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之欲出》 第1章 呼之欲出 独活一裁缝文章内容简介: 1.31更|抱上的大腿太粗,想当咸鱼也不行。娱乐圈,金主文。文案:多年之后,苏云台仍会翻出那份合同细看,最后一页上“宋臻”两个字写得郑重其事,勾连波折里,有江河湖海,有天地广大。宋臻/苏云台,前后分攻受,he第1章 临近傍晚,下了场突如其来的雨。苏云台从这淅沥声儿里睁开眼,窗外已经是夜幕沉沉。沙发垫子压着手机,嗡嗡嗡震个没完,掏出来一看,十来个电话,全是游雪一人打的。人还没清醒,电话又进来了,苏云台倒回沙发,捏着手机没打算接。按往常,借他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干,倒不是怕游雪,是怕游雪身后那人。游雪是苏云台的经纪人,分明是个长相婉约的江南姑娘,偏生是个河东狮子吼的彪悍性子。搁人面前亭亭一立,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外形一点不输她自己手下带的艺人。实际早年间游雪也进过录音棚,登过台,可惜老天不赏饭吃,蹉跎三五年,总归是差了点气候。这一行转行不易,眼见前途无望,诗和远方都成了狗屁,游雪自己去找了宋臻,最后大老板点头,让她从助理开始,按经纪人的路线走。这一走倒真给她走出来了,带出来的歌手回回都能捧个奖,影帝影后也出了俩了,几乎是满分的答卷上只有一个鲜红的叉,就是苏云台。有时候喝高了游雪就感叹,还是老板有眼光啊,要不怎么是老板呢,说完就冲着苏云台瞪,说你也是老板提上来的,怎么就这副糟心样儿呢?苏云台长得不糟心,按照文艺点的说法,他笑,就是一江春水化在了脸上1。何况他是墨令行天的老板亲自关照的,外形肯定是最顶尖的那一茬,奈何苏云台本人一点心思也没有,既不争权夺利,也不博眼球博出位,平日里有工作就去,没工作就搁家待着,省心得让人揪心,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这么想的不止游雪一个,背地里说得难听的也有,说他造作,说他假清高,说他端着拿着的那副样子特别难看。苏云台一笑置之,根本没所谓。手机到底没人接,游雪无奈收线,抬头一瞧,会场里多了好些人。嘉文集团主办的慈善晚会,三年才能等一回,与另一档明星主导的慈善晚会比起来,少了几分珠光宝气,多了一点行业领头羊的觉悟。作为靠广告发家的传媒巨鳄,嘉文集团的创始人宋挚眼光独到,几番赶上时代的浪潮,下手雷厉果决,总能想人未想,先是拿下中央台全频道的独家广告代理,随后参与制作多部国家级文化项目,有了这半“官方”的影子,顺风顺水地上了市,一时风头无两。彼时市场仍懵懂,行业内多是盯着一亩三分地要死要活的主儿,宋挚却急流勇退,转头瞄准了新疆域,开了影视基地的先河,又收编了多家影视文化公司,一举壮大,打造的多部影视作品口碑和票房双收,之后宋老先生脚步不停,开始涉足金融、房地产、旅游和餐饮业,三十来年,当初的小广告作坊已然成了人人称道的业内翘楚。背靠着这样的资源,嘉文集团的慈善晚会自然是一大盛事,不光各路明星艺人出场助阵,连着官面上的大人物都会露脸站台。游雪往红地毯的方向上瞧,统一的黑色林肯一辆接一辆,下来的人也一个赛一个的分量十足。在这一行里,粉丝看到的大多是表面的光鲜,各路明星鲜肉,戏里相亲戏外撕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热闹,但往深了扒,内里都是资本与资本的较量与碾压,这些真正运筹帷幄的人隐在光鲜亮丽背后,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主儿。最后一辆林肯停在红毯前,边上的礼仪赶着上去开门。下来一人,西服衬衫,肩上披着件大衣。秘书从另一侧绕过来,要替他把大衣脱了。他示意不用,抬起头往高处扫了一眼。这一眼举重若轻,可偏偏又眼锋慑人,一触即止,满场的人,独他一个气势这样盛。游雪心里咯噔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是宋臻,宋挚老先生的独子。都说虎父无犬子,到了宋家这儿,更是青出于蓝,羡煞多少二世祖的爷娘。宋老先生有意放权,让宋臻领了个vp的职,又将嘉文旗下的传娱公司墨令行天交给他执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一把手的位置名正言顺地传给他。宋臻倒也不负众望,泛娱乐化的大风还没掀起,就已经领着墨令行天收购了多部高质量有潜力的ip,一边培植编剧导演,一边启用新晋小生花旦,严把质量,在一干辣眼睛的尬剧里生生辟出一股清流,随后又与国内一线卫视合作,让老中青三代艺人同台综艺,既卖情怀又卖新意,既赚口碑又赚钞票。分明是群狼环伺的一个圈子,十年里,他进进出出,游刃有余。宋臻停在游雪跟前,他人颇高,三十六七的年纪,身形颇为挺拔,一张脸英俊深致,眼睛直视前方,并不看她,沉着声,只问:“人呢?”游雪急慌慌地摇头,又要掏手机出来。宋臻没多说,红的地毯黑的背影,迎着一片璀璨的灯光,一步步往前走。游雪目送这顶头老板走远,才松了弦儿,吧嗒吧嗒按手机,给苏云台打电话。这一回倒爽快接了,苏云台刚说了声“喂”,就叫游雪抢了话头。“我的小祖宗!你哪儿去了!”游雪躲到柱子后面,压着声儿,生怕有心人听见了拿出去编排,“老板找你呢!”“别乱叫,我比你大。”苏云台低低地笑,像是挺疲惫。他今年二十七,确实比游雪还大半岁,但游雪不管,这一位搁她面前就是真祖宗,“快过来!嘉文自己的演员都不来,成什么体统?”苏云台有气无力:“不去了,病了,只剩半条命。”这声音一听就不对,游雪心口拧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老板昨天过去了?”“嗯。”苏云台捡轻松的话说,“我一个小虾米,谁注意我啊,你给我打打掩护,就过去了。”游雪憋得难受,但话还是照实说,“那我不管,你还有一口气就得给我来。”苏云台说:“真狠。”游雪探头出去,眼见着宋臻在和其他人说话,“不狠不行,你要不来,回头太子爷要的就是我的命!”苏云台长叹,“行,那看在你的命上,我请个假。”苏云台说的请假,就真是请假。他正正经经地给宋臻发短信,说自己病了,来不了了,恳切地希望在家休息,去不了慈善晚会他很抱歉,也很遗憾,言之凿凿,情深意切,假的都跟真的似的。宋臻说着话呢,就觉出胸口一阵震动,酒交给秘书,掏出来一看,嘴角勾着笑了。他回他消息:怎么病了?苏云台捏着手机,这成精的老狐狸是故意的,只好老实交代:我屁股疼。宋臻在会场不动声色,威严整肃,手上打的字却十分不要脸:下回我轻点。苏云台窝在沙发里,看了半晌,想回复个“好”,又想回个“滚”,哪一个都不合适,他挑挑拣拣,最后只说:“我睡了。”宋臻关了机,手机扔给秘书,没再回他。慈善晚会闹到大半夜,宾主尽欢。 第3章 这一晚还没过去,宋臻的秘书就把苏云台摸清楚了,家庭背景连着小升初的成绩单,齐齐整整放在宋臻办公桌上。第二日一上班,会所老板就把苏云台送去了嘉文集团的办公楼。苏云台站在宽大的办公室里,一双眼睛瞪着宋臻,他记得这个客人,一屋子寻欢作乐的魑魅魍魉里,就这个人,既不动情也不动性,冷眼旁观,格格不入。宋臻夹着支烟,好整以暇地批了两份文件,交代站在边上的秘书布置下去,一连串的话,最后才点到苏云台,他说要给他一份工作,还要替他把债还了。天上不会掉馅饼,苏云台冷着声儿问这是什么意思。宋臻笑了,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笃定,吐出一口烟,并没有说话。他隔着重重烟雾看苏云台,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要真糟烂在那种地方,纯属暴殄天物。在孔雀待了两个多星期,再天真烂漫的病都能给你治利索了。苏云台懂他的意思,他不觉得恼,也不觉得屈,甚至没觉得辱,他只仔仔细细抚平来时弄乱的衣摆,说宋先生,我谢谢你。随后转身就走,后背挺得笔直。宋臻仍坐着没动,用眼睛匀这一副精细的骨架子,临了才说,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苏云台微微一怔,推门的手顿住。宋臻满意,低低笑了,这声音就撩在苏云台耳边,带着烟熏火燎,带着深沉老辣,一路直达他的胸腔。原本那点装模作样的平心静气化成一腔愤怒,他转过身,瞪着眼,等着这个俊朗的男人开口,往他身上再送一刀。——我能给你一切。宋臻按着一沓纸推过来,说,只要你说好。苏云台出神半晌,回过神时游雪正伸着两个指头,拈甜点上的巧克力片儿吃。“我也不要你跟其他人似的,拼了命露脸,蹭热度。”吃的都堵不住她嘴巴,游雪意味深长望着他,“但你想想你啊,想想自己啊,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周到,他陪了宋臻这么多年,总有一天得到头。可苏云台仰头看吊灯,低头看地毯,眼前有一应吃食,外头有滚滚江水呼呼长风,哪一样不是宋臻给的,就连他自己,也是宋臻领了来,摆在这样一栋豪宅里,与其他一干装饰一起,光鲜,好看,一息奄奄。他在这副镣铐里,早磨光了心气。游雪见他脸上又出现这副破落样子,上来就要拎他耳朵。苏云台哎哎哎地躲,终于露出个笑模样,“你不能欺负病号,改天哥哥好了,有你苦头吃。”游雪嗤之以鼻,“跟我这儿犯什么横,有能耐给我拿个奖回来!”苏云台缩进沙发,连脚丫子也缩上去,捧回粥碗,只当没听见。游雪更气,一跺脚,细不伶仃的鞋跟钉在地板上,咚地一声响,“你知不知道,今晚上晚会结束,是谁上了宋臻的车?”苏云台挑着粥里的干贝,对她翻白眼儿,“我管他谁呢。”游雪恨不得上去踢翻他的粥碗,“陆小为!你看看人家!”苏云台一勺子粥没送进嘴里,瞧着游雪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看有什么用啊,我一残花败柳有吃有喝有住就行了,干嘛上赶着陪人家演新人笑旧人哭的戏码啊?”游雪真是要被他气死,跳起来拎起包噔噔噔走了。屋子里一静,苏云台专心吃粥,伸手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进度条直拉到底,晚会结尾,全体鼓掌,镜头正好给了宋臻。苏云台吃一口看一眼,东西是好东西,顺口顺心,再看看人,挺拔的一副身形,深邃的一张脸,会场里成百上千人,乌泱泱一大片,个个雍容华贵,都没能把他比下去。粥到了嘴里,突然觉出涩,苦,还腥。苏云台把粥碗往茶几上一撂,看着屏幕上的宋臻,骂道:“老王八蛋。”第3章 (上)十点,苏云台悠悠醒转。外头天光大亮,照得人晃眼。这卧室三面是落地窗,宽豁通透。平日里苏云台睡觉不爱拉窗帘,一点没有当公众人物的自觉。游雪就这事儿说过他好几回,苏云台只是笑,末了才哎哎应两声,转头就阳奉阴违。眼见自己说话不顶用,游雪就去宋臻面前参了他一本。宋先生听她说完,嘴角挂了半道笑容,眼睛都没抬,只说拉上窗帘,他睡不好。不止睡不好,一拉上窗帘,苏云台整个人都不舒服,总觉得身前有道影子压着,黑黢黢,阴森森,逼仄得叫他喘不过气。非得要高敞着,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气,他才能安心,才能松泛。苏云台披了睡衣起来,走到客厅,茶几上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有他自己的手机摆在上面,想来是阿姨来过了。这阿姨姓何,是宋家老宅里的人,看着宋臻长大,老实本分,手脚还利落,尤其有一副好手艺,极能养人。苏云台刚来那会儿,瘦得都硌手,叫她养了小半个月,脸上都能掐出水来。后来苏云台实在受不了,他不习惯总有个人围着自己转,就叫阿姨每日里来两个小时,收拾收拾屋子,别的也用不着她。早饭温在厨房,大概是知道他病了,准备的红枣小米粥。苏云台避开红枣,盛了一小碗,坐在沙发里边刷微博边吃。微博这个东西,放在他们这一行里,几乎就是个风向标,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一准儿是先出现在微博上。而且按游雪的话讲,他们那不叫刷微博,那叫研究微博,今儿谁和谁互粉了,明儿谁跟谁取关了,哪个造谣了,哪个辟谣又跑断腿了,就是不小心露个纹身,都有人编排议论,这各中门道,错综复杂,扑朔迷离。苏云台对微博兴致不高,公司硬是给他开了一个,夯不啷当五十万粉,其中还有三十万是游雪硬给他塞的。平日里他也不发东西,有参与的电视剧电影就跟着转一转,点个赞,懒起来连这个都能省则省,时常把合作方气到劈叉。在他看来,人人都自以为能言论自由的地方,大多不靠谱。小米粥喝到一半,正刷到条消息,是个知名的娱记发的,里头说的主角昨儿个才听游雪念叨过,陆小为,他拿下了《一念成谶》的男一号。苏云台捏着手机,十五个字不到的一条微博,从头到尾看了五六遍,确信无疑了,板上钉钉了,才昂起头,缓了过来。四下里寂静,他突然一扬手,手机砸了出去。刚一脱手,苏云台如梦初醒,眼见着那手机即将回归大地,惊得赶紧去扑住。这还是宋臻买的,真摔坏了,回头老王八蛋计较起来,他又要受罪。珍而重之捧起来,还好,屏幕没裂。陆小为拔得男一号的消息立马上了热搜,铺天盖地都是他的照片。苏云台看了几张,想着陆小为果真年轻有为,昨儿晚上伺候得应该不错。《一念成谶》是部民国谍战剧,墨令行天投资,宋臻亲自牵的头。这剧走的虽是时代大背景下国仇家恨的老路子,但切入点不同,主角是个唱青衣的戏子,在国共两党之间当双面间谍,台上温婉动人,台下杀人如麻,不为名不为义,只为养活师父留下的一个小儿子,结果养得这小儿子根正苗红,最后命运弄人,主角也逃不过套路二字。在最后一次任务里,一眼望见这小儿子站在与他对立的位置,就没下得了手,自己反而暴露,撤离时被流弹击中,死在条河里。直到死,主角也没让小儿子知道自己满手血腥,一身污泥。但凡这类戏其实都不好拍,谍战题材,拍难了观众跟不上思考进度,拍简单了观众又觉得你在侮辱智商,加之里头有昆戏,量也难掌握,轻描淡写,难免被指披着一层皮太浅薄,浓墨重彩,又要说你喧宾夺主太卖弄,比如前几年,就有一部老资历的ip改剧,层层把关什么都好,唯有里头的一个花旦,一副眉眼没吊起来,就被人追着从头掐到了尾。所以《一念成谶》从立项之初,就慎之又慎。不过到底是墨令行天自己的项目,自带亲儿子光环,班子还没搭起来呢,华众娱乐闻风而动,也来参了一脚,资金规模整个翻了一番。按照宋臻的意思,要做就要做好,索性花重金请了一集百来万的编剧,启用年前获奖的导演,找专门研究民国的老教授做顾问,任用昆剧老艺术家作指导,一开始就摆足了姿态。下了这么大手笔的一部剧,男女一号自然是各方竞相争取的对象。只要能搭上墨令行天的顺风车,就是糊穿地心的三十六线小演员,也能咸鱼翻身,一朝跃了龙门。 第5章 可能是刚办完事儿,也可能是被陆小为抢戏一事激的,苏云台特别想忤逆一回,“不去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没那野心去抛头露面。”身后的人没说话,好一阵,只有一道呼吸压着苏云台,压得他后脊背一点点僵住,浑身如临大敌似的绷紧。最后宋臻动了,站起来往玄关走,悉悉索索像拿什么东西,不多久折返回来,直接扔在苏云台屁股上,“没野心,你跑去试什么镜?”苏云台低着头没动。这老王八蛋消息四通八达,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住,他背着宋臻、背着游雪、背着所有人,跑去《一念成谶》的选角会上试了一次镜。其实这不算多大一个事儿,他是个演员,演员去试镜,天经地义的么,放到哪里都说得通。可眼下他袒着一身皮肉,身体里灌满这个男人的精液,微博上到处是恭喜陆小为的声音,最后再被宋臻一语道破。特别难看,特别讽刺,弄得好像他多在意《一念成谶》,多在意宋臻的一句床话,多在意他们之间白纸黑字的关系。“我说过,这戏本来是替你量身定做的。”宋臻欺近,拎着他脖子把人提起来,声音低沉,又跟刀子似的锐,“既然没野心,那就别白费劲了,留着在床上表现吧。”苏云台怔怔地望,宋臻的嘴唇近在咫尺,每个字他都听得分明,听得清楚,简直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喉咙里不太通气,苏云台挣都不挣,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得春情艳艳柳色动人,伸手绕上宋臻的脖子,送上一对儿嘴唇。宋臻眯着眼,由着他亲上来,软软绵绵、湿湿嗒嗒地吻,到最后才一使劲儿,掰着他下巴,迫使他张着嘴,舌头跟着搅进去,顶着他喉咙口,从他嘴里夺所剩无多的空气。吻得太深,苏云台很快喘不上来,手却不肯松,嘴也下得狠,整个人八爪鱼似的黏紧,浑不松劲儿。宋臻一皱眉,拉着他的胳膊把人从身上剥下来,扔进沙发里。苏云台眨眨眼,急喘着气,还懵呢,主要是因为缺氧。宋臻整理弄乱的西装和衬衫,临了示意落在地上的一叠东西,苏云台瞥一眼,像是剧本。“我不喜欢养闲人。”宋臻收拾停当,又是衣冠楚楚、矜重威严的模样,最后说:“你不为自己,不为我,不为游雪,好歹为你弟弟想想。”第5章 弟弟。苏云台在沙发上瘫坐片刻,咂摸这两个字,弟弟。他并不是打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弟弟,是温遥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时,写在他掌心里,他才知道的。有时候这两字从嘴里念出来,他都没有实感,弟弟,叠词,去声,舌尖抵着齿根。苏云台望着天花板,终于觉出来饿,走到餐桌边看看,粥已经凝在了碗里,结了层挺厚的衣,面上有个凹陷,是宋臻给他润滑时蘸出来的。三个菜都是港式茶餐厅的手笔,颜色寡淡,他拈了个虾饺在手里,凉透了,底泡了水,糊了点儿边角。他咬一口,嚼着两下,突然跑到垃圾桶边,吐了,嘴里腥得要命。苏云台小时候,家里过得其实不错。他母亲温遥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家里护着长大的一枝花,后来在省昆剧院里唱闺门旦,好模样好身段,戴了头面披上褶子,光站着就是道好风光。苏召清就是被这风光迷了眼。那时候苏召清还年轻,给一个团长当勤务兵,抬头低头都是跟他一样没开过荤的生瓜蛋子。有一年元旦,他跟着团长去省昆剧院听戏,台上正好演的《长生殿》,杨贵妃一出来,其他人真是没法瞧了,怎么看怎么磕碜,怎么看怎么俗艳,个个都是山鸡麻雀野鹌鹑,唯独这一位,才是真凤凰。他一颗心跟着戏波涛起伏,戏台上两人在牛郎织女底下山盟海誓,他觉得自己就是李隆基,杨玉环一双脉脉温情的眼正望着他呢,到了马嵬驿杨玉环要死,他也跟着哀哀戚戚扑簌簌掉眼泪,恨不能扑上去把人救了。等戏结束,他就寻了个由头向团长请假,自行车一脚蹬出去,再回来时抱了一捧花。后台有专人拦着不让进,苏召清急得一跺脚,说是我们团长让我来慰问演员的,这才顺利进了后台。温遥换了戏服,坐在镜子前正要卸妆,冷不丁被塞了一捧花,睁着双玲珑的眼儿看苏召清。苏召清长得比实际年龄还嫩一点,高鼻梁大眼睛,很精神,猛然被这云上的月儿一盯,窘得一张脸通红,手脚都不会放,闷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送你”。随后转身就跑了。温遥抱着满怀的花,反应过来才觉得好笑,撩了门帘追出去,苏召清早跑没影儿了。于是问后台管事,那人是谁。后台管事打个呵欠,看看她手里的花,答非所问,说是军区团长送的。就这一句话,让往后的事都脱了轨。温遥自然是记得那团长的,坐在头一排,带个勤务兵,坐姿端正,军装笔挺。在她这一行里,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但这一位不一样,这位的好看是纯雄性的,纯力量的,带着一股子征服感。这点小女儿情绪她倒不藏,追那位团长追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对方反倒矜持,与她吃了两顿饭约了两趟电影,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一张脸叫人琢磨不透。明眼人一看这是拿温遥当幌子,吊着呢,偏偏温遥不自知,还当自己有戏,能当个团长夫人。一晃半年过去,传来这团长结婚的消息,娶的是中央某位部长的千金,往后他一路高升,早忘了什么唱昆曲的戏子。苏召清却留下来,陪着他的杨贵妃看月亮看星星,看来看去倒叫温遥看开了,什么爱情啊,全他妈是独角戏,你这儿唱着一见钟情呢,他那儿却成了见色起意。同年,温遥就跟苏召清结了婚。按照苏云台的记忆,他出生后是有一段好时候的,父慈母爱,不说过得多富裕,但好歹吃穿不愁,遇着假期,苏召清还带母子俩到处旅游,拍了不少照片,被温遥一张张夹在相册里收好。就连苏云台学游泳,都是苏召清亲自教的,就在家后边的小河里,那时候他还没游泳圈,苏召清一面唬他河里有水鬼要缠他脚腕的,一面又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后来学校里组游泳队,苏云台参加了,他长手长脚,自小被苏召清带着练,头一回就捧了个奖状回家。温遥很高兴,洋洋洒洒摆了一大桌的菜,那时候都是好的。现在回想起来,事儿可能出在他小学二年级那会儿。当年省里有个活动,派各级文艺部门到全国各军区去进行文艺演出,头一站,就是当年那位团长在的区。那时候温遥是省昆剧院的台柱子,一副嗓子越发悠扬大气,自然要挑大梁,这一去,去了一年半。回来之后一切都不对了,温遥跟丢了魂似的落魄,凡事都不上心,省昆剧院明里是要她给新人机会,暗里挤兑倾轧,逼得温遥主动让位;两个月后苏召清退伍回家,进门头一件事,给了温遥一巴掌。一朝变了天,好日子都随着照片相册一块儿封进樟木箱。苏召清退伍之后不找工作,终日饮酒,有时候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苏云台,从他眉眼下颌直看到手指手掌,这眼神里含着不信任、不妥帖、不释怀。往后苏召清变本加厉,对温遥动辄打骂,温遥便抱着苏云台,一句话不说,只流眼泪。这变故也波及了苏云台。苏云台游泳这方面一直出挑,高考时打算报体育特长生,有一回出门训练,正收拾泳衣泳帽,不巧叫醉醺醺的苏召清看见了,也不知哪点招惹了他,上来就按着苏云台的脑袋骂,小杂种,婊子养的,嗓音粗粝,特别难听。苏召清是个退伍军人,醉了酒力气特别大,苏云台一路被他拎到外头洗拖把的水池,开了水直接被按进去,慌张间呛了水,苏召清一双手跟钳子似的紧,把他脸压在池底,一口气喘不上来,苏云台几乎要死过去,眼前朦朦胧胧一片,耳朵里却听得清楚。苏召清还在骂:“你妈是个婊子,不知道跟谁操出来你这个小婊子,去死啊,都去死了……”几近背过去时,才有邻居发现,三五壮汉跑过来架开苏召清,救了苏云台。可这一出之后,苏云台再也下不了水了。一下水,耳朵里就哐哐直响,苏召清的声音夹在里面,又阴又毒又狠,说温遥是婊子,他也是。这声音几乎要压碎他,让他喘不过气,一池子明晃晃的水,鞭子似的轮番抽在他身上。疼得要命。疼得永生难忘。所以苏召清看上了个小姑娘,闹着要离婚的时候,苏云台其实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一离婚,这些破事烂事恶心事都能过去,哪知道冥冥之中,处处狗血,苏召清杀人坐监,温遥临死之前,告诉他,他还有个弟弟,比他小八岁,住在安济医院的特护病房。温遥说不出整话,临死前只能挣动嘴唇,苏云台居然看清了,温遥说的是:云台,照顾他。料理完温遥后事,苏云台去过一趟安济医院。s市有名的私立医院,就连小护士都特别热情,一路引他到了特护病房。苏云台隔着门向里望,病床上只有一副瘦弱的身躯,薄得几乎要陷进床铺里,四周布满各种医疗仪器,滴滴答答规律地响。主治医生看见他,狐疑望了一眼。苏云台走过去挺大方地自我介绍,问病人病情。医生还警惕呢,不肯说。 第7章 此后几次也都不大好,宋臻没说,苏云台也不提,完成任务似的干脆。他一天天被何阿姨养得水灵,话倒一天天减少,总共也没几句,正经说的还没有床上叫的多。所以何阿姨告诉他苏云台喜欢海鲜时,他是正经想哄哄人的。宋臻趁着清早苏云台没醒透,拎起来就往车上一塞,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海边。他想带他出海钓鱼。没成想其他小情儿欢欣雀跃的事到苏云台这儿就变了调。他推开车门,一见着满目无边无际的大海,就惊恐地缩回了车上。宋臻皱着眉去拉,人没拉出来,反而被苏云台一肘敲在下颌上。他本身底子就不弱,惊慌之下又没分寸,宋臻脸上立马青了一片。宋老板没多少耐心,平日里霸道惯了,头一回被人忤逆,怒火一窜,靠着力量直接把人拖出来扔上游艇。游艇上还带个小型游泳池,苏云台没站稳,直接扑了进去。进水的那一刻,他恍惚又回到当年夏日的午后,被苏召清拎出去,一头按在洗拖把的水池里,那水腥咸,还带点莫名其妙的尿骚味。他骂他跟温遥一样,是个婊子,一声一声,没完没了。水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苏云台以为自己要死了,终于要死了,连扑腾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最后突然有条坚实的手臂抄下来,托着腰带他破出水面。待上得甲板,苏云台眼睛仍紧闭,浑身仍轻颤,只凭着本能抱住宋臻的脖子,缩进他干燥温暖的怀里。破天荒头一次,苏云台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根浮木。第7章 (上)有了这么件事之后,苏云台突然乖觉了,尤其在床上。倒不是说他原先不配合,好歹家里的债是宋臻还的,苏云卿的命是宋臻救的,要是没这心理和生理的准备,这合同他也不会签,但他不习惯,他觉得疼,觉得难受,觉得胸腔里憋着一股气,胀得几乎要撕裂他。所以他只是躺着不动,睁着一双眼睛看屋顶的暗纹,数上面的方格与三角,想着数到几,宋臻能从他身上下去。但游艇上宋臻的怀抱太过温暖,还带着股好闻的气味。晴天朗日,他看不清宋臻的表情,他只觉得安宁。之后苏云台一反常态,床上床下配合,虽没见多热络,但他不排斥了。那段时间里,游雪好几回逮着他坐在书桌前看gv,淫词艳语里他面容沉静,还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跟临考前认真备考的学生似的。以至于后来宋老板一周都没踏进墨令行天,工作全靠秘书送上门,最后还是老子出马,堵到了家门口,才去上了班。想来,他应当学得不错。午饭过后,苏云台倒来了点兴致,眼见云销雨霁,就打电话给司机,说他要出门。车来得挺快,苏云台披了件大衣下去,跨进去半条腿,发现坐在驾驶席上的是万小喜,他一年到头使唤不上五次的生活助理。万小喜是个人才,各种意义上的。小姑娘长得不高,但人纤细,皮肤带点暖融融的小麦色,头发中长,齐刘海。当时她刚毕业,来墨令行天面试。人事瞧着她的简历,心里直犯嘀咕,金融专业的,学校也不错,投行券商大好的前景不去,来娱乐公司应聘个行政助理,别是有什么猫腻。万小喜笑嘻嘻解释说,我是游雪的粉丝,自小听她的歌长大,我有情怀。游雪当时年芳二十五,人事想这小姑娘可能其实是黑。反正万小喜因着这层关系留下了。隔一年苏云台要个生活助理,万小喜想想苏先生活儿少事儿少,但钱着实不少,人还低调谦虚不爱惹麻烦,加之又是在游雪手底下,就欢天喜地地上了岗。上岗头一天就把游雪得罪了,起因是有个摄像见她有趣,就开玩笑,问她喜欢游雪什么。万小喜一本正经答,喜欢她的脸。这也能算个理由,但万小喜不走寻常路,非要加一句:难不成喜欢她唱歌啊?游雪就搁她身后站着呢,摄影都没好意思提醒,吹着口哨兜兜转转跑了。后来万小喜考察期过去,跟着游雪去帝王令接苏云台。经过大门时,她看着门口金碧辉煌的三个潦草大字,笑了,说这小区名字多好啊,埃及也有一个。游雪一掌拍她脑门上,说埃及那个叫帝王谷,埋死人的!照理说万小喜这么张嘴,在这一行应当干不长。老板金屋藏娇的地方都敢这么开嘴炮,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墨令行天的货底子一块儿抖落了。游雪天天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万小喜得罪了人,被人扔去黄浦江,还把自己连累了。但实际上万小喜看着疯魔,内里深藏不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登峰造极,正经事上尤其牙关森严,同行来撬了几回,一点风都不透,反而自己被唬得说了不少黑料。最厉害的一次,是某部热门ip电影上映那会儿。对方刷了铺天盖地的通稿,捧自己的女主角德艺双馨,拉踩游雪手下的一个女艺人,暗讽她靠着胸脯上的二两肉过活,虽没指名道姓,话也说得委婉,但意思太难听。要换了其他经纪人,也就咬牙和血吞了,游雪偏不干,都欺负到这份儿上了忍个屁,她怒不可遏,支使万小喜去找公关团队处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没打通公关电话,万小喜想想,事急从权,自己来呗。她蹲在角落里,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完字,看着挺满意,顺手就用游雪的公司账号发出去了。这一发送,舆论直接倒戈,吃瓜群众跑到对方的官方微博底下,自发说他们吃相难看,还惦记人家胸口有几两肉,恶不恶心。这一篇通稿短小精悍,逻辑清晰,还字字带机锋,对对方的电影明着祝福,暗着阴损,这还不算完,最后万小喜拐着弯儿暗示对方这一波操作是想虚高股价,高层里有人要撤,自己那点土都快盖不住屎了还瞎蹦跶呢。字字句句一点空子都钻不着,法务看了都啧啧称奇。后来万小喜擅自发稿的事儿叫宋臻知道了,游雪按着她脑袋去认错,做好了卷铺盖滚蛋的准备,没成想,大老板只拿眼神点了点万小喜,说了两个字,不错。宋臻默许,游雪更有恃无恐,往后但凡遇上这种事儿,就放万小喜出去,两年来,未尝败绩。苏云台犹豫半晌,还是坐了进去。万小喜耸耸肩,说司机跟着宋先生,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游雪就让她来送。苏云台点点头,靠着椅背假寐,想着宋臻早上出去时是什么打扮,可能是西装和大衣,也可能是衬衫加薄毛衣,前者是他谈生意的标配,后者……后者去哪儿都有可能。他们这一行里,生意一半在谈判桌上,一半在隐秘的包厢里,恶心起来直叫人反胃。宋臻带着苏云台参加过几回,来来去去都是电视里见得着的场面人,业内的,官面上的,都有。起先还只是喝酒,等过了半夜,才真正蜕下人皮,干禽兽勾当。苏云台亲眼见过一个选秀节目的季军,微博上近四百来万的粉丝,陪着个著名音乐人喝酒。那时候全国各地选秀节目层出不穷,一季两季三季地搞,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别说一个季军,就是冠军,也是一搂一大把。比赛一结束,热度一退,绝大多数都没什么好出路。喝到最后,那音乐人搂着他问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好不好给他看看。这季军握着裤腰带不肯,最后那音乐人酒杯一放,冷笑一声,特别轻蔑。周围人连带着起哄,其中有个人说,你就脱啊,你脱一件,赵总监就给你写一首,机会难得,年轻人不要错过啊哈哈哈……苏云台当时坐在宋臻腿上,咬着牙看他。这季军愣怔片刻,垂着头,居然真动手解衬衫,解完衬衫解裤子,一件一件地脱,到最后只剩一条内裤,白色的,挂在他身上,像一面可怜兮兮的白旗。 第9章 苏云台退了两步,等车开到跟前,心里啧一声,这老东西怕自己阳奉阴违,居然亲自押解来了。tbc.有部分是改编自真事,但我夸张隐藏改编过了,要是有哪家粉看出来,希望不要撕我_(:3」∠)_另外这文我本意是开开车的,结果剧情还蛮多,我也十分懵逼。第8章 (上)司机下来给苏云台开车门,苏云台坐进去一看,这车上人还挺多,副驾驶上坐着宋臻的秘书,丁羿。这人是个混血儿,高鼻梁白皮肤,头发颜色浅,还带点天然卷,基因优势很是突出。宋臻坐在后座,闭目养神,见他上来也没说话。丁弈倒转过了头,跟他打个招呼,问:“令弟怎么样?”苏云台笑了笑,回答:“精神不错。”这问题其实挺多余,苏云卿在安济的一应花销全是丁弈一人经手处理,苏云卿什么情况,他怕是比苏云台自己都清楚。丁弈点点头,看向前方,车子开出百来米,又开了口:“逐日传媒来过电话,想问问您合作的事儿……”宋臻短促笑了一声,说:“先推一推。”苏云台垂着视线,可能是在看自己的鞋尖。陆小为就是逐日传媒的人,按着偶像路线包装,人设讨喜,粉丝成群,但他在圈子里向来风评不佳,以前有不大正经的媒体爆过料,说他是“油头粉面黑屁股”,还附上几张模模糊糊的偷拍照。照片里神似陆小为的人正翘着腿儿,被个男人压在车里办事,这条微博发出来没五分钟,就被人删了个干净。真假姑且不论,删得这么快,难免不让人觉得此地无银。说到底,这一行里各取所需的事儿多了去了,苏云台没那哀哀戚戚的想法,但听宋臻的意思,逐日传媒这一手算盘,算是打错了。“想什么呢?”宋臻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苏云台后背。“没什么。”苏云台仰起脸,说得很认真,看得也认真。宋臻低低笑一声,显然没信,抬手捏了捏苏云台的腰,把人收进怀里。苏云台温顺地靠进去,两眼望着车窗外,手伸进宋臻的大衣,只摸到一片毛茸茸的柔软,他今天穿的是薄毛衣。“以后要去哪儿,提前跟司机打声招呼。”宋臻以食指搔了搔他下巴,转而又去解他衬衫扣子。解了大半,拨开他外头的大衣,露出一副精巧的肩膀和白`皙的胸膛。车里不冷,但苏云台还是瑟缩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前座的两人,一个目不斜视开车,一个专心致志看手机。宋臻的人大多有分寸,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他跟了五年,一丝风都没透到外头去。宋臻抚摸他胸口,指尖绕着他的乳尖转,有十足耐心,就是不去揉一揉胸口硬起的两点。苏云台轻轻喘气,弓着背坐起来,挺胸将自己递到宋臻嘴边。“后几个月你要进组,走前来看看也是应当的。”宋臻一面说,一面打量这一点嫣红,硬`挺挺的,像是熟透的小果实。苏云台猫似的眯着眼,抬下巴,脖子仰得好看,有几分献祭的意思。等了半分多钟,宋臻还没动,苏云台低头看看他,这一眼真像个小动物,湿漉漉的,惴惴的,等着盼着,熬不住了才问:“不要吗?”这一声演戏的成分居多,可人又是真漂亮。宋臻伸出舌尖给他卷住了,暖融融湿淋淋的,炙热的鼻息打在他皮肤上。苏云台烫得发抖,裆部磨在宋臻大腿根,一下一下,全身每块肌肉都缓慢地绷紧,再放开,再绷紧,肩胛骨凸着,中间又凹出一片情色的阴影。宋臻从后视镜里看这片后背,那么白,那么腻,撩得人心口酥痒。裤裆包得太紧,苏云台不太舒服,皱着眉小声哼哼。宋臻松了口,朗声笑了,捏着他下巴给了个吻。他替他解开皮带拉下裤头,内裤上已经湿了一小滩,龟头的位置。宋臻用手指捻了一下,勾着内裤边捧着他两片臀肉,像揉女人胸脯那样,掐着肉,又轻又重地捏,最后臀缝里都黏了,宋臻再抽出手摸,内裤上已经潮了一大片。衣服裹得太难受,老东西又没帮忙的意思,苏云台只好自己动手,急急地要剥光,宋臻盯着看了一阵,按住他的手,给他好模好样地穿了回去,说:“宝宝,一会儿还要去吃饭。”苏云台看看他裤裆,也硬着,没道理这老淫棍竟然不上钩,不死心地去亲,宋臻一边招架一边揽着他腰,贴着耳廓说:“大了,不听话了。”这一句没来由让苏云台心口一跳,气焰一下消了,耷头拉脑地蜷进怀抱,安分了。车里静了没两分钟,宋臻的手机响了。丁弈拿出来看了看,没吱声。来人耐心十足,气势汹汹,不接还继续打。最后宋臻轻笑一声,让丁弈回个消息,说今晚不空。苏云台假装没听见,闭着眼休息,冷不丁听见宋臻问:“怎么了?”紧接着就有根手指,点在他眉心,这时候才感觉出来,自己竟皱着眉。苏云台摇摇头,胡乱躲那根手指,不让他碰。宋臻硬掰着他下巴,又问一遍:怎么了?苏云台终于肯睁开眼睛,由下往上地望一望宋臻,再眨一眨,权衡清楚了,才说:“护工说云卿前几天在花园摔了一跤,不知道怎么回事。”宋臻略点一点头,沉声道:“回头让小丁去问问清楚。”车开进市区,正赶上下班高峰前,一路还算畅通。饭局定在悦榕庄,中餐厅的包厢里。宋臻目送人走进酒店大厅,才拉上了车窗。丁弈含着一丝笑耐心地等,等车完全封严实了,说:“小为像是有要紧事,问您什么时候空。”“你倒叫他‘小为’了。”宋臻笑问,“没几天这么熟了?”丁弈苦笑,“您不接他电话,他就一个劲儿来问我。您体谅体谅我呀。”宋臻说:“《一念成谶》都给他了,小孩子这么不知好歹。”丁弈见宋臻闭上了眼,看着是乏了,眨眨眼示意司机开车,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要么,我给逐日传媒去个电话,提个醒。”宋臻没表态,丁弈不敢自作主张,自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直等到以为宋臻睡着了,才听见一句:“不用,就这样吧。”tbc.第8章 (下)苏云台进餐厅前先去了趟洗手间,这老东西嘴上让他安分,自己手上可一点没消停。一路上事儿虽没正经办,但手伸在他衣服底下裤裆里头又揉又捏,弄得内裤几乎湿透,黏腻腻贴在皮肉上。这一遭就算没射精,也比真射了还累,到现在他都腿肚子哆嗦。在洗手间隔间里坐了十来分钟,等身体慢慢冷却,能见人了,才整整衣冠,走出去。包厢临着江,有个开阔的大阳台。导演大约不想搞得太正式,就让人在阳台一角支了个小吧台。苏云台到时人已经来了大半,在阳台三三两两聚着说话。导演先看见他,打了个招呼,其他人才一并望过来。《一念成谶》制作手笔太大,早超出了一般电视剧的范畴,比前两年大热的一部反腐大戏还翻了一番,直逼几部ip网剧。这势头之下,演员阵容自然抢眼,除了苏云台之外,个顶个的有来头。 第11章 苏云台扭头看窗外,没作声。半个月来不痛快的事太多,也不差这一桩。平心而论,就算以一个雄性的眼光来看,宋臻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那类人,他与他在床上厮磨五年,嘴上不乐意,心里不乐意,身体十足乐意,有时候想起来那些荒唐画面,自己都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加上他的钱、他的权,他的地位,无怪乎引得各处蜂蝶相争。说白了,他与陆小为之流也无甚差别,他们求名求利,他求一方安稳,本就是一场交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不该你的,还要强求,纯属找死。温遥如此,苏召清如此,前车之鉴,其途可畏,他向来拎得很清。林肯拐了个弯儿,墨令行天的大楼近在眼前,楼门口停着辆眼熟的古斯特。苏云台瞪游雪,游雪也奇怪,摆着手说今儿早上是没回啊。游雪带着人走进大厅,就看见万小喜朝她奔过来,说是宋老板找,又看见苏云台跟在后面,挤眉弄眼地附到游雪耳边,说:“陆小为也在。”游雪脸上端着没表现出来,捏着万小喜的肩膀,她人高,万小喜站她边上活像个哈比人,“云台早饭没吃,你先带他去茶水间弄点吃的。”万小喜得了令,搡着苏云台胳膊把人带走,游雪才整整衣服头发,跟上战场似的,后背挺得笔直,哪都不能丢了份儿。宋臻的办公室没关严,里头透出几声笑来,陆小为的声音扬得很高,说上回在塞班岛上拍综艺,遇着酒店停水,几个艺人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也不知是不是节目组故意整他们的。又说进度太急,没来得及去蓝洞潜水,总想着要再去一次。游雪听得直翻白眼,故意弄出动静,推门推得十分响亮,里面的声音一块儿被她掐断。本来么,出差回来就带上个小情儿,这么急不可耐,别不是办公室里就腻歪呢吧?一进去发现没她想得那么不堪,丁弈也在,站在宋臻身边等签字。陆小为自己坐在老板桌一侧,长腿抻得笔直,穿一身白,白色挑人,他又坐在黑色的桌面上,越发衬得美人娇柔,一张脸还笑得腻人,那么快活,那么亮堂,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宋臻抬头看了她一眼,合上文件夹递给丁弈,抬手扫了一下陆小为的腰,抖烟灰似的轻巧,“先出去。”陆小为倒听话,从桌上下来,盯着游雪直瞪。游雪露一脸关怀的笑,想想,真是个春光灿烂的蠢货。门一关,游雪先开口,“小喜说您找我?”宋臻不答反问:“云台跟你一块儿来了?”