怕老师?” 办公室里,小花的班主任一再询问:“究竟为什么每节课都迟到?” 小花低着头不说话。 “许平安!”班主任叫她名字。 她已经不会再纠正大家这不是她的名字了,鞋子太冰,她的脚趾头在里面一动一动的,偏着头听老师说她这次又考了最后一名。 终于被放出来后,她先跑去二年一班。隔着窗户看沈熙知端正地坐在坐位上,用左手写字。等到上课铃响,她再回自己教室。两个教室隔得远,她跑再快也是迟到。 这天班主任开了一节班会课,全程没指名道姓,但措辞严厉:“我知道我们班有些同学很瞧不起其他同学,你们是来这里学习知识的,不是来这里学骂人学欺负人的!等你们长大了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现在很傻!你们在一条起跑线上,没有谁比谁高贵,城里孩子也没有比乡下孩子聪明多少,同班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希望你们能反省反省,明天每个同学都交一篇班会课感想给我,不会的字用拼音,字数不少于五百字。” 小花坐在最后一桌发愁,怎么写才能写够五百字? *** 面对没写够五百字的小花,班主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在本子上用红笔写两个字:加油。 沈熙知的胳膊要三个月才能拆石膏,小花风雨无阻地在二年一班门口蹲蘑菇,反正回去也是在自己班门口蹲蘑菇。此时沈熙知同学的左手字已经略有模样,得意洋洋地拿给同桌看,同桌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门口,跟他说:“刚才她们女生把门口那个傻瓜的头发拆了,发现好多头皮屑,哎哟好恶心!” 沈熙知淡了笑,收起自己的本子往外头探了一眼,小花的头发乱糟糟的,手里玩着一根断掉的皮筋。班里的女生正在大声宣扬门口傻瓜有多脏,同桌拔腿往外跑:“我也去看看!熙知,来不来!” 男孩垂下眼,把同桌新买的铅笔盒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同桌跑回来捡起自己心爱的铅笔盒,推了往日好友一下。 男孩什么都没说,越过同桌走出去,头也没回喊:“跟上!” 小花想了半天才觉得这话是对她说的。她蹬蹬蹬跟着跑了,留下二年一班一群人在那里捉摸不透:“沈熙知怎么了?他刚才跟谁说话?他怎么认识那个傻瓜?” 同桌气得脸红:“我再也不跟他玩了!” 角落里,他单手扯着小花的头发:“哪里脏了,她们笑话你你不生气吗?” 小花眨了眨眼,头偏了偏。 “我问你,你不生气吗!” 小花点头又摇头,“一开始生气的,后来不生气了,生气也没什么用。” 然后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男孩:“哩,哩也别生气。” “我才没生气!”男孩红了脸,“你应该揍他们,打赢了他们就不敢再说你了!” 可这一次,小花却坚定地摇头:“不打架。” 她看着他:“沈熙知,阿嬷说打架不好。” 沈熙知,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男孩突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重复一句:“应该揍他们,打赢了他们就不敢再说你了!” 他觉得现在的小花不是小花,小花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叮铃铃! 上课铃响,小花指了指他的教室:“走,上课了。” *** 不管怎么劝,小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坐在黄小胖肚皮上打架的小花了。沈熙知同学又开始生气,这回不是气小花弄断了他的手,而是气她傻乎乎的总是被人欺负。可这气也不能直接告诉她,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弄得每回见到她都很郁闷。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学生们期待已久的寒假来了。这是小花在城里过的第一个春节。对于这个春节小花的记忆很深刻,因为她在春节前夕经由陈爱丽的指导学会了拖地擦窗洗碗洗窗帘,并且融会贯通终于洗干净了自己的校服。 期间,陈爱丽负责扶着腰坐或站,手里零食不断。 大年夜前一天,小花下楼打酱油,在门口碰上同样拎着酱油瓶的沈熙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卖铺,又一前一后地出来,上楼前,沈熙知突然主动问她:“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 这个问题小花没有想过,看着他一时不知道选哪个。 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出现在沈家餐桌,沈熙知同样迷茫,弟弟?妹妹?为什么?有我一个不好吗? 小花怕不回答问题他生气,选了一个:“妹妹吧。” 男孩扭头蹬蹬蹬上楼,快到家时猛地转头对她说:“你记住,要说弟弟!” 小花为:“为什么?” 男孩不理她了。 大年夜的团圆饭很丰盛,许建国举杯的第一个祝词是对陈爱丽说:“你辛苦了,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陈爱丽打麻将时听别人说小孩子能看得见,于是问小花:“平安,你说我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小花张开嘴,想起不久前对门男孩的话,轻轻说:“弟弟。” 她提着心,看着陈爱丽的手,可她没打她,而是笑了。小花把心放下,讨好地对妈妈笑。许建国听着高兴,这天晚上给了小花一个压岁红包。 第9章 留级事件 过完年开学的前一天,沈熙知拆掉了手上的石膏。小花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久,沈熙知说:“以后不许来找我了。” 小花点点头。 男孩抿着唇,哼了声走掉。 小花就再也没去过二年二班的教室,开学一个礼拜后班里的人总在讨论:“那个傻瓜怎么不来了?” 沈熙知和同桌画了三八线,再也没说过话。 而一年一班的各科老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一桌的许平安同学突然就不迟到了? 时光就在衣服越穿越薄,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中滑走,夏天到来时,小花听闻一件令她十分震撼的事情—— 留级! 而这个学期的期末考成绩将作为留级的审核标准! 去年夏天到现在,她一直稳居全班最后一名的! “为什么要留级?”小花在某天放学后问沈熙知。 他们不常说话,虽然住对门,其实陌生得很。虽然每天都是同一条路上学放学,但这是半年来小花头一次主动问他。 沈熙知想了想:“不知道。” 他一直都考全年段第一的,哪里会知道为什么要留级?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而已。 小花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偷偷问他一句:“如果留级了是不是很坏?” “当然。”这个他是知道的,留级是不好的事。 小花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是不想学,而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学,上课老师说的听不懂,回家问妈妈,妈妈总是在打牌。 忧心忡忡的小花又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已经放学了,她背着书包站在桌边,听老师说:“接下来要好好抓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这样是要留级的。” 于是小花问老师:“什么是留级?” “留级就是不能去读二年级,要重新读一次一年级,因为你跟不上进度。” 小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眼瞧见门口的蓝色书包,那是沈熙知的书包。 出来后她问他:“哩怎么在这里?” 他放学没见着小花,倒回来找她。为什么找她?他也说不清楚。 他问:“你要被留级了?” 小花摇摇头:“还没有。” “那也快了。”男孩一向说话不留情。 小花苦着脸:“我不想留级,爸爸妈妈会揍我的。” “你书给我。”男孩停下来伸手。 小花把数学课本递过去,微微脸红。因为上面被她涂了很多小鸡。带头是个鸡妈妈,后面一群小鸡崽,还有很多的鸡蛋。 沈熙知小朋友长叹一声:“你哪里不会?” 小花说:“很多不会。” *** 晚上吃饭时沈熙知跟妈妈说:“小花笨死了,十三加十四她说是三十七!她马上要被留级了,我觉得她就算再读一次一年级也还是会算错。” 梁柔一直就没操心过儿子的学习,听见这事也有些意外。 沈熙知想了想:“那我先教她数数好了。” 梁柔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愣了几秒笑起来:“好的。” 于是从这天开始,小花每天放学后跟着沈熙知在家学习,她在书包里偷偷放了一把梳子,放学前都会把辫子重新梳一遍。但是小花一次都没碰上她喜欢的梁柔阿姨。 沈熙知说:“我妈妈太忙了,我睡觉了她才回来。” 小花头一次到他的房间,是蓝色的床单,有飞机图案的窗帘,书桌很大,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书,还有一个大箱子一样的电脑,这个她在学校见过。 男孩说:“把书本翻出来,我们从算数开始学起。” 对于补课陈爱丽是不满意的,但许建国倒是很开心,给小花拿零用钱,说:“平时买东西给熙知吃知道吗?” 小花小心把钱收好,说:“也给妈妈买。” 小卖铺的金币巧克力一毛钱一个,话梅五毛钱一包,沈熙知拿到巧克力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啊。” 小花笑了,说:“哩快吃,可好吃了。” “你不吃吗?” 她特别不好意思:“我不爱吃这个,苦。” 男孩哼哼:“没品位,好了不许笑了,现在你把拼音给我念一遍!” 普通话从没说标准过的许小花同学念起拼音来也是苦大仇深,却把小老师逗笑了,沈熙知一个个教她,虽然自己也就比她大一岁,而且脾气还不怎么好,但好歹是有效果的。小花一到一百很溜了,读写也跟上去了,简单加减法十题能对八题。 沈熙知说:“跟我念,你。” “哩。” “你啦。” “哩。” “许小花你再这样我就不教你了!” “……你。” *** 班主任说考六十分就不用留级,这是小花这个夏天的终极目标。考试那天早晨沈熙知在家门口等她,也不说话,就这么并排走着,两人分开去各自教室时,他扯了扯她的辫子:“如果你没考及格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小花想了想,说:“那考及格了是不是以后都一起玩?” 沈熙知小朋友勉强点点头。 小花笑了,她转身朝教室跑,沈熙知少年老成地在她身后喊:“别粗心!” 小花可能没听见。 考试成绩当天就下来了,放学时小花抱着书包在校门口等沈熙知,男孩看起来比小花还紧张,小花宝贝地把考卷拿出来,翻到老师用红笔打的分数给他看。男孩恩了声,指着一道算术题:“还是粗心了。” 小花顿时紧张起来,然后听见沈熙知说:“暑假我要去少年宫,你去吗?” 她摇摇头,他说:“那等我放学教你写大字。” 小花皱着脸:“不能玩泥巴吗?” 男孩否决:“绝对不可以。” “我还想游泳。” 男孩想了想:“不行。” 为什么不行?因为他还没学会游泳。 暑假就这么开始了,陈爱丽的肚子越来越大,小花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令梁柔宽慰的是,两个孩子终于成为了朋友。沈熙知每天从少年宫回来就抓着小花写大字,这在他看来很有趣,他仿佛是少年宫毛笔字班的老师,在教导一个脑袋很笨的学生。但这个游戏对于小花来说十分痛苦,她总是会不小心把墨汁沾在衣服上,一个夏天过去,她的所有衣服上都有黑色墨点。 这个夏天她写的最好是三个名字:沈熙知,小花,许平安。 他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平安是个好名字。” 小花点点头:“我现在不讨厌这个名字了,谢谢你啊沈熙知。” 男孩红了脸,说太热了,跑去外头冰箱翻冰棍。再进来时发现小花的字跑到格子外头去了,急得在她耳边喊:“进去进去,你写错了!” 小花没听见,下一笔又冒出头。 男孩拍掉她的毛笔,小花吓一跳,男孩说:“我说话你没听见啊?这个字重写!” 小花讪讪一笑:“你别生气啊,我再多写几个。” 男孩把冰棍放一边,开始闷闷不乐。小花罚自己写了十个男孩的名字,讨好地拿去给他看,男孩哼了哼:“你最近总是听不见我说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花摇摇头:“真的没听见,对不起啊。” 男孩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爱说对不起啊!” 小花想了想:“那我应该说什么?” 男孩嘀咕:“你以前就不这样。” *** 男孩心事重重,一直等到深夜妈妈回家,他一下扑进妈妈怀里,十分担忧地说:“妈妈,许小花好像更笨了,她都听不见我说话。” 梁柔笑了,拍拍儿子脑袋:“你就这么喜欢她啊?” 男孩哼了哼:“才没有。” 梁柔点点头:“恩,妈妈知道了,宝宝不喜欢平安。” 男孩靠在妈妈肩头,勉为其难地:“她就是笨了点。” 第二天许建国带陈爱丽去产检,拿了钱让小花和沈熙知中午下楼吃粉,老陈家的面店在大院里飘着牛肉的香味,虽然每天都从这里经过,但小花一次都没进去吃过。她捏着爸爸给的钱跟沈熙知说:“就点一碗你吃吧,我不饿。” “为什么不饿?” 小花说:“还要给妈妈买话梅的。” 男孩不耐烦地拉她坐下:“这是建国叔叔让我们俩吃饭的钱!” 小花却还是说:“我不饿。” 男孩扭头喊:“陈叔叔!” 下一秒,感觉到小花拉住了他的手。 于是就变成:“……一碗牛肉粉。” 再转头,发现她在笑:“沈熙知,等等我买金币巧克力给你吃。” “我不吃。” “你不是爱吃吗?”小花说着,帮他拿好了筷子调羹。 男孩伸手多拿了一双筷子塞她手里:“一起吃。” 牛肉粉很快就上来了,小花握着筷子看,男孩塞一块牛肉在她嘴里:“吃!” 小花细细嚼完感叹:“真好吃啊!” “我吃不完一碗,别浪费。”男孩这样说。 于是两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挤在一起吃粉,男孩小声对她说:“你看,下面有好多牛肉,别人没有的。” 小花没听见,所以没说话,呼噜呼噜喝汤。 男孩又轻轻唤了一声:“许小花?” 小花还是没说话。 第10章 弟弟来了 于是两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挤在一起吃粉,男孩小声对她说:“你看,下面有好多牛肉,别人没有的。” 小花没听见,所以没说话,呼噜呼噜喝汤。 男孩又轻轻唤了一声:“许小花?” 小花还是没说话。 男孩愣了愣,小花偏过头来催他:“你怎么不吃?快吃吧。” 男孩说:“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我听得见。” “我刚刚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你已经好几次这样了。”男孩揪着眉毛。 小花放下筷子,小小声地:“这边听不见了。” 她的手指着右边的耳朵,“以前一直嗡嗡叫,后来就听不见了。” 耳朵听不见是多大的事?对于男孩来说,这最起码是应该要告诉大人的事。 “别吃了,我带你回家!”男孩牵住她的手。 小花却想了想,问他:“沈熙知别告诉我爸爸妈妈好吗?” “为什么!”男孩不能理解。 陈记面馆人来人往,小花指着碗里还飘着的几块肉说:“你吃,你吃完我跟你说。” 男孩唰唰把肉吃掉,牵着小花回家,他的房间里还摊着之前练大字的笔纸,小花玩着洗干净的毛笔说:“如果爸爸知道了,就不要我了,阿嬷死了,我怕他也不要我。” “你……”男孩有些无措。 “阿嬷让我留在这里不要再回去,所以我不能回去。”小花扬起脸,夏日午后的太阳那么炽烈,洒在她瘦小的肩头。 男孩想起小花阿嬷,那个奶奶人很好,会塞糖给他吃。 “你想她吗?”他问。 小花点点头。 男孩拿走小花手里的毛笔,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印着他的脸,他说:“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我保证。” 小花笑了,放心地点点头。 男孩哼了声:“还笑得出来?你不怕吗?” “怕。”小花说,“可是我更怕爸爸不要我。” 男孩说:“不会的,他是你爸爸。” 小花没说话,低下头。男孩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小花变了。 *** 一开始并不友好的两个孩子突然要好起来,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小花在留级线上惊险飘过,问男孩:“二年级还会这样吗?” 其实不会的,但男孩说:“会啊,每个年级都会。” 小花心惊胆战,在男孩的督促下开始用功读书,她改掉了乡下的方言,暑假练大字的成果被老师注意到,班主任特别在班会课上表扬了她的字,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同学的瞩目。虽然,她还是坐在最后一桌,辫子还是乱糟糟的,但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 二年级了,她也学到了“平安”这个词,老师说,是个寓意很好的词语。 她在放学后买了金币巧克力给男孩,男孩随手递给她一罐牛奶:“我不爱喝。” 两人吃着零食回家,不一会儿后小花敲响男孩家门,慌张无措地问他:“沈熙知我妈妈肚子疼,你知道医院怎么走吗?” 两个孩子是没办法把陈爱丽弄到医院去的,男孩跑到对面去看,发现陈爱丽腿上都是血,而小花紧紧攥着他的手,脸色惨白。小男子汉这时候发挥作用,他打电话到厂里找爸爸,沈忠义和许建国很快赶回来,将陈爱丽送去了医院。两个孩子被留在家里,小花一时缓不过来,呆呆坐在地上,男孩拍拍她:“没事的。” 小花说:“沈熙知我头好晕。” 然后就昏倒了。 刚刚还沉稳如大人的男孩慌张起来,他打去单位找妈妈,可是梁柔出去了,不在厂里,没有大人该怎么办?男孩在这时生出一种渴望,如果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幸好小花只是昏了一下子就自己醒来,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沈熙知就在旁边,他握着她的手,坐在地上。他从不坐地板的,小花想。 正想着眼睛又瞥见地上的血,小花攥紧他的手说:“沈熙知,好多血。” 男孩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想了想说:“你去我家好不好?” 好,可是小花走不动。 他蹲在她面前,说:“上来,我背你。” 小花手脚发软头晕目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他房间里的。她躺在他的床上,头上贴着一块毛巾,他一会儿给她掖掖被脚,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他的手没有阿嬷大,却跟阿嬷一样让她感到舒服。 她问他:“我妈妈为什么流血?” “可能要生宝宝了。”他在她面前总是知道得比较多。 小花嘟着嘴:“是弟弟。” “恩?” 爸爸找人看过了,说妈妈肚子里是弟弟。 男孩说:“不一定准的。” 小花说:“不知道弟弟会不会喜欢我。” *** 陈爱丽在这一天生下一个八斤的大胖小子,把许建国乐坏了,他拉着沈忠义感慨:“我妈没走前就想抱孙子,可惜没等到这一天。” 沈忠义拍拍他:“老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是。”许建国抹了抹眼,“沈主任,还要麻烦你给孩子取个名字。” “这个我不行,你自己想。”沈忠义摆摆手。 “我个大老粗可不能耽误我儿子,沈主任你就帮帮忙,给我儿子取个像熙知一样一听就特别有文化的名字!”许建国笑着说,他是真觉得沈主任给他儿子取的名字特别好。 沈忠义想了想,把这事接下来:“行,我回去查查字典。” 第二天,梁柔带着儿子和小花来医院探望,小婴儿没在病房里,沈熙知有点失望,而小花却是松了口气,她偷偷对他说:“我怕弟弟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不喜欢呗。”男孩不在乎。 小花说:“不行啊,弟弟不喜欢我不行啊。” 这句话男孩听过就忘,几年后回想起来才明白小花的意思。 梁柔在病房里和陈爱丽说:“真羡慕你,一儿一女凑个好字,熙知他爸爸也想再生一个,为了这事跑了不少地方。” 陈爱丽因为久坐不动生不出来,最后被拖去剖了一刀,现在麻药过了正是疼的时候,正好和梁柔说说话分散注意力,她说:“哎哟这可不好办,厂里不让吧?” 计划生育抓得严,有单位的人基本不可能生二胎。以前就听说过睡睡家躲进山里生孩子,后来被计划生育办的人逮住了拉去引产。 梁柔点点头:“是不好办,熙知他爸爸打算提前买断。” 陈爱丽惊得说不出话来,为了个孩子连铁饭碗都不要啦? *** 等人走了陈爱丽把这事跟许建国一说,许建国也惊了:“不会吧?” 陈爱丽哼了声:“她说羡慕我?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气我啊?我就生了一个儿子,那个女儿可不是我生的。” 她在月子里许建国不好说什么,只能往外走:“我去看看咱家小子!” 陈爱丽这才笑起来:“急什么,待会护士会抱来喂奶。” 小家伙每天都会被抱来喝母乳,小花下次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弟弟。弟弟躺在妈妈身边,手脚都被裹在包被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安安静静看着天花板。妈妈睡着了,爸爸去给妈妈打饭了,她偷偷往床边挪了几步,打量小小的弟弟。 弟弟黑黑的眼珠子滚了滚,看见了姐姐。 他没哭!小花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包被,弟弟在被子里动了动,吓得她赶紧松开手。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花跟男孩说:“沈熙知我弟弟眼睛可大了,看见我也不哭,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男孩什么都没说,伸手扯了扯她的耳朵,心想:这小花心真大啊。 沈忠义闲来在家翻字典,取了栋梁二字,沈熙知趴在桌边看爸爸圈的字,问:“弟弟叫许栋梁吗?” 沈忠义解释道:“顺便一起看了,栋字给他,梁字留给你弟弟。” 男孩一脸不高兴:“我不要弟弟。” 沈忠义揉揉他脑袋:“弟弟可以陪你玩。” 男孩说:“小花陪我玩。” 于是许小花的弟弟有了名字,叫许栋。许建国很满意这个名字,上户口那天给大院里的人发了糖果,小花也得到一口袋,美滋滋地含在嘴里说:“沈熙知,我觉得有弟弟也挺好的。” 男孩并不这么认为。 陈爱丽坐月子娘家没来人,许建国又要上班,所有的事都落在了小花肩上,她早晨上学前要给弟弟泡牛奶,回来顺便去食堂给妈妈打饭,晚上还要洗弟弟的尿布。 男孩问她:“现在你还觉得弟弟好吗?” 天气开始凉了,小花的手洗尿布洗的开始一层层脱皮,但她还是点点头:“我弟弟可爱。” 但男孩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有一次小花放学晚了耽误给陈阿姨送饭,陈阿姨一直扯她的辫子,很生气地跟建国叔叔说:“我给你们家添了个儿子居然连饭都吃不上。” 他看见建国叔叔打小花,小花不敢哭,怕吵醒弟弟。 他问她:“现在你还觉得弟弟好吗?” 小花仍旧点点头:“他是我弟弟啊。” 又到了春节,大年初一小花抱着穿红艳艳新棉袄的弟弟来沈家拜年,她跟男孩说:“爸爸给我和弟弟都买了新衣服。” 小宝宝被放在沈熙知的床上,拿着他的模型玩具咯咯笑。 其实……挺可爱的。男孩心里想。 他让小花教他怎么抱弟弟,小小的婴儿那么软,抱在手里让人害怕,可弟弟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沈熙知舍不得放手。但小婴儿哇地哭起来,扭头找姐姐。 男孩哼了哼:“一点都不可爱。” 小花一接过来小婴儿就不哭了,还咧着没长牙的嘴咯咯笑,小花说:“你看,弟弟喜欢我。” “他喜不喜欢你就那么重要吗?”男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花点点头。 之后沈熙知都很忙,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拜年收红包,他往年的红包都存在一个小猪存钱罐里,今年也是一样,他和妈妈一起把红包塞进去。 妈妈问他:“宝宝,以后用这些钱上大学好不好?” 男孩没吭声,夜里将存钱罐打破了,数了数究竟有多少钱。隔天他去找小花,小花嘘了声:“弟弟睡着了。” 他拉着她往外走:“跟我去个地方。” 第11章 许栋宝宝 小花不肯,说:“妈妈睡觉了,我要带弟弟。” 男孩不管不顾:“你先管管你自己吧!” 两个孩子在门口拉扯,正巧许建国买菜回来看见,笑着说:“熙知找妹妹玩啊?” “恩。”男孩点点头。 许建国抱走许栋,说:“去玩吧。” 于是小花自由了,被拉下楼,她问:“沈熙知我们去哪里?” 男孩说:“医院!” “为什么?” 男孩扯了扯她耳朵。小花立刻惊恐起来,捂着耳朵往回逃:“我不去我不去。” 立刻被逮住,男孩说:“那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小花很为难,半晌后说:“我怕。” 她很少说怕,连地里的大虫都敢捉,却害怕去医院?男孩牵住她的手:“怕什么?我打针都不哭的。” 小花就这么被带到医院,正月里来医院的人少,沈熙知拉住一个护士阿姨问了耳鼻喉科,领着小花上去了,里面有个老大夫正在悠闲喝茶,见门口两个小孩子就出来问:“你们找谁?” 小花躲在男孩身后,男孩问:“爷爷,你会看耳朵吗?” 老大夫说:“会啊,你要看吗?” 男孩把小花推出来:“是她要看。” 于是小花坐在了小板凳上,有长又凉的东西探进耳朵里,老大夫打灯看了又看,告诉她:“耳膜破了。” “什么破了?”小花听不懂,男孩也是。 老大夫耐心解释:“耳膜破了,所以听不到了。” “那能治吗?”男孩问。 老大夫摇摇头:“当时为什么不来看?这都多久了?手术意义不大啊。” 一听手术小花吓坏了,她捂着耳朵求男孩:“我不手术,我听得见的。” 男孩问老大夫:“那怎么办?” 老大夫说:“可以戴助听器,不过那个很贵。” 男孩看了看小花,她是真害怕的,拉着他的手在发抖,他咬了咬牙,掏出口袋里的钱,零零散散堆满桌子,问:“爷爷,这些钱够吗?” 小花没见过那么多钱,老大夫帮着数了数,说:“够买个普通的了。” “不能买最好的吗?”男孩皱着眉,这已经是很多钱了,妈妈说这些钱可以给他买一辆很好的山地车。 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出来,男孩失落极了,拉着小花质问:“到底是怎么搞的嘛!” 小花捂着耳朵的手一直不敢放下,站在医院门口,她说:“爸爸打了我一下。” 这一天,成为了男孩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天,面前的小花没有哭,可差点把他说哭了。 “你住院那天,爸爸打了我一下。” 他记得的,那天建国叔叔带她来医院向他道歉,他的手很疼,很讨厌她。那天,建国叔叔打了她。 对的,男孩回想,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她总是听不见他说话。她总喜欢偏着头,她不再是乡下的小花,她变得凡事都隐忍,她害怕爸爸不要她。 *** 曾经积压在心里的轻视,厌恶,来不及说出口的好感,喜欢,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怜惜。男孩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要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吗?可是我也是为了帮你才骨折的。 说你笨吗?可是我不舍得说你啊。 不管怎么样,男孩心里明白,小花的耳朵,是因为他聋的。他很想哭,眼圈红红的,可小花都没哭呢,他也不能哭。 小花说:“沈熙知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好。” “我也不想戴助听器,大家会笑我的。” “好。” “我,我想做个正常的小孩。” “好。” 他说的就一定会做到,小花终于把手放下来,牵住他的手,笑了。 男孩看着她的耳朵,心里很不舒服,他说:“不许这样笑。” “为什么?” 他宁愿她哭一场,也好过这样没心没肺的笑。 他摸了摸口袋的钱,说:“我请你吃东西吧。” 那时候城里开了第一家麦当劳,里面的炸鸡香极了,他领着她进去,问:“你想吃哪种?” 小花嗅着味道,问:“这里比牛肉粉贵吗?” 他摇摇头:“不会,我有钱。” 那是小花第一次吃麦当劳,男孩把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喂她嘴里,又把可乐放她手边。她笑嘻嘻的,说:“沈熙知你真好。” 男孩瘪瘪嘴:“你真的好笨。” *** 叫沈熙知的男孩在这一天担下了责任,他要照顾这个笨妹妹。小花头一次觉得城里也是很好的,这里有爸爸妈妈,有弟弟,可以上学,还有沈熙知。 小时候总会在意年纪,男孩对她说:“以后要叫我哥哥,不许叫我名字。” 小花问:“你不喜欢我叫你沈熙知吗?” 男孩说:“我比你大一岁呢。” 开学了,两人坐在陈记吃粉,他把牛肉都丢她碗里,说:“叫哥哥!” 小花今天梳了双马尾,偏头的时候发尾扫过肩头,发出沙沙声,她嘴里塞满牛肉,含糊不清:“哥哥。” 男孩得意起来,他也是有妹妹的人了。 两个孩子总会带着更小的弟弟在大院里玩,厂里职工的小孩排挤小花这个外来户,小花就扬声喊哥哥,沈熙知很快会出现,问:“你们谁欺负我妹妹了?” 沈熙知从小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年年考第一,爸爸是领导妈妈是会计,他们家是双职工,可厉害了。孩子们也会势利眼,见着他就不敢蹦跶了,四处逃散。小小的许栋也特别喜欢这个哥哥,刚学会走路就颠儿颠儿去牵哥哥的手,咧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沈熙知就喜欢把口袋里的巧克力剥开喂他,于是许栋知道—— 跟着哥哥走,有吃的! 许栋还喜欢姐姐,姐姐每天哄他睡觉讲故事,什么好吃的都让着他,还喜欢给他洗香香,带他出来玩,他最喜欢的就是哥哥和姐姐了。 楼下连清阿姨每回看见都说:“小花是个有心眼的,这么小就知道缠着沈主任家儿子了。” 小花总是听过就忘,沈熙知私下里跟她说:“看到连阿姨就躲,免得被她教坏。” 小花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她。” *** 弟弟出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妈妈再也没在家开过牌桌,小花白天要上学,陈爱丽只有自己带孩子,为了这个宝贝儿子渐渐就歇了打牌的心思。一晃三年过去,许栋小朋友一到年纪就被陈爱丽送去了幼儿园,而小花也以比较好的成绩升上了五年级,沈熙知六年级,在许栋看来,隔壁哥哥是个可靠的大哥哥。他总喜欢哥哥和姐姐做作业的时候挤在一旁,虽然看不懂,但自己一个人玩玩具,等哥哥姐姐做完作业了,他就挤到中间撒娇,一会儿亲亲姐姐,一会儿亲亲哥哥。他觉得全幼儿园他最可爱了,哥哥姐姐都最喜欢他! 上幼儿园的许栋去哪儿都喜欢让姐姐抱着,弟弟喜欢缠着她,小花也乐意让他缠着,可沈熙知不怎么乐意,某天趁小花不在找许栋恳谈:“你这样她会长不高的,你就不会自己走?你没腿啊?是不是小男子汉?” 许栋摇摇头:“我是宝宝。” 沈熙知只好问:“那你有没有小叽叽啊?” 许栋低头想了想:“有。” 沈熙知说:“有小叽叽就是男子汉,以后不许你姐姐抱你了!” 许栋眼泪汪汪的:“宝宝喜欢姐姐。” 沈熙知只好把这个宝宝抱起来,叹了口气:“那以后哥哥抱你吧。” 许栋笑起来:“好啊。” 沈熙知拍他屁股蛋:“等你长大了我再找你算账。” “宝宝!” “知道了闭嘴!”沈熙知看着许栋宝宝幸福的小脸蛋阴测测地,“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小花后知后觉,开始有点嫉妒沈熙知:“为什么我弟弟不跟我亲了?” 沈熙知笑起来,拿书本拍她脑袋一下:“你真的有点笨。” 小花拿出考卷:“不笨,我考一百分了。” 沈熙知摸出两颗糖作为奖励。 *** 陈爱丽自从卸下许栋这个担子后又重新杀入楼下理发店,成为了随叫随到牌搭子。于是小花开始学做饭。那么小的孩子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让人看着心疼。梁柔不好对别人家的事情说什么,就总叫姐弟俩过来吃饭,小孩子还能吃多少?多双筷子的事罢了。 梁柔的手艺很好,吃过一次后许栋就天天在家跟妈妈叨念:“梁柔阿姨做的肉肉特别好吃。”或者是“宝宝爱吃梁柔阿姨蒸的蛋蛋。” 陈爱丽觉得没面子,伸手扯小花头发:“就你多事!” 小花脑袋歪了一下重新坐好,不敢说话。 陈爱丽出门前留下话:“以后不许去沈家装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所以当沈熙知过来拍门喊她吃饭的时候,小花隔着铁门摇摇头:“我煮面给弟弟吃。” 小花的手艺哪里比得过梁柔,许栋宝宝一吃就嫌弃了,从椅子爬下来要去哥哥家。弟弟可以去,但小花知道自己不能去。她独自把面吃完,摊开课本写作业。许栋回来时手里拿着碗,献宝般放在姐姐面前:“姐姐吃,宝宝不吃。” 那是红烧肉,香得不得了。小花咽咽口水,把肉收起来了,准备晚上给弟弟吃。 陈爱丽这天手气不好一个劲输钱,半途回来拿钱翻本,她鼻子尖,路过厨房时闻见味道,进去一看就火了,把正在午睡的小花掐醒,小花一边揉眼睛一边躲,陈爱丽骂她:“我说话你不听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你装什么可怜啊!缺你吃还是缺你穿啊!你故意给我丢人是吧!” 许栋静静睡在一旁,小花压低声音:“妈妈别打我,妈妈我没有。” 太疼了,她眼泪掉下来,陈爱丽更火,扯着她的头发:“哭!不许哭!你还委屈啊!” 小花只能咬着嘴擦掉眼泪。 撒了一通火的陈爱丽出门前戳着小花的脑门:“再被我发现一次你试试看!” 许栋被吵醒了,问姐姐:“为什么哭?宝宝给你呼呼。” 小花摇摇头:“没哭,宝宝看错啦。” 晚饭时许栋宝宝得到了一碗红烧肉,再不闹着去对门找哥哥,小花看他吃得香,低头扒碗里的清汤面条。肉的分量挺多,许栋吃到最后把碗一推:“饱了,不吃了。” 小花就把剩下的肉拨到碗里,就着面条吃下。 第12章 真相大白 平时邻里的闲言碎语不少,听多了,也会怀疑自己,小花长大了,懂事了,有些东西慢慢在心里发芽。 她问沈熙知:“我是不是真是不是妈妈的孩子?” 沈熙知正在写大字,不小心把墨汁滴在宣纸上,他抬头看小花,小花的头发又乱了。 该怎么说呢?小小少年冥思苦想,最后指了指宣纸:“过来写字,别找借口偷懒。” 小花抹了抹脸:“应该不会的,我是妈妈的孩子。” 沈熙知低低嗯了声,握着她的手写了“平安”二字。 这个夏天对于他来说格外空闲,小学毕业的暑假没有作业,整整两个月的假期让他除了去少年宫外就是和对门姐弟俩呆在一起。 小花想给他准备一份毕业礼物,许栋宝宝闹着也要参加,于是两人大中午的跑下楼在大院里翻找着什么。中午的太阳那么烈,新鲜劲过去后许栋宝宝抱着姐姐的腿耍赖:“宝宝要吃冰棍!” 许建国又出差了,这次留给小花的零花钱不太多,她还要买卡纸和彩笔,只能和弟弟商量:“以后给你买好不好?买两根!” 许栋宝宝只能眼馋地看着别的孩子聚在小卖铺的冰柜旁选冰棍。 小花知道他累了,让他坐在树下乘凉,自己继续找。许栋趁着姐姐没回来,颠儿颠儿跑去小卖铺里看其他孩子吃冰棍。有个大孩子说:“许栋你姐姐是捡来的。” 许栋宝宝摇头:“不是。” 大孩子说:“你说是,我就给你吃一口冰棍。” 小孩子不懂事,真的很想咬一口凉丝丝甜滋滋的冰棍,于是小小声地说了句:“姐姐是捡来的。” 他以为姐姐永远不会知道,可大孩子把冰棍塞他手里,跑出去大喊:“许平安你弟弟说你是捡来的!” 许栋宝宝抱着冰棍傻了,他看见姐姐手里捏着一把夏天里大院满地都是,但很快会被孩子们糟蹋光的喇叭花。他看见那个大孩子揪住了姐姐的头发,大声唱着:“许平安是捡来的,许平安是捡来的!” 小花一手护着喇叭花一手护着辫子,挣扎中看见弟弟站在小卖铺门口,手里有根冰棍。她立马红了眼。许栋宝宝被姐姐的眼神吓到了,张嘴喃喃:“我没有,我……” 一帮孩子领着许栋走过来,指着小花问:“刚刚你说的再说一遍啊,我们给你买糖吃。” 许栋害怕了,拿冰棍讨好姐姐:“姐姐吃。” 小花啪地拍掉冰棍,狠狠推了大孩子一下。她的头发散开,头皮隐隐作痛,她喘着大气站在烈阳下,说:“我不是。” 孩子们七嘴八舌:“我妈妈说你不是亲生的,你是乡下来的野孩子。” “我妈妈也说了,她说你傻,整天对着后妈喊妈妈!” 小花的耳朵嗡嗡响,不断盘旋的是从小到大听到的闲话,大人们从不背着她说,她都听见的。她们总用可怜的眼神看她,嘀咕着他们家的事。 大孩子扑上来打小花,小花一松手,喇叭花掉在地上,被大孩子踩烂了碾碎了。她尖叫:“把我的花还给我!” 大孩子用脚狠狠踢她,小花反身护着弟弟倒下,许栋的手脚蹭破了皮,哇一声哭起来。小花爬起来和大孩子扭打在一起,理发店里的大人听见哭声都跑出来看,陈爱丽发现地上躺着她的宝贝儿子,立马跑过来把许栋抱在怀里,尖声质问:“你们谁打他了!” 许栋闹着要姐姐,哭喊着:“姐姐,姐姐!” 小花还没抽出手就被陈爱丽揪住了头发:“你打你弟弟吗?你怎么敢打我儿子你个死孩子!” 小花的声音顿时弱了几分:“没有,我没有打弟弟。” 许栋这时终于说清楚话,跟妈妈告状:那个哥哥打姐姐,也打我了呜呜呜宝宝好疼。 陈爱丽立刻炸了,大孩子的妈妈是她多年牌搭子,可这会儿也立刻变成互相咒骂的仇家,大人叫骂总比小孩精彩,陈爱丽又是个不服输的,什么顺嘴什么来。大孩子的妈妈也厉害,叉着腰把儿子护在身后,指着小花骂陈爱丽:“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后妈!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看着太可怜了,你还天天打她你以为这个大院里的人都不知道吗?不爱跟你计较罢了!” 说着不解气,直接对小花喊:“你别傻了,她不是你妈妈,你妈早不在了。” 小花在大人拉拉扯扯间把话听得很清楚,一颗眼泪掉下来砸在炙热的地板上,一下就看不见影。 *** 沈熙知下午下课回来找小花,他有话跟她说。可他看见小花跪在地上,陈阿姨一下一下掐她的胳膊,许栋在一旁哇哇大哭。许家的门没关就这么敞着,他听见楼下连阿姨在跟别人说:“真是狠心哦,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哪有这么打孩子的!许建国也不管管,是不是男人!” 又有人说:“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沈熙知走进去,站到小花身边,陈爱丽停下手说:“熙知啊,今天阿姨家有事,你先回你家。” 沈熙知低头看小花,她熬红了眼,却没哭。 他突然拉起她往外跑,陈爱丽都没反应过来就找不到人了,许栋以为哥哥姐姐抛下他去玩了,哭得更伤心。 沈熙知怕陈爱丽追上来,一直拉着小花跑到学校才停下,暑假里学校十分安静,他拉着她走进去,小花没反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另找话题说着:“许小花我们少年宫有游泳班了,我可以跟爸爸说要去学游泳,到时候带你进去玩好不好?” 一路不说话的小花抬起头看他,问:“哥哥,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不是妈妈的孩子?” 他不想骗她,恩了声。 小花立刻甩开了他的手。他急忙解释:“我,我怕你难过,所以……” 过往所有的一切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她是个乡下孩子,阿嬷死了,她来到城里,以为从此就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她想亲近妈妈,省下零花钱给妈妈买话梅,可妈妈总扯乱她的辫子,还总是掐她。那次她差点被热水瓶烫到,妈妈一点都不担心,可今天弟弟摔倒了,妈妈一直抱着他。 弟弟从来都不用做家务,饭桌上的好吃的总是留给弟弟,弟弟一哭她就要挨掐,她以为妈妈凶一点是为她好,所以从来不肯对谁说过这些,可现在她知道了,不是的,妈妈不是妈妈。 沈熙知在这一天再次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小花,她倔强地昂起头,说:“你们都骗我。” 她一直害怕爸爸妈妈会不要她,所以小心翼翼地讨好所有人,闷声不吭地度过听不见的这些日子,弟弟出生后,她比谁都爱护他。 可弟弟刚才为了一根冰棍就出卖了她。 所以谁能疼爱她?谁能将她当成宝贝? 沈熙知顿时沉默了,是的,他一直没告诉她,其实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改变不了。 但他忘了,他不是她,不能明白她的感受,他错了。 *** 小花往回走,没有回头,沈熙知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跟上,只走在她身后,担心她回去挨打。 小花没回家,而是头一次去厂里找了许建国。许建国问她:“为什么到这里来?弟弟呢?” 为什么要问她弟弟的事?难道她就不能来找爸爸吗? 小花拉着许建国的衣角,问:“妈妈在哪里?” 许建国莫名其妙:“不是在家吗?” 小花仰起头,脸上有被打的痕迹,眼眶泛红,问:“妈妈在哪里?” 许建国预感到了,问:“你知道了?” 小花点点头:“带我去见妈妈可以吗?” 许建国摆摆手:“回家回家,现在没工夫管你。” 小花突然大喊起来:“我要见妈妈!我今天就要见妈妈!” 沈熙知站在不远处,看许建国的手掌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 后来,小花就跟许建国走了,沈熙知没办法跟上去,只能独自先回家。他刚打开门对面就钻出来一个小脏猴,许栋抱着哥哥的腿吸着鼻涕说:“哥哥跟我玩。” 沈熙知把许栋抱进去,用一颗巧克力知道了不算清楚的事情经过。 然后许栋手里的巧克力还来不及吃就被哥哥拿走了,哥哥指着墙说:“你去那里罚站,我没同意你不许动。” 许栋眼泪汪汪:“为什么呀?” 沈熙知沉着脸:“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小小的孩子乖乖站在墙角,没一会儿就开始东倒西歪,他偷偷看哥哥,哥哥不看他,好凶。 第13章 不理你了 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吃晚饭时对面许家有了动静,沈熙知从猫眼里看出去,这回许家的门是关着的,他想了想,开门走出去,悄无声息地将耳朵贴在许家门上。隐约可以听见陈爱丽骂骂咧咧,许建国息事宁人,许栋童言童语:“姐姐吃饭吧,妈妈做了肉肉可好吃了。” “她不是我妈妈!”小花突然大声喊道。 沈熙知眉头皱起来,心想如果她又挨打他就冲进去。 许家因为这句话乱作一团,陈爱丽扬声骂道:“你吼什么吼!你还有脸说?老娘供你吃供你穿你委屈什么了!你今天就看着别人打你弟弟你安的什么心啊!” 骂声吵杂无趣,沈熙知没听进去,只关心里面的小花。小花哭了,不再是无声的掉泪,而是放肆的,疯狂的,哭喊着那句话:“你不是我妈妈。” 他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该有多么失望多么难过她才会这样?他有多久没听见她这样哭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哦,是她不许别人动阿嬷的母鸡,还有离开乡下时,她哭喊着求爸爸带上阿嬷的鸡蛋。 沈熙知再也听不下去,心中闷着一股气,转身下楼。 通过许栋的描述他知道今天挑事的是谁,小花没来前他们也一起玩过,沈熙知走到另外一栋房子前扬声喊:“龚亮,到我家玩游戏吗?” 整个大院里只有沈主任给他儿子配了电脑。 下午才打过一架的龚亮经不住诱惑去求妈妈,他妈妈一看是沈熙知就同意了,沈熙知在大院里是所有家长教育小孩的模范榜样。 龚亮还拿了汽水分给沈熙知一瓶,兴致勃勃地问:“玩哪种?疯狂坦克怎么样?” 他那么轻松,完全不知道许小花正在经历什么。沈熙知心头冒火,没把龚亮往家里带,反而指了指楼下黑暗的杂物间说:“我去拿点东西,你陪我一下。” 龚亮哪里想到会被堵在杂物间里殴打一顿?打他的还是模范榜样沈熙知? 两个男孩个头一般,照理来说应该不相上下,但沈熙知第一拳就把龚亮打蒙了,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将龚亮压在下面,坐在他肚皮上一拳又一拳专挑肉多的地方揍。龚亮嗷一声叫起来,可这栋楼已经被小花的哭声覆盖。 沈熙知每一拳下去都听见小花在哀嚎:“你不是我妈妈。” 楼上楼下都亮了灯,连清不嫌事大上去敲门,陈爱丽大吼一声:“滚!” 连清扯着嗓子喊:“快别让孩子哭了,你们把孩子打死了我第一个报警。” 沈熙知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龚亮,一字一句说的用力:“你以后,再惹她,试试看。” 龚亮坐起来一脸不可思议:“沈熙知你疯啦!我要告诉我妈妈!” 沈熙知点点头:“你去啊,我让我爸给你爸使绊子。” *** 龚亮最终没回家告状,他们家是单职工,他害怕沈熙知真的让他爸对付他爸爸。他爸爸平时有多讨好沈熙知的爸爸,他从小都看在眼里。 一物降一物,弱肉强食的社会,沈熙知在这一夜认识得无比清楚。 他重新上楼,小花的哭声渐小,许家的门拉开一道缝,许栋捏着钱跑出来。沈熙知问他:“去干吗?” 许栋宝宝哭得一脸鼻涕:“给姐姐买糖吃,姐姐哭了。” 沈熙知恩了声:“去吧。” 他知道许小花不会再要弟弟的糖,或许再也不会笑了。 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梁柔第二天出差回来听了些话,问儿子:“平安没事吧?” 沈熙知摇摇头:“没看见她。” 他想了想,问:“妈妈,如果我早点告诉她,是不是比较好?” 梁柔说:“这个事情,怎么做都不好。” 沈熙知懂了,这不像数学题,一定有解,并且可以有许多解题思路。 他说:“开学后我想报个跆拳道班。” 男孩子本来就应该学学拳脚,梁柔和沈忠义都同意。 但如果要问为什么,沈熙知会说:哦,昨天揍龚亮揍得不够爽。 *** 许家的气氛此刻沉重得让人待不下去,陈爱丽一早就拎着钱包打麻将去了,她走后许建国找小花恳谈一番,许栋跟在爸爸后面,想去看看姐姐。昨天晚上姐姐自己躲在房间里没跟他一起睡,妈妈讲的故事不好听,他还是喜欢姐姐。 门推开就看见小花坐在床上,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她知道爸爸和弟弟进来了,却不看他们。许建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说:“都是一家人……” 小花说:“我想要一张妈妈的照片。” 她在墓地里看见了妈妈的照片,她想要一张,随身带着。 许建国咳了咳:“没有了。” 他是个鳏夫,能再找一个很不容易,结婚前陈爱丽把家里的照片都整理了一遍……都没有了。 其实,他也不想留着……都是过去的事了。 “为什么没有了?”小花问。 许建国局促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 小花不再问了,直接越过弟弟走出去。许栋跟在她后面问:“姐姐去哪里?” 可姐姐没理他。 许栋眼泪汪汪回来找爸爸,许建国生气:“不能惯着她的臭脾气!” 小花一开门就发现沈熙知站在门口,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问:“要不要过来吃早饭?” 小花垂下眼不去看他,她羡慕他,从来没这样羡慕过。她在他面前相形见绌。沈熙知拉住她:“好了,别生气了,对不起啊。” 小花甩开他,不是对不起的事了,她不想看到他,因为他那么幸福,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嫉妒。 她趿着拖鞋下楼,直直走进理发店坐下,说:“帮我把辫子剪掉。” 她一开口说话里间搓麻将的声响就停了,陈爱丽一脸讽刺地走出来扯她头发:“怎么,还不能碰了啊!老娘不让你剪!” 小花也没理她转身走了。这一切沈熙知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等小花上来后他又拉住她:“你究竟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啊?我都说对不起了。” 小花倔强地抬起头:“才不要原谅你,你和他们一样,都把我当傻瓜。” 她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咔擦咔擦剪掉了从小蓄到大的头发。那一把厚厚的辫子落到地上,她的背影完全变了。她将不再每天早晨梳整齐的马尾,也不再会被陈爱丽扯乱头发,她将剪刀挨在耳下剪过,手艺不怎么好,却果决极了。 沈熙知过来抢走剪刀,可已经来不及,映入眼帘的,是另外一个小花。 “我,我没把你当傻瓜。”他呢喃。 女孩子自己剪掉头发这件事,他亲眼所见,太过震撼。 他当时站在她右边,她没听见,她不想见任何人,把自己锁在房里。沈熙知在门外大吼:“许平安你还想怎么样?” 那么大声,她听见了,却没有回答。她不会告诉他她羡慕他,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许栋宝宝扑进哥哥怀里说:“姐姐要给哥哥做礼物的,昨天姐姐带我去摘花的,姐姐说要买卡纸和彩笔,以后再给宝宝买冰棍。” 说到冰棍时,他的声音弱了很多,趴在沈熙知耳边说:“宝宝再也不要吃冰棍了。” 沈熙知被许栋的话逼红了眼,礼物?牛肉粉都舍不得吃的人给他准备礼物了,他要怎么做才能重新拿到礼物? *** 这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沈熙知成为了一名初中生,小花升上六年级。沈忠义成为了厂里买断第一人,独身下海创事业。 他是有问过许建国的,正是好时候,出去闯闯说不定能有大作为。许建国被说得心动,夜里跟陈爱丽商量,陈爱丽一口否决:“你是傻啊?他想再生一个才买断的,你都有儿子了跟他混什么?抱着铁饭碗不要出去能赚什么钱?以后要是儿子跟着你喝西北风你心不心疼啊!” 许建国想想也是,歇了创事业的心,隔天与沈忠义委婉表达了一下。 六年级这一年的上学路对于小花来说格外特别,因为只剩她一个人了。初中和小学的时间表完全不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和沈熙知都没碰过面。 六年一班的同学们对于最后一排的许平安突然变成蘑菇头的事略有讨论,已经是爱美的年纪了,女同学们偶尔会说:“她短头发也挺好看的。” 然后班里突然开始流行蘑菇头,一颗两颗三颗,慢慢的整个年级的女生都开始效仿。小花平时不关心这些,有一天站在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看着一颗颗黑黑的脑袋她才突然发现,但她绝对不会想到这股风潮是由她引领的。 但短发并没有断绝陈爱丽的坏习惯,不能扯头发后她开始喜欢对小花扯耳朵,小花不再逆来顺受,总是会躲开,但如果被揪住一次就会疼很久。 第14章 谅弟弟 许栋宝宝最近很烦恼,因为一向很喜欢他的姐姐不理他了!他把爸爸妈妈给的零食存下来给姐姐,姐姐不要,他要唱小燕子给姐姐听,姐姐不听,他晚上想跟姐姐一起睡,姐姐拖着被子去睡客厅了,嗷,好难过! 许栋宝宝把自己的伤心事讲给对门哥哥听,得到两个字:“活该。” 嗷,更难过了! 他伸手要抱抱,沈熙知看了他两眼,见这小子眼睛都红了,弯腰抱起来哼了哼:“让你姐抱你去,找我做什么!” 许栋宝宝揉着眼睛:“姐姐不爱宝宝了,哥哥,姐姐爱谁?” 沈熙知想了想,半晌后告诉他:“爱阿嬷。” “阿嬷是什么?” “你奶奶。” “奶奶为什么不来看宝宝?”许栋宝宝看向哥哥。 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了,但关于乡下的一切沈熙知都不会忘记,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再那样说,一定不会害她那样伤心,他揉了揉许栋宝宝的小脑瓜:“奶奶很忙,等宝宝长大就能见到了。” “那宝宝什么时候长大?” 沈熙知叹了口气:“你先搞定你姐吧。” 许栋趴在哥哥肩头,“哥哥,困了,要听歌歌。” “什么歌?”沈熙知问。 许栋宝宝轻哼着:“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天黑黑……姐姐唱的好听,每天晚上姐姐都唱这首歌哄宝宝睡觉的。” 沈熙知把许栋拎起来:“赶紧的睡,你怎么这么麻烦?” 许栋宝宝:“嘤嘤嘤不要哥哥要姐姐!” *** 许建国和陈爱丽也感受到了宝贝儿子的失落,变着法子要逗他开心,去公园、买玩具、买好吃的、买新衣服都没用,许栋宝宝每天早晨起来就粘着小花,一口一声姐姐的唤着,小花刷牙他就站一旁,小花吃饭他就把好吃的都留给姐姐,下午从幼儿园回来就坐在家门口等姐姐放学,小花一回家就多了一条小尾巴,进进出出都跟着,偶尔她看他一眼,这小子就会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摸一颗糖,举高高说:“姐姐吃。” 小花不吃,因为这糖不是买给她的,只是为了哄弟弟高兴的。 许栋宝宝又难过地去找哥哥,说:“哥哥你买的糖姐姐不吃。” 沈熙知脑门抽抽,拍许栋屁股一下,纠正道:“不是我买的糖她不吃,是你给的她不吃,所以还是你的问题。” 许栋被绕晕了,哭着问:“那怎么办啊?” 沈熙知说:“你就不会偷偷放她书包里?笨。” 许栋宝宝头顶瞬间亮了一颗小灯泡,颠儿颠儿跑回家。 第二天小花有一场单元小考,是她不怎么擅长的数学,老师只让带笔袋和垫板进去,小花一拉开铅笔盒就傻了,为什么铅笔盒里的笔都不见了只剩下花花绿绿的糖果? 幼儿园里的许栋宝宝心里美滋滋的——姐姐一定会很高兴哒! 小花放学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能看见弟弟坐在小板凳上,见着她了飞扑过来撒娇:“姐姐你回来啦,上学累不累啊?宝宝给你背书包吧?” 姐姐的书包对于许栋宝宝来说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存在,里面有他看不懂的课本。 