游雪“嗯”一声,宋老板消息灵通,进楼不过三分钟,消息已经传上来了,“上午要去量尺寸,怕他迟。”“人呢?”宋臻问,手上的活儿没停。上周的事儿游雪已经听司机说了,两个人不大对付,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云台起得太早,没吃早饭,让小喜带去茶水间了。”宋臻笑了,“让小喜带上来。”转头又吩咐丁弈,“去买点吃的。”一碗泡面刚倒上水,又被叫到了办公室,苏云台也不大乐意。他走进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与宋臻点了个头,坐到沙发里吃早饭。丁弈不亏是宋老先生教出来的,电梯一上一下的功夫,就叫来一桌点心,还热气腾腾的。游雪朝那角落瞥一眼,想起来她头一次看见苏云台,也差不多是这个场景。当时她年纪不大,但在这圈子里混得久了,又是宋老板自己提上来的,怎么也算半个亲信,所以宋臻说要交给她个人时,她敏锐地觉出来,这个人与以往的不大一样。人是在宋臻办公室见到的,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看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眼神做派又带点老沉。当时苏云台坐在宋臻的椅子里,趴在老板桌上专心致志吃一盒云片糕,等他们走到跟前了才站起来,伸手跟游雪握了一下。宋臻说:“这个人,你护好他。”护好。她听宋臻说过你带带他,也听宋臻说过你带好他,唯独护好,破天荒头一遭。人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华众娱乐投完了《一念成谶》,马不停蹄就咬上了《白乐师》,”宋臻把个牛皮信封不紧不慢放到游雪面前,“你给我解释解释。”游雪反应过来,伸手拿了信封,打开看看,里头是叠照片,俩主角她都认识,一个是自己手下的男艺人,《白乐师》的男二,四十岁带点零头,有点资历,另一个是近年靠综艺出道的女明星,年纪不大,离成年还有两个月。照片上两个人正往酒店走,姿势暧昧,手还是压在屁股上的,脸上都带笑。其实光看照片内容,分明是看对了眼儿,自愿的,没什么稀奇。要命就要命在女方是个未成年,真要捅出去,光这一点就能让粉丝集体高潮,组着团轮着番儿来墨令行天闹。《白乐师》是墨令行天这两年的一个重点项目,宣发砸进去不少钱,还保了底,正要赶今年的暑期档,这个节骨眼上,出不起这档子事。“这照片是哪儿来的?”游雪问。“谢瑞宁给的。”宋臻点了支烟,“他说送我个人情。”游雪想想,这人情简直要命。墨令行天的宋臻,华众娱乐的谢瑞宁,说起来,这俩人大学时还是师兄弟的关系,只不过是关系糟糕的那种,一个看不上对方拿着抬着自命不凡的态度,觉得造作,一个看不上对方骄奢淫逸毫无节操的作风,觉得恶心,学校里就呛上过好几回。后来宋臻留学归来,背靠着嘉文集团,名正言顺执掌墨令行天。谢瑞宁居然也吃起了同一碗饭,就隔着墨令行天三条街,开了间小工作室,当时ip妖风渐盛,叫谢瑞宁赶上了,小工作室一跃成了能与墨令行天比肩的华众娱乐。“那……”游雪想问问谢瑞宁提了什么条件,又觉得自己没这资格问。宋臻哼了一声,看出来了,“他要在《白乐师》上分一杯羹。”《一念成谶》噱头再大,毕竟是部电视剧,打的还是原创的牌,华众娱乐心气再大,利润其实也就这么点。但《白乐师》不一样,老牌的ip,一度街头巷脚都能听到,粉丝效应本就出奇得高,加之游戏、动画、漫画、网剧等一整条商业线相当成熟,互相带一带,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谢瑞宁盯上这一块蛋糕,真要被他咬一口,指不定得切出去多少。游雪收了照片,心里有点捏不准宋臻的意思,“这一手也太下作了,我们已经把……”话说一半,想想苏云台在这,硬是咽回去。宋臻倒笑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你的人没带好,拍出这种照片,还有脸说别人下作?”游雪摇摇头,瞥一眼苏云台,他早上起太早,又吃了顿早饭,犯困,倚在沙发里,抱着毯子,眼皮吧嗒吧嗒,眼看就要闭实了。“去跟这个女明星接触接触,能挖过来放到自己手底下最好,要是动不了,就问问人家要什么。”宋臻站起来,“至于男的,你也丢不起这人,《白乐师》之后,让他安分安分吧。”游雪惴惴领命,临走前看看苏云台,居然已经横在沙发上睡踏实了。宋臻见了,头也没抬,说:“你先去处理,我送他。”第10章 (上)办公室一静,反倒睡不着,苏云台翻了两个身,毯子都掉了。朦朦胧胧半睁开眼,只觉出一道视线盯着他。宋臻见他愣着神,自当他还不肯起,走过去捡了毯子替他盖上,坐在沙发边,点了支烟,斜斜咬在唇间。苏云台这张脸,也就这种时候透着几分真切,不装乖,不演戏,眼角眉梢冷清清地泛着凌厉劲儿。这一行里讲究识人善用,宋臻自认没走过眼,小家伙太漂亮,心思也太深,不是个寻常的主儿。他伸手沿着苏云台的额头,一路摸到脸颊,最后揉他下巴上的软肉,大拇指磨着他嘴唇。半开的唇瓣儿,里头带点湿漉漉的红,宋臻伸进去半个指节,软腻得厉害,还摸到一点舌尖,捣了捣,又缩进去了。本来就没醒透,苏云台闷哼一声,本能地咬下来,正好咬在宋臻指关节上。挺疼,但宋老板没抽回手,只沉着声:“松开。”五感归位,苏云台自个儿先抖了一下,牙床终于松了。手指顶了顶舌头,苏云台知道这意思,舌头缠着他指头吮了一下,弄出点叫人遐想的水声。宋老板终于满意,撤了手指,捏捏他下巴,“这么拧,跟谁学的?”苏云台翻身坐起来,“爹妈遗传。”这倒是句真话,宋臻睨了一眼,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哼了一记,他嘴里叼着烟,听着太含糊。 第13章 门口有人迎接,带苏云台进去,万小喜跟在后头,拿着阳伞提着水壶,看看,真像个生活助理。设计师姓张,里里外外都喊一声张姐。《一念成谶》对服装要求颇高,要符合时代特性,也要突出几个主角的身段和性情,尤其苏云台的角儿,是个唱闺门旦的男戏子,戏台上自不用说,早已向几位昆剧名家借了大衣箱,下了台要么西装革履,要么长衫马褂,要把一腔狠决都盖在温文尔雅的皮囊之下。工作室专门辟了两间屋,给《一念成谶》做戏服。苏云台被引到其中一间,踏进门见着个穿白大褂的人,年纪其实不大,人有点颓,没休息好的那种。这人就是张姐,上来二话不说让他把衣服脱了。苏云台站在屋子中央,只穿着条内裤。他算是典型的衣架子,手长腿长,宽肩窄腰,肌肉不虬结不粗实,匀称纤细。张姐啧啧地叹,在他身上定了几个点位,拿着皮尺量,叫助理一一记清楚。民国的戏,服装大多有部分现成。张姐挑了套藏青的西装,叫他换上看看料子花纹衬不衬人。苏云台肤色冷白,唇色也不深,适合这种扮相。这西装还收腰,勒出一段儿紧窄的腰身,不是盈盈一握的那种,而是带着点沉稳的扎实感。张姐围着转一圈,翻了件黑色呢大衣出来,兜着他双肩一挂,站开两步琢磨琢磨,又把一侧肩膀上的大衣拉下去,这么一看,既像是没穿戴完,又像是穿好了被谁脱下去的。苏云台挑着下巴,垂着眼睛,情绪到位,整个人身上有凄怆,有狠劲,有阴柔,也有孤冷,还带着点莫名的哀和怨,灯光底下遥遥一望,大有几分“人间留不住”的意思。万小喜惊得不行,从前只当苏云台好看,没料到这咸鱼一装扮起来居然这么好看,妆还没化就这样了,化了妆还了得,非得是个造孽玩意儿。她趁着没人注意,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传给游雪。游雪正黑着脸处理《白乐师》的事儿,一见照片,半晌没动,想了想,转发给了宋臻。宋臻刚跟逐日传媒的老板磨完,带着丁弈正往会议室走,手机就响了。丁弈跟在他后面,没留神怎么老板走走就半道儿停了,一脑门差点撞到他后背心上去。他睨着眼角看,宋老板正盯着照片上的人看得出神。到底是贴身的秘书,能想人所想,丁弈端出几分刻意的犹豫和谨慎,问:“宋总,晚上要不要去苏少那儿?”宋臻斜过来一眼,不带什么情绪,他按灭手机,继续往前走。丁弈亦步亦趋跟着,数着步子等。进会议室前,宋臻终于说话,声音一如既往,既沉,也稳,“不准这么叫他。”tbc.这文真的不是受靠着攻给的资源一路飙升成影帝然后事业爱情双丰收一切皆大欢喜,这不符合我邪恶混乱的三观。另外有人说肉的部分很像某篇文,我没瞧过所以没话讲。不过未免说不清楚,我一字不改就摽在这儿了。第11章 正式进组前,苏云台还有个昆戏的专门训练,请了戏剧学院昆剧班的老师来看功。这老师姓沈,年轻时名气很大,省昆剧院的台柱子,温遥小时候还和她一起搭过戏。再后来听说是功成身退,嫁去了美国,在大学里教外国人昆戏,组过戏曲研讨会,获了不少奖。到近两年,她被戏剧学院反聘,回国带昆剧班,教闺门旦。苏云台头一次见她就在戏剧学院的教室,特别精神的一个老太太,保养得当,身姿挺拔,长头发挽起来,一对儿眼睛很亮,讲话自带一股婉转的水磨腔,一见到他,先是怔,再是笑,说果然是温遥的儿子,眼睛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念成谶》里苏云台有四段长戏,惊梦、离魂、小宴、眠香,都是名段儿,考验人功夫,扮相也都不同。按照导演的意思,最后的效果既要震得住外行,又要让内行挑不出大刺儿。快十年没开口唱过一句,好在小时候被爹妈逼着学过,底还留着,苏云台走动起来仍有几分意思,沈老师也上心,光小宴里一个开扇的动作,就仔仔细细拎了两天。这期间宋臻没来过,电话也没一个,苏云台想来想去,那一巴掌就算没真打下去,到底还是有点影响。这老东西面上平静,底下不定滋着什么坏水儿呢。他提心吊胆,总觉得这一天天脑袋上悬着把剑,就等着宋臻回过头来跟他算账。等了小半个月还没点动静,他拐弯抹角地问游雪。游雪面色诡异,看看他,说谢瑞宁狮子大开口,老板去了塞班岛和他谈,你不知道?苏云台摇摇头,不知道,一点不想知道。到他快进组时,才听说宋老板终于回来了,也不知开了什么条件,谢瑞宁竟松了口,《白乐师》算是保住了。也是这时候,苏云台接到个电话,是医院里照顾苏云卿的护工小陆打的。当时他正跟着沈老师唱离魂,手机调成了静音,休息的时候才看见。七八个电话,都是护工打的,他想着可能是苏云卿出了什么事,就回拨过去。这小陆年纪不大,照顾了苏云卿三年多,白天黑夜两班倒。电话一接起来,苏云台刚问了句“怎么了”,对方声音一哆嗦,居然哭了。她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宋老板一句话,把她和另外一个护工都开了,尽心尽力照顾了三年,到最后连个开走的理由都没有,心里过不去。又说她是外来打工的,老家里七八张嘴等着她养,万一是得罪了宋老板,往后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了,就想问问,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说到后来,哭得气都喘不上。苏云台安慰两句,收了线,和沈老师学完戏后,又给老郑打了个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老郑也不清楚,只说宋老板让丁弈来说的,要开掉这两个护工。苏云卿也莫名其妙,丁弈来的时候还跟他呛上了,气得两顿饭没吃。新来的护工见苏云卿不高兴,照顾得束手束脚,弄得他更不顺心。仔细想想,可能还是因为苏云卿摔跤的事,当时宋臻告诉他不打紧,他也没在意。这会儿秋后算账,说不太过去,苏云台按着脑袋,手机在手里滚了好几圈,还是给宋臻打了个电话。可电话居然是丁弈接的。苏云台没什么废话,直接问两个护工犯了什么事。丁弈捏着电话汗如雨下,一边抱怨老板一边在脑子里想词儿,支支吾吾说就是手脚不干净,云卿病房里少东西了,也查不出到底是哪一个动的,宋总不大放心,要两个一起开掉。这像是宋臻会干的事,能一劳永逸,他就不会多费周章。苏云台冷着声儿,问:“少什么东西了?”丁弈简直想把手机扔了,那护工哭两声这位祖宗就来刨根问底了,他搁这儿哭两声能不能就放他一马啊。见苏云台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丁弈叹口气,坦言道:“苏先生还是不要问了,这是宋总的意思,我也只是按照吩咐行事。”苏云台反倒笑了一声,不温不火地,说:“好,你把电话给他,让他自己跟我讲。”丁弈打了个噎,“宋总现在忙。”这话苏云台听得多了,直接问:“孔雀的包厢还是宝成的包房?”宋臻生意上那点勾当没瞒过他,正经的不正经的,他都喜欢在自己控制得住的地方,以防有一天阴沟里翻船,被人捏住了把柄。丁弈没回答,只说:“云台,听我的,现在真的不方便。” 第15章 宋臻半拖半抱地带着人朝宋挚走,宋老先生本来端着酒杯跟人说话,眼角瞥见了,转过身来,视线先落到宋臻身上,再点到苏云台,冰冷,轻蔑,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这是个看玩物的眼神。除开嘉文集团掌舵人的身份,外界对宋挚总存在诸多猜测。比如说他早年丧妻,鳏居至今也没再娶,连点花边新闻都没有,这样身居高位又这样情深款款,实在难得;又说他发家发得这样顺当,是与政界军界有不清不白的牵扯,空穴来风,也没个证据。苏云台对宋挚的了解大多来自宋臻。亲儿子说话特别不留情面。宋臻告诉苏云台,老爷子年轻时算过命,算命的说他这面相注定了酒色猖狂桃花带煞,自己妈可能就是这么被煞没的;宋臻还说,别看外界传得他多好听,老爷子枕边没少过人,透不出风是因为没人敢透,手腕太狠。这狠苏云台亲身领教过。那会儿宋臻为他一个星期没踏进过墨令行天,搁旁人眼里一看,苏云台可不就是个蠹国害民的男狐狸精。话传到宋挚耳朵里,带了个秘书就上门来了。当时宋臻正好在书房打电话,打完出来一看,苏云台已经被那秘书按在了阳台上,上半身腾空,凶险万分。这是在帝王令的顶层,要真摔下去,骨头渣子都不会剩。宋挚坐在沙发里,西装革履,摸着自己手上空带了三十来年的结婚戒指。父子俩不冷不淡对了一眼,而后都笑了。宋臻问这是干什么呢。宋挚笑了,说你这小朋友有骨气啊,给钱不要,给脸不要,我看看命还要不要。宋臻给他递了根烟,说我养个人还要您过问啊。宋挚隔着一个客厅打量苏云台,告诉他人太漂亮,闹得慌。宋臻当时还穿着件睡袍,跟夸了自己似的就笑了。苏云台拦腰挂在阳台边,耳边都是高空呼呼的风声,地上的车水马龙小得只有一点点,顶在他眼前,心口咚咚直跳,恐惧压得他脑子一片苍茫,唯有一丝神志还吊着,没让他真昏过去。宋臻和宋挚谈了一刻钟,宋挚才开了金口,让秘书把苏云台放了。苏云台腿一软,直接瘫在了阳台上。宋挚屈尊降贵地走到他这个小玩意儿跟前,捏着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苏云台望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眼光如刀,几乎要把他掏开,挖烂,那么一点深藏的心思,好像都要被他看透了。到了宋挚跟前,宋臻先叫了声“爸”。宋挚点点头,说他来得晚了,又从边上拿了杯香槟递给他。宋臻接过,转手又塞到苏云台手里,自己另拿了。苏云台没敢抬头,垂着眼喝酒。宋臻与他说了两句话,可能是有事要讲,两个人渐渐走到了木栏杆边。苏云台松了口气,乐得没人注意他,挪来挪去到了电梯边,刚要按,被丁弈拦下来,说宋先生让他结束一起走。宝成依山而建,从顶层露台望下去,是道深谷。宋挚扫了一眼远处被丁弈拽着不放的苏云台,沉声问:“怎么带了人过来?”“本来就在楼下。”宋臻回答,“带上来行个礼数。”宋挚说:“你玩我不管,别玩出格了。”宋臻望着不远处景区的大灯,说:“我有数。”宋挚露了个笑,酒杯放在栏杆上,晃了一下,将将要跌进深谷摔成一滩渣滓,却被宋臻扶住了。“本来就胆子小,”宋臻转过身,要走,“您别没事吓他。”夜色浓烈,灯光璀璨,宋挚眯眼瞧他的背影,目光沉沉,一丝情绪不露。第13章 临近半夜,生日宴才算完。宋挚前脚刚走,宋臻就带着苏云台进了电梯。苏云台酒喝了不少,虽不上脸,但四肢酥酥软软使不上劲儿,出电梯一看,是宋臻包房的那一层,转头就问:“不是回家吗?”宋臻带着他往里走,“半夜了,就跟这儿住一晚。”“那不行,”苏云台摇头,想往后退一退,脚跟不上趟儿,差点把自己绊倒,“我明天一早要进组的。”“我知道。”宋臻把人揽在胸前,开了房门,“明天送你过去。”由头找尽,苏云台不甘不愿走进去。房里已经收拾过,原先下午的那点靡靡之气尽褪,又是干净体面的一副端庄样子,空气里还飘着点儿柑橘类的清新香气。宋臻叫他先去洗个澡,自己在外间打电话。浴室门没关死,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还能听见点宋臻说话的声儿,还有几声低笑,这老东西惯常的品行不端,这一副嗓音却是醇厚冷冽,像烈酒,浇得人心头跟着震动,极易醉。苏云台料得到他打什么算盘,洗得磨磨蹭蹭,皮都快给搓下来一层了,才披着件浴衣,探头探脑从门边露出半张脸。宋老板已经换了衣服,穿着原先那件深蓝的丝质睡衣,嘴里叼着根烟,看着手机屏幕,这时候听见水声停,才撩起眼皮,与苏云台直直对上了眼。“洗好了就出来。”宋臻垂下眼,手机关了扔在茶几上,“过来给我点个火。”苏云台这才不情不愿从浴室走出来,从茶几上拿了打火机,打着了给他凑上去。火苗还没挨到烟,宋臻伸手进他浴衣下摆摸了摸,一片软腻的臀肉,“怎么不穿好出来?”烟点上了,一点青烟腾起,隔着两个人。苏云台扔了打火机,不舒服地动了动,酒精上头,又浸了热水,脑子热浑浑的,想着到这份儿上了,还做什么戏,冷着声儿说:“等你弄。”宋臻笑起来,托着他屁股把人按在腿上,解开他浴衣带子,一身漂亮的皮肉坦露着,在烟雾里,朦朦胧胧看得人心口痒。宋老板撩起睡衣下摆,下头那根大东西半硬,凑上去跟苏云台的蹭了蹭,就要往他臀缝里摸过去。苏云台扭着腰去拉茶几下的抽屉,说:“你戴个套。”边说边扭头去找,抽屉里还有三片,宝成通常配五片。明面上的残局收拾了,这种小地方倒没留意,苏云台冷着眉梢瞧。宋老板在床上不爱用套,反正能送到他身边的人都干净,犯不着寻个乐子还委屈自己,下午这一位面子竟这样大,用了俩了。宋老板拉着他手腕,抬脚就把抽屉踢上了,埋在他颈间,闻他身上的香气,“不用。”苏云台叫:“我明天要进组!”宋臻抱着他腰,力道收紧,“不弄伤你。”苏云台瞪着眼睛没动,好半晌,可能是攒足了力气,挣着要站起来。宋臻不让,猛吸了口烟,把烟头灭了,一口吻住他。唇舌湿软,烟气干燥,苏云台招架不住,眼睛里被逼出点水光,执拗地躲来躲去。 第17章 声音冷峻,不容置疑,丁弈忙摆正了脸色,“不会了。”早上山里清静,空气透着点凉丝丝的草木味儿,苏云台醒得早,睁着眼睛觉得身上不太舒服,腰酸,腿软,屁股里湿黏,刚想伸手去碰一碰,头顶上传来个声音,“别动。”手又被抓住,紧跟着咔哒一声轻响。他转头看看,宋臻正坐在床头,替他剪指甲。见人醒了,宋臻把人从被子里抱出来,半搂在怀里,还揪着他两根指头,“爽就爽了,你咬自己做什么?”苏云台指甲盖儿生得狭长,顶端只留一点点,看着有几分女气。有时候在床上做狠了,他会上嘴咬指甲,能咬得凹凸不平,抓起人来一道道的血印子,刚开始宋臻还笑骂他是故意,后来发觉人性子就这样,反正床上的习惯,改不了就不改了。昨晚上酒喝多了,想不起来事儿,苏云台支着眼睛到处瞧,连怎么进的这门都没印象,视线收回来,看看宋臻的胸口,细细的几道抓痕,有的直延伸到脖子后头,一晚上的时间,已经结了层薄痂。这老东西向来荒淫无度,兴致上来特别能折腾人,这么想来,昨个晚上应该挺尽兴。指甲剪完,宋臻还没放人的意思,托着被子底下两片臀肉把人提上来,脸对上脸,一个等着,一个看着,最后苏云台凑上去,衔着他两片嘴唇,温顺地吻。洗了澡吃了早餐,天光彻底大亮,宋臻让古斯特的司机送苏云台到片场,自己另外叫了车去公司。拍摄地点在s市本地的民国影视基地,离柳泉山并不远。但凡这个年代的戏,大多都在这儿拍,里头的场景也时常能在电视上看见,石库门、外白渡桥、码头,天天都有不少游客过来打卡。万小喜一早到了位,老远看见他就招手,到跟前了叫了声“云台哥”,塞了他一杯胖大海。苏云台走进去时园门口已经挂了拍摄动态,八九个剧组,散在不同的位置。他跟着万小喜往里走,直到新世界外的街道上,《一念成谶》剧组就在这儿,眼下周围大场景已经搭了出来,小部分边角还在改。导演在旁边的弄堂里,盯着屏幕,机器亮着灯,上一场还在拍。苏云台站在后面看了一眼,正看到上好妆的陆小为,穿着件学生装,头发软踏踏顶在头上,手里还提一条活鱼,噼啪乱蹦的。他从弄堂转角冲出来,正对上人群里的苏云台,一双眼睛忽地就亮了,扬高了声叫:“大哥,你可来了!”tbc.是我的锅,不该说话大喘气……我上章写到那儿的时候看看字数差不多了就停了,本来这章开头应该是接在上面的,站外面的是秘书啊……还有宋老板真的很好了!!!真的是我写过最甜的攻了!!!这文里满打满算真渣的也就仨,还没出来_(:3」∠)_第15章 “卡!”导演大喊一声,秃脑瓢从监视屏后露出来,“一条过!”陆小为脸上的喜气跟潮水似的退去,手里的鱼还在乱蹦,打得他手腕子发红,一双眼睛眯着,阳光底下只显出一双黑瞳仁。苏云台看着半晌,想着这么明艳的一张脸,居然也能露出这么阴鸷的眼神。万小喜大抵知道点内情,推着苏云台去换衣服化妆,新世界的布景搭完,紧接着就是他的戏。《一念成谶》四月初开机,按照进度,一直得拍到八月中旬,这还是导演和副导演分场地同时拍,按行业的标准,这时间不算短了。苏云台换上了衣服,银灰格子的西装,新做的,还带着股衣物护理剂的味儿,他坐在化妆镜前上妆,一边翻日程表。导演叫钱仲秋,拍电影出身,近两年也拍电视剧,前前后后获了不少奖,这剧组也是他自己带的班子,运作上看,效率很高。苏云台演个戏子,少不了夜戏,还有几场直接给排到了半夜3点。今天他任务倒不重,先在钱导的a组和陆小为对戏,再换到副导演杨舒的b组拍几场动作戏。化了妆再出去,正逢钱导给陆小为讲戏,他见苏云台出来了,就朝他招手,喊他一块儿来。苏云台过去一看,刚刚的戏已经粗剪出来了,钱导指着屏幕上的鱼,叫陆小为离近点儿,说这是条鱼,郑念给江酹月的生日礼物,不是个炸弹。江酹月就是苏云台的角儿,叫的艺名,戏台上有点本事,左右都喊他一声江老板。按钱仲秋的意思,这两人虽是兄弟相称,但郑念自幼父母双亡,是被托付给江酹月的,这感情上要比兄弟更近更深,有点亦父亦兄的意思,要把握好。钱仲秋在这一行混得久了,开机前就有人跟他提过陆小为和苏云台背后那点事儿,加之之前的饭局,他怕这两人在片场上犯冲,就想着提前打个预防针。不料苏云台和陆小为一听都笑了,一个说“好”,一个点头,弄得他那点心思反而显得多余。正式开拍也顺利,苏云台从容走出新世界,西装笔挺,视线一直垂着,走出去十来米,他身后涌上来一批警察,把新世界前后围拢。也就这时候,郑念看见他了,高声叫他“大哥”。陆小为这回按着导演要求,把鱼拢在身前,特别珍视的样子,逆着人流跑上去,一张脸带着欢快的红晕,他戏给得到位,苏云台露出个笑,浑身上下的淡漠与疏离散开,被光一打,一副暖融融的样子。他顺手揽过陆小为的肩,把他整个人扳过来一道走,不让这天真的小孩儿看到自己身后的情景。陆小为还在转头张望,问:“新世界怎么了?这么多警察。”苏云台适时露出一丝阴狠与犹豫,很快收走,“我不知道,可能又是在抓人。鱼哪儿来的?”“嘿!”陆小为献宝似的举高了,“我抓的,学校后边的河里!”“你是不是又没去上课?”苏云台搂紧他肩膀,面上在笑,没真怪他。“没有!下课去的。”陆小为忽闪着一双眼,不敢看他,“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钱花完了,买不起好东西,就给你抓了条鱼。”“不准再去参加那些集会。”苏云台突然飘出一句,按照剧本上的要求,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小为。抓着鱼绳的手紧了紧,指关节也绞白了,陆小为低着头没说话,等对方给戏。话说得太重,苏云台轻轻叹气,“鱼,你给我做啊?”这一句说得很轻,尾音带点软糯的腔调,苏云台从他手里接过鱼,一提,还真挺重,陆小为提着跑来跑去也不轻松。陆小为仰脸笑了,“我做的大哥也不敢吃啊。”见苏云台提着鱼,陆小为照着剧本走,要换到苏云台另一侧去挨着,但苏云台挡了一下,没让,另一只手悄悄插进裤兜,刚刚新世界的活儿江酹月做得不干净,被人一刀崩了虎口,见了血,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不能让这干干净净的弟弟趟进他的脏水里。他们走到拐角处,钱仲秋喊了“卡”,蹙着眉看屏幕,好一阵,才说刚刚两个人给戏太急,要么再来一条。苏云台和陆小为早分开了,隔了半米的距离,互相觑一眼,点了点头。之后的一次各自的节奏都不错,钱仲秋很满意,终于点头放行。万小喜见他下来,立马递了水壶上去,苏云台看看,还是胖大海,万小喜这性子能给你想到带水就不错了,就笑着问她,听了谁的差遣。支支吾吾半天,万小喜才答非所问,说是对嗓子好,过两天就要上场唱了,要保护嗓子。苏云台听了直笑,现场太杂,收的音基本没法用,他们回头还得进录音棚另外再配,过两天的几场昆戏,他做个口型都成,万小喜这理由没找好。中午苏云台跟剧组一块儿吃了外卖,说是鸡腿饭,鸡腿小得一点点。临到下午,正拍着新世界里杀人的戏,苏云台就饿了,肚子叫了挺大一声,杨副导都听见了,朗声笑了笑,挥手说休息五分钟。苏云台不大好意思,他日常起得晚,今天为了进组,早饭吃得早,午饭又少,坐在椅子里刚打算问万小喜要面包,就看见游雪来了,后面跟着个人,是宋臻的执行制片,拎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小的食盒送到苏云台面前,里头细细码了六份寿司。万小喜拎着大食盒给剧组其他人分,陆小为瞥了一眼,食盒上面有宝成的标记。游雪跟苏云台打了招呼,等钱导得空,和执行制片一块儿问了问拍摄情况。游雪是苏云台的经纪人,又是宋臻的得力干将,还加上一个执行制片,这分量,明眼人一瞧就懂意思,钱仲秋既讲苏云台又讲陆小为,比例捏得正好,一个都不得罪。游雪跟着笑,与导演握手,心想这一圈里当真个个都被磨成了人精。下午的戏进度很快,苏云台先跟武指过了几遍动作,直接上阵。小时候练武戏的功底显出来了,腰腿上力气很足,身体还柔韧,经过设计的动作由他打出来十分漂亮。杨副导盯着屏幕,苏云台正从新世界的一楼走上来,步子很柔,穿的还是跟上午一样式儿的西装,但稍微大了半个码,打起来能伸展开手脚。他扶着楼梯,抬腿的时候裤子自然绷紧,绷出一副挺巧的屁股,眼睛望着对面的目标——那是军统站的行动队队长,正陪着情人买东西,他身上带着封信,值一根金条。 第19章 宋老板前天到了香港,跟当地的券商打了两天太极,晚上参加活动,拍了两张照发给苏云台。一张是拉菲1787,一张是达尔摩62,下头还带了条消息,问他想要哪一瓶。宋老板虽热衷藏酒,尤其烈酒,但除开应酬,其实不大喝。苏云台偶见过的几次,都在帝王令的阳台。江水汹涌,大风迭迭,这个男人从容握着酒杯,肩背紧实硬朗,单一个背影,就有磅礴的气势。苏云台坐起来,仔仔细细翻那两张图,酒都是顶好的酒,封在玻璃罩里,灯光一打,漂亮又矜贵。他转过手机屏幕,问小喜,想要哪一瓶。万小喜不喝酒,瞥一眼,随口就来,达尔摩吧。苏云台笑着回消息,说要达尔摩。隔了十来秒,又加一句,还是要拉菲,认识的人多,好出手。宋老板消息回得很晚,就一个字,好。苏云台这才肯吧嗒着眼皮,安然滚进了被窝里。可这一晚他没睡好,做了梦,不好不坏。先是梦见自己站在衣柜前穿衣服,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伸手想去拨开,手臂划动半晌,雾真散了,显出几盏镝灯,又看见了监视器。苏云台嚯地拉上衣服,问导演怎么还在拍?监视器后头人影绰绰,声音嘈杂,像有许多人在同时说话。苏云台仔细听,一句接一句,模模糊糊,其中只有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凉薄。他一惊,往后退开半步,脚跟碰着个东西,转身一看,是游泳池边的预备跳台。旁边还站着他高中时的游泳队教练,嘴里咬着把哨子,问他:“苏云台,你准备好了?”泳池的水碧蓝,一晃一晃,深不见底。苏云台忙摇头,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脚底突地踩空,整个人像是摔在了水里,又像是从高空落下来,身体不停往下掉,一颗心几乎顶到了嗓子眼。他猛地一挣,脚在被子里蹬了一下,醒了。黑暗里他大声喘着气,眼睛瞪着天花板,耳边有啪嗒啪嗒的声音。他转头看看窗外,天黑得深沉,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眼下三点刚过,四方俱寂,万籁沉静。睡再睡不着,苏云台懒得开灯,摸黑披了件大衣,起床走了走。睡得不好,嘴里也莫名干涩,喝了大半杯水都没有好转。他心里不大痛快,为钱仲秋那声“凉薄”,也为宋臻那句“为你量身订做”。心头纷繁庞杂,烦得厉害。他突然就想喝点酒。房间里是没有的,这个点,只有十二楼的酒吧还有。反正睡不着,苏云台索性裹紧大衣走出房去。这酒店星级不高,酒吧却是通宵营业,请的是个高鼻梁蓝眼睛的调酒师,手法娴熟,一个调酒器胸前身后地转,银光飒飒,很是惹眼。苏云台没看水单,坐到吧台直接要了瓶罗斯福,第二天还有戏,他不敢喝得太凶。一瓶快要见底时,冷不丁听见角落里响起个熟悉的人声,像在哭,又像在叫,含含糊糊:“你要我……放屁……你他妈就是这么要我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化成一阵嚎啕,鬼哭狼嚎似的。这本来就是深夜,酒吧里没多少人,苏云台寻声望过去,没料到对方也顺势抬头,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昏黄的灯光里,陆小为举着手机,一脸错愕,张着的嘴都忘记阖上。苏云台也愣着呢,酒瓶口凑在嘴边,既没喝,也没放下。两个人都懵了一阵。最后是陆小为先反应过来,狠狠摔了手机。脸上的错愕化为愤怒,愤怒之后又是不甘和委屈。他隔着大半个酒吧,盯着苏云台,精致的眼睛眯起来,眼里有凶狠有哀怨,整个人浑浑的,像头丧失领地的幼狼。第17章 当晚陆小为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酒杯一扔就走了,经过苏云台时,脸拉得跟驴似的长。不过这事肯定还没完,在情敌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洋相,按照陆小为死要面子睚眦必报的劲儿,指不定背后还有什么阴招儿候着。苏云台倒不急,平心静气的,隐隐约约还有点期待,心口骚动不已,像是栖了只猫,动不动给他挠一下,再挠一下。一连挠了几日,陆小为都没点动静。苏云台耐着性子,举手投足看着越发沉稳,一身演技也出落得越发有味道。有回江酹月在百乐门跟人喝酒,边上坐着当初捧他的洋行老板,对面有他的行动目标,中统人事科的一个科长,他要从他身上摸出一把手提箱的钥匙。洋行老板和那科长是老朋友,说起中统站里陈老板与蒋委员长不和,又说现在军统的矛头也转过来了,中统的日子不好过。人事科长又点着江酹月,问他怎么看。江酹月明面上是个戏子,不该懂里头的猫腻,他在对方警惕的眼神里挑高了眉毛,掐着婉转的嗓子,磨足功夫,唱了一句:“火烧眉毛,且顾当下!”那声音既轻佻又带点无畏,甜到人心里头。杨副导演在监视器后头看得心惊肉跳,拿着剧本挡自己的裤裆,侧着头和旁边人说:“他能红。”戏还在继续拍。两只老狐狸哈哈大笑,江酹月站起来去拿酒,西装裤子包着长腿,从洋行老板膝盖与桌子间蹭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入戏太深,演洋行老板的男演员居然伸手掐了一下他的屁股。剧本上没这个动作,虽说在戏里加动作加词都正常,可这一下太直接太突然手劲儿还挺大,要正经换个女演员在这儿,这事可大可小。苏云台一时愣住,戏就没走下去。杨副导演也吓了一跳,他知道苏云台是谁的人,怕这位祖宗生气,立马挥着本子喊“卡卡卡停停停”。演洋行老板的演员还莫名其妙呢,怎么这么顺畅的戏还卡。苏云台自己倒没多在意,下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摸手机看消息。这几天天气不好,苏云卿窝在医院里浑身难受,与外界全靠一只手机维系,时不时给苏云台发两句抱怨的话,他不会安慰人,只能讲点片场的事哄哄苏云卿。手机上果然又有消息,苏云卿说老郑答应天好带他去听戏,语气上看,心情不错,后头还跟了个表情。苏云台问他,是要听哪一出?那边消息回得很快,苏云卿说还没定,看老郑时间,自己倒想听听《长生殿》里的几折戏。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这一出《长生殿》,搅得苏家二十来年鸡犬不宁。手机捏了半晌,苏云台把它扔进包里,没回复苏云卿。天总不见好,钱仲秋跟杨舒商量商量,说既然外景出不了,先把宣传海报拍了吧。摄影师是个华裔法国人,在市区买了栋三层的小洋楼当自己的工作室。几个主角过去时,摄影师正倚在门口的小咖啡桌边,半长的头发打着卷儿,松垮垮绑在脑后,白脸,大红唇,手里托着台徕卡,像是在拍街景。导演跳下了车,打了声招呼,字正腔圆的一个女人名字:“拉娜!”对方也举高了手,叫了声“老钱”,居然是道清亮的男声。 第21章 宋老板这才勾了嘴角,幅度虽不大,看着却尤其温柔,视线又飘到钱仲秋身后,“天天一见我就开始演,一演演五年,哪能不好。”tbc.其实有妹子说对啦,这文里宋老板的副本要比云台难得多~才发现现在回帖需要验证码了……多谢各位小天使回复!我尽量多写点!第18章 (下)宣传照还没拍完,钱仲秋就和宋臻走了,说是多年不见要叙叙旧。他临走前交代几个主演,眼看着小长假快到了,小为的脚又好不了,索性给剧组放两天假,休息休息。苏云台给万小喜打电话,叫她替自己收拾收拾东西,他人在市区,就不回影视基地去了。刚放下电话,摄影棚里宣传照也拍完了,梁筠正凑在拉娜跟前看片子。第二组黑金风格的照片里属她最难拍,原先精神的马尾绞成了短发,乱糟糟地扑在头上,遮住半张脸,嘴里咬着一小截烟头,眼睛恨恨瞪着一个方向。梁筠演的这小姑娘是郑念的同班同学,叫伍雪玲,打小暗恋郑念,少女心思藏而不敢发,结果被新来的校医半道儿截了胡。伍雪玲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本来活泼的面貌换上一副哀戚疯狂的面孔,她举报校医孙雯是共军地下党,引来军统的爪牙,最后招致孙雯被捕,死在发往南京的路上。军统又觉得这小姑娘是可造之材,收归己用,强行让她当了“燕子”,最终她上了江酹月的刺杀名单。临死前,伍雪玲睁着双大眼睛,半个字没说,只将记有军统暗桩的字条塞进郑念的口袋里。宣传照拍得不错,梁筠看着倒不大满意,嫌弃自己这张脸太嫩太圆,显得转变之后的伍雪玲太稚气太造作。拉娜在旁边替她解释,说这样的伍雪玲才出彩,既天真无邪,又恶贯满盈,出得来效果。苏云台站在边上,左右无事,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刚出小洋楼,瞥见梧桐树底下的古斯特,司机站在车边抽烟,一见他,立马灭了烟向他点了点头。宋臻人走了,车倒留下了。苏云台双手插兜,正犹豫着要不要顺那老东西的意,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赵敲敲。她戴着墨镜,穿着件灰绿的t恤衫,上头印了个怪模怪样的漫画人物。苏云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赵敲敲就拉着衣服给他解释,说这是她老公,叫伊尔迷,又转过身,指着背后,那儿也有个漫画人物,说这是她老公的老公,叫西索。苏云台没怎么看过漫画动画,自然不认得。小时候家里这种情况,他也没那份儿闲情逸致,倒是跟了宋臻之后,大把的时间没处打发,他便跟着苏云卿补了八百来集的海贼王。后来有回生日,宋臻问他要什么礼物,苏云台当时被干得脑子不清醒,随口说要钻石果实。宋老板一头雾水,交给丁弈去置办,丁弈果真找人弄了颗裸钻,切成果实形状,还拿金玉作陪衬,灯光底下一显摆,璀璨生辉的。他自以为任务完成地特别好,邀功似的交给宋臻。宋老板回家送人,苏云台捏着这玩意儿,笑得只抽,到床上了都没硬起来。赵敲敲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古斯特,大抵懂了怎么回事儿。她拽拽苏云台的胳膊,问要不要去喝两杯,场子不远,就隔了条街。求之不得,苏云台满口答应,跟着她走,身后古斯特也发动,就沿着街边,慢悠悠地开。说是喝酒,其实就赵敲敲在喝,搁他面前吐糟自己的经纪人,说他工作狂一个,狂就狂了,还偏要她一块儿狂,又说他这人精细得很,她每周吃了几个甜筒都能掐得准准的。赵敲敲直问苏云台,这人讨不讨厌,是不是该休了他!苏云台没仔细听,就点着头附和。威士忌一杯接一杯下去,喝到最后,赵敲敲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还凑上去揪着调酒师问,你们这儿酒不对,我喝了这么多都没醉,还能数得清你有几只眼睛!调酒师是她朋友,特别不给面子,把她拉下来就往椅子里一扔,说我要拍照,把你这臭样儿发微博。赵敲敲嘿嘿笑了,掏出手机,比了个v,拉着苏云台一起来了一张,连滤镜也不加一个,原模原样给发上去了。调酒师摇摇头,叫苏云台自便,这就是个疯丫头,打小疯惯了,谁都管不住。赵敲敲歪着头坐一边,这回没上去跟人急,眼睛直愣愣的,冷不丁转过来,揉了一把苏云台的头发,大着舌头说:“这世道啊,对你好的不一定真好,对你坏的也不一定真坏,你懂不?”苏云台眨着眼儿,还想着这是从哪冒出来这么句不着边际的话,赵敲敲已经整个人往桌上一砸,真醉过去了。苏云台直守到她经纪人来接,才敢从酒吧里出来,探头望望,古斯特停得不远,司机尽职尽责地守在一边。虽说是回暖了,可晚上温度还是偏低,这司机穿得单薄,笔笔直朝他站着,兴许晚饭都没赶上吃,就搁这儿死等他出来。苏云台走过去,想想也觉得幼稚,正主都不在这儿,跟司机置什么气。临近十点,路上车不多,古斯特一路顺畅,直达帝王令的地下车库。进电梯时苏云台还想着,兴许屋里没人,钱仲秋留人吃饭,怎么着也要备点节目招待投资人。转念又想,按照钱仲秋那几乎等于没有的酒量,一杯下去人都不行了,还能准备什么节目。电梯门一开,屋子里一片敞亮,这老东西居然回来得这么早?他走进客厅,茶几上放着酒桶,里头还有冰块,化了不少,看来人是早回来了。旁边还有安济医院的袋子,一张x光片半露出来,苏云台看着上头的脚踝造影,琢磨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味儿。苏云台在煌煌灯光里闭了闭眼,又睁开,想想,到底是往人心肝上踩了一脚,哪能就这么算了。第19章 (上)苏云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在书房找到了宋臻。宋老板正站在书桌边打电话,一手拿着听筒,一手按自己的鼻梁根,唇抿着,眉蹙着,对方说了好一阵,他才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先看看,别去惊动。”苏云台没敲门,是直接走进去的。宋臻向来不避忌他,在帝王令这儿苏云台能随意走动,就是宋老板的书房,也是要进就进,要出就出。有好几回,丁弈到帝王令来交代事儿,就看见苏云台坐在宋臻的私人电脑前打游戏,桌上文件被他推开老远,摆了一桌的吃食。最险的一次,宋老板有份确认过的标书落家里了,让丁弈去帝王令取,他不敢进老板的书房,只好请苏云台去找。当时苏云台正坐在饭厅里专心吃小龙虾,个个红亮油润,浸着汤汁儿,撒着小葱花儿,他站起来擦擦手,走进书房,没过一分钟,就见他用两根指头拈着份文件出来了。丁弈欢天喜地捧着走了,递到宋臻面前。宋老板翻了翻儿,没少东西,又闻了闻,脸立马沉了,问丁弈是不是吃了饭不洗手的。丁弈也凑上去闻,一股子小龙虾的腥味儿,只好苦着脸说是苏先生在吃呢。宋老板闻言,瞪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拿出去晾晾。丁弈瞧着他逐渐消气的脸,心惊肉跳,他想赶明儿要是这俩人掰了,苏云台一个就能叫墨令行天塌了。挂了电话,宋臻拿了酒杯转过身,一看,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泼了。苏云台站在他身后,外套已经脱了,正挨个解衬衫扣子,一身紧绷绷的皮肉隐约露出来。扣子解完,又把裤子拉链拉下来,踩着裤脚一点点往下蹬。他今天穿的是低腰内裤,白色的,细窄窄的两道边儿挂在胯上,腿侧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再松懈,显出点颤巍巍的紧张感。宋臻靠在桌沿上,晃着酒杯,冰酒石发出绵软的钝响,眼前景致不错,再好的酒都没这个人醇、烈,馥郁得叫人心头酥痒。他几乎立刻就想进入他。苏云台蹬掉裤子,连袜子也一道蹬了,露着两条长腿走过来,包在内裤里的性器不大舒服,他自己用手拨了一下。走到跟前,苏云台环住宋臻的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一双玲珑的眼儿含着湿气,苏云台微微眯着,以眼神示意宋臻手里的酒杯。宋老板低低笑一声,喝了口酒,酒杯往桌角一放,伸手托住他半片臀肉,隔着不料轻轻重重地揉,掰开臀缝碰一碰,又给他阖上。吻顺势压在苏云台唇上,舌头挺入口腔,连着没咽下去的酒液一块儿渡过来,这酒辛辣无比,一路冲下,所向披靡,烫得苏云台粗粗喘了一声。一吻过去,宋臻揽着他腰,问:“和赵敲敲喝多了?”苏云台摇摇头,只伸手从酒杯里拣了颗冰酒石,这玩意儿铅灰色,皂石做的,质地圆润,摸起来却冷冰冰的。他捏在指尖玩了一阵,随后扯开敞着的衬衫,按着冰酒石从脖颈滑到了前胸,在乳`头上转了一圈,这一刺激,这一小粒红点立马就起了反应,硬茬茬地挺在胸口。 第23章 昨晚上本来就没做完,这时候又是早上,宋臻硬得很快。昂扬的巨物在苏云台口中进进出出,舌头卷着顶部的小孔,舔得细致入微,啧啧咋咋的唇音听得人心猿意马。苏云台这口活儿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做起来趁心趁意,宋臻长长舒出一口气,手伸进薄被,按着苏云台的脑袋,挺腰在他嘴里抽动。粗长硬实的一根东西,毫不留情地顶开湿滑的唇舌,擦过柔软的口腔黏膜,久没做过,宋臻又动得太快,苏云台不大好受,胃里抽搐得厉害。“宋老板?”钱仲秋试探着问了一句。“嗯。”宋臻应了一声,仍是八风不动的样子,“老钱,片子我看过了,大地方我没意见,小地方该露不露的你得看着些。”钱仲秋说:“这次演员挑得好,人物抓得很准,我和老杨看看也满意,小细节我们还要再商量的。”“你是导演,该怎么拍就怎么拍,我不指手画脚,”宋臻闭着眼睛,“但是我的人给你,你也要让我放心。”电话里传来几声“是”,宋臻又跟他扯了几句,才挂了电话。眼见收了线,苏云台才敢放开了喘气,闷在被子里呜呜叫了几声。宋臻抽送的速度更快,叫他宝宝,又哄他再深一点,到了最后关头,才顶着喉口射出来。第20章 苏云台在被子底下喘了一阵,爬出来时嘴角还挂着精液,他胡乱裹上睡衣,跑去浴室漱口,刚刚磨得太激烈,嘴里可能有伤,尝得出淡淡的血腥气。漱口水向来是何阿姨备的,玫瑰味儿,粉色瓶子,苏云台嫌弃这东西娘不拉几的,杵在一堆非黑即白的瓶罐里尤其扎眼,一口下去,刺激了嘴里的伤口,细伶伶地疼了好一阵。他抬头看看镜子里的人,脸颊绯红,嘴唇红润,欲望甚嚣尘上,分明是与昨晚一模一样的脸,仔细瞧瞧,又觉得有哪里不同。端详了许久,最后一捧水泼上镜子,不看了。收拾妥当再出去,宋臻已经不在卧室。走到客厅才看见人,宋老板站在流理台边,听见他出来,转头问:“早饭要吃什么?”小长假里何阿姨回了老家,没人替他们准备早饭。苏云台眨了眨眼,还在系睡衣带子,“面。”宋臻点头,打开冰箱看了看,“肉冻牢了,敲个蛋行不行?”苏云台向来没意见,只应了声“好”。宋老板手艺不错,大多是留洋那阵子练出来的。宋老先生为人严厉,对自己亲儿子也不手软,期间半个子儿都没多给,宋臻便在住处开小灶,几年下来,手艺比起何阿姨来也不遑多让。面还没下锅,苏云台坐在沙发里等,没两分钟,就歪倒下去,睁着双眼睛瞪天花板。他来帝王令的头一顿,也是宋老板下的厨。番茄炒鸡蛋,蒜蓉西兰花,并一碗白粥,腾腾热气里他吃得狼吞虎咽,一口气都不敢松,生怕稍一松懈,情绪涌上来,他又要不甘,他又要后悔。时至今日,原先那么点哀戚劲儿早被磨得一干二净,他能游刃有余地扮演一个好情人,床上床下,人前人后,无可挑剔,不越雷池。宋臻洗了几根芥兰,扔进沸水里筛过,捞出来仍绿得鲜亮。本就是个俊朗的人,这会儿还拿着刀细细片火腿,这老东西手指头生得长,不纤细不粗犷,筋骨恰如其分,活动起来很是漂亮。苏云台盯着瞧,拿眼睛一寸寸地篦过来,由手到臂,由臂到肩,再到后背,这地方他攀过,抓过,咬过,吻过,即便隔着大半个客厅,隔着敞开的厨房,隔着衣服,他都能描得出这副紧实的身躯,硬朗,有力,叫人沉迷。看得太久,眼见这老家伙要转身拿鸡蛋了,苏云台惶惶地转过眼睛,胡乱地扫,又瞧见茶几上摆着的x光片。陆小为确实是个尤物,脚腕子都长得精巧秀气,腿骨颀长,带着流畅的弧度。这样的腿适合跳舞,也适合在床上夹紧别人的腰身。苏云台瞥了一眼前头,见宋臻又背过身去了,鬼使神差地,把整张x光片抽了出来。宋老板盛了面,一转身就看见苏云台躺在沙发上,抬高了一条腿,跟一张x光片比脚腕子。他下头没穿内裤,春光漏了一室,脚背绷着,脚腕子还转来转去。到底是打小练武戏学游泳的人,腿长且直,肌肉线条分明,皮肤还白莹莹的,一动就能勾着人视线。苏云台没注意宋臻过来,直等人到了跟前,脚腕子被拿住了,才轻呼了一声,瞪着双眼睛,说:“松开。”宋臻接过x光片,也瞧了一眼,“看上瘾了?”苏云台一蹬腿,力气还挺大,宋臻顺势松手,他立马翻身坐起来,拉好睡衣,正经八百的,“这腿韧性不错。”宋臻笑了一声,把x光片放回茶几,“确实不错。”这话里的意思搭着好几重,苏云台面色不改,只看着眼前的面,暖融融的香气里,他问:“我要是故意踩伤他的呢?”宋臻起先没说话,也没动,只看着他,眼睛里沉甸甸的,如有千钧,最后才伸出手,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你是故意的吗?”“不是。”苏云台说得直截了当,一双眼睛倒隔江隔海,雾蒙蒙的,看不清。“那不就行了。”宋臻终于放开他,示意那一碗面,“赶紧吃。”苏云台端起碗,缓慢地眨了眨眼,宋臻平日里不常催他,于是机警地问了一句,“一会儿有事?”宋臻笑了笑,很快很短,声音浑厚,“要回一趟家。”第21章 (上)这家肯定不是苏云台的家,他的家早分崩离析,一半被关在监狱,一半被埋在墓地。这家说的是宋老板的家,有宋挚在的家,苏云台垂着眼睛只管呲溜面条,不乐意,却也不说穿,到坐上古斯特了,仍闷闷不乐,扭头只看窗外。宋家在玫瑰堡有片宅子,穷凶极恶地占了8亩地,一年四季绿草茵茵,喷泉泳池点缀其间,离马术中心还不远。这地方苏云台不常来,宋臻也不常回。车开进大门,离主宅还有好一段距离,宋臻就拉着苏云台要下车,说是走走,晒晒太阳,顺便去去霉气。连日阴雨,今儿才难得放了一回晴,风不大,混着股子草木香气,吹着挺舒服,苏云台再懒,也被满目初夏的光景震得心头舒畅,手脚都像轻快了,跟着宋臻沿着小道一步步走。经过花园,藤架底下有两个人下棋,苏云台一见就缩脖子,一步三挪地想溜走。宋臻也看见了,揽着他肩膀不让人逃,走过去叫了一声,爸,江叔。江叔就是宋挚的秘书,在帝王令里亲手把苏云台拎上阳台栏杆的那一位。这人比宋挚还大几岁,身板硬朗,身手深不可测,比起秘书,其实更像个保镖。整个嘉文集团,除开宋挚,没人知道他什么背景,只知道他是空降来的,一来就坐了个要职,一坐就坐了四十年。苏云台跟着叫人,老大不自在。宋挚心神都在棋盘上,头都没抬一下,等了许久,落下一子。宋臻粗粗扫了一眼,宋挚这一手下去,黑子做活,得了五目,白子右路已然告破,仅靠局面上的底子硬撑。下完这一手,宋挚昂起下巴瞥了一眼,很快又转回棋盘,说:“老江,去给人带带路。”江秘书站起来,对着苏云台说了个“请”。苏云台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姓江的长得算周正,可侧脸有道一指来长的疤,脸一板,就显得凶神恶煞。宋臻摇头笑了笑,拍拍他后背,让他先跟着进屋。苏云台一走,宋臻就坐到藤架底下,接替江秘书执白。宋挚见他琢磨着,问:“依你看,白棋还能不能活?” 第25章 陆文峥见他离开,就叫自己的女伴进去拿酒,转头又给宋臻递了根烟,低声说:“你摆谢瑞宁一道,回头他不定怎么咬回来,当心些。”宋臻点头,别的话没多说,隔了一阵,烟抽尽,才开口:“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联系了几家。”陆文峥回答,“我先看看,投行这些人,个个都不好对付。”宋臻灭了烟头,站起来,“行,就这样,我走了。”第22章 苏云台由教练带着,独自骑了小半天马,他姿势一直不太对,一路跑一路颠,马鞍总磨他的尾巴骨,下了马就火辣辣地疼,可想而知屁股上情况不好,走路时扯动痛处,坐下又压得疼。从马术中心回宋宅,正赶上开晚饭。宋挚板着一张脸,只当坐在桌角的苏云台不存在,一桌上气氛僵持,也没人说话。苏云台气劲儿不足,饿是饿,但没什么胃口,潦草扒了两口就要回楼上趴着,屁股实在疼。尽管不常来,他在宋宅三楼的客卧里还是有一间房,阿姨已经收拾过,床上铺着羊绒软垫,他爬上去就没舍得下来,马裤没换,护腿没脱,一身汗味儿混着草木气,催得人昏昏欲睡。可能是真累瓷实了,这一觉倒睡得酣畅,整个人蜷在羊绒里,又软又暖,呼吸都带着点儿安稳的潮热气。这让苏云台想起小时候,父母仍好着的那会儿,他调皮捣蛋,一颗纽扣弄到人家小朋友的鼻子里,叫苏召清逮住了一顿打,他沿着小巷子哭回家,开门就扑进温遥的怀抱,那怀抱温软,带点老气横秋的脂粉香气,他能在这气味里糊着眼泪鼻涕沉入梦乡,再在一片明晃晃的天光里醒来,温遥面容温婉,声音软糯,叫他云台,叫他宝宝。时隔多年再想起,恍同隔世。如今温遥已经在她的爱情里烧成了一把残败的骨灰,可仍有人这样叫他,云台,宝宝,一声一声,在他心口里生根发芽,疯狂滋长,这个人如江河湖海,大得超乎想象,他像一叶孤舟似的立在上面,一动不敢动,他怕动一动,就要沉下去了。晚些时候他自己醒了,主要是饿的。眼前灯光昏黄,外头已然黑透了,脑子里一阵阵恍惚,想想,人真是饿不得病不得,一旦饿了病了,平日里入不了眼登不了台面的情绪就能喧宾夺主,占领高地了。苏云台蓄满力气,一个打挺从床上爬起来,跑下楼找吃的。到了二楼,经过敞开的小厅,他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宋挚正跟宋臻说话。平心讲,这两道声音很动听,同样的低沉,同样的撩人心弦儿,朗笑起来,极为悦耳。在外人看来,宋家这对父子关系算不上好,时常能见到两个人在嘉文的高层会议上明里暗里互呛,就连苏云台,他在宋臻身边跟了五年,别说听见两个人笑,就是热热络络说上几句话都没有。没挨住好奇心作弄,苏云台在门边停了停,往里头瞧。宋挚与宋臻坐在沙发里,中间隔着张小圆桌,各自面前放着个酒杯,小厅里没开顶灯,只有他们身后一盏落地灯照着。宋臻在说第一季度的财报,说《白乐师》的暑期档,如今大环境愈发收紧,片子审查愈发严格,分级制度提了多年,可既损上面的利又分上面的权,终归是遥遥无期没法指望,上头不放松,下头也不敢做,总在一池子死水里搅和,没多大意思。苏云台就在业内,这话他是有感触的。就说墨令行天的第一季度财报,高开低走,较之前几年下降得十分明显。这其实倒不是宋臻能力上的问题,是业内普遍的情况。尤其是后半季度,还出了紧急撤档的事儿,那片子是部末世片儿,制作方上心,拍得很不错,国外参了展获了奖跑回来,临上映之际,一刀给切没了。电影官方明面上报了个“技术原因”,私底下问问,又个个讳莫如深。这类事情近年越发得多,加之票补取消,淡季的时候票房十分不好看,宋臻对《白乐师》这样用心,也有这一层因素在里面。宋挚笑了笑,这笑里倒没有不屑的意思,他自己是攥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尾巴上来的,在这一行里周旋了四十来年,深谙此中门道。他的意思很清楚也很直白,没办法改的事情,你得去学着适应。一个要争,一个要迎,两个人说得云淡风轻,实则底下还有点暗流涌动的意思。宋老板天生不是能受制于人的性子,他给宋挚点了根烟,递过去,“有的事情一旦适应,就再也回不来了。”宋挚只看着他,眯着眼,夹着烟,这个叱咤半生的人,犹如一杆时刻上膛的枪,“你这话太尖锐也太片面,你想大刀阔斧,可环境不允许,有的时候过犹不及,事缓则圆。”宋臻波澜不惊,又问:“那您呢?缓了大半辈子,值不值得?”这一句太过忤逆,宋挚脸上仍有笑意,眼睛已经沉了,他并不回答。久等不着,宋臻自顾自喝了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头有四五条信息,他也没点开看,放下杯子,起身要走。宋挚这时候倒说话了,“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宋臻点头,“底下有个小孩子出了点事,我过去一趟。”宋老板不常用这语气叫人“小孩子”,只有床上的玩意儿他才这么叫。眼见着要撞上,苏云台忙不迭蹿上楼,坐在阶梯上等,直等到古斯特驶离宋宅,才又下了楼。厨房里阿姨仍在忙活,订明天的食谱,见他走进来,料到是找吃的,就说有点心,要不要给他热两件儿。苏云台点头,坐在桌边,瞧阿姨本子上的字迹,明天早饭订了四道小菜并米粥,午餐是烤鹿肉配白芦笋,晚餐空缺,可能是宋挚要外出,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写。阿姨热了菠萝塔和流沙包,很快给他端上来。明明是饿极了,真送到嘴边,被甜甜的香气一熏,又觉得腻,可阿姨就搁边上笑眯眯看着,苏云台没好意思让人家白忙活,强咽了下去。这回是真腻着了,上楼灌了大半杯水,几乎顶到了嗓子眼儿,弄得他大半夜睡不着,还越来越清醒。四周一静,感官就开始敏锐,俩耳朵自觉支棱着,听外头的动静。听了大半宿,除了潺潺的水流声,一点别的响动都没有。早上起来,餐桌上只有他一个,阿姨说宋老先生带着江秘书一早走了,临时有个餐会。宋臻也一夜未归,一桌精致的吃食,苏云台也没多动筷子。下午要回剧组,万小喜上午就来了电话提醒,说行李都给他收拾妥了。临近中午又派了车来,公司统一配的林肯,玫瑰堡离影视基地太远,他得提早出发。出宋宅院子时又遇见了宋挚,可能是刚应酬完,还在跟江秘书说话。隔着喷泉,宋挚看了苏云台一眼,车子一晃就过去,这一眼很急很快,可他偏偏看清楚了。照旧冷漠,照旧高高在上,眼睛迎着光,隔着喷泉的水雾,苏云台竟还从里头咂摸出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怜悯。这一回他来得早,就先去酒店和导演打了个招呼。钱仲秋见着他很高兴,拉着他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坐——他正在那儿与杨舒讨论剧情,跟组编剧在旁边写写画画,看上去剧本有改动,改得还不少。苏云台没多说话,只在问到江酹月的几段儿昆戏走位时才开口,这几日里天气反复,晴雨交叠,昨儿个骑马屁股还疼,他情绪不高。坐了十来分钟,酒店大堂有些骚动,苏云台望过去,正好和骚动的中心对了一眼。陆小为穿着件灰色的套头衫,背了只配色张扬的肩包,他走过来,仍有点瘸,说:“苏老师来得真早。”不叫“哥”倒开始叫“老师”了,苏云台放出一丝笑,刚要开口应一声,就看见酒店大门口,那辆熟悉的古斯特正缓缓启动,驶下坡道,扬长而去。第23章 剧本确实有不少改动,加了一段儿江酹月与郑念冲突爆发的戏。按照钱仲秋的意思,原先的冲突力度不够,毕竟后头接的是让江酹月丧命的任务,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要让他冒然接下一个近乎送死的任务,还需要下点猛药——他要让郑念撞见江酹月陪男客的情景。这男客是军统站站长,算是江酹月的一个“老斗”,这角色的男演员是个老戏骨,钱导与他是旧相识,喊他小文。正儿八经的一个人,瞧见改好的剧本时头都大了,他没跟男人拍过这类戏,抓着钱仲秋问到底要拍到什么程度。苏云台披着衬衫穿着绸裤,一边喝胖大海一边让化妆,嘴里还在跟陆小为对词儿。陆小为脚没好利索,跑不了太远跳不了太高,为保进度,只好把文戏都调到前头来拍,晚上也加班加点,脸上盖着粉都能瞧出来他气色不好。钱导给男演员讲完了戏,抬手示意先走一场。苏云台下了椅子,走到床前,等男演员先就位。小文坦着胸口,视死如归的样子,爬上床挺尸似的绷着,苏云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叫他往里头挪一挪,才蹭着床沿躺下。 第27章 戏台是捡的现成的,场景根据时间线随时换,这倒没什么,但眼下日头渐长,温度渐长,这种老建筑里面没空调,正拍着戏呢也不好弄几个大风扇对着吹,整个片场就跟蒸桑拿似的热。苏云台披挂上阵,底下衣服湿了好几层,黏着皮肤更不舒服。惊梦、离魂他自小听温遥唱,又被指点了不少,戏台上一眉一眼,架势上十分稳当,尤其离魂里杜丽娘临死的一段儿,声音掐得气若游丝一息奄奄,看功老师还在台下替他把场,让他最后一刻往台前走几步,每走一步眼神就变一变,先暗再亮,真有些惜别的意思在里头。但戏一完,江酹月转身下台,眼角余光又冷冽了,底下有张八仙桌上,正坐着孙雯和郑念。他与孙雯在之前的任务里交过手,彼此知根知底,这一眼是对她企图转化郑念的警告与威胁,冷得透出重重杀机。赵敲敲跟着接,她让孙雯顺着观众一道鼓掌,眼睛却垂下来,谁都不看,整个人像一潭子深水,摸不着底,透不出光。粗剪出来的效果不错,钱仲秋和杨舒都挺满意,私下里说要按这个水准,金鹿奖能让他们包圆了。谁知这话说了没两天,最后一段儿小宴就出了问题。本来是好好的,苏云台一身明黄的凤披煞是夺人眼球,醉态演得也不错,偏偏扶着额头转过身时,瞥见个熟悉的人影,登时吓得不轻,胳膊肘撞到案桌,咚地一声特别响。钱仲秋从监视器后头抬起脑袋,顺着看过去,宋臻竟然来了。照道理,片场是封锁的,闲杂人等进不来,但没人敢把宋老板算进“闲杂人等”之列,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单单只是远远看着,就拐得人情绪都不对了。又给了几条,看功的沈老师直摇头,路数不对,钱仲秋不好当着宋臻下苏云台的面子,只好叫停,说天热,苏老师连着唱好几天了,今天早点收工歇一歇。巴不得呢,苏云台提溜着裙摆就往化妆间跑,窜得跟个兔子似的快。他还记得前几天挂宋臻电话的事儿,尤其是那句“您忙”,怎么个意思,算挑衅啊还是不满啊?有哪个金主能乐意被人这么呛一嘴?刚准备坐到镜子前,化妆间的门又开了,宋臻不紧不慢走进来,一步一步气势逼人,惹得边上两个小演员瑟瑟地抖,他也不在乎,只对着苏云台沉声问:“这么不欢迎我啊?”这话含义太深,保不齐外人要怎么乱想,苏云台脑袋一扭,没敢接话。两个演员见宋臻来势汹汹,即便不认识,也能看出他来头不小,忙提着包跑了。化妆间里顿时安静,连着外头一应吆喝喊叫都没了,宋臻走到他身后,与他在镜子中对视,“小喜说你身体不太好,我来看看。”苏云台“哦”了一声,回答:“没什么事。”说得毫无波澜,心里暗骂万小喜这张嘴是越发不结实,一边还到处找化妆棉,那么一大包,也不知给扔哪去了,悉悉索索翻半天,卸妆油都碰倒了,也没翻着。气急败坏的一副样子,还不敢露出来,宋臻笑了笑,按住他手,“不急,过来。”苏云台被他扳着腰带转了身,迎着一双深沉的眼睛,也确实是累,笑模样也装不出。宋臻从他肩膀摸下去,直摸到腰,这凤披是借了名家的戏服,穿在苏云台这身板上竟也不突兀,脆生生地,有股奇特的韵味。直摸到他下腹,苏云台一个激灵清醒了,往后一退,警惕地压在桌沿,“外面有人的!”“没有。”宋老板没理,伸手捏他下巴颏儿,“我进来时清场了。”看看人哪里用得着清场,苏云台回过味儿来,没来得及说话,又让宋臻扳着转回身,紧跟着强悍的身躯就压下来,屁股撞上一包硬热的玩意儿,他本能地躲,反倒被欺上来,苏云台转头瞪他,“这戏服借的,你别弄脏。”箭都搭上弦瞄着靶了,宋老板哪肯撤,只凑在他耳边笑,叫他别惦记衣服,先惦记自己。宋臻掀起凤披和底下的裙子,拉下内裤,曲起苏云台一条腿按在桌上,臀肉牵动,穴口整个露出来,久没做过,光看看就觉得涩。宋老板伸手按了点润肤露,由两根指头带着送进去,抹得湿滑了,才换了真家伙。完全勃`起的性器简直与凶器无异,苏云台几乎以为自己被捅开了,叫也不敢大声,只深深抽气。宋臻整根到位,掐着他腰小幅度送了几回,太紧。但苏云台仍没放松,浑身不由自主地跟他死磕,这感觉其实不太好受,胀得疼,不畅快,苏云台被逼出眼泪,嘴里叫他等等,自己伸手去摸后头被侵犯的地方。手指刚碰到,就结实吓着了,那么烫,那么紧,分不清到底谁磨着谁。“宝宝,忍一忍。”宋臻压着他顶了顶,眼前的白屁股立马又收紧一分,“忍不住就叫,别怕。”苏云台心头狂跳,体内的巨物果然开始凶狠抽插,进进出出之间磨得软肉炙热,几乎要融化。外头一点动静没有,里头全是肉体摩擦碰撞的声音,苏云台心里窘迫,身体却痛快得止不住颤,整个人被顶得压在了镜子上,他濒临窒息似的张着嘴,喘得很娇怯,很动听。做到后头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宋臻在问他这衣服怎么解,妆要怎么卸,昏昏沉沉被弄到半夜才睡过去,第二天醒了就觉得不太好,嗓子哑的,鼻子堵的,额头烫的,这回终于感冒了。苏云台睁着眼瞪房顶的吊灯,心想幸好是感冒,不是劳什子的心气不顺。宋臻替他向剧组请了假,既然出钱的都没意见,苏云台大大方方在屋里躺了大半天,早饭略过,午饭直送到了床边,晚饭前终于躺不住,爬起来洗了个澡。洗完出来,宋老板正坐在沙发里跟人打电话,瞥见苏云台,招招手叫他过去。电话里的可能宋臻那一圈酒肉朋友,从声音里听,宋老板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到后来对方好像提了一句颁奖典礼场地的事儿,具体什么奖也没说,苏云台心里有事儿,直觉这说的就是金鹿奖,他慢吞吞卧倒在宋臻腿上,支着两个耳朵听。对方喋喋不休,夹着几声大笑,提到了赞助,提到了《一念成谶》,还提到了陆小为,宋臻随口应付着,手指倒不闲着,沿着他耳廓揉捏,一路揉到他胸口了,才收了线。苏云台光明正大地偷听完,睁着眼睛望着人。宋臻居高临下回望,问他:“想说什么?”苏云台企图转开眼睛,被宋老板眼疾手快捉住了下巴,眼睛一对,浑身上下那点拧巴劲儿又起来了,他咬了咬嘴唇,问:“你要给陆小为金鹿奖吗?”宋臻起先没动,只看他,许久才短促地笑了一声,“要就自己去拿,我给什么。”这回答算不上多高明,金鹿奖评审清高得很,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宋臻即便有意暗箱操作,也无计可施。他自觉这么问没意思,移开视线,双手挣了挣,要坐起来。宋臻没让,手掌沉沉压着他脖子,问:“你呢?你要不要?”第25章 命脉捏在人手里,苏云台不敢大动,黑眼珠转了两圈,良久才答:“我不要。”宋臻问:“为什么?”脖子上的压迫感仍在,苏云台倒回答得十分坦然,“我要来干什么?摆好看啊?”宋臻眯眼瞧着他,极深沉的一双眸子,几乎能把人看穿,苏云台一恍惚,突然觉得没底,眨着眼又加了一句,“我下不了水。”宋老板不动声色,许久终于松了手,笑了,“装模作样。”苏云台愣了愣,下意识反问:“我哪里装模作样了?”宋臻挑高了眉,“谁跟你提过金鹿奖?”果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一句话里头就摸出他的斤两,苏云台咬着下唇,想来想去不能把钱仲秋给卖了,憋了半晌,说:“没谁跟我提啊,我这不听你电话里讲的嘛。”“老陆提都没提‘金鹿’两个字,你一猜就中,”宋臻捏他耳垂,这地方苏云台向来敏感,浑身立马抖索了一下,“这么厉害啊?”苏云台垂着脑袋梗着脖子,想着要逃。正好外头门铃响,估摸着是万小喜送晚餐来了。苏云台如蒙大赦,跳起来就要去开,还没捞着拖鞋就被宋臻撂在了沙发上。 第29章 出了宋臻办公室,游雪就指示万小喜,由她全权打理苏云台的微博。万小喜一听就乐了,“全权”,多有意思的两个字。她向苏云台问了账号和密码,登录后转了陆小为的微博,回得很简单,就四个字,“互相照顾”。照往常,还得关注一下陆小为,万小喜一指头刚要戳下去,抬头就看见旁边苏云台目光灼灼盯着她,就没敢。苏云台正在看老郑传来的照片,几个月来苏云卿进步颇大,已经能不靠器械辅助慢慢从床头挪到窗边。照片上苏云卿脸颊通红,额头有汗,倚在柜子边捻酢浆草的叶子,笑得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昏迷那几年他浑身肌肉萎缩得厉害,纸片儿一样瘫在床上,时常出气多进气少,如今能这样,苏云台想想,也算对得起温遥的临终遗言了。关了老郑的信息,苏云台点开苏云卿那一栏,消息还停在上一回说想去看《长生殿》的那一条,他盯着屏幕许久,才发了条消息过去:戏去看了吗?苏云卿回得很快,说是还没,老郑说天不好,再等等。正想着怎么回,手机一震,又来一条,苏云卿话说得很直:你没有回我,我以为你不高兴。苏云台失笑,确实不高兴,信息发过去跟他解释:没有,拍着戏就忘了回。这谎说得太蹩脚,苏云台自己都不信,跟着又补一句:你要去就去。苏云卿回过来一溜的狗头表情,苏云台笑了笑,正打算关上信息界面,狗头下面又跳出一句:大哥,你这戏里的扮相太邪性了!苏云台还懵,想着泄出去的那张照上他好好穿着西装呢,扣子直系到脖子,就算对着陆小为他演得不算脉脉温情吧,可怎么看也称不上“邪性”。刚要问问苏云卿什么眼神,就瞥见万小喜偷偷摸摸地睨他,苏云台转过脸,正经和她对上眼,问:“你干什么了?”“啊?”万小喜装模作样地捞水杯,“我刚刚订了个外卖啊,辣炒花蛤,水煮肥牛,油辣子小炒肉,云台哥你就别吃了吧?宋老板关照让你别吃辣。”苏云台人高腿长,冷着脸两步跨到她跟前,“微博打开我看看。”那哪儿行,万小喜笑嘻嘻把手机关了,身子一扭就从他手臂底下窜走了。她确实发了张照上去,仔细计较还算是私照,就先前苏云台去服装工作室试装,被万小喜偷拍的那一张。这其实算是正常的运营手段,他微博上这一波涨起来的都是颜粉,纯来看脸的,不适时发两张上去,回头游雪要削她。苏云台这天下午和赵敲敲搭戏,还是借的人家微博才看见的。他逆光而站,表情既冷又哀,眼瞳还深,一身衣服衬得人矜贵得体,禁欲色彩浓重,偏偏大衣像被谁拉下了肩。苏云台头一次见这照片,当下就臊得慌,定睛一看赵女士还转发了,她不走寻常套路,不按常理出牌,转发理由写得特别抓眼球:把大衣去了[狗头]。到底是圈子里呼风唤雨的人物,这一转发效果超群,粉丝性子还都随正主,转发里一水儿的“把领带去了[狗头]”、“把西服去了[狗头]”、“把裤子去了[狗头]”、“把衬衫去了[狗头]”……滚犊子的狗头,字里行间直接把他扒干净了。一抬头,赵敲敲正捏着剧本瞎念词儿,好好一副黛眉挤成了八字型,她拿着腔,抑扬顿挫地,泫然欲泣地,“我……竟不知小念还有这样一位好哥哥,哥哥……哥哥啊,你、你……婚否……?”苏云台哭笑不得,想躲还被梁筠拽住了袖子,她在戏里刚被苏云台“杀”了一回,乐得在戏外逗他,跟赵敲敲一块儿掐着嗓子追问:“婚否……婚否……?”万小喜匆匆赶来帮忙,到底是她招的事儿,没好意思置身事外。闹得头疼,苏云台躲出去抽烟,外头陆小为在和男三男四出外景。拍摄间隙,武指拿着把匕首道具,给他演示手上的动作,苏云台记得这一幕是在中后期,那会儿郑念已经有了自己的地下行动小组,武戏多起来,人也不像开头那样天真烂漫,眼睛里时不时会有血光,下手也狠辣得多。陆小为虽是偶像出身,演技却相当扎实,不是经不住推敲的花架子。游雪给他八卦过,说陆小为这人其实有底子,底还很厚,据传前两年逐日传媒收他,开出的是天价,按当时行情,赵敲敲也就这个数目。再者之前车震那事儿,眨眼之间照片就全清干净了,一张没剩,这里头要动的关系,不是逐日传媒一家小公司能料理得过来的。八卦的么,有真有假,当不得事儿。古斯特刚下高架那会儿,丁弈终于打完了电话。宋臻本来在后头闭目养神,见他挂断,问道:“怎么样了?”“黑市上那几家收药的我都打过招呼了,云卿少的那种药,目前还没人出过手。”丁弈半侧过身,垂着眼没敢抬头,“隔了这么久,要出手也该出了,估计也不是为钱。”宋臻点点头,睁开眼,“两个护工呢?”丁弈回答:“小陆那儿的人已经撤了,她人一直在s市,很规矩,住处也没换,工作找不到,给我打了几个电话哭这事儿了。倒是邵阿姨那儿有点麻烦,她老家在山区,小村子,陌生人进去太显眼,我派过去的人只能远远看一眼,邵阿姨也不太出来,就在家门前的地里种菜,前不久倒是进过一回山,跟着的人说是去挖笋子的。”宋臻听着笑了笑,丁弈不当演员可惜了,事情没有眉目,自己倒先委屈上了。“别放松,别人就等着你松懈的时候。”宋臻顿了顿,又说:“你自己整理整理,回头跟云台也说一声,注意分寸。”丁弈应了声好,在副驾驶上坐正了,摸了手机翻了翻,正翻到苏云台那张试衣照,经过升温发酵,底下评论转发内容好坏各占一半。这圈子里向来腥风血雨,丁点事儿就能被人逮着掐好几轮,何况苏云台是十八线直接上了个男二,难免有人要恶意揣测故意抹黑,就说转陆小为微博这事吧,留的这“互相照顾”四个字,往好听里说叫大气谦虚,不卑不亢,往难听里说那叫端着拿着,吃相难看。丁弈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宋臻,宋老板也看着手机,脸上表情很淡,他斗着胆揣摩上意,“宋先生,要不跟赵敲敲打声招呼,把转发删了?”宋臻递了一眼过来,脸上表情反倒松泛了,“不用。”“那苏先生那儿……”丁弈犹豫,苏云台自打入这一行就没经过多少事,一路被保驾护航到现在。宋臻收了手机,往窗外看了一眼,司机已经停妥了车。这会儿天还没黑,影视基地门口仍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围着门口记录剧组拍摄地的牌子看。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影,身形颀长,腰很细,戴着墨镜口罩帽子,低头正要经过游客,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呼啦一下人都围上去了。丁弈眯着眼看看,这人先是愣了愣,而后挺利落地摘了眼镜挂在胸口,一副漂亮的眉眼露出来,有暖融融的笑意,开始和游客合照。合了大概有七、八张,才有助理保镖赶过来,他还好声好气地挥手,乖乖巧巧道了好几次再见。丁弈没说话,瞥了一眼宋老板,宋臻倒是笑着的,笑得很轻,还带点欣赏的意思。丁弈没敢多瞧,转回去直视前方。娱乐圈里最不缺美人,年年都有数不清的小花小草冒茬,这一个尤其出挑,人还讨巧,真要比起来,就是放在苏先生面前也不逞多让。难怪这样红,这样得宠。陆小为天生就能吃这碗饭。第27章 戏拍得顺利,这一天结束得也早。苏云台离开片场前收着宋臻的信息,说是在影视基地的门口等他,晚上一起吃饭。这地方离宝成不远,苏云台料想宋老板可能要带他去“见人”,换衣服时磨蹭半天,临了还是把里面的花裤衩换了,换了条子弹内裤。溜溜达达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古斯特,他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先笑,再叫“宋先生”。宋臻张开手臂带人入怀,问:“晚饭想吃什么?” 第31章 那会儿温遥过世没多久,苏云台三不两时地往安济医院跑,多数时候就在病房外头看一会儿,待不长。后来有回主治医生跟他交代病情,多说了几句话,走廊里就碰见了个人。这人也在苏云卿病房外张望,苏云台问了一句,才知道对方是个警察,姓文,去年苏云卿的案子就是他经的手,肇事司机酒驾致人重伤,最后定的交通肇事罪,因有自首情节,判了一年半。这次他来提了两件事,一是肇事当天监控录像没了,二是肇事司机在狱里被捅了两刀,人命大,没死。他告诉苏云台,这案子结得太快,快得蹊跷,很多检定程序走得很仓促,回过头想再看看监控,才发现录像都没了,这种过失向来是能遮就遮,内部报个管理失当就完了,可再想想,心上过不去这一关,于是来问问家属这儿还有没有相关的资料存着。苏云台蹙着眉,看看病床上的苏云卿,怎么着也没料到温遥递过来的山芋竟这么烫手。他没多说,只答应文警官回去找找。临走前,文警官打量着苏云卿的特护病房,说:“这样大的花销,你父母一定很爱他。”苏云台笑了笑,特别讽刺,“是爱,真爱。”温遥除开那一箱遗物,什么东西都没剩下,自然也没所谓的监控录像。文警官之后来过电话,苏云台如实说了,对方沉默一阵,突然来了一句:没了也好。事虽蹊跷,但那时候更急的是钱,他在孔雀里陪笑卖酒,看周围坦坦荡荡的皮肉生意,没多少工夫去琢磨这事儿。直到有天他晚班回出租屋,方寸大点的地方,被人翻得一地都是衣服杂物,尤其是温遥那口樟木箱,大敞着,像个被人活生生扒开的创口,她与苏召清的结婚照躺在里面,一对新人郎才女貌,浑然不知命运犹如脱缰之马,专司把人往阴沟里带。震惊之后才想起来怕,他给文警官打电话,响了半天竟没人接,再多打几回,直接关了机。苏云台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坐了半晌,许是翻动得太厉害,空气里总有股霉味儿,他喘了好几口,嗓子眼儿都痒。正是盛夏,天光照不透四面灰败的墙,他抬头瞧瞧窗外,拿了钥匙走出去,一步步走回了孔雀。还没到上班的点,里头的少爷都坐在吧台闲聊,往常见了他都要不屑地哼两声,这一日倒是给他露出笑模样了,有两个还招呼了一声,叫他云台。一个一个,他们都看着他,氛围怪异,苏云台还没缓过神,就被拎出了孔雀,送上了车,一路送到宋老板跟前。宋臻气定神闲地推给他一沓材料,上半部分是苏云卿的个人信息,从他的出生到幼年的住所,再到车祸的肇事司机,安济医院的病例副本,甚至医院的缴费回单。底下还有两份合同,包养合同。也是在这份材料里,他头一次看到了苏云卿的生父,照片里的人有点年纪,侧脸刚毅,身形硬朗,嘴角含一丝笑,无名指指甲盖下有颗痣,他盯着这人出神,许久才去看名字。方明渊,这就是让温遥不管不顾飞蛾扑火的人。事实证明,宋先生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告诉苏云台,方明渊一路高升,连个磕绊都没有,不只是他手腕了得,还是他后头有人保驾护航,传闻过两年,还要往总参部调。苏云台说,这与我何干?宋臻指着那肇事司机,说这个人曾经是他带过的一个兵。苏云台沉默不语,他已经明白过来,人要高升,锦绣的前程哪能让一个私生子玷污了。苏召清能下手杀温遥,方明渊能对自己的骨血动手,于有的人,名利当前,甭管是爱情还是亲情,都得让道。后头两份合同倒没多厚,宋臻承诺给他工作,承担苏云卿后续的治疗,给他们提供庇护,洋洋洒洒巨细靡遗,唯独苏云台要履行的义务仍空着。他抬头问,你要我做什么?宋臻回答,一个情人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苏云台再问,为一个情人得罪这样的权贵,值不值当?宋臻居然笑了,云淡风轻地,说,值不值当,这要你来告诉我。后来靠着宋臻的关系,苏云台还打听过文警官,去过他的住处,可惜里头人去楼空,门锁都锈了。门卫几个老大爷七嘴八舌,有说文警官远调外省的,有说文警官犯了事儿被警局扫地出门的,空口白话,也没个准儿。就连那肇事的司机,也在出狱之后消失无踪。与当年旧事相关的人,离开的离开,死去的死去,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把丁点的蛛丝马迹都磨成齑粉。从小馆子里走出来,外头夜色正浓,老街到这时候才算活泛起来。老板在步道上支了雨棚,既做烧烤又做小龙虾,人一茬一茬地来,嬉笑吆喝全随心意,听得人无端端觉得痛快。丁弈和司机也在一角坐着,桌上垒出来两座山似的小龙虾壳,宋臻站到了身后,才忙不迭地洗手擦嘴。苏云台跟在宋臻身后,上了车就往窗边靠,闭了眼睛休息。四个人身上味儿都挺重,混着车载香薰,闻着更是离奇,司机开了点窗,有热风送进来,混着蛙声和蝉鸣,还带点尘土气,苏云台睁开眼瞧了瞧,万物盎然,生机勃勃,盛夏来得这样轰轰烈烈。快到酒店时,宋臻捏了捏他下巴,苏云台以为他要接吻,自觉嘴里味道太腥,没敢迎,缩着脖子到处躲。宋臻哈哈大笑,“过来,不嫌你。”金主放话,苏云台才乖乖凑过去,这一对儿嘴唇很艳,宋臻倒真没想深入,啄了两下就放过,搂着人靠在座椅里,有一搭没一搭捏他屁股。“司机的事先别告诉云卿,”宋臻凑在他耳边,说得慢条斯理,“他刚有好转,就别烦他了,我的人看着呢,出不了事。”苏云台点点头,吃的时候没多大感觉,这时候才觉出来饱,睡意直涌上来,眼皮儿吧嗒几下就真睡过去。车上其实也睡不安稳,反正仍能听见响动,车停下时他半睁了眼,酒店门口灯火辉煌,万小喜正立在台阶前张望。苏云台轻轻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眼,鬼使神差地,就问了一句:“宋臻,今晚留下来好不好?”平心讲,这一句很动听,动听得几乎能琢磨出几分真心实意来,宋臻微微蹙了眉,最终摇头,“明天《白乐师》上映,晚上我还有事。”苏云台缓慢地眨了眨眼,愣住了,有事,有什么事,《白乐师》首映礼你还要亲手去搭舞台调灯光啊?“好好把《一念成谶》拍完。”宋臻交代,放开人,“不许乱吃东西。”苏云台“嗯”了一声,丁弈已经拉开了车门,他仍没动。宋臻拍了拍他后背,意思明显,“回去好好睡觉。”万小喜迎上来,他不得不下车了。丁弈与他道晚安,关上车门,古斯特调转车头,车窗缓缓拉上去。晚风一吹,满眼明明灭灭的灯光,他站在一片灿烂中,突然觉得恍惚。恍惚。苏云台想起来,当年签那合同的时候,他也觉得恍惚。一日将尽的档口,高架上车不多,古斯特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将宋老板送到了孔雀。前台左右迎着宋老板,往专门的电梯带。 第33章 这小丫头喝醉了杀伤力奇高,号称一张嘴就是一支军队,游雪见了都躲,陆小为这助理可能要遭殃。天色尚不算太晚,苏云台摸着肚子觉得饿,一骨碌翻下床,带了手机钱包出去找吃的。这地方虽是个旅游区,但山路难走,位置也偏,人气并不高,走在路上游人不多,倒是有不少扛长枪带短炮的经过,看着像是同行。酒店往外走几步就有一溜的小饭馆和大排档,挨门挨户挤着,做的大多是烧烤龙虾麻辣烫之类。苏云台挑了家带门面的,点了龙虾和麻辣烫,坐着等。饭馆里还有几桌人,说话声音不大,偶尔能听见“进度”、“机位”几个词儿,他竖着耳朵听了听,这像是个网剧剧组,拍一部穿越的古装戏,男主还得带个狐狸面具。这几年时下的热门ip有多半是改网剧的,题材五花八门,审查门槛稍低,拍出来的水准更是高下不一,墨令行天底下有部门专做网剧,每年进账十分可观,现如今电视剧电影卡得越发紧,年年有红头文件“指导”工作,也就网剧还稍有转圜余地,引了不少人入行。麻辣烫上得挺快,一满碗红油热汤,看着十分有生气。也就这时候,后头一桌的导演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小霍,怎么才到啊?来这儿!”苏云台闻声稍抬起头,瞥了眼店门口,有个人正往里走,穿着个运动背心,身形颇为高大。这人也老远抬手招呼导演:“接了个电话,耽搁了。”苏云台脑子里嗡得一声炸了,几年过去,这声音他仍记得。来人也正好经过他桌边,昏黄的灯光底下两个人对上眼,打了个突如其来的照面,一个举着筷子夹着个丸子,一个抬着手臂拎着车钥匙,都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动,倒是后头的导演不明所以,问:“霍舟?怎么啦?”苏云台才恍然清醒,脑袋一低用丸子堵住嘴。霍舟没走,仍站在他旁边,像是回答导演,又像是在提醒苏云台,声音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居然在这儿碰见熟人了。”导演“哦”了一声,一桌的人跟着望过来。霍舟将车钥匙放到苏云台桌上,声音在他头顶沉闷地响起来:“苏云台,我从前亲过他。”第30章 (上)足足有一分来钟,没人说话,动静全无,只剩墙角的空调还嗡嗡地响,苏云台缓缓眨了好几下眼,才猛地清醒,拿了钱包手机,站起来就要走。霍舟似是料准了他这反应,比苏云台还快,一下拽住了对方手腕,说:“你这不没吃几口?”又探头对着后头的一桌人,“想什么呢,喝醉了开玩笑的。”导演带头笑开了,拿着筷子点着菜,招呼大家继续吃。霍舟拉开椅子,在苏云台对面坐下,也不看菜单,熟门熟路点了几道菜,要了两罐啤酒,叫完了才问他:“能喝?”苏云台没动没应,居高临下看着这张脸,几年过去,霍舟比那会儿看着刚毅不少,一身肌肉很是张扬,昏黄的灯光底下抹了油似的亮。见苏云台仍站着,霍舟叹了口气,伸手去拽他,“唉,想什么呢,真当我天天算计着挖宋臻墙脚啊?”送菜的小妹端着托盘过来,在他们这一桌放下,清一色的辣口菜,离开前还狐疑地看看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别是要动手?人多眼杂的地方,苏云台不想引得众人围观,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儿,一闹反而容易遭人编排,这才重新坐下,捏着筷子只管挑鹌鹑蛋。