小花的脚步顿了顿,许栋宝宝紧张地仰起头,只见姐姐卸下了书包,扔他怀里。呼,对于许栋宝宝来说书包太大了,但他紧紧抱着不撒手,心想姐姐果然很喜欢我藏的糖果,哥哥好厉害! 小花垂眼看傻乐的弟弟,莞尔一笑。 难得早放学的沈熙知看见了这一幕,也笑了。 “哥哥!”许栋糯糯喊了一声站在台阶下的沈熙知,小花闻声转头,却很快挪开眼,飞快地进了家门。 许栋宝宝献宝般将姐姐的书包拿给沈熙知看,得到哥哥一个冷眼外加一个:“哼。” 许栋宝宝想:恩,哥哥一定很羡慕我可以帮姐姐拎书包,姐姐比较喜欢我。 *** 这天过后许栋宝宝重新在姐姐的床上占得一席之地,每晚睡前也能听姐姐唱歌,两个孩子进进出出都黏在一起,大院里的人茶余饭后又有了谈资,多是说小花:“命苦。” 因为小花剪头发的事陈爱丽觉得丢面子,有好一阵没到楼下打牌,连清重新凑齐了牌搭子,四个人在里间搓麻将,边搓边聊:“你们还不知道吧,最近我家楼上不太平。” “怎么了?又打孩子了啊?” “哪能啊,以前以为是亲妈还好说,现在知道是后妈了,哪里会站着不动让她打?她陈爱丽是最要脸面的,当年刚把孩子接过来就拉着我给孩子买衣服买书包,生怕别人说她对孩子不好,这种面子上的事谁不会做?现在背后明晃晃贴了个后妈的标,她不敢打的,怕别人说她心狠。”连清摸了张牌接着说,“要我我也吹枕头风,不费力还省心。” “哎哟你说明白一点!” 连清特八卦地凑近,说:“平安最近都喊她阿姨。” 四个人包括理发店老板也不打牌了,停下来听八卦,龚亮的妈妈啧了声:“当了那么多年妈突然变成阿姨了,笑死人,难怪不敢下来打牌。” “要我说平安也是个厉害的。”理发店老板幽幽地说,于是大家都想起那天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坐下来说要剪头发,然后第二天顶着个乱糟糟的蘑菇头出现,自己剪的! 连清唯恐事情不够大,下了一张牌:“看吧,以后还有得闹呢!” 果然有得闹,陈爱丽出门买个菜被人指指点点的心里不痛快,晚上等许建国下班后告状道:“她一直阿姨阿姨的叫我是什么意思?我是外人吗?这几年我是缺了她吃还是少了穿?现在来叫我阿姨我脸摆哪儿!我也不稀罕多一个闺女,但大院里的人都在看笑话,许建国你没觉得丢人啊!” 许建国最近也不得劲,单位里总有些人嘴巴碎,时不时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堵他,加上听说对门沈主任下海后赚了不少,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加上越来越多的悔不当初,一股脑地冒出来让他揪住了正在收拾饭桌的小花。 小花一手拿抹布一手拿着弟弟的小碗被拎到了陈爱丽跟前,许建国说:“喊妈妈。” 她刚来这里那天,也听过这句话,阿巴说:“这是你妈妈,快叫妈妈。” 小花眼底有一线红,抬起头来看着陈爱丽喊:“阿姨。” 倔强得如一头小牛。 陈爱丽涨红了脸,许建国的手高高扬起,许栋宝宝本来在房间里画画,听见声响跑出来,问姐姐:“姐姐宝宝画得好不好?” 那是一张全家福,宝宝穿蓝色的背带裤,姐姐穿红色的裙子,妈妈烫了卷发,爸爸开一辆小汽车。 小花撇开眼不去看,陈爱丽一把撕烂了许栋的画,说:“以后不许画这个。” 许栋哇一下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是他明天要带到幼儿园的画呢! “呜呜呜,讨厌妈妈,妈妈讨厌!” 陈爱丽心疼地抱起许栋轻声哄着,抽空瞪小花一眼,许栋哭得撕心裂肺,伸手要姐姐抱,陈爱丽不肯,许栋就在妈妈怀里挣扎起来,急出了一头汗。陈爱丽顺手一抹哎呦一声:“怎么这么烫啊!” 许栋挥开妈妈的手:“要姐姐,要姐姐。” 陈爱丽真是气大了,但舍不得骂自己儿子,只能找许建国,许建国狠狠扭了一把小花的耳朵:“你今天不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小花半边耳朵红透了,微微肿起,她说:“就叫阿姨,把我扔出去也还是叫阿姨,她不是我妈妈。” 许建国指着门大吼:“你给我滚出去!” 小花放下抹布和碗,背着书包走了。许栋一看姐姐走了哭得更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地发脾气不让妈妈碰他,许建国力气大,一把抱起许栋往胳肢窝里塞了根体温计。小花站在许家门口,看着天幕闪过的光痕,听着弟弟愈渐变小的哭声,抱着书包蹲在了台阶上。轰隆,刚才的闪电在远处劈开,响起一声雷鸣,很快,大雨落下,气温骤降。 *** 走道灯灭了,整个三楼黑黢黢地,蓦地对门拉开一道缝透出一丝温黄光线,有人走出来,很快带上门。隐约可以看见那人靠在墙上,静静看着对面抱书包的小花。小花将头埋在胸口,此时,她最不想见的人,是他。 黑暗中亮起一颗红点,空气中弥漫烟丝的味道,小花整个人都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沈熙知吗?是那个永远都端正干净的沈熙知吗? 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抽烟?他为什么要抽烟?小花的心扑通乱跳,之前的疏远在这一刻拉长了距离,她觉得他离她很远很远,远到陌生。 楼道里的灯突然亮了,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小花微微不适,她眯眼看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窜了个头的沈熙知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秒,忽匆匆避开对方视线。屋内许栋还在哭,这回叫的不是姐姐,而是:“宝宝难受。” 沈熙知先开口的,他问:“你弟弟怎么了?” 小花说:“生病了。” 他们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突然这样交谈感觉怪怪的。 沈熙知把烟灭掉的时候,灯也灭了,交谈就这样结束。气氛如这晚的天气,骤冷。小花拿出书包里的课本,虽然看不清,找点事做也是好的。沈熙知就站在开关旁,抬手摁亮了走道灯。小花这回没抬头,而是就着光低头看书。 走道灯在熄灭前会变得微弱,每当微弱时有人会伸手摁一下,这一晚,灯再也没灭过。小花看了好几页书,蘑菇头太短了,碎发一直掉下来挡住眼,她随手一撩,忘记了自己的耳朵。沈熙知间或飘去的目光就看见那只,在灯光下泛着红光,微微透明的耳朵。 一种宿命般的感觉袭来,这一晚,她又挨揍了,而他,也有烦心事。 第二更 因为暴雨气温一下下降了最少有十度,凉气一丝丝从地上冒出来,一个书包就那么点大,小花坐在上面,还努力把双脚也垫上去,好歹隔着层书包会好很多。沈熙知再一次摁亮了灯,然后转身回家了。门关上那一刻小花抬起头,看见他穿着校服的背影,男生的骨骼硬且尖锐,肩胛骨撑起布料,看着瘦了很多。 梁柔的房间还亮着灯,沈熙知轻轻走进去,发现梁柔已经睡着了,但她睡得不安稳,双手覆在小腹上一张脸痛苦地皱着。沈熙知看了看时间,爸爸说有应酬赶不回来,而他的妈妈正因为药物反应而虚弱难受。 一切都是为了能再要一个孩子。 他偶尔会想,如果有个像许栋那样的弟弟应该也挺不错,可从爸爸为了生育指标下海经商到现在,事情一直不怎么顺利,爸爸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妈妈每天往医院跑,打针吃药做治疗,把自己弄得很憔悴。 沈熙知关灯退出来,顺便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走道的灯灭了,小花以为沈熙知不会再出来了,可却又重新看到他。他朝她走来,把衣服盖在她身上,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外套阻隔了冷风,小花暖和了一点点,她摇摇头:“不知道。” 爸爸没来找她,她就不能回去。 沈熙知莫名一阵心烦,张口准备刺两句狠话,却又忍住,烦躁地点起一根烟。小花不太想看他抽烟的样子,迅速低下头。一阵风将烟味全都刮过去,小花忍不住咳了几声,沈熙知默默灭了烟,抬眼看过去。许家已经听不到许栋的哭闹,夜深了,整栋楼都安静得不得了,小花揉了揉眼,心里明白,爸爸忘记了门口的她。 沈熙知不再摁灯,和小花一起待在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梁柔披着衣服出来找沈熙知,沈熙知立刻站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担忧地说:“不是不能起来的吗?赶紧躺着,一会儿又难受了。” 梁柔恩了声:“你也进来睡吧……别等了。” “……好。” 沈熙知在门口站了站,问:“你要进来吗?” 久久没有回应,他走近几步发现小花睡着了。天上忽然响起一声大雷,轰地就炸在耳边,沈熙知立马几步跳开来,紧张地顶着小花的脸,但小花居然没被吵醒,而是冷得蜷缩成一团。他松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脚拉开门,把小花抱进房间里。然后再出来,把她的书包也提进去。 *** 小花一挨到床有些不适应,并不知道自己攥着沈熙知的手不肯松开,他只好让她这么牵着,小声说:你醒来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生自己的气。 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给她盖上了被子。在他手里的小手渐渐变得暖和,然后越来越烫,一开始他以为小花热,可那温度几乎烫手,小花迷迷蒙蒙醒不过来,一个劲地喊阿嬷。 他就知道了,这家伙也生病了。 幸好家里有常备药,沈熙知把退烧药掰碎了泡在水里喂她喝下,又拿凉毛巾给她捂额头,停下来后仔细想想,这些年好像没见她病过。然后又想,如果现在她没在他身边,而是呆在自己家里,有谁会照顾她? 那个整天哭鼻子要抱抱的小子吗? 沈熙知想想就好笑,拍拍小花说:“快点好起来。” 昏昏沉沉的小花仿佛听得见,哑着嗓子恩了声,让沈熙知怔了怔。 沈熙知就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小花呆呆地坐在他床上,一脸不知身在何处的表情。他心里偷乐,却不主动开口说话,静静等着。小花哆哆嗦嗦从床上下来,闷声不吭地背起书包往外走,一直到小花逃走十分钟后沈熙知还是不能相信,以前那个老实忠厚的许小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隔天,许栋宝宝乐颠颠地来找哥哥玩,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巧克力说:“哥哥吃哥哥吃。” 沈熙知没心情,说不吃。 许栋宝宝揪着小眉毛:“哥哥吃,姐姐让宝宝和哥哥一起吃。” 沈熙知得意起来,看了看那包巧克力问许栋:“你姐那么抠门以前都是一毛钱一毛钱买巧克力的,这回为什么买一包?” 许栋挺起小胸脯:“因为宝宝乖乖吃药。” 沈熙知摇摇头,残忍揭发:“不是给你买的。” 许栋咬着巧克力:“是给宝宝买的!姐姐让宝宝和哥哥一起吃!” 沈熙知笑了,指着自己:“是给我买的。” 他拆开来咬了一口,心想:还行。 *** 从此小花见着沈熙知更是绕道走,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不愿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一转眼又到了夏天,小花在这个夏天里顺利从小学毕业,因为是九年义务教育所以直升划片区域的初中。 做了她六年班主任的老师给她的毕业评语是:独特、善良、文静的许平安同学,希望你今后能更加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 小花对着评语上的“平安”二字摩挲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毕业证放好。 别人家孩子等待上初中前的这个暑假总是无所事事,只有小花异常忙碌。陈爱丽重振旗鼓杀入楼下麻将圈,将所有家务和同样放假调皮捣蛋的许栋都交给小花,许栋宝宝高兴坏了,每天做姐姐的小尾巴,会问很多关于学校的问题,夏天过后,他也要上一年级了呢! 小花不懂许栋为什么这么期待,回想她的一年级简直是一场噩梦。她很负责任地告诉弟弟,上课不能动,动了老师会生气,作业很多,写不完不能睡觉,隔一段时间就有考试,考不好会挨揍。 许栋宝宝怀着侥幸心理去问哥哥,得到的答案差不多,沈熙知坏笑附加一条:“你再也不能每天赖床到□□点,以前不想去幼儿园跟妈妈撒娇就行,现在你再试试?呵呵。” 许栋宝宝吓坏了,接下来的整个暑假都忧心忡忡,尤其在听说姐姐的教室和他的不在一起时,宝宝的天都要塌了!他一直以为可以和姐姐手牵手坐在教室里上学的! 小花没工夫应付弟弟的眼泪,这段时间陈爱丽对她格外挑剔,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得听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言冷语,所以她做事格外小心。 陈爱丽抓不着小花的错处后就改为对许建国吹枕头风,中心内容是初中学费太贵了,家里的开销一下紧张很多,儿子这两个月都没订牛奶。 睡在一旁的许建国没吭声,不搭理陈爱丽。陈爱丽不依不饶地晃了晃他,他叹了口气:“还是要读下去的。” “那以后还得供她读大学啊?大学可贵了!咱儿子怎么办?” 许建国说:“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学沈忠义下海呗。” 陈爱丽顿时无言,心里也是后悔啊,上次看梁柔脖子上带着条特别好看的金链子呢,当时要是让许建国跟着买断就好了,她也能做回富太太了。 这一夜许建国想起了小花的妈妈,她妈妈当年是厂里的文化骨干,每回她出黑板报,他就在后面给她撑伞,看她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 *** 开学那天许栋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去的,第二天死活不肯去了,耍赖皮在家放声大哭:“我生病了不能去上学的。” 许建国对儿子的学习情况可比对小花看重多了,听这话眉头都没皱地把许栋连人带书包扔了出来。小花蹲在弟弟跟前说:“习惯就好了,我每天都去接你放学。” 对于许栋来说,上学唯一的好处也就是不用每天在家门口坐小板凳,能和姐姐手牵手放学了。他吸着鼻涕爬起来,伸手要牵牵。与此同时对面的门开了,沈熙知挑着眉看着姐弟俩。小花立刻转身下楼,许栋跟哥哥撒娇:“抱。” 沈熙知说:“都是小学生了,不抱了。” 许栋眼泪汪汪狂拍家门:“爸爸我不上学了嘤嘤嘤。” 小许栋的上学时间还没到,许建国被他烦的把人拎进来,用零花钱打发了。沈熙知追上急冲冲的小花,隔着几步距离跟在后头,他们俩的时间表在这一年又重新对上了,每天走同一条路上学放学。 小花万般不自在,总觉得走前头没安全感,第二天学乖了,比沈熙知晚出门,一路走他后头。重新看着他的背影她已经算不清他们究竟有多久没说过话了,他看起来又长高了些,再也不是记忆中和她手拉手的小男孩了。 这样每天路上都看他背影的后果就是课间操时间学校里几百号人站在操场上,小花能一眼就认到沈熙知。看了几次下来她发现沈熙知身边总是站着一个特别好看的女生,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 而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开学时老师安排座位,她主动申请要坐最后一排,老师看了毕业考试成绩问她愿不愿意当语文课代表,小花摇摇头。 第16章 三更 许栋宝宝总是每天第一个冲出班门的孩子,他一路狂奔到校门口,安安静静等着姐姐,但他第一眼看到的绝对不会是姐姐,因为姐姐总是走在哥哥后面。许栋宝宝特别高兴地跑过去牵住哥哥的手,然后回头等着姐姐,说:“姐姐牵牵。” 小花绝对不会伸手去牵,而是立在后头朝许栋招手。许栋很苦恼,要怎么办才能同时牵到哥哥和姐姐呢? 沈熙知把许栋的小手握在掌心,低头问:“吃不吃冰淇淋?” 许栋宝宝就没工夫苦恼了,点着小脑袋跟哥哥走。小花瘪瘪嘴停在那里,看沈熙知牵着弟弟去小卖铺。很快许栋奔出来,把一盒三色冰淇淋塞给姐姐,说:“吃!” 小花摇摇头:“你吃吧。” 许栋指了指哥哥:“宝宝有,这个是给姐姐的。” 说得好像他有多爱姐姐似的,其实都是沈熙知付的钱。小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许栋特别着急,提醒道:“要化掉了。” 沈熙知越过她往前走,说:“许栋,过来。” 许栋宝宝就追着哥哥去了,留下他亲姐十分为难。可这也是最好的方法,小花一路跟在后头,心疼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一口口吃完了。 许栋总是偷偷回头看,然后跟哥哥汇报:“姐姐开始吃了……姐姐先吃了粉红色的……姐姐吃完了。” “恩。”沈熙知揉揉许栋的小脑袋。 晚上睡觉时,小花偶尔会问弟弟:“你为什么跟沈熙知那么好?” “谁是沈熙知?”许栋宝宝洗的香喷喷的躺在姐姐床上。 小花指了指:“对面的。” 许栋宝宝点点头:“宝宝喜欢哥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许多年后许栋给了答案:“我从小就是我姐夫抱在手里长大的,可幸福了,我叫他哥,他总给我买好吃的,还带着我玩,后来上学了,有他罩着没人敢欺负我,我哥最牛的地方是他完全两面派,明着三好学生、学生会会长,暗地里整个学校没人敢惹他的,他揍是我的偶像!” *** 许栋的喜欢还表现在他特别依赖沈熙知,有一次小花切菜割破了手,她说:“你帮我拿一下创可贴。” 可许栋抬脚出去,说:“我问问哥哥要怎么办。” 留下许小花满头黑线,只能自食其力贴了个创可贴,很快许栋回来,说了一句废话:“哥哥说用创可贴。” 有的时候小花真的很想把这小屁孩放在腿上揍屁股,可许栋宝宝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快表扬我的小模样总让她发笑。 平时还好,只要一到了寒暑假,那么许栋宝宝一天能说许多遍的:“姐姐我们去找哥哥玩吧。” 沈熙知每年雷打不动都要去少年宫的,上了初中后少年宫就变成了各种补习班奥赛集训营,能陪小许栋的时间并不多,许栋宝宝以前总搬小板凳在门口等姐姐,后来就变成等哥哥,只要一发现沈熙知出现在大院门口,就会欢快地冲家里姐姐喊:“哥哥回来了,姐姐我们去找哥哥玩吧!” 小花心知不让他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愤愤:“你去吧!我不去!” 许栋宝宝就继续欢快地跑去找哥哥,歪着脑袋装天真可爱:“哥哥今天学了什么啊?宝宝能看看你的书吗?哥哥你累不累?宝宝给你唱首歌吧?” 沈熙知通常是面带微笑的提醒:“许栋你已经不是宝宝了。” 许栋宝宝的表情像是失去了全世界:“哥哥你还听我唱歌吗?” 沈熙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许栋面前,一股难以说清楚的香味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飘出来,宝宝咽了咽口水,问哥哥:“是什么?” “麦当劳。”沈熙知说着,打开纸袋让许栋观摩。 “宝宝可以吃吗?”许栋问得小心翼翼。 沈熙知点点头,然后说:“但是,只有这一份,你和姐姐谁吃?你说的算。” 小小的孩子站在那里想了想,扭头喊:“给姐姐吃。” “那你拿走吧,待会儿再过来一趟。”沈熙知头都没抬。 许栋就宝贝地把牛皮带带回家放在了小花面前,说:“姐姐吃。” 小花吃过一次的,知道这东西能有多好吃,她说:“宝宝吃吧。” 许栋坚定地摇摇头:“好吃的都留给姐姐。” 然后特别天真可爱地滚进小花怀里,嘿嘿傻笑。小花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半天没说话。许栋催她:“姐姐你尝尝,跟我说说是什么味道。” “一起吃吧。”小花抹了抹眼。 许栋摇头:“我吃了姐姐就没有了,这个姐姐吃。” 小花颤着声把许栋抱在怀里打屁股:“我吃了你就没有了傻瓜!以后不许留给我了听到没,你都吃完我也不会生气的你是我弟弟我让着你。” *** 半晌后许栋宝宝撅着屁股去找哥哥了,特别弄不清地说:“姐姐揍我了,可是不疼,姐姐哭了,可是又笑了。” 沈熙知变魔术般从书包里又变出一个牛皮纸袋,揉揉小脑袋:“快吃吧。” 许栋想了想,说:“哥哥你吃吧。” 沈熙知笑了:“我吃过了,这是给你买的。” 许栋又想了想:“要不要给姐姐留着?” 沈熙知不耐烦:“快吃快吃不然揍你啊!” 然后嘟囔:“你姐姐就是个气包子,一点小事就能气一辈子,以后一定是个胖子。” 但小花一点也没长胖,整个人纵向发展,瘦得一马平川。脸蛋也慢慢长开来,大院里新一批的小孩们喜欢叫她:“漂亮姐姐。” 偶尔放学回来碰见连清,小花会听她说:“你长得像你妈妈,特别像。” 于是小花总是会回忆妈妈墓碑上的照片,像吗?真的吗?虽然不确定,但心里美滋滋的。 *** 年少时总是想快点长大,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小花以为自己和对面沈熙知会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长大,却没想到主动越界的人会是自己。 她能轻易地在一堆一模一样的校服中找到他,所以当沈熙知好几天都没出来做操时,小花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他的班级门口。是病了?还是被老师骂了?不会啊,早晨他还好好的,不可能啊,沈熙知怎么会挨骂? 小花探头往教室里看,依旧没看见沈熙知,倒是撞上经常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好看女孩。小花的脸突然红了,因为觉得她太好看。女孩看了看小花的校服,认出她是低年级的,问:“你找谁?我帮你叫一下。” 小花忙摆摆手:“不用了,他不在。” 下一节课老师点名,全班有两个人缺席,一个女生阑尾住院,一个就是沈熙知。 下一节课小花又来,依旧没看见沈熙知,女孩留了个心眼,拦住她问:“你找哪个?刘慧吗?她住院了。” 小花不认识什么刘慧,她问:“沈熙知为什么不在?” 女孩有些吃惊:“你找熙知啊?” 小花突然觉得自己说多了。她急急忙忙走掉,不顾女孩在后面喊她。 当天晚上放学,沈熙知一脸平常地走在前头,小花纠结地跟在后面,她其实很想问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可这一路,她忍住了。第二天课间操依旧没有沈熙知,小花这回学乖了没大喇喇地去找人,而是在上课时跟老师报告要上厕所,在班里同学的笑声中跑出来。所有班级都在上课,她悄悄挨着沈熙知他们班的后门看进去,没有一个后脑勺是沈熙知的。 凑巧的是她听见讲台上的老师跟那个漂亮女生说:“你们班长怎么又肚子疼?这个礼拜是第几回了?让他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小花很紧张,沈熙知是班长的,他究竟去干什么了? 这天放学小花班里的老师拖课,底下一群学生生不如死,老师兀自在台上滔滔不绝,小花怕错过沈熙知,咬咬牙让别人帮忙把她的书包扔出去,然后趁老师转头写黑板,跐溜一下从后门溜了。 她心脏扑通扑通地,突然知道了坐最后一桌的方便之处。 但她不知道,就在她朝着高年级老师办公室狂奔而去时,班里其他同学都震惊了。那是谁?那是语文永远考第一名但不爱说话长得很漂亮个子很高的许平安同学啊!她怎么敢翘课啊! 曾经受过小花指点的前桌壮汉突然拔地而起,用自己伟岸的身躯挡住了空落落的后桌,以至于拖课老师全程没发现异样,愉快地多上了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对小花来说格外难熬,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听里面的老师对沈熙知说:“你再这样逃课我就要记处分了,中学的处分会一直留在档案跟随你一生的。” 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小花整颗心都揪起来,生怕沈熙知的档案里有污点。他虽然聪明,但他的一切成绩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老师顿了顿,显然是给沈熙知留下坦白时间,可他一句话都没说,低头站着。老师只好开口道:“如果你不说的话,那让你家长来一下。” 沈熙知这时说话了:“我妈住院,我爸出差。” “所以你逃课去医院照顾妈妈?”这是老师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去找我爸。”沈熙知喃喃。 这句话太小声了,即使小花几乎把耳朵贴在墙上都没能听见。她失落地抬手揉了揉右耳,无奈极了。 天黑前沈熙知被老师放了出来,一出来就发现蹲在墙角的一朵蘑菇。他越过她往前走,小花背着书包闷不吭声跟在后头,他们没人说话,走到半路突然齐齐定住,沈熙知猛然回头看小花,小花慌张起来:“糟了!” 被哥哥姐姐遗忘在小学门口的许栋宝宝眼泪汪汪:“怎么还不来接我啊……” 第17章 旷课小队 两个人一路狂奔在小学门口接到了眼泪汪汪的许栋宝宝,这回许栋宝宝撒娇要哥哥姐姐都牵他,于是心怀愧疚的沈熙知和小花只能走在了一条水平线上。许栋宝宝破涕为笑,感觉特别幸福,拉着哥哥姐姐的手晃啊晃的。 这一路,小花几次想问,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这一路,沈熙知仗着个头高,几次垂眼看小花的脑袋,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第二天小花没等到课间操时间就走了,他们班同学再一次震惊,前桌壮汉这回再怎么打掩护也瞒不了老师,只能说:“她好像肚子疼,回家了。” “肚子疼”的小花背着书包守在沈熙知他们班教室楼下,听见一道女生喊:“熙知你又要出去啊?老师昨天挺生气的。” 小花往墙角缩了缩,听见沈熙知说:“生气也没办法,有点忙。” 小花默默地抬头看了看,可以看见走廊上站着的两人,沈熙知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嗓子的?他们好久没说过话了,她都不知道这件事。 正在变音期的男生哑着嗓子说:“你帮我挡挡,回头请你吃麦当劳。” 小花拍拍校服站起来,有点讨厌麦当劳。 女生咯咯笑着说:“我才不吃,会长胖的,行了你去吧,我帮你跟老师说。” 沈熙知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然后差点摔个狗□□,因为看见了小花。小花仰头看着他,问:“你要去哪里?” 沈熙知连书包都没拿,口袋里只装个钱包,看着背书包的小花就头疼,骗她:“上厕所。” 小花摇头:“你逃课,我知道。” 沈熙知挥挥手:“赶紧回去。” 这时打了上课铃,学生们回鸟笼一般涌进教室,走廊上顿时安静下来。小花捏着书包带子:“你也赶紧回去。” 沈熙知越过她就走,小花才想跟上就被他拎着领子往前一推,说:“别烦我。” 小花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等他在拐角处消失了才跟上。沈熙知大摇大摆从后操场爬栏杆出去,通过窄小的过道时回头看见小花正在爬栏杆。这要是换做一般女生早就被叉在顶端上下不得了,可小花却很灵活,幼年时在乡下招猫逗狗的好处此时都体现出来。沈熙知怕被她缠上,拔腿就跑。 在这种事情上小花也不是省油的灯,小姑娘想都没想就从高处跳下,朝着沈熙知追去。一辆公交车正巧停靠站台,沈熙知跑上去投了硬币,催师傅:“您快关门。” 可小花在下面拍车门:“让我上去。” 司机师傅看了眼沈熙知:“这还有人要上呢!你往后面站!” 沈熙知无奈,揪着眉毛看小花:沉着嗓子问:“你到底想干嘛?” 小花摸了摸口袋:“你有没有零钱?” 一车的人都在等他们俩,沈熙知只好又投了个硬币。小花跟着他往后头走,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这是她头一次旷课。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守着沈熙知,只是觉得,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情,他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 有人中途下车,空出两个座位,沈熙知走过去坐下,扯了扯她书包带:“坐吧。” 小花就坐在了他身旁,沈熙知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也不想解释什么,说:“下个站你下车回去,老师应该不会发现。” 小花不说话,摇摇头。 沈熙知叹了口气:“那我不管你了。” 小花心想:我也没要你管,我是来管你的。 他们曾是很好的玩伴,也曾闹过不愉快,他们其实很熟悉对方,不管过了多久,都会在意彼此的事。 小花问:“梁柔阿姨还好吗?” “恩。”沈熙知看着窗外,“流产了。” 小花眼前顿时浮现陈爱丽满腿是血的画面,她抖了抖,突然犯恶心。沈熙知拍她脑袋一下,把那些画面都拍走了。 小花有些懊恼:“我都不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沈熙知哼了哼,很久后说,“我妈谁都没说,怕被人笑话。” 他也谁都没说,只告诉了她。 “为什么会被人笑?” “因为我爸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我妈生不出来。” 大院里的人嘴巴都碎,梁柔觉得流产是件丢人的事。 小花对此很难理解,沈家承载了她童年时期所有的期望和艳羡,他们已经有了一个那么好的沈熙知啊,为什么还要一个? 此刻的她还不明白,有些执念,是很难放开的。 公车朝着未知方向开去,两人沉默下来,同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拉着小女孩跑去医院看耳朵,出来后女孩心情不好,男孩带她去吃麦当劳哄她开心。 麦当劳很贵的,可男孩骗她很便宜。 *** 他们是在市中心下车的,小花很少来这里,一路紧紧跟着沈熙知怕走丢,沈熙知在一栋建筑前停下,说:“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小花摇摇头,学他的样子蹲在台阶上。她看见沈熙知看了三次表,期间摸了两次口袋,嘴里嚼着口香糖。她知道他口袋里有烟,她不想他抽烟,于是往他那边又靠了点。沈熙知推了推她:“许小花你这样回家要挨揍。” 小花不做声。 沈熙知想了想把她拉起来:“走了,回学校吧。” 小花愣住了,“就这样回去了?” 沈熙知无奈地往前走:“你挨打我才不帮你。” 小花跟上他:“不会,弟弟护着我。” 许栋宝宝最近的新技能是姐姐要挨打时猴子一样爬上去抱住姐姐,然后爸爸就打不到了。 两人正说着,沈忠义突然从那栋楼里出来,夹着包上了一辆小轿车。小花张了张口:“你爸爸。” 沈熙知突然伸手拉住她上了后面一辆出租车。 小花懵懵懂懂坐上车,听他对司机说:“麻烦跟上前面那辆车。” 看样子不像是头一回。 “刚刚那是我爸的公司,那是我爸的车,我想看看他每天不回家到底在忙什么。”沈熙知放开她的手,眼神都不给一个,“闭嘴。” 小花就闭紧了嘴巴,一直跟着前面的车到了一个小区里。 沈忠义在楼上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小花蹲得腿都麻了,因为沈熙知不让她说话,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蘑菇一样安静。后来是沈熙知自己说的:“这个小区我第一次来,前几天他都待在公司里没出来。许小花我谢谢你,每次跟你在一起都出这种事。” 小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是那么明白,听了他的话嘟起嘴巴:“小时候把你弄骨折我已经道过歉了。” 正说着就听见楼上有关门声,不一会儿沈忠义走出来直径上了车,没看见藏在花圃里的两个孩子。沈熙知亮着眼睛问小花:“你听见是几楼了吗?” 小花抱歉地摇摇头。沈熙知看了一下她的耳朵,说:“我也没听见,但我猜可能是五楼。” “你要上去吗?”小花问。 “恩。”沈熙知点点头,“我想看看里面住着谁。” *** 两人上了五楼,一个老奶奶正从家里出来,手里提着垃圾,小花看了眼沈熙知,沈熙知直径走到老奶奶家对面,敲了敲门。 “又有什么忘记带了?”一个女人边说边开门,开门后发现外头站着两个不认识的孩子,问,“你们敲错门了吧?” 她穿着真丝睡袍,指甲红艳艳的,看上去很年轻。小花还是看沈熙知,沈熙知没废话,说:“我是沈忠义的儿子。” 那女人就笑了:“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爸刚走,不在我这。” 沈熙知的手放在门上,说:“我知道他刚走,我来找你。” 女人不耐烦地轰他们,“有什么话你跟你爸说去,怎么你妈不敢来派你来啊?让你妈好好照顾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折腾什么啊,再折腾你爸也不会要她了。” 你才是第三者!沈熙知紧紧握着门,虽然已经是个少年,虽然常年稳居年段第一名,但他终究涉世未深,他应付不了没脸没皮的女人。 女人突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儿,看到没,你弟弟!” 沈熙知的脸越来越沉,在听见“弟弟”二字时手背上青筋暴起。 女人挺着腰:“怎么,不喜欢你弟弟啊?你爸可是喜欢得很!” 本来一直站在沈熙知身后的小花忽然伸手拨开他,她的书包堵住他的胸口,他皱起眉想把她拎开,却没想到小花突然推了那女人一下。女人没站稳连连后退,小花说:“不许你这样说梁柔阿姨。” 沈熙知拉住她:“你站外面去等我。” 小花挣开来,说:“这次我帮你打架。” 第18章 离家出走 小花不是说着玩的,她像头倔牛一样站在那里,眼睛往女人肚皮上看。 “你……”沈熙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人扯嗓子扑过来,艳红的指甲一下一下戳着小花额头:“打我?你敢打我?你叫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花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指,身上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猛地用脑袋往女人肚皮上顶过去。 “哎哟杀人啦!有没有人啊!”女人大叫起来,惊恐地看着站在小花身后个头高大的男孩。 “许平安!”沈熙知一把将小花拉回来,说,“走!” 他是用拽才把小花拽下楼的,脑门红红的小花喘着粗气问他:“为什么不打她!” 她偏执,倔强,但会为了他出头。 沈熙知抬手揉揉她的脑门,说:“我更想把我爸揍一顿。” 小花一哽,有些为难,她打不过忠义叔叔。 沈熙知松开她的手往前走,小花埋头跟上,半路上他问:“你刚刚想把她的孩子打掉对吗?” 小花不吭声。 沈熙知看她一眼:“要坐牢的。” 小花的肩膀猛地颤了颤,在两人走过三条街时蓦地低声说:“你爸爸应该跟你妈妈生宝宝,如果她生了宝宝,你以后就会变得跟我一样了……” 沈熙知顿住了脚步,她在担心他会受后妈的气,挨后妈的打? “你恨你弟弟吗?” 小花摇摇头:“我弟弟很好。” 谈话结束,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沈熙知放慢了脚步将小花一把揽住,抬手摁了摁她脑袋,哑着声说:“谢谢。” *** 当天晚上沈忠义终于回家,梁柔也出院了,正虚弱地躺在床上,沈忠义进门时表情很不好,沈熙知关上了梁柔的房门,“有什么话到我房间来说,妈妈睡了。” 看着如此平静的沈熙知,一贯把儿子捧在手心的沈忠义忽地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从小到大这是爸爸第一次打他,沈熙知被打完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小花,那年她就是这么被打聋的吧。 他不想吵到妈妈休息,抬脚往房间里走,沈忠义气愤地跟在后面,砰一下甩上门,张口就问:“你怎么找到美玲的?” 以前不觉得小,可此时父子俩同时站着,这个房间就显得格外逼仄。沈熙知说:“我跟了你好几天。” “你!” “她说她怀孕了。”沈熙知看着沈忠义,“我妈刚流产。” 沈忠义张了张口:“……我不知道你妈她……” “恭喜,早生贵子。”沈熙知的毒舌本质开启,“我以后一定会打这个小孩,搞不好还会带出去丢掉,我会让他一见到我就害怕得大哭,你放心。” 沈忠义见儿子说气话,出声安抚:“没有,她没怀孕。” 沈熙知挑了挑眉,面上不羁,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只要没有小孩,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他说:“跟她分了吧,我知道你是贪新鲜,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妈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忠义看着快要比自己高的儿子,忘记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到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年纪。他很想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可儿子已经插手,他就要让他明白大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他和对门小花过家家,吵完了明天就能好。 “我跟你妈之间就算没有林美玲也会变成现在这样。”沈忠义叹了口气,我们之间有些问题。 “你不爱她了?”小小少年口中的爱其实没有多少分量。 沈忠义有些艰难地说:“恩,不爱了。” “那你以前为什么爱她?”少年有些愤怒。 “爱不是永远的,爱会变质,你以后就知道了。”沈忠义摆摆手,不太想跟儿子讨论男女之情。 这句话沈熙知记了一辈子,但他证明了这句话是错的,他的爱不会变质。 *** “就因为我妈没给你生儿子?”沈熙知觉得这个理由简直不可理喻。 沈忠义问:“你是这么以为的?” “恩。” “你想错了。”他说,“我并不在乎这个。” “你买断不就是为了这个?”沈熙知觉得父亲虚伪。 沈忠义摇摇头,“我买断和这件事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形势大好想出去闯一闯。” “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都说错了。”沈忠义说。 “可是我妈……”不可能的,如果大家都说错了,为什么妈妈还要吃那么多苦? 房门缓缓打开,梁柔不知在外头听到了多少,满眼是泪地说:“是我,是我想用孩子来挽回这个家……但我有错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沈熙知快步过去扶住妈妈,沉声道:“别哭,对身体不好。” 梁柔心酸地看着儿子,说:“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别在孩子面前乱说!”沈忠义赶忙对沈熙知说,“你永远是我的孩子,你妈糊涂了。” 沈熙知却哼了声,并不相信他的话。 梁柔步履蹒跚地走进来抓住沈忠义的袖口:“你回来吧,我不计较以前的事,我们还是一家人。” “妈!”在沈熙知心中,他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为什么要这般委曲求全? 梁柔哭着说:“你不是一直嫌我不顾家吗?我上个月办好手续了,以后就待在家里照顾你们爷俩,你回来吧,别抛下我们。” “已经太迟了!”沈忠义痛心疾首,如果梁柔肯早一点做这个决定,他们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他需要的是贤内助而不是比他还忙顾不着家的妻子。 “什么太迟了!你就是喜欢外头的年轻女人看不上我了!你这个混蛋我跟你拼了!”梁柔见沈忠义死活不同意,失去理智地朝他扑打过去,这个曾经温馨幸福的家破了,妈妈的哭声一下一下刺着少年的心口,让他很痛很痛。 *** “别吵了!”他大吼一声,正在发育的肩膀稍显稚嫩,喉结上下滚动,音调弱了许多,“……别吵了。” 他开门跑出去,站在走道里喉头发苦。隐约还能听见妈妈在哭,撕心裂肺般一声声求着爸爸。黑暗的走道突然亮起一丝光,这道光越来越大,小花提着垃圾袋站在光里,身后跟着小许栋。 许栋欢快地叫了声:“哥哥!” 沈熙知喉头苦得无法说话,听见小花回身对弟弟说:“今天你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很快就回来给你唱歌。” 许栋乖乖点头,说:“哥哥再见。” 小花带上门,走道里又暗下来,她往沈熙知那边走了几步,听见了梁柔阿姨的哭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扯废话:“我去扔垃圾,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熙知忽然伸手将她拉到跟前,俯身抱住她。 少年的胸怀不算宽广却很踏实,小花不吃惊,乖乖让他抱着,如果不是手里提着垃圾,她想像哄许栋宝宝那样拍拍他的脑袋。 真的抱在手里了才知道小花有多瘦,倒是个头不矮,他无需弯腰太多就能将脸埋在她肩窝里。他说不清为什么要抱她,只是自然而然就想怎么做。 如果可以,请给我勇气,坚强,和回到过去的能力。 拥抱并不太久,沈熙知直起身来看黑暗中小花的眼睛,他说:“不陪你去了,我还有事。” 小花懵懂哦了声,和他一起下楼,一个往外走,一个往垃圾箱去,小花走到一半忽然掉头回来,跟在了他身后。沈熙知指了指:“你给我去扔垃圾然后回家给你弟唱歌。” 小花摇摇头,等他继续走了才跟上。 已经有过一回,这次沈熙知是绝对不想再带上小尾巴,他拔腿狂奔,男孩子腿长步子大,三两下把小花落在后头。 *** 小花虽然不清楚他要去哪里,可就是放心不下,见状拎着袋子也跑起来,边跑边喊:“沈熙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啊!” 男孩早跑没影了,晚上的街道空荡荡的,小花一心往前追,脚上的拖鞋飞出去,她狠狠摔在水泥地上,垃圾散了一地。 小花试了一下没爬起来,趴在地上大喊;“沈熙知我摔倒了你快回来!” 黑暗中少年朝她走来,蹲在地上看小花,摘掉她头上一枚鸡蛋壳。小花瘪嘴:“干嘛跑?” “你赶快回家,好烦。”他说。 小花趁机捉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沈熙知将她扶起来,帮她一起捡地上垃圾,小花拍开他的手,说:“你不要碰。” 在小花心里,他应该永远干净整洁,不可以碰她们家厨房的垃圾。 “接下来去哪里?”面对未知的将来,小花觉得刺激。 沈熙知摇摇头:“不想回去。” 小花想了想:“那我陪你吧。” 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许栋宝宝眼巴巴地在家等姐姐,可是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呜呜呜呜。 第19章 流浪小狗 两个半大孩子在街上游逛,虽然是夏天,但夜深了也还是会冷,反正也不知道怎么绕,小花只需安心跟着他就对了,他带着她进了一栋楼,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然后小花就看着沈熙知用这串钥匙开了门! 里面超级大,有整面墙的镜子和铺满地板的软垫,沈熙知说:“这是我学跆拳道的地方,教练去外地了,这几天这里一直会空着。” 他学了好多年,跟教练特别熟,平时教练有事就会让他帮着关门,所以他一直有这里的钥匙,今天出来前他其实没想来这里,可带着个小花……还是要有个安全的落脚地。 小花不知道他在学跆拳道,揪着眉毛:“那你打得过我吗?” 沈熙知离家后第一次笑,“你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举起拳头。他的拳头看起来并不好惹,小花咧嘴一笑:“你现在一定比黄小胖厉害。”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乡下的事吗?”他问。 “恩。”小花点点头,“等我长大了要回去看阿嬷。” 有多久没听她说阿嬷了?沈熙知突然轻松很多,他摸了摸口袋,出来时口袋里只装了钱包钥匙和一包烟。 他抬眼看了看小花,小花说:“抽烟不好,你别这样。” 小花好不容易吐出来的话叫他笑了起来。他把手指递给她闻,许建国也抽烟,每回经过他身边小花都能闻见一股呛鼻的味道,但沈熙知手上没有。她说:“你别抽烟,会有味道的,以后我都陪着你。” 沈熙知有些意外她能说中其中原因,他就是因为太闷太孤单,才学会抽烟的。 她说要陪着他。 “恩。”他沉沉应了声。 小花幸福地笑起来:“那我给你唱歌吧,弟弟特别爱听。” 沈熙知突然幽幽地问:“不生气了?” 他是在说很早以前她气他没告诉她陈爱丽是她后妈的事。 小花不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唱起来: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伊呀嘿都真正趣味 阿公仔要煮咸,阿妈仔要煮淡 两人相打弄破鼎 伊呀嘿都啷当锵当呛,哇哈哈 *** 当黑夜过去天际亮起来时,沈家和许家已经乱作一团,但沈熙知和小花并不知道,头挨头睡在软垫上。 沈熙知醒来时发现小花的膝盖有些化脓,此刻脏乱得跟小时候的那只泥猴差不多,他把她拎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拿出梳洗用品还有一件他的道袍,推进了女梳洗室里。站在外头扯嗓子喊:“绿色是冷水红色是热水。” 小花哎了声,乖乖开水洗澡,等洗干净出来却懵了,因为沈熙知不见了。 小花顿时有点慌,首先她不知道从这里回家的路,其次她很担心沈熙知,最后她知道了,孤单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场馆里,微风吹动空中吊着的沙袋,喊一声就能听见回音。 正在这时,沈熙知回来了,手里提着早餐药品和换洗衣服。买东西的时候他嗤笑一声,还是要多谢他爸平时零花钱给的多他才有底气撑到这时候。可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这些年他爸每次给一叠零花钱他都想撕碎了拍他脸上。 小花一看见他出现就大喊:“沈熙知!” 沈熙知懒洋洋地:“叫哥。” 这小花以前有好一阵子都和许栋一起喊他哥的,现在怎么变了? 抬头就看见小花穿着过大的道袍朝他冲过来,有些生气:“你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沈熙知看进她着急的眼里:“哦,下回记得。” 这一天小花没出去,和沈熙知躺在软垫上发呆,到了饭店他会下楼去买饭,吃完了继续发呆。半夜时两个都没睡着,听见门外隐约有动响,沈熙知一时有点紧张,拉小花到身后,他怕待会儿如果进来两个成年大汉手持武器他会护不住小花。 可身后小花戳戳他的背脊:“是狗。” 少年一愣。 小花几步跑过去拉开门,沈熙知来不及阻止,却神奇地看见有一只流浪狗正在啃他们放在外头的饭盒。晚上买的鸡腿饭,他吃的不多,还剩好多肉。 “你怎么知道?”少年追问。 小花笑起来:“小时候半夜总会这样,我害怕,阿嬷跟我说是野狗来找吃的。” 然后欢喜感叹:“好久没听过了呢!” *** 沈熙知一头黑线:“你开心个什么劲?” 说着蹲下去要抱狗,小花赶紧拦住:“别碰它,会咬你的。” 果然那狗呜呜低吠,做出攻击姿势。 沈熙知收回手,拉小花站远了点,狗狗吃完了肉也不走,就隔着门和两个孩子互看着。 小花跟沈熙知说:“它想和我们玩。”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少年不以为意。 但小花又说中了,在这方面他永远赢不了她。 小花蹲下来,慢慢伸手过去,狗狗凑近了闻味道,舌头舔了舔小花掌心。这只狗长得很奇怪,眼睛是凸出来的,并且有一只没睁开,淌着脓水。小花问:“这是什么狗?” 少年平日对狗种涉猎不多,无奈说:“以后查一查。” 狗狗跨过门槛走进来,蹲在了小花脚边,小花将它抱在怀里,转给沈熙知看,少年说:“好丑。” 小花紧张极了,低声道:“不许这样说,它能听得懂。” 狗狗用一只眼瞧沈熙知,不怎么愉快地哼哼两声。少年一声切:“你刚才吃的是我没吃完的肉。” 他学着小花伸手过去,狗狗先前不看他,后来感觉到少年的善意,慢慢靠过来闻了闻。沈熙知把狗抱过来,有些得意:“看,它也喜欢我。” 小花开心地点点头,问:“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你想养它?” 小花恩了声,扒开小狗的腿检查有没有其他伤处,幸好只有眼睛一处。沈熙知不太懂,问:“公的母的?” 小花说:“可能是公的。” 沈熙知斜眼看怀里的狗,小狗极弱地汪了声。 *** 于是两个人张罗起给小狗洗澡,沈熙知贡献出自己的浴巾给小狗当被窝,大概从来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小狗顿时与他亲近不少,晚上睡觉时也挨着少年。沈熙知半夜转醒,发现小狗立刻也睁开眼看着他,他就笑了,揉揉狗头。 离家的第二个早晨,两人一狗同时醒来,小花对沈熙知说:“要去给它治眼睛。” “治好了又能怎么样,它还是只流浪狗。” 小花想了想:“要不养在我们家楼下,每天我省点吃的给它。” “别做梦了。”少年说,“被发现你就完蛋了。” “弟弟肯定也喜欢它,说必定……”小花坚持。 “别做梦了。”少年残忍打破她的“说不定”。 小花只好默认。 沈熙知静默良久后说:“回家……我想劝他们分开。” “为什么!”小花很吃惊。 少年双手向后撑在软垫上,小狗卧在他腿上,他说:“我觉得我爸不会回头,我妈……这样也很痛苦,既然过的不开心还不如早点分开。” 小花一早人就不舒服,但忍着没说,此时小腹一点点往下坠,额角一根血管也突突地跳着,她不能理解沈熙知,再努力努力,他还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啊! 可少年要的,是从前的家,不是现在的家。 “你有想过梁柔阿姨的感受吗?你只想到了你自己。”小花看着他。 他觉得家里不愉快就要拆散父母,这是什么道理?梁柔阿姨明明很努力想挽回这个家不是吗?小花捂着肚子背后冒冷汗,说:“沈熙知你这样是错的。” 少年一句话解释不清楚,说:“你不懂我家的事,你也不懂我的感受!” 如果说小花有羡慕过谁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沈熙知,他优秀,没有烦恼,有温柔的妈妈和疼爱他的爸爸,她还只会数到二十的时候他就能跟着电视猜字谜,他从小吃牛肉粉比别人多几片牛肉,寒暑假可以去少年宫学想学的东西,他有一台电脑,他不用和别人共用一个房间,就算离家出走他也有足够的钱活下去。 他没有想过如果父母分开这一切会不会变,他怎么能亲手拆散他的家?小花绝对不能容忍!他的家对她来说,是最美的憧憬,是近在眼前的希望。 “你的感受有比你妈妈重要吗!”小花面对他站起来,“你妈妈前天晚上一直在哭,可你就这样跑出来你知道她会有多担心吗?你早就错了,你应该留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而不是离家出走两天后决定回去让他们分开!你妈妈会很难过的,你这样太伤她的心了!” 少年的面容一红,耳根斯斯冒烟,小花说的话像是力道十足的巴掌,一下打过来让他无地自容。这感觉太窝囊,他张嘴反讽:“你怎么知道我妈的感受?你根本就没有妈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小花感觉被泼了一盆冰水,心瞬间凉了。 “我只是……”她想了想,我只是不想看你和妈妈分开…… 少年虽然占了上风却不觉得高兴,低语道:“反正你别管我们家的事。” 小花握起拳头:“不管就不管,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高兴了吧!” 知道她在生气,可少年不敢抬头看。小花的影子从他脚边移开,他一直低着头,直到她走了很久。 小狗汪汪叫唤,目光一直追逐着小花离开时的地方,沈熙知沉默地呆了一会儿,忽而抱起小狗追了出去。从门口到楼下的一路上都有血迹,这毫无疑问是她的。沈熙知从小到大没体会过如此这般的心惊胆战,却怎么也找不到小花。 第20章 三更 正如沈熙知担心的那样,小花正在流血,并且不认得回家的路,但她其实不是很害怕,城里就这么大,她和沈熙知当时是走路来的,那么就能走回去,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她的肚子一直在流血。 小花走一段就拉一个扫地阿姨问问路,她的肚子不知不觉止了血,只是衣服看着有点糟糕,也有巡逻警车停下来问她怎么回事,小花觉得碍事,后来改路线不走路边,慢慢的就能看到熟悉的楼房,她松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勇敢地回家迎接一切。 两家大人都急疯了,梁柔甚至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沈忠义报了警,可警方那里进展不大,许建国求神拜佛希望这事不是小花挑起来的,不然十个她都赔不完! 正六神无主时就见沾了一屁股血的小花回来了,许栋哇一下哭起来,以为姐姐要死了。许建国忙捂住儿子的嘴,立马把门带上。低声问:“熙知呢?” 小花摇摇头,虽然他们闹翻了,但她不会告诉大人他在哪里,那是他自己的事。 陈爱丽这两天也没去打牌,站在一旁冷言冷语:“还知道回来?才多大就跟着别人跑了?你爸的脸都没地方放!谁知道沈熙知带你做了什么?你这两天住哪里?难道去外头开房间了?” “不可能!”许建国脸色铁青,不让她继续说。 陈爱丽哼了哼:“怎么不可能?熙知口袋里比你我都有钱!开个房算什么!” 然后指了指小花的裤子:“你看看,还说不是!” 许建国这才注意到,颤着声问:“究竟怎么搞的?” 小花什么都不想说,如果要说她也是跟梁柔阿姨说。只有梁柔阿姨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她不想让她着急。 “你给我跪下!”许建国气得四处找木棍,一张脸红得好像血管要爆开。 小花就跪下了,只说一句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有多倔许建国是知道的,软硬都没有,干脆打一顿解气,在许栋的哭声中揍了两下质问:“熙知到底在哪里?他爸妈急坏了你知不知道?” 