起先霍舟没说话,喝了点酒,突然感慨万千地提起了当年,“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三年?还是四年?”“记不清。”苏云台瞥了一眼,霍舟整个人挺放松,还翘着二郎腿,看架势真要跟他追忆似水年华了。霍舟笑笑,露两个酒窝,“你别说,当年你那扮相是真的好看,演的小王爷吧?那衣服,一层两层三层,腰带还描金的,片场上你勾走多少小姑娘的魂灵!”“别瞎说,”苏云台放下筷子,“片场上总共也没多少小姑娘。”霍舟愣了愣,哈哈大笑,还拍大腿儿,“你是真不知道啊?当初女二有意接触接触你,被导演夫妻俩死活拉住了,”霍舟顿了顿,这回笑得有点淡,“那时候我还不懂,都是成年人,有什么好阻止的,直到那一晚杀青,我们去ktv,我才知道……”苏云台眯着眼,等他把话说完,腾腾热气里霍舟垂下眼睛,说:“……你是真碰不得。”这话听着有几分愁云惨雾的意思,确实,胡闹的一吻,搭上整个前途,换谁都不值当。霍舟是正经戏剧学院毕业,演过一年话剧,舞台底子搭得好,转入荧幕后很快就崭头露角,之前有个与他合作过的导演,还盛赞过他这人就是为大荧幕而生,不出意外往后是要挑大梁的。没曾想这话没说多久,就真出了意外,ktv里的事之后霍舟好几部戏被叫了停,微博账号莫名被锁,连经纪公司都寻了个由头和他解约,起先还觉得是倒了血霉了,后来经人提点,才知道是宋臻放话要封他。演员这一行大多是吃的青春饭,如日中天的时候被封,几乎就等于给他的事业判了死刑。霍舟消沉许久,还求过看好他的导演,但当时墨令行天投资阵线拉得很长,顶了大半边的天,自然没人敢在宋老板的地头上逆人家的鳞。刚开始苏云台还不知道宋臻干了这么件事,直到游雪说溜了嘴,才知道这一吻牵连如此之大。宋臻强硬起来能做得很绝,苏云台没胆子向他抗议,只偷偷关注过霍舟,知道他走投无路时去地下酒吧当过驻唱,开过网店,近两年靠着发照片当网红才重回了大众视野,大的片约没有,接的都是不入流的小网剧,露露一身腱子肉,打打擦边球。活得前途无望,不好不坏。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苏云台眨了眨眼,挺认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霍舟还咬着个小鸡腿呢,上头撒了辣椒粉,没留神被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下来,一边还咧着嘴笑:“你道个哪门子歉,又不是你封的我。”苏云台跟着笑了笑,嘴角迅速地勾了一下,他拉开剩下的一罐啤酒,跟霍舟手边的碰了碰,一口气干完了。霍舟又说:“真要怪也怪我,没事儿瞎调戏,自找的。换位想想,这要是自己女朋友被人亲了,我撩袖子就给他揍趴下!”苏云台低着头没应,啤酒罐子捏在手里,咔啦啦响,事儿过去这么多年,碰上了才惦记着说句对不起,听起来既没用又矫情。晚饭后,后桌的导演提议换个地方再喝两杯,见霍舟和苏云台是旧识,也顺带邀他同去。碰见霍舟已是意料之外,苏云台不想旁生枝节,推脱明天要一早进山拍戏,道别后直接往店门外走,没两步,就看见霍舟也跟了出来。他回避的意味明显,没成想这人还自己贴上来,一时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道:“不怕被宋臻再封一回?”霍舟停下,距离他半步之遥,满不在乎地笑了:“我都这样了,封不封有什么差别。”苏云台站着不动,背着光,一张脸看着越发冷。“行了,”霍舟叹气:“我就是送送你,这几年我没什么朋友,难得见到个熟脸,吃顿饭,说说话,你就当行行好呗。”苏云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边摸出手机看消息,万小喜已经回了酒店,说是给他带了点夜宵。霍舟跟在后头,离得不近也不远,嘴里哼着歌,时不时噼里啪啦打一顿蚊子。时值盛夏,山里头蚊虫特别多,一路都往人脸上身上招呼,他又穿着件背心,咋咋呼呼地歌都唱跑调。“为这小网剧,我喂了半个来月蚊子,”霍舟有意起个话头,“血都掉了两斤,吃还吃不好,为这一身肉,天天鸡肉西蓝花拌蛋白粉,也就今儿杀青,才准我吃顿好的。哎,苏云台,你平常吃什么的,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苏云台起先没应,好一阵才轻轻说:“萝卜咸菜,没比你好。”霍舟哈哈笑起来,“谁信!宋老板就给你这待遇,你还不得撬了他啊?” 第35章 那替身已经走过一场,杨舒没让过,走过去给人指导。许久,那替身一转身,又扎回了水里,钱仲秋拍了拍苏云台的肩,说:“走吧,最后一场戏了。”最后一场集中在陆小为身上。郑念受伤惨烈,好在没伤到要害,在山里养了一个来月,就打算回上海去。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与原先光鲜的样子大相径庭,可细看看,又是一样的人。路上他遇着个挑担的农民,卖山里挖的菌子,郑念停下来,掏着口袋东凑西凑,全买了。那老农民打量他半晌,问:“小弟,买噶多啊?”郑念蹲着,一边收拾进自己的皮箱,一边点头,回答:“煮鱼汤鲜得很,”他站起来,笑起来,脸上如有光芒,“家里人喜欢。”他走得不急不缓,肩头平稳,后背笔直,镜头跟着他,逐渐拉远。等到陆小为走到预定的位置,钱仲秋仍没出声。整个剧组静得吓人,不约而同望着那道背影。半分多钟,钱仲秋才举起了手,他声音不高,异常坚定,“过。”这个字像个信号,掌声忽地爆发出来。苏云台微怔,也跟着鼓掌,他看见陆小为在这片雷动的掌声里跑回来,整个人迎着光,灼灼发亮。苏云台突然觉得刺痛,痛得浑身震颤。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耸动,挣扎,那么危险,那么诱人,那么奔放,抑制不住,呼之欲出。第31章 (上)连轴转了四个来月,一朝杀青之后,疲惫感就山呼海啸而来,苏云台跟着剧组回s市。落地时天已经擦黑,他走出航站楼向远处一望,市中心灯火煌煌,半空拢着一圈儿浮云,看着像只将睡未睡的眼。他盯了半晌,真困了。司机照常来接,苏云台一上车就歪在后座,脚一起缩上皮垫子,眼皮吧嗒吧嗒,听司机絮絮叨叨地交代,说是宋老板仍在国外没回。他模模糊糊“嗯”了一声,眼皮终于闭实。万小喜从后视镜里看看他,怕吵醒人,压低了声儿问司机,游雪是不是回了?司机摇摇头,说不止是游雪,就连丁先生,去了y省也还没回。万小喜简单应了一句,没再多问。下半年伊始,游雪就跟脚不沾地了似的,北上了好几回,听说是本来谈妥的一个综艺合作,临签约了对方突然反悔,游雪头大了两个来月,竟然还没完。车行至帝王令门口,苏云台适时醒了,也没让车开进去,自己拎着行李下车。临走前万小喜给他打预防针,让他这两天里好好休息,别天天窝着打游戏,该锻炼就练练,后头还有机场照要拍。苏云台笑了,说你还不放心我?万小喜扶着脑袋瞪了一眼,叫司机赶紧掉头走。自打剧照流出,《一念成谶》的宣传就顺势开始,本来这机场照是要赶着回s市的时间,就地取材,就地拍完,但陆小为恰好有个杂志封面的邀约,一杀青直接飞去了纽约,说是要两三天才回。苏云台这角儿自然得和陆小为绑一起,正主儿不在,他理直气壮地回家放大假。帝王令大门和住宅区还隔了一段距离,苏云台夹着根烟慢慢悠悠晃过去,这地儿其实不让抽烟,几个保安面色犹豫地想去拦,最后还是眼睛一闭没去管。苏云台笑笑,自觉灭了,捏着烟屁股哼小曲,直哼进电梯才反应过来自己哼的是《长生殿》,他无奈叹气,掏出手机查了查《长生殿》的戏票,想着要找个时间带苏云卿去听。可能是一路走回来吹多了风,进了屋倒困意全无,苏云台去厨房里找宵夜,一打开冰箱就看见个大海碗,碗沿露出来一大把竹签——阿姨居然给他做了串串,搅了搅,里面还翻出两只牛蛙,闻着和弄堂里的一个味儿。嘴角顿时咧到了耳根,苏云台乐呵呵端出碗,送进微波炉加热。等着的当儿,他从柜子里翻了两瓶蘸酱出来,像模像样搞了个托盘,一块儿端着往书房走。书房算是宋臻的私人领地,连丁弈都不得入内,刚来那会儿苏云台还以为这宋老板做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保密级别居然这么高,后来他误打误撞走进去,宋老板连个眼皮儿都没抬,苏云台咂摸了一下,觉得这算是个默许。放下吃食,推开文件,开电脑,输密码,他咬着根竹签等启动。桌面上只有几个游戏图标,苏云台歪着脑袋,眯起一双眼,鬼使神差地点开宋臻归置文档的文件夹,光标停在搜索栏上,他扔了竹签,一个字一个字打进去,先搜的“陆小为”,无结果,再搜“逐日传媒”,也没结果,他愣了几秒,接着搜“江河控股”,这回有了,是几份授权协议。他随便开了一个,径直点进文件,近期打开过的文档码了一溜儿,“陆小为”和“逐日传媒”赫然在列,还有什么股权质押的文件,老家伙百密一疏,历史记录没删,苏云台挨个试了试,发现原文档已经删除。随后他把自己搜索的痕迹一一清理干净,叼着牛蛙腿儿打游戏,操纵手下的角色见怪物就开,也不放技能,就扛把大剑嘣嘣砍。当晚苏云台就不负万小喜嘱托,熬着夜把《巫师3》打完了。早上何阿姨过来,见他胡茬都冒出来了,两个眼睛也肿得不行,站在门口问这是为什么呀?苏云台说为了世界和平。何阿姨贯会心疼人,给他放了洗澡水。苏云台走出书房,乍一眼见着阳光,刺得魂灵为之一振,洗完澡喝了半碗粥,被子一卷他就睡过去。再醒已经过午,外头像是起了大风,呼呼地响,他向来不记得关窗,窗帘鼓得跟帆似的。下床关了窗,还没走到客厅,他就闻见食物的香气,鼻子耸来耸去,认定阿姨给做了鸡枞。跑出去先看见桌上的四菜一汤,眼睛一撇才看见边儿上的万小喜。苏云台挺诧异,万小喜不算勤快的人,不会天天往他这儿跑。万小喜挑着眉冷笑,给他盛了碗汤,说:“赶紧喝,有活儿了。”饭吃得匆忙,一桌好菜还没咂出来味儿,就让万小喜收了碗筷。司机载着他们直奔机场,万小喜告诉苏云台,陆小为提前回来了,正好赵敲敲和梁筠都空,上头的意思是趁着人凑齐就把照片拍了。苏云台倒没意见,这圈子里的头面人物都没意见,他一个十八线能有什么意见?到地方一看,气压很低。陆小为刚下飞机,看着不大痛快,脸板得跟块砖头似的,眼睛瞧着竟比苏云台的还肿。他凑过去问万小喜:“这是怎么了?”万小喜向来不缺八卦,“听说是被老板赶回来的。”这老板指的谁不肖说,苏云台点点头,瞧陆小为这架势,到底人太年轻,这种事情,为谁都不值当。虽说如此,真走上过道时,陆小为又光彩照人了,他走得稍慢,仰着张小脸去跟苏云台的脚步,笑得真假难辨。苏云台不禁叹,果真是吃这碗饭的人,一颦一笑收放得这样自如。赵敲敲也是刚下飞机,显得憔悴,拿太阳镜挡着大半张脸,她和梁筠走在前头,两个人身上还有品牌赞助,角落里有好几个摄影师等着。陆小为有一搭没一搭和苏云台闲聊,说纽约大暴雨,飞机晚点两个多小时,幸好回来了,说完了适当笑一笑,镜头里看着特别真诚。苏云台陪着演,搭手替他拉行李,也露个笑,问怎么不多留两天,这么赶来赶去,人要吃不消。话里有话,陆小为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嘴角还噙着笑,手指节却攥得发白。苏云台居高临下望着他,演得再好,也没法藏得一丝不漏。谁都一样。几个主演前前后后走了几圈儿,到天黑才正式收工,苏云台本来就一夜没睡,午饭还没好好吃,一上车就歪在座椅里不肯动。 第37章 电话挂断,苏云台出了浴室,仍在琢磨“去睡吧”三个字,人已经叫来了,怎么睡?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客厅里小汤还坐着,百无聊赖地给他剔虾肉,劈成两半的大虾子,肉都给剔干净了。苏云台在桌边坐下,没吃两口,冷不丁小汤就靠过来了,小脸挨着他脖子,一双眼睛睁着,一双手撑在他腿上。到底是孔雀的人,没多久就回过味儿来了,这是宋老板的包房,里面是猫是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进这道门。小汤见他没表示,便大着胆子往他腿上摸。苏云台嘴里还有一口虾,差点没走岔道儿进了气管,他觑着小汤,觑着觑着突然笑了。小汤也吓一跳,手就没敢再乱动。苏云台笑完,拨开他的手,说:“行了,你出去吧。”小汤愣了愣,半夜被客人赶出来,这事儿说出去脸上挂不住。苏云台放下刀叉,站起来,见他还没动,弯腰伸手夹住了人下巴,“听话,你伺候不了我。”第32章 (上)近期台风一个接一个登陆,凌晨三四点,雨点嘭嘭砸在窗玻璃上,声势浩大,不容抗拒,苏云台让这声儿惊醒,固执地贴在床上不肯动。雨声越发响,带着风,龇牙咧嘴的,他看看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四点半,好家伙,离餐厅开门都还有两个小时。睡不着,索性起来洗了个澡,他披着浴巾站在窗边,外头昏昏沉沉,灯光零零碎碎,一眼望出去,像片污浊的海。六点半没到,苏云台就收拾妥当离开房间,出电梯时遇着值班的经理。他打了个招呼,没料经理居然跟着,小声问:“苏先生,昨晚小汤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孔雀这地方水深,能到经理的位置几乎都是心腹,个中人精,苏云台摸不准这话里有没有深意,保险起见,就转头冲他笑了笑,只说:“挺好的。”经理似乎松了口气,停在餐厅门口弯了弯腰,自行走了。苏云台边吃早饭边翻手机,头一条消息就是万小喜,叮嘱他杀青宴的事儿,苏云台跟着回两个字“知道”,退出来继续翻,翻着条苏云卿的信息,他看看时间,凌晨两点十六分,内容就八个字:做了个梦,梦见了你。拿勺子的手顿了顿,苏云台没回,倒给司机发了条消息,让他七点来接,去安济医院。司机来得准时,苏云台坐在车上望窗外,整座城市都让雨打得灰败,看着全无往日的鲜亮。一路开到郊外,雨势小了,风却越发劲道,卷着树枝打在车窗上,抽鞭子似的。这一趟来是临时起意,苏云台本来以为苏云卿这会儿还没醒,进了病房一看,苏云卿正坐在病床上和老郑下棋。老郑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缩在一张小椅子里,眉头绞着,看样子要输。苏云卿年纪不大,下起棋来手笔倒开阔得很,从前宋臻过来时两个人常下,苏云卿能跟在后面咬得很紧,每每眼看着要翻盘,又总是功亏一篑,差一口气。他记得有年冬天,苏云卿发烧,晚上宋臻跟着他过来陪夜,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两个人在阳台边下棋,也就那一回,居然打了个平手。数完目后两个人都没动,互相看了好一阵,后来还是苏云卿先站了起来,脸上不太愉快,爬回床蒙上被子没搭理人。回去时苏云台问怎么回事,宋老板答得很随意,小孩子沉不住气。见苏云台进了病房,老郑站起来打了个招呼,没下完的棋也一道收了,出去时还把门一块儿带上。苏云台问:“输了多少盘?跑得这么快。”“从来没赢过。”苏云卿拉高薄被,“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云台回答:“前天,还有事儿就忘了跟你说。”苏云卿撩起眼皮瞧瞧,见人还站着,拉开薄被让开一道边儿,拍了拍示意他上来。苏云台就脱了鞋子,跟着坐上床,两条腿耷拉在床沿,后背抵着枕头,问:“梦见我什么了?”苏云卿一下子还没想起来,想起来后立马笑了,把脑袋伏在膝盖上,“梦见你坐着船出海,好像是船吧,海面上就你一个人,坐在船头钓鱼,浮标一直没动,你在那儿抱怨怎么没东西咬钩,”苏云卿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我在心里笑,就你这样钓着鱼才怪了,这时候你转过头,问:‘不钓了,回家吧?’”苏云台打断他:“你也在船上?”“你不是问我。”苏云卿说:“我的视角在天上,我还纳闷儿呢,就看见海底下游过来一片阴影,就海怪电影里常有的那种,一大片,停在你的船下,跟它一比你的船就像个小蚂蚁,我大喊大叫,想让你赶紧跑。”苏云台问:“然后呢?”苏云卿撇嘴,“然后我就醒了,被子掉了一地,护工都吓着了。”没头没尾的,苏云台大失所望,于是自己总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太想我。”“谁想你!”苏云卿掀了被子,抬脚去蹬他,“想你不如想护士台的小姑娘!”他力气不大,被苏云台随手拿住了脚踝,捏一捏,瘦得像只有骨头,这小子今年恢复得不错,身上却始终贴不住肉。苏云台松开手,苏云卿一骨碌跳下床,走到阳台边摸了摸棋盘,又说:“不过,那海真漂亮。”说这话时他身上披着一层浅光,窗外有雨,有风,有满天的阴云,苏云台耳边恍惚,眼前起雾,总觉得他像是念了句诗。午饭苏云台留在医院吃。护工推着小车送过来,正中一个大汤碗,盖子一揭,香气逼人。苏云台拿勺子捞了捞,捞起来不少山货,大多是各色菌子,配捂在正中的老母鸡和猪肉,光看都觉得鲜。问是哪儿买的山货,苏云卿嘿嘿笑,一手筷子一手汤匙,说是老郑家里送来的,让他尝尝鲜。吃饭时苏云卿又惦记起串串,说病号伙食要把他吃傻了,央求苏云台带他出去。也不知跟谁学的,苏云卿求起人来特别像那么回事,苏云台拗来拗去没拗过,松口说下一次就去。苏云卿满意了,也不管是不是诓自己,笑眯眯让了只鸡腿过去。雨没停,饭后没地儿散步消食,苏云台就领着人在走廊里走了两圈,一边拿手机订戏院的票,苏云卿要实体的票,苏云台怕自己忙起来天南海北收不着,干脆写了安济医院的地址。几个月复健下来,苏云卿体力比从前好得多,两圈走下来只出了层薄汗,苏云台把人送回病房,想想该做的做了,该应的应了,就打算告辞。临出门又被苏云卿叫住,问他:“丁先生怎么许久来了?”苏云台心口漏掉一拍,脸上波澜不惊,说他出差。正经算起来也不算说错,去y省出差么,不也是出差?苏云卿“嗯”了一声,没再提,眼睛一闭,翻了个身。第32章 (下)回家之后苏云台没敢再熬通宵,养精蓄锐去参加杀青宴。剧组花了心思,地点定在市区的一条小巷子里——那儿有家私人会馆。大隐隐于世,老板深谙其中之道,门口种了成排的竹子,乍一看,葱葱郁郁的一片,连入口在哪儿都找不到。一早就有记者在附近蹲守,到了小巷子口,人更多,三五扎堆,背着机器,啃着葱油饼。苏云台经过时趴在车玻璃上看,一个杀青宴,还是私底下办的,媒体阵仗居然这样大,他怀疑有事儿,就问万小喜,是不是还有别的活动。万小喜从后视镜里狐疑地望了一眼,反问:“你没看我发你的消息?”这两天要么在安济要么在家蒙头睡觉,没得空关心天下大事,苏云台心虚地撇开眼睛,摸手机。万小喜叹气,敲敲窗玻璃,说,这些人都是冲谢瑞宁来的。 第39章 一个字一个字落到实处,苏云台反倒没多大感觉,既没想象中的痛,也没预料中的痒,他只是看着陆小为的脸,想着,再金贵再漂亮的人,骂起“婊子”这两个字,面目都恶心得厉害。到最后苏云台笑了,真心实意洋洋洒洒的那种笑,朗声又问了一遍:“谁告诉你的?”陆小为一怔,下意识说:“宋……”短短两个字没说完,就被苏云台一步欺上来,挟住了下巴。两个人挨得太近,近得眼对眼,鼻对鼻,呼吸都纠在一起。苏云台仔细打量他,笑得异常温柔:“床都没爬上去的玩意儿,他怎么告诉你?”陆小为瞪大了眼,脸登时涨红,刚要张嘴,苏云台手指力道又加一分,钳子似的箍紧,他轻轻贴上去,凑在陆小为耳边,真跟个好哥哥似的耐心解释:“宋臻他不舔,他根本不会。”顾不上疼,陆小为目眦欲裂,多年训出来的隐忍和教养一朝败光,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从一个掌心跳到另一个掌心,脚尖还没沾着实地呢,就以为自己站在了山巅。这么一想,浑身抖得止不住,陆小为一下一下去掰苏云台的手,对方却越收越紧,下巴疼得厉害,眼眶一热,他爆发出一声哭,双手胡乱推了一把,苏云台终于松了手。眼前朦朦胧胧,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听见会馆里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跑,万小喜跌跌撞撞冲出来,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泳池边。陆小为握了握自己的双手,仍在发抖,力气都使不上几分,可偏偏也是这么一双手,只推了一下,苏云台就倒飞了出去,摔进了泳池。第34章 (上)闹出这么大动静,人立马往花园涌。多少双眼睛在看,多少张嘴在说,陆小为站在池子边,脸上还挂着泪,被风狠狠吹了一阵,突然想明白了,众目睽睽,辨无可辨,苏云台这是玩儿命摆了他一道。“操!”顾不得有人,陆小为怒不可遏,当即解了领带脱下外套,冲着泳池破口大骂,“操你妈的苏云台!你他妈真当没人知道了是吧?啊?你不会游泳?你还不会游泳?你他妈诓谁啊!你装给谁看?”他鞋子一蹬就要往泳池里跳,脚刚伸出去,后衣领突然被拽住,猝不及防被人甩进了花坛。爬起来还要再冲,又被抱住,他恶狠狠转头,谢瑞宁站在身后,扭着他手腕,压低了声音说,别去找死。万小喜软得站不住,趴在泳池边叫苏云台的名字。安保迅速赶了过来,一面组织人下去救,一面通知酒店的值班医生。会馆老板也被惊动,他看看钱仲秋一张煞白的脸,支了人手去街口等着,外头记者太多,要给救护车腾道。前后不到三分钟,苏云台就被七手八脚抬出了水面,人已经没了意识。值班医生提着急救箱匆匆赶到,说是医生,其实是个护士,一见人已经这样,蹲下去就开始做心肺复苏。万小喜跪在边上,眼看着苏云台气息奄奄一动不动,她被吓得不轻,嘴唇抖抖索索说不出话。会馆外似有骚动,门卫跑来说救护车已经到了,但记者太多,没法都拦住,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还是要当心。急救人员带着担架跑过来,接手护士继续给苏云台做心肺复苏,好一阵儿,才见他动了动,头往旁边一偏,吐出一口水来。苏云台浑身难受得厉害,像被车碾了似的,一咳,呛个没完,肺都抽得疼,他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万小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影眼线睫毛膏飞流直下,跟鬼似的。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脑袋里天旋地转,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说昏其实也不恰当,意识仍在,上救护车那会儿他还能觉出周围有闪光灯,上车后也知道医生在给他检查,只是眼皮太重,胸口太沉,怎么也动弹不了。到医院后挂上静滴,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已经是后半夜,苏云台睁着眼睛木了好一会儿,才觉出是在个单人病房。床头亮着盏小灯,照得他胸口的被子一片昏黄。在泳池里多呛了几口水,这会儿喉咙里还有股子氯味儿,苏云台舔舔嘴唇,想喝水。他往床头柜上看过去,正好有个杯子,于是伸着没挂水的手臂去够,好容易够着,一掂量,杯子是空的。正想着要不要叫值夜的护士过来,外头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走廊里本就静,显得这脚步声尤其清楚,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光是声音就能听出来人气势慑人。苏云台紧张兮兮盯着门口,可能是缺氧闹的,脑子里浆糊似的浑,门打开的瞬间,他眼一闭,头一歪,只当自己还没醒。室内空调温度打得稍低,宋臻进门时带进一股热流。苏云台小心翼翼地呼吸,从熟悉的香水味里分辨出一丝仆仆风尘。宋臻在他床头站了有一分多钟,而后才退开两步,坐进靠墙的小沙发里,他始终没出声。病房里就两道呼吸,静得过分。苏云台心头狂跳,一动不敢动,总觉得有两道视线直直抵着自己,烫得几乎要把皮肉熔穿。过了许久,宋臻才开口,问他:“还打算装多久?”第34章 (下)被子底下动了动,是苏云台掐了下自己的腿,他睁开眼坐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醒着?”宋臻笑了,说:“你睡着不是这个动静。”苏云台也跟着笑了,装得太久,脸都僵了,这一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看。宋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端坐着,用他惯常的那副姿态,沉稳,矜重,英俊,苏云台曾想了许多词来形容这个男人,又觉得所有的词都太矫情,他想来想去,自暴自弃,拣了个最直白的——腿软。这个男人让他腿软。白炽灯跳了一下,苏云台从恍神里醒过来,望了一圈,视线停在空杯子上,还是口渴,想喝水,于是他对宋臻说:“劳驾,给我倒杯水。”先前咳过一阵,现在声音都是哑的,宋臻站起来,冷热参半兑了一杯,放进他手里。苏云台喝了大半,杯子捧在手里捏来捏去,垂着脑袋,垂着眼睛,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宋臻站在他床头,投下个阴影,“为什么跳下去?”苏云台反问:“我怎么是跳下去的?”宋臻拿出手机,点开个视频,扔在苏云台面前。画面像素不高,没有声音,底下还标着日期和时间,显然是个监控视频,陆小为和苏云台在画面右下角,两个人挨得很近。苏云台面无表情,睁着眼看画面上的自己捏住陆小为的下巴,看陆小为挣扎,看陆小为把自己推出去,距离泳池还有两米多,那小胳膊小腿儿哪里能推出那么远,他看着自己后退一步,看着自己往后仰,看着自己摔进泳池。行云流水,一出好戏。视频放到最后,苏云台把手机按灭,说:“那儿还有监控啊?我没注意。”他仰起脸,把手机递过去给宋臻。宋老板没接,他只是平静地呼吸,平静地看着苏云台。苏云台也没收回手,端着杯子把水喝空,又说:“我就是……逗逗他。”拿命来逗,苏云台笑了笑,抬着手机的手晃了晃——宋臻还没接,他往后仰,安安稳稳靠在两个叠起来的枕头上,“哎,小喜还好吧?你别怪她啊,她就两个眼睛,怎么看得住我这大活人呢?哦,还有陆小为,他没吓着吧?他后来一边骂我,一边还想跳下来救我。华众的谢瑞宁也在,他想签陆小为,这个事情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这么一来你还要谢谢我。”宋臻问:“我谢你什么?”苏云台眨了眨眼,居然还有点狡黠的意思,“那么多记者看见我上救护车,这行径得多恶劣啊?到时候签陆小为进墨令行天,对方要价也不敢太狠,你当然要谢谢我。”手机还捏在手里,见人没接的意思,他自作主张,掀开被子爬到床沿,伸手去摸宋臻的衣袋,想把手机放进去。宋老板居高临下,眼睛里连点波动都没有,他捉住苏云台攀上来的手,只是问:“跳下去做什么?你是想死吗?” 第41章 游雪心想这小混蛋肯定琢磨事儿呢,说:“要是顺利,这星期就回。你又动什么心思?”“我哪儿敢。”苏云台笑了笑,特别真诚,“我这是盼你回来给我接活儿。”游雪愣住,太阳打西边儿冒头,苏云台自己想接活儿了。“我听小喜说,你去谈的是个综艺。”苏云台瞥了一眼手背上被针头划破的口子,现在上面结了层薄痂,刺痛感却还在。游雪回过神,问道:“你有兴趣?”苏云台答:“我想试试,人定了吗?”“人是还没定。”游雪反倒笑了,“不过这个综艺吧,宋臻不可能让你去。”第36章 不让去?苏云台一听还真来劲儿了,不肯挂电话,非要从她嘴里掏点消息出来。游雪一边招架一边嗤笑,前两年求着你哄着你参几个综艺,你不干,怎么突然开窍了?苏云台说,我想留条后路。声音不高,四平八稳,偏偏听得人心头恍了一下,话头停了停,游雪最终没把话说死:“现在我答应不了你。这个项目老板也知道,你先去问问他,他要是答应,就是你的了。”台风应季而来,大雨下得凶狠,苏云台找小护士要了对儿耳塞,窝在医院睡了一天。可能真是昨晚的事情升温发酵,睡得也不踏实,总觉得外头有人悉悉索索,有人探头张望,有人压着嗓子说话,听着很烦,很痒。傍晚万小喜过来给他办了出院,两个人一同从医院侧门出去,古斯特正等在那里。苏云台坐到后座,万小喜却摆了摆手没上,说公司还有事,不陪他一道回去。苏云台不疑有诈,直到车子开过江了,才机警地问司机,怎么不回帝王令?司机说宋老板的意思,直接送去玫瑰堡。苏云台脸沉下来,两个眼睛从后视镜里狠狠剜了司机一眼。司机不过受命行事,面色一点不改,一路疾驰,直接送到宋宅大门口。正是一日将尽的当口,天空灰败,雨倒停了。司机立在大门外,鞠着躬目送他。苏云台往宅子走,偌大的一个前院,一点声音没有,脚下的草坪吸饱了水,踩着跟海绵似的,很软。进了正厅,还是没人,连平常收拾打扫的阿姨也没看见。好歹是宋挚的宅子,苏云台不敢造次,探头探脑在一楼兜了一圈,还是没人,正打算上二楼,经过小厅时瞥见通往后院的门开了,他望过去,河边正站着两个人。宋臻今天没去公司,穿着套松垮垮的运动服,没穿鞋没穿袜,赤脚踩在草坪上,他在抽烟。丁弈站在他身侧,捧着个烟灰缸,一边还在说话。苏云台眯着眼站在门边,离得这么远,什么也听不见,不过看丁秘书汇报了这样久,大抵是在y省有所收获。一开始两个人都没看见他,还是丁弈先瞥见了他,可能提了一句,宋老板也转过了头。眼神猝不及防就撞在了一块儿,天光暗淡,这一眼却看得异常清楚,瞳仁深黑,浑不见底,苏云台魇住了似的盯着,三五秒才恍然醒转,仓皇逃进小厅。不多久丁弈就走了,没进屋,直接从屋外绕了出去。苏云台坐在沙发里,心神不宁,昨儿个才大打出手,今儿就有事相问,他在脑子里现编了好几套说辞,几件事翻来覆去排兵布局,怎么说都觉得欠点意思。最后他“嚯”一下站起来,横竖头上顶着雷呢,劈还是不劈,直接来吧。正巧宋臻这时候走进屋,去茶几边倒了杯酒,见人站在沙发前,就问了一句:怎么了?苏云台闻声抬头,一眼过去正好扫在宋臻脖颈间,那儿贴着块敷料。昨晚下嘴使了几分劲儿他自己知道,宋臻走时领子都红了,这伤肯定轻不了。本来编好的词忽地从脑子里清空,他舔了舔嘴唇,道:“酒先别喝了吧。”宋臻笑了,道:“你还咬不死我。”说是这样说,酒杯却放下了。一时没话,苏云台眨着眼问:“老爷子呢?我过来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宋臻回答:“不用。老爷子出国半个月,这半个月你就住这儿,衣服我让小喜给你收拾了,明天送过来。”苏云台不大乐意,“我能不能不住?”“不能。”宋臻走出小厅,声音传过来,“自己网上看看,你这一跳惹了多少事,陆小为的粉丝都快把墨令行天的路口给堵实了,钱仲秋也找我哭了两回,人家拍个电视剧顺风顺水,他怎么就连连遭灾,事情平下去前你就给我待在这儿。”苏云台跟过去,“那我也不用……”宋臻正在厨房,倒牛奶,以眼神打断他:“我给阿姨也放了假,进出没人打扰。”说着把牛奶推到苏云台面前,“喝了,上去先洗个澡。”一口气堵在胸口,想问的事儿一句问不出来,苏云台两步走到跟前,喝了牛奶,玻璃杯不轻不重敲在台面,转身就上了楼。洗完澡下来,先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儿,本来还想认真甩一回脸,肚子倒先不争气,苏云台走进厨房,宋臻正撩着袖子做鱼,见人过来,问道:“饿不饿?饿了就先吃。”苏云台说了声“饿”,拉了椅子坐在吧台边。台面上已经摆了两道菜,青椒牛柳,花胶番茄汤。医院里伙食差强人意,这时候香气一熏,看菜的眼睛都弯起来。宋老板让先吃,他倒没好意思先动筷子,只坐着看人做鱼。宋臻看看他等饭的样子,递了一勺调好的酱汁过来,他尝了尝,给了两个字,太甜。饿了许久,一顿饭吃得异常爽快,饭后宋老板接了个电话,先放了筷子去小厅。苏云台一口喝完汤,瞧着一桌子杯盘,心说住你的吃你的,碗替你洗了。等小厅里说话声儿低下去,他搅着一池子水,想着还是要去谈谈正事。小厅正对着后院,门没关,灌了一室带着水汽的风,苏云台进来时,宋臻就坐在这风里抽烟,似是在走神。他走到了跟前,人还没动,一根烟都快烧尽了,苏云台叫了一声“宋臻”。宋老板这才抬头,烟头按进烟灰缸,他没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苏云台,这一眼很深很浓,逼得苏云台心怯,自己喉间的指印仍在,宋臻脖颈间的伤口仍没好,昨晚上几多凶险,他心有余悸。“其实吧……”苏云台忽闪着眼,没敢对上,“我是想找你问点事儿。”宋臻又点了根烟,“说。”计较一番,苏云台决定先拿轻的探探风,“游雪那儿有个新综艺,刚买过来的版权,我有点兴趣,她跟我说做不了主,让我来问你。”宋臻问:“知道是什么综艺吗?”苏云台摇摇头。宋臻烟叼进嘴里,伸手一捞,把人拉进怀里,“不知道那你哪儿来的兴趣?”屁股挨着人大腿,苏云台一动,觉出宋老板裤裆里一团硬硬的东西,脸色立马变了,老话里说饱暖思淫欲,当真是至理名言。他挣了挣,企图站起来。宋臻叹了一声,“宝宝,事儿还没结束,合同也还有效,这就不肯让我碰了?” 第43章 苏云台问:“你投拍的?”“华众投的。”宋臻伸出手示意他过去,“谢瑞宁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了,这导演后面还有三部戏,华众都参与。”苏云台乖乖扎进人臂弯里,手脚一起缩进去,“撑死他。”宋臻没应声,以指腹刮了一下他的脸。苏云台刚冲了澡,身上还有水汽,皮肤摸着尤其腻人,他配合得仰起脖子,让宋臻的手一直滑到浴袍里。宋老板仍看着电视屏幕,眼睛里有花花绿绿的光,苏云台眯着眼睛瞧,仔仔细细掂量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的分量。“想问什么?”宋臻突然问。苏云台不意外,歪着的头仍歪着,靠着的身体还靠着,他在暖融融的温度里开口:“丁弈和云卿说什么了?”宋臻答得很快,“他替我去看看人,什么都没说。”“你不打算告诉他司机找着了?”“小孩子沉不住气,”宋臻沉声道,“要捅娄子的。”沉不住气,这是宋臻第二次这么评价苏云卿。苏云台没说话,视线挪到他脖子上的敷料,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还不怕死地按了一下。宋臻终于从电视上移开视线,现在里面跳动的光一扫而空,只有沉沉的黑暗,透着金戈铁马的冷腥之气,苏云台以为自己会慌张,至少也会退缩,可对方身躯坚实温暖,沉稳安定,弄得他自己反倒笑了,问:“疼不疼啊?”宋臻点头,疼。苏云台仰起脖子,那你咬回来。这么说的时候他其实特心虚,眼皮子掀来掀去,一通肉搏刚完,万一宋老板兴头再起,遭殃的是自己。有几秒钟,宋臻居高临下看着这节白脖子,他皮肤通透,看得清底下泛青的血管。宋老板伸出食指抵着,好像真在挑地方下口。好一阵儿,那手才撤回去,宋臻说,账给你挂着,以后再算。热闹的电视背景声儿里,宋臻告诉他,那司机叫章泉,反侦察意识很高,丁弈刚带着人手踏进老窝山地界,人就躲进了山区。章泉在老窝山待了这么些年,要藏身很容易,丁弈这一趟出师不利收获不多,现在人还搞丢了,下午他是过来请罪。苏云台静静听,临了点点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隔天一早,墨令行天和逐日传媒的联合声明就发出来了。白纸黑字,盖两个大红戳子,上面讲杀青宴上苏云台和陆小为喝多了,两个人在花园里吹风,当晚泳池边夜灯太暗,苏云台一脚踩空才摔了下去,陆小为脱了外套,是想下去救人。一边儿还配了个视频,苏云台点开瞧了瞧,正是先前宋臻给他看过的监控视频,开头自己往后摔那一段给剪了,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声明最后还附了段儿措辞稍显严厉的套话,表示网络上的不实信息均是别有用心的恶意捏造,对两位演员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不良影响,两司将对造谣者保留追究的权利云云。苏云台盯着手机,夹着块儿炒鸡蛋,眉毛拧来拧去,问:“这样也行?”“怎么不行?”宋臻坐在他身边,双手叠在腿上,“盖棺定论,这就是事实。”继续点开转发,顶头的两条转赞已经过万,一条是钱仲秋发的,说两位演员都尽心尽力,望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徒增是非,另一条来自陆小为,总共就四个字,清者自清。这四个字别有深意,苏云台盯着看了好一阵,才把炒鸡蛋送进嘴里,又去夹腌黄瓜,再挑两片三文鱼,捏了个小笼包,桌上的菜挨个吃过一轮,他终于捧起茶杯,问道:“听说你把陆小为送回去了?”宋臻不动声色,只眨了眨眼,算是应了。苏云台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吧?你别真封了他,再说这其实算是我陷害。”宋臻点头,“小兔崽子。”“他比我适合这一行,你应该把他签过来。”苏云台认认真真看着他,“现在他身价受影响,签过来正好,杀青宴上的事儿谢瑞宁都看见的,你难道想让华众捡个大便宜?”宋臻听着听着就笑了,多有意思,说是两兄弟,可苏云卿扮猪吃老虎的精明劲儿他是一点没遗传上。“我让丁弈把他送回了华众。”这话说得很快,舌尖一转就带过去了。苏云台起先还没琢磨透这里头的弯弯绕,他愣了好一阵的神,眼珠子迎着光,看着像两颗通透的琥珀。最后他想明白了,忽地站起来,把椅子顶出去好一段儿距离,苏云台瞪着他,一直瞪着他。宋臻替他往茶杯里添水,捏着玻璃壶柄的手很稳当,很美。倒完后手指松开,宋臻低头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点燃,他们就隔着迷离的烟雾对望。宋老板说,逐日传媒的幕后老板正是谢瑞宁,陆小为也是他的人。两个人十来年前就认识,陆小为出身一条酒吧街,爹妈不光彩,管生不管养,是谢瑞宁用自己的奖学金供的他。不过这故事没走知恩图报的老路,谢瑞宁大婚当日,陆小为反倒一把火把人婚车烧了,谢老板大怒,把他发配去了逐日传媒,包装一新,送过来当“乌鸦”。最后宋臻站起来,拎上西装外套,似是要外出,他拍拍苏云台的肩,又说,我不封他,封他干什么,既然是谢瑞宁的人,我就还给他。苏云台不瞪了,双手揣在袖管里,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宋老板胜券在握,步步为营,哪儿需要别人操这份闲心?出门前,宋臻还给了话,综艺的事儿,他准了。第39章 (上)宋老板松了口,苏云台便忙不迭给游雪去了个电话。隔天游雪就回了s市,下午去玫瑰堡看人,到的时候宋臻不在,偌大的一个宅子,就苏云台一个人。走到跟前了,苏云台才回头,冲游雪笑了笑。她仔细打量人,像是瘦了,裹着件薄衬衫,显得人更薄,脖子里还有片淤青,正好在喉咙的位置,游雪蹙着眉尖,问:“怎么回事?还动上手了?”苏云台轻轻“嗯”了一声,站起来给游雪拿了罐饮料,见她还盯着自己脖子,说:“你放心,动了手我也没输。”这话说完,游雪终于露了个笑,她倚在桌边,看苏云台滋滋溜溜地喝完一罐咖啡。这一幕很奇特,静悄悄的,和五年里她一次次见到苏云台的时刻重合,他穿着单薄的衣服,他咬着吸管儿,他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儿坐在椅子里,他与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和老板打一架就能让他松口,值了。”游雪从包里拿出个文件夹,放到苏云台跟前,“先看看。”苏云台心说他可不止是打了一架,一边去翻开那文件夹,头一页就四个字——《广袤之地》。这三个字让他心头突地一跳,游雪确实没说错,要是打一架能打出这么档资源,回头他还找宋臻接着打。《广袤之地》最早是美国cbs的一档明星旅行真人秀。按说这类节目能玩儿的花样就这么点,明星与景,理智与情感,两相平衡,至少收视上就不会太难看,也正是因为收视上难以出彩,旅行真人秀的生命周期都走不长,一旦招商出现困难,节目很容易面临停播的境地。《广袤之地》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节目创立以来,一连播了52季,非但不显颓势,招商金额还不断攀升,俨然成了一块金字招牌。细细算来,《广袤之地》的出发点仍是定在“明星旅行真人秀”这个框里,唯有两点做得好,一是情境全真,节目组引导得不着痕迹,二是在旅行之外与各种国际救助机构合作,毫不避讳一些真实乃至残酷的镜头,人文情感升华得相当高明。苏云台打小不爱看综艺,嫌“太事儿”,《广袤之地》倒是看过两季,那会儿还是国内爱好者自己翻的字幕,悄么声儿私底下传的。他记得有一季的拍摄地在马来西亚,正值半夜,当地有只大猩猩被散弹枪射中,急需输血,节目组便跟着救援人员一道坐直升机过去。镜头里森林连绵,漆黑一片,飞行员盘旋着找着陆点,眼前突然就亮起一点火光,飘飘忽忽,将灭不灭,这光点动了动,替他们标出一片安全的空地。安全降落之后,才发现迎接他们的是个小孩,他高举着火把,仓皇地望他们,见到救援人员的头一句就是“她还在流血”。“cbs近几年版权收得很紧,”游雪的声音响起来,“《广袤之地》谈了近两年才拿下来,临门一脚了还差点反悔。嘉文很重视,招商预计有9个亿,有消息说明年同期播出的综艺有27档,虽说竞争激烈,不过你放心,运作上不会有问题。”苏云台点点头,这他是知道的,当下经济放缓,娱乐行业却蒸蒸日上,引得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嘉文好容易抢来的摇钱树,自然看顾得也多。手里的文件没多厚,他继续往后翻,后头是版权规则之类,没有看的必要,就抬起头问:“具体行程呢?”游雪说:“还没定,哪儿那么快呀,时间上是和美国版一样,总共四个星期,四男四女,外加一个特别嘉宾,会在任务期间去看你们。你要是确定下来,这名额我得给你留着。”苏云台没急着自己点头,又问:“其他人选都定下了?”游雪摇头,“人选是一早就提上来的,不过之前版权没落实,也不敢正儿八经地去谈。” 第45章 “答应了吧,”宋臻说:“是个好机会,不用顾忌其他人。”苏云台眨着眼睛,一下一下,顾忌谁?顾忌你,顾忌霍舟,还是顾忌苏云卿?往后一路上都挺沉默,直开到家门口,才觉出不对。玫瑰堡的别墅里灯火通明,门前过道上已经停了辆车,苏云台看了一眼,正是宋挚的车。宋臻带着苏云台走进去,小厅门半掩,门口还站着三个人,一个丁弈,一个江秘书,还有一个一身军装,看着像个警卫。丁弈先迎上来,低下头和宋臻说话,苏云台没跟上前,自觉往后挪开一步。最后宋臻转过头跟他说:“先把东西放到厨房。”苏云台点头,立马转了身,进厨房前,他瞥了一眼宋臻。这个男人后背坚毅,身形挺拔,江秘书正在替他开门,他走了进去,门就严丝合缝地关上。门外的三个人都望过来,望着他,望着苏云台,混着一点怜悯一点悲哀和一点不屑一顾,他们都望着他。苏云台把食物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和柜子,倒了杯水喝,喝完了觉得不够劲儿,又倒了杯酒,这下还觉出饿来了。番茄牛肉他是不会做的,于是拆了包水饺,一开始下了十二个,想想又倒了十二个进去。一锅饺子出来,里面还没点动静。他分两碗盛出来,找了辣酱和醋,自己吃了一碗,瞪另一碗,瞪得不冒热气了,人还没出来。他把另一碗用保鲜膜封了,放进冰箱,在这所辉煌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打电话叫了司机,自己走了。tbc第40章 小厅里有两个人,宋挚站在窗前抽烟,另一个坐在沙发里。宋臻进去后先叫了声“爸”,又对着沙发里的人叫了声“方叔”。宋挚没应声,倒是方明渊转过了头,说:“小宋啊,回来得这么晚?”这个人声音不错,没有寻常当兵的那股子粗实劲儿,听着相当文气。宋臻走过去,与他打了个照面。方明渊军人出身,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板依旧笔挺,没有一丝颓塌之态,传闻里说他遇事处变不惊,待人圭角不见,颇有几分大将之风。甭管说得多好听,反正是个会“藏”的主儿。宋臻点头,坐到对面,问:“方叔怎么来了?”这话说得太直,连点机锋都没有,方明渊笑了,指着茶几上的酒杯,说:“你爸爸的酒好,我惦记着呢。”宋挚终于转过身,把烟灭了,说得直截了当:“你方叔是来兴师问罪的。”这话多有意思,兴师问罪?兴谁的师?问谁的罪?宋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老爷子风尘仆仆,恐怕是刚一落地,就让这姓方的绊住了。“宋总这么说就重了。”方明渊摆摆手,坐得更直,“嘉文前三季度的财报我也看了,大环境不太平,限娱令下来后还能拿出这样的数据,哪儿来的罪可问?何况现在上面盯得紧,各家都没有前几年的风光了。小宋手上还有墨令行天,就前段时间,《一念成谶》闹出来的事也不小,我听说连带着小谢都卷了进去。一点小事,弄得这样满城风雨,程老师年纪大了,顾虑也多,他不放心,就让我来问问清楚。”宋臻轻轻一笑,程老师都搬出来了,难怪老爷子心气不顺,没个好脸。程老师原名叫程廷芳,早年在大学里执过教,没带过本科,只带过两届硕士,桃李不多,恰好宋挚赶上了趟儿,成了其中之一。后来程廷芳转身从政,一路官运通达,犹如开挂,几年前他调往中央,稳稳坐进了中宣部。方明渊也笑了笑,抬头看看宋挚,低头又看看他手上的婚戒,最后视线落在宋臻身上,“闹得太出格,外头有人要瞎传话的。程老师一把年纪,也想安安静静功成身退,嘉文是他一手捧起来的,墨令行天里多少项目是按他的意思拍板通过的。”他看着宋臻,一双眼睛黑而沉,“有的事情,就不要让他老人家操心。”宋挚岿然不动,瞧着烟灰缸里的余烬,问:“杀青宴上的事我也听说过,小谢怎么样了?”要按照外人来看,陆小为违约转进华众,其实不是坏事,华众的段位远比逐日传媒高,陆小为也远比同期的其他新人有潜力,这么算来,那点违约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里头真正的问题出在不为人知的层面上。方明渊微微一怔,话接得也快,“小谢这回确实不地道,不该往小宋这儿派人。我已经批评过他。”宋挚笑了,没往沙发里坐,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知道去争也是好事。”方明渊摇摇头,“只怕凡事过犹不及。”两个人隔着半个小厅对了一眼,宋挚说:“小谢是个好苗子,单看华众这几年的表现,现如今还有几个人能做到,你也别太苛刻。对了,先前我听手底下人说,江天是有喜了?”话一问出,方明渊便眯了眯眼,文气里顿时多了几分匪气,但他很快地舒展了,甚至是笑开了,道:“没有的事。小丫头叫她妈妈宠坏了,结了婚也不收心,贪玩儿。”宋挚慢慢悠悠点头,“江天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和小谢的婚礼我没得空去,也是遗憾。”方明渊垂着眼,捏着酒杯,面上还维持着一副笑模样,谢瑞宁大婚现场,陆小为一把火烧得他颜面尽失,烧得方江天直接流产,这是肉中之刺,也是心头之恨,提不得碰不得。话说尽酒喝完,方明渊起身告辞,临走前,宋挚叫住他。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坐在椅子里,投下一重高大的阴影,他沉郁,他也威严,他眯着一双眼睛,细细摩挲一枚戒指。宋挚说:“你替我给程老师带句话,他给我的我记着,他从我这儿拿走的我也记着,有空我再去看他。”出了小厅,宋臻替父亲送送人。方明渊与他并排而行,警卫和丁弈跟在他们三米开外,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到了大门口,方明渊才转回身,对宋臻说:“就送到这儿吧。”宋臻点头,道:“方叔慢走。”方明渊却没动,宋臻也没动,两个人站在夜风里,不冷不淡对视半晌,都笑了。窗户纸将透不透,索性就点破,宋臻说:“方叔还有什么话,直说吧。”方明渊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却不点,“刚刚和你一起回来的,是苏家的孩子?”宋臻道:“苏云台。”“他长得像温遥。”方明渊终于把烟点上了,“哦,温遥,就是他妈妈,是个唱闺门旦的戏子。”宋臻看着他面前的一从烟雾,承认得很干脆,“我知道。”“是啊,你都知道。”方明渊自嘲似的,咳了两声,“既然知道,就好好想想。这么些年有程老师保驾护航,嘉文和墨令行天少走了多少弯路,这你心里有数。往后这一行整改的力度只增不减,审查的范围也要由点及面,其实上面要查谁,怎么查,都是一句话的事。”宋臻看着听着,没应。“你和小谢都是程老师看好的小辈,往后嘉文也要你来掌舵,”方明渊背过手,走下台阶,“别为了一点小情小爱伤了人心,不值当的。”警卫员已经抄到他前头去,替他打开了车门。上车前,方明渊回头看了一眼,宋臻站在庭前,抬着头,以眼神点着他。四野万籁俱寂,灯火辉煌敞亮,衬得这双眼睛尤其幽暗,犹如一道长河,在他面前安静地流过。深得透不出底。 第47章 话没说完,苏云台噗嗤一下笑了,他合上行程,塞回万小喜手里,道:“想什么呢,霍舟跟我有什么关系?”苏云台抱起手臂,“宋老板希望我去,我就去。”游雪听得一愣,冲着后视镜扫了一眼,苏云台正歪着头看窗外,许是察觉到视线,也望过来。他脸上仍有笑意,眼睛也弯得柔和,分明是爽朗的一张脸,这一眼过来,却跟毛刺似的,轻轻划了一下,既不痛,也不痒,只慢慢地扎进去,让她心头一紧,倏忽跳空。第42章 《一念成谶》八月底拍完,马不停蹄就进入后期制作,中间那点曲曲折折也不全是坏事,起码还没开播,网上就已经有了热度,宣发团队趁热打铁,几番联动之下,靠着几张宣传照,几段幕后花絮就俘获了大票粉丝,硬生生在一干热播剧里占下一席之地。一路把着关拍下来,几个主要演员的配音自然也是要本人亲上,苏云台与陆小为一个男二一个男一,免不得要在录音棚里照面。钱仲秋本来还有顾虑,特地叫配音导演多“照应”,结果配了一个来星期,两个人相安无事,出了录音棚连点眼神交汇都没有,形同陌路。没事儿就是好事儿,钱仲秋快马加鞭,想赶在年前将样片送审,外头白雪皑皑,里头忙得昏天黑地,好容易配完了音,钱仲秋就暗示苏云台,说是几个尺度稍大的镜头还都留着,想问问宋老板的意思,剪还是不剪。话虽说得委婉,苏云台却听明白了。归根结底不是剪不剪的问题,是想请宋老板出面,保《一念成谶》送审顺利。国内电视剧审查标准向来飘忽,同样题材的片子,有的十天过审,有的遭拒打回,就算样片通过,回头还得给你卡一卡备案,历程之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苏云台垂着眼睛笑,抖了根烟给钱仲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不敢明说其实是有原因的。税务上自纠自查尚在进行,这几天又有传闻,说是针对影视行业的“税收新政”即将落地,也不管查不查了,一刀切直接要求补缴。消息一出,哗然一片,这一行也遵从二八定律,要论高收入,也不过是最顶尖的一茬,底下多的是兢兢业业的平头老百姓,如此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怕不知要切死多少人。网上的檄文一篇连一篇,影视板也应声跳水,更有几家传媒公司,保底失手在前,连连重挫在后,回头看看,市值已经腰斩。传闻愈演愈烈,行里人人自危,可没出两天,上面又发了个声明,说是没有一刀切。一颗心刚提到嗓子眼儿,愣是又给打了回去。苏云台瞧着网上虚虚实实的消息,想想苏云卿方明渊之间的事儿,风口浪尖,若是真答应钱仲秋,指不定又要添多少枝节。配音结束,距离《广袤之地》还有段时日,苏云台无所事事,便去安济医院陪苏云卿。这一年s市雪下得早,还猛,安济医院硕大的花园里积了不少,他陪着苏云卿散步,偶尔捏个小雪球摆在长椅上,几天下来摆了一溜,他问苏云卿,像什么?苏云卿嘴角一歪,乐呵呵说像串串。苏云台心说哪儿像了,面上只当没听见,伸手想把几个雪球拂开。苏云卿抓着他袖子没让,说摆着吧,吃不着,我想想总行了吧。又隔了两天,医院清洁工把一溜儿的雪球都清理了,苏云卿站在长椅前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盯着空落落的椅子。当时苏云台去给他拿围巾,走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苏云卿穿着件羽绒服,白的,从头顶一直遮到脚踝,脚上蹬一双雪地靴,也是白的,他站着,脚下是冻硬的积雪,头顶有医院灰白的高墙,这么细长的一个人影,嵌在这些层次不一的白色里,整个人都更薄了。老郑见他过来,微微向他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方明渊的到来叫他紧张,这几天老郑明显话少,棋都不大和苏云卿下,他尽职尽责,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回归成一个保镖。苏云台把围巾递过去,苏云卿接了,胡乱往自己脖子上绕。两个人站了一分多钟,苏云台突然问:“还冷不冷?”冷,吸口气都是冷的,但苏云卿摇头,眼角往一旁瞥,非要说:“不冷。”苏云台心说这是要较上劲儿了,伸手拍了拍他后背,“回去吧,吹半天风了。”苏云卿还要躲,没等动就让苏云台钳住了肩膀,半抱半揽地把人往楼里拖。老郑没出声,影子似的跟在后边,苏云卿挣扎的力气不大,决心倒很强,一只手掌往苏云台脸上招呼。等进了电梯,两边门一关,苏云台才松了手,道:“明年三月我有个综艺,要去非洲,可能走一个来月。”“哦?”苏云卿轻轻喘气,从电梯门的倒影里看着他,龇着小牙,“宋臻也真舍得。”“这是我的工作。”提起宋老板,苏云台不欲多说,把话头别开了,“你父亲已经坐不住了,既然现在出了面,他就会冲着你来。其实就算他不出面,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云卿,等我回来,就送你出国。”苏云卿没作声,许久,突然身子一歪,靠在了电梯壁上,他像是累极了,长长叹气:“我这么大一个筹码,宋老板能答应?”苏云台垂下眼,“我会和他说。”苏云卿笑了,眯起眼,“怎么说?在哪儿说?在床上说?”两个人在倒影里对视,半晌,苏云卿转开了眼,在电梯的嗡鸣里轻轻说:“可你还没陪我去看戏。”到了楼层,电梯门开了。苏云台以手挡住电梯门,转向老郑,“郑叔,麻烦你送他回病房。”说完,才又看向苏云卿,“我记着呢,《长生殿》。”雪一停,天越发冷得厉害,何阿姨从玫瑰堡搬了个老瓦锅来,瞧着土不拉几其貌不扬,煨出来的汤倒是一绝。入冬之后,苏云台就不乐意动,抱着汤碗能在沙发上窝足一天。宋老板人没来,电话打过,说得不多,三五分钟就收线。苏云台悄悄打听了,宋臻上个月在墨令行天,这个月在嘉文,前些天还陪同宋老爷子北上了一趟,一个人提前先回的,毕竟年底事多,得有人坐镇。和苏云卿不欢而散之后,一个来星期,这臭小子发来了道歉,说自己灌了半天冷风,脑袋不对劲,不该说那种话。苏云台起先没回,半个小时后,苏云卿又来了一条,叫了声“大哥”,还附上了先前订的戏票。苏云台捏着手机,心想可不是么,换了谁在医院里待这么多年,都不对劲。于是就回了一句“知道,到时来接你”。退出消息界面时往下瞥了一眼,宋臻的最后一条消息已经是小半个月前,苏云台按着窄窄一条信息框左思右想,末了也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过来?手机放下没几分钟,宋老板就回过来了。今晚。第43章 说是今晚,其实也没说确切的时间,苏云台照例知会一声何阿姨,叫她多做一个人的饭。下午去了一趟安济医院,找主治医生问了问苏云卿的身体情况,顺便和老郑支了一声,说下个月要出去一趟,看戏。再回去时一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气,苏云台揭了老瓦锅的盖子,里头正捂着一只乳鸽,伴着枸杞鞭笋,浸出一锅奶白的汤。再看一眼其他,八个盘子里一水儿的壮阳菜色,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第49章 “这几天我想了想,”半晌,苏云台才开口,却没直接回答:“我想……把云卿送出国。”迂回是迂回了点,但意思也明了:他不怕,他怕苏云卿折在这摊污泥里。有那么几秒钟,宋老板一动没动,端坐着,和苏云台静静对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苏云台倒不后悔,他仰着脸,咬着牙,胸口绷着一根弦,想从宋臻这一双眼睛里得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情绪。电视还在继续,镜头回到了江酹月的家里,郑念瞧见江酹月的袖子破了个口,还沾了点血迹,眼神微微一暗,去打了半盆温水,仔仔细细洗干净,又把破口缝上了。久没回应,苏云台急了,浑身细细抖了一下,“宋臻,你——”宋老板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了苏云台唇上,头微微抬了抬,又看向了屏幕,许久,才道:“再说吧。”第44章 再说,那就是没同意。想想这结果也算情理之中意料之内,苏云卿是宋老板手里的筹码,是陷人之盾的长矛,临战上阵,哪有先把人武器撅折的道理?苏云台忽地冷了,心头那点耸动翻腾的劲儿立马偃旗息鼓,他微笑点头,道了声“好”。江南地界,一入了冬,阴雨都带着寒气。本来苏云台还担心天气太冷,苏云卿身体受不了,没想到去看戏那天,老天卖了个面子,竟然放晴了。天气太好,还没到安济医院,苏云台就坐在车里打盹儿,脑袋靠在车窗上一点一点。到了地方,苏云卿已经等在门外,白羽绒服,红围巾,整个人厚实得犹如粽子,只露一张小脸,看着尤其苍白。苏云台就眯起眼,像个冬日里贪睡的猫似的,迎着阳光看着他,看得几乎愣住,这天降的弟弟确实与他不同,浑身上下温遥的影子不多,尤其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深,和姓方的一个样儿。上车后苏云卿忙不迭把围巾解了,喘了口气,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头正跟着辆车,开车的就是老郑,副驾驶上还坐着个护士。“哎,这个阵仗,”苏云卿靠进椅背,“我这么重要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挺平常的一句话,挺平常的轻快语气,在苏云台的耳朵里兜兜转转,真就多了几分言外之意,好像苏云卿一早就知道出国遭拒的事儿。戏院在市中心,大周末的,正是熙熙攘攘的时候。老郑一路把人送进包间,自己和护士守在了门外。二楼上往下看,视野不错,苏云卿拣了瓜子往嘴里扔,一边翻桌上的宣传册。苏云台凑过去瞧了一眼,演的不是全本,前前后后近两个小时,演杨玉环的是昆剧院的一个青年演员,年纪不大,科班出身,十六岁就挑过大梁,履历上精彩丰呈,大奖小奖头衔称号铺了有大半页。苏云卿倒不甚在意,光盯着人脸瞧,瞧完了还瞧苏云台,两两比照,终于发问:“我妈好看还是她好看?”册子上有演员的定妆照,苏云台道:“她好看。”苏云卿还不乐意,“怎么没她好看啦?”苏云台解释:“这不是说长相上,是说扮相上,温遥的扮相太厉。”苏云卿照旧嗑瓜子,眼睛却转开了,说:“我没见过她的扮相。”声音里听不清情绪,苏云台跟着望过去,苏云卿坐得端正,后脊背挺直,半张脸向着光,半张脸藏在暗处,手里捻着瓜子壳。温遥当年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电视报纸上的报道也不在少数,有心去找,不可能没见过,苏云卿只是不看,他拒绝去看。两个人各自坐着没再说话。戏真正开始,周围暗下来,苏云台盯着戏台,倒没再留意对面的动静,只偶尔听见一两回添水的声儿。不愧是当家的旦角儿,演起来堪称行云流水,到《小宴·惊变》的一段儿,醉态尤其动人,两条水袖绕着唐明皇的脖子,一边儿还往后退,似要投怀送抱,脚底下一挪,人又远了。就包间到戏台的距离,演员脸上的表情都能瞧得清清楚楚,唐明皇一面招呼人来扶,一面又与她相望,杨贵妃笑起来,一对儿眼睛朦朦胧胧,最后轻轻转了个身,念了一句“……步迟迟倩宫娥搀入绣帏间。”一个“间”字唱得百转千回,左右宫人扶上来,拥着她下了。这一段儿苏云台自己也唱过,花架子,也就能糊弄糊弄外行,经不住细琢磨。他看得入神,总想着温遥唱时会是个什么模样,冷不丁地,听见对面传来一声笑。黑暗里苏云卿只剩了个浅浅的轮廓,他翘着腿,垂着头,眼神却挑起来,他没看着苏云台,他好像什么都没看着。“我说没看过温遥的扮相,其实不大对。”苏云卿抽了抽鼻子,可能还耸了一下肩,“我听过她唱戏,就在我出车祸的前两天,温遥,我妈,给我爸唱过。”戏台上军情紧急,安禄山已经起兵造反,杀过了潼关,直取长安。苏云台晃了神,有那么一阵儿,差点没反应过来这“爸”指的是谁,他等着苏云卿说下去,对面却没了声儿,苏云卿又看向了戏台。大军到了马嵬驿,杨贵妃活不了多久了。直到散场,苏云台仍想着那话,当年温遥把苏云卿养在外头,这段儿经历从没人提起,一个人从小到大,从无到有的过去就跟云烟似的,飘得无影无踪,他实在好奇。回去路上天都黑了,苏云卿捂在羽绒服里睡了半刻钟,过了江车子一颠,醒了。车里温度高,苏云卿两个脸颊通红,呼吸也重,往车外看看,这不是回安济医院的路。他迷迷糊糊问苏云台,去哪儿?苏云台捏了捏他手心,没在发烧,就说:“吃个晚饭再回去。”到地方一看,果真是那家做串串的小店。先前拍戏时苏云台来得太勤,隔了小半年,店老板还记得他,这回改口了,叫大明星。难得的大晴天,店里正热闹,楼上也没有单独的雅座。苏云台就和苏云卿坐在了大棚角落,老板找了块挡风的木板,算是给他们隔了个单间。苏云台没敢给他叫辣口的蘸碟,让老板单独调个少盐少油的,苏云卿也没意见,笑眯眯捧着热茶杯,头回到这样的地方吃饭,他觑着两个眼睛到处瞧,外头喧腾,到处透着热烘烘的人气,吃饭喝酒闲聊划拳,与医院里不同,这儿的声音是活的。点完了菜,苏云台问他:“感觉怎么样?”苏云卿回答:“自在。”苏云台笑了,“我是问你有没有不舒服。”“没有。”苏云卿吹开杯子里的茶叶沫,“哪有这么容易就倒了。”老郑和护士坐在不远处,两个人时不时望过来一眼。菜上来,苏云卿一根根把串串从汤里捞出来,他吃不了呛的玩意儿,还得往水里涮一涮。苏云台倒没多饿,给他拆牛蛙,拆的速度赶不上他吃的速度,最后苏云卿干脆放下了筷子,看着苏云台的手指,上边儿沾了油,指甲盖秀气,捏着只牛蛙腿儿。看着看着,苏云卿突然说:“你的手长得也像我妈。”苏云台眼皮都没抬,“因为她也是我妈。”“哦,”苏云卿特正经地点点头,“那就我们妈。你眼睛、手指、长相都随她。”苏云台道:“男生女相,不是好事儿。” 第51章 说咬也不对,没下劲儿呢,只是用牙尖扣着,带着点威胁的意思,慢慢收紧,他模模糊糊说:“我选的你不喜欢怎么办?”宋臻笑道:“生气了?”苏云台没松口,也没回答,他默不作声地不满,一门心思地负隅顽抗,宋老板却伸出手臂,把人满满当当收进怀里,又问:“哪儿这么多心思了?”窗外有云,都压在机身下边,苏云台眯着眼瞧了一阵,终于松了牙,换上舌头,细细地舔,最后脑袋靠上肩膀,额头贴着脖颈。这是个别扭的姿态,别扭又安稳的姿态。“不气。”苏云台闷着声儿,伸手往下摸,“我就是想见见它。”第45章 下手按到人裤裆,才发觉底下一点波澜都没有,点火半日,火最后都撒自己身上了。苏云台眼睛眨来眨去,撩着眼皮偷看,不信老王八定力这样好,干脆坐在人大腿上解衣服扣子,解了一半,宋老板仍不为所动。苏云台轻轻哼一记,没意思透了,衣服往回系,站起来想走。宋臻伸手压住,扣着他下巴,从眉梢一路端详到嘴角,最后笑道:“哦哟,这是真生气了。”张嘴刚想顶一句,就被拦腰抱着站起来,视线猛然倒转,下一秒就被按进了座椅,脸撞在皮质的面儿上,刮了一下,疼倒不疼。宋老板好兴致,要在八千米的高空后入他。苏云台本就怵这样的体位,转过头要瞪人了,却听后面传来一句:“它也想见你。”宋臻以指按着他后腰,蜻蜓点水似的,明明没多大力气,腰就沉得抬不起来。苏云台闭起眼,脑袋埋在座椅里,轻轻呼吸。大敌当前,他确实怵,既怵,又期待得厉害。“腿再张开点。”宋臻在他耳边说话,气息碰着后颈那一小片地方,立马跟着发烫。苏云台张开了,紧跟着就听见身后解皮带扣的声儿,有团炙热的东西欺近,贴在他会阴的皮肤上,他开始抖,起先还像被逼入绝境的动物,后来又镇定了,压着嗓子喘。性器与他摩擦了一阵,便直奔主题,探进穴口。宋老板长驱直入,苏云台昂着脖子“嘶”了一声,贴着椅背往前蹭,一边儿说:“你说过要轻点的!”宋老板没答话,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掴了一记。久没开拓,上来就深深地撞进去,苏云台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薄汗都出了一层,本能地扭着身体绞紧后`穴要把人逼退。这是他惯常的路数,宋臻一点没撤,照旧整根抽送,动作倒慢下来了。性器一直顶进穴心,往前无路可逃,往后避无可避,不多久酥酥麻麻的劲儿就升起来,苏云台喘得很急,皱着眉压抑,虽说是专机,到底还有乘务员,他不敢叫得太放肆。宋臻伸手去抚慰他的性器,也是滚烫坚硬的一根,问:“好了没有?”苏云台仰着脑袋,故意说:“没,你再等等。”宋臻伸手钳住他下巴,嘴唇直接堵上去,舌头探进口腔,苏云台来不及呼吸,唇齿间有股烟熏火燎的灼热感,他低低地发出呜咽,身体跟着一下下伏低拉高。体内性器磨得细致,反复戳送之后,连着水声都起来了。宋臻放开人,又问:“这叫没好?”苏云台还在皱眉,一张脸瞧着特别无辜,“是没好。”一说完抽送倒停了,宋老板整根撤了出来。后头一空苏云台就知道不好,玩儿过了火,宋臻攥着他两只手腕把人扭过来。四目相对,苏云台脑子一热,干脆破罐子破摔,理不直气还壮,道:“是疼的呀!要不你来试试!”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宋老板逼近了,一双眼睛盯着他,暗流涌动。两个人僵持着,不上不下。要按从前,装一装服个软就算了,偏偏今晚上苏云台较上了劲,他被压制在座椅里,赤身裸体,脚腕上还挂着条内裤,机舱挂帘外,还有躲着不敢出声的乘务人员,两个小时后,他们更要在首都落地,去一个四合院,给一个人拜年。宋臻伸手捏住他后颈,以指腹点着,问:“真这么疼?”苏云台回望他,点头。手上劲儿突然大了,苏云台猝不及防,兜头撞上宋老板的肩窝,下`身跟着一紧,后`穴被巨物捅开。对方性器坚硬,一路长驱直入,龟头直接陷入一片湿淋淋的柔软里。苏云台疼得叫了出来,动静很大,是顾不上有外人,也不顾上脸面的叫法,一点没保留。宋臻搂紧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那就忍着。”机舱里温度骤升,两个人以亲密的姿势拥抱,下`身却凿得凶猛,苏云台死命扣着宋臻的肩背,一口牙紧咬,鼻子里嗡嗡地哼,任凭宋老板如何顶弄,横竖不肯再叫。一场性事,弄得倒像打了一架。射过之后,宋老板退出他的身体,先去清理。回来时见苏云台打横歪在座椅里,身上披着条毯子,一只手捏个叉子,上头还有块蛋糕,另一只手搭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宋臻走过去,见他还在看那些新人的照片。苏云台听见响动,转头,笑了笑,指着屏幕,说:“哎,我选好了,就他吧。”他把吃的送进嘴里,模模糊糊又加一句,“这人眼睛像我。”第46章 宋老板俯身拿酒杯,顺便带了一眼,照片上的人笑得很浅,与苏云台像不像先不论,名字倒起得不错。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这人就叫燕一汀。下了飞机,外头已经等了辆车,一路把两人送进酒店。第二天临近中午,宋臻就带着苏云台往程宅去。前几天刚下过雪,道路两旁还积着不少,一团一团都冻硬了。北方的风不比南方,刮起来干燥,还夹着点腾腾的杀意,出了门离了暖气,几乎迈不动腿儿,苏云台坐在车里,穿了大衣系了围巾,还觉得玻璃缝儿里有风透进来,专往他脖子里钻。开车的是丁弈,宋臻在后座问他,老爷子到了没有。丁弈冲后视镜里点头,道:“一早到的,我走时正要和程先生下棋。”“两个人一年也见不上几回,这棋一时半会儿下不完了。”宋臻微微一笑,侧头又对苏云台说:“我们是去拜年,见着人要记得叫。”苏云台本来心不在焉听他们说话,没留神被搭了一回腔,愣了愣问:“叫谁?”宋臻挑了眉毛,看着他没说话。苏云台反应过来,自己“哦”了一声,又说:“那都叫‘叔’吧,不显老。”暗里损了一回,宋臻也不介意,伸手盖住他放在膝头的手。苏云台本来虚虚握了个拳,那四合院里有宋挚,有程廷芳,兴许方明渊也在,这天底下能叫他犯怵的人齐了大半,说不紧张那是假的。程廷芳的宅子在城西,家里传下来的一套四合院,年前修了一趟,朱红的大门很新,上头贴了一对儿新联。 第53章 程廷芳跟着望过去,嘴角翘起来,冷不丁地出声:“兵法上讲究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只怕不是不敢,是觉得还没到时候。”话一出口,宋家两父子就都停了手里的酒,眼神交错落在台面。程廷芳话里有话,既像是指宋挚的不合作,也像是指宋臻背地里的小动作,几个人按兵不动,餐桌上风向陡然调转。程廷芳看似漫不经心地笑一笑,喝口茶,眼梢挑着,居然挑到了苏云台身上,问:“小苏,是不是这样?”刀枪剑戟不过一念之间,苏云台十二万分地警醒,“您说笑了。”程廷芳撑着下巴,酒喝得不多,看着倒有几分醉意,换了个话头,问苏云台的戏跟谁学的。苏云台微微抖了一下,脑子里盘算得飞快,就自己身上这么点斤两,必定早有人报备过,他决定实话实说:“小时候跟我妈学的。”“你妈妈是温遥。”程廷芳把人点出来了,“从前汇报演出,我见过她唱。”苏云台垂下眼,面上还笑盈盈,后背直逼出一身冷汗,程廷芳这几句出其不意,来势不急不缓,招招都飘忽不定。他不敢大意,“汇演时我还小,不太记得。”“都是旧事,不记得也正常。”程廷芳眯起眼,“先前我的人说你长得像她,我一直惦记着要见见。《一念成谶》里你确实像,可今天一见真人,我又觉得不像,你不像她,苏云卿也不像她。反倒你们俩兄弟……”苏云台定在座位上,听着看着,脸上摆着一副和煦的样子,胸腔里又灌满了尖锐的气体,左突右冲,几乎要破开他的胸膛,钻出来,长出来,撕开他,发出一声暴烈的巨响。程廷芳眨眨眼,一眼把他望穿,话终于要说出来了:“……骨子里如出一辙。”苏云台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攥着袖子的纽扣,血未沁出,线将要断。天寒地冻里,有人伸出手,按在他的手背。宋臻一寸寸捏他的手指,像安慰一只惊惧的猫。“程老,我这小朋友不常带出来。”宋老板露出一点笑,眼里藏有刀气,“怕生。”“那就多带带。”程廷芳低头看茶,“不错的苗子,折了可惜。”吃过了饭,宋挚似是还要留一阵,宋臻便带着苏云台先回酒店。一顿饭食不知味,觥筹里头还有刀光剑影,苏云台脑袋抵着车窗,心里有惊,有忿,有怵,他后悔自己跑这一趟,也反省自己压不住性子,稍稍一激,就要现出原形。一边儿宋臻在打电话,对面好像是陆文峥,饭局上程廷芳意有所指,只怕要有变故。陆文峥似是有些急,声音隐约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说他们这事办得隐秘,许多都是他亲自经手,程廷芳要真这般手眼通天,何必等到现在才给个模模糊糊的警告,一早就能把他们全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宋臻不以为意,“老先生知道与否都不打紧。”陆文峥的声音很低,模模糊糊传出几句,苏云台听得三心二意,约莫是劝宋臻不要大意,若是风头不对,收手也无妨,老先生一把年纪,总有管不动的时候,不必急于一时。宋臻一概全收,面上仍不为所动,收线时给了一句“我有数”。身后静了半刻,苏云台从车窗玻璃里只能看到宋臻的轮廓。这老东西向来耐心十足,知道有人听着墙角,也不点破,等他一转头,直接就撞上了视线。“想问什么?”苏云台摇头,很快又特敞亮地点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宋臻笑起来,伸出手拍了下他的腿,“就走。”说是就走,其实还多住了一个星期。外头太冷,苏云台也没去哪儿走动,饭都是丁奕送上来的。游雪时时催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上这一趟活儿推了不少,3月还要出发坦桑尼亚,紧跟着就是《一念成谶》的宣传期,后半年的安排也有调整,奈何左等右等,人偏偏不回。苏云台倒是乐得忙里偷闲,手机都给调成了静音,捂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期间宋臻像是还有应酬,出去了一趟,半天不到又回来了。苏云台眯着眼睛支吾一声,没看清人就又躺回去。再醒时听见挺大的水声,噔一下就清醒了。阳台外有个泳池,不大,但比浴缸大点儿,苏云台裹着睡衣走过去,水下有道人影,肩背紧实,腿还很长。宋臻这是裸身入水,从上望下去一览无遗,连着腿间的毛发和性器都能看见,水光一动,还隐隐绰绰。眼睛盯着不该盯的地方,没留意宋臻已经游到了池边,脚腕上冷不丁被他一抓,苏云台没来得及反应,就脚下一滑,摔在了池边,两条腿都跌进水里。冷冰冰的水汽从脚底泛起来,像蛇似的攀爬而上,他抖了一下,挣扎着要站起来,再一看,宋臻已经钻出水面,站在他跟前了。“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这个男人托着他腰,让他坐着。苏云台以小腿在水中画圈,他看见自己腿上磕出的红痕,也看见对方湿润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腹,这老东西确实性感,好看而性感。想的不是正经事儿,心里越发灼灼地发烫,身体里仿佛生出一道闸门,里面水位高涨,即将决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就想要个吻。这么点欲望也藏不住,宋臻按着他膝盖张开他双腿,睡袍底下的性器将将苏醒,被内裤勒出个明显的形状。苏云台伸手想去揽他的脖子,宋臻按住他,避开了,道:“下来。”苏云台摇头,“我不在水里。”宋臻抬手解了他睡衣带子,让他的胸膛露出来,按着他肩膀,说:“水不深。”老东西手劲不小,眼见着整个人往水里滑下去,苏云台颤巍巍地盯着水面,生怕掉下去就往下沉,双手伸出去抱住宋臻的脖子,腿也夹紧对方的腰身,贴着他耳朵,细声细气地求:“去床上吧。”宋臻有阵子没动,任苏云台舔他的耳垂,用性器蹭他,最后才一把按在他后腰,把人从水里提起来,外头天光灰暗,两个人紧密相贴,顺理成章回了床上。赶着三月头一天,苏云台才回到s市,腿上的红痕只剩了个浅浅的淤痕。游雪逮住了人,按着他脑袋进了《广袤之地》的拍摄组,行程上早有规划,一行人直接飞去了坦桑尼亚。上机前,苏云台还记着给苏云卿去了个电话,当天正是傍晚,s市在风雨里飘摇了两个多月,头一次见到灿红的晚霞。他在这霞光里直等到飞机起飞,苏云卿也没接电话。这个时间宋臻还在会议室,第一季度过去大半,数据既不好也不坏。年前风波迭起,年后也不消停,尤其电视剧网剧这一档,行业规范越发严,朝令夕改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因着这么个原因,人人都想快进快出,弄得业内浮躁之气甚嚣尘上,定得下心的也不多了。宋臻侧坐在长桌前,面对窗外的落日,下首有人在讨论,也没顾得上细听。他在等着两条消息。头一条是万小喜发到他手机上的,言简意赅,说苏云台已经出发。第二条隔了半个多小时,由丁弈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送到他的面前。丁秘书向来处事不惊,浑身上下练得刀枪不入,他穿过一室沉沉的目光,径直走到宋臻身前,轻声说:“苏云卿到了,就在您办公室。”第48章 会没开完,宋老板中途就离开了。苏云卿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外头高楼林立,斜阳正好,这个城市最坚硬最辉煌的部分映入他的眼底,犹如荒原上亮起的一团火。宋臻走进门,先看见老郑,问:“路上都太平吗?”老郑点点头,“刚出来时后头有辆车跟着,车牌号我看着眼熟,应该来蹲过点。我们卡着下班高峰,上高架前甩开了。”宋臻“嗯”一声,没再多问,如今苏云卿顶在了风口浪尖,叫人不得不动,又不敢妄动。 第55章 第49章 (上)与上一回见面相比,霍舟黑了不少,一笑起来露出标致的白牙,看着特灿烂。这人算是有前科,苏云台怕他一张嘴就说胡话,便一马当先迎上去,伸出手,说,好久不见。霍舟眼角扬起来,偏不按人意思走,握住苏云台的手,轻轻一拽,就在镜头跟前,与他抱了一下,单手搭在他肩膀,也说,是啊,快一年了吧。高万骎站在一边,没瞧出里头的猫腻,指着身后的一家小咖啡馆,去那儿叙叙旧吧。三张亚洲面孔扎在一堆,身后还有俩摄像师,确实挺扎眼,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咖啡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不是趴着,就是塞着耳机看笔记本屏幕。霍舟翻着菜单点饮料,啧啧惊叹,一杯咖啡百十来块,资本主义要不得。既然是来叙旧,怎么着也要说两句,等餐那会儿苏云台就问霍舟,这一年干什么去了,黑了这么多?霍舟正拿着高万骎的手机记录自己的号码,撩起眼皮看着一眼,说:“去了趟乌兰布统,拍戏晒的。”他把手机递还高万骎,“就去年拍的那狐狸精,有导演看上我这身肉,找我去演个特种兵,好家伙,背着70来斤的装备来回跑,军训我都没干过这个。”“什么狐狸精?”高万骎与他们不是一个领域,转头问苏云台:“他演狐狸精?”苏云台点头:“他扮起来倾倒众生。”霍舟自嘲地笑,指着自己的眼睛,压低了声儿:“当时还戴了目镜,就这儿没晒着。回来捂了半个月,也没白回来,眼圈儿都是粉底盖的。”两个人下意识去瞧他眼睛,高万骎还安慰他,说赶明儿到了坦桑尼亚,再晒一晒,就匀称了。跟拍的两个师傅一个在外头取远景,一个就在他们隔壁桌,拍了半个多小时便向他们示意停拍。机器一放下,三个人泄劲儿似的靠在座椅里,各自沉默了十来秒,还是高万骎先起的头,说自己扛不住了,悉悉索索从包里摸了个眼罩出来,往脸上一挎就趴下睡了。苏云台垂着头,主要是累,演得累。他开始后悔答应这趟差事,也怪自己按不住性子,让那老王八稍稍一激,居然不管不顾就来了。想得几乎要打电话过去骂人,冷不丁听见对面问:“我听说《一念成谶》过审了?”苏云台点头,但没搭腔。霍舟把自己的咖啡喝了,说:“这么快,当年那部《人民》也就这速度了。”这说的是前两年一部反腐倡廉的片子,里头直接拍到了副国级,能过审全凭着有最高检的尚方宝剑。但苏云台私底下也听宋臻说过,这部电视剧看着是大开绿灯,实际上并不顺遂,送审时广电给了不少“修改意见”,后来最高检回复说要派个“指导小组”过去帮助修改,这才得以放行。这么比起来,《一念成谶》确实是受了特殊关照,但这话不能摆上台面说,苏云台笑了笑:“没有的事。”霍舟一怔,像是叹气:“他对你是真好。”天快亮那会儿高万骎适时醒了,嚼了会儿口香糖,就精神抖擞地跟着去转机。三个人都买的经济舱,分散在不同的位置,苏云台乐得自个儿待着,上机犹如被催眠,带上眼罩脑袋一歪就睡过去,晕乎乎捱到了目的地。落地时五点不到,比预定的时间早。乞力马扎罗机场太小,跟个车站似的,入境手续办完,没两步就站到了到达口,栏杆外有不少人,照理这个时候就该有节目组安排的人员来接,几个人四面望一望,果然瞧见有个大高个举着木牌在等,上面正写着三人的名字。这人像是个机场的工作人员,英语有点儿当地口音,高万骎上去问了几句,他便挥着手臂,领着往外走。一出大门,迎面就撞上带着尘土气的热风,比起城市里浑浊浊黏糊糊的暑气,非洲的见面礼来得狂野又直白。苏云台用力地吸气,空气里好像又多了一丝波本的味道。按照这个接引人的说法,其他五个人已经在昨天到达,开走了一辆越野车,往第一站的营地出发了。他边说边指过去,停车场的一侧还有辆银色的越野车,是safari中常见的巡洋舰,反光镜边还夹了个卷轴,贴着个《广袤之地》节目组的封条。霍舟拿起来扫了一眼,转头向另几个人说:“来了,头一个任务。”第49章 (下)一个小时后他们在阿鲁沙公路上迎风狂奔,苏云台戴着墨镜,把着方向盘,霍舟在副驾驶位上翻来覆去地研究地图,时不时分出一眼注意周围,这地方时有动物从草丛里蹿出来。节目组给的第一关不算难,要他们在前往营地的途中,去休息站的超市转一圈,买东西预备一行人当天的晚饭,卷轴里面还夹着70美金。这任务是真人秀惯常的路数,一顿饭就能把整个行程的基调给定下了,苏云台搁家里恶补综艺那会儿见过不少,鸡肉加了柠檬汁吵起来的,食材不新鲜买少了互相杠上的,演是各个都在演,镜头底下一看,笑得一个比一个尴尬。高万骎坐在后座,用手机搜另外五个人的信息,网上八卦不少,偏偏没写人爱吃什么不吃什么,找来找去,也就知道其中有个女明星不吃碳水。开了有半个小时,就看见休息站土黄的屋顶,外头停了几辆越野车,阿鲁沙公路附近前后左右都有景点,往东不远越过边境线,就是肯尼亚,所以一路上时常能见到safari的游客。苏云台停了车,几个人商量着还是把钱都花了,尽量换成食水,《广袤之地》在消费上不设限,应当是不会在吃住上给他们设置难点。