如果小花能说出沈熙知的下落,那么许建国就能在沈忠义面前得用几分,可无论棍棒怎么打,小花连痛都不喊一下,这幅模样让许建国更加生气,下手不免又重了几分,对陈爱丽说:“你给我捂住他的嘴不许让人听见!” 许栋被陈爱丽捂着嘴哭不出声,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挨揍,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挨揍。小花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跪在地上摇摇晃晃,耳边盘旋的是离开前少年的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妈的感受?你根本就没有妈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 她的眼前是模糊一片的许建国、陈爱丽和许栋。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沈熙知发疯般找小花,沿途问过清扫大街的阿姨,阿姨说有看见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他抱着狗追,追到大院里时突然不敢上楼。怕,怕看到她失望的脸。 站在门口听不见声响,许家今天格外安静,沈熙知将小狗放下,抬手敲了敲门。 “谁?”许建国来开门,身子挡住了视线,当看见门外站着沈熙知时大吃一惊,将门敞开了些。 少年未动,视线钉在那个跪在地上一屁股血的小花身上,他张了张口,喊:“许小花。” 扑通一声,小花扑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姐姐!”许栋掰开陈爱丽的手哭喊着。小花一动不动。 沈熙知着急要进去,许建国拦住,说:“你先回家吧,你爸爸在等你。” 许建国将小花抱进房间,沈熙知在门口站着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栋跑出来跟他说:“姐姐醒了。” “恩。”沈熙知揉揉许栋脑袋,一直悬着的心在这时才落下。 最早开始他讨厌她,后来觉得她挺可怜,慢慢的希望她能过得更好,现在,往日的一切在心中搅成一团,幻化出两个非常具体的字,喜欢。 他的心口砰砰跳,年幼时的她,为他打架的她,陪她流浪的她,他喜欢她。 陈爱丽捏着钱出来时看见沈熙知还站在外头,嘴上痒痒想问,却也有些怕得罪这个少年。 “她怎么样了?”沈熙知问。 陈爱丽压下心中疑虑,说:“没什么事就是头晕,家里东西没了我下去买,熙知你赶紧回去吧。” 少年推开家门,发现沈忠义一人坐在里面,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 父子俩相视一眼匆匆撇开,少年听他说:“回来就好。” 沈熙知眼眶一热,嘴硬说道:“不需要你关心。” 小狗站在他脚边,有些害怕陌生的环境,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沈熙知将它抱在怀中,用一扇门隔开了父亲和自己。 *** 这场流浪在两个孩子的争吵中落幕,沈忠义去派出所销了案,小花也在第二天重新回到学校,家丑不可外扬,两个班级的老师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以为班里的孩子真的是高烧不退在家休息了三天。 许栋宝宝对新来的小狗格外有兴趣,他和姐姐一样对小动物抱着善待的心,开始省下吃的端去对门喂小狗,间或回来汇报姐姐:“哥哥说那是吉娃娃呢!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吉娃娃吗?” 或者是:“姐姐你觉得小狗叫暴暴好听吗?哥哥问我好不好听,我都听姐姐的。” 又或者干脆把狗抱回来:“哥哥说暴暴的眼睛治不好了,姐姐我觉得暴暴好可怜哦,所以带它回来玩我的玩具。” 暴暴认得小花,围在她脚边打转,小花对沈熙知的气稍减一分,去厨房给暴暴做好吃的。 这个夏天结束后小花升至初三,沈熙知高一,沈忠义和梁柔和平离婚,沈熙知归父亲,梁柔得到一笔财产。他们家的事成了大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小花也在饭桌上听陈爱丽讲了不少。 她最喜欢的梁柔阿姨没有留下来,而是选择去外地重新开始,离开那天小花等在门口,送了梁柔一张自制的卡片,上书:希望阿姨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健健康康。 她的字和沈熙知很像,梁柔将祝福卡片收进随行小包里,说:“谢谢小花。” 沈熙知在楼下等着,准备送妈妈去坐火车,离别时他问:“怪不怪我?” 梁柔垫脚拍了拍比她高很多的儿子:“有什么好怪的。” “那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其实他愿意跟妈妈生活在一起。 梁柔的脸上重新有了往日的笑容:“真正放下不容易,所以想出去走走。” 她拥抱沈熙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委屈。” “好。”少年挺直了背脊。 梁柔走后,沈忠义在市中心又买了一套房子,叫儿子搬去与他同住,沈熙知拒绝了,独自住在小花家对面,沈忠义对儿子有歉疚,只能万事顺着,并拜托许建国多加照拂。许建国一口答应,让沈熙知一日三餐过来吃饭。从此两家门常年开着,暴暴遛弯一般从这边散布到那边,叼个玩具再从那边回到这边。 *** 虽然许建国答应会好好照顾沈熙知,但其实真正照顾他的另有其人,陈爱丽天天打牌是不可能顿顿做饭的,于是任务就落到了小花肩上。小花并不想管某些人的口粮,但无奈许建国在这件事上查的严,她不敢饿他肚子。 小许栋倒是特别开心,他最喜欢和哥哥姐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沈熙知和小花平日无交谈,通常是许栋在中间做传话筒,比如:“姐姐,哥哥说你菜咸了。” 比如:“姐姐,哥哥说想吃红烧肉。” 比如:“姐姐,哥哥说请我吃牛肉粉,你也一起去吧。” 小花因为暴暴减去的一分重新加回来,对于不道歉的人,她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沈熙知不是不想道歉,可少年郎面子薄,怎么说出口就成了大问题。没有正常交流后毒舌小王子开始对每日饭菜百般挑剔,就连小许栋都知道这样不行会惹恼姐姐,可少年不听劝,依旧如此。 由此小花总结:沈熙知这人幼稚至极! 反正这次如果他不正式道歉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慢慢的,沈熙知就觉出了有趣,这个气嘟嘟的小花,很有趣。 接下来,幼稚至极的沈熙知儿童在六一那天带回来三份汉堡套餐,跟许栋说:“两份都给你吃,我吃一份就够了。” 小许栋自然要分一份给姐姐,小花教弟弟一句成语:“嗟来之食。” 小许栋摇摇头:“哥哥今天生日,我听到他和阿姨打电话了。” 小花本打算说一堆沈熙知坏话的,突然就停住了。 第21章 年少彼此 许栋说:“姐姐,哥哥没有妈妈了好可怜哦。” 小花站起来去厨房,过生日怎么也得吃碗面条吧…… 许栋又说:“姐姐,哥哥不让我告诉你,哥哥说小朋友才过生日,是这样吗?” 小花把挂面收进橱柜里,告诉弟弟:“那我们就当不知道吧。” 才不要给他做面条!他有妈妈的,是他自己不要妈妈了。 夏天对高三生来说意味着即将有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对初中生来说意味着即将有一段不用写任何作业的暑假,对小花来说,意味着解脱。 小花不想读高中的想法立刻被许建国驳回,可初中不能直升高中,需要经过中考的检验,就算许建国再怎么反对,小花仍然不改变决定。她想好了,读技校或者卫校,分数不用太高,学费也轻松,很快就能出来工作赚钱。 从小到大陈爱丽的冷言冷语听多了,她无比渴望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赚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父女俩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小许栋忧愁地找哥哥开解,问沈熙知:“高中是不是不好?那我以后也不上学行不行?” 高中的课业很重,即使是沈熙知也不能放松,他正在算题,捏着笔想了想,说:“我跟你姐姐谈谈。” 许建国的话用屁股想也知道小花不会听,那么这个少年的呢?沈熙知估计应该也没什么效果,可他不能就看着她这样下去。 开什么玩笑?不读高中不考大学许平安你能穷一辈子! 少年就这么直直走进许家,对正在洗菜的小花说:“你出来一下。” 她一直留短发,低头时露出后颈突兀的骨骼,脖子细得一把就能握住。少年抠了抠掌心。 小花不吭声,也不跟他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年的个头已经快顶到门框,过了十八岁生日,就是个大人了。小花在他面前,跟许栋没什么两样,都是没长大的幼稚的孩子。 少年忽而捉住了小花湿漉漉的手腕,巧劲一带就拖着人出去了。小许栋扒着门框老太婆般叮嘱:“不可以打架哦,不可以吵架哦,我们都是好朋友。” “好朋友二人组”站在楼顶天台上,当年建房子的时候也不知经手人拿了多少回扣好处,还不到二十年呢,楼顶的隔热板就全碎了,让人无处下脚。小花挣开他的手,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 沈熙知稍稍度过了最难的那段变音期,说话再也不是小时候的声音,倒是比小花班里的那些鸭公嗓好听很多,她闷声不吭听他说:“你是不是傻?” 小花甩手就想走。 沈熙知拉住她:“有书读为什么不要?中专生以后在社会上根本没办法找工作你知道吗?” 小花使劲扭了扭,扭不开他的手,自暴自弃:“考不上!” 其实也是实话,她偏科厉害,语文常年第一,但理科就…… “考不上也得试试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吗?不行,必须读高中!” 小花抬起头:“我爸一厢情愿想把我培养成我妈那样的人,可我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应该也很嫌弃我才对,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又要说那些难听的话吗?” 沈熙知哑口无言,小花终于甩掉他的桎梏,大大的眼睛清澈澄净,沈熙知匆匆避开她的目光,小花转头走掉了。 *** 流火的考试日过去后,所有学生都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暑假,小花满心期待自己规划好的未来,却没想到事情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变化。 自从父母离婚后沈熙知很少与沈忠义联系,主动联系的次数更是为零,在他看来婚姻失败的主要责任应该算在男人身上,他的爸爸在婚内对妈妈不忠他亲眼所见,那之后他与父亲的联系只有血缘和每月打到账上的生活费而已。曾经坐在脖子上撒娇的儿子对自己变得如此冷淡,所以沈忠义接到儿子电话时有些激动,连声询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身体不舒服?爸爸马上回家陪你!” 电话那端的少年静静听完后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傍晚小花发现陈爱丽在给许建国选衣服,夏天那么热他通常都是背心马裤,这回却穿得很正式,手里提着一袋陈爱丽从老家带来的特产。 许栋跑来悄悄说:“哥哥的爸爸请爸爸喝酒。” 许建国满面笑容地走了,出门前看了小花一眼。 这天许建国是半夜才回来的,喝醉了说了一晚上胡话,隔天起来后陈爱丽就开始追问:“沈忠义给你什么好处了?能不能让你当个包工头啊?” 许建国一边喝粥一边问陈爱丽:“如果给我个包工头你让不让我辞了厂里的工作?我就一个人总不能两边跑吧?” 这个问题陈爱丽整整想了两天,连牌都不打,两天后对许建国说:“咱们这是国企,以后老了有退休金的,包工头虽然现在看着赚不少,但老了谁知道?还是公家饭碗牢靠,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毕竟儿子以后要买房子娶媳妇的。” 许建国也是两天没合眼,沈忠义那样的大忙人那天晚上就专招待他一人,席间也透出愿意帮忙的意思,可到底是他自己没那个勇气。 “其实厂里挺好的。”许建国说。 陈爱丽附和:“对啊,逢年过节的发的东西不少,劳保也多,哎马上就中秋了,水果什么的不好,还是发点油盐米面实惠。” 于是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再次死心塌地想在厂里干到退休。 *** 直到快开学前小花都没收到卫校的通知书,各大学校报名那天小花慌了,没地方去只能躲在房间里,这年是陈爱丽领着许栋去报名的,许建国拎着个黑包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领回来一叠课本和校服。小花从被子里探出头看,那是她们学校高中部的衣服,对门沈熙知就穿这样的。 许建国用已经变空的黑包点了点书,说:“明天给我去上课。” 小花想了想就明白了,是沈熙知! 他毁了她的计划,毁了她的未来!她真是受够了!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替她决定这一切? 小花从床上跳下来往外冲,沈熙知正巧也从学校回来,手里拎着一叠课本,没头没脑就被小花打了一拳头在手臂上,随之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她的拳打脚踢。 他今天在高一报名的人群中看见了许建国,早已料想到小花的反应,但他坚信,他是对的。 许建国忙出来拉小花,小花大喊:“我不要读高中!我没那么多钱!” 她的中考成绩勉强够得上择校线,择校意味着未来三年她都要在陈爱丽的唠叨中度过。意味着长大后她要多负担三年的择校费。她早就打算好了以后赚了钱要把从小到大的花费都还给许建国,她不想欠他的,长大后她要搬出去,在家里放一张妈妈的照片,每个月想去看妈妈就去看,想去看阿嬷也随时就能去,再不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挨打挨骂不用再听这个大院里的闲言碎语。 是他,是他毁了她的计划! “叔叔。”沈熙知叫了一声,说,“你把她放下,没事,她打不着我。” 那天酒局的最后,沈忠义给了许建国一叠钱,说:“给你闺女读书用,就当做这些年你帮我照顾熙知的辛苦费了,我都记在心里,以后有需要,吱一声。” 因为这句话,许建国对沈熙知绝对言听计从。他放下小花,叮嘱:“不许胡闹。” 然后说还有事,走了。 整个三楼只剩下小花和沈熙知,少年说:“要进来喝可乐吗?” 小花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再也不想跟他说话,砰一下摔上门。 少年兀自站在门口,低语:“又生气了……气包子。” *** 入学后的一个月小花受尽了陈爱丽的嘲讽,台词通常有两句:“不算赔钱货,养个闺女还算有用。” 或者是:“你挺聪明的,以后牢牢抱住熙知大腿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这话没避着许建国,许建国为此也有些疑惑,但终究什么都没问。小花听了一个月,并且忍受了一个月上学放学都能碰上沈熙知后决定要住校。 第一个不同意的是小许栋,在听说住校就是每天看不见姐姐不能和姐姐一起睡后,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和姐姐分开。 第二个不同意的是陈爱丽,小花不在家她得做多少家务耽误多少牌局啊。 许建国也不同意,住校要交住宿费,明明住在家里就能省下来的钱为什么要花出去? 小花说:“我以后赚了钱统统还给你!” 但许建国还是不肯,小花就说自己不去上学了,即使许建国再怎么揍她她就一句话,不上学。 那么厚一叠择校费都花出去了,现在说不上?许建国心疼!最后只能给小花交了住宿费。 高一,小花成为了住宿生,离开了她不喜欢的那个大院。 第22章 二更 令人完全没想到的是,沈熙知也住校了。小花简直被他气死,就是不想见他才住校的,现在好了,天天都能在学校见到他!现在说要回家也不可能了。 学校就那么点地方,住校的学生每天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作息时间表又完全一致,小花真是完全避不开沈熙知,到哪儿都能见到他鹤立鸡群地站在一堆学生中,引发女生们的窃窃私语。 小花的个头在初三暑假又窜了窜,高一入学时已经是全班最高的女生了,所以理所应当地又坐在最后一桌。高中生已经都是半个大人了,同学之间比较友好,这让小花松了口气,她虽然没说,但小学时遭遇的嘲笑和歧视已经深深刻在心里,永远抹不掉。 一群青春期学生私底下选年段段花,小花个子高长得又好看,被评了个第一名,排名不知是谁透入出来的,小花这人不善交朋友喜欢独来独往,这种事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在晚自习上很认真地想了想,回去洗澡时又照了照镜子,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她那么普通的一张脸会成为段花。她见过高二的段花,很好看,是初中时总站在沈熙知身边的那个女生。 所以小花不承认这个排名,拒绝段花头衔。 可有些半途退学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也听说了小花的名号,高二高三看腻了,就喜欢体育课或者放学后蹲在后操场看小花。小花他们学校后操场和外面相通,很容易可以进来。一开始小花并不知道那些小混混是在看她,后来有一次体育课她跑着步被拦住,那些人问她叫什么。 周围的同学都匆匆避开怕惹怒他们,还是体育老师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把小花带开。 但这些小混混以前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因为品行不好被退学或者自动辍学的,所以也不怕老师,等体育老师顾不上的时候又跑来和小花搭话。 渐渐的班里就在传小花做了某个小混混女朋友的事,小花不爱解释,反正清者自清。这些流言老师是不知道的,学生们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报告老师,小花就想安安分分度过高中三年,然后赶紧找个地方赚钱。 但传言长了翅膀,跑进了学生会会长耳朵里。 当年那个跟着许建国去乡下玩的年画小男孩沈熙知,已经变成了优秀的学生会会长。他多次带队参加市级辩论赛,篮球赛,奥数,模型制作,毛笔字,等等。 从食堂到教室的路程很短,但就是这么小小一段路,女生们会等在那里,只为了看学长穿着白色校服,侧脸阳光帅气。 校内篮球赛,很多女生会借口肚子疼翘课,跑去操场给学长加油打气,只要是他进了球,立刻会爆发欢呼,看他仰起脖子喝水的样子,女生们的脸蛋都会变得红扑扑的。 那之后最少一周,班里的话题总会围绕这个无所不能优秀至极的沈学长。 女生们叽叽喳喳热闹,最后一桌的小花也免不得要听几耳朵,但她真心觉得班里的女生太肤浅了,就那个沈熙知有什么好的?他最坏了! *** 小花他们班有一节体育课是和沈熙知他们班一起上的,作为学生会会长并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沈熙知通常不会出现在体育课,而是被各科老师叫去帮忙改考卷、出试题、出版报或者跑腿打下手。体育老师对这个全能少年也很放松,只要区运会能拿回几个一等奖就行,上不上课无所谓。 可某一天他就推掉了所有事情,正儿八经地去上体育课,不仅班里同学和老师吃惊,小花他们班的女生更是觉得天上掉馅饼。 每当体育课就痴痴苦等只想见学长一面的高一女生们立刻翻出小镜子整理仪容,然后十分无意地从学长身边经过。 体育课一般都来个八百米慢跑,沈熙知领着他们班男生从高到底排成一队绕操场四圈,高一小花班的女生从来就对跑步能避就避,这会儿都求着老师要跑步,体育老师笑着点头,问跑三千米行不行。 只要能和学长一起跑,三万米都行啊! 于是所有人哗哗跑起来,一时尘土飞扬。 小花才不往沈熙知身边凑,兀自跑在最外围,沈熙知这天领跑太快,才刚从小花身边跑过没一会儿就又追过来了。班里同学跟不上他速度,累的半死原地休息,小花把某人当空气,完全忽视他经过时的提点:“腿抬高!” “用嘴呼吸!” “摆臂!” “你是不是没吃饱?” 小花不想被人知道她认识沈熙知,所以才没一拳揍过去。 小混混们每天无所事事就蹲在操场看女生,这个年纪的女生胸前微微鼓起,跑步的时候最是隐瞒不了,遇见发育好的他们会大声欢呼嬉笑,弄得人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就觉得有趣。 小花发育得并不好,高一了还穿小背心,跑起步来完全不觉得晃,纵然这样先天条件匮乏,但从开学起到现在,每次经过那些人时也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猥琐的视线。 沈熙知自然能听见那些人低声讨论着小花,目光下流。 到达终点后他没停下,而是自然而然往前跑,每次经过那些人时他就跑到小花外侧,体育老师吹哨子喊他:“跑多了沈熙知。” 他扬扬手:“再跑跑。” 然后垂眼看小花:“你别跑了。” 小花不理他,因为长跑一张脸涨得通红。 但这堂课至始至终,他都陪在她身边,挡去了讨厌的视线。 虽然真的对学长很痴迷,但这天三千米跑下来的只有小花一人,体育老师开玩笑问:“运动会你报这个项目吧。” 小花简直想扑上去咬掉沈熙知一块肉。 *** 三千米对常年练跆拳道的沈学长来说并不算什么,下课后还能再玩十分钟篮球,小花咬着唇拖着两条打颤的腿走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差点没摔在床下。 去上早自习时她听说了一件事:后面的小混混让人打了! 小花他们班的学习风气很不错,特别是住校生,基本除了这朵小花是打酱油的,其他都是段里前五十。这种在早自习上聊天的情况只有这一次。小花昨晚腿疼得没睡好,此刻把课本挡在桌前补眠,心中想:太好了,是哪位英雄? 从这天起校园里对这件事的讨论无处不在,小花听见最不靠谱的说法是学生会会长一挑十干掉了校园恶霸,将不良之风掐灭在摇篮中。 但无论怎样,小花上体育课时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坏孩子,放学后偶尔出校门口买东西也没了那些人的踪迹。 只不过……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依旧每天在她眼前晃荡……好讨厌…… 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季运动会,每年一次学生光明正大在老师面前偷懒的好日子! 一开始报名时班里所有女生都用大姨妈当借口,小花他们班班长姓田,外号小田田,负责安排参赛项目。田班长走了一圈被拒之门外十分无奈,站在讲台上说:“上个礼拜体育课你们还说来姨妈了,怎么现在又来?我们上过卫生教育课的,女生们能不能科学一点?” 大家哄堂大笑,小花昨天给弟弟打电话,答应他运动会这几天去学校看他。 所以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参与。 班长的座位就在小花斜前方,下讲台后来问她:“平安你报哪个项目?现在早点选,免得以后没得选。” 小花摇摇头:“不急。” 反正不可能有没得选那天。 但她错了,也不知道小田田怎么忽悠的,没多久女生们都老老实实报了项目,小花知道的时候真是没得选,只剩女子三千米。 她怒瞪小田田,田班长嘿嘿笑着解释:“我就跟她们说最后一个报名的跑三千米,所以你看……恩平安同学你是最后一个。” 小花两眼一黑,趴在课桌上久久没起来。 对此最难过的莫过于小许栋,在听说姐姐不能来找他玩时许栋宝宝简直要奔溃了,在电话里哭喊着:“你都多久没见到我了?你不想我吗?姐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呜呜呜呜!” 小花被三千米长跑弄得十分黑暗的心情因为弟弟的哭喊而愉快起来。 奔溃的许栋小朋友立马把电话打给他熙知哥,沈熙知高一就配了手机,平时方便玩个游戏联络一下各社成员,电话里给许栋的署名是:傻栋。 接到傻栋的来电他心情很好,因为小许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喊:“哥哥我好难过,姐姐不来看我了?她说要跑步,我和暴暴都很想她呢。” 自从住校后,暴暴就归许栋所有,许栋每晚抱着暴暴睡觉,感情十分好。 沈熙知正在校长办公室里写大字,准备用在运动会上,他用笔头蘸了蘸墨,说:“那你来吧,我去接你。” 第23章 三更 与女生不同,一般愿意报三千米的男生都是体育尖子,个头高长得好,三千米又是压轴大戏,通常很受女生欢迎,学生会长每年必报三千,也是整所学校女生们的压轴大戏。 运动会的最后一天比三千,女生先赛,男生最后,小花站在起跑点做热身的时候,小许栋被哥哥接来了学校。对于小学生来说初中部和高中部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拉着哥哥的手有些害怕,暴暴跟在后头大摇大摆一点都不胆怯,时不时咬咬鲜花绿叶,或者追着小姑娘跑几步再溜回来。 小许栋从进来后就一个劲地在问沈熙知:“姐姐在哪里?” 沈熙知看着跟前的小不点,笑了,指了指满是人头的操场。小许栋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说要给姐姐喝,姐姐喝了就能跑第一。 沈熙知摸摸他脑袋:“你在这里她就能跑第一。” 学生会长带着个小屁孩的事立刻吸引了大家的视线,沈熙知穿着方便跑步的跨栏背心和短裤,小许栋萌萌地站在他身旁,还有一只暴暴小狗。 平时就跟沈熙知玩得好的林荃走过来问:“咦,这是谁家小孩?好可爱啊。” 小许栋见着漂亮姐姐有些腼腆,往哥哥腿边挨了挨,沈熙知说:“我弟弟。” 小许栋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特别骄傲。 “这小狗也是你的啊?”林荃蹲下来摸暴暴。 “恩。”沈熙知扫过起跑线,找到小花的身影。 她没换运动服,就穿着夏天校服,胸口别了一个号码牌。他让许栋看,许栋第一反应是跟哥哥讲:“姐姐头发长了好多啊!真好看!” “你们在看谁?”林荃问,顺着看去。 人群中有个很高很瘦的女孩,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林荃记得她,以前她来教室找过沈熙知。 “你们认识啊?”林荃的目光移开,看向沈熙知。 小许栋特别骄傲:“那是我姐姐。” 在沈熙知的眼中,小花的短发长过了肩头,此时用一条皮筋绑起来,露出一双耳朵。她的耳朵不常见太阳,白得有些晃眼。 “走,带你过去。”沈熙知一把将小许栋抱起来,暴暴汪汪叫地跟在后面。 于是小花就看见了弟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爱哭包不容易认错,小许栋抱住姐姐的腰不肯放,委屈地呜呜:“姐姐我来看你啦!你要加油哦!” 太阳挺烈的,小花看了一眼沈熙知,他在笑,甚至抬手抓了抓她那短啾啾的马尾,说:“注意呼吸。” *** 小花脖子后面发麻,捂着头躲开他的手,少年无奈地放开手,羡慕地看着仍旧抱着姐姐的小许栋。 “高一女子三千米过来集合!”体育老师召唤。 小许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姐姐,乖乖抱着暴暴站在跑到旁。暴暴睁着唯一一只大眼,哈哈吐舌头看着小花。小花的跑道在最内圈,虽然有绳子拦着但仍旧有学生站在跑道上,这是很影响比赛的。校内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做劝导,但从小花的视线看去,仍旧觉得自己可能会跑到一半就被绊倒。 和沈熙知玩得好的几个男生也过来看热闹,沈熙知把小许栋交给林荃,拉着几个哥们走了。林荃牵着小许栋的手,问:“你姐姐和沈熙知很好吗?” 许栋想了想,摇摇头:“不怎么好,姐姐不跟哥哥说话。” 事实证明学生会会长的面子比校内广播管用多了,沈熙知带上红肩章,拿着根柳条绕着操场走一圈就彻底整理了场面,得到教导处主任大力表扬。 小花站在起跑线上,心扑通跳得极快,打枪老师站在跑道的外圈,她担心自己听不见枪响。 砰! 一声枪响,起跑线上的几个女生冲出来,小许栋扯着嗓子大喊:“姐姐加油!” 暴暴也汪汪几声支援。 有的时候心理暗示作用非常大,其实她听见了,但起跑还是慢了一拍。 三千米对非专业女生来说挑战的是极限,有的女生计划一开始就冲到最前头拉开距离,有的女生打着跑不了就退出的心态,小花暂时跑在最后一个,和第一个女生有了半圈距离。 沈熙知把跑道旁的人都赶走了,只有天大地大他最大的站在那里,对跑过的小花说:“气息,别乱。” 然而连个眼神都没得到。 运动会那么热闹的事重新吸引了那些混混,一群人站在栏杆外头和沈熙知对看。沈熙知歪头笑了一下,唇语道:“滚。” 有人朝他比中指,但还是默默退散。少年将注意力收回,全场只盯小花一人。 慢慢地有人停下来再也不跑,有人直接跑到跑道外选择退出,最后留下三个人,小花满头是汗,呼吸声急促沉重。 沈熙知摘掉红肩章交给同学,开始在跑道边慢跑起来。 全校师生都在看他,不明白沈会长的热身运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跑了一圈、两圈、三圈……速度不快,恰好和最里圈跑道上的女孩一个节奏,他略前一些,超过她半身距离。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会长在给她领跑,她是谁?” *** 一共七圈半的赛程,沈熙知从第三圈开始为小花领跑,视线昏沉中,小花只记得有一件红色十号球衣一直在自己的左侧方,他没停,她就跟着一直跑。 到后半圈,她甩掉了一个女生,前头还有一个要追。 沈熙知已经不跟她说话了,跑过林荃身边时她提醒他:“你待会也要跑三千!” 他回头一笑,趁机揉了揉小许栋的脑袋。 加油声此起彼伏,小花耳朵嗡嗡响,她想说:停一停,我跑不动了,爱谁谁吧。 十号球衣适时大喊:“要放弃吗?那放弃好了。” 小花怎么都停不了脚步,不,还是要跑的,她能跑到终点。迷茫中心田生出一股坚持,清风拂面,吹散灼热,小花突然爱上了这种奔跑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超过了跑第一的女生,但她其实并不知道。小田田班长在本子上记下一笔:“哎呀平安同学好厉害,明年一定还让她跑三千!” 沈熙知知道她不会放弃,因为她是许小花。 有哨响,有什么东西拦在胸前,她冲过去,风儿吹起额上的碎发,心里顿时卸下了很多东西,变得轻松很多。小花他们班的广播稿早已写好,立刻就送去了广播站,广播员念出这篇保函赞扬的稿件,“许平安”三字与优胜挂在一起。 与此同时,她被班里同学团团围住,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这种以她为中心,所有人都为她骄傲的喜悦。 许栋冲不进去,只能抱着暴暴站在外圈,沈熙知牵住他的小手,听他说:“哥哥你好多汗。” 林荃递来手帕,他说不用,随意地卷了衣服擦汗,小花回头找,看见弟弟在朝她招手。她跑出来将弟弟抱住,还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小许栋红着脸美滋滋的。 再看时,就看见了沈熙知的十号球衣。她还没说话,他就又捉了捉她毛茸茸的辫子,说:“气息都乱了,怎么教都不会。” 小花抬头瞪他,发现他满脸是汗,头发都在滴水。 最终是没说谢谢,就像他没道歉一样。 女子比完后轮到男子三千,沈熙知跑在中间道,给小花好好做了一回示范,小花就看他气不喘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跑到她跟前都要扭头看几眼,搞得他们班女生都来问她是不是认识会长大人。 小花倔强地:“不认识。” *** 所有年级都跑完后就可以颁奖了,这是小花头一次站在领奖台上,这种感觉很奇妙,很多人在表扬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只不过是跑完了比赛而已。 沈熙知站在台下看小花,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腼腆地笑着,广播站念出她的名字时她微微偏了一下头,露出白生生的耳朵。 他心头腾升一种莫名的欢喜,觉得骄傲,自豪,觉得她很棒很棒,值得他再跑无数个七圈半。 奖状上写着她的名字,奖品是本子和圆珠笔,小花把本子和笔送给弟弟,小心地将奖状折好收起来。 轮到沈熙知上台领奖时整个操场上的人都疯了似的在狂喊他的名字,小许栋仰头跟姐姐说:“哥哥好厉害!” 小花站在人群中朝他看去,他大方地朝大家挥手,然后作为学生代表发表演讲,他接下来所讲的每一个字都看着小花。小花挪不开眼,就这么狠狠瞪着他,他唇角带起一丝笑,小花听见身后女生花痴般感叹:“好帅!” 台上的人说:“高中三年可以过得非常快也可以非常慢,希望大家都能享受这个过程,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同时做好未来规划,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希望大家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希望以后回想,高中三年会是最美好的回忆。” 不是正儿八经的感谢老师感谢学校感谢父母,而是如此令人感慨的肺腑之言,在场所有人都听进去了,小花听见身后女生说:“我也要向沈学长学习!做个优秀的人!” 小花抠了抠手,心想:同学你也要向他学习离家出走吗? 第24章 大字比赛 因为小许栋难得见到姐姐不想就这么分开,并且哥哥姐姐都拿了第一名必须庆祝一下,所以接下来由有钱人沈熙知请客,前往小许栋心中的圣地——麦当劳。 此时麦当劳已经不稀罕了,南城最早那家麦当劳对面还开了一个肯德基,可小花和弟弟只喜欢麦当劳,对肯德基一点兴趣都没有。小许栋一路走一路流着口水说等下要吃什么,小花拉着他哄道:“姐姐学校食堂很好吃,也有鸡肉。” 某少年抱着暴暴说:“我都可以。” 小花回头瞪他,就是不想跟你一起吃饭啊! 小许栋哀求:“姐姐,我不想吃食堂。” 对弟弟可怜巴巴小眼神毫无抵抗力的小花,加之反正走到哪里都有某人跟着,只能妥协。一行三人坐下后她负责看书包和暴暴,沈熙知抱着许栋去点餐。回来时摆了满满一大桌,小许栋幸福地对姐姐说:“我超爱哥哥,哥哥超好。” 沈熙知笑看小花,说:“快吃吧。” 小花没吃,是真一口都不吃。沈熙知对小许栋耳语:“你姐真是世界第一气包子。” 许栋举着薯条过去:“姐姐吃姐姐吃。” 小花摇摇头,说:“快吃,吃完送你回家。” 小许栋立刻要哭:“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小花其实也想弟弟,但她从住校后就没回过家,等等回去顺便拿一点厚衣服。沈熙知拍拍弟弟脑袋:“下回我们再一起来,前提是你考试要双百。” “双百姐姐就回家吗?” 沈熙知看着小花,小花恩了声。 小许栋点点头:“双百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再努力一点就行了。” 买的两份儿童套餐有送玩具,小许栋一个,分给姐姐一个,小花推了推说不要,小许栋红着鼻子看她,她只好接过来,某少年提醒:“挂书包上吧。” 她就只能无言地在弟弟殷殷期待的视线下把那只粉红色玩偶挂在了书包上。小许栋十分满足地牵起姐姐的手又牵起哥哥的手,没头没脑说一句:“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人哦,姐姐是妈妈,哥哥是爸爸,我是宝宝。” 手臂间隔着许栋宝宝的两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天差地别。 少年道:“恩,是挺像的。” 小花道:“不许乱说话!” 然后目光转向少年,说:“你先回学校吧,我自己送他回去。” 少年挑了挑眉:“开什么玩笑?” 他再也不会放她一人,初三那年的夏天,地上的血,空荡荡的心,追出去却找不到她的慌张,他再也不要体会。 路灯下,小花措不及防撞进他眼中,那么深,带着邪邪的不羁。她却不愿先挪开眼,那样就输了,于是依旧看着他的脸,说:“那随便你。” 小许栋什么都没察觉,依旧开心地牵着哥哥姐姐的手。 *** 但这份快乐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小花才进门就听见陈爱丽哟了声:“还知道回来啊?” 小花没叫人,看许建国坐在一旁,喊了声爸爸。 陈爱丽心里不痛快,说小花:“一点教养都没有。” 许建国翻了一页报纸:“让你念高价就念出这种礼貌吗?” 小花喊了一声阿姨。 陈爱丽心里更不痛快,高中多花钱啊,赞助费不是她出就算了,但每个月住宿费伙食费课本笔纸资料钱都不少呢,为了供小花上学,她现在都只敢打两毛的。 就这样,还得不到一声好! 小许栋挨着父母滔滔不绝演讲今天姐姐有多么厉害多么威风,还说哥哥请他们吃麦当劳得了小玩具,陈爱丽看了许建国一眼,许建国当做没看到。小花进去拿衣服,出来时许栋宝宝就哭了。他拦着不让姐姐走,虽然说好了考双百就再出去玩,但孩子的心都是这样的,希望撒娇能管用。 小花蹲下来哄弟弟,一副姐弟情深让许建国很满意。 终于在小许栋的哭声中小花离开了家,走下楼时发现沈熙知就站在那里,接过她手里的包裹,说:“走吧。” 冬天的衣服很沉,他却能单手拎着,空出一只胳膊将她带进内侧,说:“有车。” 小花半边肩膀酥麻麻,趁他没注意狠狠抖了抖。 白天还能出满身汗,到了晚上气温就凉下来,沈熙知看了看小花身上的夏天校服,把一直挂在肩头的外套递了过去。 小花说:“不冷。” 他笑了,也不勉强。 从家到学习的路并不远,两人一路没说话,运动会期间没有晚自习,沈熙知把小花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引来偶尔路过的人几次回头。小花皱着眉显然是不愿意的,沈熙知倒不在意,分开时说:“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什么话?小花想了想。 少年如挺拔的白杨,站在黑幕中看着女孩,见她没想起来,也不多说,另提一事:“省里有毛笔字比赛,你参与一下行不行?” 小花可以说是惊呆了,省里的比赛她代表学校参赛?开什么玩笑?她只希望平平安安度过高中三年,没妄想要出人头地。 “不要。”她说。 “恩,到时候通知你。”他们俩说的话听起来不是同一件事。 “上去吧。”沈熙知说着,把包裹递给她。 小花恩了声,忍着没回头。 *** 第二天开始正常上课,班里的同学心野了点,课间十分钟还在讨论运动会的事,小花听到最多的是沈会长的名字。她昨晚没睡好,此刻正补眠,沈熙知三个字如催眠曲。 小田田来敲桌子,把一张一百块钱递过来,笑眯眯地告诉小花一件她之前忽略的事:“老班的规定,得了第一名为班争光的都有钱拿,三千米最累,所以给你一百块。” 小花惊呆了! “都是我的啊?”她问的话把小田田逗笑了。 田班长说:“是啊,这是班费出的,奖励你们,希望明年你也能拿第一。” 小花头一次知道这样也能赚钱,太新奇了! 和奖金同时到来的还有班里同学的友善,虽然小花还是话不多成绩一般,但偶尔谁缺个课本原子笔,也会来问她一声有没有多的。如果有她就会借,也能得到同学回赠的小零食。 班会课上老班狠狠把小花表扬了一顿,小花红着脸躲在最后面,心里扑通跳,还是觉得神奇。放学时校内广播响,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说:请以下念到名字的同学速来六楼会议室一趟。 小花正在食堂打饭,广播如耳旁风,听过就算。还是周围同学提醒她:“许平安,叫你去会议室呢!” 小花觉得,一定是学校里有人和她同名同姓。 但某人更狠,再重复了一遍:“请还没就位的高一许平安同学速来,所有人都在等你。” 周围认识小花的人都看过来,小花没脸再等吃饭,拿着饭盒匆匆走了。 学校六楼的会议室经常用来给学生会使用,小花头一次来,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在看她,其中就有最中间被人围绕的,笑的十分讨厌的沈熙知。 小花蹬蹬蹬冲过去,质问:“你找错人了吧?” 会长大人笑眯眯:“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年纪轻轻记性就不好?” 小花说:“我不参加,我不会!” 会长大人依旧笑眯眯:“你会不会我不知道?快去坐好,你打断我讲话了。” 小花负气跑到最远的地方坐下,不断有人回过头来看她。她红着脸全程瞪会长,不久后发现那个叫林荃的学姐是学生会副会长,站在沈熙知旁边。 *** 会议的内容是他上次提过的毛笔字比赛,省里好像要出一本青少年优秀作品集,这次比赛得到名次的都有机会登上这本作品集。 这次选上来的人都是各班老师推荐或者以前就拿过奖的,只有小花是外来户。 但她的毛笔字是小时候他一笔一划教的,他自然很清楚她的实力,说句自大的话,这丫头写的不必在座的差。 小花不关心这些,反正开完会她就走,这个会硬生生开了一个小时,她不知道沈熙知什么时候变成这般话唠。话唠做陈词总结后大家就散了,可他点名小花留下,副会长也没走。小花就一句话:“我不会写。” 沈会长点点头:“我家里还有你的字,到时候送上去用好了。” 站在一旁的林荃心里惊了惊,可看着这两个弩拔弓张的人却又笑了。她一笑小花就有些窘,觉得这学姐太好看了! 林荃拉着小花说:“别怕,我相信你。” 小花狠话就说不出口了。 林荃不住校,散了会赶公车回家,剩沈熙知和小花走一路,小花的饭盒都凉了,他说:“一起去吃饭?” 小花摇摇头,拒绝和这人一起。 沈熙知回了一趟大院,翻出前几年小花的墨宝,小花一看就摇头,这怎么行?这是她随便乱写的! 沈熙知看着那些稍显稚嫩的字问小花:“为什么不愿意参加?” 她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不想那么多人都看着她,她不知道这些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年幼时黄小胖的嘲笑并不能使她难过,可来城里念书后,班里的小朋友都喊她小脏鬼,她很难过。 这件事让小花辗转反侧好几晚,在即将送审前,她拦住了沈会长。 沈会长和一群小伙伴正要去赛一场篮球,被小花拦下时一点也不吃惊,同伴们都在看这个高一段花,他笑道:“不许看,快点滚。” 然后低头问小花:“做什么?” 小花说:“那个字,你还给我,我再写一份给你。” “好啊。”他手指转着篮球,说,“晚上自习课别上了,到会议室来。” 第25章 二更 不上晚自习是要跟老师请假的,小花递了一张请假条,老班听说她是要去比赛,很爽快地答应了。小花从灯火通明的教室跑出来,一股自由但是又负担沉重的感觉挥之不去。 还是快点写好回来上自习吧。她想。 会议室的灯全都亮着,一进去就看见沈会长已经布置好了案台和笔纸,小花走过去不打招呼,卷起袖子就开始写。沈熙知坐在最前一排玩游戏,时不时抬头看她两眼。 写完后拿给他看,这字一看就知道是从没荒废过,他低声问一句:“哟,你一直有练啊。” 小花不吭声,她是省下吃早饭的钱买的墨水和毛笔,后来弟弟闹着也要学,爸爸才格外给钱买笔纸。练字这件事她没断过,但也不是那么想让他知道。 沈熙知另外给她铺了一张宣纸,说:“你练练,待会儿把名字属上去,这张就能交了。” 小花起笔,写“许平安”三字,幼年时的许多回忆随着走笔唤起,沈熙知站在她身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子纠正:“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个折要这样,怎么还没改过来?” 她扭头想反驳,晚饭后刚洗好的头发散在肩头,一转头就扫过他的脸,刺麻麻的,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小花话还没说,就听他叫她:“许小花,你一直蓄头发吧,挺好看的。” “不要听你的!”小花把视线落在宣纸上,低头涂掉安字。 身后的人还伸手玩她头发,笑问:“你要是拿奖了怎么谢我?” “不可能。” 但小花认为不可能的事却实现了,校长在课间操时间向全校师生宣布了这一喜讯,这次送去比赛的作品有三人得奖,分别是一二三等奖,高一许平安是一等奖。 又有许多人在看小花,小花不得不顶着这些视线上台领奖,她接过奖状和奖品时发现台下站着沈熙知,虽然不是不高兴的,但只要是他插手过的事,她都不能由衷的开心。 班里没有人知道小花还会写大字,只是觉得她平时的字比较好看而已,得了奖后老班把制作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小花,小田班长辅助。小花手边没资料也懒得找,小田班长好脾气,商量好他负责设计,小花只要板书就行。 这天放学后小花在食堂遇见沈熙知和林荃,林荃拉着小花说:“恭喜恭喜,取得那么好的成绩。” 小花摆摆手,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然后准备去另外一边排队,沈熙知拉住她:“就这里吃,一起。” 林荃点点头:“是啊,一起吃嘛,我家阿姨今天没来,我吃完了再回去。” “阿姨?”小花不明白,看向林荃时有些感同身受。 沈熙知摁了摁她脑袋:“她家保姆。” 小花挥开他的手:“想起来有事,不吃了。” 她匆匆离开,林荃问:“我说错话了?” 沈熙知笑:“怎么会,她是真有事。” “你怎么知道?” “哎到你了,要吃什么?” “糖醋小排!” *** 小花空腹回到班级,小田班长正在吃麻辣烫,味道香极了,她闭上眼不看,心想沈熙知和美女学姐一定用餐愉快。 晚自习时大家都很安静,偶尔到后头向老师请教问题,或者跟前后桌小组讨论。小花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肚子一阵咕咕叫。突然有人站着后门说话,老班扬声喊:“许平安,你出来一下。” 小花回头一看,看见沈会长站着门口朝她招手。 班里的女生都炸了,强忍着害羞眼睛不放过难得一见的沈会长,小花从凳子上站起来时觉得自己后背能被这些女生灼出一排洞眼。 沈会长一本正经:“你出来一下,是关于省里比赛的事。” 小花只能跟出去,随他走到花圃旁时不耐烦地问:“到底什么事啊?” 沈熙知从怀里变出一份牛皮纸袋:“喏,快吃。” 炸鸡的香味从纸袋里溢出来,他推她手里,说:“凉了不好吃。” “不吃。”小花还给他。 “那就扔了吧。”他说。 浪费食物是错的,小花做不到,她说:“多少钱我给你。” 沈熙知毫无诚意地呵呵一笑:“许平安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小花不觉得自己厉害,她只是不想欠他什么,不想又半道上被他丢下,慌张害怕地找寻回家的路。 最后小花把那袋麦当劳给田班长了,小田田收到礼物有些不知所措,隔天赠送一包女生都爱的巧克力,谁曾想小花最不喜欢巧克力,压根没吃一个。两人利用午休时间出版报,小田班长已经设计好也画好了隐线,小花照着资料抄字就行。 有一群半大小伙午休时间跑去打球,首当其冲就是沈会长,从高二下到高一一路砰砰运球,然后用带球过人的速度从后门闪进来看一眼。 这一眼就看见小花心无旁骛地在后黑板写字,身后站着的男生一直盯着她瞧,还说:“昨天你给我的汉堡太好吃了,我给你的巧克力好不好吃啊?晚上写完后咱们一起去食堂吧?” 沈会长闪进来是笑脸,出去时脸就冷了,一旁伙伴问他:“怎么了?学妹不在啊?” 他扬声喊:“没看见。” 之前一直对着黑板专心写字的小花偷偷松了口气,然后说:“我最不爱吃巧克力,给你同桌了。” 小田田班长一脸失落啊,又问:“那你爱吃什么?” “什么都不爱吃。” *** 那时候的女生一般都开朗无比,像小花这样的没几个,但小田班长还是陷入了明知不可为却为之的恋爱大河中。 两人一起出黑板报本来就被班里的同学揶揄,到后来小田田也默认了,还给小花递小纸条,上面写的风花雪月简直让小花忍受不了,都懒得跟他说,直接扔掉不理他。小田班长越挫越勇,发誓要在平淡无奇的学生时代留下一笔浓墨重彩,把小纸条升级为三页纸一千五百字情书一封。 小花看都没看就扔了,可扔的时候不小心,被老班发现了。 也是缘分,小花就随手扔在垃圾桶里,正好老班下来检查卫生,凭着多年经验一看那粉色信封就有猫腻,立刻回收并把小田田召唤至办公室。 发誓要追到小花的小田班长在老师面前不敢蹦跶了,支支吾吾愣是没说出自己就是当事人,还被老班委以重任:“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来时小田班长捂着心口万分庆幸自己没署名,然而却在题头写了“许平安展信佳”。 于是事情围绕小花展开调查,班会课上老班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严防早恋绝不手软的话让班里同学议论纷纷,小花有些预感,当发现老班说那些话时隔着半个教室一直看着她,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但问题是,她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这期间小田班长连看都不敢看小花,心里很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花也急,第二天上课传了纸条过去质问:“你到底写了什么?” 这张纸条没署名没落款,但小花的字太有辨识度。任课老师截获纸条一枚,下课后交给老班,老班传唤小花。班里同学并不知道风雨欲来,还问班长:“是不是给你的啊?” 小田田赶紧摆手:“不是,怎么可能!” 这是小花上高中后第一次被老师传唤,往日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她很烦躁,如果可以放学就约小田田打一架! 老班问她:“纸条传给谁的?” 小花不吭声,不敢说太多。她的沉默让老班生气,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学习倒是在学校谈恋爱?太影响班级风气了。 但这件事不能闹太大,会影响孩子的学习积极性,可也不能不管。老班经验丰富,留下一句话:“让你家长来一下。” 小花一下就慌了,她怎么能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她试着捋顺事情经过,告诉老班她没有早恋,是别人喜欢她,她拒绝了,所以才把那封信扔掉的。 “那个人是谁?既然不是你,你就得说出个人来。”老班要狠狠抓一下纪律了。 小花却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而且那是班长,如果她说了,老师会不会信?班长会不会被撤职?她不想背负别人的人生,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所以她摇头:“我不知道是谁。” 这太可笑了,谁都不会信,但老班确实没查到,老班告诉小花:“你好好想一想再决定,不然就让家长来一趟。” 第26章 三更 从办公室出来小花就哭了,她不爱哭的,却忍不住害怕。她是拿高价进来的,是听着陈爱丽闲言闲语进来的,她该怎么办? 老师眼中的好宝宝沈会长来送月考考卷,看见了哭鼻子的小花。 “怎么了?”他问。 小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扭头就跑。可她忘记了,他们都已经长大,她跑不过他。 没几步就被拉住,沈熙知皱着眉耐心询问:“到底怎么了?” 孤立无援时,能依靠的还是只有他。小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能解决的,快告诉他。 也有声音在排斥:他会笑你的,别告诉他。 沈熙知拍拍她:“你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把考卷交进去,听见几个老师在说早恋的事,出来时发现小花还在那里等他,就知道一定是她自己绝对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站在她对面,小花一直低着头,只能看见他的白球鞋。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这世上有几件事是沈熙知不愿意看见的,妈妈的眼泪,许小花的眼泪。 他伸手抹掉她的泪,低喃:“天塌下来有我呢,别哭。” 在小花的印象中,他很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刻,他总是没心没肺就说出伤人的话,总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惹怒她,可听他这样说,她忽然就安心不少。少年为自己难得的温柔而红了脸,拍拍她的肩膀:“回去上课吧,一切有我。” 小花嚅嗫:“老师说要请家长。” 沈会长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花张了张口,可这件事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扭头回教室。 回去后,她再也不敢跟田班长有任何接触,一颗心终日惶惶。老班让小花通知家长周二来学校一趟,小花握着电话好一会儿,没把话说出来,最后来的不是许建国也不是陈爱丽,而是沈熙知。 是周末时间,他出现在办公室时老师们以为抓到了壮丁可以帮忙改考卷,谁知他指了指小花老班:“老师,我是替许平安父母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我是她哥。” “开什么玩笑?”老班明显不相信。 沈熙知坐下来,亮出招牌笑容,说:“她家庭比较特殊,从小都是我带着的,平时也只听我的话,所以我觉得有什么事跟我说比跟她父母说来的有效果。” 一句话说到重点上,不管跟谁说,有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 于是老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沈熙知说:“我们平安不会早恋的,您可能误会了,她长得好,肯定是有男孩子喜欢她,在家里她都跟我说心里话,她想好好学习考大学,没喜欢过班里的男生,觉得他们都挺幼稚的。” 那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包庇写情书的男生?老班问,要换做其他女生早就招供了,许平安这肯定是有问题才一直瞒着,小孩子妄想天长地久牺牲我成全你什么的,她不要见得太多哦。 沈熙知这人在许小花面前才是最真实的一面,在学校里绝对一本正经假斯文。他一副大家长的模样跟小花老班谈心:“那是因为您不知道我家平安有多独特,她小时候被坏孩子敲诈,几次围在小巷里挨打不敢跟老师说,还是我发现了,有一次我手骨折了她为了照顾我每堂课都迟到,迟到了就罚站,她没告诉老师为什么迟到,就这么天天罚站,我记得站了好几个月,他们班同学都笑她,可她还是每天都来照顾我。” 