连上工作人员,这一餐得有十五个人,霍舟找了个推车,三个人挨着货架找过去,蔬菜没敢多买,主要是贵,种类还不多。高万骎找到个巴掌大的水果,当地人在那儿给他解释,苏云台听了一嘴,好像是什么树上的果实,硬得能砸人脑袋。高万骎来了兴致,仰着一张小脸,眼神亮亮地看苏云台和霍舟,想买。霍舟为难,苏云台便攥紧了钱,想把人哄走,身后那当地人看高万骎好玩,扬手把那果实砸开了,递给高万骎,叫他尝尝。盛情之下,一人捏了一块儿,干唧唧的玩意儿,吃着像没味儿的发糕。当地人主要吃牛肉,海鲜种类也不少,苏云台不大会挑,只管在心里算价钱,霍舟还搬了三箱矿泉水,买了点零食和啤酒,一辆巡洋舰几乎给塞瓷实了。休息站距离营地还有一个多小时,光想想苏云台就觉得屁股疼,好在后半程是高万骎开车,他乐得躲到摄像机后头,开着车窗抽了根烟。前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高万骎讲自己早年在国外的经历,小毛孩子一个就被爹妈扔了出去,干过不少荒唐事忤逆事,这一段儿他没细说,反正说了也会给剪掉。霍舟不研究地图了,拆了袋薯片,时不时往高万骎嘴里塞一片。高万骎对他演狐狸精那事儿好奇,霍舟找了剧照给他看一眼,说再不接这种戏了,这扮相简直受罪。苏云台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狐狸精袒着胸口,描着或红或金的花纹,霍舟正好在比划,说:“就化妆那会儿,三个人趴你胸口拿毛笔扫来扫去,谁受得了!”高万骎笑了,隔不多久突然“啊”了一声,问霍舟:“《神射手》是不是你演的?”霍舟一愣,“是啊,出道那会儿的剧了。”高万骎一拍方向盘,“哎,是我童年回忆啊!买过好多贴纸,贴本子,就现在都能翻一本儿出来……”霍舟大笑,塞他一嘴薯片,“还童年回忆,我这么老啊?”高万骎囫囵吃了,急忙忙摇头,又问:“前几年还传要拍续集呢,最近倒是没声儿了,你怎么……”话出来一半,高万骎又收住了,镜头底下,就算是玩笑话都能给放大了。霍舟看着没多在意,把薯片递给跟拍师傅,后头的话虽没说完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放着正经电视剧不去演,演什么狐狸精?车里气氛不大对,高万骎不知情,两个当事人犯不着自己去把事捅出来。将近八点,视野尽头的暮气快散了,苏云台望着窗外,手里捏着烟盒,是从宋臻那儿顺来的黑烟,想想还是没舍得再抽一根。到最后还是霍舟自己笑开了,“……人各有志呗。”当晚的营地在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里,能清楚地望见非洲之巅的白顶。高万骎一路把车开进去,照着节目组给的指示到达目的地。一行人下了车,左右看看,周围有三间不大的小屋,黑灯瞎火的,一点人声也没有。苏云台下意识看了看跟拍的师傅,摄像机亮着灯,他就明白了,这是到了节点,要按照播出流程,这会儿就要卖个关子切广告了。霍舟和高万骎也四处走了走,夜里风一吹,四周的草簌簌地响。他们一边问有没有人,一边绕过小屋,前面有片空地,隐约摆了张桌子,一角还停了辆车,苏云台用手机照了照,是和他们一个型号的巡洋舰,车里是空的。当晚的营地在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里,能清楚地望见非洲之巅的白顶。高万骎一路把车开进去,照着节目组给的指示到达目的地。一行人下了车,左右看看,周围有三间不大的小屋,黑灯瞎火的,一点人声也没有。苏云台下意识看了看跟拍的师傅,摄像机亮着灯,他就明白了,这是到了节点,要按照播出流程,这会儿就要卖个关子切广告了。霍舟和高万骎也四处走了走,夜里风一吹,四周的草簌簌地响。他们一边问有没有人,一边绕过小屋,前面有片空地,隐约摆了张桌子,一角还停了辆车,苏云台用手机照了照,是和他们一个型号的巡洋舰,车里是空的。 第57章 代衡不满,说这角色不对啊,哪儿能跟老鹰嗷嗷叫,你们得叽叽叽。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叽叽叽。一轮玩儿下来,代衡身后只剩个周絮文,小姑娘就吃了两片菜叶子,动起来灵巧得不行,左突右闪,差点把代衡拽地下。苏云台出局得挺早,没几分钟代衡也下来了,摆着手说老了,玩儿不动了。老母鸡换成了霍舟,他人高马大,双臂张开辐射范围巨大,北地终于讨不了好了。坐了半晌,代衡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你手机好像在亮。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外套口袋里,微微发出闪光。摄像机正对着,这个时候接不了。代衡随手递给他一根烤肉,见他紧张兮兮的,便问,怎么了?苏云台摇头,咬了一口,烤肉这玩意儿得上大料,这地方没有条件,撒点胡椒盐巴就算对付了,嚼在嘴里,怎么着都觉得太淡。手机还在闪,分明是关了声音关了震动,还隔着层老厚的布料,却像是贴在了他身上,一下一下,像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捂得一小片皮肤都在发烫。代衡往前挪了一点,给他打眼色,用口型讲,你就接呗。可能以为是女朋友打的。一晃眼,苏云台就站起来了,他的大脑还在五台摄影机之间,身体却已经迈开步子走了出去。手机的光看不见了,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打的。他走出画框,走进屋后的昏暗里,划开屏幕,未接来电后面跟着宋臻的名字。说不清这一眼是个什么感受,有失望,也有错愕,心口上隐约躁动,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一步之外,喧闹声还在继续,高万骎把肉烤糊了,招来一片失落的哀叹,周絮文偷摸着吃了一口什么,被拍着了,一叠声地让剪掉剪掉。苏云台瞧着手机屏幕,冷不丁听见身边传来一记打火机的声儿。他转过头,霍舟正好送出一口烟,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问:“抽吗?”苏云台按灭手机,掏出自己的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唇间,霍舟笑了笑,收回烟盒,打着了火给他点。“演得太累,”霍舟解释,深吸一口,他抽的像是云烟,烟味儿很正,“出来躲躲。”苏云台点头,手上黑烟一点点烧,听着外头的人声,他们又换了个花样,让北地教大伙儿打拳,一招猴子捞月,打得东倒西歪,跟拍的师傅都没忍住,笑了出来。抽完,苏云台将面前的烟气挥开,霍舟指间还夹着个烟屁股,屋后太暗,凭着这么点光他看不清霍舟是个什么表情,但他知道他在看他。半晌,苏云台问:“看够了?”手上的小红点顿了顿,霍舟有一瞬间怔住。苏云台没动,定定地,他在巡洋舰的后视镜里看他,隔着个餐桌看他,在黑暗里在烟气里看他,这么直接,简直明目张胆,连装一装都懒得。“不够。”霍舟终于把烟掐灭,站直了,“怎么够呢?打从看你第一眼,我就上瘾了。”第51章 (上)两个人沉默一阵,苏云台有点不耐烦,挥开烟雾,从他身前掠过去,走前留了句话:那就戒了。跟拍师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就是宋臻交代过的那个,这人姓陈,明明是个壮实的汉子,这会儿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苏云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没什么事。落地头一晚就直接拍到了午夜,一桌子杯盘狼藉草草收拾完,刚想各自回屋,就听见头顶一阵嗡鸣。草原上视野广阔,抬头就有一天的星星,节目组弄了个无人机,吊着个卷轴飘飘摇摇降落。八个脑袋凑上来,就着补光灯瞧发来的任务。第一天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累归累,过得却并不艰难。营地位于保护区的边缘地带,离真正的非洲之巅还有一段距离,广袤的一片大地,眼下不过刚刚揭开个边角。卷轴上说得言简意赅,让他们明早六点启程,前往保护区的管理中心,接头人叫西勒。具体做什么却没说,高万骎拈着卷轴抖了抖,说这回没给钱。甭管明天怎么样,今天都到了结束的时候。大家各自回了木屋,院子里还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打电话,一天下来素材不少,连夜就要发回国内。与代衡说得一样,木屋里布置得简单,四张床,都有蚊帐,浴室是隔出来的单间,小是小了点,不过四个大男人也没多少要求,轮流着洗完,各自捂在床上玩儿手机。苏云台惦记着先前的电话,翻开记录看了看,后来宋臻没再打,只跟了条消息,问他,还没结束?太熟悉的人,光看着字,耳朵里就好像真听见这一声沉甸甸的问。苏云台回过去:“刚结束。”几个人都关了床头灯,只有蚊帐里显出一团光。苏云台把被子拉到鼻尖,隐约闻到一点柑橘类的香气。刚点开微博,手机就震了一下。五个小时的时差,国内正是清晨,宋老板已经醒了,给了四个字:好好休息。按灭手机,宋臻转头看向窗外,阴雨下了大半宿,云层里终于透出一丝光。机场贵宾厅里人不多,丁弈替他倒了杯咖啡,低声道:“还有半个小时起飞。”宋老板点头,阖上眼,似是要闭目养神。丁弈仍站着,没走,想了想还是起了话头,“陈师傅……捎了个消息过来。”宋臻仍闭着眼,声音响得很迟,丁弈斗着胆打量这个男人,他的眼廓很深,眉宇锋利,看着有戾气,也有威严,几度奔波之下,还有了化不开的困倦。短短两日,宋臻从s市北上,到b市与谢瑞宁见了一面。嘉文新部署的竞演综艺已经敲定,定了个《专属于你》的名,程廷芳有意让两个小辈合作,抛出老脸,攒了个局。宋老板倒是大方,跳过老爷子,自己拍板,切给华众娱乐三分之一。话一出口,谢瑞宁也礼尚往来,拿出手底下一部王牌ip,问宋臻,跟不跟?饭桌上人人都摆着好看的笑,这笑里有刀有血,有生有死,丁弈望了一圈,只觉得心头战战,影视行业的大改是势在必行,上头的刀怎么落还没有定数,这个节骨眼上动作太大,放出去太多现钱,容易伤到筋骨,也容易引狼入室。谢瑞宁这一问是磨好了刀,要来舔血的。连一旁的程廷芳都眯起了眼,似是没料到谢瑞宁这一手棋。最后宋臻笑了笑,去碰谢瑞宁的酒杯,道:跟。一锤定音。现如今刚回来,马不停蹄又要南下。想得太多,没留神宋臻已经睁开了眼,问他:“什么消息?”丁弈恢复往常神色,说:“晚饭时苏先生去了一趟屋后,霍舟避开人也跟了过去,大概5分钟的时间。陈师傅离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宋臻垂下眼,一双眸子狭长深邃。丁弈估摸着宋臻的意思,又说:“要不……让小喜一起跟过去?有不少助理都远远跟着的,让她过去接应着,有备无患。”“不用。”宋臻站起来,把披在肩上的风衣交给丁弈,倒春寒闹得凶,这才回温没多久,风里又带了丝凉气。他四下里望了一眼,问丁弈,“时间差不多了,一汀呢?” 第59章 第52章 (下)收了线,苏云台老远地听见霍舟叫他,正是傍晚,出去巡逻的时候。往前数几年,这片土地上盗猎猖獗,三不五时就能见到血赤呼啦的大象或犀牛,无一例外断了牙和角,鲜血浸在地里,要赶着旱季,个把月都消不下去。后来各方一同严打,巡逻队的装备也跟上去了,第一天跟着去时,苏云台还惊叹,连无人机都一块儿出动了。前后分了三辆车,苏云台他们跟着西勒坐第二辆,前后都有管理中心的巡逻队员。他们依次检查几个设有隐蔽摄像头的点,其中有个靠近水塘,小小的一抔,西勒说这是附近唯一的水源,旱季将尽,很多水塘都干透了,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灵魂都在盼着雨季的到来,也是在这里,摄影机拍到了一头北部白犀牛。它从镜头一侧切入,踱过去前还看了一眼摄像头。西勒说这一幕等了多年,简直是惊鸿一瞬。话是这么说,但野生白犀牛灭绝了多年,甫一出现,哪儿能随随便便就找到。走了大半程,西勒选了个地方歇脚,支了堆篝火,用监视器查看情况。屏幕上有乞力马扎罗公园的平面图,上头有不少红点,都是戴着追踪项圈的动物。这种项圈倒不只是追踪之用,若是遇到盗猎者设下的陷阱,还能及时发出警报。前两天巡逻结束时,就收到过。风平浪静了几天,节目组也等得心焦,好歹是一档真人秀,没有爆点这节目也走不长远。警报响起时西勒冲得很快,几个明星冲得也很快,到了地方一看,却半根毛都没有。打着手电四下里找找,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再看看监视器,那红点已经撂开了老远。按照西勒的说法,可能是戴在脖子里不好受,在树上蹭久了,这才误报了。篝火前,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准备晚饭,都是车载冰箱里现成的,剥开包装在火上烤一烤就能吃。苏云台在四周走了走,林子稀疏,风一吹,就支支棱棱地响。后头传出来一声快门的脆响。苏云台转过头,就看见摄像的陈师傅,手里还捧着个单反。没经过人同意就拍,陈师傅不大好意思,说:“我看构图不错,光线也正好,就拍了一张。”苏云台不介意,瞥见陈师傅的运动鞋,鞋头已经崩开了口,便问:“这样会不会不方便?”陈师傅叹气:“这几天跑得太厉害。”“是啊,这趟活儿辛苦。”苏云台笑了笑,这个地界上走两天,别说鞋,脚都遭罪。陈师傅摆摆手:“大家都辛苦,这几天素材拍了不少,爆得出来的点却不多,陆导看着不满意,可能要引导一下了。”人为制造情节,这是惯常手段,苏云台点头,道:“上面的钱不能白砸。”陈师傅也笑了,没再接话,这是老板的事,一个打工的,哪儿能说得了?回到大部队,正好是饭点,几个人端着饭盒,在猜自己拿到的是黑椒牛柳还是香烤鱼排。苏云台顺便去了一趟车上,想拿几瓶矿泉水。拉开车门,看见高万骎也在,一个人窝在了后排座椅上,打电话呢。见人来,还挺不好意思,用口型跟他讲,女朋友。苏云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自己打开冰箱门,耳边高万骎还在说话,一叠声地哄对面的人,说自己马上就回来了,一个月能有多长呀?还特正经地说,回来了就公开,大家都是正经人,不搞地下那一套。苏云台抱了一怀的矿泉水,刚要走,又听见高万骎“哎”了一声。他转过头,高万骎正指着前座上的一个手机,说:“这是不是你的?震了四五趟了。”确实是自己的手机,拍摄时不方便带,就一直扔在车上。苏云台腾出手拿起来看,六个未接来电,最早的记录在四小时前,最近的就在刚刚,清一色全是丁弈打的。这个点国内已是半夜,他想也不想,直接回过去。丁秘书在宋家父子身边跟得久了,指顾从容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这世上能让他方寸大乱的事不多。tbcps:请勿调戏野生动物,十分危险!第53章 (上)苏云台第一反应是苏云卿有情况,先前视频里就一副白惨惨的样子,奈何身后还有个老子,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丁弈接起来,叫了一声“苏先生”,声音里听,至少不是什么死生攸关的局面。对方不绕弯子,直接表明来意,希望苏云台能劝劝宋臻。这个“劝”字太过突然,苏云台眉头微皱,问:出了什么事?丁弈把前些天的饭局告诉了他,本来是折冲樽俎的戏码,没想到一方真给了《专属于你》的分账,另一方也真抛出手上的新本子,酒杯一碰,眼看着就要拍板了。若是正常一手换一手的交易,倒也好说,偏偏对方是谢瑞宁,字字句句都恨不得提刀上阵的谢瑞宁,丁弈私底下打听了,本子确实够分量,保价的数额却也不低。苏云台听下来,眉头渐松,丁秘书嗓音绷紧,他倒觉得没多大事儿。宋臻大刀阔斧惯了,比这险的招儿也有,兴许是相处太久,他隐隐约约总有个念头,这个男人太硬太厉,失不了手。“今时不同往日,”丁弈却在对面叹气,“上头的刀将将要动,眼下棋行太险,到时候被围杀的就是自己,何况……”他停顿,像在斟酌该不该说,“去年光《白乐师》就叫了20个亿,《一念成谶》的投入也超过一般标准,加上前前后后的项目,赚的不少,花销更不少。苏先生,其实有两个事儿,您可能不知道,原先《广袤之地》和《专属于你》收在了墨令行天的名下,是临到最后被老爷子收回去的。”丁弈没把话说白,苏云台倒是明白了,这是钱上出了问题。影视行业向来前期投入甚大,回款又有时差,若是冲得太前,一口气揽得太多,现金掏空也不无可能。苏云台问:“老爷子没说什么?”丁弈闷闷笑了一声,“不瞒你说,饭局没完,我就偷偷报上去了,到今天老爷子都没表态。”不远处陈师傅在给他打手势,要继续拍了。苏云台给了个手势,三两句就挂了电话。收线前,丁弈仍在坚持,大雨将至,宁守不攻。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几个梗还忘了接,苏云台心不在焉,硬着头皮捱完了后半程的巡逻。回到营地已过九点,等其他人洗完澡,苏云台才带着手机走进去,锁门,脱衣服,开花洒,弄了点动静出来,最后坐在马桶盖上,打电话。一墙之外,代衡正在唱歌,明明是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就摸不着调,高万骎说他像狼嚎,还是头春情萌动的狼,霍舟就笑,说要查查这附近有单身狼没有。苏云台听着,没留神对面电话已经接了。耳朵边冒出一道男声,挺轻,还有点怯。苏云台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屏幕上的人名,没打错,转头就反应过来了,《专属于你》的百来号人正在m市集训,他钦定的那一位也在,听万小喜说,是宋老板亲自送去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又一道人声,冷冽,厚重,在问,谁?第53章 (下)趁着换人的空档,苏云台举着手机走到淋浴底下,水开得偏冷,从他的后脑流到脖颈后背,他颤巍巍抖了一下,就听见宋臻喊他,“云台。”水流到脸上,要碰着手机了,他急慌慌地擦,短短“嗯”了一声。 第61章 云烟气味柔和,两个人靠在巡洋舰上,对着一轮轰然下沉的日头,吐出两团青烟。霍舟感叹:“这一趟跑这么远,总算有点收获。”苏云台侧着头,不咸不淡扫了一眼。“就以前那个事儿,你躲我跟躲什么似的。”霍舟说,“我经纪人把《广袤之地》参与名单给我看时,我还吓了一跳,傻不唧唧地想别是个同名吧,结果——嘿,就是你。”苏云台坦坦荡荡,说:“我没躲。”“我知道的。”霍舟摇头,摆摆手,烟气随着气流晃动,“你认不认都一样。”眼睛横过来了,苏云台叼着根烟,皱眉:“你……”“这是我实话,”霍舟闷闷呼出一口气,“你要不爱听,就……还是听听吧,不说出来,我跨不过这道坎。宋老板把我按下去这么多年,我什么都干过,脸豁出去求,求戏拍,还去片场‘捡鸽子’,我就想,只要在一个圈子,抬头低头,总要碰见的。这话听着我自己都觉得蠢。你先前叫我戒,我在戒了,《广袤之地》要拍一个月,我估摸着能戒了吧?反正,就你跟他打电话那样儿……我没戏。”霍舟把烟在鞋底灭了,扔进车里的烟灰缸,“你肯站这儿跟我抽根烟,也挺好。”苏云台垂着眼,余晖之下,树枝颤颤地晃,风开始大了。“你不说点什么?”霍舟问,“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啊?”“你不让我听着吗?”苏云台抬起眼,对方倒把视线错开了,“再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烦不烦?”霍舟一愣,眼角被天际余光晃了一下,抬手遮住了半张脸,哈哈笑了:“苏云台,你他妈真是邪性。”tbc这文和影视行业的一些政策有关,安全起见我还是发在论坛……_(:3」∠)_第54章 (下)等天擦黑,一行人便往回走,顺便巡逻。苏云台终于撑不住,跟代衡一块儿在后座打盹儿。车子颠得厉害,睡也没睡踏实,还能听见人声。高万骎在给其余几个人当翻译,细细碎碎说白犀牛的事儿。在乞力马扎罗一个星期,一行人救过出车祸的斑马,奶过出生不久的小狮子,也就这神秘兮兮的白犀牛,半个影儿都没抓着。西勒说这头白犀牛就在这一带,水塘不远的泥地里有它留下的痕迹。苏云台听着,迷迷糊糊地想,好歹是几近灭绝的物种,哪儿这么容易就找着了。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意识浮浮沉沉,脑海里隐约出现一片小树林,稀稀拉拉的枝条,混着一点光。苏云台走了两步,冷不丁听见一阵低吼,树林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走出来一头犀牛,旁边还有个人。是苏云卿。苏云台眼皮一跳,登时觉出这是在梦里。苏云卿逆着光,居高临下望他,两片薄嘴唇翘起,好像讥诮的话随时要蹦出来。没等开口,大地震动,苏云台蹬了下腿,居然又醒了。分明是莫名其妙的一个梦,苏云卿那张脸却还晃在眼前,纤毫毕现,挥之不去。人还在车里,车倒已经停了,他失神地眨眼,一边想犀牛,一边想苏云卿这臭小子,到底是所思所想的映照,他确实担心这臭小子耍了什么花样。先前的震动正是车子急刹。代衡歪在一边也醒了,问:“怎么了?”前座的苏旭回过头,没说话,但指了指车窗外。苏云台跟着望出去,才发觉车头灯已经灭了,起先还没看见什么,无非是一样的草一样的木,一样乌沉沉的天空,半分钟后才发现,右手边几十来米的稀树林里,有个巨大的笨拙的身影。西勒也趴在车窗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不是……?”高万骎压低了声儿,“白犀牛?”霍舟回头看了一眼摄像师傅,又跟其他人对了一眼,一行人按照之前商量的,一个个轻轻摸下车。西勒打在前阵,手上的麻醉枪已经准备妥了。距离太远,天色太暗,这么远的距离下,是不是白犀牛其实不好说。不过非洲大陆上犀牛种群本就不算多,能见着一头野生的,也是走运。其余人猫着腰靠近,苏云台拐到了后备箱,拿上预先准备的芯片盒。这年头动保的装备都往高精尖走,不足指甲盖大小的芯片,种在皮下,就能实时追踪,监测生物数据。那犀牛可能是听见了动静,脑袋昂了起来,它定定望了一眼,挪了两步。若是让它逃脱,横冲直撞之下容易造成伤害,西勒出手很快,一声低低的嗡鸣,麻醉枪已经打了出去。犀牛应声而动,坦克似的身躯撞开小树林,霍舟放慢脚步,把几个女孩子揽在身后,一边巡逻队员包抄上来,亮起了灯,其中一人抄着块黑布,想寻机蒙上犀牛的眼睛。这是整个过程中最惊险的一环,犀牛的冲力骇人,一旦麻醉不到位,这样的力道人类扛不住。大概三、四分钟,犀牛才开始站不住。一边黑布已经兜了上去,犀牛终于倒下,鼻腔喘着粗气。西勒招呼人过来,就着灯光,才真正看清这头犀牛。嘴宽,一对角,灰白的皮肤,可惜,这是头南部白犀。提着个半臂长的芯片盒,苏云台在草原上跑得跌跌撞撞,大部队就在跟前,灯光底下,有低低的人声,还有一头犀牛。他想起车上短暂的梦境,苏云卿站在犀牛边,端着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看着他。这小东西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那点躁动终归是压不住了。他想着要好好问问他,又想着他肯定不会说实话。前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声音,好像是霍舟。兴许是睡了一觉,身体还没醒透,苏云台脚下不稳,踩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一歪,直接扑了下去。脚腕好像别了一下,疼得冒出一层冷汗。接触大地时,苏云台看见陈师傅朝他跑过来。之前节目组还担心没有爆点,说要人为制造点噱头。他在心里苦笑,这下倒省事了,他自己就成了这噱头。第55章 苏云台的脚伤得不轻,脚踝肿得厉害,小腿上还有不少擦伤。随队的医生看了看,骨头是没伤着,但要想在镜头跟前走利索了,少说也得半个月。 第63章 后来苏云台才知道,那当地人是克留格尔的饲养员,小半个月前从架子上摔下来,断了胳膊。这人很快便拉了辆小板车过来,上边有冰镇的汽水和啤酒,还有水果。陈医生那会儿正给苏云台看脚踝,听说他这是追犀牛摔的,还正经无二地告诫他下回不许这么干了,那不是小猫小狗,那是个犀牛呀。高万骎和代衡还笑,替苏云台保证,下回决不这么干。肿已经消了,就是动得太不大利索,陈医生看看八个大明星,把节目组的任务要求说了。既然是在医疗站,少不了要救助伤患,隔两天还得跟着医疗队去隔壁村打疫苗,宣传卫生常识。除此以外,这医疗站后面还有个小学,陈医生狡黠地笑一笑,说还要麻烦他们去给小朋友教两天课,这地方偏远,来的人不多,多让他们接触接触外边儿的世界,有好处。正式上岗是在第二天,八个人一分为二,一队在医疗站,一队去了学校。苏云台不方便跑动,就跟着去了学校。起先心里还有个预设,真去了才发觉这学校只是个草棚子,前面支块儿黑板,搬几把椅子,就算是个教室了。前一晚几个人还商量,上课要教点什么,苏云台想想自己,本来游泳还算个特长,但如今也只能是个理论选手。真上了讲台倒没那么多考虑,周絮文和苏旭教了一段儿兔子舞,一帮小孩儿扭来摆去,还挺乐呵,苏云台就上去教数学,教他们算乘除法,最后还有个代衡,表示学一天了,你们不累小孩子要累的,给人分了两组,玩儿“你画我猜”,结果莫桑比克的小孩儿比他画工了得,代衡输光了一口袋糖果。到傍晚去和医疗站的队友汇合,才觉出另一队人马已经没了人形,高万骎因为会英语,跟着个护士在村里进行卫生教育,回来时一副小嗓儿哑得说不了话。非洲有黄金般的喜乐,也有深重的苦难,早几年前,这一片大地上的人甚至连最基本的医疗常识都没有,病人会被驱逐出去,求生无路。就是现在,要破除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恶习,也非易事。几天下来素材累积得不少,粗粗一剪,效果还不错。有天晚上节目组还打了电话过来,美其名曰慰问,实则是来通知,明天,最迟后天,《广袤之地》的特邀嘉宾就要到了。当时八个人正坐在医疗站的空地上吃晚饭,乍一听还愣了一下,想想这么算起来,这一个月的行程已经过了大半。节目组嘴相当严实,没透露来人是谁,连点特征都没给。等电话挂了,高万骎掏出手机,说:“按照一贯的套路,总要先来点噱头,瞧着吧,微博上肯定有。”细细搜了一圈,一无所获,既没有“小道消息”,也没有“内部工作人员”,铺天盖地讨论的都是一件事儿——《专属于你》第一期开播。高万骎点开视频,八个脑袋一块儿凑上来瞧了瞧,进度条一拉,正好是分组挑战的内容,节目组让百十来号小伙子组队去完成挑战,满城市跑,有借钱,有蹭饭,也有考验演技的社会实验。苏云台瞧见燕一汀那一组,抽着个演盲人的题。镜头一转,燕一汀已经带着墨镜进了地铁站,手里还牵着条导盲犬,他犹犹豫豫地进站,在地势下降的地方抖索一下,上了地铁,与他一组的队友过来了,这人戴着口罩,染一头粉毛,开始逗那导盲犬。燕一汀还挺入戏,躲来躲去,晃着手让他不要逗狗,声音不高,听着还有股子少年感。其实要较真来看,这戏已经穿了帮,燕一汀对人声的方向找得太准,自个儿说话也有气声,可能是憋着笑,兴许是情境使然,当场也没人瞧出来。最后地铁上有个彪形大汉站了起来,往粉毛和燕一汀中间一站,用低沉沉的腔调,说了句:“要不,你逗逗我?”这大汉可能是托儿,也可能真就是个正义路人,反正第一期节目还没播完,这句话,连着三个当事人,外加一条狗,就被剪成了表情包。苏云台囫囵咽下嘴里的牛肉,把进度条拉到底,最后公布的排名上,燕一汀仍是第一。也是这时候,医疗站里传来一阵电话响。陈医生放下饭碗去接,两分钟后就急急奔了出来,保护区里有头狮子发了狂,咬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被拖行了近十分钟。陈医生说,这儿是距离最近的医疗站,人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一个下腹有撕裂伤,大量失血,人已经没了意识,另一个伤在小臂,人还清醒。饭是没心思吃了,两个护士已经站了起来,进了屋。医疗站虽说简陋,必要的手术设备还算齐。陈医生说完了话,就去做准备,屋里传来护士打电话的声音,当地的话夹着点英语,苏云台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调物资。大概十来分钟,人就送来了,躺在卡车后头。一个手臂皮肉掀着,露着一截骨头,另一个腹部的创面很大,血赤呼啦的一团,人歪着,一动没动,苏云台盯着他的胸口,许久才分辨出有微弱的呼吸。几个人合力把人从车上搬下来,送进手术室。送人过来的司机是他们的同事,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抹眼睛,脸上有种近乎绝望的悲怆,他说他们本来和狮子有一段距离,但狮子受了惊,突然就过来了,两个人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扑了下去。手术持续了大半个晚上,护士出来打过电话,催物资,他说腹腔破裂的伤者情况不太好,体征微弱,血压也上不来。接近半夜一点,病人才勉强关了腹,陈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字没说,径直往电话奔过去。护士刚刚摘了带血的手套,用英语给其他人解释,说病人的血压还是稳不住,医疗站本来物资就紧缺,一晚上收治两个重伤,已经捉襟见肘,后续他们需要氧气,也需要止痛药和抗生素,万一血压又出了问题,那就还需要输血。陈医生的声音拔高,语速很快,一声声从屋里传出来。护士苦笑,说他们正在想办法调,但这里太过偏远,开车得一天多,只能找直升机送。现在大部分物资在贝拉,但贝拉却没有能调用的直升机,陈医生这是在想办法联系私人飞机,想看看有没有愿意从贝拉捎物资过来的飞行员。大概五、六分钟,陈医生出来了,他还穿着手术服,身上有发黑的血迹。护士向他看过去,陈医生没说话,只是摇头。医疗站里陷入了一阵沉默,没人说话,只有呼吸一道压着一道,沉重地盘旋在屋子里。几个摄影师傅站在外围,还亮着机器,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后来还是陈师傅突然想了起来,轻轻问了一句同伴:特邀嘉宾是不是专机过来的?关于嘉宾,原先是要保密的,这里头还涉及到其他节目的利益,现在两条人命横在眼前,也顾不得违反规定。这一问,另一个摄影师傅也想起来了,大腿一拍,说了句“对呀”。眼见还有希望,高万骎直接打去了节目组,导演还没睡,听完了情况,答应替他们联系特邀嘉宾的飞机。之后的消息来得很快,专机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达贝拉机场,算上加油,算上物资装机,凌晨四点能到。十万火急的情况,好在仍有希望。虽说有了飞机,他们也不能坐在院子里干等。在深夜的非洲大陆航行风险很大,过去有无数的飞行员折损在漆黑的大地之上。陈医生让两个护士看着病人,自己带着《广袤之地》的人在医疗站前清出一片空地。他们找了干草,点起了火把,以此作为风向标。苏云台望着眼前的景象,这一条巨大的火龙蜿蜒而去,在黑暗里撕开了一道裂口。几个人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凌晨风大,吹得草原猎猎作响,听得太久,这几乎成了耳朵里的背景音。起先还没人反应过来,而后才出现一阵低沉的呼啸,苏云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大地上的火把迎风而动,远处有直升机的光点在闪烁。螺旋桨搅动着气流,破开沉滞的夜空,身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拍摄,苏云台抬起头,眯着眼睛,他先看见了这次的特邀嘉宾,燕一汀,然后才看见宋臻。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缓缓地靠近他。tbc关于夜航的部分,有参考《夜航西飞》。之前说要更新来着,但是当天我临时收到个项目所以突然忙了起来,实在抱歉!第57章 (上)机舱里有不少药品,几个人一块儿帮忙搬了下来,装进开来的巡洋舰里。这个地儿离医疗站尚有一段距离,三两句寒暄后,燕一汀就跟着一行人上了车。发动车子前,苏云台飞快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宋臻站在直升机边,在和驾驶员说话。眼光微动,还捕捉到另一道视线,坐在后排的燕一汀与他目光轻轻一碰,很快又错开。车上的人各有心思,霍舟长长叹了口气,说,走吧,这一晚太长了。给腹部撕裂的病人挂上血,外头天已经蒙蒙亮。病人情况仍不稳定,陈医生怀疑体内有其他出血点,交代护士要多加留意。 第65章 燕一汀站到苏云台跟前,起先没说话,先看。苏云台想想身后的镜头,便露了个笑,他知道这小子在看什么,他在看眼睛。就这么一副眉眼,彼此心里都门儿清。两个人不轻不重地过了一招,燕一汀才问他,这一趟非洲之行,是不是很辛苦。苏云台按照标准的套路,特别和煦特别温暖地讲了一通,无非是所见与所感,所闻与所获,噼里啪啦这么一大堆,最后归结为一句话,不虚此行,辛不辛苦都是次要。燕一汀八风不动,眼睛闪得特别真诚,“那要是我选了苏哥呢?”这是甚为标准的一问,也是较着劲儿的一问,苏云台盯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把粘在燕一汀头上的草叶拿下来,说:“我脚好了,能跑能跳,当然也能去。”下午事儿不多,陈医生在诊所里转了转,这儿有几个得了疟疾和伤寒的病人,大多是镇上的志愿者和游客。几个人没多留,回程时燕一汀独个儿坐在了工作人员的车上,镜头前,他看着莽莽的草原,托着下巴思考。节目组打来了电话,问他是不是选好了人。燕一汀点点头,说选好了,一个是霍舟,一个是苏云台。电话里的人没料到,顿了顿又问,为什么是这两人。燕一汀笑了笑,这两人天生的搭档相儿。第58章 (上)正式公布这消息是在晚饭后,几个人正围着篝火喝啤酒,燕一汀话一出口,八双眼睛都愣了愣。毕竟是一早内定的人选,若要临时换人,也该先知会一声。周絮文转着眼睛看霍舟,霍舟笑了笑又看苏云台,苏云台被啤酒呛了一下,先瞪燕一汀,又往宋臻住的那栋小楼望过去,易拉罐都给攥瘪了,他不信这老王八不知情。五个摄影师傅追着不同的人,几个人的情绪无所遁形。燕一汀坐在篝火前,笑得特乖巧,把选人的理由一一摆出来,先是说路途遥远,还是男孩子比较扛得住,又是说两个人以前就合作过,这一路正好叙叙旧,最后掏出节目组预备的路费,祝他们一路顺风,反正行云流水一通话说完,事儿就这么定了。当场不好多说,苏云台回头越想越气闷,半夜裹在毯子里睡不着,新仇旧恨在胸腔里翻覆,手机拿起来又不知该从哪一件骂起,急怒之间,忽地看见窗外亮了两下,是车头灯的光。来得正好!跨出门口时还气势汹汹,见着车里的人气焰先灭了一半,坐上副驾驶位后苏云台轰然醒觉。其实就燕一汀这么点事,这么点伎俩,压根无关紧要,横竖现在拍都拍完了,难道还能闹一闹,把全组人马叫起来再过一遍?再一转眼,身上燥气已经消退,还能浅浅露个笑。宋臻递过去一根烟,说:“走吧,陪我转转。”车子没开远,就在营地附近,半夜里晴空朗朗,河面上叠叠有光,宋臻把车停在河滩,苏云台抽完一根烟,伸手去储物箱里摸,摸出来又点上一根,烟盒没原路放回,顺手往自己口袋里塞,嘴上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明天。”宋臻把车熄了火,眼前的水流全暗了,“一早的飞机。”苏云台仰起脸,问:“不多留两天?”“不了。”宋臻听得出他声音里那点揶揄的调儿,“暑期档就在眼前,哪儿能在你这里躲清闲。”苏云台侧过头,“你不看好?”“我看不看好不重要,上头怎么看这定盘星才重要。”宋臻拽着他的手抽了一口烟,临了加了一句,“你的烟瘾大了。”后半句话只当没听见,苏云台凝视着一点点逼近手指的火光,沉思。规矩太多,束缚过重,这一行里有太多的人走在条条框框里,在愈发狭窄的夹缝中喘息求存,可一转头,摇身一变,他们又成了罅隙本身。苏云台在黑暗中坐正了,问:“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一道声音太沉,嗓子还哽了一下,陪床这六年里,苏云台都忘了自己还能这么说话。宋臻倒不意外,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轻轻笑了。“打小看惯的旧景,我腻了。”苏云台睁着眼,努力地分辨宋臻的眼睛,可惜黑的太黑,只摸到一个隐约的轮廓,他想起丁弈说的账,虚拟币翻涌的数字,想起陆小为和苏云卿,想起更久远以前的更多人,所有的人,连同他自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不必以身犯险。”宋臻收回手,替他把手里的烟灭了,随后发动车子,车头灯光大盛,把前头的河流照亮了一片,挂挡,倒车,上了主路。“不入泥涂,不见清流。”宋臻最后说,太沉太稳的一把嗓子,甸甸落在人胸口,“苏云台,你说是不是?”第58章 (下)车里冷气打得足,阒静的一方天地里,苏云台觉得自己好像是点了点头,又好像只是抖了一下,因为太冷。等回了营地,躺上床,才想起来没提燕一汀,根基尚未稳固,这小子就敢出这么一招,要么脑子不好使,要么胆色过人。早上五点,苏云台就起了床,和霍舟一块儿收拾行李,无国界医生组织送来的救援物资已经装上了车,苏云台掀开油布瞧了瞧,多数是药品,还有几个氧气瓶。他们比大部队先行一步,出发时其余几个人都来送,挨个拥抱,大半个月的行程,风里来雨里去,甭管是真是戏,这一刻他确实生出点惜别的意思。燕一汀也在,瞧着气劲儿不足,像是没睡好。上车后,陈师傅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说是送他来的专机临时有任务,调度不开,回程燕一汀得自己想办法。这话说起时车子已经开出了半公里,天刚刚敞亮,昨儿个积下的水漫在草原上,熠熠生辉,零零散散还有不少斑马,听见风吹草动,就抬起脑袋看一看。苏云台没说话,举着手机拍照,霍舟把着方向盘,八卦之心不死,问,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燕一汀如今在网上风头无两,俨然已成现象,等《专属于你》整季结束,态势必定难以想象。放哪家公司都得捧着他供着他,哪儿会出现“调度失误”?陈师傅特谦虚地笑一笑,摆摆手,说这哪能让我知道。在这一行里浮浮沉沉了这么些年,霍舟听得出这里头的弦外之音,他没继续问,只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咬碎了,嘎嘣嚼了一阵。连上跟拍师傅,这一路只有三个人,苏云台和霍舟轮流开车,花销最大的倒不是吃住,而是油费。车子吃重,油耗也跟着上升,先前出发时想着大部队人多,钱就没多拿,三天跑下来,经费已经烧了大半。三个人不敢下馆子,就近找加油站的小超市解决,顿顿鸡肉三明治,到第五天,包装袋儿都不想看见了。好在博茨瓦纳就在眼前,交付完物资,他们就能前往哈博罗内,节目组的专机在机场等着,直接送他们去开普敦汇合。下午越过国境线,路上开得很顺,提前到了预定的营地。趁着天色早,苏云台开车出去加油,顺便在附近转了转,发现了一家半露天的餐厅,这倒没什么,主要是这餐厅后面还连着家射击场,打的是气步枪,门口挂着个特炸眼的牌子,说是射击场开放日,得分最高者,就餐免单。兴许是不想再吃三明治,苏云台回去就把霍舟和陈师傅带了过来。陈师傅瞪着眼睛问他,你会打枪?苏云台郑重一点头,会一点。确实是会一点,不多也不少。这事儿还是苏召清手把手教他的,跟游泳一样,算是家传的手艺。那会儿查得不严,苏召清有一根单管的猎枪,苏云台记得他管它叫三响翻子,小时候气力不济,扛不动,但见苏召清抡起来却相当轻巧,带子一挎就到了肩上。当时打的最多的是树木桩子,苏召清替他把着枪,带着他扣动扳机,那么大的后座力,苏云台肩膀震得生疼,但他的父亲纹丝不动,钢铁似的站在他身后。那时候,他的父亲还清醒,还是一个父亲。 第67章 霍舟端着瓶啤酒,遥遥对他敬了一敬,说:“来了。”第60章 (上)苏云台微微一怔,才问:“其他人呢?”霍舟用酒瓶口示意外边,“听老板说后面有个露天的音乐会,都去凑热闹了,我留下来等你们,周絮文呢?”“说太累。”苏云台走进来,把门带上了,“闹不动。”霍舟叹气,深以为然:“要不是高万骎兴致高,我也闹不动,年轻人真是有劲儿啊。”