老班一听就缓和了些,这种木讷的学生她也遇见过,在老师面前确实是什么都不敢说的,早恋?好像也不太可能。 沈熙知接着说:“还有件事说了惹您笑话,前年我爸妈离婚我闹离家出走,她跟了我一路,后来被她爸逮回家一顿打,却咬死不说我在哪儿,她这个人仗义,和普通女孩子不一样,她肯定是不想毁了那个男生才不说的,那天您找她谈话她都哭了,我家平安一般不哭,倔得跟头牛一样,她哭是怕您对她失望,也是有点委屈。” 老班怅然一叹:“没想到啊……” 沈熙知说:“要不您看这事就交给我?我们家平安能跟我说实话,我呢也不告诉您到底是谁,我自己找来劝导一下,这样对两个学生都好,事情就这么过去,行吗?” 沈会长办事八面玲珑稳妥持重老班是早有耳闻的,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这件事许平安根本没错,错的另有其人。老班不想打自己的脸,就同意了沈熙知的提议,并且表示:“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让你妹妹不要有心理负担。” 很多事情无意间就能毁掉一个孩子,这个分寸老班懂。 沈熙知哎了声:“我家平安心大,没事,回头我带她去吃好吃的,谢谢啊老师。” *** 沈熙知是带着万般恭敬的姿态离开教师办公室的,出来后立马黑了脸,黑得跟包公有一拼。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陪小花一起出黑板报的那个男生,沈会长抬脚往男生宿舍去,从高一那边拎出了小田田。 小田田最近郁闷,正窝在宿舍睡觉,梦中被人提起来,睁眼一看就吓尿了,喊了声:“学,学长?” 沈会长嘿嘿一笑:“田同学,我有事找你聊两句。” 于是男生宿舍澡堂里,小田田极度紧张地挨着墙角,沈会长双手撑墙将他禁锢,问:“情书是你写的?” 小田田脸一红,不敢在这人面前撒谎,承认了。 沈会长语气欢快:“敢做不敢当?你是不是男人啊?” 小田田辩解:“我想承认的……可,可我……” “怕丢了班长的职位?” 小田田点点头,脸都要滴血了。 沈会长眯着眼问重点:“她有没有同意?” 小田田苦着脸:“要是她同意了我说什么也会站出来保护她的!可她扔了我的信,我,我觉得丢人……” 沈会长心情突然大好,拍拍小同学肩膀:“我是过来人,懂你,但你这事不地道,你得给她道歉,她为了你什么都没在老师面前说,够不够意思?” 小田田眼泪都出来了:“我很后悔……” 沈会长大哥哥姿态松开禁锢:“现在谈感情还太早,说不定明年你就不喜欢她了,现在你们老班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也不会告诉她写信的就是你,但你以后得离我家平安最少五米远,不能跟她说话,也不许看她,不能因为你的存在造成她的困扰,我会把你的道歉告诉她,这事就这么完了,以后谁都不许提起,怎么样?” 小田田抱头痛哭:“行,你说什么都行,我愿意!你帮我跟她说我很抱歉!” 沈会长恩了声,愉快地走了。 *** 冬天天暗的早,沈熙知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不停有下来吃饭的女生打量他,他也没在意,就那么直戳戳站在树下。小花下来得有些迟,因为前一晚睡得不好下午补了一觉。她不知道在自己补眠的时候她觉得那么难的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看见沈熙知时一颗心提起来,以为会听到坏消息。 可沈熙知说:“好饿,走,吃饭去。” 小花忐忑地站在那里,问:“怎么样?” 沈熙知长长的手臂伸直了,一把把人揽进怀臂弯:“走,请你吃饭。” 小花没挣扎,一颗心落下来,想表达一下感谢,说:“我请你。” 沈熙知哼了哼:“没让女人付钱的习惯!” 食堂一般中午菜色不错,晚上都是中午剩下的,小花平时自己吃不觉得,一看沈熙知要吃就觉得不行。她提议:“要不去外面吃牛肉粉?” 沈会长拉着她:“就食堂吃吧。” 他把饭卡递给她:“你吃什么就给我也打一份,我去找位置。” 小花把他的饭卡往机子上一刷,顿时惊了,这少年一顿要吃多少才往饭卡上充一千块钱?天天吃糖醋小排也能吃好久了! 沈少年就这么美滋滋地看着他家小花选菜打饭端汤,然后挥挥手:饭卡放你那。 小花眨眨眼,听他说:以后都一起吃。 她没吭声,低头喝汤,沈熙知在桌下撞撞她的脚:“许小花,对不起啊。” 小花还是没吭声,但沈熙知非常清楚地看见她掉了一颗眼泪在汤里。他抬手把两人的汤碗换了一下,说:“我尝尝。” 喝了一口,是苦的,这丫头心里该有多苦才能这样啊? 从离家出走事件发生到此刻,大约有两年时间,小花意难平。她要的,不过是一句道歉。现在得到了,嘟着嘴说:“原谅你。” 沈熙知笑起来:“气包子。” 估计全程听完这段对话的人没有能猜出正确意思的,只有他们俩知道。 小花吸了吸鼻子,把肉夹给沈熙知:“你吃。” 沈熙知咬了一口,说:“明天请你吃糖醋排骨。” 小花笑了,引得周围男孩纷纷侧目。沈熙知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他让我跟你道歉,以后不会打扰你了,你老班我也解决了,你别想太多,以后心态放轻松,你们班没人知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啊。” 小花连连点头,此刻乖巧得让人想捏捏脸。 第27章 今天一更 这个在小花看来天都要塌下来的事就这么被沈熙知看似轻松地解决了,小花咬一大口饭,脸颊鼓鼓的,沈会长伸手戳一下,笑了。 男生的手指带着常年运动的剥茧,温热轻柔,小花一时忘记咀嚼,被他点过的地方再次刺麻麻。沈熙知收回手,放在桌下摩挲片刻,忽然有些热。 吃完饭就得去上晚自习,途径学校小卖铺,沈会长把小花拉进去,除开巧克力,其他各种各样零食都来一份,装了一大袋子拎到班级门口递给她,小花不常吃零食,真心实意地表示:“你吃吧。” 这家伙从小爱吃零食,她都记得的。 沈熙知提着袋子说:“许小花我这次顺便查了一下你的各科成绩。” 小花顿时就紧张了,有种被他看透了的感觉。 少年说:“不怎么样啊。” 小花揪着手。 “但还不算太晚。”他看着小花,“你要不要跟我一个大学?” 大学是小花想都不曾想过的远方。 沈熙知说:“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以后也这样,好不好?” 小花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不管是否冷战生气,自阿嬷走后,她的身边确实都有一个叫沈熙知的男孩。 喜怒哀乐,都是成长的记忆。 少年说:“大学没有你,挺无聊的。” 这是他能说的,最好的称赞,小花蹙起眉毛:“我又不是暴暴!” 他笑:“暴暴比你脾气好。” 小花低着头:“我爸和阿姨不会让我上大学的,留着给弟弟吧,他比我聪明。” 沈熙知抠着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簌簌声,听着有些萧索,小花还说:“我耳朵不行,没学校会要我。” 不要把话说死。少年认为一切皆有可能,比如一年前对门小花死活不肯读高中,现在还不是站在高中校园里拿到了书法比赛一等奖? 只要不是从事特殊行业,耳朵的事又算什么大事? “我就问你,想不想改变这种生活?”他站在那里,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仿佛他顶着天地,令人无需烦忧。“学习,高考,大学,可以改变你的一生,如果考上了,你将不是用劳动力攒钱,而是用你的智慧,用社会对你的需要来赚钱,前者累一辈子,后者累这三年,你选哪个?” “没钱?许小花你是不是都不看新闻?现在大学生可以贷款上学了,以后工作后再还给银行,大学也有奖学金,也会给特困学生减免学杂费,当然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和真正特困的人抢这个名额比较好,你有手有脚,去打零工也能支付每个月的生活费,这样,你就不需要看人脸色,你爸和许栋他妈就不能决定你的未来。” 他没有提起自己,在少年看来,我每个月往你饭卡里充一千块,你总不会在大学饿肚子吧?这些现在没必要跟你说,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冬日晚上的风格外刺骨,小花站在那里听完这番话,傻了。 所以沈熙知总说她傻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谁都没跟她说过,她也一点都不知道一个人的一辈子能这样过,她既可以上大学又不用看人脸色?太神奇了啊! 沈熙知抬手推推她脑袋:“笨蛋。” 小花仰起头看他,天上有北极星在亮,他的眼睛却比北极星更亮。未来那么美,她很激动,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晚,小花迷迷糊糊抱了一堆零食进教室,根本没发现小田班长挑了座位……距离她……差不多五米远。 这一晚,小花辗转反侧,日后忆起,这一晚是她命运改变的开始。 *** 这之后她和沈会长的关系就再也瞒不了人,每天一日三餐,周末辅导学习,班里同学都来问小花:“学长是你谁?哥哥吗?” 小花埋头学海,点点头。 老班心想,要是班里所有孩子都有一个沈哥哥,她就不用愁高考重点率咯。 有了学霸少年的辅导后的第一次月考,小花每个科都进步了二十分,沈熙知比她还开心,说要有物质奖励,带小花去吃麦当劳。 同行还有林荃。 为什么还有林荃呢?沈熙知对小花解释:“我上次欠她个人情。” 小花没有多余的衣服,自从上学念书后每天就是校服,所以周末出来她像平时那样穿着校服,到楼下一看,发现沈熙知打扮得像只花蝴蝶,她还笑他臭美,等到了街上和林荃碰头后小花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林荃也穿得很漂亮,站在沈熙知旁边很合适。 唯独她想是个怪人,不合适与他们俩站在一起。 她听说林荃也要去后,扯了扯沈熙知:“想起来还有一篇作文没写,要不我先回去了。” 沈熙知牵住她:“不许走。” 林荃是个很热情的女孩,和小花搂着手臂走在前面,沈熙知陪在后头,小花一个一个回答学姐的问题:“平安你头发好顺,用的什么发膜?你脸上一点痘痘都没有呢,用什么润肤霜?你好瘦啊,快点教教我。” 小花以前也常被弟弟这样缠着,可学姐的触感和许栋太不一样了,学姐身上香香的,软软的,鼓囊囊的胸脯贴在她手臂上,让小花害羞极了。 林荃一边聊着一边回头冲沈熙知挤眉弄眼,趁小花没注意,比了个ok的手势。沈熙知在后头一个作揖,比了个拜托的手势。 于是一行三人进了餐厅,少年郎为女士服务周到,从玩具到纸巾一应俱全,林荃喜欢把玩具挂在手机上,小花没手机,沈熙知就说:“你挂包上。” 有三个玩具,粉红色只剩一个,给了林荃,剩下两个黑色的,小花和沈熙知分。她看见沈熙知把玩具挂在包上好像很喜欢,就把自己的递过去,说:“这个也给你。” 少年眉眼一挑,如果可以真想咬一口这呆丫头。他一声不吭拿走玩具,挂在了小花包上。 *** 吃完饭后小花本以为可以结束了,但漂亮学姐拉着她说:“你陪我去看看衣服吧!” 小花其实想回去多做两道题,昨天沈熙知跟她说的套路她还不是很明白。 林荃说:“平时都没人陪我逛街,一起去吧好不好?” 她晃着她的胳膊,胸脯软嘟嘟地贴上来,小花闷闷地嗯了声。 沈熙知在后头笑,想起林荃上次说:“你妹妹脾气特好!” 他说:“那你是没见过她发火的样子。” 逛商场时,他对着小花左边耳朵轻语:“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只听林荃的?” 小花抬起头:“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沈熙知笑起来,这丫头多了新招数,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两个少女逛街,沈熙知那么少爷脾气的一个人居然肯在后面拎包,还负责买水买零食实在跌破小花眼镜,她再看向林荃时就有了些深意。林荃自己穿得好挑衣服也是高手,反正她拿出来问小花好不好看的款式小花都觉得好看极了。 这一天从早玩到晚,分开时林荃递给小花两个购物袋,说:“送给你的礼物,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哦平安。” 小花不肯收,说什么都不肯收,下一秒被林荃抱住时惊呆了。林荃拥抱她,在她右耳说:“加油。” 小花这回是真的听不见她说了什么,用眼神询问沈熙知。 沈会长全程看北极星,不参合。 最后,敌不过学姐软嘟嘟的拥抱,小花提着两个纸袋回学校了。公车上人不多,她和沈熙知坐在最后面,沈熙知提醒:“不打开来看一下啊?” 其实他也不知道林荃到底选了什么,反正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她比较懂。 小花打开的时候动作比较豪放,刺啦扯出一件纯白蕾丝……布料很少的东西,当下震惊得都忘了收回去,沈熙知用眼尾瞥见,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当做提醒。 小花憋红了脸,没胆子再去拆第二个袋子,感觉脑袋顶被人压了压,沈熙知说:“挺好看的。” *** 她,一个到高一都穿背心的女子,这是被调**戏了吗? 沈熙知忍了又忍,还是笑出来:“回去试试。” 从公车下来小花也不等他,一个人蹬蹬蹬跑了,沈熙知站在站台上笑弯了腰,低头给林荃发短信:谢谢。 林荃回他: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宿舍里的小花焦躁不安,把纸袋子提进洗澡间,思前想后回忆了一下平时看宿舍里其他女生穿戴的步骤,脱了衣服往身上套,然后荷包蛋瞬间变成了小笼包。小花对这种质的飞跃十分吃惊,捂着一对小笼包笑起来。 第二个纸袋不小心被室友碰到地上,一条裙子滑出来,小花听见室友惊呼:“哇,真好看!” 她重新换过衣服冲出去,室友拎着那条裙子问:“平安你哪里买的?” 那是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 小花想了想:“一个姐姐送的。” 第二天,沈熙知在楼下等小花吃早饭,小花下来时面无表情,这样故作镇定更惹得沈会长好笑,中午时再次聚在一起吃饭,小花咬着糖醋小排怒吼:“你能不能别笑了?” 沈熙知咳了咳:“我没笑,真的。” 小花把嘴里的肉当他的肉咬,然后听他问:“哎,合身不?” 许小花把骨头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吞,顺便抢走沈熙知三块排骨予以警告。 第28章 广场烟花 这样学习一个学期后,小花以班级第十名的成绩上了红榜,同时令她高兴的是,毛笔字比赛后制作的全省中学生作品集也印刷成册,下发各学校各班级。小花学习的劲头更足了,但住宿不方便的一点是,她和学霸沈会长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早中午饭,其他时间都得在各自班级学习。小花基础薄弱,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问老师不行,就得找沈会长。 一晃就要过年,长期住校不回家的小花抱着她的作品集和三千米长跑奖状回来了。小许栋长高不少,再不每天娇滴滴喊自己宝宝,而是对姐姐说:“以后我是哥哥。” 哥哥是什么? 哥哥就是能保护姐姐的人。 他想做哥哥。 小花回来那天晚上许建国在家吃饭,看见许栋一直抱着一本书就拿过来看看,翻头两页就能看见平安的名字。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看了看。 许栋特别骄傲地告诉爸爸:“姐姐写的,姐姐可厉害了!” 许建国转头看小花,不知什么时候起,小花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与她妈妈十分相像。 这一晚许建国喝了点酒,睡前对陈爱丽唠叨:“咱们家平安是个有出息的。” 陈爱丽嗤了声:“当然有出息,没看到是和熙知一起回来的吗!” 许建国睡着了,没听见这句话。 大院里的年味还是很浓的,楼下陈记开到年二九,一看沈熙知下去吃粉,赶紧给多放几块肉,小花打着哈欠坐一旁,显然没睡醒。 沈熙知把碗里的肉都丢给她,呼呼吃完饭说:“放假也别放松,接着学习。” “我知道!”小花挠了挠头发,她出来没梳头,一头乱发是昨晚和许栋睡前打闹时弄的。大家都那么熟了,她也不在乎被沈熙知看见。 少年穿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好看的脸隐在领子里,边吃边笑。 吃完饭还给许栋打包一份,小花觉得弟弟最幸福,不用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吃粉,睡到自然醒也有粉吃。 两人回到沈家开始用功,沈熙知房间的书桌以前觉得大,现在就不够用了。于是搬到客厅来,东西整一整,两人各坐一边,小花有什么问题请教时少年一个倾身就能挨过去。题有些难,小花想着想着就分了神,目光打量四周。 这个家的一切与她第一次来时一点都没变,还是十几年前的装修,那时候这样的装修在大院里是独一份,可十几年过去再看就过时了,还染上一丝破败。其实这里是整个大院她最喜欢的地方,以前梁柔阿姨总会拉她进来梳头,吃好吃的。 小花用笔戳戳沈熙知放在书边的手,少年立马靠过来,问:“哪里不会?” 书本太小,两人就得挨近,他教小花做题比平时耐心,说话也有些软,见小花没说话就抬眼看她。小花拉着他:“沈熙知,我们来大扫除吧?要过年了。” 少年一愣。 她说:“自己过也要有个年味,待会儿我们再去买点春联鞭炮什么的。” 他摇摇头:“不用了,反正我一个人。” 沈忠义早前有打给他表示想一起过年,可结果每年都一样,沈熙知不会答应。梁柔也有电话来,先说的是对不起。他不想让妈妈担心,就说自己过年很忙,会去许家包饺子贴春联,可前几年他和小花在冷战,大年夜都是自己跑出去待一宿等大院里鞭炮放完了再回来。 小花把两人的课本都收在怀里,说:你的床单也要洗洗,待会儿让弟弟也过来,他现在能擦窗户了,可能干的。 少年觉得自己在小花眼里很可怜,忽然不耐烦地吼道:“你怎么管那么多?赶紧的把书还给我。” 他坐着小花站着,已经很久没看过少年头顶的小花抬手摁了摁他的头。少年跟被顺毛的暴暴一样突然安静了。 *** 她拉着他的手,他站起来,位置突然变了,他垂眼看她,见她嘲笑他:“你笨手笨脚肯定还没弟弟厉害。” “哼!”少年轻哼,“走着瞧。” 于是沈家开展大扫除活动,许栋宝宝睡饱饱吃香香抱着暴暴过来时姐姐已经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擦窗户了,哥哥在一旁护着她的腰,嘴里念着:“你要是摔倒了我绝对不扶你,哎你别晃了很危险知不知道!” “姐姐!”许栋松开暴暴跑过去。 小花回头看他,这回是真没踩稳,啊一声往旁边倒,一直守着的少年食言而肥,张开双臂稳稳把人接住,嘴里依旧不留情:“看吧,要是没我你就摔惨了!” 许栋咯咯笑起来,拍着小手喊:“哥哥好棒!” 少年的手掌紧紧贴着少女的腰线,将她抱得牢牢的,小花脸一热,脏毛巾扔过去:去洗。 小许栋比哥哥勤快,立刻抢了毛巾走,少年松开手,把小花拉到一边,说:“还是我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世上许小花最见不得沈熙知吃不好穿不暖受委屈干家务活。她希望他永远都是小时候在乡下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可当沈熙知将一面窗户擦得透亮时,小花又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 家里卫生搞好后三个人挤在浴缸里洗被套窗帘,当年沈忠义特地安的浴缸,其实没用几次,这会儿倒发现用来洗东西特别方便。三个人卷高了裤脚,小许栋站在中间,小手牵着哥哥姐姐。沈熙知比了比身高,无比得意:“一个两个都是小矮个。” 小花叫起来:“我已经很高了!” 其实她不想个太高,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像漂亮学姐那样,娇小可爱。 暴暴无聊地躺在浴室地砖上打了个滚,许栋觉得有趣,就从哥哥姐姐中间走开,站在边沿和暴暴玩,于是就变成沈熙知和小花挨在了一起,踩水时两人的脚趾丫不小心碰在一起,小花往后躲,他就笑着逼上去,踩着小花了特别无奈说:“抱歉啊,不小心。” 小花奋起反击,也踩过去留一句:“不是故意的。” 肥皂水那么滑,她得逞后想逃,却脚下打滑差点一额头撞在坚硬无比的浴缸角。沈熙知将她拉回时心都快要跳出来,皱着眉头教训:“不许玩了!很危险知不知道?” 小花又再一次被他抱在怀里,这次,她的双脚都踩在他的脚背上,整个人等于是半腾空的。 小许栋在一旁幽幽地:“我也要抱抱。” 小花这回彻底红了脸:“赶紧放我下来!” 这要是松开手,沈熙知敢保证这丫头得躲他三天,于是干脆抱紧,冲许栋坏笑:“你姐姐是我的了,不还给你!” 许栋爬上哥哥后背,树袋熊一样:“那我也是哥哥的。” 小花气笑了:“你应该救我啊。” 许栋摇摇头:“哥哥不是坏人。” 幸好年二九老天爷赏脸,给了个大太阳,三个人捧着洗好的东西去楼下晒,大院里有拉好的绳子,此时别人家早就打扫完了,只剩下沈熙知的蓝色床单挂在那里。连清正好下楼打牌,哟了声:“平安帮熙知洗被子啊?” 小花点点头。 沈熙知没理睬,让小花:“你不是要回家拿东西?快去吧。” 小花逃也似地躲开连清的视线飞奔上楼。沈熙知说:“连阿姨,还站在这呢?都等你开牌呢。” 连清走后小许栋嘀咕:“我不喜欢连阿姨,妈妈说她是个八婆。” 沈熙知揉揉小脑袋。 *** 许家没有老人,历年来年夜饭都很简单,吃完饭后就是看春晚,这一年小花早早就被沈熙知喊了出来,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将自己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都给小花戴上,拉着一路跑到市中心广场前停下。年三十的夜太冷了,幸好全副武装不然真会冻感冒。小花从不知道大年夜会有那么多人出门玩,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 沈熙知找到好位置拉她坐下,说:“再有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砰! 第一响烟花窜上天空,炸开一抹艳红,小花哇了一声。 砰! 第二响是个绿色的。 少年在人群中为小花撑开一个小小空间,看她仰着头目不转睛,脸上满是惊叹。她拉着他的袖子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烟火?” 他在她右耳说:“前几年的今天,我都在这里。” 她大声问:“什么?” 他摇摇头。 第29章 二更 高中生几乎不算是有寒假,不过在家休息几天就要返校上学,高一下学期开学前沈熙知对小花说:咱们别住校了,住家里,以后晚上你都过来跟我一起学习,这样比较好。 住宿的半年对小花来说十分珍贵,这半年,自由自在,她甚至蓄起了头发。可沈熙知说的也有道理,回家来住就是做点家务听点唠叨罢了,和大学比起来,不算什么。 大学在小花眼里,是一条宽敞光明的大道。 于是小花成为了走读生,每天上学放学都和沈熙知一块,理发店的麻将桌上开始传出流言蜚语,陈爱丽在家说得不少,小花自己是无所谓,就怕连累了沈熙知,少年拍拍她:“别在意。” 对于未来来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小花的心松下来,说:“如果我真的考上大学了,会好好报答你。” 小时候总听阿嬷说一句话:“做人要有良心。” 沈熙知笑了,开始只是闷笑,后来忍不了了仰头大笑。小花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看傻瓜一样看他,被他扯了扯马尾。 他笑够了说:“一定要和我考一起啊,哥哥先去打探一年,等你来了什么都别操心,跟着我就对了。” 小花心里很踏实,笑着点点头。 就这样到了六一,儿童节对小许栋来说是了不得的大节日,老师会组织郊游,陈爱丽会给他准备很多零食,还会有新衣服和新玩具。但对高中生来说,不过是期末考前最普通的一天。 对沈熙知而言,也是一样。 他没提,倒是小花记得,放学回来两人一起写作业,十点多时她问他:“你饿不饿?” 少年在桌下踢踢她:“柜子里有泡面。” 小花站起来直接回家了,留下少年一头雾水:“我刚才没说什么啊?” 暴暴在一旁摇摇尾巴,显然是困了。 很快小花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沈熙知面前,说:“快吃。” “我不饿。” “你生日。”小花说。 少年的眼睛被热气蒙上一层湿,半晌后挑剔:“怎么连个荷包蛋都没有啊?” 小花说:“家里没鸡蛋了。” 少年勉为其难开始吃,筷子一戳就笑了,小花嘟着嘴:“是弟弟明天早晨要吃的,最后一个,我给你吃了。” 少年抬头笑:“还是我们小花最疼我。” 小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说:“生日快乐啊。” 没有礼物,只有一碗面条和一句祝福。但少年觉得很高兴。 他吃着面条想了想,好像从来没见过小花过生日,当年她是改了生日提前上学的,于是问:“你生日是几号?到时候我请你吃麦当劳。” 小花依旧安安静静地,说:“不知道。” 沈熙知顿住了,疑惑地看她。 小花说:“真的不知道,我没过过。” “你……”他有些食不知味。 小花催他:“快吃,要凉了。” 然后翻开课本:“记得你去的那年春节阿嬷给我煮了两个蛋说是我生日,那天贴对联了。” 沈熙知把面吞下,说:“谢谢啊,真好吃。” *** 小花就笑了。 沈熙知拍拍她:“你等等。” 他进房间拿出一个红色布袋子递给她看,说:“我妈寄来的。” 里面是一条红绳,系着几颗金灿灿的转运珠。 只见沈熙知拆了这条红绳,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条,分了两个转运珠穿进去,低头握住了小花的脚。 正是最热的时节,小花的裤子不长,也没袜子,沈熙知的手就这么贴着她的脚踝肌肤,烫得令人发颤。她想躲,却没他力气大,他将红绳缠在她脚腕上,说:“保平安的。” “你不戴吗?” “戴啊。”说着,他给自己也缠上。 两只脚摆在一起,他的脚比她大好多,脚踝的骨头看着也特别硬,却和她一模一样地,缠着一条转运珠红绳。 小花有些负担不起那两颗金珠子,想褪下来还给他,却听他说:“本来不想戴的,你陪我一起吧。” 小花想让他戴上梁柔阿姨的礼物,所以乖乖不动了。 第二天上学,小花穿上了很长的袜子,正好把红绳盖住。出门时发现沈熙知在等她,摸了摸头解释道:“我怕被人抢。” 不过是两粒珠子,少年觉得寻常,小花却当了宝贝,这毕竟是她身上最贵的东西了。 沈熙知突然蹲下来握了握她的脚踝,淡淡恩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有了转运珠后小花觉得自己各方面都顺利起来,每次洗澡总是低头看脚踝,怕把红绳弄不见了。但这般小心也还是没逃过陈爱丽的眼睛,有天晚上许栋睡到半夜做了噩梦一直哭闹,陈爱丽过来将他抱走时看见了小花的脚。 隔天小花就被她追问金珠子的来历,小花不说,站在那里低着头,她长大了,陈爱丽也不再动手打她,见问不出干脆不问,说:“你脱下来,给你弟弟戴。” 其实陈爱丽又怎么会猜不到?小花心里也清楚,在陈爱丽说出更多难听话之前,她爽快地脱了下来。反正是给弟弟的,她都舍得。 然后小花上学去了,小许栋一睡醒就被妈妈套了个脚绳,还叮嘱:“不许摘下来,不然大老虎会来咬你。” 才做了噩梦的小家伙吓坏了,低头摸了摸金珠子,穿衣服准备上学。 *** 暑假,为了奖励小花又进步了五名,沈熙知决定带她去游泳,小花一时恍然,对他说:“太久了,可能都忘了。” 有人说游泳是学过就不会忘记的技能。他走在前头,顺手折一支小草插在小花头上。 小花想了想:“去哪游?” “游泳馆啊。”少年笑,他这回一定要让她看看自己在水里矫健的身姿。 “要穿泳衣吗?”小花问。 一下把沈熙知问哑了。 要的,当然要。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件事? 少年掌心冒汗:“你没泳衣吧?” 小花恩了声。 “我送你一件?当做奖励?” 小花翻出高一三千米跑的奖金问沈熙知:“一百块够不够?” “肯定够!” 两人没带许栋一起去,因为许栋宝宝不会游泳沈熙知嫌她碍事。市少年宫的泳池对外开放,小花进去时拉着沈熙知感慨:“好大!” 不仅大,人还特别多。 沈熙知在这里学过两年,跟教练特别熟,跑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拿着一串钥匙过来了,小花懵懵懂懂跟着他去了内室专门给市队提供培训的地方,里面没几个人,都去参加省运会了。 小花听他说:“以前那个教练一直让我加入,说我是好苗子,可我不想当游泳选手啊,就一直说没空,后来他气了,把我丢水里,说不赢了他们队头号种子我就得入队。” 小花笑了,沈熙知没入队,那就是赢了。 少年骄傲地看着她:“我牛吧?” 小花点点头,扑地跳进水里。她的黑色泳衣在水里荡开裙摆,如妖娆的花。沈熙知扑地也跳进去,潜伏在水下,于是看见了小花空落落的两只脚踝。 *** 他从水里蹿出来,问:“绳子呢?” 小花的手牵着他的手腕:“给弟弟了,弟弟戴着挺好的,不是保平安么?他最近一直做噩梦。” “哦。”少年点点头,没有多问。然后反手捉住小花的手,笑着将她往水里摁。小花鼻子进水了,难受得在水下掐沈熙知大腿。少年只穿一条黑色泳裤,常年运动出来的肌肉在小花看来特别不顺手,太硬,她掐不动。 最后只能学许栋往沈熙知身上爬,猴子一样窜上他后背,晃都晃不下来。 沈熙知大笑起来:“你属猴的?” 小花看他后颈顺下来的一块肌肉可口,啊呜咬上去,含糊不清:“看你还敢不敢了!” 可少年突然不动了,直直站着水里,全身的血都往小花嘴下那块肌肤涌。小花留下自己的牙印特别满足地下来了,拍拍他:“咱们比赛,输的人请喝汽水。” “……好。” 这场比赛小花赢了,因为沈少年不在状态。 回去后许栋宝宝被哥哥叫到楼下打球,小花在楼上洗她的泳衣,许栋看哥哥灵活运球,羡慕的不得了,决心要好好学,以后也跟哥哥一样帅! 但沈熙知指了指墙角:“过去站好,把袜子脱了。” 许栋傻了,问:“为什么啊?” 沈熙知低头看这孩子:“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许栋只能过去站好,脱了袜子,沈熙知指着那条红绳说:“还给你姐姐。” 许栋说:“不是姐姐的,是妈妈给我的。” 沈熙知把球垫在脚底,双手叉腰看起来很可怕:“你妈抢了你姐的,所以你还给她,跟你妈说弄丢了,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许栋眼泪汪汪觉得委屈:“哥哥不是我抢姐姐的。” “恩我知道,不然你以为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 小许栋呜呜呜地跑了,回家后把红绳脱下来藏在姐姐枕头下,然后呜呜呜去找妈妈,说:“不见了,我不是故意的。” 陈爱丽那个心疼啊,那可是真金啊,可又不舍得说宝贝儿子,只能算了。 小花晚上睡觉前顺手一摸,摸到了红绳,她看了看许栋的脚,这才知道弟弟为什么一直跟她说对不起。 她爬起来将红绳收好,重新躺回去时亲了亲弟弟滑滑的小脸蛋。 隔天起来她往对门送少年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沈少年勉为其难吃了几个,不停从鼻子里发出:哼! 第30章 喜欢的人 小花高二时沈熙知高三,她明显感觉这家伙的肩上多了一挑担子,他总是蹙着眉头做题,不再笑嘻嘻的说这么简单闭着眼都会。她从没见过他在学习上有过这样的困难,于是很担心地问他:“高三真的这么恐怖吗?我,我……” 她害怕。 已经很久没打球的手揉揉小花:“没有啦,只是我要给你做好榜样啊,所以就要更努力一点。” 小花还是担心:“如果我没考上,你的这些努力不是全白费了?” 沈熙知停下笔看她,嘴边阴测测飘出:“许平安你试试看?” 小花呵呵一笑,不再打扰他学习。 这年小花面临文理科的选择,为了要和沈熙知考一个大学,她在志愿表上毫不犹豫地填了理科。这一决定让她再一次被喊到老班面前。 “你是怎么想的?”经过高一的“早恋”事件,老班对这个独特的女孩已经有了一套教育方法,想先听听小花的理由。 小花很坦白:“想和沈熙知考一个学校。” “有目标是好的。”老班喝了口茶,“但是我听说沈熙知要考最好的学校?” 小花点点头:“他一定会考上。” 老班问:“那你呢?” 小花说:“沈熙知说我也能考上。” 老班笑了,因为少年的雄心壮志。 “可理科不是你的强项,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文科,毕竟你的字和文笔都很不错,文科以后的就业会比较适合你。就算你要和沈熙知在一个学校,也未必不能选文科。” 小花摇摇头:“是一个系。” 老班愣住了,因为小花眼里的坚定,她说:“老师,是一个系,我们说好了,以后要在一起工作。” 也就是,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这句话是小花提出来的,学习累的时候她对他说:“沈熙知,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不好?阿嬷和妈妈都离开我了,你别走。” 老班感慨:沈熙知同学真是个先进带后进的好学生啊!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小花对老班说:“他是我的家人,我们说好不分开。” 老班妥协般挥挥手:“好了好了,那你要加油,不然会追不上他的脚步。” 小花的心突然提起来,害怕追不上他的脚步。她讨厌看着他走远。 *** 努力不是随便说说就行的,理科对于小花来说真的很难,但她咬牙坚持。 本就是脾气倔的孩子,一条路走到黑也会走完,既然认定了目标就要前进,累的时候听沈熙知说说未来,小花就能再笑出来。 两个孩子玩命似的努力让许栋宝宝备受冷落,小许栋最近跟暴暴最亲,因为暴暴不用做作业背课本可以一直和他一起玩。他知道哥哥姐姐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会自觉不去吵他们,每天最期待的是晚上睡前听姐姐唱歌。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春夏秋冬,八月,沈熙知收到了心中理想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小花站在家门口看着楼下的沈熙知从邮差手里接过那个硬纸皮信封,突然觉得他和自己不一样,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就是大学对小花而言的魅力,沈熙知说过,大学她可以勤工俭学,可以做个大人。 沈熙知看着邮戳松了口气,虽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但通知书一天没到手他就一直都悬着心。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抬头望楼上,看见小花站在那里冲他笑。他快步跑上去,把通知书丢进小花怀里,故作轻松:没有一点悬念,好无聊。 小花珍宝般捧着信封,问:“能不能拆开?” 当然,就是要拆开的。沈熙知帮小花找美工刀,让小花主刀。许栋抱着暴暴来看热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姐姐拆个信封要那么大张旗鼓。小花捉虫都不抖的手此刻却拿不稳刀,是沈熙知握着她的手割开信封的。里面有学校的招生海报,宿舍楼,教学楼,操场,花园,食堂都印在上面。 这就是他未来四年要生活的地方啊!小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也是你未来四年要生活的地方!” 小许栋短短的手指指着海报上的一个词问:“北城在哪里?” 这里是南城,北城在南城的北方,有点远的距离。虽然说好永远不分开,但小花高三这一年,沈熙知扛着被褥先去北城打探军情了。 南城到北城坐火车需要五个小时,小花不想去算两地之间有多少公里,反正她打电话给他不用一秒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就行了。 走前沈熙知带小花参加了她那漂亮学姐的谢师宴,林荃特地点名让小花一定到场。小花多么庆幸自己体重没长身材也和高一时一模一样才能穿上学姐之前送的那条粉色裙子啊!这也是沈熙知在小花长年累月一身素色校服后第一次被惊艳。 一开始是小许栋吵吵囔囔地跑出来,暴暴也特别闹地一路汪汪叫,沈熙知靠在墙上看手表,觉得这么迟没出来的许小花很不对劲。然后就听见小许栋满眼桃心地喊:“姐姐好漂亮!” 同一秒,沈熙知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看见小花朝他走来。 粉红裙子,头发如黑缎披在肩头,一双白球鞋让这身不显得太过隆重,脸上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沈熙知,问:“这样行不行?” 其实小花觉得穿校服更自在。 沈熙知恩了声:“差不多,走吧。” 小许栋和暴暴继续在后面呐喊:“我的姐姐最漂亮!姐姐我好喜欢你!” 小花笑起来,朝许栋挥挥手:“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沈熙知走在一边一直偷偷垂眼看,怎么都……看不够。 *** 林荃请了不少老师和同学,大家看着沈熙知带着学妹入席都有些吃惊,虽然这两年也经常看见学妹跟沈熙知在一起,但今天学妹特别好看,高中毕业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几个男生就笑着对沈熙知说:“想给你妹找个什么样的?你看我这样行不?” 沈熙知看着对方的眼睛:“你,首先得在学习上赢过我,然后篮球赢过我,跆拳道赢过我,这之后,奥数物理这些拿过奖,字比我好看,个子比我高,长得比我好,未来收入比我多,因为这些你都不达标,所以以后都不要问了,自取其辱。” 几个男同学大笑起来,引来林荃,林荃贴着小花耳朵说:“今天真好看,谢谢你能来。” 小花听不见,抬头看沈熙知,沈熙知把人从林荃怀里拉出来放到身边,说:“你去忙,我们自己人。” 林荃恩了声,冲小花笑笑。 小花扯了扯沈熙知手腕,他弯下腰问:“怎么了?” 小花捂着右边耳朵,脸颊有些红:“你没告诉学姐我的事啊?” “恩,有什么好说的。” 小花笑了下:“谢谢啊。” 她本以为沈熙知和林荃那么好,应该会稍微透露一点自己的事,如果知道了也没什么,学姐那么好,可其实还是想守住,守住自己残缺的一部分,用最好的一面对面这样的学姐。 沈熙知大手拂过小花的长发,不经意似的说:“不告诉别人。” 他才不要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告诉别人。 一顿饭吃的很开心,小花是在席上才知道林荃学姐和沈熙知入取了同一个大学,宴席结束后她得到了学姐一个暖暖而用力的拥抱,说:“我们在那里等你,加油。” 小花突然感觉到很多种滋味,回家的路上百感交集,因为吃撑了沈熙知提议散布回去,顺便在路上给许栋买夜宵,这一路小花后来记了很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的,拉着沈熙知问:“学姐是因为喜欢你才考那个学校的吗?” 沈熙知淡淡的,蛮不情愿的,却诚实的,恩了声:“好像是的。” 爱情对于小花来说还太过陌生,但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样一种感觉,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跟随你。 她问:“你喜欢她吗?” 沈熙知摇摇头,让老板打包一碗冰镇绿豆汤,放两份芋圆。 小花扯扯不专心的某人:“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你们还……” 还什么呢?还这么自然?还做好哥们?不会尴尬吗? 沈熙知耸耸肩,看着许小花:“没办法,我就是不喜欢她啊。” “可是她为了你……” 小花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沈熙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难得的有耐心:“感情是很自私的,我也会为了喜欢的人做一些事,都是单方面付出,不需要觉得歉疚,毕竟我从未许诺什么给她,而且我觉得那所大学于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很聪明,性格也好,将来会很成功。” “绿豆汤好了,五块钱。”小摊老板递过来。 小花伸手接过袋子,沈熙知松开她的脸,掏钱付账然后拎走袋子,朝她笑了笑:“走吧,笨蛋。” 这一夜,站在家门口,走道的灯坏了,小花问:“那你喜欢谁?” 沈熙知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到自己肩头的女孩,说:“有那么一个人。” 小花不自觉地攥起拳头问得更多:“那你会告诉她吗?” 她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啊,沈熙知是个男孩子,以后要结婚的,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就不能永远都在一起了。 看,他现在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她怎么办? 沈熙知说:“暂时不会。” “为什么?”小花不解。 沈熙知说:“因为她还没长大,她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可以等她。” 如在火上烤的小花突然沉静下来,心口一阵悸动,她不确定自己想的是对的,于是执着地问:“是我吗?” 沈熙知心里偷乐,嘴上却说:“这么笨还想这么难的事情太浪费空间,你还是多想想高考吧。” 小花笑起来,因为他没有否认。 事情有了解决办法,他有喜欢的人了,是她,所以他们还是会永远在一起。 第31章 大吵一架 沈熙知去上大学后小花有好一阵不适应,每天她自己上学放学,做作业一个人,遇到问题只能去问老师,秋天开运动会,她还是跑三千米,但已经没有人穿着十号球衣为她领跑。 小许栋也不适应,想吃零食或者玩具坏了总会第一时间冲到对面找哥哥,然后耷拉小肩膀回来跟姐姐说:“想哥哥了。” 小花也想。 沈熙知从大学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她没接到,因为下楼去打酱油。小许栋抱着电话说了好多,暴暴蹲在地上狂摇尾巴。小花上来后听弟弟甜蜜又忧桑地说:“哥哥说他的宿舍在六楼,开学第一天就停水,有懒哥哥干脆不洗澡,哥哥说可臭了,让我要爱干净。姐姐,哥哥说放暑假给我带礼物回来。” 小花恩了声,一连几天都盯着家里的电话,但一直都没再响过。 其实她可以给他打电话的,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沈熙知,我很想你。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她怕熬不住后面这一年。所以她藏在心里,憋着一股劲。 初入大学校园的沈熙知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过,他也同样不适应没有某朵小花的日子,他甚至有些动摇,当初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如果考个南城的大学是不是更好? 可这点动摇在他真正适应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后重新变得坚定,他给小花打电话,这次小花接到了,他说:“许小花,如果你考得好我就让你过来玩。” 去他的大学?小花眼睛亮了。 “要多好?”她问。 沈熙知说:“年段前十。” 基础薄弱,没有学霸指导,小花需要比以前花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不过短短几个月人就瘦了十斤,几乎没有肉就剩骨头了。许建国看不下去,私下里让陈爱丽给小花做点有营养的。陈爱丽不情愿,她从一开始就不想供小花上学,现在还要上大学?哪来的钱? 于是挑许建国不在家,陈爱丽炖了一只鸡,鸡腿鸡肉都拨给许栋,汤碗里剩下鸡翅膀和鸡脖子。陈爱丽指着鸡翅膀说:“喏,你拿去吃。” 小花不爱吃鸡翅膀,但有的吃她就不嫌弃,咬进嘴里时听陈爱丽含沙射影:“女孩子就是留不住,心大了翅膀硬了就要往外跑。” 小花松开嘴,说:“你是在说我吗?” 陈爱丽哼了声:“自己知道就好,以前还懂点事,说要早点出来工作赚钱,现在给你上了高中心就野了,你知道上大学要多少钱吗?你上高中拿的是高价你以为我们家有那么多闲钱啊?别的不说,就这三年的高价费如果存起来将来够你弟弟上大学的你懂不懂?” 小花放下筷子:“上高中不是我的意思,当初爸爸什么都没说就给我报名了,你有不痛快去跟他说。” 一提起这事陈爱丽就不爽:“那是你爸能决定的吗?人家钱都送到手边了就是要你去读,你爸能反对吗?你爸要是做得了主这钱就归你弟弟了哪还有你的份!” 小花听出意思来了,说:“那我高中三年赞助费没花家里半毛钱,你心疼什么?现在我马上要高考了,你是因为心疼钱所以不想让我上大学吗?” 陈爱丽一拍桌子:“对!” 小许栋原本乐滋滋地啃鸡腿,慢慢地脑袋越来越低,到最后偏向姐姐,对妈妈说:“不许欺负姐姐。” 陈爱丽气得把儿子连饭碗一起关进房间里。小许栋啪啪拍门:“放我出去,你们不要吵架。” 可外头还是吵起来了,小花站起来对陈爱丽说:“我上大学不会用家里半毛钱,沈熙知说了,现在学生可以向银行贷款,以后工作了还上就行,学校还有奖学金,还有勤工俭学的机会,这些年你们养我的钱我以后赚了会还,我不会拖累弟弟,我有良心!” 陈爱丽听不懂什么贷款,但最近厂子效益不好,她听别人说厂长也贷款,利息不要太高哦!而且还要厂房做抵押,以后还不了钱厂房就要被拍卖,银行就跟旧社会周扒皮一样厉害,一般人谁都不敢跟银行打交道的。 所以她以为小花口中的贷款,是要以他们家的房子做抵押。 “你这个……你这个扫把星!”陈爱丽忽地朝小花扑过来,一掌打散了她的辫子,小花的头发散了一肩,一下愣住了,她从初中后就很少挨打了,不明白陈爱丽为什么这么激动。 陈爱丽咻咻喘气,拽上了小花的头发质问:“你拿什么抵押!你凭什么用我的房子抵押!你要是不还钱我们全家跟你和西北风啊!你有良心?你有良心这十多年就是在大院里给我摆脸色喊我阿姨告诉所有人我对你不好?许平安你搞清楚当年要是我不同意,你以为许建国敢把你接回来?你早进孤儿院了懂不懂!” 小花平时饭菜都素净,刚才半碗鸡汤下肚又被这样晃来晃去顿时有些反胃想吐,她护着快被撕下来的头皮说:“你松开手,不然我吐你身上了!” 陈爱丽真害怕小花吐出来,只好松了手,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小花大吼一声:“吵什么吵!你什么都不懂激动什么!我告诉你我贷款是我自己的事和你们没有一毛钱关系!你不要冤枉我!” “你放屁!” “你无知!”小花再也忍不了了,即使听见弟弟在房间里哭也忍不下去了,她怒喊着:“这个大学我读定了!你最好不要拦着我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这大概是许小花这辈子说过最狠的一句话。 她眼里的狠劲让陈爱丽后退一步,一怔楞人已经跑了出去。 小花心里郁闷极了,却半颗眼泪都掉不下来,那种感觉很痛,很难受,也很无奈。她能听见许栋在楼上哭喊着:“妈妈坏,妈妈坏,我要姐姐,呜呜呜姐姐!” 也能听见这栋楼里的人开了门听热闹,然后窃窃私语。 她捂着胃走出大院,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车流。不远处有个书报亭,五毛钱可以打一个电话。她折了根小草在手里转,最终是没走过去。 陈爱丽故意没收桌子,等许建国回来看战场,许建国一进门就问:“这是怎么了?” 许栋已经哭睡着了,陈爱丽抱着儿子抹眼泪:“这日子没法过了!” *** 小花是在半夜回来的,她身上没带钥匙,但她知道对门沈家的钥匙藏在哪里,本来想在对面睡一夜,却没想到一上楼就看见自家留着门,有灯光微微透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不管是什么,她都要迎接。 客厅里只有许建国一人,这个家从她来的那天到现在,时光好像将之染上了浓重的岁月之色,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泛了黄,上次楼上透水导致天花板长了黑色的霉菌,许栋出生后,客厅一大半地方都用来堆他的各种玩具。 许建国正在抽烟,看小花回来后才松了口气,他没忘记她初二那年夏天陪着沈熙知离家出走那次,他这么多年难得梦见了她的妈妈,一时愧疚得无地自容,从梦中惊醒后直到她回家,他都没合过眼。 所以这一回,他不敢睡,怕再梦到小花的妈妈哭喊着:我好痛,我要死了,你一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许建国灭掉烟打量小花,那么瘦,个子倒是很高,看起来竹竿一根,脸倒是巴掌大,一双大眼睛几乎占掉半张脸。 小花站在门口,许建国叹了声:“进来吧。” 小花这才走进去。 许建国没对今天这是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往里走,留了句:“早点睡吧……” 小花知道,她赢了。 第二天她被老班叫到办公室里时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老班下节有课,抱着讲义笑着说:“你等等,讲完了就赶紧回去。” 小花下一节是体育课,当然,现在都变成自习课了。教师办公室里留着两个老师在备课,她呆呆坐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好再电话响得很是时候,她扭头看那两个老师,见他们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但电话一直响也不是个办法,小花离得最近,就顺手接起来,极有礼貌地,字正腔圆地说:“您好,请问您找谁?” 那边的人轻笑起来:“你是许小花吗?我就找你啊。” 小花啊了声,迅速捂了嘴扭头看眼色,两个老师还是没抬头,她躲在椅子下面充满了喜悦,小声道:“沈熙知!” “恩。”那边的人淡淡地,问,“最近好吗?” 小花也嗯了声:“挺好的。你怎么会打老师办公室的电话找我?” “因为家里找不到你啊。” 小花沉默了,陈爱丽拔了家里的电话线说没钱交电话费。她已经很久没和沈熙知聊天了。 沈熙知此刻正坐在校内河边的草地上仰头望天,他问:“许小花,要不要来玩?” 第32章 北城大学 沈熙知此刻正坐在校内河边的草地上仰头望天,他问:“许小花,要不要来玩?” 小花有些偏执:“考试成绩还没出来,我可以去吗?” 天上的云散开,万丈光芒将河面镶上金边,沈熙知眯着眼笑:“可以啊,先欠着。” 小花卷着电话线犹豫不决,去一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任何事情在沈熙知这里好像都不怎么难,他说:“周末你早点出来,别睡懒觉。” 小花想说:“我什么时候睡过懒觉啊沈熙知!” 可是电话被那边挂断了…… 小花心里一阵失落,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呢…… 北城大学里,偷懒摸鱼的沈熙知被黄教授在河边逮个正着。 “听说你码了个新程序?给我看看?” 沈熙知无奈一笑:“教授您不要天天追着我,我才大一,对研究生没兴趣。” 黄教授带着一副老学究一样的大眼镜,一本正经:“先来适应适应,以后就有兴趣了嘛!” 周五晚上,小花偷偷摸摸地收拾书包,她没想好要怎么找借口出门,也不知道坐火车需要带点什么,只能摸了半天,装几本书进去。许栋咬着根棒棒糖门牙透风地问她:“姐姐你在干吗?” 小花此地无银:“没有啊,我没有要去哪里。” 许栋把棒棒糖举在姐姐嘴边:“要吃吗?” 小花摇摇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许栋翻了个身继续睡,她松了口气。背上书包,带上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小花轻轻地关上了门。天还黑沉沉的,从一楼到三楼的灯都被院子里的熊孩子比赛弹弓打碎了,小花扶着墙下楼,还好,最底下有一盏微弱的灯。 有人站在灯下,好像又长个子了,高高一个靠在铁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耳朵上挂着耳塞,头发盖过眉眼。 小花立在那儿不会动了,见这人偏过头来笑一下:“真没睡懒觉啊?” “沈熙知?”小花捂着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小就一直在一起的两个人,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沈熙知摘掉耳塞踱过来拍了拍小花的头:“我不回来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去北城?” 小花不服气:“我查了火车线,买张票就可以了,我还听说从火车站下来打车就能直接到北城大学。” 沈熙知笑了:“你不行。” “为什么?”小花皱着眉。 哥哥说外面很乱的,不放心姐姐一个人过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小许栋幽幽出声。 小花狠狠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沈熙知在笑,不解释。小许栋穿着他的大象睡裤和背心,揉着眼睛说:“我早就知道哥哥要回来啦!哥哥说不要告诉姐姐!” 小花觉得被这两人耍了,气得一脚踢在沈熙知腿上,沈熙知也不躲开,裤子上一个鞋影子,小花看着难受,又弯腰下去帮他拍干净。 沈熙知叮嘱许栋:“回头跟你爸妈说你姐去图书馆用功了要很晚才回来。” 小许栋问哥哥:“我什么时候也能跟着去?” 得到哥哥答复:“等你长大再说。” 小花笑了,挥手和弟弟道别,记忆里,小许栋站在门洞前朝他们两挥手,眼巴巴的全都是羡慕。 走出大院后小花很想说点什么,可却一时开不了口。沈熙知停下来看她:“干吗?不认识了?” 小花比了比自己和他的个头,恩了声。 沈熙知拽着她的手腕:“快走了,不然赶不上火车。” *** 到了火车站小花才真正知道为什么沈熙知说她不行。 原来火车站那么大啊?那么多人啊?那么多火车啊? 她从来没出过远门,最远的距离不过是那年从乡下来到城里,再之后就是天天三点一线的学生生活,哦,唯一一次跑出来还是陪某人离家出走最终不欢而散。 沈熙知站在买票窗口说:“给我两张去北城的车票,最早一班。” 然后领着她去买火车必备的泡面和火腿肠。 最后上火车,轻易找到座位,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坐在外头,像个圈一样把她安全地锁在那方寸之间,令人安心。 小花全程无话,心里默默记下这一切。沈熙知以为她困,就拍拍自己肩膀:“靠过来睡一下。” 小花照做了。 他的肩膀不再是少年时的消瘦,而变得宽厚,令人踏实。 沈熙知垂眼看如此安静的小花,周遭嘈杂,但他们这一角的气氛十分不同。 他随手翻小花的书包,笑了,见她没睡,低声问:“你就准备这些?” 小花微微红了脸,自己是准备得太不充分了。她抢自己的书包:“你别动。” 沈熙知双手牢牢抱着她的书包:“好了,不看还不行啊?” 小花作罢,这时天已经微透,她靠在他肩膀上转头看窗外的风景,铁轨如密密的线,在她心中织出一张很陌生的网,这张网里有几个词——激动,憧憬,喜欢。 五个小时的火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概八点多时整个车厢开始弥漫泡面强而浓烈的香味,沈熙知把书包塞给小花,起身去准备泡面早餐,小花看他把面饼火腿肠和调味料都放进去,接了水等待三分钟,掀开盖子后热气迷了她的眼,小花扯了扯他,说:“沈熙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 正在帮她搅拌汤料的某人顿了顿,很奇怪地看着小花:“怎么会这么问?我表现这么明显?” 小花一下就僵硬了,但下一秒,他用叉子卷了面喂过来:“是有点麻烦,但我习惯了。” 小花不吃,鼻子酸酸的。 沈熙知莞尔:“女人麻烦一点是好事,你现在还不懂。” 这句话小花真的没听懂,但能觉出来,这不是坏话。 她张口咬了面,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懂?” 沈熙知说:“我打算让你懂的时候你就能懂了。” *** 其实能在火车上做的事很少,他们就两个人,也不可能打斗地主,于是就剩下聊天,小花酝酿了好久,问的问题惨不忍睹:“大学的女孩都很漂亮吗?” 沈熙知一下就笑开来,低头看着小花,不说话。 小花眼神零碎:“我就是好奇一下怎么了嘛!” 沈熙知轻叹一声,拍拍肩膀:“你还是别问了,睡吧。” 小花从来没觉得自己和沈熙知有年纪上的差距,可沈熙知上大学后,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她深刻地感受到了彼此的距离,尽管她很努力想拉进,想把他当做童年时的伙伴,可事实上,她在他眼中,还是幼稚了。 失落的小花蜷缩在他身边,再也不说傻话了。 沈熙知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人的一手牌上,嘴角一直带着笑。 下了火车后小花更是牢牢守住自己的吃惊,北城的火车站比南城更大,人更多,沈熙知怕她走丢,伸出一只手,小花扯着他的手臂一路跟过去,出来后快快松开手,她的掌心很热,有些潮,原本粘在沈熙知的皮肤上,一下扯开后那一块地方就特别凉特别空,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拎着她背后的书包说:“走,这边坐车。” 他们没打车,而是坐了一路公交,直接从起点到终点,很方便。 大学的早晨和高中很不一样,没那么繁忙,透着些许懒散。门口卖早餐的小摊很多,沈熙知停下来问她:“还饿吗?” 小花抬头看他,他的身后就是校门,他属于这里。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给自己打气:“走吧!” 这里,也是她一直想踏进的地方。 *** 很大的校门,很明显的校训,不知道一圈有几百米的操场,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食堂,教学楼……河! 校内河清澈,像童年时阿嬷家的小河,里面有鱼,有水草,岸边趴着几只螺,岸上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有人在树下铺了草席,捧着一本书专心的看,微风拂过,撩起女生的长发和裙角,是那么的好看。 小花目接不暇,看得入神时整个人都呆呆的,沈熙知扯她坐在草地上,翻出她的课本,他知道小花的习惯,不懂的题会用红笔圈出来,他今天上午的计划是把她的难点集中攻克一下。 小花听了一上午后对他说:“沈熙知,我觉得在你们学校更容易学进去呢!” 是真的,那些难点在这个地方好像就变得不是很难了。 沈熙知纠正:“那是因为我在这里教你。” 到了中午,三三两两的人都朝食堂去,沈熙知拉着小花说:“带你出去吃饭。” 小花是一刻都不想离开这个大学,说:“吃食堂吧,我想吃食堂。” 其实沈熙知中午订好了地方,是北城最地道的饭馆,可小花半步不挪,说不去。他于是作罢,领着她去食堂排队。 食堂里遇见他室友,小花站在他身后人家没看到,只对沈熙知说:“你小子昨晚去哪了?还好哥们聪明,不然你被发现了!” 沈熙知手指夹着饭卡:“随便刷。” 他室友满意了,跟打饭阿姨说:“阿姨,五个肉菜!” 小花笑了,这一笑就被室友发现,室友咦了声:“这是谁?你小子这么快就脱单了?” 小花侧着耳朵去听,沈熙知却单手捂住了她的左耳,说了句什么,吃饭时小花说:“你欺负我。” 沈熙知说:“没有啊。” 小花指着自己的耳朵。他把一只鸡腿夹给她,说:“我发誓,我一个字都没说。” 他当时就只嗯了声。 “那为什么捂我耳朵?” 沈熙知低头吃饭:“其实是想抱抱你。” 他咬着饭抬起头,这回变成小花埋头吃鸡腿,不再问任何问题。 *** 因为还要坐五个小时赶回南城,所以下午三点他们又坐上了回程列车,沈熙知在火车上接了个电话,因为离得近,小花听见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沈熙知恩了几声也没听出什么内容就挂了,小花问:“你同学啊?” 沈熙知看着她:“林荃。” 小花这才羞愧地想到,她这次去,把她那软乎乎的漂亮学姐彻底忘了……她费力哈哈一笑,得到沈熙知一句评价:“傻。” 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和早晨出发时一样,天是黑的,楼道灯是坏的,沈熙知站在楼下没打算上去,指了指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小花拉住他:“我问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 “说吧。” “我上高中的钱是你给的吗?”她问。 这时,楼下唯一一盏灯也脆弱地熄灭了,小花听见他说:“小时候给你治耳朵你不要,那钱我越存越多,正好给你上学用。许小花,如果你能在初中努力一点不用高价费的话,这些钱足够你四年大学了。” 小花微微张着嘴,那么久?他领着她去治耳朵的时候他们俩才多大? 沈熙知微微挨近了些:“是不是特后悔?” 某人坏笑:“小妹妹,学海无涯苦作舟,以后还是不要这么任性比较好。” 突然,一双小手极轻极轻地放在他腰上,这一瞬沈熙知整片腰都麻了,然后,女孩的身体软软地靠近,最终贴在他的胸口。小花抱着他,说:“给你抱一下。” 中午在食堂,他说:“其实是想抱抱你。” 晚上在家楼下,她说:“给你抱一下。” 其实奔波一天是很累的,其实这段时间只能靠电话联系是很令人焦急的,其实他和她在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想这么做的。 这一天的时光拉长了渴望和等待,在此刻终于付出行动后的两人的这一个拥抱,与多年前,他因为父母吵架而在家门口拥抱她的那一次是不同的。 那时,他需要一个怀抱温暖自己。 现在,他们需要彼此。 “是在盘算要花多少年才能把钱还给我吗?”他的下巴垫在她耳后,带着笑问。 小花被他整个圈在怀里,感觉他说话时的热气,她如实回答:“可能短时间还不起了。” 这个答案他很满意:“没事,我不算利息,慢慢来。” *** 虽然还想再抱久一点,但沈熙知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说:“如果没考上,就要算利息了。” 小花点点头,脸颊很烫。 “上去吧,我也要走了。”他催她。 小花恩了声,上楼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考得很好,很快就能再去见他。 开门时十点多一些,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不算太迟,许建国和陈爱丽在看电视,许栋在房间里写作业,这一天表面看来与往常毫无不同,小花松了口气,进房间后与弟弟说悄悄话。 小许栋:“姐姐,好玩吗?” 小花:“很好玩。” 小许栋:“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小花:“大概还要十年。” 小许栋大哭一场。 小花把难过的弟弟哄睡着了才开始收拾自己,因为明天是周日不用去学校,所以她打算趁着热度把今天沈熙知将的题再拿出来看看,可一翻书包就知道不对,里面多了个东西。 是一个四方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手机。 和沈熙知的一模一样。 手机里已经装了卡也充了电,提示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小花虽没用过这玩意但说明书看看再摸索一下是很容易上手的,手机拿在手里的触感和分量与家里的电话很不同,她试着打开短信,上面写道——怎么不接电话?这是我的号码,看到后打给我。 发短信的号码署名为——全宇宙对我最好的人。 真是……某人的风格啊…… 小花嘴角噙着笑给“全宇宙对我最好的人”打电话,听他问:“在干吗?” 她小声说:“弟弟哭了,我刚哄睡着,你,你今天很累了吧?” “不会。”信号不太好,沈熙知说话有些不连贯,“我到的时候很晚,你先睡,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闷着。” *** 这之后,老班明显感觉小花跟打鸡血一样一路往上爬,甚至有一次爬到了第一的位置,很快就开始模考,学生们根据模考成绩选择一下与实力对等的学校,小花拿着册子查北城大学往年的录取线,沈熙知的专业这两年是热门,她的分数刚刚好够,但还是不够保险。 老班劝她没必要冒险,其实这个成绩可以选得很稳妥,但小花摇摇头。 晚上用手机向沈熙知汇报成绩,某人问她:“有没有信心下次考得更好?” 小花说有,信心很足。 所以,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 高三年级针对报志愿的事召开了一次家长会,这一次许建国去了,这么多年都是由沈会长代劳,老班终于见到了小花真正的家长。 许建国是真没想到小花能考得这么好,他明明记得小时候这丫头不会读书每次都被请家长,搞得最后他都不爱去。是什么时候变的? 这是件好事,他希望小花能给弟弟做个好榜样。于是就在下一次与沈忠义的小酌时提了提。毕竟大学不是义务教育,开销挺大,如果沈忠义能支持一下就更好了。可这一次沈忠义并没有爽快同意,与高中时给赞助费的样子差很多,他问许建国:“真的能考上?” 许建国喝了点酒飘飘然:“能,这丫头像她妈。” 沈忠义说:“还是选个别的学校吧。” 小花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变化,她算好了学费,计划了生活费,吵赢了陈爱丽,却因为自己这样的人能考上沈熙知的大学让他爸爸觉得没面子而无疾而终。 第33章 我去找你 大院里和小花一批的孩子都面临高考,于是家长们在一起聊天时就会谈起这件事,许建国也不能避免地被问了好几次:“你家平安考哪里?听我儿子说她上次模拟考进了前十?” 许建国笑着:“反正能考上就让她读。” 连清揶揄道:“我看你家平安有出息,肯定要考最好的学校,会不会跟老沈儿子一起啊?听我儿子说,熙知那个学校好像是最好的,哎呀许建国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这天夜里,许建国值夜班回到家看到小花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最近是冲刺阶段,许栋不敢缠她,乖乖自己睡。他推门进去,问:“还不睡?” 小花一回头,那样子真像她妈妈。她握着笔,神情专注:“再学一会儿。” 许建国走进去坐下,说:“我们聊一会。” 小花放下笔,猜不到要聊什么。许建国说:“你想报北城大学吗?” 小花低着头,已经长得很长的头发遮住了脸,虽然因为争分夺秒的学习生活很多女生都剪了短发,但她的头发自高一住校起,就再没有短过。有时披散着,有时绑一个马尾,某人喜欢揪她的发尾,问她用什么洗发水怎么会这么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许建国叹了口气,说:“换一个学校吧……只要不是北城。” 小花仰起头,眼里满是不服气:“为什么?” 许建国没吭声。 小花再问一次:“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考北城大学?如果成绩好会有奖学金,我不会让你花太多的钱。” 许建国本来不想说,可看这倔脾气,话不说开是不行了。他问:“你考北城是不是因为熙知?” “是。”她承认,一开始告诉他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的人是他,让她见识缤纷多彩校园生活的人是他,一直鼓励她的人是他,给她做榜样的人也是他,在那里等她的人,还是他。 除开喜欢与否,她追随他的脚步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所以,她坦然。 许建国早已经猜到,劝小花:“这世上不只有熙知,你以后就知道了,你听话,考别的学校,爸爸都支持你。” 他难得想与女儿亲近,动作生疏地想拍拍小花的头,却被她躲闪开,尴尬地停在空中。小花说:“不要!我不要!” ***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 虽然心里明白的,可是……为什么她不行呢? 小花心里憋着股气,学习势头让老班都觉得太拼了,老班找了一天领着小花去办公室谈心。小花去谈心手里还捏着一本单词簿,走几步就背一个词,到了办公室乖乖收起来,端正坐好看着老班。 谁知老班开头一句话就是:“你哥哥毕业时特地来找我,让我多关照你一点,平安你现在是很努力,可我觉得心态并不好,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因为心态问题疯了或者自杀,你也有看到报纸吧?” 小花的眼眶立马红了,她问:“沈熙知拜托您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老班笑了:“是啊,他给我擦了两个月的车。” 小花差点没忍住,沈熙知那家伙连他爸的车都没擦过呢! 老班递给小花一杯水:“到了这时候,分数差不多都固定了,重要的是心态,平安啊,心态好的人,临场发挥多五十分都不是稀奇事,反之也是这个道理,你绷得太紧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的心事不能对别人讲,那是她小小的自尊。 小花摇摇头:“就是想多学一点……我答应沈熙知下一次要考第一名的。” 高三几乎天天考,模拟考算是比较正式的一场,小花在这场考试中卯足了劲,为此她书包里的手机整整关机了三十二天。 第三十四天成绩出来后,沈熙知收到失联许久的某朵小花通知:我要过去找你。 他正被捉到黄教授办公室里写代码,看着看着就笑了。黄教授问:“女朋友啊?” 沈熙知答非所问:“还真考了第一名。” *** 这一次,小花不让沈熙知来接,而是自己买了车票,早晨五点就从家里出来,书包里装着泡面火腿肠和水。她牢牢记着上一次去北城的这一路,即使火车站再大人再多她都不害怕,检票进站,快速找到座位,在车厢弥漫泡面香味时她也去接了水,静静等待三分钟后,面就可以吃了,只是这一路,没有沈熙知堵在她旁边将她圈在小却安全的圈子里,她甚至没能坐上靠窗的座位,周遭很吵,她缺一个硬朗宽厚的肩膀,只能用书包垫着头,捧着一本字典死磕起来。 坐累了就到车门站站,窗外的风景很美,天很高,草很绿,鸟儿自由自在。 这一路的风景像是被刻在脑子里,再也没忘过。 列车抵达北城,小花又轻松地检票出站,外头站着很多人,都是等待亲友的,小花没注意看,因为她已经通知过沈熙知不许来接她。 为什么呢? 大概是想证明,她能行。 被太多的事情否定了太多次,即使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却还是硬生生多了些傲气,想证明自己。 这大概也是老班说的,心态不行。 小花走到不远处的始发站,坐上一路公车,车上的人上上下下,没有停留,让她突然感悟很深。她长这么大想要的并不多,唯一坚持的不过是能有一个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终点站就是北城大学,她即将见到那个人。 小花跳下车四处找,他们约好了在校门口见面的,可看了一圈,并没有沈熙知的影子。只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头,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 男人拿掉口罩捉她发尾:“你发呆了一路居然都没发现我?” 他从火车站就开始跟踪,虽然带着口罩和帽子,但总希望这丫头能发现他,然后翘着嘴巴生气道:“你怎么不听话?” 可她一直没发现,是因为太久没见面忘记他的样子了吗? 小花突然就哭了,憋了一个多月的眼泪在北城大学门口狠狠流下。 沈熙知脑子死机说了很白痴的一句话:“我去接你你气哭了啊?” 小花呜呜哭着拍他一下,沈熙知指着红印子不敢相信:“你真这么生气啊?” 然后好言好语地哄:“哎,我不是担心你嘛,好好好,知道小家伙长大了,以后真的就让你自己过来了,行不行啊?” 他是从南城火车站,开始跟着的。 只是,这句话,现在不敢说出口了。 *** 小花抽噎着,心里疯狂地在喊:“我都不认得你了!我一点都没认出来!如果不在一起上学,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把你忘记?可我不想忘记你啊沈熙知!” 她哭得太伤心,沈熙知收起嬉皮笑脸伸手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头给她擦眼泪,问:“到底怎么了?” 小花哭完了抹抹脸:“没什么,女人偶尔感性一下。” 沈熙知笑了:“女人?你?” 小花又打他:“不行啊!” 在见到小花短短十五分钟内,沈熙知胳膊上多了两个红手印。但嘴巴还是毒,说:“有自信是好的,但还是要看清事实啊小妹妹。” 因为北城大学该看的该逛的上次都去了,所以这次沈熙知带小花去图书馆,买两杯奶茶带进去,选一本想看的书,就可以这么坐一天。小花无比喜欢这个大大的图书馆,也很喜欢坐在这里的,与她十分不一样的,散发着大学气息的大学生们。 “我要考这里的。”她低着头看书,轻轻地说。 沈熙知一直留意着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小花,听见了她说的话,靠过去恩了声。 小花因为他这一声极低的恩,心里颤悠悠,谁知这人又不专心看书,伸手圈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那么大,手指那么长,轻轻松松拢住她细细的手腕子,还多出好多。图书馆里冷气足,他的手却很烫,热力顺着血液涌进小花心口,她慌了神,低头看自己手腕上他的手。 又见他的室友,高高个子的一下窜过来拍拍沈熙知:“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然后目光调转:“哟,小妹妹又是你啊?” 沈熙知不得不松开手,介绍道:“这是严松,你叫他松子就行。” “错,是松子哥。”严松纠正,然后期待地看着小花。 小花也不认生,喊他:“松子哥。” 喊完觉得这名字实在滑稽,笑了。 沈熙知松了口气,这丫头来这么半天了,一直绷着小脸。 “好了,去吃饭吧。”他将小花面前的书抽走。 严松拉着沈熙知快走几步小声说着什么,小花背着书包跟在后头。 严松:“哎不对诶,你比我大两个月我好像该喊她嫂子。” 沈熙知手肘一撞:“闭上你的嘴,留着两个月后。” 然后回头朝小花招手:“走我旁边。” 第34章 二更 这一天如上一次那样,很快就过去,下午三点多时沈熙知准备送小花去火车站,问她:“票买了吗?” 小花摇摇头。 他拎着她的书包:“那正好,买两张可以坐在一起。” 他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小花却又摇摇头,站在路边看着他,说:“沈熙知,我今天不想回去。” 一辆公交车喷着尾气从他身后开走,他咳了咳:“许小花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小花过去勾住他的手:“你让我在这里吧。” 沈熙知揉了揉眉尾:“那你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过了半晌,小花点头答应。 于是不用赶火车了,沈熙知开始头疼怎么安排小花的住宿。其实开个房间是很容易的事,但他能放心她一个人住吗? 考虑到她还有几个月就要过来上学了,沈熙知领着小花走了五条街,走到小花说脚疼不肯走了,才找了一家看起来气派又高档的酒店。还不让小花进去,自己进去开好房间上楼进去了,才打电话让小花跟上。 小花这时候不懂里头的道道,有些生气地问他:“你觉得我很丢脸吗?” 沈熙知靠在沙发上笑了。问完这个问题的小花更觉丢脸,不吭声地坐到沙发另外一边去。 这天夜里,沈熙知找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留在了小花身边,只剩大床房,小花睡床,他睡沙发。关了灯躺进被子里,小花说:“爸爸不让我考这里。” 沈熙知呼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压抑了一天的小花,想到了见面时她的眼泪。 嗓子里干巴巴地发出声音,他问:“你怎么想的?” 小花傲气一声:“我都说了,我要考这里的。” 她说着掀开被子坐起来,与沈熙知隔着不远的距离相看。只见沈熙知长腿一跨从沙发上下来,走到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他穿白色的t恤,在黑暗中也很明显,小花被压得往柔软床垫里弹了弹,心也跟着弹了弹。 他说:“有我呢,别担心。” 小花把他的手从头上拉开,握在掌心里,问:“你说,阿嬷要是知道我能考上北城大学,会不会很高兴?” 他点点头:“当然会。” 小花抠着他掌心:“不会,其实阿嬷没那么喜欢我。” *** “许平安!”沈熙知很少这样叫她。 小花带着哭腔:“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呢?沈熙知回想了一番,是的,一开始他也不喜欢她,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在乡下活得太自由洒脱,还是因为她太可怜了所以令人讨厌? 不,他摇摇头,是命,这丫头的命不太好而已。 她这个人啊,还是挺招人疼的。 他坐在床边,将她抱紧,脸贴着脸,说:“许平安,快点考过来,一切都好了,大家都会喜欢你。” 这一夜,在沈熙知怀中,小花嚎啕大哭,孤注一掷的感觉其实不太好,没有多余的选择,人就得逼着自己去挤独木桥,小花这短短的小半辈子随性惯了,这段时间追着他跑,很累了。 哭累的小花渐渐睁不开眼睛,沈熙知低低唱起来: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 天黑黑,欲落雨 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 掘啊掘,掘啊掘 掘着一尾漩鰡鼓 这首歌他只会这四句,翻来覆去地唱,最标准的只有第一句——天黑黑,欲落雨。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唱歌给她听了。小花攥着沈熙知的手,迷迷糊糊间以为阿嬷在身边。 沈熙知把睡着的小花放进被子里,手指小心地抹掉她的眼泪,长这么大,他很少见她一天哭两次。即使被打被骂,她都倔强地仰着头。 该是有多害怕,多委屈,才会忍不住在他面前这样? 他凑近了看她,鼻尖只离了一厘米的距离,小花的呼吸深沉绵缓,沈熙知慢慢直起身原路返回,走到沙发坐下。 然后,就这么看了一整晚。 *** 因为夜不归宿小花自然遭到了陈爱丽的冷嘲热讽,许建国没敢揍,上次的家长会还挺有用,他听进去了,老班说考生现在最需要的是空间。 小花躲在房间里给沈熙知发短信:我到了。 一路送她回来等在楼下的某人没听到打骂声松了口气,回短信:如果在家觉得烦就去我家,钥匙你知道,以后都带上。 他走之前把钥匙压在铁门缝隙里,只有她知道。 小花回了个笑脸,开始做题。 沈熙知要坐最晚一趟火车赶回去,他在人声鼎沸的候车室打电话给沈忠义,如三年前那样有了一番谈话,可这一次,沈忠义并没有因为对儿子的愧疚而替他出面办事,反而在电话里说:“你别忙了,就是我不让她考的。” 沈熙知愣了愣。 电话里有个女人在说:“沈总,人到齐会议可以开始了。” 沈忠义好像离开了一个房间,进到另外一个极安静的地方,沈熙知觉得那不是他之前见过的女人的声音,他爸好像后来没跟她结婚,其实这些年来他并不关心他爸的任何事,也没去过他的新家。 只是偶尔通电话时,能听见不同女人的声音。 或许,他想,他爸过得也算不错。 沈忠义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沈熙知笑了下,如果他说他们其实还没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恪守着那条线,等的就是她毕业那天,他爸会不会信? 估计是不会的,在他的世界里,这件事没有概率发生。 沈熙知的沉默让沈忠义以为他在赌气,这么多年不敢教训儿子,这回不能让,他说:“你要是想谈恋爱我给你介绍一个,各方面都比她好很多,你们更有共同话题,以后也能帮到你的忙。” 沈熙知哦了声:“原来你现在变成这样了。” 沈忠义脸一热:“什么这样那样,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和许平安上大学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不让她上大学!” “恩,是不让她上北城大学。”沈熙知点点头,这时候车室广播进站列车,沈忠义听见了,问:“你在南城?” 沈熙知问:“要怎么样你才同意?” 沈忠义显然预料到这种场面,很果断地说出自己的打算:“你出国念书。” “还有呢?” “学金融。” 金融和计算机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专业,早在沈熙知高考前这个问题就被搬出来讨论过,只不过那时候沈忠义没有儿子的把柄,所以沈熙知并不听他的,而这次,是绝好的机会。他年过半百膝下就这么个儿子,现在家业越做越大,以后都是要交到他手里的,可这小子跑去学什么计算机一点前途都没有,以后怎么出人头地? *** 这件事该怎么办?从南城到北城的火车上,沈熙知想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爸混得再牛也不能插手大学入取吧?大不了是停了他的生活费,那也没事,他已经接了不少私活赚了钱,闲着无聊再把钱投了股市,撑到大学毕业应该没问题,当然,是两人份的。 还有什么可能发生呢?铁轨哐当哐当地有节奏的响,沈熙知疲惫地阖上眼。 流火的七月一晃就到了,高考那天小学放假,许栋抱着暴暴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怕影响了姐姐的考试,小花出门前捉住弟弟狠狠抱了抱,说:“我很快回来。” 暴暴伸出舌头舔了舔小花的手,小花笑起来,说:“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暴暴也不敢出声,窝在许栋怀里目送小花离开。 高一的某一天,有人对她说:“许小花我这次顺便查了一下你的各科成绩。” 第35章 三更(修文) 下部—— 置身辨认不清虚实的境遇里,我在想,是什么时候丢了你,而你又是什么时候穿上的铠甲 高考后的第一天,许栋和暴暴在家里撒欢,以为姐姐考完就万事大吉了。小花跟他讲了讲估分和填志愿,小许栋又抱着暴暴躲角落了,小花笑:“不用这样的。” 小许栋很认真地告诉姐姐:“哥哥说不能吵姐姐学习。” 小花本来不紧张的,听了这话低低唔了声:“我去学校了。” 姐姐走了以后小许栋蹬蹬蹬跑去打电话,是的,他们家的电话在他和暴暴的绝食要求下又能用了! 沈熙知明显是在等这个电话,接起来问:“去了?” “恩!”小许栋说。 “汪!”暴暴说。 一早太阳就很大,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老班把这一届的各科考卷发下去重做,小花坐在最后一桌,拼凑记忆中的答案,然后自己批改,打出分数。 她在草稿上算了三遍,最简单的加法,不可能算错。 老班溜达过来问:“怎么样?” 小花恩了声:“还行。” “考得上北城吗?” 小花霍地站起来打报告:“我能出去一下吗?……尿急。” 老班笑了,挥挥手:“快去。” 小花捂着怀一路小跑,然后躲在水池边拨通电话,她说:“沈熙知,我好像能考上。” 沈熙知刚答应小许栋回来给他带最时髦的篮球鞋,这时候顺口问:“要什么奖励?” 好像他一点也没担心过小花的成绩。 小花说:“我是说好像能考上……还不一定的事呢……” 沈熙知哦了声,问:“什么时候报志愿?” “下个礼拜。” “乖乖的,别跟家里吵架。”他叮嘱。 小花囧了,这几天许建国明显是看出她的意图,但再劝又怕影响她考试,所以今天回去后必有一场血雨腥风。 沈熙知:“恩?” 小花说:“知道了。” 从学校回来许建国果然在家,见着小花就问:“考得怎么样?” 小花说:“还行。” 许建国虽然平时不怎么关心小花,但这丫头的脾气他还是摸得准的,听她这么说十有□□就是成了。他现在也能放开手脚劝了,拉着小花说:“你再考虑考虑,如果报南城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你都不用操心。” “如果我报北城,就要自己负责吗?”小花问。 许建国心虚地嗯了声。 小花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她说:“可以。” *** 本以为要填完志愿沈熙知才能回来,没想到他将归期提前,一大早出现在陈记吃牛肉粉,还把小花和小许栋喊了下来。小花看他眼底挂着两个黑圈还以为他半夜做民工去了,边吃边听他愤愤投诉系里姓黄的老师人品不行。 小许栋美滋滋的挨着哥哥坐好,期待着自己的篮球鞋。小花把面上的牛肉都夹给沈熙知,却在吃到最后时发现自己碗底藏了一堆的牛肉。 她抿着唇笑,都吃完了。 上了三楼,两人在家门口转回身,小许栋跟着姐姐在说中午想吃红烧肉,小花牵着弟弟言语:“那待会儿要去菜场,家里没肉了。” 沈熙知突然叫住她:“许小花。” 小花和弟弟同时回头。 沈熙知说:“我家里这么久没住人肯定很脏,你过来帮我打扫一下。” 小许栋卷着袖子就怕没地方表现:“哥哥我帮你!” 然后,被他十分熟悉的,从小就领会过的,哥哥的严肃眼神定住。 沈熙知说:“许小花,来不来?” 小花拍拍弟弟的头:“要一起吗?” 小许栋后退两步,故作嫌弃:“不要不要,很脏的。” 沈熙知满意地点头:“那晚上过来拿球鞋,特地给你带的。” 于是,小花跟沈熙知回家,小许栋自己一个人抱暴暴玩。 其实沈家并不脏,沈熙知没回来的时候,她每个礼拜都来搞一次卫生。沈熙知看着窗明几净的家,心头蓦地胀满,伸手把小花拉到跟前,问:“你做的?” 小花嗯了声。下一秒,被他抱进怀里。 大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叫,沈家却很安静,这是个无声的拥抱,小花揪着他背后的衣服,把自己往他怀中贴。沈熙知带着笑意在她耳边说:“许小花你现在几岁?” 小花说:“我已经有身份证,是大人了。” 他直起身看她,其实眉眼间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个头却窜得那么高,人又那么瘦,脸上一点婴儿肥都找不着,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明天陪你去学校。” 小花眼睛亮起来。 “现在我得躺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他又说。 “恩。”小花脸绯红,被他拉着坐在床边。 他的床还是小时候的那张,不宽敞,他自己一人长手长脚睡在上面都有些挤,还攥着小花的手不放,小花原本想就这么陪着他,等他睡着了再走,可忽然却被他一扯,闭着眼睛的人唇角带着笑,将她按在床上。 小花贴着床沿,生怕碰着他。沈熙知倒是一翻身将她拢进臂弯,说:“别摔下去了。” 小花的耳朵靠着他的心口,却听不见他的心跳,她将手掌贴上去,这样才能感觉到。沈熙知突然双手撑在床上将她压在下面,小花直直望进他眼里,看清他的认真,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如果当年早早就跟爸爸说耳朵听不见了,是不是有机会治好?如果后来沈熙知带她去医院时她能接受助听器,现在是不是就能听见他的心跳? 她有些难受,攥着他的领口,沈熙知单手一翻,忽然变到了她的另外一边,然后重新将她搂进怀中。这一次,她听见了。 扑通 是他的心跳。 小花笑了,低语:“你怎么知道?” 他抱紧她:“想知道就会知道的。” *** 破旧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不算凉爽的风,沈熙知疲惫地闭上眼很快睡着,小花却毫无睡意,十分在意这个火热的胸膛,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拂在她的额前。 下午三点知了叫得最凶时沈熙知醒了,懒懒问她:“在想什么?” 小花说:“我在想,你以前说有喜欢的女生,会不会是我?” 沈熙知低头看她:“所以说你笨,承认吗?” 小花说:“我是不聪明,可你也从来没和我认真说过这件事。” “你知道我为了忍住不说费了多少力气吗?”沈熙知无奈。 小花笑:“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沈少爷嘿嘿坏笑:“你想听?我偏不说。” 第二天,沈熙知回来的消息传遍了大院,而当他陪着小花走出大院,身后的议论声简直像是刻意说给他们俩听的—— “这是要去哪里?” “听说平安要报北城大学!” “这是定了吗?哎哟许建国要发财了!” “还是平安有心眼,我以前就说过的!” 小花仰头对沈熙知说:“我真想早一点搬出去。” 沈熙知不顾身后的人,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到了学校后,他就等在小花班级门口,老班抱着一叠志愿单过来,老远就认出来了,拍着沈熙知说:“做哥哥做到这份上?” 沈熙知笑了。 老班也笑:“你们俩算是早恋模范了。” 沈熙知摇摇头:“没有,我们还没开始恋。” 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的心意,一直为对方守到现在。 老班说:“我以后一定要把你们俩的事作为正面榜样宣传。” “别说真实姓名就行。”沈熙知很大方。 小花的志愿填得很快,是全班第一个出来的,她怀里抱着高三的课本,说:“这个可以留给弟弟。” 她都认真做了笔记,还有难点知识点必考点,以后弟弟都能用得上。 沈熙知把书接过来,沉甸甸的压手,他哼了哼:“弟弟最重要。” 小花笑了,跟着他后面下楼,班里的同学都跑出来看,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 *** 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每年都绿树成荫,两人如小时候那样一前一后,走了半路沈熙知突然回过身来,捧着一吊书对她说:“过来。” 小花快走几步站在他跟前,两人隔着课本的厚度。沈熙知慢慢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炙热的夏风,喧闹的知了,路上的汽车响了声喇叭。小花心想:这就是我的初吻。 沈熙知没松开,看着愣愣的小花笑了一下,又往她嘴唇上啄了啄。 见她还没反应,那么乖顺,就不忍心欺负她,直起身来看着她慢慢藏住羞涩,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说:“还不错。” “那再来一下?”他问。 只见她快速走到前面,把他丢在后头。 这个暑假是小花最轻松的一个假期,也是小许栋最后的一个轻松假期,再次开学时,他将成为一个初中生。 从小看着姐姐是怎么度过初高中生涯的小许栋心情很不好,整天拉着哥哥诉苦,沈熙知对许栋没那么多耐心,手段粗暴简单:“你,要是敢学坏,就试试看,要是敢早恋,更可以试试看,要是考试吊车尾,呵呵,从小我没揍过你吧?现在可以练练手了。” 小许栋眼泪汪汪:“呜呜呜哥哥变心了,以前最喜欢我,现在喜欢姐姐去了。” 小花在一旁削苹果,嘟囔:“关我什么事……” 沈熙知说:“你误会了,我一直喜欢你姐,基本没你什么事。” 小花把苹果塞他嘴里,想去哄弟弟,谁知道许栋哭得更大声:“以前姐姐只给我削苹果的!” 沈熙知哈哈大笑,小花也哭笑不得。 而这个暑假也出现了许栋和沈熙知抢小花的现象,许栋说:“哥哥你坏!姐姐马上就要读大学不在我身边了,为什么不能先把姐姐让给我!” 沈熙知说:“我不在的这一年你姐都陪着你,你还好意思跟我抢?要打架吗?你打得过我吗?” 许栋充满期待看姐姐:“姐姐你最喜欢我对不对?” 小花点点头。 沈熙知清了清嗓子,小花又回头对他笑,只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有趣。 第36章 青葱岁月 沈忠义知道儿子放假回来,想约个时间一起吃饭,沈熙知其实不怎么想去,可沈忠义告诉他:“司机等在大门口,你下来就行,爸爸就是想见见你。” 沈熙知出家门,小花正拿着扫把在外头扫地,她穿着薄薄的夏衫,两条手臂露在外头看着特别细,头发束在脑袋顶,一双耳朵嫩生生的。沈熙知伸手拍拍她,小花转回头看见他穿着外出的衣服,神情并不怎么愉快。 “要去哪里?”她问。 “和我爸吃饭。”他说。 小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要不要我陪你去?” 反正就是,不想让他单独在那里。她不进去也行,在外头等着,他一出来就能见到她。 沈熙知摇摇头,说:“我走了。” 果然有很气派的小车停在大院门口,见他出来司机还特地下来拉车门,进进出出的邻居看见了都很羡慕,说早知道当年就学沈主任买断下海,现在也能这么风光。沈熙知心中嘲讽,风光?他妻离子散有什么好风光的? 到了地方,沈熙知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沈忠义,沈忠义看着没怎么变,但好像又变了点。那是一种用财富堆砌的气度,他看着很好,肚围大了一圈,容光焕发的。 “爸。”沈熙知喊了一声。 沈忠义和沈熙知的这顿晚餐不算热闹,全程沈熙知只低头吃东西,沈忠义几次举起酒杯想说两句都没找到机会。后来盘子收走换上热茶,沈熙知才抬头看他。沈忠义指了指隔壁房间,说:“今天我也请了教育局的一些领导吃饭。” 沈熙知恩了声,心中却不平静。 沈忠义点到为止,聊了聊其他:“听说平安真报了北城?” 沈熙知还是恩了声。 喝完茶饭就散了,沈熙知拒绝了司机,自己散步回去,这顿饭吃的不好,他胃里难受。路上有卖夜宵的,沈熙知停下来跟老板说:“两份冰冻绿豆汤,加两份芋圆。” 绿豆汤用透明塑料袋装着,上面浮着圆滚滚的芋圆丸子,许栋从小就爱吃这个,每次许小花都省下零用钱带弟弟来吃。所以后来他总是在这家摊子给他们姐弟俩买夜宵。 还没走到大院门口就能看见路灯下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高挑的女孩,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小男孩在跳格子,一声一声的姐姐唤着,让人心里舒坦了些。 沈熙知走过去,问:“怎么在这里?” 小花指着小许栋:“弟弟说要出来散步。” 小许栋很诚实:“姐姐说带我来等哥哥回家。” 沈熙知终于有了笑容,把绿豆汤分一袋给许栋,许栋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吃夜宵,留了哥哥姐姐在后头。沈熙知在路灯下牵住小花的手,拉着她也上楼,却没让她回家,直接拉回自己家里。 开了灯,他把钥匙丢一旁,去厨房拿碗把绿豆汤倒出来,小花捧着碗喝一口后递给他,他就着她的手也喝一口,凉丝丝的窜进心里,那些烦躁消退了些。 ***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他把芋圆都留下,小花喜欢吃这个。 女孩吃着吃着,不经意说:“龚亮今天收到入取通知书了。” 与沈熙知一般大的龚亮去年成绩不理想复读了一年,和小花一届应考。 “很担心吗?”他问。 小花点点头。 “一定没问题的。”他说。 小花说:“我想比龚亮考得好……谁让他小时候总欺负我。” 沈熙知于是想起自己是怎么把那小子骗出来堵在楼下杂货间里一顿打的情景。他牵住小花,没再说什么,小花说:“如果没考上我就复读一年。” 这话说出来很简单,但要实现真的太难太难了,沈熙知心中明白,攥紧她的手:“说什么丧气话?明天带你去游泳。” 第二天,被单独留在家里的许栋真的生气了,跟陈爱丽说:“我再也不要跟哥哥姐姐一起玩了!” 陈爱丽哼了哼:“拉倒吧,这话我都听过无数次了。” 许建国也笑:“你要是能撑到明天爸爸就奖励你十块钱。” 陈爱丽转头问许建国:“你闺女还是考北城了吧?这样的罪沈忠义行不行啊?” 许建国皱着眉:“恩,她性子扭,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怎么办?还真复读啊?咱们家哪里有钱?沈忠义出吗?” 许建国说:“这话你别在平安面前说。” 陈爱丽拿着包出去:“我懒得管你们家的事!” 少年宫的游泳馆一到夏天还是那么多人,小花和沈熙知是里面年纪最大的,混在一群孩子中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小花说:“要是带许栋来就好了。” 沈熙知不说话,靠在那里盯着她。小花身上是新买的泳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呼啦一下跳到他背上,这样沈熙知就看不到了。 但看不着可以摸得着,大掌箍住小花一对小巧膝盖,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后忽然向后仰倒,两人一齐坠入水中。小花鼻子里呛了水,酸得差点流眼泪,追着沈熙知捶打一番,听他连连告饶才作罢。 从少年宫出来后沈熙知牵着小花的手:“走,带你去买东西。” “买什么?”小花不明白。 *** 南城最大的商场里,沈少爷说:“许小花,大学没有校服,你打算穿高中校服过去吗?” 小花没经验地红了脸。 沈少爷拿了一条裙子比在她身上:“恩不错,去试试。” 小花贴在他耳边低语:“好贵啊!” 沈少爷也低语:“我赚的钱够你花了。” 小花纠结:“那我以后还你?” “可以啊。”沈少爷说。 于是小花就美滋滋地去试衣服了。出来时小小尖叫一声:“学姐!” 林荃笑着抱住她:“你好吗?平安?” 小花对漂亮学姐又软又香的怀抱十分迷恋,但下一秒被沈少爷拎出来放在臂弯。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很好,学姐你呢?” 林荃说:“走走走,这么巧碰上,咱们去喝点东西。” 咖啡这种东西如同巧克力一般,是普罗大众都喜欢但小花却无法接受的。沈熙知去点单,给小花端来一杯鲜榨果汁,小花闻了闻他杯里的咖啡,很香,但却不好喝。 林荃看着两人的互动,朝沈熙知甩了一眼,沈熙知忽然捉住了小花的手,牢牢牵住,放置在自己腿上。 小花脸红红的,这是他们的关系第一次昭告与他人。 林荃不意外,笑着说:“恭喜。” 沈熙知凑过去讲八卦:“松子跟你说了没?怎么样?其实他人不错。” 林荃笑着摆摆手:“别乱说,我要出国了。” 小花一下就愣了,她原本还想着去了北城可以天天和学姐作伴,怎么学姐就要走了呢?沈熙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问:“去哪里?” “美国。”林荃喝了一口咖啡,“我爸早就让我过去,最近他身体不好,这件事也就不好再拖下去。” “什么时候?”小花问,“我去送送你。” 林荃摆摆手:“可别,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会哭的。” 这个学姐在小花心里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从没见过学姐为什么事为难,学姐的生活是她所向往羡慕的。学姐会哭吗?小花不忍心。 “那你还会回来吗?”小花问。 林荃摇摇头:“不一定。我全家都在美国,回来这里也没什么人了。” 对于一个最远只去过北城的小花来说,美国实在太遥远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一个很喜欢的朋友。 林荃说:“我想着再见你们一面,就给熙知打了电话,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的啊。” 小花重重嗯了声,握着拳头表示:“没问题!” 林荃笑起来,看向沈熙知。 沈熙知莞尔一笑:“没问题。” 与林荃分开后小花问他:“学姐其实是来看你的吧?” “哎呀。”沈熙知小吃惊:“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啊。” 小花认真地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沈熙知哦了声。 小花说:“所以我们要好好的,这样才行。” 沈熙知揉揉她的头:“没错。” 夏日的街头,很好看的沈熙知牵着穿新裙子的小花:“干嘛一直看我?” 小花说:“你还没说喜欢我呢!” “一定要说吗?” “一定啊!” “你过来。”他一扯将她搂进怀里极快地捉了一口。 小花捂着嘴:“这种不算!” 沈熙知无奈:“那你先说,太肉麻了我说不出口。” 小花憋红了脸,终于认输。 她也说不出口啊,从小就在一起玩的,突然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哎呀好难为情。 可是……就是想听他说一次啊…… 第37章 四年之约 小花是整个大院里最晚收到入取通知书的,那个时候她基本都绝望了,倒是沈熙知每天都充满希望地鼓励她:“好酒沉瓮,好戏压轴,咱们不急。” 对于姐姐的失常感受最深的要数小许栋。 其实也不小了,马上就要上初中的小男孩子一枚,每天吃到太咸的饭菜或者烧糊了的红烧肉都能学着哥哥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吃下,然后两个人一起躲到沈家灌水。这让许栋对高考这件事的敬畏之心更上一层楼,或者说是……更害怕了。 邮差来的那天小花正坐在沈熙知跟前,他拿着一把小剪刀给她剪分叉,知了一声声地喊,虽然没盖过邮差叔叔的嗓子,但却让人觉得不真实。小花碰碰沈熙知的腿,他嫌热就穿一条篮球裤,坏笑着说:“干嘛,想摸我啊?” 小花问他:“你听,是不是喊我的名字了?” 天气热,谁都不爱在外跑,所以整个大院里空荡荡的,只留邮差叔叔在喊:“许平安?许平安的信!” 最早奔出来的是理发店里砌长城的几个人,里面包含陈爱丽。 连清口吻羡慕:“哎哟你家平安真行!真考上了啊!” 陈爱丽其实没仔细想过家里出了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是什么情况,可这一刻站在牌搭子中间,她突然觉得很光荣。 面上有光。 但嘴上还是要扯上自己的宝贝儿子:“我家许栋说了,以后也要考北城大学。” 小花顾不得穿鞋光脚狂奔,沈熙知举着把小剪刀追在后头,一个劲地提醒她:“你别踩到玻璃渣!” 早晨有小孩不小心打碎了牛奶瓶,楼道口外面还留着些细碎。小花哪里听得到,一脚踏上去,也不觉得疼。眼睛死死盯着邮差叔叔手里的硬皮信封。一年前她见过的,那是给沈熙知的。那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自己也要有一个这样的硬皮信封。 所有刻苦学习的日子,焦躁等待的日子,沈熙知不在的日子,原来都是值得的。 她此刻无比清晰的理解了很多年前沈熙知说的话:“你想改变命运吗?” 她做到了。 沈熙知站在她身后,眼见着她踩到那片细碎,抬脚时都能看到脚板上星星点点的红,可他没喊停,而是见她扬着信封回身找他。她的眼神苦里带着乐,在找他。 找到后就往他跟前冲,沈熙知几步过去呼一下将人抱起来,嘴里斥着:“跑什么!” 小花在笑,把信封贴他脸上:“你看。” 没人在意一旁看热闹的大人,沈熙知抱着小花直接去了卫生所,把她压在椅子上,用自己的大腿垫着她的脚。 消毒,清洗,然后用镊子一点点地把碎渣清出来,然后缠上一层薄薄的纱布,小花全程捧着她的入取通知书在笑,一点也没感觉疼。 最后是沈熙知又把她抱上楼,直接抱到她房间里。 小花拉着他坐下,献宝般:“你帮我拆,我怕拆坏了。” 他就稳妥地拆了这个信封,小花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看,他抬手揉揉她的脸:“挺厉害的啊小妹妹。” 小花看着他:“沈熙知,那我们以后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吗?” 沈熙知看进她眼里,听她问:“是不是?再也不用这样分开了吧?” 他从喉咙里恩了声,移开眼不再看小花。小花玩着他的手指:“真好。” “是上大学好还是有我在好?” “都是。” “如果我不在了呢?” “那就不好了。” “但是可以上大学啊。”他笑。 小花摇摇头:“不好。” 他叹口气:“你还有一个要改的地方,以后,别那么倔。” *** 很快,小花就要去北城上学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许栋闷闷不乐了好多天,和暴暴一起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小花变着花样给弟弟做好吃的,还把许建国给的生活费分了一百给弟弟当零用钱。 因为之前就说好的,考北城要自己负担一切,所以当许建国拿钱出来的时候,小花说:“就当我借的,以后会还。” 许建国不想在这种好日子骂人,挥挥手让小花赶紧收起来。许栋长大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姐姐睡,就变成每天跟个小老头一样在沈熙知耳边唠叨:“哥哥你要照顾好我姐啊,我姐特扭你多担待,你俩别吵架,这回再吵架我就帮不到你了……离我那么远呢……你们……好好的,我支持你。” 沈熙知抖着肩膀笑到不行,拍拍许栋脑袋。 就这样,带着行李和弟弟的眼泪,小花踏上了去北城的火车,这一次,她不是去看沈熙知,而是和沈熙知一起,去那里上大学。 一样的泡面,一样的车厢,感觉却很不同。 小花不知道别的新生入学报到时是怎样的,她只知道因为有沈熙知在,她什么都不用管,他都会办得好好的。 宿舍、校卡、食堂卡、电话卡、生活用品甚至是舍友关系,他都一一照顾到,晚上还让小花提了一袋水果上去和大家一起吃。 在这里,大家都叫她平安。 小花的学生生涯就没和同学搞好关系这一项,现在上了大学,被沈熙知耳提面命:“大学学的是人脉,你给我好好学着!” 于是小花提着水果回宿舍,问:“你们吃吗?” 白天舍友们已经见过沈熙知,被学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气质所吸引,此刻对小花更是好奇,纷纷友善地拿了水果吃,让小花介绍他们俩的关系。 小花咬着苹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解释虽然简单,但架不住从小台言熏陶的效果,舍友们纷纷脑补言情小说,小花没看过那些闲书,躲在蚊帐里给沈熙知发短信。 沈熙知此时正与松子在校外烧烤摊喝酒,松子咬着一串爪子哼道:“沈少爷以后可别忘了兄弟们。” 沈熙知碰了碰他酒杯:“我家平安你多照顾。” 松子大手一挥:“行!” 然后转转眼珠子:“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啊?哎呀我要是女孩我肯定生气。” 沈熙知说:“要的,晚一点。” “为什么不现在说?” “要说我暑假就说了,这不是怕她闹着不肯来上学嘛,我家平安脾气不好,就得我这么办。” 松子说:“你俩这是啥?铁达尼号吗?” 沈熙知笑了,把竹签扔过去:“闭上你的乌鸦嘴。” *** 大一免不了的是军训,军训苦啊军训累,沈熙知就这么看着小花一对白生生的耳朵每天被晒得红彤彤,到了晚上一层层蜕皮。碰都不敢碰,一碰就疼。 小花跟他讲:“以前看你军训回来黑成碳我就好羡慕,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沈熙知笑她:“傻。” 小花抿着唇笑,这有什么?现在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了,他不懂。 就这样结束了军训,要正式开始上课了,沈熙知每天早晨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小花,两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餐,然后分头去上课,如果沈熙知不忙就陪小花旁听一场,顺便在她书上画重点,然后画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小花的大学生涯过去一个月。 这里很好,比从沈熙知那里听来的还要好一万倍。她对他说过很多次感谢,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日子一天天滑过,留给沈熙知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以前订过一家很出名的饭店想带小花去吃,但小花每回过来都点名要吃北城大学食堂,所以临了,他想带她去一回。 这大概算是两人最正式的一次约会,沈熙知在楼下等小花,小花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裙子,把头发披下来,舍友们纷纷贡献自己的化妆品,还往她手上抹了粉色的指甲油。他发现了,咧嘴笑。小花不好意思地藏着手,被他捉过来握在手心,说:“不知道口红是什么味道。” 小花偷偷舔了舔,闻着香,吃起来却不好吃,想着待会要擦干净。 “为什么要特地去那里吃饭?”小花问。 沈熙知想了想,说:“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他们之间从不让彼此猜忌,有什么话,都是这样直接。 只是这一回,饶是洒脱如沈少爷,也把该说的话往后推了两个月。 北城南城相隔五小时车程,吃食也略有不同,今天吃的东西都是精致又小巧,小花用餐前先抹掉了唇上的口红。说:“用不惯。” 沈熙知往她碗里夹菜,看着她原本的唇色呢喃一句:“恩,我大概也吃不惯。” 小花咬着一只虾眨了眨眼,然后一拳头砸过来。 沈熙知笑了,握住她的拳头。