苏云台坐下来,离霍舟不远不近,他打开电视机,里面大多是荷兰语的歌,英语的也有,本来也没打算唱,苏云台随便挑了一首,开头有段怪了吧唧的前奏,像是猫叫。霍舟一口酒呛在嗓子眼里,翘着个拇指夸他品味真好。呛完了,霍舟问:“你不跟他们去看看?”苏云台摇头,从茶几上拿了瓶啤酒,“跑了一个月,我也要喘喘气。”霍舟瞧着他利落地掀开酒瓶盖,仰着脖子罐下去,玻璃的瓶口,再拿开时这人的嘴唇是湿的,彩球的灯光一打,有点风情万种的意思。霍舟垂下眼笑了笑,再抬头已经是开敞爽朗的样子,“前两天我说了胡话,不应该。”确实不应该,这么黑的料,捅出去能要了他的命,苏云台面无表情,道:“你喝醉了,糊里糊涂,我也没听清。”霍舟轻轻呼了一口气,伸出酒瓶,和他的碰了碰。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说的是英语,霍舟眨了眨眼才想过来,说是高万骎叫了点吃的。他向门外应了一声,跟着进来了个服务员,抬着三个巨大的海碗,摇摇欲坠地走到茶几边。茶几上一溜的酒瓶,放的地儿都没有。苏云台放下手里的酒,站起来,收拾出一小片区域。霍舟也探头看了看,炭烧烤肉、生鱼片并着一个大果盘儿。刚刚才吃过晚饭,高万骎这小子还能点上这么多,也不嫌腻得荒。霍舟啧啧评价,苏云台也跟着笑了笑,两个人感叹不复当年,出来玩儿都跟不上节奏。“哎,你记不记得,”霍舟岔开话题,按着遥控器切歌,“咱俩一开始在剧组里呛过好几回?”苏云台摇着酒瓶子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霍舟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得了个男一号的位置,苏云台却是个空降,能进组全靠裙带关系,而且还来得不情不愿。苏云台闭了闭眼,想想当时他跟宋臻吵了一架,为的是苏云卿的事儿,转头就被这老王八发派了出去。霍舟打出道起成绩就不错,心比天高,这么个不光不彩的人来跟自己搭戏,偏生导演对苏云台还特宽容,霍舟看不惯。对戏时他不咸不淡地指出苏云台戏里的表现太嫩,太外行,苏云台便回击,说他的戏太周正,演谁都是一副面孔。说起来,都是小孩儿吵架的路数。“我当时是不是特狂?”霍舟仰着头,说:“拿了俩新人奖尾巴就翘上天了,我女朋友都烦我。”苏云台喝了一口酒,冰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去,带着种尽情燃烧的畅快感,烧完了,又觉得疲惫。他眨眨眼,靠进沙发椅里,懒得多说:“你有那实力。”“我那时候,”霍舟侧头望过来,迷瞪瞪的一双眼,“顶多算有梦想。”苏云台深重地吸气,再长长地呼出,手里酒瓶已经空了,非洲太过狂野,连带着酒都劲道十足,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瓶身,好像是15度,眼前一晃,又好像是45度。“哎,你一瓶就不行啦?”霍舟晃了晃,撑着沙发挪过来,“咱俩真的丢人啊,等他们回来,看到我们两滩人,传出去多不好听,你醒醒,咱俩至少得留一个。”苏云台咕哝一声,用手轻轻按太阳穴。霍舟看得出神,突然说:“苏云台,我好像把你戒干净了。”这一句倒听见了,苏云台转过头,愣怔怔“嗯”了一声。“我不喜欢你了,”霍舟靠在他身边,腔调不甘又不愿,嘴上偏偏还有一点笑意,“我也不想你了,我要找个女朋友,我生一堆孩子!”话刚完,苏云台手里的酒瓶子哐当落在地上,像是落进了一潭死水,一点波纹都没惊动,飘忽地沉下去。包厢里仍有歌声,烤肉还冒着好闻的香气,彩灯换了红光,映得一室森罗诡谲。霍舟闭着眼,靠着苏云台足有半分多钟,随后他慢慢坐正,捡起地上的酒瓶,走到隔壁的洗手间,把它里里外外洗干净,轻轻放进垃圾桶。走出来时,霍舟点了根烟,苏云台沉沉睡着,比往常看着更冷一点。他走上前,抬起苏云台的下巴,打量人,脸是真的漂亮,唇上有光,勾得人想动他,一个月下来,身上都黑了一度,还敢穿这么白的衬衫。霍舟沿着他肩胛骨、手臂、一直按到腰,听说苏云台打小练游泳,果真是有底子。手指经过裤兜,摸到个方方正正的玩意儿,是手机。霍舟吐出一口烟,朦朦胧胧的雾气叫他看不清苏云台的脸,他把手机拿出来,看见屏幕里的自己。梦想这东西,能驱人向前,也能缓慢地撕裂你。第60章 (下)再醒,苏云台眼前只有片浩瀚的天,窗口没关严实,风带着帘子一摇一荡,像极了帝王令里狂风大作时的阳台。坐起来第一反应是头疼,疼得钻心,后勃颈像被抡了一棒,他昏昏沉沉地想起来,昨儿个拍摄结束后,应该是去了酒吧。前一段儿还有印象目送周絮文上车,下一秒好像失了忆,隐约就觉得酒太烈,灯太刺,眼皮太重,睁不开。瞪着天花板眨了半天眼,还是没印象,苏云台爬下床,去浴室里收拾。到现在才发觉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皱巴巴挂在身上,有股子酒味儿。正刷着牙,听见有人敲门。跑出去一看,是高万骎。对方已经收拾停当,带着顶渔夫帽,见人还一张惺忪睡脸,抱歉地笑:“我吵醒你了?”“没有,已经醒了。”苏云台侧开半个身位,示意高万骎进来。“我们看你还不下来吃早饭,就来看看。”高万骎坐在他床沿,“北地给你发了消息,你也没回。”苏云台摸了摸手机,还在裤兜里,掏出来一看,有消息有电话,闹钟都响了两轮,愣是没听见。“我昨天,”苏云台回了浴室,半掩着门,“是不是喝多了?”高万骎在外头笑了一阵,“是啊,喝得不少,我们回来时就看见你和霍舟躺在沙发上,一边一个,你俩把我们点的苦艾酒喝了大半,厉害呀。”难怪,头疼得要裂了。苏云台草草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高万骎盘着腿刷微博,刷了一阵,突然“嗯”了一声,扬声问:“苏哥,我记得你签的是墨令行天?”苏云台点了点头,问了句怎么了,他没当回事,着手收拾行李。高万骎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去年有一部《白乐师》,里头的男二,性侵被拘了。” 第69章 苏云台放下酒杯,还是侧着脑袋看他,嘴角可能有点笑,反正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网上、圈子里闹得沸反盈天的事儿,《白乐师》连着墨令行天数以千万计的损失,在宋老板嘴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看得太久,宋臻便问,怎么了?苏云台伸了只手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喝多了,腿软。宋臻阖上电脑,握住这只手,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嘴唇蹭在他额头,像是轻轻的一记吻。宋臻把他安置在床上,让他这几天待在家里,少露面,《一念成谶》首映会在即,正好养养状态。苏云台非要逆着来,说明儿打算去看看苏云卿,看弟弟总可以吧?宋臻点头,俯下/身与他短暂接了个吻,苏云台嘴里有浓郁的酒气,宋臻身上有凛冽的锐气,交缠之下,隐约有种狂荡的烽烟之感。第62章 (上)隔天,苏云台先叫阿姨做了几个菜,打包带去医院。来接的是宋臻的司机,一路上沉默寡言,苏云台念起万小喜的聒噪,发了个消息问她怎么不来。万小喜过了一阵才回,苦哈哈地发了个表情,说是公司里事情多,一早就来加班。到医院时正赶上苏云卿刚起床,一边刷牙,一边玩儿手机,惺忪的一对睡眼,还盯着屏幕。苏云台放下手里的东西,问:“看什么?这么认真。”苏云卿从镜子里冲他一扬眉毛,说:“我在吃瓜。”一夜蒸腾,墨令行天终于就最近的事发表了声明,苏云台料得没错,虽说男二与那女明星先后挖坑,宋臻却也不是全无准备,他找来了这女明星当时的经纪人和助理,两相对照,确认墨令行天接触她是在《白乐师》上映之前,并不存在网传的“封口”一事;至于男二,墨令行天摆出的姿态相当到位,有自责,有自咎,也有自省,该认的错认,不该受的脏水也一一敬了回去,逻辑自恰,不着痕迹地把自己与男二掀起来的一泡脏污摘了开来。苏云台凑过去看了看,这声明的措辞瞧着眼熟,像是万小喜的手笔。事情到这儿还没完,声明发出来不久,女明星原先的经济公司又传出来个消息,说是墨令行天来接触那会儿,华众娱乐也来过,还开出了不错的条件。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往这滩浑水里扔了块巨石,网上不乏有人猜测,墨令行天与华众本就不对付,几次合作也是摩擦不断,这次的事儿别不是有心人在背后下暗刀子?反正虚虚实实,几经波折,真相如何,其实根本不打紧。“这声明发晚了吧?”苏云卿收拾妥了,坐到桌边,见苏云台也在看,道:“两天才反应出这么个玩意儿,股价早跌下去了。”苏云台打开保温盒,熬的是粥,照例放了干贝,盛了一碗放在苏云卿面前,叫他吃。自己去柜子里找勺子,勺子没瞧见,先瞧见一堆零食,五花八门,饼干薯片软糖,全是进口的,写的都是英文。他转过身,正好迎上个心虚的眼神,“平常你就吃这个?护工不看着你?”苏云卿扔了勺子走过去,“看着看着,丁秘书出差给我带的,我总不好不收吧?”苏云台挑了道眉,眼睛都要眯起来。苏云卿嘿嘿笑,像是个讨饶的小孩子,仰起小脸,说你要是不信,你问问丁弈呀。苏云台有一阵没动,仍看着他,这小子笑得特欠揍,知道他吃这一套。补上……饭后苏云台带着苏云卿去散步,天气暖融,苏云卿看着也比冬日里有气色,沿着医院走完一圈,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他翘着腿,细细的脚腕露出来一截,亮得晃眼。这个位置瞧得见医院正门,既是私立医院,又是工作日的上午,进出的人不多,偶尔来一辆车,也是叫人啧啧的豪车,两个人坐了半晌,苏云卿忽地抬起手,向大门的方向招了招。大门之外,百来米的地方,停着辆桑塔纳,车边一站一蹲两个人,手里捏着个塑料袋,像是在吃早饭。苏云卿说:“你瞧瞧我爸,这个地界,派两个人来蹲点,开的居然是桑塔纳,扣扣索索的,要不就是缺心眼。”他大大方方打招呼,车边两个人倒是挺尴尬,也不吃了,上车发动,一溜烟跑了。苏云卿笑了笑,又说:“兜一圈还得回来,就那儿停车不收费。”苏云台问:“盯了多久了?”“你去非洲之前就有人来,”苏云卿的口气稀松平常,“一开始两轮班,现在好像有三轮,人我都认得了。”苏云台皱眉,隔了这么些年,方明渊这虎狼之心不消反涨,如今已是蠢蠢欲动,“就让他们盯着?”说这话的时候,苏云卿撑着脑袋侧过来,挑着眼皮看苏云台,他的大哥眼神冷峻,有点阴沉沉的意思。他说:“最开始老郑带人教训过几个,但他们前赴后继,我就想也别浪费力气了,反正就是看,看就看,小爷我这么好看,哪点见不得人啦。”苏云卿去摸苏云台的发梢,为了下半年的新片,他头发长了不少,挡眼睛。苏云卿继续说:“也就出去麻烦点,走哪儿都跟着……”话没说完,苏云台垂下眼,语调一转,问:“你出去了?去哪儿了?”苏云卿眨了两下眼,有一阵愣神,他摆手,马脚越露越多,干脆自己认了,说出去转转,山下有家馄饨铺子,玉米猪肉的很好吃。苏云台轻轻望着他,眼神不冷了,他握住苏云卿的手,细条条的手指根根展开,掌心纹路斑驳,还有点脱皮。最后苏云台放开他,站起来,说等着,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听着比情话还动听,苏云卿挑起眉毛,嘴角也勾着,心里却惶惶地摸不到底,往后两个字太过震撼,让他几乎不敢妄动。他想起上一回宋臻问他怕不怕死,他说不怕,宋臻又问他怕什么。苏云卿在苏云台看不见的阴影里一点一点地颤,他想仰天长啸,他想问自己怕什么?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是只有他能完成的事,他收不住手,他也无所畏惧。第63章 墨令行天的声明一出,四方的质疑收了不少,也有人不依不挠地“发掘”新料,掘到最后,不了了之。原先发视频的女明星消声灭迹了半个月,社交平台上动静全无,后来有记者在机场堵到她,人戴着副墨镜,对着镜头絮絮叨叨,说自己因为这事神经衰弱,要出国休养一段时间。风波是以平定,但却如苏云卿所说,这股价是真真切切受了影响,颓势难收。好在暑期档就在眼前,墨令行天下了重注,几部片子的宣传势头猛烈,占了不少头条和流量。其中有一部受了国外某电影节的邀请,出席展映,结果主创团队前脚刚踏进候机厅,后脚就听闻上头传来消息,不得参与展映。其实也不止墨令行天,前前后后遭殃的片子不少,网上有人忿忿而呼:前路黑暗,杳无归期。苏云台按照吩咐,没多出门,天天看着网上好与不好的消息,偶尔再去看看苏云卿。游雪给他捎来了华众新片的本子,叫《尽吹散》,是部讲权谋的古装片。苏云台在里面演个反派,前期围在主角边儿帮着匡扶天下,后期司马昭之心逐渐显山露水,擘画非常,企图大权独揽,是个一黑到底的狠角儿。接下本子时游雪告诉他,这戏让墨令行天出了大血了。苏云台愣了愣,改了双手去接,一边拉长了调子:臣,定不负主上所托。苏云台有心问问这本子到底花了多少钱,但宋臻深夜回,一早又走了,总共也没碰上几面。一个星期后,周日下午,苏云台坐在沙发上看本子,才听见门口有熟悉的动静,他伸长脖子,正瞧见宋臻走进来。 第71章 表演之后果真有人问起,是不是有功底?燕一汀微微地喘,头发垂到前额,他捋一下没捋起来,腼腆似的笑了,点头,说小时候学过一点点民族舞。锅子里响了一声,苏云台回头,宋臻一根烟刚刚烧完,突然说:“他其实没学过。”苏云台扬起眼角回了一眼,这不奇怪,包装成什么样的都有,小时候的事,太过久远,就算粉丝要翻也翻不出来。宋臻揭开盖子,加了底料进去,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一开始就是冲着钱,才答应做的练习生。”苏云台恍然,想想也是,若真是有家室有背景的孩子,哪儿还能往宋老板手里送。他再去看电视上那张笑脸,对着镜头,表情管理得相当好,显得眼神尤其清澈。这一期燕一汀的排位掉下去了一点,挤上来的一个姓金,身上贴着华众娱乐的标,和燕一汀不同,这人走的是儒雅的路子。隔天宋臻也没去墨令行天,晚上便带着苏云台去了定远府。说是饭店,其实是个独栋的小别墅,建在车水马龙的地界,门口正对着个路口,有六条人行横道,若是到繁华时候,一眼望出去便是芸芸的众生。谢瑞宁真像是请顿饭,连包厢都没要,就在大堂,包了一个角落。苏云台刚刚落座,脸上还没化出个笑容来,就听身后惊雷似的一道声音。“哟,来了啊。”他侧过头,迎上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陆小为解了自己的外套,交给跟上来的服务生,在谢瑞宁身边坐下了。苏云台眯起眼,先望对面的谢瑞宁,再一眼横过去对着陆小为。谢瑞宁解释:“小为听说我来替他道歉,偏要跟着。”宋臻八风不动,伸手拿了茶壶给苏云台倒了一杯。没人应声,陆小为自己接了下去,“当然了,我这正主肯定得在,万一你一不留神,又把我卖了呢?”茶斟完,茶壶轻轻一放,与台面碰出沉沉的一声响。四个人抬起头,八道视线交错,苏云台胸口震颤,好像有什么不对,又好像什么都对了。第65章 服务生过来问酒,谢瑞宁没看酒单,说这一家做的是绍兴菜,就喝花雕吧。酒上得很快,带着个温酒的托,和小菜一道送上来。苏云台抿了一口,入口很柔软,印象里小时候苏召清喝的就是黄酒,但没这么好,那会儿是粗瓦缸里装的,用竹筒舀,苏召清惯常用大碗喝。要是苏云台在,就拿个筷子尖蘸一点逗他,他趁苏召清不注意也喝过,一小口,酒气就要在鼻子里冲很久。“过年去程老家里时,喝的也是花雕。”宋臻放下酒杯,意有所指,“你有心。”谢瑞宁摆手,道:“家里有人特意交代的,说程老近来身体不好,才送的花雕。”苏云台插不上嘴,陆小为压根没打算多说,两个人游离在外,两双筷子你来我往,半盘子糟鸡就下去了。宋臻视线跟过来,瞧了一阵,话还是朝谢瑞宁说:“程老是三杯弄宝刀的人,劲头上来,还下了半宿的棋。”谢瑞宁笑起来,颇细致的一张脸舒展开,他伸手把陆小为的杯子遮了,陆小为不大乐意地把酒壶放下。按陆小为那副性子,苏云台以为他要不满地叫起来,结果人真就罢了,连筷子也一起放下,倚在椅子里,侧着脑袋看窗外。“我听说苏先生过年也跟着去了。”谢瑞宁说,“程老说你是幅好料子,那会儿《尽吹散》的本子刚出来,里面有个反派,我就想着一定得找你来。”被点着了名,苏云台顿了顿筷子,心里还在盘算要接一句,宋臻先把话续下去了,“你想找他演就找他演,拐着弯还要往我这儿敲一笔。”听着像玩笑,谢瑞宁当真配合地笑一声,“有来有往,师兄,我们不就这么过来的么。”关于宋臻与谢瑞宁之间的瓜葛,几年来苏云台也听了不少,最早是学校里的意气之争,演变到如今的不死不休,来定远府的路上,苏云台还想着这两人若是呛得厉害,场面闹得难看该如何是好。没料到“师兄”两字一出,倒把旧事勾起来了。宋臻替谢瑞宁倒酒,说你不要乱叫,你学校里头一回这么叫我,就把我当年的奖学金叫走了。谢瑞宁一仰头就把酒干了,说你反正拿这钱和校花校草开/房,不如给我,还能物尽其用。后来又说到华众成立之初,谢瑞宁只是个小人物,拉不着半毛钱的投资,酒会上遇见,宋臻坐上首,谢瑞宁挤在门边的一桌,和宋老板的司机挨一块儿。结束前宋老板看见了他,打了个招呼,给人介绍,这是我师弟。一句话,五个字,第二天钱居然就到位了。谢瑞宁感叹,时也,命也,叫我谢瑞宁遇见了你。最后一个字磨着牙,磕着骨,在他的心口脏腑间磋磨砥砺,从胸腔里碾压出来,汤汤大水里,这点心思犹如救命的稻草,他握住了它,辟出一条生路。宋臻说:“这么些年了,有意思吗?”谢瑞宁说:“有的,怎么,你撑不住了?”宋臻又说:“去年到现在,你分走《白乐师》的份额,有意抬高保价金额,撤我的档,激我出资《尽吹散》,你这是想掏空我。”谢瑞宁笑道:“我是个孤家寡人,但你宋老板身后有多少人,我哪儿掏得了?”宋臻八风不动:“你既然心里有数,我就要问问你了,你撑得住吗?”两个人你来往我,字字句句都带着软刀子。等一壶酒喝完,菜倒还剩不少,陆小为先醉了,歪着脑袋殷殷地眨眼,伸手去拽谢瑞宁的领带,拽一下还不算,拽松了,才罢休,痴痴笑一阵,又讲,我给你系回去。谢瑞宁伸手揽着他,没让人滑到桌子底下。时间已晚,大厅里唯剩他们一桌,离开前,谢瑞宁再度向苏云台道歉,说小为性子太躁,人其实不坏。这话苏云台没接,只说谢总慢走。回去路上苏云台也觉得晕乎,没到家门就睡过去。兴许是花雕作祟,这一晚他做了不少梦,一个接一个,赶场子似的,到头来一个没记住,自己倒给累个半死。再睁眼时天蒙蒙亮,宋臻已经起了,在阳台上打电话。谢瑞宁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面上兴许波澜不惊,心里必定有盘算,昨晚一顿饭两个人硬碰硬,后边儿肯定还有交锋。等了小半个月,竟是什么都没等着,华众风平浪静,一门心思给参加《专属于你》的选手造势。到了周五晚上,万小喜来接他去参加《一念成谶》的首映会,她告诉苏云台,谢瑞宁这段时间根本没在国内,好像是陪着太太散心去了。苏云台望着窗外,天气渐热,两旁梧桐长势喜人,俨有遮天蔽日的架势,这城市的天空本就被钢筋与水泥划得支离破碎,现如今,更碎了。首映会在古城区的一家酒店,老底子宅院风格,正门前有片巨大的水潭,跟面镜子似的,不深,上面铺着条木头栈道,直通正门。苏云台走到一半,万小喜拽了拽他袖子,低声说,陆小为到了,就在后面。 第73章 宋臻蹙眉,问:“怎么进我办公室了?”这得是三年前的照片,苏云台顿了顿,才解释:“小喜临时加班带来的,怕被发现就塞在你办公室里。”宋臻伸手捏他屁股,挺疼的一下,跟了一句,自作主张。屏幕上又换了一张,两个人突然都没了声儿,这一张照片色调昏黄,拍的是面穿衣镜,两个主角正在镜子前上演全武行,苏云台一手勾着宋臻的脖子在亲,另一手握着手机,腿间的性/器直挺挺地贴在他小腹上。具体怎么个情境已经忘了,苏云台只知道这应该是在“孔雀”的包间。之后还有在宝成,在帝王令,在各种各样的酒店里,甚至车里,飞机上,玫瑰堡。他们或半披半挂,或赤身裸/体,苏云台看见千奇百怪的自己,笑着的,咬着嘴唇的,泪眼朦胧的,唇角沾着体液的,张开双腿的,压着腰抬着臀的,他打开自己,尽情地吞吃,美吗?丑吗?他自己都分不清。要这么看,爆出床照那人还算手下留情,至少没给他挑一张露点的。宋臻一直没开口,苏云台却撑不住了,先是好声好气地叫宋臻,别看了,再是求,最后终于扑上去,想把手机抢下来。宋臻不为所动,一把将他按在胸口,苏云台像只暴躁的猫一样挣扎,一门心思地抵抗。宋臻扔开手机,双手制住人,凑在他耳边问:“为什么不删掉?”照片有宋臻拍的,有他自己拍的,前前后后六年时间,全在一只手机里面,好的坏的难以启齿的全在里面。苏云台突然不挣了,茫茫然抬起脸,头发全乱了。宋臻又问:“手机谁碰过?”苏云台先是摇摇头,之后又补了一句,没有。“这个人掐着《一念成谶》的首映会挑事,不像是临时起意,”宋臻抱紧他,“好好想想,有没有人碰过?手机有没有离过身?”苏云台怔了怔,微微思忖,道:“没有,但我喝醉过。”时隔近两个月,加上当时本来就喝断了片儿,苏云台脑子里并没有多少印象,他只记得高万骎告诉他,他和霍舟两个人,喝掉了大半瓶苦艾酒。散场之后,还是众人一道把他们俩搬回的酒店。宋臻一言不发,听完之后走出去打了个电话。再进来时已经换了件衬衫,他没再提照片的事,只让苏云台给苏云卿回个电话,这小子急疯了,闹着要来找他。苏云台依言打过去时,苏云卿正跟老郑打架。说打架其实不到位,是苏云卿单方面在拳打脚踢。接电话时人还喘着气,听见苏云台一声“喂”,一时都没说出话来。苏云台三两句把人哄好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弟弟看着弱不禁风,犟起来特别强硬。苏云卿替他委屈,质问宋臻那老王八是怎么办事的,这样的照片都能透出去。苏云台坦言,照片应该是他手里泄出去的。电话那头倒一下安静了,苏云卿难得接不上茬,他在思考,用力地思考,这个滴水不漏、心思深沉的弟弟头一回现出了原形,像个真正的人,有了一点颤巍巍的不知所措。网上的讨论还在继续,苏云台再点开微博,《一念成谶》已经飘在了热搜第一。一晚上时间,照片和截图已经清了个干净,连相关的“床照”、“裸照”之类的字眼都没了,墨令行天的控评手段雷厉风行,网上还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别管人拍的什么照,反正泄露隐私是low到底了。苏云台看了一圈,好容易鼓起勇气点进自己的账号,置顶的一条底下评论数几乎爆炸,估摸着已经清过一轮,倒没有特别恶心人的话,横竖这么件事,车轱辘来来回回,再难听也就这么几句。退出界面之后,切了个小号,苏云台犹豫一阵,还是搜索了霍舟的账号。微博的名称就是他本名,认证的身份是演员。最近的一条已经是一个星期前发的,转的他自己的新片宣传,就是去年那部动不动就露肉的网剧。霍舟在转发时还写了句话,说感谢剧组让他有机会,演一回男狐狸精。第68章 下午天热,朗朗的天上压着块儿乌云,一半晴,一半将雨,苏云台在屋里待不住,沏了壶乌龙去了花园。花园比屋里热闹,盛夏将至,草木绿得轰轰烈烈,像篦了层油似的,亮得晃眼。这地方有专门人打理,一年四季都有排布,春赏花,夏观叶,秋有果,冬寻梅,苏云台坐在树下,刚喝了半壶茶,看见不远处大门开了,转进来一辆林肯。车子停在花园外,下来个人,是丁弈。丁秘书径直走过来,手里还拿个牛皮纸袋,苏云台笑了笑,请他坐,问他要不要喝茶。丁弈摆摆手,单刀直入地说,苏先生,出了个新情况。苏云台倒不吃惊,对方谋定而后动,来势汹汹,不可能只出一招,好比多米诺骨牌,一环扣一环,没推倒他这最后一张牌,不算完。丁弈把牛皮纸袋递过去,说是一家新媒体送来的,有人寄到了他们爆料的邮箱,老板看了一眼,认出了里头的人,怕得罪巨头,就没敢动,亲自交到了墨令行天。苏云台抽出照片,与上回模模糊糊的侧脸不同,这回是张高清的单人照,背景在孔雀的浴室,苏云台独个儿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三点全露,脸上还老大不情愿。这一张他记得,是先前去孔雀点人时,宋老板打电话来问罪,叫他拍的。丁弈告诉他,这个泄露照片的人网撒得很大,可能还寄给了不同的媒体。昨天的泄了出来,好在今天的是个怂包,没惹出事。为防万一,墨令行天的公关已经出面接触几家大中型媒体,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至少要把照片掐死在这一层。他还说,因为这件事,原本上星播放的《一念成谶》兴许要撤下来,改成网络播放。苏云台捻着照片沉默一阵,最后抽了根烟出来,点着了含在嘴里,脸上表情很淡,没有寻常明星遇事儿的那种气急败坏。丁弈不由多看了苏云台两眼,玫瑰堡树盖茂密,影影绰绰里,他居然瞧出了点宋臻的影子。“是我轻信了人。”苏云台仰起脸,树影打在他脸上,更明显了。“别这么说,谁想得到。”见他一根烟将要烧尽,丁弈把烟灰缸推过去,他略有犹豫,却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云台,你怎么醉的,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苏云台把烟灭了,摇了摇头,他知道丁弈想问什么,自己把话说了:“我身上没什么痕迹。”丁秘书把眼睛挪开了,寻思着把话题岔开,又听见对面人问:“霍舟找到了?”这次丁弈回得很干脆,“还没有,他自己的经济公司都不知道人在哪儿。”苏云台想说话,最终又没说。看着是欲言又止,丁弈便误会了,安慰道:“目前的情况不算严重,还在可控的范围内。霍舟只要还在,也必定能找到。云台,这件事宋先生会处理,你不用担心。”话说完,丁弈就走了,一壶乌龙正好喝到底。苏云台有一阵子没动,阿姨从屋里出来,问他要不要吃点心,他摆摆手,反问家里车钥匙放在哪儿。阿姨犹犹豫豫说在玄关,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苏云台已经站了起来,往回走。进了屋就打电话,找高万骎。非洲一行人里他和高万骎混得不错,回国前两个人交换了私底下的号码,前阵子还联系了一回,高万骎来s市,想找苏云台吃个饭,不巧没凑上时间。电话响了一阵,接起来时高万骎声音压得很低,说苏哥你等等。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在人多的地方,苏云台无奈地笑,眼下他的名字满天飞,谁跟他沾边谁倒霉,中午那会儿他还听万小喜说,网上有人写了篇长文,分析照片上那只手是谁的,把和苏云台合作过的男明星扒了个遍,陆小为都赫然在列。高万骎换了个地方,说:“苏哥,我唱歌呢,他们吵。”苏云台道:“不要紧。”高万骎便松了口气,又把声音压低了,“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苏云台在屋子里转,从柜子里拿了衬衫,找了双袜子,他说自己的手机关机了,免得记者找上来。高万骎感叹,说你这儿出了这么大事,霍舟那儿也断了联系,最近不太平。 第75章 这几年是荒废了,小时候跟苏召清学的招式倒还记得,霍舟挣扎不休,几近窒息时,才松了下来。苏云台从他身上下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发现额头也破了,可能是撞在了桌角。霍舟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气,喘得太急了,几乎像是在呕吐。两个人互相瞪着,血气未消,防着对方突起发难。最后霍舟闷哼了一声,额头点着地板,可能是在笑,哑着嗓子,太难听了,最后他翻了个身,可能是伤到了,动作尤其缓慢。他伸手把地上皱巴巴的烟捡了,叼在嘴里,他问苏云台,你到底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苏云台站起来,同样喘着气,他把人踹开一点,捡了电脑和手机挨个检查。霍舟找着了打火机,把烟点了,“第二张照片没按时发出来,我就知道不好了。”手机连拍照功能都没有,电脑不方便拆,苏云台删掉之后就扔在一边。霍舟又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苏云台环顾四周,边边角角搜了一遍,离开前,才告诉他:“来救你一命,傻/逼。”刚刚打架动静挺大,居然没一个人上来。苏云台感慨着做皮肉营生的地方隔音果真不错,一转身,就看见走廊里丁弈候在一边。他西装革履,外面还罩着层透明的防护服。这是苏云台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他是宋臻的刀,既出了鞘,就要舔血。苏云台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了。丁弈垂着视线,挺漂亮的下颌收着,不想与他多说,只轻轻点头。“那你……”苏云台几乎要喊出来,半道儿觉得地方不方便,又压低了声音:“你不必……”丁弈面不改色从他身边擦过去,道:“苏先生,别为难我,霍舟偷的照片里还有宋先生。”丁弈不知打哪儿弄来了房卡,门在苏云台身后开启又关上。他盯着铜制的把手,听每一丝动静,可除了雨声之外,又什么都没有。外头雨倒是小了,苏云台往自己的车走去,四野黑暗,他远远就看见车子里是亮的,宋臻坐在驾驶座上,手上夹着根烟,他伸出窗外,在雨里抖了抖烟灰。第70章 苏云台拉开车门坐进去,他额头上有血,嘴角也是破的,整个人有种鼓噪喧阗的飒气。宋臻一直看着他,由远远的人影,到近在眼前了,灯光底下的苏云台仍在轻轻喘气。宋臻把烟递过去,还剩了一半,苏云台盯着这一点点的火光,捧住宋臻的手腕,深深吸了一口,热腾腾的烟气填进了身躯,这一回,他才真正从那房间里走了出来。宋臻把烟屁股扔出窗外,红色的一点火星很快灭了。苏云台侧着脑袋看,他觉得红色小蛇又从他身体里钻出来,投入黑暗,消失无踪。“疼不疼?”宋臻撩开他头发,看了一眼伤口。苏云台摇头,抽了张纸巾捂额头,说:“先走吧。”车子开出去不到一里地,人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点着窗玻璃,嘴角还青的。外头风雨交加,苏云台睡得不踏实,偶尔要咕哝一声,宋臻伸手摸一摸他,又不响了。已经过了半夜,开了四十多分钟,才看见一家还亮灯的小药房,支着个古色古香的木牌子,就叫“药铺”。宋臻把车停在巷子里,冒着雨过去,撩开门帘时把柜台后的老板吓一跳。那老板年纪不大,戴着副眼镜,狐狸一样的眼睛,问:“你好,要点什么?我这儿西药是没有的。”宋臻问有没有处理外伤的药,那老板叫他等等,自己跑到后面去。宋臻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口袋里手机轻微的震动。电话是苏云卿打来的,这小子其实打了十来个电话,一直没见人接,眼下宋臻甫一接起来就听见对面的破口大骂,苏云卿暴跳如雷, “老王八蛋,你他妈让他一个人去?”动静太大,整个药铺都要听见了,宋臻沉下声,“你说什么?”这一句隐隐有威慑,苏云卿一愣,气势倒不弱,声音从牙齿里碾出来,“信不信老子撬了你?就你那点破事,苏云台……”宋臻八风不动,打断他:“ 你那点小动作也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我还留着你,你觉得是为什么?”对面有呼吸,苏云卿像野兽一样蛰伏。“人我已经接到了,没什么事。”宋臻瞥了一眼里屋,那老板终于找到了东西,往外面走来,“他有意送你出国,等你手头的事结束,该走你就走。”苏云卿不可置信地笑了,特嘲讽地回了一句,好啊。等电话挂了,药铺老板才过来,把袋子递给他,说是只有酒精和棉签,若是不严重,也能凑合着用。最后钱也没要,自个儿回柜台后坐着了。宋臻回到车上,苏云台已经醒了,兴许本来也没真睡着。他问宋臻去了哪儿,宋臻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又示意他的脑袋,总要处理一下。额头的伤口不深,苏云台自己撩着头发,让宋臻消毒,酒精一碰着创面,疼得他直往后缩。宋臻便抵着他脖子不让动,两双眼睛凑得极近,逃都逃不开。宋臻问:“怎么动上手的?”“霍舟先动的手。”苏云台睁着眼睛说瞎话,想一想又觉得这话其实没毛病,“他这么煞费苦心,总不能让他失望。”宋臻笑了一声,棉签移到他嘴角,“为什么把人甩掉?”苏云台想想不甩能怎么样,等着丁弈过去杀人啊?先前撞苏云卿那个司机,说不定就已经躺老窝山地下了。这个话苏云台没说出口,他蹙起眉毛叫疼,疼疼疼疼疼,老王八蛋你为什么不轻一点?这是在转移话题,宋臻也就顺着走,他松开手,问:“这样还疼?”苏云台很真诚地眨眼,“疼。”宋臻说那去医院。苏云台不去,大半夜的打成这样能把警察招来。宋臻问那要怎么样。苏云台把脸仰起来,笑得很赖皮,你揉一揉。宋臻伸手点在他嘴角,大拇指从青的地方擦过去,苏云台轻轻地颤,痒的。 第77章 收线前,万小喜又说,云台哥,这回你是真闹大发了。万小喜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有希望,毕竟程廷芳是宋家的旧交,照拂了这么多年,哪儿能一刀切干净。可惜隔天,就传来消息,《一念成谶》真被拉下来了。这是游雪告诉他的,游雪倒没有暴跳如雷,她平静得异乎寻常。她说当晚宋挚和程廷芳单独谈了大半宿,最后宋挚离开时,程廷芳从门里砸了一套紫砂壶出来,程家的阿姨去捡了,说是已经出包浆的老壶了,宋老爷子头都没回,据说原本手上一直戴着的婚戒,也没了。决定立马就传了下来,《一念成谶》下星,网络播放不得上首页,期间演员的宣传活动暂停。还有一条,虽没有明确说明,但人人都听得出画外音。程廷芳说本子该审还是要审,有的地方该剪还是要剪。他要削苏云台的镜头。第72章 第二天《一念成谶》就没出现在原定的卫视台上,网络更新也延后了一个半小时,苏云台跟着看了一集,兴许是时间太赶,剪辑师赶着出活儿,不连贯的地方相当明显。粉丝也看出来了,搭配着前一阵的八卦,引出猜想无数,还有业内人士私下里捅出来,说苏云台一张照片一条微博,给墨令行天带来的损失超过1.5个亿,宋老板连夜飞往b市,终究也是狂澜难挽。最后他感叹,《一念成谶》是少数的良心剧,整个项目辛辛苦苦地开拓,就被一个人拖累,年底的金鹿奖估计也冲不上,着实可惜。他自己的微博倒还好,没被屠戮太过,热评里还有不少支持的,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管人性取向?非洲大草原上搞基的公狮子是不是也要管一管?再说曝人隐私的不去追究,难道要让受害者来承担责难?当然跳脚掐架的也有,势头愈演愈烈,苏云台本人却没有回应,墨令行天也相当冷淡,媒体没有新料可挖,正巧这时候,谢瑞宁回国了。谢瑞宁本人倒没那么大的流量,但他手底下的陆小为是个吸睛的扛把子,这一趟谢瑞宁说是陪太太散心,回程却和陆小为在同一架飞机上,一行人刚在到达厅露面,粉丝和媒体就围了上来。谢瑞宁带着太太走在前边,方江天没化妆,带着副大墨镜,冷着脸躲镜头。陆小为离他们有十来米远,粉丝太多,行进艰难,也就拉得越来越开。有记者问谢瑞宁,这段时间苏云台的事听说没有?谢瑞宁挑眉,来兴致了,知道。记者又问,华众领头的新片《尽吹散》里,苏先生也有个角,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谢瑞宁盯着对方看了一眼,挺花哨的眼睛,忽地就有点厉色,他又回头看陆小为,这小子一路晃晃荡荡,一票女孩子叫他“哥哥”、“弟弟”、“宝儿”,这时候只看得见他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地跟人打招呼。最后谢瑞宁跟那记者说,我找个演员,他床上躺的是男是女,跟我有什么关系?话说得不好听,口气也不好,那记者愣了愣,没等再开口,谢瑞宁已经牵着太太走了。当天这段视频就被摆到了网上,一池子浑水登时被搅得更浑。有人猜测,出这么大事片约还能攥在手里,苏云台那艳照里头的对象别不是谢瑞宁吧?转头又猜,与其说谢瑞宁,不如看看墨令行天自家的老板,宋臻男女不忌,名声在外,睡手底下的个把男明星算什么事儿?苏云台看着前半段儿分析,一口老血没当场溅出来,又看见后半段,心里麻麻痒痒地想,还真让广大网友猜准了。这几天宋老板音讯全无,丁弈也没看见,万小喜提前从b市回来了,与游雪一道替苏云台周旋,各忙各的,谁都没空去搭理惹事儿的正主。“苏云台”这名字处于风口浪尖,他自己本人倒在玫瑰堡里跟老师傅学修树枝,修了两天,平心静气不少。晚饭时看电视,看的是个以犀利出名的谈话节目,一开始说的是如今影视行业收紧,尺度一年不如一年,加上资本绑架,屏幕上能瞧的都没有多少,另一人又提起年底的金鹿奖,恐怕场面要冷清不少,前阵子陆小为还扬言要上金鹿的领奖台,眼下再看看,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后头的话不必说,人人心里都门儿清,《一念成谶》是被捧上去又被拉下来的,就算得到提名,希望也不大。剧组的人虽没表过态,失望却免不了。网上确实没说错,好好的一个本子,被他拖累了。媒体关注着动向,苏云台也一样关注。大概一个来星期,突然传出个消息,说是某家私立医院里收了个车祸重伤的病人,看着似乎是这阵子热播网剧的男主角霍舟。帖子是个匿名账号发的,口吻像是医院的工作人员。经济公司反应得很快,立马发了公告,确认是自己旗下的演员霍舟,说他在休假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出事的地段在郊外,没有监控摄像头,警方猜测可能是大雨天里开得太快,冲出了车道,才摔了出去。目前人还没清醒,正在积极治疗当中。这是官方给的话,私底下也有传言,许是再也醒不来了。私底下还有人说,医院收治已经一个星期,选在这个时候曝出来,是想趁着网剧即将收官,再拉一波热度。这事儿传到苏云台耳朵里时正是中午,他在安济陪苏云卿吃饭。苏云卿的三餐向来是医院给开的小灶,一溜儿小炒搭着只朴素的老瓦罐,苏云台揭开盖子,闻见久违的菌子香气。苏云卿心思还在手机上,霍舟的车祸已经登上了头条,他压低声音问:“这是丁弈做的?”苏云台把碗推过去,“先吃。”苏云卿接了,嘴上还在啧啧啧,“丁秘书挺和善一个人,看不出来啊。”确实看不出来。丁弈是个稳当人,若真要命,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让人找着,现在霍舟还能躺在病床上,算是丁弈卖了他一个面子。近几年霍舟重回视野,几部网剧下来粉丝也不少,消息一经确认,霍舟微博底下就有一片哀嚎,还有人发起了祈福活动,做了他历年作品的剪辑,期盼他还能康复。苏云卿点开瞧了瞧,还开了外放,苏云台不得不听了一耳朵,用的是当年他出道时的一首片头曲,有两句这么唱的:烽火连天,繁花将谢,叹一声无常造化。1苏云卿还在看手机,苏云台便伸手按灭了,片头曲应声而断。臭小子眼睛一眯,特委屈,皱巴个脸去盛汤,挑挑拣拣把鸡枞放进自己碗里。苏云台没动筷子,只看着苏云卿吃,野山菌沾着山雨之后的湿润气,香气尤其霸道。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那会儿一块儿捎来的还有山猪肉,苏云台问:“这次也是老郑家里送来的?”苏云卿嘴不肯停,埋着脑袋点点头。苏云台笑了笑,问:“我印象里好像送了有几年了。”“五年了吧?”苏云卿想了想,“就我醒的那一年,可能看我瘦了吧唧,想给我补补。”苏云台拣了块菌子,翻来翻去没认出来,苏云卿倒是很懂,说是牛肝菌,特鲜。吃了有小半锅,苏云台又想起来,问他,有没有去道个谢。可能是嘴上太忙,苏云卿囫囵应了一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有三四秒钟,苏云台就看着他。苏云卿抽了抽鼻子,太热了。他拽开领口的扣子,今天穿的是病号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个壳子似的套住他。苏云台轻轻握住他手腕,养这么几年,半两肉都没长。他又问:“有没有谢过?” 第79章 苏云台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从桌上找了支签字笔,落笔前他问宋臻,是不是真有这些证据?宋臻瞥见了沙发上的西装,再转回头,看人的目光更深了,只说,戏要做足。签了字,苏云台便没多留,本来还想问问宋臻回不回玫瑰堡,转念想起门口丁弈的声儿,想来宋老板晚上还有活动,就把话头咽了下去,自己走了。办公室里静了五六分钟,丁弈才敲门进来。宋臻没抬眼,视线还在那声明上,底下“苏云台”三个字龙飞凤舞,一点不规矩。丁弈有事要报,将将要开口,倒先被宋臻截了胡,他问:“燕一汀来过?”这倒不知道,丁弈一时语塞,就没答上来。“门口的人换一换,是个人都能进来了。”宋臻没多追究,声明收进了抽屉,站起来,又问:“人找到了?”