小花边吃边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玩着她的发尾:“你吃完再说。” 这一推,就从吃完饭变成了回去路上再告诉你。就连小花都察觉出不对劲,路上停下来看着他,说:“你说吧,是什么事?不要这样吓人。” 话到嘴边,好久好久,终是说:“我退学了。” “开什么玩笑?”小花迷茫。 “不是开玩笑,我打算出国留学。”沈熙知说。 在小花看来这简直是瞎扯的谎话,她才来不是吗?这家伙就要出国?可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因为只要仔细想想,她就明白了。 一开始爸爸不答应她考这里,后来她按照自己的意思考了,还成功了,来上学时爸爸又给了生活费和学费,这一切,太顺了不是吗? 她想做的事,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是因为这样,你才要出国吗?小花看着沈熙知,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脸上再撑不出来欢笑,满是疲惫。小花紧紧拉着他的手,问:“不去不行吗?” 一看她哭他就刀割般难受,沈熙知烦躁地扯掉领口最高处的纽扣,却还是透不过气来,干巴巴地说:“你别哭了。” 小花问:“沈熙知,我不读北城了,你别去。” 怎么可能?沈熙知无奈嘲了嘲。 可小花宁愿南城北城地分开,也不愿国内国外的隔着。她现在知道错了,如果当初乖乖听话不倔强,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的一切努力,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 沈熙知见她不说话就慌了,小花松开他的手,埋头自己走,这一路上,背后响了无数次的呼唤,可小花没回头,兀自走进女生宿舍大门。 沈熙知进不去,即使刷他那张北城大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都进不去。社管阿姨义正言辞:“大晚上的姑娘们都穿得轻薄,你进去不方便。” 沈熙知只能蹲在外头给小花打电话,小花还是不接,于是就打宿舍电话,不得不说平时贿赂水果零食是有用的,舍友把电话拉过来塞到小花床上,说:“你家学长。” 小花满是鼻音地把电话挂断:“已经不是我家的了!” 舍友们都惊了,然后默默地忙碌,怕打扰了小花继续伤心的气氛。 沈熙知就这么在楼下受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没见小花下楼上课,她室友过来汇报:“发烧了,起不来,我们下课回来带点药给她吃。” 沈熙知摆摆手:“我来就好。” 女生宿舍的人走了一大半,沈熙知这回刷脸进去了,理由是:我女朋友发高烧。 他手里拎着米粥和药,用舍友的钥匙开的门,脱了鞋踩在台阶上看帘子里的小花,小丫头烧红了脸,满脑子的汗,穿着昨天的裙子,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他钻进去,和她一起挤在小床上,把她抱进怀里喂水喂粥,小花被他弄醒了,脾气很差的推他出去,沈熙知牢牢抱紧她,在她左耳说话。 “许小花,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也有错,如果早知道,当年我干脆报个南城的大学谁特么要来这里啊?我还妄想带你一起过来?结果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心里最不好受!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爸那天找我去吃饭,指着隔壁房间说教育局的人都在,我可以不信,可以不甩他,可我玩不起,我怕我玩爽了会毁了你的前途,我不敢保证我爸是不是真的能做到,所以我只能接受他的要求,这样,对你是稳妥的,对我,其实也没什么坏处,唯一不好的,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上大学。” 小花的耳边一阵阵温热,是他的气息,是他很生气却又克制的忍耐。 小花烧得难受,昏沉间听他在说:“你等等我,四年后我就回来。” 小花的眼泪砸下来,四年啊,四年好久呢…… 沈熙知低头看她,问:“这样好不好?我发誓我们这辈子只分开这四年,四年后我们一定会在同一个公司工作,就是跳槽也一起跳,再也不分开了,以后一辈子都在一起。” 小花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 历史一直在重演,小花觉得她所珍惜的人都会离开自己,这种感觉太糟了。 *** 沈熙知走的那天小花头一次翘课,让舍友帮着点名,她一路追出去,捉住沈熙知的衣角。 他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 小花没说话,一路捉着他的衣角,从北城大学到机场,在机场寄行李,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这里比火车站更大,人更多,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也和火车站的很不一样。她不该生气的,她都懂得,她昨天一个人去找了松子哥,松子哥说:“熙知早就办好手续了,也没他的课,每天都挤在我们宿舍里,白天就去找你,跟没事人一样。平安啊,哥说一句公道话,那小子对你真不错!” 小花仰头看身边的沈熙知,出了事他一句都没说过,他也会难受,也会害怕,应该也很生气,可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小花扯扯他的手:“沈熙知。” “恩?”这一路都不说话的小丫头现在要说什么? “我等你。”她说。 广播里在播报开始登机的航班,其中有一趟飞纽约的。沈熙知站起来抱了抱小花:好。 他走了,小花一个人站在国际登机口外头,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事,这时候就已经有了预示,只是她不肯去想,她只记得,他们说好的,四年后说什么都不会再分开。 从机场回市内她坐的是机场一号线,还没到学校就下来,顺着街道闲逛,北城那么大,人来人往的匆匆而过,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站在街头,忽然飘来一阵熟悉的旋律,这首歌,有两个人给她唱过。 小花顺着歌声疯了似的冲进店里,喘着大气问:“这是什么歌?” 她的头微微偏过,想要听得仔细。 奶茶店的店员有些吃惊,这年头还有人不懂得这首歌? “天黑黑,孙燕姿唱的。” 小花问:“你这里有卖吗?” 店员摇摇头,“我是在街口的影像店买的。” “谢谢!” 小花冲出奶茶店,一路小跑,看见了贴着大海报的影像店,她说:“我要一张孙燕姿的专辑。” “哪一张?”老板问她。 小花答不出来,老板指了指货架:“都在那里。” 最后,小花把这个叫孙燕姿的瘦瘦女孩所有的专辑都买了,整整吃了一个月的泡面。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时侯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 新鲜的歌新鲜的念头 任性和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 我忘记还有这样的歌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天黑的时候我又想起那首歌 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 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 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 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 我现在好想回家去 天黑黑欲落雨 天黑黑黑黑 *** 他们电话的时间少了,开始用视频,沈熙知说要给她买个电脑,但她决定要自己攒钱买,所以目前用的是舍友的笔记本,每周约三天视频半小时,常常没什么重点,就是为了看看对方。 沈熙知会把经验与她分享,告诉她要怎么赚外快,要怎么写兼职简历,在她决定要自己攒钱买电脑后,邮箱里突然多了很多面试通知,有些甚至连面试都不用,就直接说是沈熙知介绍来的,我们有一个项目,你可以做吗? 即使才大一,即使还有很多不足,但小花说:“我可以。” 她要拼命赶上他的脚步才行,要连他的份一起做到才行。 很巧的是,今年黄教授下来给大一新生上课,在看到小花交上去的作业时问了声:“咦,很眼熟啊,沈熙知你认识吗?” 小花不服气:“是我自己做到的!” 她完善了他之前的程序并且做到更容易应用。 黄教授感慨:“他很有天赋啊,只是突然出国了。” 小花低着头站在教授旁边:“我会比他更好的。” 黄教授看了一眼小丫头,笑了。回办公室后给远在美国的某人发邮件:很傲气,不错。 小花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因为这样,好歹要加油一点才行,不能白白让沈熙知在国外受苦,把学习的机会留给她。他那么喜欢这个专业,她一定要变得很厉害,完成一切他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事情。 开始用功学习了,难免就疏忽远在异国的某人,搞得松子常常要来女生宿舍楼下做蘑菇,等小花下来时提醒:“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小花这才匆忙捧着她买的新电脑开视频,得到沈少爷一个大白眼,说:“人走茶凉啊,当年喜欢人家就哭着闹着不让人家走,现在呢?小姑娘你这种态度不行啊!” 小花在学习上严肃惯了,到了他面前还没能调整过来,好一会儿都不笑,搞得沈少爷说:“好了,今天见过就行了,反正你看到我也不开心。” 其实不是的,小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她太想做好了。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问:“是圣诞节回来吗?我去接你?” 沈熙知勉为其难恩了声:“给许栋带了礼物。” 小花期许地看他。 “没有你的。” 第38章 某人归来 可是小花并没有在圣诞节那天接到沈熙知,确切的说,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周,在北城大学的食堂门口,看见了那个她每天只敢留睡前半小时从心里拿出来思念一番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小花瞪圆了眼睛。 松子哥笑嘻嘻地晃晃手机:“是我告诉他的。” 小花又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松子哥更加笑嘻嘻:“我在追你室友你没发现吗?” 是真的没发现,小花没工夫在这种事上浪费她宝贵的时间。还以为松子哥是因为沈熙知这家伙的拜托才往她宿舍跑那么勤的……原来不是啊…… 脑袋被大掌压住揉了揉:“有没有惊喜?” “是惊吓啊!”小花挥动拳头,皱着眉头想打他,可仰头看去,却笑了,扑进他怀中抱住,“沈熙知!你回来了!真好!” 连着四个感叹号,沈少爷一扫疲惫,神清气爽地拿走松子哥的食堂卡:“走,要吃什么?” 小花抱着他胳膊一路点菜单,松子哥哀嚎:“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北城大学在失去沈熙知这个学生后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因为多了一个许小花有什么不同,这天,沈熙知陪小花上了半天课,然后很自然的需要开个房间休息。 小花一直跟着他走了五条街,站在她曾住过一晚的酒店门口。 沈熙知推推她:“回去吧,我不怕一个人睡。” 小花掏出手机给室友打电话:“我晚上不回去住了,明天顺便帮我签到。” 沈熙知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牵着小花的手进去。 刷卡,开门,再把门关上,他将她压在门口有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拥抱。紧紧地将她抱进怀中,这段时间的分隔才算是回暖了些。 小花摸到了他背脊上的两条肌肉,鼓胀着,绷得很紧。 她问:“你健身了?” “恩。”他低头嗅她耳后的味道,虽然学业很忙又要打工,但他还是去健身房办了张卡,消耗多余的体力,这样晚上回去马上就能睡着,就能忍住那么那么想跑回来看她的冲动。 小花又摸了摸,手感不错。沈熙知捉住背后作怪的小手:“不许动了。” “为什么?”小花问。 沈熙知抬起头来,沉沉看着她,半晌说:“不告诉你。” 他此刻像个被她欺负了的孩子,小花觉得好笑,从小到大,明明都是他欺负她的啊!她又伸到后面挠了挠,沈熙知忍无可忍将人扛起来扔在床上,自己远离床边两米远。 小花坐在床中央,说:“你过来。” 沈少爷摇头。 小花说:“你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于是他过去了,慢慢坐下,任由小花的手抚上他的脸。 “怎么样,是不是又帅了?”他笑。 小花说:“再过来一点,看不清。” 刚刚进来时没来得及开灯,于是沈少爷又靠近一些,接着,唇上感觉到被什么轻碰,一点点像小动物一样动着,毫无章法。他喘息一声,扣住小花的脑袋,加深这个小心翼翼的吻。 印象中,他们还没有这样吻过,他一直在等,等她到能做这件事的年龄。 在美国的这些日子格外难熬,每天想得最多的,不过是这样。 大学的生活有多丰富多彩?小花在她室友们身上略有了解,几个小姑娘在短短时间里成功脱单,还有一个即将被松子哥拿下,他们的约会内容是在漆黑的电影院并不专心的看电影,在无人的小道手牵手散布,和男朋友吃遍大街小巷。只有她,每逢深夜座谈会就谈资匮乏,完全参与不了话题。 不过有一个话题是她默默关注的,那就是女孩们在黑暗的宿舍里分享自己的接吻感受。 小花咬着唇在蚊帐里装睡,其实耳朵早竖起来,还怕错过任何一个字而差点趴到了床边。接吻啊,她和沈熙知也有啊…… 可室友们说的和他们俩做的那种不一样啊…… 吻吗? 难道不是沈熙知抱着一叠书在回家的路上说:“过来。” 她走过去,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巴吗? 还有什么? 为什么会湿湿的潮潮的?为什么会上瘾? 她想试试看。 *** 可沈熙知还是那样浅浅地在她唇上转了一圈后停下。小花说:“不是这样的,我室友说的不是这样。” 他笑了,“不行。” “为什么?” “我会忍不住。”他倒是很老实。 小花的腿跨过他的腰坐下,手捧着他的脸:“我也忍不住,我想试试看。” 于是学着偷听到的内容撬开他的唇逢,然后把自己探进去,轻轻扫过他的舌尖。只感觉腰后被他用力压住,她的小腹贴在了他身上,他的手如钢铁撼动不了,攥着她很用力,却不疼。小花心里在笑,嘴上问:“你喜不喜欢?” 在沈熙知看来,此刻她依旧是那个在乡下每日无忧无虑欢天喜地的小丫头,笑起来毫无城府。 只能妥协地叹了口气,将她抱紧,身子向后仰,躺在了枕头上,一点一点地教她。 那些深夜座谈会上的内容被一点点实践,小花头昏脑涨地学着,最后揪紧了他的上衣,心也跟着揪在一起。 已经是个男人并且勤于健身的某人很好的很适当的拉开了距离,看着她闪着水泽的眼睛问:“满意没有?” 小花恩了声,还是呆呆的。 他应声倒下,躺在她手臂一侧,也在急促地喘息,良久后,小花回过神来,问:“还有吗?” 沈熙知笑不出来了,表情严肃:“不许开玩笑。” 小花翻身抱住他:“沈熙知,我好想你。” 他将手臂垫在她后颈,将人圈在臂弯里,抬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在她耳边说:“我也是。” “四年太久了。”她说。 “等我拿到奖学金给你买机票,你去看我,怎么样?” 小花眨了眨眼,沈少爷很少这样勤俭,“是和你爸闹翻了吗?” “恩。” “怎么了?” 沈熙知恹恹地:“没什么,就是不想再花他的钱。” 这一夜,小花舍不得睡,等沈熙知睡着后亮了床头一盏小灯,就着灯光看他的脸。他还是那个他,可面容却有了丝丝变化,变得更加刚硬,蜕变得更加令人无法忽视。 小花觉得,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见过你小时候被喊宝宝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娇气模样,也见证你一路走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样能一直在你身边,真好。 虽然我们也吵架,也冷战,也欺负对方,但那些都是回忆,和我的室友们的大学爱情很不同的爱情。 *** 沈熙知在这一晚做了一个梦,早晨醒来时一脸糟糕地命令:“许平安你不许转过来,现在立刻闭上眼,我说可以了你才能起来。” 小花很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的,沈少爷现在很不舒服!可这种不舒服不能去医院,因为不需要医生也能治愈!也不能告诉小花,因为他知道这姑娘会很豪爽地说:“来吧,我来帮你!” 这种感觉……真特么太糟糕了! 清晨,沈熙知从被子里跑出来,砰地摔上了浴室的门。 小花只听见水流声很大,她答应了他不会下来,只能在床上喊:“沈熙知你到底怎么了?是吃坏了肚子吗?要不要我帮你?” 浴室里,沈少爷皱着眉头吼:“闭嘴!” 半个小时后他出来了,洗过澡换过衣服,把小花捞进怀里,说:“许小花,四年后咱们第一件事就去领证吧。” 大清早的,小花还在为刚刚那句闭嘴而生气,突然就听见了这句话。 她懂得的,领证是领结婚证。 还没想通沈熙知这是怎么了,就听他愤愤地:“没有什么事比结婚更重要了!” “是因为结婚了我们就永远不用分开吗?”小花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解释。 沈熙知贴着她的额:“恩,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 沈熙知并没有留在北城过完他的圣诞节假期,而是在住了一晚后就要返回美国。小花后来才知道其实他根本没时间回来,却硬是凑出一个晚上来陪她。 她送他去机场,登机前对他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学姐不让我们去送她了,我现在也不喜欢送别的场面。” 沈熙知抱抱她:“很快的,眼睛一睁一闭,四年就过去了。”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夏天吧。”沈熙知想了想,“回来带你去游泳。” 然而这离别的悲伤氛围被一通电话缓解,许栋十分生气地:“哥哥你不回来看我吗?我都长高了你不回来吗?” 沈熙知笑起来:“我看你干嘛?你有什么好看的?听说你上次考试倒数前十?呵呵,许栋你还敢见我?” 小花也愁,跟沈熙知说:“小时候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就是不爱学习呢?” 沈熙知神秘一笑:“你们姐弟俩挺像的。” 直到沈熙知上了飞机小花才反应过来,沈熙知这是在说有其姐必有其弟呢!这是在说她以前的黑历史呢! 因为这句话,小花冷了某人一个礼拜,即使松子哥在楼下拉着小花恳谈,小花也还是坚决不开视频让某人看。 某人给她留言:“你就是个气包子,从小就是。” 小花突然就笑了,回宿舍开视频:“我以后也一直会是这个样子,你后悔了?” 沈熙知静静看着她:“许小花。” “恩?” “想你了。” 第39章 隔墙有耳 转眼就到了夏天,某人说过的,夏天回来。 这回给了确定时间。 小花没去接机,而是早几天回到南城给他打扫房间。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他在北城上大学那年,每逢寒暑假或者小长假,她都会在他回来前把对门打扫干净。床单全部拆掉重洗,窗户座椅擦干净,通风换气,在洗脸池旁为他放一把新牙刷。 床单窗帘洗完晒在楼下,到了下午就可以收上来。忙了一天的小花扑进有太阳香味的被子里,午后蝉鸣,电风扇呼呼地吹,眼皮越来越重。 这一觉原本可以睡到自然醒,却意外有了来客。小花趴在床上支耳听了好久才敢相信外头来的是谁。 是沈熙知的妈妈,她最喜欢的梁柔阿姨! 有多久了?但即使再久没见面,小花也记得她的声音,她说话时温柔的调调。 梁柔阿姨也是来等沈熙知回家的吗?沈熙知知道吗?高兴吗? 小花整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可转念一想,轻轻走过去锁上了卧室门。不好的,被梁柔阿姨看见她在这里,不太好啊,还是等沈熙知回来再解释吧。 这样想着,她就蹲在了门旁边,耳朵贴在门上,开心地听见梁柔好像带了几个人一起回来。 在外间的梁柔顺手摸了摸桌子,没有灰尘很干净,与她一同回来的亲妹妹梁洁问:“熙知都不在家住,沈忠义还请了保姆固定来打扫啊?” 稍稍一想就知道了,梁柔摇摇头,说:“没有,熙知不喜欢外人动他的东西。” “那怎么……”梁洁疑惑。 “我家对门的小姑娘你见过吧?应该是她来过。” 梁洁想了想,印象中有年春节她来拜年,见过熙知和一个小女孩凑在一起吃零食。她这个姨妈还没见过那个高傲的小子和谁那么亲过,把沈忠义买的进口糖都塞小女孩口袋里,板着脸叮嘱:“不许给许栋,你自己吃。” 梁洁笑了:“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也长大了吧?看起来还和熙知很好啊?” 梁柔恩了声。 梁洁说笑:“熙知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姑娘是不是喜欢我们熙知?不然谁有力气把屋子打扫这么干净?” 梁柔声音有些落寞:“每回打电话都说不到几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的,他其实有点怪我当年扔下他一个人。” 梁洁说:“哎呀姐,这事不是你的错,熙知那么懂事,不会怪你的啦。” “再懂事他也还是我儿子,我感觉的到。” 梁洁只好劝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别再提了,你打算得怎么样?是回来还是跟我回去?要我说你再等等,等熙知大学毕业回国来你们就重新住在一起,以后有儿子儿媳在身边,也会热闹很多,人啊,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熙知是个好孩子,姐你别想太多。” 梁柔沉默了。 梁洁另起话题笑问:“你想让熙知找个什么样的?我看对门姑娘不错,小时候模样好,跟熙知也玩得到一块。” 梁柔摇摇头:“她不行。” 一直听着的,在房间里偷偷傻笑脸红耳赤的小花突然顿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洁问:“怎么?你不喜欢啊?” 梁柔声音很轻,但很从容,好像是认真想过这件事。 “平安耳朵坏了,治不好。” “哎哟!什么时候的事?” “很小的时候,被她爸打聋的,他们家……有点复杂,不适合熙知。”梁柔声音突然变得很重,重重砸在小花心上。 *** 小花一直在房间里躲到梁柔带着妹妹出门吃晚饭才逃出来。陈爱丽在楼下打麻将,她得给许栋做饭,晚上吃得简单,可一碗面却让她烫了两次手,最后切青菜的时候不小心,还划破了手指头。小花将手指含在嘴里,鼻头酸得不行。 许栋抱着面碗问:“姐姐怎么了?” 小花说:“哦,有点感冒,我去躺一下。” 许栋说:“等哥哥回来我要告诉他,姐姐是帮他打扫房间累病的,然后我们让哥哥请客吃麦当劳吧!” “恩,好。”小花应付着进了房间。 记得最后听到的,是沈熙知的姨妈问:“要是熙知真喜欢那姑娘呢?” 梁柔很坚定地说:“再喜欢也不行,我一定不会同意,他得找个更好的姑娘,能好好照顾他而不是他来照顾别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不要像我一样失败。” “我看小姑娘挺会照顾人的,你看这家里,多干净。” “从小到大,我只看到熙知在照顾她。” 因为学校那边临时有事,所以沈熙知回来的日子往后推了一个礼拜。彼时暑假已经过半。一个礼拜能攒多少灰尘?小花又打扫了一遍,这次不敢再睡在他房间,生怕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梁柔已经走了,客厅里有她留下的一封信,沈熙知回来那天没见小花笑过,而是递给他这封信。他拉着她坐在身边看完,说:“我妈来过了?” “恩。”小花点点头。 他说:“她说很想我,让我有空去看看她。” 小花又点点头。 他揉揉她的后颈:“干嘛?见到我不开心?” 小花摇摇头:“没有啊。” 许栋和暴暴冲进来,那么大个人了,沈熙知再也不抱他,而是抱起暴暴亲了亲,许栋也长大了,脸皮薄了,没伸手要哥哥抱,而是问:“我的球鞋呢?” 沈熙知往他怀里扔一个鞋盒,说:“一个小时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和你姐有话说。” “遵命!” 许栋走后,就剩下久别重逢,急需时间和空间腻歪的某对小情侣。 沈熙知拉着小花的手想将她抱在腿上,可小花退了退,说:“我坐这里就可以了,热。” 沈熙知只好松手,改为玩她的头发。 小花问:“沈熙知,你有讨厌过你妈妈吗?” “有。”他没有犹豫的回答。 小花这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是讨厌的,不明白为什么离婚后她不要我,走的那么坚决,那时在我看来,留在我身边难道不是更重要的事吗? 后来长大了,即使有通电话,每年生日她都没忘记,但感情还是淡了。虽然她是我妈,但我也不会什么事都跟她说了。 不过现在不讨厌了。沈熙知说,有点能理解她当时做那个决定有多难,也能理解她想换个环境生活的心情。 如果是我们,结局并不好,我估计也不会留下。” 小花眨了眨眼。 “留下做什么?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自己好可怜。”他笑了,搂住她。“所以换位思考,我就不讨厌她了。哦,不过还是很讨厌我爸。” 他想逗她笑,却发现糟糕,把她逗哭了! “怎么了啊?”他去抹她的眼泪。 小花说:“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会想这么不吉利的事啊!” 沈熙知怔了怔:“好了好了,我错了,跟你郑重道歉。” “那快说你喜欢我,沈熙知你怎么还不说!” 他低头吻吻她,笑了。 小花安静下来,手指一下一下抠着他的手心。 *** 在还剩下一半的暑假里,小花每天的时间有一大部分用在打工上,她需要攒生活费。于是沈熙知这一个礼拜的假期里只能每天晚上去接女朋友下班时才能牵牵小手聊聊天。 对此,许栋问:“别人好像都不是这样谈恋爱的吧?” 沈熙知教他三步上篮,说:“问那么多干嘛?想早恋啊?要挨揍的你知道吗?” 许栋遁了。 这话晚上沈熙知在买绿豆汤时跟小花提起,说:“我们好像得一起去看个电影才像样。” 小花摇摇头,“黑漆漆的。” “有很多事黑漆漆的才方便啊。”他坏坏地笑。 小花拎过打包袋,不经意地问:“这几天一直会想到,沈熙知,你说要结婚,你爸爸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路灯下,沈熙知收起笑:“怎么办?我的事不需要他同意,他外遇的时候也没经过我同意。” “那……”小花的手在他手心里突突冒汗,“你妈妈呢?” 沈熙知笑了:“我妈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同意?小姑娘,就这么想讨好未来婆婆啊?放心啊,这个绝对放心。” 放心吗?小花仰头看他,执意要个答案:“我就是想知道啊,你快告诉我,如果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你怎么办?” 沈熙知说:“许平安你最近都很不对劲。” 小花挠挠头:“我最近补习的那个小姑娘一直拉着我讨论韩剧,所以想多了,呵呵。” “我是个乖宝宝,都听我妈的。”他笑着说了这句话,拍拍小花肩膀,“小姑娘,加把油继续努力,男人都是要哄的,快把我牢牢抓紧。” “像这样。”说着,他长臂一展,将小花从后面抱住。 第40章 如你所愿 一个礼拜后沈熙知走了,小花也提前回北城报到,每日的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远在美国的沈熙知渐渐变得烦躁,如果时光能倒回,谁特么要跑那么远搞什么异地恋啊! 以前就听同来留学的哥们讲过异地恋的苦,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我家丫头挺乖,不会闹脾气。” 可现在呢?沈少爷想掀桌!他家小花最近经常找不到人,视频不约电话不接,是在闹脾气吧? 沈熙知冷静下来自我反省有没有做错事的地方。 此时,松子哥已经成功脱单,和小花的一个室友在一起了,而小花也在计算机系渐渐出了名,人长得漂亮个子也高,还有成绩好加分,简直成了新一代计算机宅男们心中的女神。小花一开始没察觉,每天上完课就忙着打工,直到松子哥出现挡掉了一个想约她看电影的同学,并且苦口婆心地劝着:“平安啊,你是不是冷落你男朋友太久了?哎呀男人的心是很脆弱的,如果有做错的地方你跟他明说,你们俩这样累的是我啊,我正在热恋啊,不是街道居委会大妈啊,没时间管你们的事啊!” 小花扬起笑:“哦,最近实在太忙了,我回去就找他。” 松子哥哼了声:“这句话,我上次过来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快被沈熙知的电话烦死了。” 这天晚上的操场上,小花打工回来就开始在上面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圈一圈又一圈,刚开始还有人一起跑,到后来偌大的操场就剩她一个人,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她没感觉到累,反而觉得痛快。 树下渐渐聚了几个保安看热闹,有人扬声喊:“姑娘,停下吧,你已经跑了十五圈了。” 小花的耳朵嗡嗡响,根本听不见。 她心里闷得要疯了,打再多份工,做再多的作业都没用,还是,会想他。 眼前渐渐也看不到了,全世界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只感觉血液冲击着心脏,朝脑袋涌去。看热闹的几个人忽然就发现一直跑没停的姑娘越来越慢,然后重重摔在跑道上。 第一个冲过来的不是保安制服,而是一个穿格子衬衫的人。 他将小花抱起来往医务室冲,昏过去的人比平时压手,他喘着大气问随行保安:“她跑了多少圈!” “十……二十……记不清了!” 格子衫加快速度,路灯下,分神看一眼怀中的姑娘,眼神凝了凝。 小花唇色发白满脸是汗地躺在医务室的白床单上,手上挂着一瓶葡萄糖,悠悠转醒时被白炽灯晃了眼,一时看不清楚,只听见有人问:“你好点了吗?” 那声音不是沈熙知的,却勾出一直藏着的难过,小花鼻音满满地嗯了声,然后将脸埋在了枕头里。一旁守着她的男人默了默,决定装作没看到。 *** 听说小花晕倒的消息,沈熙知第二天就飞了回来,校园那么大,他一时找不到她,忽然有种后心发凉的感觉,觉得有什么要失去,有什么再也抓不住。 而此时的小花,和救命恩人约在了食堂门口,她说:“学长,我请你吃饭吧,表达一下感谢。” 莫旗问:“人没事了吧?” “恩。”小花走在前头。 很久很久以后,在公司跨年酒会后,小花坐在他的车里,听他回忆:“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抠门的,救了命的恩情居然就拿食堂一荤两素还没有炖汤的饭钱来还。” 她压下牵连出来的另外的回忆,笑着说了句口头禅:“我去,你怎么这么小气还记得啊?我大学穷成狗,没请你吃泡面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而被压下的另外的回忆是什么呢? 是他们俩吃完饭出来,沈熙知就站在眼前。 他的脸色很差,疲倦到不用问就知道最起码三天没睡。小花一点都不吃惊,淡定地朝他打招呼,沈熙知沉着脸看莫旗,以前在学生会都认识的。 莫旗对小花说:“你们聊,我先走。” 小花看着阳光下即使疲倦也很好看的沈熙知,心里叹了叹。下一秒被他拉住手,问:“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这个人虽然平时说话特不留情面,从小到大气过她好几回,但关键时刻,他是这世上除了许栋外最关心她的人。 他们之间出了问题!沈熙知拉住小花低声问:“你怎么了?” 小花仰头看他,那么好的沈熙知,真的可以是我的吗? “我昨天好像跑了几万米。”小花笑着对他说。 “为什么?” 他的肩膀挡住了太阳,留给她一片阴凉,小花说:“沈熙知,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这一句,带了火气。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们各自分开过好这四年,四年后会怎么样我们俩谁也说不清楚,如果到时候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解除男女朋友的关系后我们也还是可以联系,这样对我们都好,我是认真想过的。你不用迁就我那么累的来回奔波,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完成学业,我……” “如果到时候你还喜欢我?”沈熙知笑了一下,“许平安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小花点点头:“或许你会有更喜欢的人,说不定我也会遇见另外的人,我们……” “闭嘴。”沈熙知皱着眉喝令。 小花笑了:“当然,最好不要这样。” “你究竟在想什么?”他深深看着她,却一点都看不出破绽。 “就是觉得那么远,很累。”她说。 “只要坚持四年……” “我们自然一点,不要非得说什么四年之约,一切都随缘,好不好?”小花问。 沈熙知静静站了一会儿:“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没意见。” 然后,他走了,没有停留。 小花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小,直到再也看不到。 *** 后来小花常想,不知道沈熙知遇到的女孩会不会受得了他死活都不肯说甜言蜜语的坏习惯。 以前她要求过几次,他没说过,他们分开的这天,他也没说。 回到美国的沈熙知失落了很久很久,而小花却像没事人那样继续打工学习,松子哥再也没找过小花,倒是小花主动给沈熙知打电话,那端的男人闷不吭声,她在这边简单说几句降温了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挂断时,听他冷哼:“你也是。” 就好像,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已。 沈熙知适应不了时,也会发视频邀请,但小花一直拒绝,倒是偶尔跟他通电话,听起来没什么异样,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个性。 有一次跟他说:“我觉得我们这样正好,看来决定是对的。” “那不是我的决定。”沈熙知说。 两个月之后,小花给沈熙知发了一封邮件—— 这话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所以干脆写下来,沈熙知,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大概是过去的这十多年身边只有你,所以我看不到任何人,现在我想给自己一个走出去的勇气,你会怪我吗? 沈熙知的回答就一个字:会。 小花又发来回复:那我也要试试看。 从此,他们再没有联系。 一开始,是他在等她回头,心里想得好好的,无论她走了多远,他始终会在这里等她。 可后来,他真的体会到了,时差和距离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他再也找不到她,即使假期回家,也只能得到许栋一句:“姐姐没回来,说要在学校打工。” 他偷偷去北城大学,想看她一眼,可依旧找不到。 松子说:“算了吧,别弄得太难看。” 沈熙知点点头,心想,大概我放手爽快一点,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于是,就真的放手了,不再刻意知道她的行踪,四年,一晃而过,他没有等到她说要回到他身边的邮件,于是,他选择留在美国。 曾经的某个暑假他说过的:“如果是我们,结局并不好,我估计也不会留下。” 许家对门的房子荒芜一片,没有人住,也没有人打扫。 第41章 药吃多了 四年后,小花顺利从北城大学毕业,当然,黄教授殷勤劝她来做自己的研究生,目前大学生就业形势不容乐观,而且计算机这个行业,学历高一点起点就高一些,但小花拒绝了,她回答黄教授:“要赚钱养家。” 陈爱丽在她大三那年学人家炒股亏了好多钱,法院差点封了房子,是她拿出了大学几年打工存的钱才得以缓解。 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有个好处,陈爱丽再也没对她大声过,长这么大,家里的肉菜头一次会摆在她碗边。 小花就这样谢绝了黄教授的好意,回到了南城。 南城这四年也发展得不错,很多外来人口流入,想在这里分一杯羹。这里建立本省最大的软件园基地,和小花专业十分对口。小花对自己的就业倒是不担心,因为学长莫旗早已与她约定,一毕业就要过去帮他。 与莫旗的相识牵连着某段回忆,那些回忆小花很久都没打开过。莫旗比她早一年出社会,摸爬滚打一年后建立了自己的游戏公司,小花一开始进去就写个代码找个bug,自己读了网络工程师课程,考到证书后正式被提拔,成为莫旗公司的运营维护部门主管。 小花常说,莫旗这人运气非人类的好,简直是玩什么火什么,最近公司想上市,听说请了一个团队来操作,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小花在机场等回南城的航班,电话里问莫旗:“作为开国元老,我能分多少原始股?” 莫旗笑:“你想分多少?” 小花全部组员因为某个合作项目集体飞了七个小时,都累得不行,特别是她这个老大,真是事事都要操心,皱纹都横生几条,当然狮子大开口:“当然越多越好,日了狗了哩是不知道那些外国人有多讨厌,跟我们办事不是一个套路的,我这几天说英文都说吐了。” 就她一个中国妹子在机场里大声叽里呱啦,引得路人纷纷回头,她到不察觉,依旧抱怨着。 莫旗大手一挥:“回来说。” 小花眯眼笑:“好的好的,老板都听哩的。” 七个小时候飞机平安降落南城,小组人员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小花拖着她的行李箱还没上楼就听见狗叫,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这栋楼没人养狗,怎么会有狗叫? 小花闻声去找,在黑幕中隐约发现一个人影,高高的个子,轻松小跑着,手里握着一根牵引绳,最前头狂奔着什么壮硕的动物。 只是极短的一瞥,小花收回视线,抬着她的大箱子进了电梯。 工作后她从大院搬了出来,那时软件园刚搞起来,周围房价都不贵,她问了问莫旗的意见,在附近的新社区贷款买了一套房,用手头第一个项目的分红付了首付,还还清了助学贷款。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洗完澡包着湿头发喝一罐冰啤酒,然后就可以躺倒睡到天昏地暗了。可事情并不如意,因为狗叫依旧持续。 我记得对门没人住啊?小花摸了摸嘴上的泡沫,出门打探情况。 确实是对门的狗叫,她越走近叫得就越大声,小花抬手摁门铃,里面的人不开门,扬声问她:“有什么事?” 小花说:“哩吵到我休息了,请保持安静。” 门内的人片刻没出声,就连狗也停止了叫唤。小花满意了,决定抓紧时间回去睡觉。可她才转身,身后门就开了,先是走出一只狗,四肢短短身体长长,一只眼上戴着海盗船长眼罩,仅剩的一只眼大得几乎爆出来,是只并不好看的吉娃娃。 小花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狗威风地在她脚边转了转,低头嗅嗅味道,安安静静地蹲回了主人脚边。 小花顺着狗头往上看,篮球裤,篮球背心,十号。 狗主人淡定朝她抬抬手:“这么巧啊,许平安。” 小花不可置信:“哩怎么在这里!” “哦,我前几天回来的。”那人笑着,问,“要不要进来喝茶?” “真是日了……” 吉娃娃抬抬眼,小花咽下后面两个字,砰一下甩上门。沈熙知用脚尖踢踢暴暴:“都跟你说不要吵,你看,人家生气了吧。” 暴暴呜呜一声,跟着回家了。 *** 小花抓起手机拨电话,接通后大吼:“许栋哩知道沈熙知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许栋说。 “……”小花阴测测,“哩,现在,马上给我过来!” 一个半小时后许栋到了,被他姐揍趴在地,小花指着门口说:“他回来了,现在就在对门!不是哩说的是鬼说的啊!” 许栋哀嚎:“啊啊啊姐你松手松手我真的不知道啊!” 房子隔音不算太好,因为许栋的吵闹对门小狗又叫唤起来,许栋惊喜:“暴暴!是暴暴吗?” 小花拉开门把许栋丢出来:“哩必须把这件事解决掉不然扣你下个月零花钱!” 对于无业游民许栋来说,来自姐姐的零花钱是每个月泡妞耍帅的重要经济来源,于是只能灰溜溜跑去敲门。 沈熙知是笑着开门的,刚要说话就被许栋捂着嘴推了进去。门关上后才敢喘口气,说:“哥,这回我被你害惨了。” 沈熙知说:“你骗她做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许栋摇摇头:“我不敢跟我姐说实话,她现在越来越有气势了,她如果回家我妈都要避让三分更何况是我?” 暴暴一扫刚才的冷漠狂舔许栋的裤脚,许栋哎呦哎呦把它抱起来亲了个够,说:“想死我了小暴暴!” 暴暴愣了愣,沈熙知笑道:“小?它已经超重了。” “哥,现在怎么办?”许栋请教。 沈熙知拍拍许栋:“没事,以后不用特地跑过来一趟。” *** 这一晚小花没睡好,确切来说是根本没睡,虽然莫旗给出差全员放了一天假,但小花一大早天都没亮就去公司了。软件园门口保安还以为这小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早就过来? 小花进了办公室先给自己泡一杯茶,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喝不惯咖啡的味道,每回需要提神就喝很苦的浓茶,效果是一样的。 等到了上班时间同事们吃惊地发现小花两眼瞪圆地靠在转椅上,纷纷跑来表示关怀:“花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假吗?” 问的人多了,小花只好编一句:“家里停水。” 运营组的人过来通知:“投行的人来了,莫总不在,麻烦花姐你主持一下大局。” 小花呵呵一声:“哩让莫旗给我电话,敢让我干活干嘛不敢给我打电话!昨天他可没跟我说过!我就是家里停水过来借地方的,我还在休假中!” 运营小妹咯咯笑着拨通电话塞给小花,小花对着电话哼了哼,莫旗无奈道:“急着出差,不然也不会麻烦你,你行行好,帮个忙。” 小花哦了声:“算加班费不?” “算!” “那就行。” 于是代替老大去接人,在电梯口碰见好基友,运营部大姐头梅心。整个软件园都知道天成游戏有两大山脉,花姐和梅心,惹了谁都不好,当然,惹了她们倆手下的人也绝对没好下场。 梅心和小花区别明显,小花是搞技术的,常年宅女打扮,梅心呢,照小花的话来说,她的岗位天天要见客,穿得花枝招展一点对生意有好处。梅心可以算是整个天成,甚至是整个软件园宅男们心中的一朵白玫瑰,无论多忙,无论气温,包臀短裙真丝衬衫,长卷发高跟鞋花香香水味缺一不可。 这也导致软件园几个食堂里生意最好的不是味道最好的,而是离天成游戏最近的。 梅心一眼扫到小花手机上换了个粉色挂件,一如既往的没品位外加麦当劳批量产品。她摁了一楼,在电梯里和小花说:“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嫁出去了。” 小花望着头顶的灯:“我听不见你说话。” 既然被无视,那大姐头也不会客气,梅心一掌盖过去,目标正中小花胸口,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捏了捏,吐槽:“我觉得你以后会嫁给咱们软件园里的人,听说宅男现在很流行喜欢贫*乳。” “……”小花拉开衣领低头看看,再看看梅心的,顿时抓狂,伸手一捞打算感觉一下巨*乳的风采。 梅心笑着躲过,提醒道:“到了到了你别闹。” 小花哪里管她,和她缠在一起。于是电梯门打开时,众人就看见天成两大山脉,恩,两个女山脉,相互抓着对方的……恩! 小花立刻松了手,梅心也拿出状态接待客人:“怎么到得这么早?应该我们下来迎接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运营组的梅心,这是维护组的许平安,我们……” 小花抬眼望过去,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女,手里都提着笔记本,一看就和他们软件园的宅男不同,都是精英范。 本来想随便扫扫,没想到扫出了惊喜。 小花大叫:“哩怎么在这里!” 梅心回头挑着眉看小花,小花一脸怒气,梅心只好跟各位解释:“她今天感冒了,药吃多了有点不清楚。” 沈熙知笑道:“是跟我说话吗?” 小花抹抹脸:“没有,我药吃多了。” 第42章 恢复正常 接下来的会议小花全程没听进去半个字,都是梅心主持的,小花借口上厕所跑出来给莫旗打电话:“你也知道沈熙知回来了吗?” 面对小花愤怒的质问,莫旗笑了声:“没想到那么巧啊。” “你故意的?” “我真没有。”他说,“你也别太介意,认真你就输了。” 从厕所出来时就撞见刚才电话里的主人公,小花说:“沈熙知,大家公事公办,是不是旧相识不重要。” 沈熙知正在洗手,听闻哦了声:“我都可以。” 小花愣了愣,心想看来他真的只是回来工作的。 沈熙知往小花脸上弹了弹水,笑着走了。 小花:“……” 晚上梅心定了饭店请吃饭,小花得陪着一块去。一个大圆桌上正巧和沈熙知面对面坐着,菜都是从主人这里端上桌,转半圈先让客人夹,最后才轮回来,这一桌菜小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某人心里清清楚楚,于是总不动声色地在她爱吃的菜上停留许久,尝了一块说好吃好吃,伸手再夹一块。 有些东西是按人头算的,一人就一份,沈熙知多吃了一份,那就没小花的份了。 菜转回来小姑娘兴冲冲地下手,却发现……没了! 小花怒瞪某人,这桌上都是人精,看都看明白了两人不对付。梅心戳戳小花:“你怎么回事!” 那边的代表也打哈哈:“小沈在美国待了很多年,可能还没适应国内生活哈哈,哈哈。” 小花只能充满怒意地放下筷子跟梅心嘟囔:“我不吃了!” 梅心摸摸她:“结束了姐姐请你吃牛肉粉,你最爱的那一家。” 于是小花淡定了,开始全程看沈熙知如看猴戏。后来又上了一道海鲜蛋羹,照例是先转过去让客人先用,但沈熙知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来又抹了一下转盘,蛋羹停在小花面前。 他说:“这个让你先吃。” 他知道的,小时候总攒着鸡蛋去集市,后来进城匆忙也没带上阿嬷院子里剩下的最后几枚蛋,再后来家里的鸡蛋也总紧着许栋吃,所以心里就留了念想,这丫头其实最爱吃的不是什么燕窝鲍鱼,而是普普通通的鸡蛋,不管怎么做,她都爱吃。 梅心也有点生气了,什么意思啊!瞧不起人啊!刚才的鲍鱼怎么不让出来?这会儿施舍般给一碗鸡蛋? 她按下小花的手,笑说:“我家花姐对鸡蛋过敏。” 沈熙知看着小花:“你生气了?” 小花简直哑口无言,你玩我玩的挺开心的我就不能生气? 只见对面的沈熙知端着一杯饮料站起来,朝她举了举杯,说:“别生气,和你闹着玩的,以后大家都是工作伙伴。” 说着,也朝梅心举了举杯。 于是梅心和小花喝的是红酒,沈熙知一杯饮料敬过去了。 接下来气氛还算不错,都是年轻人,现在又在一起做事,大家很快就熟悉起来,也跟着改了称呼,叫梅心和花姐。 “花姐?”散席时沈熙知走在小花后面,轻轻一笑。 特地在她左耳说的,小花听得见,不过懒得理。 沈熙知今天开车来的,拍拍小花后肩:“要不要一起走?” 小花抖了抖肩头:“不顺路。” 梅心拦到一辆车,扯着小花上去了。 路上,梅心问她:“你俩以前不认识吧?” 小花恩了声。 小花让出租车停在小区外面的超市,和梅心道别后她进去买了点东西。进小区时她往昨天沈熙知夜跑的地方看了看,然后提着东西上楼,结果看见暴暴蹲在她家门口,见到她回来就冲过来,呼呼地甩着尾巴。 小花笑着蹲下来,把暴暴抱进怀里一通揉捏,暴暴一改昨日高冷姿态,娇憨地在她怀里打滚卖萌,踮着脚舔小花的脸。小花心软了,小声说:“好了好了知道了,走,姐姐给你买了好吃的。” 刚才去超市其实全部都是给暴暴买的东西,狗罐头狗零食磨牙棒钙奶片还有玩具,暴暴先在小花家各个角落踩点一番,然后去洗手间撒了泡尿占地盘,最后乖乖刁起玩具,表示自己很喜欢。 小花拆了一个罐头,拿小勺一口一口喂它,一人一狗亲亲热热好久,直到沈熙知来敲门要狗。可是暴暴赖在沙发上不肯走,说什么都不肯走,嘴巴里还可怜兮兮的哼哼着。沈熙知无奈看着小花,问:“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这一天过得太过惊喜,害她忘了一些事。 当年他们分开后其实还有联系的,不谈感情就跟普通朋友那样偶尔关心一下对方,那时都这么做了,所以现在为什么,不行? 小花让开道:“进来吧。” 沈熙知挑了挑眉,走进去。 “喝点什么?”她问。 “啤酒有吗?” 小花拿了罐冰可乐过去,沈熙知笑起来:“我不会做坏事,不用这么防着我吧?” 小花换了话题:“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沈熙知说:“国外呆着没意思。” “怎么会。”小花说。 “恩,刚刚那是官方说法。”沈熙知低头看了看小花,“其实是搬家的时候找到一封信,所以才回来的。” 小花原本在玩暴暴威风的眼罩,突然顿住了。 沈熙知把暴暴抱起来:“太晚了我们回去了。” *** 第二天两人在门口碰上,沈熙知说:“我顺便载你过去?” 小花摇摇头:“我坐公车。” 今天是维护组全员回来报道的日子,一大早天成就极其热闹,远远的就能听见大伙开口闭口都用的花姐的口头禅。 沈熙知自然到得比小花早,和维护组在一个电梯里,听一个四眼男说:“咦,兄弟哩新来的啊?” 沈熙知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恩,新来的。” “哪个部门?”大家都好奇,长这么好看的技术员吗?还是美术组? 正巧电梯到了,出来时碰见梅心,梅心对昨天没来的维护组同仁介绍一番,然后沈熙知就挨个与他们握手,听他们说:“哩好哩好,欢迎欢迎。” 这画面实在很令人愉快,仿佛有一个组的小花在和他说话,他也学着说:“哩们好,大家好,合作愉快。” 这时坐公车的小花到了,听见沈熙知开始用“哩”代替“你”。 印象中他从没有说过乡下的方言,他从小就把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后来又把英文说得跟本地土著似的。 晚上大家留下来加班,唯独维护组没什么事,八点就能走,梅心必定要陪着的,拉小花一起张罗夜宵,小花摆摆手:“今天我有事。” 于是大姐头带着手下的人打卡下班了。 加班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沈熙知停好车抬头看了看,小花家没亮灯,肯定是睡了。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小区门口晃进来两个人,一路说笑勾肩搭背。沈熙知眯眼瞧,其中一个肯定是小花,还有一个是谁? 等走近了也还没认出来,还是听小花喊了声:“黄小胖哩再去买一打,我家有下酒菜!” 沈熙知一把将醉鬼小花拉过来,抬眼看跟前个头跟自己一般,体格结实的男人,问:“你是黄小胖?” 小花嘿嘿笑着介绍:“小胖,哩还记得吗?他就是小时候一直欺负我的沈熙知!” 沈熙知无语,提醒道:“哩记错了,是黄小胖一直欺负哩。” 小花摇摇头:“没有,小胖对我很好的。” 已经不是小胖的黄小胖慢慢回忆:“沈熙知?” 然后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骄傲干净的小男孩。 “你不是出国了吗?”黄小胖喊起来。 沈熙知伸出手:“好久不见。” 两只手握在一起晃了晃,彼此眼中都有道不明的光。 *** 两个男人把小花带上楼,小花一贴着床就睡着了。沈熙知和黄小胖站在门外相互打量对方。 “你们俩……” 黄小胖笑着挠了挠头:“我当兵前来南城做近视手术,跟我妈去看过她,后来就慢慢联系上了。” 沈熙知重新审视跟前男人的体格:“你去当兵了?” 黄小胖点点头:“学习不好,只有这一条出路了。” “那现在?” “开了个拳击馆。”他说。 沈熙知:“有空切磋一下。” “一定。” 两个男人的目光呲呲带电,静静对视后淡定移开。 前一天喝多了,第二天小花差点迟到,狂奔出门时发现外头站着同样快迟到的沈熙知。沈熙知一开口她就奔溃了:“哩不要急,坐我的车去,我一直在这里等哩的。” 小花鸡皮疙瘩落一地,在大太阳下抖了抖说:“不许哩学我说话。” 沈熙知站着她身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如从前那样。小花没转头,听他说:“我就要学哩说话。” 小花实在是受不了了,接下来的一路都不理这人。 沈熙知觉得好玩,逗她:“干嘛,我就不能说了啊?” 小花沉默。 沈熙知说:“你记得小时候是怎么改过来这习惯的吗?” 小花认真想了想,刚上小学时因为她总怎么说话,所以小朋友都不喜欢跟她玩,嫌弃她是乡下来的,可她不在乎,她也不想改,后来是沈熙知教她写大字,慢慢的就跟着他说话,改过来了。 后来又是为什么要变呢? 小花揪着安全带,是因为她把他气走了,反正也没人管,就又开始自作主张说方言,总是能想到小时候在河边带着他游泳,和黄小胖打架,帮阿嬷喂母鸡。 车子驶进软件园,停在天成专属车位上,沈熙知转头看了看小花,说:“随你高兴,这次我不会让你改了。” 可这天,整个维护组如被导弹袭击过,因为他们家花姐张口第一句话是:“小四眼,你的鞋带松了。” 大家还没从那怪异感中脱离,又听花姐打电话:“梅心你中午有空吗?黄小胖让我跟你说下周和他们馆肌肉男联谊,地点随你挑。” 最后,是花姐指着一旁美术组的一个准妈妈说:“小美你肚子那么大了怎么还来?赶紧给我回家安胎!”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压抑感,一种天性被束缚的窒息感,沈熙知过来倒水喝,被维护组这阵子吓到了,目光搜寻许小花,然后一口水喷了。 因为小四眼拍了拍沈熙知:“我们家花姐好像又忘记吃药了。” 沈熙知笑着摇头:“她这才是恢复正常。” 随你高兴,这次我不会让你改了,但你为什么又改了呢? 其实,你也很高兴我回来吧? 许平安。 第43章 晕血事件 美术组快要满十月的准妈妈小美拿着压感笔笑说:“在家闲着也没事,倒不如来公司给我闺女做一下艺术熏陶。” 小花看也不看沈熙知,指挥小四眼:“你去给小美拿个靠垫。” 小四眼哎一声,把自己座位上的游戏周边递给小美,小美伸手接的时候腮边一抽,顿时眉头皱在一起,哼声道:“花,花姐,我好像……” 维护组和美术组在同一层,在场的外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沈熙知,小花:“你你你……” 小美:“我要生了!” 一声疼痛的嘶嚎撞击本层天花板,在场的人都愣了。 小花揪着手要求自己镇定,可这种事发生在眼前,她心里害怕得扑通直跳。小美一把拉住小花的手:花姐,我好痛…… 从阵痛开始到生产会持续很久,沈熙知脑子里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这么一句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话,蹲在小美跟前说话,十分稳重:“别怕,我马上叫救护车。” 小美感激地点点头,仍旧攥着小花的手腕子。小花好不容易找到声音,安抚道:“对,对,别怕,我们都在这陪着你。” 软件园离市区不近,此刻又是上班高峰期,如果贸然开车送小美去医院,路上很容易出事,倒不如让救护车来,专业人士做专业事,这才是对小美负责。 听到消息的梅心从楼上赶下来,一眼就看到小花面色发白地站在小美跟前,投行的小沈帅哥掰着小美的手腕子笑说:“来,你抓我的手,她那么细得被你掰断了。” 虽然笑着,但好不容易将小花已经青白的手腕子拿回来时,倒是非常认真地检查了一番。 一群宅男和没有生育经验的几个姑娘就这么陪着越嚎越大声的小美直到救护车来,事实证明即使是有优先行驶权的救护车也很容易被堵在车流中动弹不得。车来的时候小美已经没力气嚎了,抓着沈熙知的手也减了力道,最近秋老虎下山天突然热得受不了,她穿一条嫩黄色的孕妇裙,淡淡的血色顺着两条腿淌下。 沈熙知第一时间就盖住了小花的眼,说:“别看。” 小花一开始只觉得冷,觉得眼睛花,还没想到是为什么,就被一只大手覆住了眼。可空气中已经弥漫淡淡的味道,她脑子里全都是陈爱丽倒在血里的画面。 颤抖中,她握住了他的手。 沈熙知将她带到一边,身后是大伙忙忙碌碌地把小美抬上橫床,一连声商量谁陪她坐救护车,只有沈熙知在她左耳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小花深呼吸:“我没事。” 沈熙知回头看一眼地上的血,说:“不要睁开眼,我弄干净了你再过来。” 他说这话时带了一丝丝紧张,去找拖把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小花安安静静地站在靠窗的地方,闭着眼。 那么安静听话的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可小花没告诉沈熙知,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想象那些画面,那些艳红的血越来越多,漫过了她的视线,只觉得头晕脑胀根本来不及扶任何东西,人就往下倒,额头砰一声磕在窗台上。 *** 沈熙知抱着小花冲出天成大门简直成了一道偶像剧必备风景线,梅心跟着救护车走了,剩下一个大姐头就这么被公主抱了出来,小四眼嘀咕:“今天这是怎么了?” 然后一大堆人跑去帮忙,有的提议让救护车等等,把花姐一起送医院。 沈熙知避开一群宅男友谊的双手,把小花放进车里,说:“她晕血,不是什么大事,我送过去就行了。” 车子轰一声开走,留下宅男们面面相觑:“他怎么知道花姐晕血?” 于是小美在楼上妇产科,小花在楼下找了个单间躺着,楼上的打了催产针被推进手术室了,梅心得到消息下来看望伤员。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陪在病床边的不是他们天成的人,而是前几天刚见过几次面的小沈帅哥? 小花头上消了毒蒙了一块纱布,打着点滴还在睡,沈熙知就这么一动不动坐在旁边看着她。载她来医院的路上遇了几次红灯,他也是这么直直盯着她,她额头的血顺着眼尾淌下来,一张脸白到发青。 从发现那封信到坐飞机回来,在机场遇见她的那回他就想直接过去把这丫头拎起来好好教育一顿,可又觉得这样就便宜她了,现在看着她这样躺在这里,又心软了。 沈熙知抬手拂了拂她眼尾擦不干净的血渍,低喃:“你这看见血就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梅心推门进来,问:“她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 沈熙知收回手:“小时候。” 梅心长长地哦了声。 天成不能没领导坐镇,梅心在小美顺利产下一枚红彤彤的女婴后走了,将小花留给沈熙知照料。小花醒来时第一句话是:“日了狗了头好痛。” 下一秒被沈熙知轻轻拍了拍嘴。 她这才看清身边的人,挣扎着要坐起来,她今天也穿得少,上衣掀了一半,露出腰上一条红绳编的腰链。沈熙知瞥见了,突然笑了。 他抬手帮她扯了扯衣服,拍拍脑袋:“躺好,你在挂点滴。” 那是以前他送她的转运珠,后来一直没见她再戴过,原来藏到了这里。 沈熙知说:“下周联谊?你这样还是别去了,医生说要静养。” 小花看了看手背上的针:“许栋出生那次我躺了一天就下床给阿姨送饭了。” 沈熙知说:“现在年纪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得到小花白眼一枚。 他坐下来给她削苹果,问:“怎么搬出来了?” 小花哼了哼:“许栋没告诉你?” 他笑了:“我后来跟许栋真没怎么联系,你别一直怪他头上。” 后来,指的是他们断了联系的后来。 小花压了压心里的感觉,说:“你敢说不是许栋告诉你我住的地方?” 他把苹果递过去:这个没错,但也就这一回。 小花咔擦咬了一口,苹果脆甜,满口汁水,她说:“我搬出来,他也能住得宽敞点。我这种工作经常得熬夜加班,半夜回家怕吵着他们休息,我爸前几年得了高血压,睡不好就容易头晕。” “听许栋说陈阿姨最近都得看你脸色?” 小花呵呵一声:“跟人学炒股,欠了一屁股债,指望着我帮她还债呢,当然不敢给我脸色看。” 其他的不用问了,这朵小花肯定会帮着还钱,她从小就看别人脸色,现在扬眉吐气一回,是真长大了,有出息了,和他们高中那几年预想的未来其实没多大差距。 小花接着说:“她拿家里房子抵押的银行贷款,我舍不得那套房,就帮她还着,最近好像有拆迁的意思,说好了以后房子我和许栋一人一半,我也不算亏。” 沈熙知看着她,这样的小花,那么熟悉,又多了些锋芒,活的这么有劲,让他看着很为她高兴。 他揉揉她的头,有些骄傲。 小花躲不开他的手,皱起眉头用苹果核砸他,弄脏了他的白衬衫,然后哈哈笑起来。 ***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小花挂完点滴就出院了,给梅心打个电话说:“我头晕,请假几天恢复恢复。” 莫旗不在,梅心也奈何不了皮猴一样的小花,只能自己命苦地在公司坐镇。小花乐得清闲,待在家里把自己当病号一样睡了一天,直到肚子饿了,才准备去楼下随便吃点。一出门就碰见刚下班的沈熙知,沈熙知朝她招手:“过来,给你做饭吃。” 既然都是熟人,小花也不客气,趿着拖鞋去过去了,暴暴摇尾巴迎上来,嘴里还叼着她给买的玩具橡皮鸭。不一会儿就有饭菜香,她不知道沈熙知什么时候练的好厨艺。饭菜上桌,沈大厨卷着袖口说:“你是除暴暴外第一个品尝我手艺的,荣幸吧?” 小花:“我才不信,这多好的泡妞手段啊。” 沈熙知没说话,给她盛汤,一副居家好男模样,惹得小花多看了几眼。 席间小花接了个慰问电话,是刚回到南城的莫旗,莫旗说:“听说你工伤了?” 小花笑起来:“是啊,有工伤奖不?” 莫旗说:“明天下班请你吃饭。” “好的老大。” 沈熙知坐在对面听不见电话里讲了什么,反正就觉得小花笑得刺眼。电话挂断后他哼了哼:“莫旗这人不厚道。” 小花低头给暴暴喂肉:“你跟人家不熟,不要这样说。” 吃完饭要走前,小花得了沈熙知切好的一盒水果,他说:“以后有空就过来吃饭,多个人热闹。” 小花:“再说吧。” 第44章 莫旗的心 沈熙知以小花头上有伤为由,早晨上班时硬是拽上了自己的车,两人到了公司在电梯口和莫旗碰上。很多年未见,当年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学长也换上了西服领带,与沈熙知面对面站着,伸出手交握寒暄:“好久不见。” 他们并不是特别熟,但总归是旧相识。沈熙知回握住:“学长,好久不见。” 莫旗一眼就看见小花头上的纱布,别的没问,说:“等等来我办公室一趟。” 小花点点头。 沈熙知和维护组的办公地点不在同一层楼,小花第一个下去,电梯里只剩沈熙知和莫旗,两个男人都直直看着前方,半晌后莫旗开口:“当时接到你的电话我很吃惊。” 沈熙知说:“我也很吃惊这么多年你居然没追到。” 莫旗说:“不是没追到,是根本没跟她说。” 为什么呢?在场的两个男人心有戚戚,顿时对对方有了一丝丝同病相怜的好感。 小花被他们捧在手心,不敢随意冒犯,莫旗在等一个机会,重新回来的沈熙知也是。 “你应该没有机会了。”电梯停下,沈熙知走出去。 小花交代了一下工作就上来找莫旗,莫旗的办公室在最顶层,平时很少有人会被传唤到此。 “头上的伤要不要去换药?晚上吃饭前顺便载你去?”莫旗问。 小花:“没事,不要紧。” 莫旗看了看她:“跟你坦白一件事。” 小花哼了哼:“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告诉他的。” 莫旗笑了:“我确实知道他回来,他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毕业后在华尔街做事,这次是突然辞职的,他回国前我们通过一次电话,平安,他是特地来我们项目组做事的。” 小花一点也不关心什么华尔街金融圈,这些年也绝对不让自己关心美国的事情,闻言皱眉:“他傻啊?跑回来做什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我只想通知你一下。”莫旗说,“我允许他进项目组就是想看看你们俩还有没有可能,如果没有,我就要跟你表白了。” 一大早的,小花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干嘛这么突然。”小花扶着额,说,“我有点头晕,好像要去医院一趟,晚上的饭不约了。” 莫旗坐在小花对面,看着装疯卖傻的她,静静不语。这样的她已经很多年了,不管是谁想对她示好,她总是这样轻易带过,所以他一直不敢行动,怕会弄丢她。 他不知道沈熙知是怎么弄丢她的,但他不想重蹈覆辙。 忍耐很难,特别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日日都在身边,以前知道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也无所谓那个身份,可现在沈熙知回头来找,莫旗认为,自己不能退却,怎么样也要拼上一拼。 他说:“项目组的事就交给你跟进,我会让梅心跟你交接。” 小花傻了:“老大你不是吧?我是个搞电脑的我不懂上市那些事啊!我是个宅女也没办法像梅心那样把大家都照顾周到啊!你确定要这样玩?” 莫旗看着她,说:“说白一点,就是把你放在他跟前,你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看清楚,如果你俩没成,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花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莫旗说:“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厚道最礼貌的安排,你们之前在一起过,所以我不想做破坏者,等到你一旦做决定了,平安,我不是闹着玩的,我现在很认真在跟你说我未来半辈子的规划。” 半辈子的什么规划?小花突然红了脸,听懂了,也看懂了莫旗认真的眼神。 “我,我去忙了。”小花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以前不是不明白,但莫旗不提,她也就乐得清闲,在莫旗手下做事很安心,他是个很好的老板,很好的学长,很好的朋友,可今天事情都摊开来说……小花额头阵阵抽痛……觉得好日子离她而去了。 *** 下去时碰上梅心,梅心一脸幸灾乐祸:“听说老大让你代我?辛苦了,中午食堂我请。”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请吃饭……小花靠在梅心身上,恹恹地。 梅心戳戳她:“哎,你以前真不认识小沈帅哥啊?” “认识。” “你俩以前什么关系?”梅心好奇极了。 “一个大院的,住对门,后来在一起过的关系。”小花有气无力。 梅心特别激动:“那是回来重新开始的?” “……没有。”小花摇摇头。 梅心说:“给老大点蜡,他估计没机会了。” “闭嘴。”小花生无可恋地回到组里,通知了自己的人事调动,然后抱着电脑去了楼上。沈熙知坐在会议室里喝咖啡,见她进来挑了挑眉。 小花坐在沈熙知身旁的位置给黄小胖发短信:晚上过去打拳。 沈熙知微微向后靠,都看到了。 于是问:“晚上不和莫旗吃饭啊?” 语气笑嘻嘻的,好像很高兴。 小花不理他,按照梅心的提点上网给在坐各位定下午茶。 一天就这么过去,下班后沈熙知对小花说:“刚好想运动运动,一起去吧。” 小花点点头:“好。” 黄小胖的拳击馆离得不远,人气不错,一群大老爷们看起来和小花也熟,笑着让她来一场,小花换了衣服出来做热身,黄小胖递给她两个拳套,问:“心情不好?” 小花向前指了指某人:“你跟我来一场?” 沈熙知问小胖:“她什么时候学的?” “从我这开张开始。”黄小胖穿着场馆里人手一件的拳击背心。 “那她敢单挑我?”沈熙知笑了,问小花:“谁输请夜宵啊?” 小花点点头。 本就是毫无悬念的比赛,女孩子的手劲能有多少?沈熙知一路让着,面上一开始带着从容的笑,后来慢慢变得慎重,到最后是沉重。小花没能打赢他,最后一拳砸过去时大吼:“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这么复杂!” 沈熙知收起防护,让她这一拳狠狠砸在心口,后退几步压在护绳上。他面色沉静,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去美国找我?” 原本看热闹的大老爷们纷纷散了,不参与小年轻的事,黄小胖站在拳击台下看着小花,小花的脸上慢慢爬上红晕,倔强着:“我没去!” “要我把信拿出来吗?”沈熙知问。 “好了好了不要吵。”小胖拍拍手,“愿赌服输,小花请客,就这样,快去洗澡换衣服。” 小花错开眼,拎了自己的东西跳下台子就走。黄小胖要追,被沈熙知砸了两个拳击套:“没你的事!” *** 沈熙知一出来就看见小花上了出租车,于是也忙往家赶,小花把他挡在门外,任他怎么喊都不出来,最后他回去了,门口响起熟悉的爪子挠门声,小花开了门放暴暴进来,见它嘴里叼着个白信封。 那抹白真是刺眼,小花立刻就想撕碎,可又忍不住打开来看。 是的,大二那年她去过美国,那一趟飞行用光了她所有的积攒,她只是想看他一眼,没想到会留下这么个把柄。 随手从酒店拿的记录纸,因为气愤随手写了一堆骂人的话砸在睡着的他脸上,出来后后悔了,却也没有了房卡进不去,只能在门口等到很晚,看他退房出来自己再进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纸,差点要误了飞机。 沈熙知不知什么时候又守在小花家门口,朝里面说:“那时请了个菲佣,她可能以为是重要的东西,就和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起,我后来收拾的时候是在衣柜里发现的,那天穿的风衣后来再没穿过所以耽搁了这么多年。许平安,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就不会现在才回来了。” 小花没吭声,抱着暴暴进房间睡觉。 第二天无论是在家门口碰见还是在公司,小花全程漠视沈熙知,午饭时跟梅心抱怨:“你就不能替替我?我最近真的不想见到他。” 梅心笑:“你也有今天,不换,就不换。” 下班时小花接到许栋电话,让她回家一趟。某人特地把车停在大门口,喊她:“我顺便也要回去,一起吧。” 小花不理他,上了公交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许栋暴揍一顿。许栋抱头哀嚎:“姐姐姐,别打脸,别打我的脸啊啊啊!” 小花咬牙切齿:“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啊?你到底是谁弟弟啊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啊!” 许栋眼泪汪汪:“我是你弟弟,也是熙知哥弟弟么,你们这样我夹在中间很难做的。我要是不告诉他我怕他会揍我。” 小花一股怒气含在胸口,低吼:“滚!” 许栋麻利地溜了,许建国和陈爱丽对此也见怪不怪,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花就敢当着面揍许栋了。陈爱丽把饭菜摆上桌,说:“先吃饭吧。” 许建国在饭桌上提了提正事:“咱们家这一片确定要拆了,今天街道办事处带着开发商来看过了。” 小花放下碗,这次不会又没影了吧? 许栋从碗里抬起眼睛:“姐你去问问熙知哥,他好像知道。” 小花朝许栋阴测测地笑了下,许栋忙又躲进碗里,再不敢说话。 许建国这才知道沈熙知回国的消息,看了小花一眼,陈爱丽全程话都不多,在小花要走前说:“你爸医保卡这个月用完了,还得买点药。” 小花看了看许建国装药的小篮子,说:“明天打给你。” 然后问了句:“你最近没干什么吧?” 许栋忙拍胸脯表示:“姐你放心,我妈最近真的没打麻将也没看k线!” 小花收回眼,指着许栋:“你找到工作没有?整天游手好闲不害臊?” 许栋嚅嗫:“在找呢……没找着合适的……” 第45章 当年的事 出来后发现沈熙知站在门口,楼道灯又坏了,他像以前那样靠在墙上,静静看着许家的门,门开启又阖上,小花站在对面,说:“你也知道要拆迁了?” 沈熙知摇着车钥匙:“好可怜,我家全都是蜘蛛网,根本站不进脚,许小花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小花有一瞬恍惚,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再踏入他的家了?那把钥匙她重新放在地垫下,之后的每个假期她都过得很忙碌,几乎没时间想起这件事。 小花挺起胸膛说:“是谁规定我一定要帮你打扫?” 沈熙知一时哑然,是啊,谁也没这么规定过。但每次回家都睡在有太阳味道的床上,他习惯了。他能猜到此刻小花一定是蹙着眉头,他走近了些,说:“好,算我说错话。” 小花恩了声,问:“拆迁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这时沈熙知的手机响起来,他接了这通电话,小花听见他说:“好,我会过去。” 挂断后他对她说:“我现在要去个地方,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走。” 房子的事是大事,毫不客气的说小花这几年就盼着这事能成,所以就跟着他走了。 沈熙知带她去了个酒吧,最大的包厢里坐满了人,见他进来一口一声:“沈会长。” 小花心头怪异,被啤酒箱绊倒,整个人往前扑,沈熙知及时伸手拉住她,带到身边坐好,与在场各位一一寒暄。 有穿白裙的女子走进来,昏暗的灯光下小花认得出她是谁。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们还是遇见了。 林荃一开始没看见小花,抬手冲沈熙知打招呼,坐下后让他喝迟到酒,沈熙知微微后仰,露出身后的人,林荃顿时愣住了。小花扬起笑容:“学姐,好久不见。” 林荃的尴尬转瞬即逝,也笑着说:“平安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沈熙知低头问小花:“会不会开车?” 小花看着他:“我是马路杀手。” 沈熙知笑起来,指着林荃:“多向你学姐学习,她在美国开过越野赛。” 小花恩了声。林荃摆摆手:“千万别学我玩这个,风险大。” 有人喊林荃过去说话,之后沈熙知凑近小花解释:“这是给你学姐办的接风酒,我得喝一点,晚点跟你说拆迁的事。” 小花起身要走:“那改天说吧。” 沈熙知拉住她的手:“你就陪我一下会怎样!我要是喝醉了你负责送我回家,别傻,这房间里好多姑娘都想趁机对我下手!” 小花转回头问:“学姐呢?” “她?”沈熙知像听笑话,“我和她早就是哥们了,你怎么会担心这个?” 小花呼一下甩掉他的手:“你自己玩吧,我走了。” “许平安!”沈熙知推掉旁边递来的酒杯,拔腿追上去。 林荃也跟出来,拉住小花说:“平安,我们聊几句好吗?” 小花摇摇头:“我想回去了。” 林荃几近哀求:“就一下子,行吗?” 小花最终点了点头。 沈熙知笑着对林荃竖起大拇指,林荃撇开眼,松开手。小花回头看见沈熙知一脸傻样地站在包厢门口,她心头一股火腾腾往上冲。 隔壁无人的包厢里,林荃和小花面对面站着,小花问:“学姐,你要和我说什么?” 她还叫她一声“学姐”,就让林荃觉得无言以对。 “平安,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那年把沈熙知带走的,是你吧?” 小花点点头:“是我。” 她第一次去美国,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让他知道,想着能远远看他一眼就值得了。可却看见学姐扶着他去酒店开了一间房。 “对不起。”林荃的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眼眶泛热。 她这辈子自认为没做过对不起谁的事,即使从小就喜欢沈熙知,因为他的不回应,她能好好的忍住,和平安做好朋友,她扪心自问,自己家无愧于谁。可那年沈熙知几次匆匆回国,再次回来时跟她说他和平安分手了。 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感情开始不受控制,她询问缘由,在她看来,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会说断就断。沈熙知什么都没说,也从不向她抱怨,而是把自己丢在图书馆里埋头学习,冷静得根本不像失恋。 但这份自持在某个雨天有了破绽,大白天的她找沈熙知有事,最后在酒吧找到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她到的时候他根本谁也认不出了,拉着谁都喊许平安。 她扶着他出来,想尽快找个地方给他休息,在办理住宿时心里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叫嚣,拿房卡的手都在抖。 可她在中途接了一通电话,再进去时,沈熙知不见了。 她去前台询问,做卫生的服务员告诉她里面的先生被一个女孩带走了。 女孩?会是谁? 服务员告诉她,他们在楼下又开了一个房间。她跑去找,看见一个黑长发女孩坐在门口地毯上,脸埋在膝盖里。 那身影,很像沈熙知痴痴念着的,许平安。 她不敢出现,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 “学姐,我不怪你。”小花伸出手,摸了摸林荃的肩膀。 林荃诧异极了,一脸不敢相信。 小花给她一个拥抱:“真的。” 她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远远的,不能靠近的,很难受的。她从初中就知道学姐喜欢沈熙知,可这么多年,学姐一直做得很好,那件事,也是在她和沈熙知分手之后才发生的,她又有什么好怪的? 今天,她还得到这么严肃的一声道歉,她那么骄傲,那么优秀的学姐,对她的道歉。 小花比林荃高一些,感觉她的学姐还是从前那样,软软的香香的,只不过,现在她把她弄哭了。 小花说:“学姐,你还喜欢他吗?我觉得他很讨厌啊。” 林荃破涕为笑:“我也觉得他挺讨厌的,我喜欢他这么多年他都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他了。” 小花说:“沈熙知好可怜,没有人喜欢他。” 林荃点点头:“太可怜了。” 话题的主人公在外头敲门:“聊完没有?林荃大家都在等你。” 林荃抹了抹脸:“我们出去吧。” “好。” 然后,沈熙知就看见小花和她学姐手拉手走出来,两个女人小气得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他把小花捞到身边,对林荃说:“你进去吧,我们走了。”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林荃再次看到她年少喜欢过的沈熙知身边站着他最喜欢的许平安。 他们身边换了谁都不行,这样才圆满。 *** 出来后沈熙知问她:“晚上在家有没有吃饱?一起再吃点夜宵?” 小花看着他,静静看了很久,然后抬脚踩在了他鞋尖,狠狠碾了碾。 夜幕中响起一声痛呼,沈熙知抱着脚喊:“你干什么!” 小花哼了声:“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沈熙知我那个时候没把你揍成猪头后悔了很多年!” 沈熙知愣住了,“你说什么?” 深夜的风吹起她的长发,显出完整的一张脸庞,沈熙知隐约看见她耳朵后面有点东西,但发丝很快落下,快得他看不清。 “你说什么?”他再问了一遍,拉住她的手带了些欣喜,“你承认你去美国找过我对不对?” “是,我是去找你了,因为我很想你,可你让我看到了什么?沈熙知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那天看到了什么。” 沈熙知迟疑片刻:“不是你把我从酒吧带出来的?” 小花笑了一声:“不是我。” “可是信是你写的啊!” 那是小花最不想回忆的记忆,那是她所有的自卑和创伤。她转头走了,包上的玩偶掉在地上。 第二天梅心拿了包零食上来找小花,看着她的脸哟了声:“这是怎么了?” 小花半遮着脸:“没睡好。” 梅心收起笑,“跟姐姐说说。” 小花沉默半晌,用“我有一个朋友”这样的开头,说了昨天没说清楚的事。 梅心听完后问:“你看到你学姐和你男朋友去开房,你趁学姐下楼时把你男朋友带走了?你男朋友睡成死猪没反应你气得写了一张骂人的字条就走了?现在这张字条变成了你男朋友要挟你的证据?” 事件整理得是没错,小花说:“是我朋友的故事。” 梅心点点头,“就算是吧。” 小花:“……”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希望他赶紧滚回美国。” 这句话,被话题人物听见了。 沈熙知靠着门说:“我不回去了,我还等着老房拆迁娶媳妇呢。” 第46章 许栋挨揍 梅心很识相地撤了,沈熙知带上小会议室的门,俯身看小花,问:“昨天哭了?” “没有。”小花将他推开,“你跟我说说拆迁的事。” 沈熙知哦了声,靠在桌边:“我爸的公司标了这块地。” 小花顿时没说话,这些年听说沈叔叔事业越来越大,陈爱丽在家也没少后悔当年为了保住铁饭碗叫许建国错过了发财的机会。 然后踢了沈熙知小腿一下:“你是太子爷,还说什么等拆迁娶媳妇!” 沈熙知笑了:“本来就是啊,那套房在我名下,你不知道吧?” 正说着许栋打电话来,小花看一眼沈熙知,心说不知道这两人又串通好要做什么。可这回猜错了。许栋在那边哼哼唧唧:“姐,你来老虎酒吧一下……带上卡……” 小花不动声色地说:“好,我等等就过去。” 挂了电话,沈熙知问:“许栋找你干嘛?” 小花:“你管不着。” 沈熙知看她走了,自己低头给许栋拨电话,许栋继续哼哼唧唧:“哥,我你救救我。” 沈熙知握着电话往外跑,已经找不到小花了。他按着地址过去,大白天的酒吧不开张,许栋被人绑在椅子上,周围一片狼藉。 许栋喊他一声哥,沈熙知也不救他,就看他这么绑着,问:“你姐呢!” 许栋看了看一扇小门:“在里面。” 沈熙知一脚踹门进去,见两个男人围着小花,小花手里拿着□□,说:“多少钱,我刷卡。” 沈熙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多年后,小花再一次,被他护在了身后。 这些年,有苦有难,她都一个人挡在最前头,那个家她不喜欢,却依然拼尽全力护住,为的是让天上的阿嬷能够安心。 小花仰头看去,沈熙知的肩膀很宽,发际线连着后颈看起来干净利落,她想起曾经在他房间偷听到的,梁柔阿姨说:“从小到大,我只看到熙知在照顾她。” 是的,没错,一直是这样的。 小花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沈熙知立刻顺手握住,说:“交给我,别怕。” 她想说:我一点都不怕,所以我敢一个人过来。 可鼻子酸酸的,心里知道如果这句话说出来沈少爷会黑脸。 沈熙知把她从房间拎出来,说:“你先带许栋走。” 许栋虽然被绑着但其实不太担心,首先,他只是跟人争风吃醋打架砸坏了人家店里的东西,赔钱就行,他没钱想耍赖,人家也不报警,就这么捆着他,他饿了,只好给他姐打电话。本来就不是大事,现在熙知哥也来了,许栋是彻底不担心了。 他摇了摇椅子说:“姐,快把我解开。” 小花面无表情地将许栋带出来,站在酒吧外头抬起了手。许栋傻了,问:“姐,你不是要打我吧?” 小花又把手缓缓放下,说:“许栋你什么时候能懂事?” 许栋挠挠头:“以后不会了。” 这已经数不清是他的多少次保证了。小花不想再说什么,这个弟弟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打不下手,心里很急,不知道该怎么让弟弟走上正轨。 “你先走。”小花拿出电话,打算五分钟后沈熙知没出来就报警。 许栋摇摇头:“我不走,我在这里等熙知哥。” 五分钟后沈熙知没出来,小花拎着手机冲进去,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沈熙知回过头来朝她安抚地眨眨眼,说:“我们聊聊天,别担心。” 那两个男的从他身边退开,拿走了沈熙知手里的卡。不一会儿后,收条和卡回到沈熙知手里,他拉着小花走出去。 重新回到阳光下,小花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沈熙知没回答,开车把许栋送回大院。许栋一路上不敢说一个字,前面坐着的哥哥姐姐脸色都很不好。车子一停他就往上窜,被沈熙知一手拎住衣领。 许栋害怕地喊:“姐,你快帮我。” 沈熙知对小花说:“你先上去,我和他有点话说。” 于是,许栋被拎到了从小接受哥哥爱的教育的小操场,乖乖站在三分线上不敢动。许栋指了指额角,问:“你没看到你姐脸上有伤?” 许栋乖乖点头。 沈熙知不知道许栋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可心疼这样的小花了,他问许栋:“你有多喜欢那个女孩?” 许栋没说话。 “你为那个女孩打架,然后让你姐给你收拾烂摊子,许栋,这种事你做过多少回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小子能耐了哈!” 许栋算了算,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二次看到他哥真正生气。 许栋动了动,说:“以后不会了。” 沈熙知摇摇头:“以前你小,做错事罚站就行,这几年我不在你尽欺负你姐了,打你一顿一点都不过分。” 说着,一拳头砸在许栋脸上。 许栋嗷一声叫起来,站在那里不敢跑,活生生让沈熙知揍。沈熙知下手很重,专挑他最宝贝的那张脸,把许栋揍成了调色盘。 许栋眼泪汪汪:“哥你轻点,哎呀姐夫……” 揍完后,沈熙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你姐为你操碎了你,以后别再让我发现有这种事发生,后果会很严重,知道没有!” 许栋捂着脸跟他往家走,呜呜吸着鼻子说:“知道了。” ***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小花守在门口等他们,见许栋低着头进去了,问沈熙知:“你打他了?” 沈熙知堂堂正正嗯了声:“揍的就是他,怎么了?不行啊?” 小花没话了。 沈熙知还气不过,问她:“他怎么变成这样?” 小花想了想,觉得这事自己也有一定责任,许栋从小看着她是怎么学习过来的,心里害怕,在他最关键的几年她几乎不回来,隔着电话根本管不到他,后来许栋考了个二流大学,毕业后就一直这么混着。她想给他在天成找个事做,可没有合适的职位,他也不爱坐班,专业也不对口,就只能这么慢慢让他找自己喜欢的工作。 虽然偶有小麻烦,但小花觉得自己应付得来。 可看着弟弟被狠狠揍一顿,她忽然有些想笑,一物降一物,许栋的克星原来在这里。 沈熙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情不好,开口安慰道:“他的事你别担心,我明天就给他找个工作,我倒要看看整天忙成狗还怎么有时间打架泡妞!” 小花说:“那就麻烦你了。” 沈熙知这才有了笑容:“不麻烦。” 后追加:“和你比起来,许栋这点事根本就不叫事。” 小花转头向进门,被他拉住接着说:“哎许小花,咱们接着说说在美国的事?” 小花向后踹一记,给了沈熙知一个非常完整的鞋印。 这之后许栋果然安分很多,打电话跟姐姐说:“熙知哥让我在他家公司做事,姐我现在跟着前辈负责咱们家这片的拆迁,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做,再不挨打了。” 许栋的豪言壮志令人心疼,小花憋着笑提醒:药油记得每天揉,你那脸需要灾后重建。 许栋不好意思地说:“姐,哥说让我每个月分期付款还给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小花继续憋笑,原来沈熙知没要她的钱,跑去找许栋了。 她说:“好,那就这么办吧。” *** 之后整个天成都进入了加班模式,维护组开发组配合美术组做各种支撑各种数据,莫旗准备在上市之际推出一款全新游戏,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一场跨时代的游戏。 小花也从陪客被调回原来岗位,又梅心继续顶上。 莫旗找了一天约她谈话:“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小花扒开自己的眼皮给他看里面的红血丝,问:“老大,你能把这宝贵的时间让我睡五分钟而不是问这种无聊问题吗?” 莫旗说:“那晚上一起去选戒指吧。” 小花正色道:“其实我还没考虑好,晚上也没空。” 莫旗看着一脸疲倦的小花,说:“把脑子放空只考虑工作这种逃避方法你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信不信我把你撤下来?” 小花笑了:“你需要我,我知道你不敢。” 确实,这种时候,小花的存在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莫旗吐了口气:“你出去吧。” 小花又胜一回,回到岗位继续奋战。沈熙知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她,在会议室吃盒饭的时候问梅心:“那丫头在忙什么?” 梅心看着他坏坏地笑,却又不说笑什么,沈熙知这么被她盯了好几天后得到一个回答:“花姐跟我说你俩的事了,嘿嘿,你问我啊,你问我啊,给我介绍精英男我就告诉你。” 沈熙知回她:“不用了,我都知道。” “不可能,她说你喝醉了!” 沈熙知也坏笑:“男人对这种事不会忘记。” “还有,取消和肌肉男的联谊我就给你介绍男朋友。” 于是,早已定下来的和黄小胖拳击馆男士们的晚餐,取消了。 第47章 看不见了 南城这几天开始降温,沈熙知去找小花,看见她背着包出来,一路揉着眼睛。 “怎么了?” 小花说:“不舒服,我请假去医院看看。” 于是,身后跟了个尾巴,沈尾巴开车载她去的。 小花坐在眼鼻喉科里有点紧张,跟医生交代得很清楚:“看东西雾蒙蒙的,看不清楚,还有点疼,我热敷了也没用,早晨眼泪很多。” 医生给小花检查一番说是用眼过度,需要好好休息。小花明显松了口气,沈熙知知道她在害怕。医生给小花开了一点药,说照着吃就行。小花拿着那张药单站起来,突然伸手想拉沈熙知的手,可她的手堪堪擦过他的手臂,一下撞在桌角。沈熙知忙牵住她的手,只感觉那只手在发抖,听她说:“我看不见了。” 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 小花非常小声,不敢相信地说出这五个字。沈熙知离她最近,也是一瞬恍惚,然后将她带进怀中,紧紧攥住她的肩膀。 本来只是想到医院拿个药,没想到很快办了住院,莫旗接到通知时正在开会,沈熙知在电话里给小花请假,莫旗挂了电话静静两秒,然后说:“散会。” 在场包括梅心在内的员工都傻了,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莫旗说:“梅心留一下。” 于是很快,小花的病房外多了莫旗和梅心,梅心是个女强人,外表优雅内心坚强,她进去陪小花,说:“没事,很快就好了,只是暂时性的,你平时就是太拼了,现在怕了吧。” 小花恩了声。 梅心说:“我去上厕所。” 然后躲在厕所里红了眼睛,出来时用粉饼补了补妆,这才想起小花已经看不到了。 莫旗和沈熙知站在楼梯间说情况,莫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沈熙知一根,沈熙知轻轻挡了挡:“不抽,谢谢。” 莫旗沉默地抽完一根烟,说:“通知家里了吗?” 沈熙知摇摇头:“她不让。” 莫旗看着沈熙知,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沈熙知看着窗外:“船到桥头自然直。” 梅心一再要求留下来照顾小花,莫旗也打算给这两员大将放假,但小花摇摇头:“你们都回去,我能照顾好自己。” 沈熙知说:“你们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他抬手摁了摁小花的脑袋,小花张了张口:“你也回去。” 沈熙知没听话,冲莫旗和梅心摆摆手。 出来后梅心说:“我看花姐挺依赖小沈的。” 莫旗嗯了声:“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一样。” 梅心看了看老板,后面的话没说下去。莫旗自然懂,边把车倒出来边说:“强扭的瓜不会甜,我不傻,你别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 沈熙知暂时请假照顾小花,晚上他就睡在旁边小床上,其实谁都没睡着,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夜里下了大雨,沈熙知起来关窗,借着楼下路灯的光发现病床上的小山包一动一动的。小花把自己包在里面,虽然眼睛看不见这么做其实没什么用处,但心里终归踏实一些。沈熙知掀开被角低头看,问:“哭了?” “没有。”小花说。 可她确实是哭了,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沈熙知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做到一边哭一边忍着不让人发现还能哭得眼泪这么多的。他摸了摸她的泪,叹了口气。一听他叹气,小花的眼泪就又下来了。她原本就只能听见别人的一半,有的时候他躲着她叹气她都听不见,以前好歹能看见,现在一下全都看不见了,她特别担心,特别的害怕。 如果真的又聋又瞎,她该怎么办? “害怕吗?”沈熙知蹲在她床边问。 小花嘟着嘴把被子蒙上:“你不要管我!” 沈熙知的手钻进被子里,摸到她的手腕握住,长久地静默。 按照医生的说法,这种病其实就需要静养,配合药物治疗,有些人很快就能恢复视力,小花和沈熙知说要出院。 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 沈熙知给她办了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暴暴搬去了小花家。就对门几步路的事情,暴暴咬着它的玩具鸭过来了,沈熙知什么都没带,领着小花在家里走了一圈,让她熟悉哪里有桌子,哪里有墙角。小花全程乖乖听话,被他牵着手走,暴暴绕在小花脚边蹦跶,听沈熙知一声低吓:一边呆着,这时候还想着争宠。 等熟悉了家里,小花说:“你走吧。” 沈熙知笑了:“我去哪里?” “你回你家,去忙你的,我自己能行。” 沈熙知说:“我不走。” 小花就自己开门出去了,暴暴赶着门没关滑溜地也跟出去,小花的家里变得只有沈熙知一个人。 这是……什么事啊…… 小花蹲在门口,暴暴一下一下舔她手心,能听见沈熙知开门出来,蹲在她跟前,说:“好了,你进去吧,我不会抢你地方了。” 小花点点头,扶着墙站起来,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反正看不见了,闭上好好休息。她说:“我很快就会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照顾我,让我自己来。” “这是在跟我拉开距离?”沈熙知问。 小花恩了声:“我不想你管我,沈熙知,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开了,万一我眼睛真的坏了,我也不需要你负责,我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沈熙知叹了口气,心里是想骂人的,可又心疼这样的她,只能连着叹气,看着小花关上门,头都没回。 他在门口喊:“你洗澡怎么办?怎么吃饭?我让许栋过来?” 小花没理他。 但沈熙知知道,小花是不想让许栋知道这件事的。他也希望能如医生所说,很快就能恢复视力,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就是每天三餐给小花送饭到家门口,还要装作是百度外卖,并且给暴暴使眼色让它别叫唤别露陷。 暴暴甩着它的小尾巴看了这个送外卖的几眼,走了。 就这样过了十三天,这十三天内,小花被餐桌绊倒过一次,被热水烫伤过一次,穿反过两次衣服,至于洗发水还是沐浴露?反正都能起泡,无所谓了。她安静等待医生所说的期限,在第十四天早晨睁开眼睛时发现事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是黑的。 于是,她牵着暴暴踏上了去医院的旅程。 从没想过外出会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她摸不清方向,暴暴就领着她去保安室,小花对保安说:“麻烦帮我叫个车去医院。” 保安居然认得她,说:“好,没问题。” 等出租车载着小花和暴暴走了,保安往哪里去了个电话。沈熙知请了长假,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反正不去上班了,每天就超市菜场三点一线,给小花折腾所谓的百度外卖饭盒,保安来电话时他正在小区外头选水果,最怕就是小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所以拜托保安帮他看着点,也来不及回来取车,提着苹果就上了另外一辆出租。 两辆车几乎同时到医院,沈熙知看着小花抱着暴暴下车,然后暴暴从她怀里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海盗船长一般霸气地走在前头,如果路不够宽,人太多,它就汪汪吠两声,表示它的主人要从这里过,大家都让开! 沈熙知跟了一路,有的时候暴暴并不管用,他就从旁协助,小心拨开人群,给小花留出一条安全的路。 这一路人来人往,纷纷回头看提着一袋水果的男人和一条丑狗,老母鸡一样护着一个女人,女人的眼睛又大又亮,但似乎看不见他们。 第48章 阿嬷小院 小花挂了专家号,排队的人那么多,她安安静静站在走廊的最角落,并不知道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沈熙知。暴暴频频回头看他,沈熙知轻轻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叫了小花的号,这层人多,沈熙知麻烦护士过去扶一下,听见小花低低地说:“谢谢。” 这是她作为盲人,得到的别人的关怀和帮助。 突然就想到沈熙知了,这几天不见他,一定是生她气了吧。 进去后小花指着眼睛问:“为什么我还是看不到?” 医生一看沈熙知跟进来以为是插队的,张嘴喊:“你出去!” 小花偏了偏头,但忍住了回头看的动作,反正是看不见的。沈熙知忙退到门外等,脚边站着一只暴暴。 小花出来时表情和进去前没什么区别,她说:“暴暴,走吧。” 沈熙知又要顾她又想进去问问情况,最终权衡一番,决定还是顾她。他随着小花下楼,这次连药都没有,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狠狠压住后招手拦车。车子停下,他拉开车门,说:“上车吧。” 小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跟了一路。 沈熙知坐进来时一阵窸窣,小花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听了一路的声响是他发出来的。沈熙知怕她好奇,解释着:“给你买的水果。” 小花没吭声,抱着暴暴看前方。 回到家后沈熙知拉住她:“去我家吃饭吧,我买了好多菜。” 小花想了想,点点头。这让沈熙知欣喜不已。 坐下来后小花把手机递给他,说:“你帮我拨莫旗手机。” 然后沈熙知竖起耳朵听她说:“莫旗,我要辞职。” 正在洗菜的手忽然一顿,大概只有沈熙知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许小花从高中起就憧憬的,是能工作,能赚钱,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现在她要辞职了,那么,就是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努力。 这说明,检查结果很不好。 小花说:“你不用来了,我现在不想见人,这个项目我没办法帮你了,你赶紧找人顶上。老大,抱歉,在这种时候撂挑子。” 洗菜的沈熙知心中大大的哼了声:“他莫旗还敢挑剔?就是给他做事才弄成这样的,属于工伤,改天得找律师打官司!” 小花又说:“不用了,不用给我留位置,我以后都不回来了。” 沈熙知转头去看她,小花坐在地毯上,长发搭在肩头,说话很平静,好像不是一件大事。 她在这个社会上赖以生存的一技之长,她本是文科的好苗子,为了考北城大学选了理科,计算机系多是宅男,专业生涩难懂,她每年都拿奖学金,比得过系里所有的男生,这么努力得到的一切,就这么放弃了。 “吃饭了。”沈熙知喉头发紧。 “好。”小花站起来,双手伸在前头慢慢地走。 沈熙知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桌边坐下。他给小花夹菜,把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要是往常这要强的小丫头早就不合作了,可这回却无比的乖,喝了汤吃了饭菜,表扬他:“味道好。” 这是她这段时间每餐都吃的味道。 *** 以前都是她煮给他吃,现在也能尝到沈少爷的手艺,小花觉得,这可能是因祸得福。 沈熙知说:“你坐,我给你洗草莓。” 小花摇头:“要回去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回去做什么?你不是辞职了么?就不能让我陪陪你?” 小花睁着眼看他,这样比较像个正常人。她的眼里印着隐隐生气的沈熙知,不再是小时候倔强的样子,她仿佛一夜之间被霜打了,蔫了。 她说:“我回去收拾东西,我要走了。” 沈熙知握着拳头:“你不要胡闹,留在这里治病,这里治不好我带你出国治!” 小花说:“医生说了,我的眼睛没问题,需要时间,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我属于慢的,但我总有一天会好的,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沈熙知都要担心死了,不是眼睛的事,而是这样的许小花。 他从小就最喜欢她那倔脾气的小模样,现在,找不到了。 “那就让我好好照顾你,没什么欠不欠的,我爸妈离婚那几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来,不行吗?许平安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了,我现在也不想这些事,你就给我个机会,照顾你一下,这么难吗?” 小花点点头:“挺难的。” 沈熙知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花说:“沈熙知。” 他不情愿的嗯了声。 小花说:“我一直在追你的脚步,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我想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你……后悔吗?” 后悔追着我一路拼命的跑,讨厌让你拼命跑的我吗? 小花说:“不后悔,如果没生病,我会继续追着你跑,莫旗说你很优秀,我听着都觉得高兴,但我突然不想这么累了。” 沈熙知轻轻拍了拍小花的头:“你慢慢想,不着急,让我照顾你。” 小花挡开他的手:“沈熙知,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现在想一个人。” 关键是你现在看不到根本不能一个人!这句话咬死了没说出来,沈熙知忍住了。 “那你想去哪里?”他问。 小花说:“这个,不能告诉你。” 于是,小花怀揣这个秘密,走了。 沈熙知无力地看着她拜托保安拦一辆车,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盲人杖。他和暴暴被留下,暴暴不开心地呜呜着,咬着沈熙知的裤脚往外拖,想去追小花。 他抱起暴暴,说:“回家给你煮肉吃。” 于是生活,又回到了一人一狗的状态。 以前那帮老同学私下里都说沈熙知这些年可能在修道,身在花花世界日子过得比和尚还清淡,就连身边的狗都是公的。 沈熙知给食欲不振的暴暴喂肉,刚到美国那阵这家伙也是这个小脾气,其实和某小花很像。 还记得他千里迢迢飞回来领走暴暴那天,许栋哭着给他姐打电话,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姐,哥哥来抢暴暴了!” 电话开扩音,他听见她安抚弟弟:“本来就是他领回来的狗你忘了?别哭了,没出息。” 姐姐这边行不通,小许栋就拉着哥哥的手说不能带走暴暴,他和暴暴有很深的感情。沈熙知那时揉揉他的小脑袋:“暴暴和我也有很深的感情。” 我和你姐离家出走时捡到它的,现在你姐不要我了,我得把狗带着才行,她其实很想养暴暴的,我就不给她。 *** 乡下的空气闻起来和城里就是不一样,小花在晨雾中深深吸一口初冬的味道,笑着对身边人说:“谢谢你。” 已经好几天了,黄小胖还是没适应这样的小花,他拉开简陋的篱笆门,说:“往左边走,有泥。” “好。” 接下来,他拉着小花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小花轻轻吐了几个字:“我回来了。” 这个院子自阿嬷走后就借给小胖家用,后来小胖家也在城里买房安生,这里就荒了。当她坐车去拳击馆找他说想要回阿嬷的院子时,这个顶天立地块头壮硕当过兵,给国家站过岗,在拳馆里以一打三,当然,小时候也曾被她揍趴在小河边,也很淘气地经常伙同其他孩子骂她嘲笑她的黄小胖,哭了。 没声音的哭,怕她笑话他,可他伸过来牵住她的手,湿乎乎的。 她这个病人还得安慰他:“别哭啊,我会好的,只是需要久一点,你别说其他的,就让我回乡下住,行不行?” 只能答应下来,买了东西带着小花回来,没想到院子变得那么破旧,黄小胖心虚,觉得是自己没打理好小花的院子。如果她此刻能看见,一定会很难过。 看不见的小花伸手触摸那些老旧的门槛木板和藤萝,感叹一声:“真好。” “你在这里坐,我去整理一下。”他现在最着急的,是赶紧把院子整理好,原原本本地还给小花。 黄小胖拿了工具准备先钉门,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安全是第一位。小花就坐在屋子里,听他一声声地凿,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了。 院子里男人的胳膊绷紧,有力地举起铁锤往下砸,但显然不太常做这种事,也有砸歪的时候,被抢了工具的壮汉蹲下来小声教导:“看稳,别滑,小心砸到手。” 阿嬷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的这个人,白衬衣,还来不及脱下的西装,听着小胖的指导,把一根铁钉钉好,信心十足地准备再钉一根。 两个男人一起合作将院子的边边角角都修补整齐,沈熙知说:“我留在这里陪她。” 黄小胖几秒后点点头:“行,交给你了。” 沈熙知抬头细看这个小时候来过两回的地方,心突然也静了下来。 小胖指着隔壁说:“我家房子,随便住。” 沈熙知笑了:“你放心,我是君子。” 第49章 乡下弟弟 小花归隐田园的计划里没有沈熙知,当然,也不会有黄小胖,黄小胖说:“小花啊,不是大家爱陪你,是你现在不方便一个人,大家是关心你。” 小花说:“黄凯,你们都别管我,我才方便。” 她极少叫他大名,一本正经地,听起来像老师一样,黄小胖抬手妥协:“输给你了。” 他走前说:“哦,我家院子租给别人住的,你如果遇见,别怕。” 小花问:“什么时候租的?租给谁了?” 黄小胖望天:“不清楚啊,我妈租的,一个亲戚家的弟弟。” 小胖走后,小花摸索着锁上院门,自己摸着围墙绕小院走了一圈。确实是修整过了,地板没有石头没有沙,泛着刚洗过的水汽,家里不需要开灯,小花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上的木梁,缓缓伸出手,仿佛能看见般,隔着空气摸了摸。 小时候睡不着,她就这么看着那根木梁,听阿嬷唱歌:天黑黑,欲落雨…… 夏天热,阿嬷往她肚皮上盖一张小毛巾,一下一下拍着,慢慢的就睡着了。现在是冬天,山风呼呼地吹,把阿嬷的歌声越吹越淡,都快听不见了。小花张口开始唱:“天黑黑,欲落雨,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掘啊掘,掘啊掘,掘着一尾漩鰡鼓,伊呀嘿都真正趣味……” 本是欢快的童谣,被她唱得惆怅一片,她唱着唱着觉得不对,坐起来重新唱,可怎么都唱不好,越唱越沮丧。 与小院几乎连着的黄家小院中站着一个人,他面朝前方,目光久久停留在歌声发出的地方,将这首民谣听了一遍又一遍。小花一直唱,他就一直听,她不睡,他也没有。直到夜很深,她唱出来的歌变得沙哑,最后不再唱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别人家的公鸡就开始打鸣,然后慢慢能听见周围邻居都起来刷牙洗脸做早饭。有赖床的孩童被爸妈提着嗓子喊起床,有挑食的孩子被父母追着吃下一枚鸡蛋。小花推开门,仰着头想感受光明,但没有,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带着笑出来,先绕着小院走一圈,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听熟悉的家长里短,听她的新邻居的生活。 忽然有人拉了拉院子的篱笆门,带着上头的锁发出细微声响。小花本是慢慢走着的,立刻一顿,警惕地问:“谁?” 来者没说话,又拉了拉那把锁。 小花闻见了空气中食物的味道。她朝味道走去,和来者隔着一扇篱笆停住,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只是那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肩膀,极快的触碰到后就离开。 小花抖了抖,因为看不见而害怕。可后来就不怕了,因为她觉得这人是给她送早饭来的,他好像没有恶意。 “你是黄小……黄凯的弟弟吗?”她问。 沈熙知,站在清晨薄雾中拿着一碗米粥的男人,挑着眉纠结了一番。 小花往后退两步:“你不是吗?” 好吧……就算是了。他心中妥协,决定回城后要跟那胖子决一高下! 他晃了晃锁当做回答,小花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然不能说,这必须不能说啊,沈熙知无奈地看着早晨没梳头的小花,心想还不是因为你啊丫头! 小花突然往前凑:“你不能说话吗?” 锁又响了响。 小花突然有种宿命般的感觉,生病的人都想藏起来,她在这里,有了个不能说话的朋友。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也看不见了,你好。” 沈熙知玩着锁的手突然顿了顿,然后抬上去一些,触摸小花的眼睛。 小花笑了,说:“我感觉你个子挺高的,比黄凯小几岁啊?我和他一年的,算是你姐姐。” 哑巴少年沈熙知瞬间把未来和黄小胖的约架改为一定要压着他狠狠揍一顿才行! 他不想再聊,把米粥递过去,小花却喊住他:“你等等,我给你开门,等等啊,我记得钥匙在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去找钥匙,那么盲目地摩挲小院里的东西,沈熙知撇开眼,一直等到她回来,把钥匙递给他说:“你来开。” 于是他打开了这个昨日亲手打扫的院子,走进去,拉住了小花的手腕。 小花笑:“好的,你就这么拉着我,做我的眼睛,我做你的声音。” 沈熙知低头看她,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好意和帮助,却在短短时间里对一个“少年”打开心扉,是因为我们让你感到自卑,而“他”不会吗? 沈熙知觉得自己get到了通关游戏的钥匙。 *** 沈熙知待了没一会儿,端着小花吃过的碗回去了,小花本以为这个弟弟会回来跟她作伴,但等了好久,最终只有她一个人。 太阳出来了,她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能感觉到暖,但眼睛看不到太阳。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进来,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小花伸手摸摸来者手臂,一直摸到肩头,然后记住了他的身高,记住了身边站着这人的感觉。 “弟弟。”她说。 沈熙知一下僵住了,哭笑不得。 小花说:“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叫你弟弟好不好?我叫小花,你在心里要叫我小花姐。” 沈熙知捏了捏她手腕表示同意。小花笑了,抬手想揉揉他脑袋,沈熙知怕被发现,攥住她企图抬高的手,小花又笑了:“我弟弟长大后也不爱我这样,你们小男孩真奇怪。” 小男孩无奈地将她拉进黄家的院子,院子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上面几个菜冒着白烟。他往她手里塞勺子,把饭也端到她手边。 小花问:“是黄凯让你照顾我的吧?” 此时沈熙知非常想大吼一声小花的名句:真是日了狗了! 但还得表示:没错,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请收起你的疑心。 小花咬着一口饭向这个弟弟抱怨:你哥哥小时候可没这么好,总是欺负我呢! 沈熙知已经累得不想去计较称呼了,给小花夹菜。小花吃了一口皱起眉:“要是我看得见就好了,我做饭可好吃了。” 这丫头做饭是挺好吃的。沈熙知点点头,又往她勺子上放了一块肉。这顿饭是他精雕细琢出来的,不敢做得太好吃,怕被这丫头发现马脚,每道菜都要在出锅时多放一勺盐。 小花又说:“我不是在嫌弃你手艺啊,不过你如果少放点盐,应该比现在好吃。” 沈熙知笑着给她盛汤,汤他没放盐。 果然,小花说:“哎呀弟弟,这个汤,还是要放点盐的。” 沈熙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吃饭,此时也觉得,自己装个哑巴也挺好的,只听她一个人说话就够了,他很久没见她这么爱说话了。 记得小时候这小花有一段时间会叫他哥哥,小时候童声童气的,一声声哥哥哥哥,做他的小尾巴,一起练字吃零食,后来是他搞砸了,惹她不高兴,这家伙就再也没那么乖巧过。 现在,谁能想到,居然变成她弟弟,和许栋那小子一个辈分了! 哎……只要你能好,我都无所谓,做你妹妹也行啊! *** 于是,自然而然的定好了规矩,两个都生病的人每日呆在一起,沈熙知负责做饭,小花负责讲以前的事,她让他带她去河边,说小时候在这里游泳,说她知道一个秘方,可以治耳朵进水。 沈熙知没忘记,那天他被她拉着下河游泳,第二天耳朵难受,她摸了几只螺给他治,不在乎黄小胖骂她。 那首歌谣,他到现在还记得。 小花说:“弟弟,你哥哥以前总说我是脏小花。” 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妈。 小花说:“不过有一次我打赢他了呢。” 为什么打架呢?沈熙知端了杯水给滔滔不绝的小花润喉,是他使了坏心眼挑唆小花打架,想看小花挨揍,没想到这小花倒是厉害,反把小胖揍一顿。 小花说:“不过后来我不打架了。” 他记得她蹲在院外头不敢进家,仰头挺着小胸脯跟阿嬷保证:“我不打架了,打架不好。” 后来,她就真的说到做到,就算在城里被其他孩子欺负,被人嫌脏嫌笨,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河边石头多,沈熙知改为两手握着她的肩膀从后面半拥着她给她带路,两人保持着他手臂的距离,小花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走出来后说:“谢谢啊,弟弟。” 沈熙知放下双手,这时一辆小车飞驰而来,他立刻去拉小花,将他带进怀中护住,不过小车并没有冲撞而来,而是停在了一旁,莫旗从上面下来,看着这两人。 沈熙知眉头一挑,对他比了个嘘。 莫旗喊:“许平安!” 第50章 小花赶集 小花侧着耳朵去听,拉了拉“弟弟”的手:“是来找我的。” 莫旗看着如此怪异的两人问:“在做什么?” 小花说:“河边走走,你来做什么?公司不忙吗?” 莫旗扯开了领带,看着沈熙知,恩了声:“挺忙的,过来看看你。” 沈熙知无奈地又嘘了嘘,小花介绍着:“这是住在我附近的一个小弟弟。” 莫旗笑了,说:“你好,小弟弟。” 沈熙知竖起手比了个拳头。 小花带莫旗参观阿嬷的小院,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莫旗从不知道小花童年在这里生活过,但看过后就觉得理应如此,她身上一直有一种耿直,是这里的山水养出来的。 “你……想跟我回去吗?”莫旗问。 来之前他是想着,这趟无论如何要把这姑娘绑回去,一个人在穷野山沟的,怎么活?可他到底是来晚了一步,沈熙知无论什么时候,都跑在他前面。有他在,他能放心,也觉得,是应该放下了。 意料之中的,小花说:“我不想回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于是莫旗空手而归,看着沈熙知带着得意的笑朝他挥手再见。 莫旗走后,小花说:“是个很好的人。” 沈熙知点点头,只要不是很重要的人,什么都行。 去过小河后,小花继续跟沈熙知讲她的童年,她说:“阿嬷养鸡,攒够了二十个鸡蛋就去赶集,所以我那时只会数到二十。” 她说:“你知道怎么喂鸡才好吗?” 沈熙知抓着她的手腕摆了摆,意思是不知道。 小花说:“要用虫子。” 她是想吓吓这个小伙子,没想到小伙子很淡定。她继续说:“田里有很肥很黑的虫子,那个特别有营养,很多人都害怕的,不知道你怕不怕。” 沈熙知抓着她的手又摆了摆,意思是不怕。 小花笑了:“你别逞能,男孩子也会怕的,我就知道有个人见到虫子吓得能跳三米高。” 沈熙知知道,她在说他。 小时候他觉得,小花在田埂捉出的虫子是这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小花说:“养鸡很有意思的,真的,特别有意思。” 她说这话时眼看着前方沈熙知的脸,差点让他以为她的眼睛好了。她的眼里有浓浓的眷恋,也有很深的遗憾。 ***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花就被吵醒了,她躺在床上静静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将左耳捂起来,什么都听不见,松开左耳,又听见一声声鸡的嘶鸣。 而这鸡叫不是从邻居院子传来的,十分清晰大声,好像就在她的院中。 她爬起来开门,门一推开之前隔着一层的音量瞬间被放大,是的,她确定,有只鸡在她的院子里! 这只鸡的叫声啊,特别像小时候养的那只母鸡呢!小花眼眶里热热的,双手探在前头,嘴里念着:“*……*?来这里,给你谷子吃。” 手腕被人轻轻攥住,她没被吓到,知道这是隔壁的小伙子。她忙抓住他问:“是不是有鸡?哪里来的?是别人家走丢的吗?” 小伙子晃了晃她的手。 小花靜一瞬:“是你?” 小伙子把鸡抱起来,牵着小花的手摸羽毛,初来乍到的母鸡被小花顺着摸了摸,慢慢安静下来。 小花的手覆在母鸡温热的翅膀上,问:“你哪里弄来的啊?” 沈熙知挑着眉心想;可费力了啊许小花,我可是挑了最会生蛋的来逗你开心。 小花知道自己不可能听到答案,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她笑眯眯地告诉小伙子:“我们好好喂它,以后每天都能有鸡蛋吃了!” 这不是在天成无法无天气势超群的花姐,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热爱母鸡和攒鸡蛋的小花。 沈熙知笑开来,难得的眼睛眯成一道,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每天要吃两个。小花忙护着,教育这个弟弟:“不行的,我们得攒着去集市换钱呢。” 沈熙知呆了呆,好吧,你开心就行。 于是,阿嬷的小院正式入驻一只肥嘟嘟的母鸡。小花指挥着沈熙知给母鸡做了鸡窝,鸡笼,还做了供它撒欢散步的小操场。小院里有了母鸡有变得格外有生气,小花能陪着母鸡玩一下午不嫌累。 沈熙知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半夜去老乡家掏钱给许小花买了一只鸡! 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她这么满足过了,现在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小时候的模样,紧巴巴地顾着她家母鸡,每天无忧无虑,只需要数鸡蛋。 很难有人能明白这种满足感,小花满足了,沈熙知也感觉特别充实特别满意,卷起袖子准备给许小花的新宠物准备午饭。 小花说:“多捉点,让我的小鸡吃饱一点才行。” 沈熙知跨下田埂,这里的田地几乎没怎么变,他蹲在小时候和她并排蹲着的地方,用一根小木棍往里钻,能看见里面有什么在动,忍着恶心拨开泥土两指并拢一捉,好的,捉到了。 肥虫在他指尖歪歪扭扭地挣扎着,沈熙知撇开眼不看,也命令自己不要去回忆手指的感觉。 小花扬声问:“捉到了吗?” 如果不是从小都是道德标兵从不欺负弱小,沈熙知真想冲过去把一脸无辜的许小花摁在墙上好好亲一顿解恨。 捉到的肥虫用树叶包住快快拿回小院。母鸡显然知道自己的美味大餐来了,咯咯咯地朝沈熙知奔去。沈熙知把树叶扔在地上,母鸡开饭。 小花蹲在一旁睁眼瞧,就像真的能看见似的特别满意地表扬小伙子:“你很勇敢嘛!” 沈熙知心里两个大写的呵呵,再也忍不了地跑去洗手,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水花阵阵。小花都听见了,虽然看不见但能猜到现在是什么情况,捂着嘴偷笑。 沈熙知把水都甩她脸上,鼻子里出气。 *** 第二天小花早早就起床蹲在鸡圈外头,沈熙知前一晚因为肥虫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有画面,忽然听见小花扯着嗓子在外头喊:“弟弟,你快看,你快出来看。” 沈熙知黑着眼眶跑出去,还以为怎么了,看见小花的手伸进笼子里,也不担心被鸡啄,摸索着探到鸡窝下面,从那只乖乖让她摸屁股的母鸡后面捧出了一枚微透的鸡蛋。 清晨,阿嬷的小院,她笑得那么开心,说:“你快来,母鸡下蛋了,第一个给你吃。” 母鸡骄傲地站起来抖抖羽毛,温柔地擦过小花的手臂,她慢慢站起来,问:“弟弟,你在吗?” 沈熙知喉头泛紧地冲过去,张开的手臂在最后一刻放下,改为攥住小花的手腕子,表示自己在她身边。小花摸着他的手小心将鸡蛋放进去,郑重极了的交接仪式开始,她说:“拿去吃。” 小时候沈熙知没在这里见过小花吃鸡蛋,她总是把鸡蛋藏起来,数到二十个就会很高兴。 他把鸡蛋还给她,领着她去杂货间,这里小房间他重新整理过,特地准备了一个小箩筐。他握着她的手将鸡蛋放进去,于是小花懂了。 她摆摆手:“不急不急,这个你先吃。” 大概是昨天吃的格外有营养,外头母鸡又伸脖子咯咯两声,小花特别开心地拉住小伙子:“可能还有!我们快去看看!” 沈熙知引着她过去,学着小花的样子伸手摸鸡屁股,然后,摸到了一捧温热易碎的存在。他将又一枚鸡蛋交给小花,小花大姐姐般模样说:“你吃一个,还有一个我们存起来,以后我带你去集市玩,集市可好玩了。” 杂货间里的箩筐里落了一枚鸡蛋,隔壁黄家小院开火做饭,早饭吃的是鸡蛋面条。小花的碗里堆着黄灿灿的炒鸡蛋,沈熙知碗里没有,就简简单单白色面条。 小花问:“你够吗?” 沈熙知敲敲碗边。 *** 因为母鸡的到来,两人的生活变得更加规律,每日三餐外就是绞尽脑汁怎么喂鸡,沈熙知久久没用手机,偶尔躲在树林里接个电话都觉得恍如隔世十分不习惯。放下手机去找小花玩的时候才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真正的样子。 小时候嫌脏嫌破的地方现在住得格外舒心,身边没有社会生活的必需品,没有电子产品,依旧不觉得空虚。 小花的箩筐终于在某一天集满了二十枚鸡蛋,她躲在杂货间里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拉着小伙子说:“你帮我数数,看看有没有错。” 不会错的,沈熙知笑着拍拍她的手。 小花用一块棉布盖上鸡蛋,说:“走吧,带你去赶集。” 沈熙知没见过乡下的集市,怎么都想不到会那么热闹。不算宽的道路两旁有车有人,他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护着小花,生怕她被人撞了或者走丢了。小花也一路牢牢抓着小伙子的衣摆,怎么都不放手。 找了个好位置停下,小花大声喊:“农家土鸡蛋啊,营养又健康。” 沈熙知低头藏笑,怎么办,这样的许小花,真是让人想好好抱在怀里。 小花不知道某人在偷笑,扯扯他衣摆:“你把鸡蛋放在显眼的地方。” 沈熙知照做,一开始没人过来,小花就拉着他讲小时候和阿嬷赶集的事情,说阿嬷都是这么喊一声,慢慢的就有人来买了。 她宽慰弟弟:“不急,能卖出去,换了钱给你买肉吃。” 第51章 惊魂雨夜 果然不用急,鸡蛋很快就卖出去了,两人拎着空箩筐回家,晚饭沈熙知做了红烧肉,外头开始下雨。晚饭后他送她回隔壁院子,帮她锁好了门窗,小花站在院子里面抬手想摸摸他肩膀,没想到碰上他下巴,一触手就是扎扎的感觉,那柔软小手只拂过几秒便很快闪开,沈熙知晃晃她的手表示晚安。 小花说:“晚安。” 然后沈熙知站在院子外头,看小花进去了才安心。到了后半夜雨越下越大,有一种要把大山都冲走的势头,村长挨家挨户敲门,让大家撤到地势高的地方,他们这片地方浅,如果发生山洪泥石流,不要两秒就能全部被毁掉。村长穿着雨衣带着电筒站在大雨里,沈熙知听完拔腿往旁边跑。 小花也没睡好,听见有人喊她就赶紧出来,可是雨水已经漫过门槛往里涌,她一下地就湿了脚,心里着急事情就办不好,开门费了好长时间。沈熙知翻身越过篱笆门往里冲,跑过去时小花正好打开门,只觉得一阵风抚来,一个高个子的人牢牢捉住她的手,她的鼻子撞在他胸口,蓦地一酸。 她听他说:“平安,跟我走!” 感觉是熟悉的,如今配上了声音,她一下就恍悟,这些天陪在她身边的,原来是他。 是了,所以感觉如此相似,所以他装哑巴。 沈熙知也顾不得装了,把伞塞进小花手里,在她跟前蹲下,说:“上来,我背你。” 小花往后退两步,摇摇头:“我不走。” “这里现在很危险!” 小花说:“沈熙知,你帮我把鸡抱进来,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有的时候沈熙知觉得,这朵小花的偏执变扭总不用在恰当的地方。他一下跳起来将她打横抱起往外冲,小花开始挠他的脸和脖子,大喊着:“你放我下来!” 鸡圈里的母鸡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在里面踱步,咕咕地叫着。 “我不要走!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小花开始抓沈熙知的头发。沈熙知觉得如果自己中年斑秃绝对得算在这家伙头上。 “你死有什么用!你放心,就算这个院子毁了我保证给你造个新的,一模一样的,别闹了!” “我没闹!”小花滑不溜秋地从他手里溜走,站在雨地里对他说,“这是阿嬷的家,阿嬷的家不能不要。” 沈熙知简直无语了,心想干脆打晕直接带走省事。有村民一家一户地带着锅碗瓢盆和贵重物品经过小花的院子,见这两个小年轻打打闹闹忙制止:“赶紧走,别吵架了。” 沈熙知把头发拨到后头,露出干净好看的一张脸,对乡亲们说:“你们先走,我们不走了。” 即使雨下的再大,雷再响,小花也听清了这句话。 母鸡被抱出来托在有力的臂弯内,似乎感到安全了,它平静了不少,沈熙知抱着鸡坐在门外头,任雨水浸湿了他半个屁股。小花把门拉开一道缝,说:“你把鸡给我。” 沈熙知直接推门进去,和她站在小屋里,说:“我陪你。” 小花推他:“你走吧,我不值得。” “你怎么知道不值得?”沈熙知拉着她的手。 从生病到现在没有哭过的小花在此时奔溃了,她说:“我又聋又盲,值得你做什么?” 沈熙知说:“值得我为你做好多事。” 母鸡咕咕地绕着床散步,小花放声大哭:“我好不了了,我再也好不了了!” “胡说。”他揉揉她脑袋,这段时间一直想这么做的,“平安,你会好的。” 小花绝望地告诉他:“不会了,我已经数不清多少天了,沈熙知你不要骗我。” 沈熙知吐了口气:“那行,那就好不了吧,没关系,我不在意。” 小花觉得这人简直胡闹,在沈熙知看来,这朵小花也在胡闹。小花抱着鸡哭,沈熙知蹲在她跟前说:“小心你阿嬷从山上跳起来把你抓来揍一顿。” 小花的眼泪不是一颗颗的,是瀑布似的沾湿了脸,她说:“阿嬷不喜欢我。” “又胡说。” 小花越说越伤心:“阿嬷就是不喜欢我,阿嬷都不给我吃鸡蛋,阿嬷也不管我,我跟黄小胖打架阿嬷不生气,别人笑我脏阿嬷也当做不知道,我没有人玩,就喜欢阿嬷的母鸡,阿嬷只是为了让我捉虫子喂鸡才养我的!” 沈熙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没有,你误会了。” 小花抱着鸡:“我没误会,阿嬷喜欢弟弟,怕我去城里耽误爸爸成家只能把我带在身边,她让我要疼弟弟,要让着弟弟,我一直这么做的,我就是怕阿嬷在山上生气会更不喜欢我。” “你是真心疼许栋,我知道。”他摸摸她的脸。 小花咬着唇:“我讨厌他!” 这绝对是气话,这是沈熙知第一次听到小花说讨厌许栋。或许,从小到大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她天性善良,她的心里存着阿嬷临终的托付,她想做个好姐姐。 沈熙知顺着她说:“我也挺讨厌许栋的。” 为什么?从你弟弟出生开始你就只会围着他转,什么事都是许栋排第一,我觉得你应该把这些时间用在我身上。 小花听沈熙知也讨厌许栋,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呜呜地哭。沈熙知隔一会儿给她擦一下脸,感叹他以前从不知道他家小花居然这么能哭。 小花太伤心了,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今天全都吐出来,千转百绕变成一句:“阿嬷不喜欢我。” 阿嬷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为什么只有我生病?为什么我那么努力沈熙知你爸爸妈妈觉得我不好? 再念下去就真的要变心结了。沈熙知说:“许平安,阿嬷真的会生气的。” “就是不喜欢我啊!阿嬷走的那天打我了,打我一巴掌你都不知道!那时她还那么小,害怕地守在阿嬷床头,阿嬷醒了,让她跟爸爸进城要乖,要好好读书,她说要陪着阿嬷哪里都不去,阿嬷打她了。” 永远都记得那天,害怕阿嬷再在梦里打她,她只能做到更好。 沈熙知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认为阿嬷不会平白无故打小花,他把鸡挪开,对小花说:“阿嬷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我喜欢你。 几年前就算分手,他也没说过这句小花最想听的话。 如今,可以说出来了。 “真的,我喜欢你,从小时候起。”他说,“你阿嬷病重的时候是我吵着要去看你,所以我爸爸才带着我来这里。” 小花完全不信这句话,他那时候那么嫌弃她,怎么可能为了她来? 沈熙知说:“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临终前老人家拉着我说了几句话。” 那是大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小花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偷偷跑去看阿嬷,老人家弥留之际突然醒过来,话语说得不太清楚,但能听出她的担忧:“我们家小花,傻乎乎的,但是心眼好,给你,好不好?” 那时他不明白给是什么意思。但同意阿嬷的话,那朵小花,是傻乎乎的,恩,人也挺好的。长大后他才知道,阿嬷那是将小花托付给了他。 他一直没敢在她面前提阿嬷,怕她伤心难过,但他一直不知道,她心里有那么一个小角落,是那么怪着阿嬷。 他再也忍不住,将她抱紧,说:“许平安,阿嬷会生气的,她那么喜欢你。” 是了,是的,阿嬷喜欢我。小花记起来了,她生日的时候,阿嬷给她煮过鸡蛋,她顽皮摔倒了,阿嬷给她抹药,她摸了田螺回家,央求阿嬷煮来吃,阿嬷其实不喜欢吃这些麻烦的东西,但总会默默把田螺都吃完。 其实鸡蛋要多攒一点才能拿去卖,可阿嬷知道她喜欢去赶集,就说二十个就够了。小时候觉得二十个那么多,长大后才知道,阿嬷只是为了带她去集市玩。 阿嬷还会唱歌,她调皮不睡觉,阿嬷就唱歌哄她,弟弟就没听过阿嬷唱歌,阿嬷比较疼她的。 小花后悔了,后悔自己刚才抱怨的那些话,她在沈熙知怀里颤抖,问他:“怎么办,阿嬷真的会生气。” 沈熙知拍着她的后背:“等你好了,我带你上山去看阿嬷,你给阿嬷磕几个头,阿嬷就原谅你了。” 上山?小花一震,她没去过阿嬷的新家,小时候总想快快长大,回来见阿嬷,长大后又忙着赚钱,想更成功一点后回来让阿嬷看。 现在看不到了,她一个人没办法上山,就想着守好阿嬷的小院,阿嬷也会开心。 “你带我去吗?” “恩,但是你要听话,阿嬷说把你交给我了,你扔下我好几年,阿嬷肯定很生气。” 小花呜呜哭起来:“沈熙知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我说的是实话,许平安我不拿这种事开玩笑,以前的事我们不要提,以后你乖一点,在我面前脾气好一点,就行了。” 小花推开他,哭得委屈又难过。 有人在篱笆外喊:“还有没有人啊!快点走,这里很危险!” 小院里没开灯,村长喊了两声就走了,以为没人。屋子里,沈熙知松开母鸡的嘴,静静看着小花:“别哭了。” 小花还是哭。 沈熙知没办法,只能贴着她耳边说:“那年你去美国找我,是不是也这么哭的?” 没有,那年她没哭,气得想把他揍一顿,然后赌气般对着醉鬼说:“学姐有的我都有,你要是想要我就给你!” 醉鬼没反应,她伤自尊了,压上去扯他衣服,她把他衣服剥光了他才微微睁开眼,半晌认不出她来,她咬破他的嘴唇钻进去,再咬破他的舌尖。 她那么想他啊!脱光了贴着他的身体她才敢承认,她那么想他。 第52章 恢复视力 她完全不会,只能摇醒他:“你来!” 他迷瞪着眼久久后才问:“小花?” 可他又睡过去了。 小花气得甩他一张骂人的字条,跑出来后其实是想哭的,可硬是忍住。冷静后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来过。她想回去帮他穿衣服,却头疼地发现自己太过生气忘了拿房卡,她试图与前台交涉,但人家是绝对不会给的。 所以那天沈熙知醒来时,愣了好一会儿,被扒光是事实,可印象中出现过的小花,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在酒醒后致电林荃,林荃的说法是:“你吐了一身,我让人把你衣服拿去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如果不是发现了那张字条,他大概永远都会以为是个梦。 是个小花主动脱衣服贴着他,让他沉迷的梦。 远处能听见轰隆轰隆的声响,沈熙知将小花的耳朵捂住,不让她听。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花哭得没有力气,顺从地靠在了他怀中。快天亮时雨渐渐变小,之前噼啪打在窗上的雨点变得温柔了很多,沈熙知一直悬着的心松开,说实话,还真是怕被埋在这里。 他把小花放在床上,自己去给她烧洗澡水,大冬天的,可不能被冻坏了。正忙着,大部队三三两两的回来了,村长熬了一夜的红眼睛狠狠瞪着沈熙知:“哩们年轻人就是瞎胡闹!这要是出什么事我这村长就别想干了!” 沈熙知陪着笑告饶,村长哼了一声走了。 等小花洗过澡,她的鸡吃过早饭,她的院子被沈熙知打扫整理后,雨停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听乡亲说,还会有雨。 一场雨一场寒,小花围着棉被坐在床上发呆,丝毫不知道自己乱着头发,肿着两只桃眼。沈熙知坐过去给她梳头,然后去田里捉虫喂鸡,然后做饭给小花吃,然后怕晚上还下雨,整晚守着小花。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雨彻底停了。 这一个礼拜里,小花基本没说过什么话,只是每天数一遍鸡蛋。 记忆中的这天和往常其实没有任何不同,天亮了,母鸡在小院里咯咯叫着下了一枚蛋,小花睁开眼,已经习惯了一片黑暗。可她飞快地闭上了眼,难受得皱起眉头,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伸出手放在眼前晃了晃,然后转头看窗外的光亮。 她的世界,不是黑色的了。 她快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看见沈熙知蹲在鸡圈外头,夹着筷子往里面扔肥虫,一脸要吐的表情,这表情,和小时候他一本正经说要跟她一起玩,看她捉虫就完全从小绅士变成小疯子逃走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沈熙知强忍着恶心殷殷叮嘱着母鸡:“多吃点,多下点蛋,你家小花就喜欢数鸡蛋。” 母鸡咕咕几声,好像在说:“你管得真多。” 沈熙知一转头就看见小花在笑,他没反应过来小花为什么笑,一脸怒火地冲她喊:“许小花我这都是为了你,你敢嘲笑我?” 小花指着他的手说:“你好脏啊。” 沈熙知这一刻差点没哭出来。 他扔了筷子跑过来,问:“你,你好了?” 小花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轻点点头,然后哭了。 沈熙知笑:“哭什么?最近怎么这么爱哭?” 小花说:“哦,我听说泪液对眼睛好,我洗洗眼。” 小时候耳朵被打聋她都没害怕过,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是害怕,现在大了,懂得了。 害怕,是再也看不见你。 *** 确定小花恢复视力后沈熙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她回城里找医生。在医生恭喜小花恢复正常后,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再把小花带回乡下,牵着她上山看阿嬷。 小花跪下磕了两个头,说:“阿嬷,小花错了。” 沈熙知拍拍她的头:“以后要乖乖听阿嬷话。” 小花恩了声,让沈熙知惊喜得不得了。 他们依旧住在山下院子里,小花负责捉虫,沈熙知负责做饭,小花总会举着大黑虫在他眼前晃,不看还不行,就要让沈熙知目睹那些虫子,然后才得意地喂给母鸡吃。这次小花说:“咱们攒四十个鸡蛋,再去一趟集市。” “好。” 那一天,小花拎着她的小箩筐,里面有四十个鸡蛋,她换了钱藏在口袋里,说是创业资金。沈熙知问她:“以后还回去天成吗?其实我觉得天成不适合你。” 小花点点头:“不回去的,我要想想以后做什么好。” 他们走的那天,小花将院子锁起,把母鸡送给了村长表达那一晚的歉意。村长抱着鸡挥挥手:“放心吧,会照看哩阿嬷房子的。” 车子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楼下站着个瘦高男孩,是许久不见的许栋。许栋跑来抱他姐,掉几滴金豆豆,小花笑着摸摸他的头。沈熙知捏捏这小伙子后颈:“好啦好啦,你姐好得很,别哭啦。” 上楼后沈熙知把小花和许栋直接往他家带,暴暴急哄哄地跑出来往小花身上扑,小花也摸摸它的头,跟许栋一个待遇。 许栋跟他姐说拆迁的事,说他最近都好努力好用心,说明天爸妈让她回去吃饭。 说的太多了,最后沈熙知不耐烦,把许栋拎出去,说:“你可以消失了,明天我带她回家。” 许栋不敢反抗他哥,一步三回头走了,小花站在玄关,说:“那我也回家了。” 沈熙知说:“不行。” 然后把门关了。 他站在她跟前,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不许躲。” 小花就真的没躲,而是踮起脚,仰头也亲了亲他。这倒是把沈熙知弄呆了,她亲完就回去抱暴暴,说:“好困,我睡哪里?” 自然是想让她睡他身边,可还是规规矩矩地,把这丫头送回了她家。小花抱着暴暴站在门内,问:“你进来不?” 沈熙知咬牙切齿:“许小花你给我等着。” 小花笑着:“明天见。” *** 第二天,沈熙知带她回大院,今天开发商来这里给大家开会,讨论拆迁补助的事情,许建国和陈爱丽早早就坐在前排,许栋是工作人员,小花和沈熙知坐在最后。开完会后小花没打算回家吃饭,不过许建国点名要求她回去。 沈熙知觉得这场面他在不方便,于是说在车里等小花。 许家,许建国问小花:“你怎么跟熙知在一起?路上碰到的?” 许栋站在一旁不说话,看着他姐,其实他觉得说出来也挺好,没什么好遮掩的,当今社会恋爱自由啊! 但他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不多嘴。 小花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叫我回来要说什么?我等等还要去公司。” 陈爱丽给许建国使眼色,许建国缓了缓语气,说:“这个工程是你沈叔叔的项目,前两天我们一起喝酒,他说能给我弄到两套房子,我想着,你和许栋以后一人一套。” 小花点点头:“只给我们家福利?那挺好的。” 陈爱丽帮腔:“对啊,看在我们那么多年老邻居才有的呢!哎呀沈主任就是会做人,一直很照顾我们。” 小花看着她淡淡恩一声,显然没什么聊家长里短的心情。 陈爱丽讪讪走开,说:“我的汤要扑出来了。” 许建国咳了咳,说:“许栋去帮你妈。” 许栋朝他姐挤了挤眉头,跟进厨房。 许建国放低声音:“沈家发达了,咱们小老百姓攀不上,稳稳当当拿了房子过自己的日子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小花跟许建国对面坐着,厨房里开了抽油烟机还刻意带上了门,她指着自己的耳朵说了这么一件事:“小学就听不见了,你们一点也没看出来吧?你打的,怎么,还想管我的事?这个家所有的银行缴款和吃药看病的钱都是我在负担,许栋,也是我供出来的大学,他们给你们多少钱?有钱就能作践我吗?我不觉得自己哪儿差,沈熙知也不觉得,所以,我究竟哪里配不上他?” 这是许建国记忆里,他的女儿头一次这么跟他说话,如此有底气的,如此淡然却笃定的掌握自己的未来。 他张了张口,却被小花问得哑口无言。 “我……是为你好。” 小花站起来:“谢谢,心领了。” 小花走后,许建国把许栋喊出来,问他:“你……知道你姐耳朵听不见了吗?” 许栋以为他爸老糊涂了,心想我姐没聋啊,前段时间是瞎了。 许建国缓缓地吃了一把药,闭着眼靠在沙发上。 小学?他打的? 第53章 勇敢小花 小花下楼看见沈熙知在等她,她走过去说:“可以走了。” 沈熙知什么都没问,载着她去天成。小花买了麦当劳给手下当零食,敲莫旗办公室门。莫旗看见她的时候简直不知道应该笑好还是应该生气,小花举着一个汉堡给他:“老大,吃。” “沈熙知送你来的?”莫旗简直不想猜。 小花恩了声。 “你们现在……” 小花玩着儿童套餐的新玩具:“顺其自然吧。” 莫旗幽幽一句:“果然……我就知道。” 小花说:“没别的事,就是回来给你看看,我好了,别担心。” 莫旗笑着点头:“知道了,常回来看看。” “好。” 离开软件园后小花发现沈熙知挺开心的,于是问:“在笑什么?” 他摆摆手:“我没笑。” “明明就是笑了。”小花说。 沈熙知抬手捏捏她的脸,笑而不语。 “现在想去哪里?” 小花说:“想去看看店面。” 她考虑过了,想开个花店。 沈熙知一挑眉,着实有些吃惊。 小花还说:“想学画画。” 沈熙知说:“我帮你找老师” 小花摇头:“不用,我跟小胖学就行。” 沈熙知一脚刹车停路边,不可置信地看小花。小花笑了:“你还不知道吧,黄凯是个画家。” “他不是开拳击馆的吗?” 小花说:“拳击馆是副业,他的正式职业是画家,能靠画画卖钱的那种。” 沈熙知扶额:“不可能……许小花,我给你找个更厉害的老师,咱们不跟小胖学,行吗?” 小花说:“不行,已经跟小胖说好了。” *** 于是小花的新生活开始了,她当时买的房子楼下有配车库,索性就不在到处找店面,把车库打扫一下就去郊区进货,招牌是她让美术组小美设计的,简简单单几个字:小花的花花。 沈熙知笑她名字太简单,她嘟着嘴说:“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早晨死活赖着要送小花来进货的某人默默闭上嘴。 小花跟花圃老板比划:“有没有最普通的,路边有的那种小黄花?” 老板点点头:“有的,跟我进来看。” 走到花圃的最深处,有几簇嫩黄的,娇弱的,却夺目的小黄花。 小花笑着点头:“是了,是这个。” 沈熙知寻着看去,那真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小黄花了,通常被种在交通隔离带上,没有人会停下脚步与之留影,但这是小花最喜欢的花。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小花。” “原来你没有名字啊。” “有的,我叫小花,阿嬷说是路边的小黄花。” 他慢慢走到小花身边,垂手摩挲小花的花瓣,小花问:“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说。 有一部分花明天送到店里,还有一部分放在沈熙知车后面带走。整个车里都是香味,小花心情很好的哼起歌,怀里还抱着一盆准备放在沈熙知家的黄花。车子突然停到了路边,沈熙知开启双闪灯后逼近小花,说:“让我亲一下。” 心中澎湃着无法说清的感情,想亲她一下,这样的她,太可爱,太珍贵。 小花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吻住了,她含糊不清:“你压着我的花了!” 沈熙知带着笑啄她的唇:“坏了买一百朵赔你!” 不是缠绵很久的吻,而是干干爽爽亲完再次上路。小花的脸泛着红,头发也乱了,半晌后狠狠拍了司机一下。沈熙知挨了打也不恼,笑的很开心。 小花的花店正式开张,这个小区里基本都是年轻人,平时喜欢买束花妆扮一下家里,拍个照传朋友圈装装文艺,所以小花的生意并不差。她之前担心开花店会吃不饱还不起房贷,但月尾算账时跟沈熙知说:“下个月如果还能多一点,那我就放心了。” 沈熙知是来送她去黄小胖那里学画的,之前不知道,原来黄凯那小子还有个正儿八经的画室,那小子特能说,每回都夸他家小花有天赋感觉好,夸得他家小花每次学回来都美滋滋的很满足,期盼着下回再去。沈熙知是知道的,他家小花确实在这方面有天赋,小时候握着手写几个大字,后来自己就能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但沈熙知不怎么喜欢别的男人夸他的小花,于是卯着劲跟黄小胖比谁夸的好夸的巧。 小花每天就在两个男人的夸奖中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她长这么大哪里被谁这么夸奖过?这种感觉特别好。 没去画室的日子小花就自己在花店里支个架子练习,她的练习模特很多,店里的每一枝花都可以入境,沈熙知自上次辞了工作后一直游手好闲,每天守着小花打转,小花画什么他都说好,然后凑上去题字。他的字是很好的,配着小花的花也合适,他把自己题字的画都收罗了去裱框,然后把家里都布置了一遍。小花每回来他家吃饭都要笑,这人给暴暴的狗窝都贴了一幅画,暴暴嫌画碍手碍脚,啃得乱七八糟。他也不急,等暴暴祸祸完了这幅,他还有下一幅待命。 *** 沈熙知的悠闲日子没过太久,当年沈忠义送他出国就是为了等他回来接班,现在儿子回来了,这份事业必须要让他担起。于是父子俩吃了个饭,气氛不热也不冷,淡淡的相敬如宾。沈熙知点点头:“行啊,那就试试看。” 他的专业是这个,不挑剔是别人还是自家产业。 沈忠义非常高兴,点点头说:“你长大了。” 沈熙知说:“当然,可以娶媳妇了。” 沈忠义问:“有对象了吗?爸爸给你介绍?” 沈熙知说:“有了,下次一起吃饭。” 回家后沈熙知去对面敲门,先响起狗叫,暴暴比小花热情。他靠在门边问小花:“一拆迁我房子车子都有了,许小花你什么时候完成阿嬷的遗愿?” 阿嬷的遗愿是什么呢?这个男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她面前模仿,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家小花,给你,好不好?” 小花没给确定时间,倒是跟着沈熙知去吃了顿饭,她坐在桌子这边,对面坐着沉着脸的沈忠义,这场景很熟悉。 那时她只是刚考进北城的黄毛丫头,在学校门口看见一辆加长的轿车,她最喜欢的梁柔阿姨站在车旁冲她招手:“平安,来。” 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她没想到当初闹的那么不愉快的沈熙知的父母,会为了她一起来到北城,一起和她吃了顿饭。沈叔叔和梁柔阿姨一起坐在她对面,她就在想,如果沈熙知看到这幅画面,应该会很开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父母一起吃过饭了。 但那天究竟吃了什么她没记住,有几句话深深刻在她心里。 “我们不希望你和熙知在一起,你们不合适。”这是梁柔阿姨说的,她说话时软软的,但意思表达得很到位,小花一下就听懂了。 “你看,熙知到现在都没带你来见过我们,说明什么?说明他只是玩玩而已。美国女孩都很漂亮又时髦,他会忘记你的。”这是沈叔叔说的。 “不会,他不会,你们这么说他是不对的。我知道你们只是想让我离开他,请不要这么说他。”这是她说的。 “我,会离开的,我不会告诉他今晚的事,请你们也千万不要告诉他,你们这样做,对他来说是伤害。”这也是她说的。 *** 沈熙知从父亲的表情里就能看出他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但他也不是为了让父亲满意才结婚的。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沈忠义的想法,只是按照流程带小花出来吃个饭当做通知。小花全程也表现得十分稳妥淡定,这让沈熙知非常高兴。 饭局散了后,他们两人一起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院附近,买冰镇绿豆汤的摊子还在,沈熙知说:“给你买一份当做奖励。” 小花问:“什么奖励” “我接到线报,有个姑娘为了我跟家里摊牌了,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值钱啊,一套房可是不少钱呢,说不要就不要了啊?真是对那个姑娘大为改观,要知道她从小就是个财奴,都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瓶汽水,老板,加两分芋圆啊。” 小花低着头不说话,拿到绿豆汤后静静地吃,沈熙知就一路笑着看她,直到她恼羞成怒地仰起头问:“看够了没有!” “没有啊。”他继续看。 小花卷着袖子跑:“你自己先回去,我要和许栋好好练一练!” 沈熙知一把拉住她:“回家回家,我又没说是许栋说的,你不要一直揍你弟弟。” 这种事,除了许栋谁还会知道? 其实当天晚上许栋就把整个过程向上级汇报了,打头是一声甜甜的:“姐夫~有个事,我跟你说一下。” 沈熙知心里美,问他:“零花钱够不够?不够姐夫给你。” 于是战线达成,小花这辈子估计是破不了了。 送小花回到家门口,沈熙知收起笑问她:“我还想不通一点,当年你干嘛要跟我分手?莫旗还是黄小胖?你说喜欢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小花说:“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沈熙知俯身过去听,小花踮起脚亲了亲他的眉心,说:“晚安,愿你无忧,快乐。” 这就是不告诉他的意思了。沈熙知笑着说:“好,好,挺好的。” 然后忽然抱着小花冲向卧室。 小花尖叫着,暴暴一看主人被欺负了,汪汪汪。沈熙知一脚带上门把小花扔在床上,开始脱衣服。小花滚进被子里:“你你你你……” 沈熙知只是吓吓她,脱了外衣将她抱进怀里,两人裹一床棉被。他拨开她的长发,露出耳后一个小小的刺青,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刺的,不知道这丫头疼不疼。 他低头亲吻那个静音符号,说:“睡吧。” 小花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直没有沈熙知,她一人独自度过那些春夏秋冬,还以为会过一辈子。但此刻,有人在她耳边唱歌—— 天黑黑,欲落雨…… 第54章 大结局 沈熙知和小花的事是沈忠义告诉梁柔的,这些年他们不怎么联系,以至于梁柔看到那个陌生来电还以为是诈骗电话。梁柔在几天后回到南城,但她已经不能轻易找到小花了,小花换了号码换了住所,换了工作,梁柔只能登了许家门,打算先找许建国谈谈。 可许建国没从卧房里出来,接待她的是陈爱丽。 年轻时心里都有点看不顺对方,她嫌陈爱丽好吃懒做,陈爱丽觉得她特别做作。现在半百的两人坐在一起,一时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梁柔问:“平安不常回来吗?” 陈爱丽说:“是啊,她外面买了房子,可有本事了。” 梁柔点点头,说:“我今天来,是想……” 陈爱丽一拍脑袋:“哎哟我的汤,梁会计你先坐,我给老许炖了汤,好像扑出来了,他最近血压特别高,医生要求卧床休息。” 于是梁柔被晾在客厅里,看不知什么时候变勤快的陈爱丽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她想了想,还是走吧。陈爱丽送她到门口,说了句:“梁会计,我家老许说了,孩子们的事啊,我们不参合,都随他们,我们不图什么好处。” 梁柔张了张口,陈爱丽打断她的话:“我做梦都想多要一套房子,可我家许栋也是个倔脾气,我要是敢说他姐什么,他有本事给我离家出走,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换做是她亲妈,你这样拜访肯定是要把你打出来的,我就不打你了,你以后也别来,熙知我知道的,肯定不会听你的。” 梁柔恼羞成怒:“你怎么说话的!” 陈爱丽端着汤:“好了,下回聊,我得伺候我们老许喝汤。” 大院里已经有人开始搬家,呈现一派萧索之色,梁柔仰头看自己曾经的家,这里是她曾经最幸福也伤她最深的地方。 许家卧室里,陈爱丽愁眉苦脸地朝许建国抱怨:“哎哟心疼死我了,许建国你个老糊涂!” 许建国笑着喝汤,看陈爱丽揉着心口骂他。 *** 梁柔最后只能给沈熙知打电话,问:“你带平安和我吃顿饭吧。” 沈熙知很高兴,把这个事给小花说,小花点头:“好啊。” 去的那天,小花穿了裙子,很正式的模样,惹得沈熙知笑她:“丑媳妇见公婆?许小花没想到你这么重视我?恩,晚上奖励你绿豆汤。” 小花没说话,用梅心送的唇膏抹嘴唇。 两人一起到了餐厅外面,沈熙知牵过她的手:“别紧张。” 小花推了推他,说:“沈熙知,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为什么?” “我自己进去。”小花还是这样说。 于是沈熙知留在车里等待,透过车窗看着小花走到桌边,拉开位置坐下,对面是他的妈妈。 小花叫了一声:“梁柔阿姨。” “好久不见了,平安。” “是啊。”小花说。 梁柔问:“熙知怎么没进来?” 小花说:“是我没让他进来,我想您一定有话对我说,他在不方便。” 小花没说错,这顿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拿到小花的联系方式,然后她们还需另外见一见,不过现在这样就方便多了。 梁柔说:“我要说的话,你应该猜得到。” 小花当然能猜到。 但她说:“阿姨,我现在觉得,我没有什么配不上他的,他很好,我也不差,我虽然一只耳朵听不见,但不影响我的生活,他也不在意,他和沈叔叔不一样,他不需要我照顾他,是我需要他照顾我没错,但我们都认同这种相处方式,我们没有隔阂,我们不会因为这个而分开。” 梁柔非常忌讳别人提到她失败的婚姻,这点事瞒不了小花,当年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她没想到小花敢这么跟她说话。 “你变了不少。”梁柔说。 小花点点头,是变了,几个月前还傻兮兮的躲着沈熙知,可眼睛生过一场病后,重见光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沈熙知后,她就再也逃不开。 小花没有呆太久,她站起来与梁柔道别,她说:“阿姨,我们会幸福的,请祝福我们。” 她回到车里,沈熙知紧张地问:“你们谈了什么?我觉得不对劲,好像没有朋友带女友见家长是这个情况的。” 小花看着他,静静看了很久,笑了,她说:“我们就坐着好好的说话,你不用紧张,我没受欺负,阿姨也没骂我。” 可以看见沈熙知整个人放松下来,“聊了什么?” 小花想了想:“聊了聊以前的事。” *** 开发商给的最迟期限是在过年前腾出房子,每个月有租房补偿。小花的房子太小了不够住,就在同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搬家那天气氛很伤感,陈爱丽哭了,许建国说:“哭什么,以后就有新房子了。” 陈爱丽想想也是,就抹了眼泪收拾行李。沈熙知扯了扯小花的手,说:“陪我到对面看看。” 小花从地垫下摸出钥匙开门,眼前呈现的不是想象中的蜘蛛网之家,而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家。 沈熙知眼眶红了,问她:“什么时候来打扫的?” 小花说:“你扔下我去和美女约会的时候。” 前几天他又见了梁柔一面,没带小花去。沈熙知拉着她的手:“自己一个人?” “许栋帮我了。”小花说。 许栋冒出头来喊:“嘿嘿,姐夫,重体力活都是我干的。” 沈熙知恩了声:“记在心里了。” 许栋乐颠颠的走了,沈熙知低头看小花:“谢谢。” 小花学着他恩一声:“要记在心里。” “好。” 她把他的家打扫成最初的模样,与他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拆迁。沈熙知的心情略微复杂,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记忆。小花也是,但,人总要往前看,不是吗? 沈熙知载着许家一家人离开这个大院,这里有他们所有的童年记忆,争吵过,冷战过,也欢欢喜喜在一起作伴过。 车子越来越远,小花偷偷抹了抹眼,小时候一门心思想离开这里,可真离开了,又舍不得。 许家是在新租的房子过的年,年二九整个小区的人都出来买花,小花进了老年人喜欢的水仙和桃花,也有年轻人喜欢的款式,小花的花花这家店生意好到爆,陈爱丽和许栋过来帮忙,沈熙知也在店里,俨然一副老板公的架势,算账收钱给老年人送点别的搭配,给年轻小姑娘露个笑脸撩妹,里里外外都妥妥帖帖完全不需要小花操心。 陈爱丽偷偷跟许栋说:“多跟你姐和你姐夫学点,以后妈也给你开家店。” 许栋笑呵呵的,惹得买花的小姑娘们除了看沈熙知还要很忙的来看他。 沈熙知这个年是和许家一起过的,小时候也总在他们家吃饭,如今身份变了,一起过个年更是名正言顺。小花也没说不让他来,在他每天哼哼着在美国那几年每回春节都和暴暴相依为命时,她说:“那里来吧,给我打下手。” 小花掌勺。 登门那天沈熙知在楼下给许栋打电话:“你下来帮我拿下东西。” 许栋颠儿颠儿跑下去,老远地喊:“姐夫,拿啥啊?” 沈熙知指了指后备箱,许栋眼都直了:“乖乖!” 虽然许建国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但烟酒不能少,茅台,中华是给未来老丈人的,陈爱丽隔了一层,但沈熙知一视同仁,给买了一套国外的护肤品,陈爱丽不知道价钱,偷偷拿去问小花,小花也不知道啊,微信问梅心,梅心靠了声:“这套国外断货了,姐姐还没下手就没了,你哪里搞来的?你会用吗?不会我接手啊,价钱好说。” 小花转头对陈爱丽说:“你要卖吗?我朋友要买。” 陈爱丽说:“我想想,你先别答应人家。” 许栋围着他姐夫转,这从小体罚体出来的感情不是假的,他就盼着他姐夫给他买个水果最新款。沈熙知没给手机,而是把他的车钥匙给许栋了。 许栋呆呆看着他姐,小花把钥匙拿回来还给沈熙知。沈熙知又把钥匙给许栋了,说:“最近要换车,正好旧的给你用。” 许栋是真心一点都不嫌弃是二手车啊!要知道他遥想他姐夫的车很久了啊! 许栋感动要哭了,把他姐推沈熙知怀里:“小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吧。” 小花一头黑线,大过年的又不能打人,好烦。 沈熙知表示很满意,穿好围裙去给小花打下手。 *** 大院动工那天许栋从他们项目组休假,开车载着他姐姐姐夫去乡下。乡下对许栋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但对小花和沈熙知来说,不是。 小花说:“带你去看阿嬷,阿嬷好喜欢你。” 许栋很少听到阿嬷这个词,也隐约知道阿嬷走了。他乖乖跟着姐姐上山,在阿嬷墓前磕头,他已长大成人,是个健康开朗的帅小伙,小花觉得阿嬷一定会很高兴。 虽然他还未出生阿嬷就走了,但血缘亲情是很微妙的事情,许栋看他姐红了眼,也跟着红了眼,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学着他姐和他姐夫。他问小花:“姐,阿嬷怎么走的?” 小花说:“摔倒了。” 大雨天,阿嬷摔倒在院子里,院子里突然涌来很多人,阿嬷走了,鸡没了,她真的变成了歌里唱的:脏小花,没有家,没有阿巴和阿嬷,也没有阿嬷。 小花眼泪掉下来,沈熙知安慰着:“别哭,以后常来看阿嬷。” 三个人住在阿嬷的小院里,许栋没来过乡下却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早晨和姐姐一起去田里捉虫,然后跑去村长家喂鸡,然后得到村长给的几枚鸡蛋,回来让姐夫*蛋面吃。大冬天的,他姐领着他去河边看小河结冰凌,说夏天带他来摸田螺吃。 住着住着就忘记是几号,某天晚上小院里突然停电了,小花一个人在家,许栋和沈熙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坐在院中轻轻哼歌,忽然听见另外一首歌,有一簇光亮慢慢靠近,烛光淡淡的,被山风吹得歪歪扭扭,她看见沈熙知捧着一个圆圆的蛋糕,烛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红红的。 他说:“许小花,生日快乐。” 小花说:“不是的。” 她的生日到底是几号,她自己都不知道。 许栋说:“是的是的,姐夫查到了。” 小花看着沈熙知,沈熙知说:“你不是说有一年大年夜阿嬷贴了对联给你煮鸡蛋吗?换算到新历就是今天,许小花,今天也是情人节。” 小花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话了。 为了早点上学,小花的生日变成了夏天,她的名字是沈熙知取的,现在生日也是他找到了。看来,要快点完成阿嬷的心愿了。 小花吹蜡烛,说:“等到儿童节,我也给你过生日。” 沈熙知笑着说好,说到时候带你去吃麦当劳。 许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还体贴的帮姐夫把小院锁上。沈熙知抱着小花在房间里说话,头抵着头,小花坐在他腿上,他说:“以前,我妈是不是找过你?” 小花说:“不记得了。” 她不想谈,但他已经很清楚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了,亲吻她耳后的刺青,小花笑起来,说:“好痒。” 隔壁院子里,许栋望天:“哎,好想有个女朋友。” *** 从乡下回城后,沈熙知开始着手操办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婚礼,第一个收到喜帖的是黄小胖。黄小胖把喜帖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说:“你们等等。” 他从画室里拿出一副蒙着白布的画,说:“送给你们,当做结婚礼物。” 小花亲手揭开白布,新画散发着油彩的香味,那是一副童年时哭泣的小花。 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手,泥猴子一般在田埂里玩耍,笑容天真无邪。 那是黄小胖记忆中的小花,是沈熙知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小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