丁弈点头,随着他往门口走,“那警察知道会有人找,搬过好几次家,名字也改了。现在在个养老院里当门卫。”丁弈报了个地址出来,宋臻开门的手微微顿了顿。外头都说当年处理苏云卿车祸的警察已经调走,不知去向,这话连方明渊都信了。没成想,人一直在s市,离苏云卿出车祸的地方不远。第74章 从嘉文出来,宋臻没让司机跟,由丁弈开的车。下午日头盛,车从梧桐树底下扫过去,光斑打在人脸上,宋臻闭着眼,问丁弈:“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先前北上,宋挚与程廷芳谈崩了,人倒没急着回。丁弈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说:“老爷子没给准信儿,我听江秘书的意思,老爷子把原定的行程推了,这几天去会了会朋友,谈了两桩生意,其他的事一概没提,江秘书也没敢问。”“留在b市也好,”宋臻说得很淡,难得透着点疲惫,“这儿一地的烂摊子,回了也要心烦。”丁弈笑了笑,“苏先生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声明发出去,就能盖棺定论。等过些时候,兴许程老也能抬抬手,只要有松动,先前的封杀令指不定就收回去了。”宋臻却没这么乐观,只给了两个字:“难说。”接近下班的点,路上开始堵起来,红灯前,斑马线上,老师领着一班小孩子打路上经过。丁弈有心问问下午华众来的人是谁,就顺着话起了个头,“我听说,华众接触过墨令行天的几个股东,有收购的意向,会不会也是程老授的意?”宋臻睁开眼,道:“已经收了。”这倒是没料到,丁弈微微睁大了眼,“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也是才收到的消息。”宋臻望着窗外,“二级市场上收的,还没到举牌的程度。”丁弈没吱声,想想这可能就是刚刚那一位带来的消息,宋谢两家交手已久,各自手上都有眼线。宋臻继续说:“老爷子和程廷芳谈崩那晚,戒指都还了回去,这是要分道扬镳。”后头的话没说全,但丁弈听得出来,即便收购不是程廷芳的意思,老先生这回也不会再插手干预。丁弈微微蹙眉,这不是好兆头,墨令行天正是内外交困的时候,旁人看不出,但他接近核心,知道墨令行天的账面已经不好看,兴许是想得太投入,脸上表情没收住,叫宋老板看见了,后座上传来一声轻笑。绿灯亮起,古斯特汇入车流,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当年苏云卿车祸的地方。“这段日子,叫老郑多留意,没程廷芳拦着,方明渊恐怕要有动作。苏云卿这小子动起手来不管不顾,先前他冒险去了一趟纽约,苏云台都瞧出端倪了,何况他那位好父亲。”宋臻拉下一点车窗,街角有家馒头铺,老字号,开了十来年了,旁边还有奶茶店,门头崭新,围了不少放学的学生。也就是在这一处,七年前,苏云卿的血铺了一地,如今人声喧天,车马如流,倒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到了养老院,丁弈没把古斯特开进去,停在个不远处的小区里,和宋臻一道走过去。这是老城区,房子都有年头了,打理得不好,四周泛着股朽气,像陈年木箱里抱出来的老棉絮,软塌塌的,快要烂光了。人倒是好找,就在门口的警卫室。宋臻敲门时,他刚往杯子里扔了一小撮茶叶。丁弈没跟进去,就在门边守着,养老院里老人不多,聚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瓜子,见着陌生人,时不时扫一眼过来。宋臻没称呼他“文警官”,来之前丁弈已经打听清楚了,他现在姓“张”,院里的人就喊他“老张”。五十出头的年纪,戴着副老花镜,木愣愣的一个人。老张给自己倒水,看了一眼门外,一边问:“找谁?”宋臻直接了当,说找你。皱巴巴的一张脸,笑不动似的弯了弯嘴角,老张给他指了张凳子,递给他块垫板,上面是访客登记表,说:“都要填。”宋臻没接,也没坐,说我来找你谈个案子。老张问:“什么案子?我是门卫。”宋臻掏了烟出来,给老张递了一根,说:“苏云卿,这名字你还有印象吗?”老张夹着烟没动,向后缩了缩,外套本来就宽大,这一下显得他人更小了,还有点佝偻的样子。他摇摇头,“没印象了。”“那就是以前有过印象。”宋臻指了指凳子,叫他坐,“说说。”老张没敢坐,只管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案子,我没查过案子。”“老先生,”宋臻笑了笑,换了个称呼,“你姓文,你是个警察。你查过苏云卿的车祸,去医院看过他,还去找过他大哥。”这回“老张”倒没急着否认,他缓慢地摘了眼镜,用衣角一点点擦,灰扑扑的眼睛眯着,打量来人。宋臻说:“这么久了,你一直没走。”“走去哪里?”老张咕哝一声,可能是笑,“总有一天的。我就是想看看,谁先来。”老张说:“你是害他的人?”他把眼镜戴上,仔细看了看,又摇头,“你不像。”宋臻问:“怎么不像?”老张摆摆手,把烟点了,他的视线从烟雾里透过来,“你管苏云台叫他大哥。”宋臻说:“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哪儿能忘,”老张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抽烟,“我最后一个案子。”兴许是烟太好,他还把烟杆子凑到眼前瞧了瞧,滤嘴上有字儿,洋文,不认识,也就作罢了。他说案子没办完,这是遗憾,可若是真办了,命都要搭进去。 第81章 苏云卿不紧不慢把老郑手上的毛毯接过来,盖在自己腿上,“托爸爸的福。”他说这话的时候很乖,一双眼睛闪着光,半分怨气和嘲讽都没有。方明渊被他逗笑了,伸手替他掖毯子,“你不怕我?”苏云卿说:“我当然怕。”看看老郑,又说,“怕死了。”方明渊像是叹了口气,“玩笑话就不要说了,过去的事你没忘我没忘,不必跟我演什么戏。”老郑紧张兮兮,医院外方明渊的人也不好过,往这边望,苏云卿伸手指着个小平头,道:“他两天轮一次班吧?早上来就蹲马路牙子上吃面条,白面,我看看连块大排都没有,你这给的福利不行啊。”方明渊跟着望过去,“你倒观察地仔细,这人是谁我都不记得。”“要我命的玩意儿。”苏云卿耸耸肩,侧身打量方明渊,“我当然要看仔细了。”“你恨我是应该的。”方明渊看着他,两双相似的眼睛对着,“恨归恨,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何必引个外人进来?”苏云卿问:“哪个外人?苏云台还是宋臻?”方明渊没正面答,“他拿你当个棋子,哪天你这么点价值被他榨干净了,还能去哪儿?”“你说的是宋老板。”苏云卿点点头,心里明了,在姓方的眼里,苏云台一个戏子的孩子,既上不得台面,也入不了眼。“云卿。”方明渊把他的姓省了,看着他,眼里仿佛真有一团柔软的东西在跳动,“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和温遥的过节不该算在你的头上。这么多年过去,再强烈的恨都要淡了,你妈妈手上那些材料你要留着就留着,算是我压在你这儿筹码,哪天你看我不顺眼了,就交上去,让我栽了,就当是还你。”苏云卿垂着头,头发一直遮到眉梢,手掌按在自己手腕上,摸突出来的一小块骨头。方明渊忽地伸出手,去撩他的头发,旁边的老郑都吓了一跳。“宋臻把你囚在这里,你真的好过?我把你送出去,外面天大地大,你可以好好地活。”方明渊收了手,顿了半秒,“云卿,你没有死,我很高兴。”这话说得太生动了,苏云卿抬头去看医院的大门,“我当然想活着,想活着走出去,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样。”“那就走。”方明渊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有这个选择。”苏云卿没说话,大门外那小平头抽了根烟,还把烟屁股踢到了下水道口。“不管你信不信,这么些年我一直记着你,你小时候喜欢吃樱桃,喜欢在院子里撒上米抓麻雀,还喜欢下棋,有一回温遥来看你,你在和我下棋,那是你头一次下赢我,我还说你这么有天赋,总有一天要成国手,你一直都很聪明,你一直都很好。”小平头百无聊赖,去掰路边的树枝,反被枝条抽了一脸,苏云卿噗地笑出来。“爸爸。”他仰起脸,乖宝宝一样,“你记岔了。”方明渊问:“什么?”“我头一次下赢你时,妈妈不在。”苏云卿去牵方明渊的手,看见他无名指指甲下的一颗小痣,“你夸我聪明,夸我好,后头其实还有一句,你记不记得?”“你肯定不记得,要不你就不会提了。”他把方明渊的手张开,卡在自己的下颌上,说下去:“你这样掐着我,对我说,可惜出在了温遥肚子里。”苏云卿问:“想起来了?”方明渊笑了一声,手上陡然发了劲,鹰爪似的把他钳住了。老郑二话不说跨了上来,枪已经亮了出来。这个姿势太危险了,苏云卿无法呼吸,去抓对方的手腕,明明是自顾不暇的时候,他还有心思去制止老郑。方明渊眯着眼,看着他挣扎,那么细的一根颈子,也敢往他手里凑。也就七、八秒,苏云卿几乎要背过去,老郑要他松手,还有其他人在奔过来。临死之前,苏云卿好像又回到了大马路上,他飞出去,胸口冒出血,他伸手去堵,堵都堵不住,哗哗地流了一地,要把他自己淹死了。就差临门一脚,方明渊倒松了手。苏云卿扑在老郑身上,咳得惨烈,一张脸都憋紫了。方明渊站起来,点了根烟,居高临下地看人,“你很有种。”苏云卿一把嗓子被掐得嘶哑,“你也不差。”刚刚闹得过头,听见动静的人不少,方明渊没了再谈的耐性。离开前,他突然问苏云卿,现在还下不下棋。苏云卿靠在长椅上,胸口仍在急促起伏,他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我今年二十一了。”第76章 风头过去小半个月,总算偃旗息鼓,偶尔有人旧事重提,也成了大海里的小水花,刚见了点波纹,马上又消失无踪。虽说影响已然减至最低,苏云台却迟迟没有复工,游雪跟他解释,上头的话还没收回去,底下谁敢擅作主张?这上头指的是程廷芳。苏云台也不急,在家里把一整季的《专属于你》追完了,还好兴致地给燕一汀刷票,终战里燕一汀一票之差惜败,拿了个第二,第一让华众那姓金的摘走,听说票选结果一出来,镜头还对着呢,两个人就不冷不淡呛了一句,据说关系不大好。《专属于你》结束,紧跟着就上了《广袤之地》,开播前苏云台去给节目组录了一期纪念霍舟的特别活动,冲着镜头,他讲得动容,说霍舟是个努力的人,可惜,命里头差了那么一点。后来播出的时候他看了,后半句给剪没了。屏幕上的苏云台眼睛很亮,嘴角弯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可惜与无奈,屏幕外的苏云台摸着自己的下巴,心想真是出息了,哪儿有真情,哪儿有假意,他自己都说不清。其余的宣传没他什么事儿,正好阿姨还请假了两天,苏云台心血来潮想起来自己做饭,跑去超市壕气冲天地买了两斤猪五花,回来推开门,碰上宋臻站在玄关,叼着烟,解领带。苏云台一脑袋撞在他后背,烟灰掉下来一点,宋臻转头,两个人对了一眼。宋臻问:“去哪儿了?”苏云台踢了鞋,赤着脚走进去,给他递了个烟灰缸,“阿姨不在,我去买菜。”宋臻也进屋,道:“难得。”说的人没什么深意,听的人倒是有心,苏云台脸红了一下,没应。东西放在吧台,他翻出手机,可能是找了个菜谱,洗了手,把肉切了洗好,开始调酱料。他一边顾着碗,一边去看手机,上头说还要加一小撮盐和胡椒,他捏着汤匙掂量,将将要放,又听见一声,“多了。”宋臻从他身后抄上来,把着他手背,盐一点点抖下去,苏云台心不在焉,脸可能更红了,手上没个准,半勺子盐就下去了。宋臻笑起来,放开他,道:“我来吧。”苏云台讪讪地,走开了,靠在一边,老王八把外套脱了,衬衫袖子挽起来,就算要做个饭,这个男人也是一副雍容样子。他眯着眼睛打量,看露出的手臂,看仰起的脖颈,宋臻去洗手,水溅到嘴角,他用拇指捻掉了。 第83章 苏云台执拗地按住他,手上下了力气,直到他细细喘了起来。苏云卿沉静了,手脚软软地摊开,“别傻了,苏云台,你也是他的子,你知道在你之前,他手上有多少个子?你只是走得最远的一个。”苏云台八风不动,居高临下。苏云卿去拉他的袖子,很急切:“大哥,你不用这样的,我手上有——”苏云台捂住他的嘴,一个字都不让他漏出来。两个人凑得太近了,近得几乎要撞上。苏云台说:“这是你的筹码,你自己收好了。”说是兄弟,其实就那么点稀稀拉拉、不甘不愿的血缘连着,从小到大那么多年,各自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到现在,才真真正正头一次相交得如此彻底。苏云卿睁大了眼,他的喉头在蠢动,却半个字吐不出来。好一会儿,苏云台才移开了手,手指勾着他的领子,不经意似的,拉下来看了一眼,细细的脖颈,白得轰轰烈烈,半个月的时光,什么痕迹都好透了。第77章 心里头惦记的事都有了着落,苏云台人都像是轻了,脸上笑一笑还显肉,阿姨回来看见他,还特宽慰地叹,辛苦了这么多年,趁着这段日子休息休息,也好。这话说得仿佛他也遭了什么大难,腹背受敌的是宋臻,病病殃殃的是苏云卿,死透了的是温遥,蹲班房的是苏召清,他身上干干净净,真要愿意,电光火石间就能潇洒离场。这辛苦大多是心理上落下的毛病。苏云卿离境的事儿交给了丁弈去办,丁秘书神通手段,目的地、机票、疗养院一应敲定,只等人到位。他私底下向宋臻报备,说苏云卿面儿上还是不大愿意。宋臻皱了皱眉,问怎么个不愿意。丁弈说,小家伙特地打了个电话来,呲了一顿,说是方明渊虎视眈眈,你宋臻还要在这个时候拽一把老虎屁股,别是墨令行天撑不住,要豁命一搏了。其实苏云卿不止说了这几句,这小家伙医院里装乖装多了,逮着机会就要别出尖牙往人心口里扎,他还让丁弈转告宋臻:想想我大哥,没了我,你和他之间还剩什么?这话丁弈没敢说,苏云卿既要做方明渊的穿喉箭,也要当宋苏的击火之石,这小混球心里太深,还是尽早送走,早送早了。宋臻倒没什么情绪,只以眼角的薄光点着他,问,你怎么回的。丁弈低头,我告诉他,所求太甚,当心托大。苏云卿再不愿意,好歹被苏云台盯得死紧,衣服收拾了,手续也办了,跟机的护士也要带一个,本来还央求苏云台带他去市里玩一玩,一双眼睛跟兔子似的无害,苏云台没上套,连根正苗红的老郑都叛变了,连哄带骗没敢放他出医院。到九月初,周四下午,苏云卿终于上车,苏云台陪着,丁弈看着,让老郑一路往机场开。苏云台见着丁弈时还微微吃了一惊,宋家老爷子一直在b市,大有甩手的意思,宋臻手上事情不少,这几天还在和一个视频平台谈合作,丁弈居然还能腾出手来送。出医院时没见着方明渊的人,老郑说早几天就撤了,也许是知道翻不出花样,就放弃了。这话一出口,车里气氛沉了沉,苏云卿坐在后座,谁也没搭理,低头抱着个手机玩儿。宋臻从车库出来,手机就收到了消息,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没回。游雪跟在他身后,一道走进大楼,对方已经派了人迎,恭恭敬敬抬着手,替他们挡电梯的门。这视频公司看着不大,一天下来流量倒吓人,《专属于你》的网络版就是在这儿播的,眼下几部大热的电视剧也飘在他们首页,分别人的一杯羹远不如自己单独起灶,老板心里有抱负,年内就拿了方案出来,要打造s级的内容。先前《专属于你》大热,燕一汀也顺势拿下半壁江山,这平台就找上了他,给了个不错的本子。其他的角儿一水儿挑的刚出道的新人,人气不足,颜值却很能打,燕一汀站在里头,被众星托着,天上的月亮似的。这是强强联合,挺好的事,一开始谈得顺利,也就没往上报,后来谈到细节,却没谈拢。燕一汀起先是家小公司的练习生,选送上来之后大部分经济约转到了嘉文,平台想借他的东风,造自己的星,这好理解,但却要求以头部内容作为交换,参与燕一汀身上的逐级分账。底下的人谈不拢,送到了游雪手里。游雪跟了两天,对方态度诚恳周到,咬死了不放松。这反倒显得奇怪,按说一家平台,犯不着和老牌的行业龙头较劲儿,她敏锐地觉出个中还有计较,便向宋臻请示。宋臻的回复就三个字,我来谈。游雪捧着手机瞧这三个字,从头到尾。时值盛夏,燥气郁郁,她在江畔的一栋商务楼里,物色场地,物业经理给她开了阳台大窗,向外望一望,还能看见远处墨令行天的大楼。到了地方,推门进去,会议室里一张长桌,游雪一脚踏进去,任凭这么多年风吹雨打而来,还是惊得有一阵愣神。对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平台的老板,另两个认识,谢瑞宁和陆小为。宋臻像是料到了,“路上堵,来晚了。”“我们也刚到。”谢瑞宁先开的口,一副主人家做派,“去给宋老板倒杯茶。”支使的话没头没尾,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一屋子的人都在等,最后是陆小为笑一下,扬着两道冷眉,高高挂起的样子,出去了。茶最后是前台送来的,顶好的乌龙,飘在眼皮子底下。游雪还没反应过来台面上的各路门道,谢瑞宁倒自报了家门,说这视频平台是自己太太从前投的,就是玩票儿性质,顺着前几年的大浪,有了点规模,这回听说和嘉文的合作不顺,小李就叫我来把把场。小李是明面上的老板,乍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挺谦虚地站了站。谢瑞宁管公司叫“有点规模”,管比他大少说十岁的老板叫“小李”,也是一股假了吧唧的谦虚劲儿。宋臻垂着视线,等对面消停了,茶叶舒展开了,尘埃落定了,才道:“你真是盯上我了。”谢瑞宁叹气:“人往高处走,你就在高处。”宋臻说:“这是认了?”谢瑞宁抢得很快,“对。”话到这儿是不打算绕圈子了,宋臻说:“你收墨令行天的股份,接触陆文峥探我的底,找楼铭压院线的份额,你这条路走得不高明。”谢瑞宁摆摆手,“本来也不指望能瞒住你。”宋臻笑道:“那不仅不高明,还没有意义。”“有没有意义,你说了不算。”谢瑞宁端坐在对面,深深望了一眼,“其实这世上你这样的人不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意孤行。”宋臻没动,嘴角的弧度都没掉下去。谢瑞宁说:“有时候,你应该看看别人。” 第85章 苏云台答非所问:“要是温遥在,她也会希望你走。”苏云卿一怔,笑得更深,整个人不经意地颤,“温遥不会的,要不她怎么会把方明渊的家底放进我的书包?”他凑上来,仔细看着苏云台,后背弓起,胸口的起伏更明显了,“她会要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遭殃的一天。”苏云台说:“她已经死了。”遇着红灯,丁弈停了车,前头人流不断,苏云卿望一望,转回头,眼睛里好像也沾了一点雾蒙蒙的红光,“可死了的人,才最强大。”苏云台没有说话,话到这儿没有意义。绿灯了,车子却没动,丁弈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半晌,突然说:“他不对劲。”苏云卿嗓子里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肚子,舒出一口气后,忽地倒了下来。苏云台扑过去扶,触手只觉人软得几乎握不住,手心里摸一把,居然还在发汗。这不是好兆头,苏云台掀了他外衣查看,丁弈打电话给老郑,先前怕人追上来,医护的车给抛在了后头。身上没有外伤,一通电话的时间,苏云卿脸已经煞白,喉咙里嘶嘶地呼出气。丁弈怀疑他内出血,眼见人坍圮下去。他蜷在苏云台胸口,怕冷似的,鼻息打在他耳畔,混着声音送进他耳朵里。“大哥,我好疼啊。”苏云台问他,“哪里疼?”苏云卿按着小腹,一头冷汗,晕晕乎乎去攀苏云台的背,“真要让我爸得逞了。我走得这么悄没声儿,你说,他怎么哪儿都能找到我?”这话没人应,苏云台抬头问丁弈,医护在哪?丁弈皱眉,手上猛打方向盘,当街掉了个头,“老郑堵在了市中心,我们直接去医院。”苏云卿咳了两声,声音都低了,“大哥,我其实不饿。我就是想起来,以前温遥也给我蒸过一屉包子,我坐在院子里,草没人打理,长到我腰这么高……她就站在小窗口冲我笑,到处都是水汽,问我饿不饿……”苏云台去握他的手,五个指头尖尖都是白的,他问丁弈,医院还有多远,问到一半,苏云卿没声儿了,他又去抬他的下巴,苏云卿吧嗒一下眼睛,嘴角还勾了勾。“也就那天,她跟我讲,我还有个大哥,叫苏云台,她说你很会游泳,在水里和飞鱼一样。”苏云卿动了动脑袋,有昏黄的光跳在他眼皮上,“我说我不会游泳,温遥笑一笑,想说话,又没说……我猜她要说让我爸教我,话到嘴边她自己都不信。没人教我,我连个院子都出不去。”苏云台眨了眨眼,这声音贴得很近,迷迷糊糊得又像是远处飘来的,他不敢低头,去看一看苏云卿的眼睛。丁弈一路踩足油门,抄了不少车,他跟苏云台讲,和他说话,不要让他睡着。苏云台便去捏他的手,说那我教你。苏云卿听见了,还挺了一下腰,“你自己都不会了。”“你醒醒,我们不走了。”苏云台拍他的脸,“你想看方明渊遭殃,我们就看。”苏云卿笑了一下,揉一揉眼睛,太困了,“以前宋臻问我怕不怕死……你猜我怎么说的?”苏云台道:“你说不怕。”“嗯。”苏云卿点点头,“他又问我怕什么。”苏云台问:“你怕什么?”苏云卿努力仰起头,嘴唇贴着他温热的脖颈,贴近他皮肤下奔涌的血液,那么轻的一声,震得他颤抖。“我怕失望。”苏云台终于低下头,看见苏云卿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瞳仁显得越发深黑,眼睛转来转去,找了许久,最后才定在他身上。他明白这一声失望,苏云卿对母亲失望,对父亲失望,对自己也失望,他还能失望更多,他即将要失望更多。也就一瞬间,他的眼神又跳了跳,身上的恨意与恶意终于露出来,山呼海啸地把他压倒了,他伸手去抓苏云台的领口,他的牙透着白森森的冷气,苏云台几乎以为他要咬死他,可苏云卿攒足了力气,只说了一句:“我不想死。”四个字,连成一线,眼里的光都要散了。这一回才真正说到了头,怀里人眨眨眼,累极了似的,轰然睡下去。第79章 这一闭眼,苏云卿就没再醒。丁弈赶着把人送到医院,ct上看,苏云卿的腹腔出血严重,怀疑是脾破裂。上了手术台,血压直往下掉,十来分钟,一口气就没撑过来。医生说,他的脾脏破裂,胸腔和腰椎也有出血点,病人生前可能受过冲撞。内出血一开始不易发现,等到休克,已经是最为凶险的时候,人常常就这么没了。苏云台听着话,眼睛眨了眨,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回病房时看见了老郑。一米八的汉子,低头蹲在门口,见苏云台过来,没说话,就囫囵擦了把脸。安济医院带来的医护也在一旁,瞧着有点不知所措,想开口又找不着话,苏云台摆摆手,先把话头掐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屋子里就苏云卿一人,兴许是没忍心,脸还没蒙上。苏云台站在床边,看了看,看了又看,把他头顶的发旋理了理。几根头发冥顽不灵,拧得很,平日里苏云卿也不管,说这是随主人性子,别人拧不过他,他怎么好去拧自己的头发。歪理邪说,当时苏云台这么评价。现在倒安安静静任人打理,苏云台把他头发理顺,抚平,最后还是恢复原样,苏云卿就这个性子,勉强不来。想想当年头一次见到苏云卿,也是差不多的情景,那会儿苏云台站在病房外,往里面看,小小的一个人,陷在病床上,虽说也是一副惨白的样子,但人是活着的,如今外头天已经黑了,人声也小了,这病房里只剩他一道呼吸。出来时苏云台还有点恍惚,在走廊上打了个趔趄,丁弈快步扶了扶,苏云台闭了闭眼,睁开眼睛见是丁弈,轻轻把人推开了。这动作不大,拒绝的意思却明显,丁弈微微一怔,往后退一步,道了声节哀。苏云台转头看看他,没说话,特沉静的样子,这眼神不大对,太沉了,层层叠叠不见天日的沉。丁弈被这一眼定在原地,再回神,苏云台已经走远了。隔天宋臻便出面,调了一路上的监控,尤其是小平头出现在包子铺那一段儿。画面里,小平头的黑色桑塔纳刹停在路边,这个点临近放学,马路两侧的车都不少,密密匝匝排出两条长龙。他离摄像头的位置稍远,角度挺偏,下车时还四下里看了看,才径直往那包子铺走。之后是老郑的车,停在对面,苏云卿下车,过马路,隔了五、六分钟,又跑回来,画面的边角,是小平头被老郑拖走。苏云台默不作声地看,直到丁弈开车离开现场。宋臻问:“有没有看出什么?” 第87章 宋臻笑了,“去哪儿?”苏云台站起来,椅子拖出老大的一声,钝钝地刮着耳朵,“我要走了。”宋臻眯起眼,一瞬间沉静下来,他看着他,又问:“你要去哪儿?”“我哪儿都能去。”苏云台从他身边走过,忽地转过头,特招人地笑:“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你这是为了苏云卿?”宋臻说:“他死是个意外。”苏云台怔了怔,觉得刺痛,为“苏云卿”三个字,为他的结局,也为他的过程。他转过身,正对着宋臻,这回真是笑了,忍不住了,“我知道,我哪能不知道?总不能是你把他的位置露给他爸,叫人来''送''的吧?”小平头自然不是凭空出现,他不敢看宋臻,只管自己说下去,“再说了,他是你我白纸黑字写下的条件,你总不会把自己的筹码扔出去。”苏云台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起头,特别残酷的样子,“那你和苏云卿呢?你给他开了什么条件?”苏云台朦朦胧胧望着人,眼睛睁大也望不清,“是把我做进你的局里吗?”话终于出口,他看见了尽头。宋臻忽地靠近,太快了,伸手捂住他的嘴,力道突然压上来,苏云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碰到开关,灯光消失,客厅重新沉入黑暗。眼前还有零星的光在闪,苏云台眨着眼,眼泪终于掉下来。再眨一眨,光都要散尽了,所有的意义与深爱,过去与将来在他面前全数坍塌,尽数瓦解,成为碎片,碾为尘土,融入江河与湖海,在苍天之下消失无踪。他在黑暗里望着宋臻,凭着记忆描出轮廓与眉眼,太熟悉了。他想起多年前的头一眼,那么多人里,偏偏就撞上了。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一眼万年,早在这一眼之前,他就在宋臻的手心里,是他即将送上棋盘的子,后来温遥死了,苏召清废了,苏云卿把命搭上了,你看到最后,戏里唱的,台上演的,都是人世间的奢望。宋臻没说话,力道已经卸了,但苏云台没挣,宋臻也没动。呼吸打在他手心里,湿热的一团气,好一阵,他才松开,捧着他的脸,去亲他的额头。不答就是承认。宋臻还在亲吻他,他想抱着他,想安慰他。苏云台却在颤抖,双手攥着他的衣袖,十分珍惜的样子,捏紧了松开,再捏紧,再松开,三番五次,他要迷茫了,可苏云卿在他的意识里尚存一息,他纷纷杂杂说过这么多话,唯独这一句,几乎要把他的灵魂震碎。苏云卿说,死去的人,才最强大。于是死去的苏云卿天下无敌。苏云台还是走了,临近半夜,他走在沿江的步道边,连行李都没拿,他怕再停留一秒,这辈子都走不了了。江边风大,吹湿漉漉的热风,时间虽晚,人倒还不少。苏云台往前走,漫无目的,他看看身边的行人,看看滚滚的江水,看天上夜归的鸟,也看楼里亮着的灯,他的还在想帝王令。帝王令在他身后,高耸的辉煌的大楼还望得见,但他不回头。后来是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游雪的消息,问他有没有好一点。苏云台想我一点不好,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苏云卿的事儿,那也不好。他没回消息,他打电话给她。游雪还没睡,对面传来清清醒醒的声音,有点吃惊,问他怎么了。苏云台想说没怎么,一张嘴嗓子居然是哑的,便笑了笑,说还能怎么,我听你的话,我离开了。游雪起初没听明白,问你离开哪儿了。苏云台没说话,游雪就反应过来了。这时候街边有人闹,是一帮小年轻在跳舞,放激烈的音乐,这音乐他在苏云卿病房里听见过,外放,音量高得要把房顶掀掉,医生护士抄进来,没收他的音响。苏云卿站在病床上,脸高高扬起来。游雪问他在哪儿,我来接你。苏云台老实答了,蹲在河堤上看那群小年轻跳,跳了大概五六首曲子,人就散去了。他又等了二十来分钟,游雪终于到了,开着她红色的小车,拉下车窗望着他。苏云台想他肯定笑得特惨烈,要不游雪不会冲下来,张开双手去抱他。游雪把苏云台带回了家,小小的一个公寓,一下就显得局促。她翻出毛毯,指着沙发叫苏云台凑合,自己又去了厨房,拿了一盒果汁给他,苏云台不要,游雪就给他换了听啤酒。她坐在单人沙发里,蜷起腿,苏云台拉开了酒却没喝,愣怔怔的样子。游雪有心要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问他饿不饿,家里有粥。苏云台望向她,挺乖地点了点头,自己也奇怪,何阿姨那么好的手艺,他没胃口,听见有粥,居然真就觉得饿了。游雪站起来,说小菜被她吃完了,要不给你做一点,你想吃什么?苏云台想了想,说想吃蒜蓉西兰花。游雪把眼睛瞪一瞪,说我不会,你别得寸进尺。苏云台终于笑了,点了个番茄鸡蛋。游雪大发慈悲地给他打了两个鸡蛋,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一碗白粥,一碟小菜。走到客厅,苏云台还在,卷着块毯子,蜷在沙发上。游雪站了许久,看他的身影,巍巍地在颤,啤酒在桌上,没动。她想去把他抓出来,想叫他好起来,到最后也没敢,只把东西放下,关了灯,走进卧室,带上了门。第81章 第二天游雪起了个早,去客厅看看,苏云台还没醒,桌上的粥倒是吃了,啤酒也空了。她换了衣服,去附近超市买了早饭和菜,再回来时苏云台起了,坐在沙发上揉自己脖子,眼珠子转了两圈才清明。游雪把早饭铺在桌上,小笼包加蒸饺,豆浆是黑豆磨的,苏云台洗漱完,坐下和她一道吃。两个人心照不宣,昨晚上的事没提。吃完后,游雪坐在桌边没动,苏云台自觉把碗筷洗了,请游大经纪人给他找件替换的衣服。游雪挑起眉,想想是时候了,便问要不要让小喜去帝王令拿?苏云台眨了眨眼,沉淀了一晚上,脑海里的细节倒更清楚了,他坐回沙发,摇头,不必了,来时一无所有,走时一件不带,该了就了。游雪就给他翻了件衬衫出来,说是以前男朋友的,凑合穿吧。苏云台还挺乐呵,假模假式担心会不会闹误会,被游雪剜了一眼,安分了。电视上正在回播《一念成谶》,几个月来连轴地转,苏云台想想去年拍摄的情景,恍如一梦。游雪陪着看了半个来小时,她没换衣服,还穿着睡衣。苏云台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今天不上班?”游雪抽了下鼻子,没看他,看着电视里苏云台一刀干掉的女二号,说:“我离职了。”这倒不是心血来潮,游雪说是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上个月正式提出来,前几天刚交接完。她本来打算告诉苏云台,不料苏云卿出事出得突然,一直没机会开口。苏云台问她,是不是听见了上头有什么风声。游雪一愣,没料到苏云台问得这样直,她无奈地笑,有这因素在。 第89章 这人身条不高,被保安堵得严严实实,嘴上却横,在叫:“我怎么不能进来?我来找人的!”保安问:“那你要找哪家公司,你说呀?”这人声儿更高了,“我他妈进去不就知道了!我找儿子跟你报备个屁?”外卖小哥就在门外,被人挡着进不来。苏云台跟他抬手示意,想从侧门出去,刚推开门,就听见一句——“哎,还拦个屁,这就是我儿子。”tbc第82章 来的正是苏召清。六年没见,苏召清面相改了不少,五十出头的人,看着像有七十,背也佝偻了,在苏云台印象里,苏召清与他一般高,现在看一看,比他矮半个头了。保安面面相觑,就没再拦。苏云台拎着咖啡,带着人回工作室,游雪的面试还没结束,苏云台把苏召清领进办公室,落了锁。苏召清啧啧两声,打量办公室,游雪定的色调,灰色为主,瞧着很有质感,阳台也大,望出去是一整面的江景。苏云台挑出一杯咖啡,递过去,问他喝不喝。苏召清看了一眼,接过来,问:“怎么不叫我?不认人了?”苏云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应,反问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苏召清被判七年,算算理应还有大半年。苏召清坐到苏云台对面去,两个人不像父子,像要谈判的对手,苏召清自嘲地笑一笑,说:“出来快一个月了,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忙。”苏云台回得很快,“兴许没听见。”苏召清点头,又看一眼办公室,说:“应该的,你是出息了。”他叹一口气,故作姿态,“我儿子出息了啊。”苏云台不为所动,胸口里蕴着一团气,热腾腾鼓噪着,他问:“你怎么出来了,爸?”苏召清听见这个字还有点陌生,眨了眨眼,他不年轻了,瞳仁里有灰败气,“还能怎么出来,我表现好,就提前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老死在里面?”一转眼又看见桌上放的烟盒,问:“能抽吗?”楼里禁烟,苏云台还是递了一根过去。苏召清夹着烟瞧了瞧,嗤笑一声:“烟都是洋货啊?”打火点上,深吸一口,又说:“不带劲儿。”苏云台说:“你以前抽的那种买不着了。”苏召清说:“是啊,我出来那天,就浦桥那儿,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我看看大街小巷还是老样子,仔细看看又都不认识。变化太大了。”苏云台八风不动,说:“变化这么大,你还能找到这儿。”苏召清把烟灭了,“你现在出名了,网上到处是你的消息,好找。”苏云台垂着眼儿,胸中躁气撤出,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心平气和了,“你找我做什么?”“我是你爸,找你天经地义。”苏召清把嘴角勾起来,有点微妙的嗤之以鼻,“进去这几年你也没来看看我,我只好自己来看看你。”苏云台说:“你在里面要花的钱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捎去了。”苏召清笑起来,“别这么紧张,我找你不是要钱。”苏云台看着他,说:“爸,你不来找我要钱,我才紧张。”苏召清推开了咖啡,这东西他喝不惯,话已经摊开,他就懒得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表示,要当年温遥手上那姓方的把柄。苏云台说:“那你不该找我,你该下去找温遥。”苏召清凑近了,眼睛眯起来,灰败的眼珠子又亮起来,“不用跟我放狠话,我蹲了这么多年,狠话听多了。”他坐回去,有种熬出头的得意劲儿,“我听说那野种也死了,让他姓苏这么久,收点钱不过分吧。”苏云台没说话,外头风大了,他只觉得有点冷。苏召清说,那小子是他看着出生的,当年留着他就指着能从姓方的那儿敲一笔,不料温遥那贱坯子心软,把人好端端送回去了,一家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货色。他又问苏云台,苏云卿那病花了不少钱吧?那么一个病秧子,能活到现在还不是靠你的钱撑着,开公司要的钱也不少,他那个爹,不是差钱的主儿。苏云台都要给听笑了,他说:“说这么多,东西不在我这儿,我能有什么办法。”苏召清不信:“你照顾他这么久,他就没给你提过?”苏云台道:“你也说了,他是拿钱撑着,哪儿是我照顾的?我和他不亲,你要不亲自问问他。”他站起来,后边儿的光被他遮掉一半,屋子都暗了,他看着苏召清,居高临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矮小成这样。苏召清没动,也看着他,“是啊,你那钱哪儿来的,你要不跟我说说?”苏云台冷下来,眼睛把光都掐灭,想想还是没修炼到位,被人说一说,被自己的父亲说一说,就要忍不住了。苏召清嘴角咧开了,张阖之间像个黑色的洞,“我知道现在媒体厉害了,假的都能说成真的,真的也能掰成混的,我这人不光彩,你是我的种儿,也光彩不到哪里去。何必为了个野种,贱/逼里出来的糟污东西,把自己也赔上呢?”苏云台笑了,特玩味儿地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苏召清,身体里淌出脏水,流出恶脓,抬手就要了温遥一命的苏召清,这是他的父亲,这是他的血脉来源,他眨眨眼,觉得要留下泪来,再眨一眨,还是干的,于是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也是从那地方出来的,那我贱不贱?脏不脏?”苏召清倒是一愣,兴许苏云台也变化太大,早跟当年被他按在水池里的小孩子不同了,他伸出手,指着苏云台,“话我给你了,你好好想想,反正我不急,蹲了这么些年,我耐心好得很。”隔壁出了点动静,游雪面试结束了。苏召清抽了根烟出来,他自己的烟,点了叼在嘴里,烟气冲人,他在这阵烟雾里剜了苏云台一眼,终于走了。苏召清来的事儿他没告诉游雪,横竖是冲自己来的,说多了反倒节外生枝。何况游雪要顾的事儿也不少,工作室总不能端着个门牌上阵,目前苏云台工作的机会不多,眼下一来要人,二来钱也得跟上。苏云台跟着游雪跑过几趟投资人的酒会,话说得多,酒喝得更多,一来二去,也能看出点门道。这圈子里遍地人精,一双双眼睛看着醉,实则耳朵竖着,心眼备着,怕来事儿,也怕事儿不来。期间苏云台人见了不少,握手也不少,但真正肯掏出钱的人却没几个,人人都端着十二分的警醒,在观望,在等待,大环境风波不断,谁都犯不起错。墨令行天归到谢瑞宁麾下之后,留下的艺人并不多,倒不是不想,是华众瞧不上。兴许谢瑞宁也深知,摊了这么大一个盘子,再不节流,就要步人后尘了。苏云台在网上草草瞥了几眼,华众选人的门槛不低,拿不出作品、攒不动人气的率先出局,网上还有个老演员戏称,往后自己可能要去片场捡角儿了,希望同行能多担待多照顾。行业里惨淡,宋臻沉寂了一个多月,再传出声音却是一鸣惊人,宋老先生终于是功成身退,把嘉文的掌舵之位给了宋臻,据说是老先生身体不大好,一直留在b市静养,纷纷争争的事儿不想管了。有人惊,也有人忧,宋臻刚把墨令行天作没了,嘉文是行业的龙头,体量上墨令行天压根儿没得比,这要再毁在他手上,上上下下多少号人,这是要引发巨震的。网上分析的帖子一章又一章,反正不看好,反正要唱衰,苏云台听说的倒不多,游雪和万小喜避名讳似的避着他,偶尔听见一声“宋臻”,心头就要晃一晃,晃得多了,好像真就免疫了。 第91章 “当然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燕一汀转过身,墨镜后头有光一闪而过,“怪只怪,这不是我的故事。”人一走,游雪就回了办公室,燕一汀想进云中君,她确实动心。这是个好苗子,还是个已经能带来收益的苗子,游雪暗暗去嘉文打听了,一打听就蔫吧,嘉文开出来的违约金高达1800万。别说这个数,就是零头,拿出来都得咬牙。万小喜瞥着苏云台,游雪剜着万小喜,她知道这小妮子打什么主意,宋臻那张没填数额的支票还在,要能拿出来,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但这东西牵扯的是一段过去,一种情绪,一点坚持,虽说没法当饭吃,可要真没了,照样剐得人痛不欲生。于是游雪没提,万小喜也闭紧了嘴。眼看着要黄,游雪便卯足了劲儿,与苏云台一道上投资人的聚会。她认识的人多,门路广,兴许一滩死水就能给盘活了。晚上就有一局,在市中心的一家私人俱乐部,是个导演攒的,人来了不少。苏云台到时还没开宴,门口亮璀璨的灯光,一眼望过去还有很多熟面孔。游雪挽着他走进去,不多半个小时,就和人谈开了。苏云台和几个合作过的演员打了个照面,转头在阳台看见个老熟人,赵敲敲。赵敲敲还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端着酒却并不喝,她同样看见了苏云台,抬手打了个招呼,就往他这儿走来。有时日没联系,赵敲敲看着瘦了不少,脸上颧骨支棱棱凸出来,苏云台没问,她自己提起来,说是拍个戏,就这还没瘦到拍摄要求,她摸自己的侧腰,又说等这儿骨头显出来,就能动工了。苏云台笑眯眯,与赵敲敲说话没什么顾忌,问什么片子,要求这么高。赵敲敲很痛快:“我自己导的片子,讲迁徙讲饥荒,挺小众的题材。”听着就与世面上讨喜的题材不同,这样的片子要拍好比纯粹的商业片难,即便有赵敲敲这样一尊金字招牌,想在票房上打开局面也得有人帮扶。赵敲敲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作死。”苏云台笑起来,认了,“那我想得还挺委婉。”“拍惯了别人想演的故事,就总想着能讲讲自己的故事。”赵敲敲与他并排站,头发梢碰着他肩头,“你不也是?”先前苏云台“大动作”频频,网上也炒过一阵子,赵敲敲仔细看看他,又说:“其实我这儿还有个角儿没定,是个带孩子的年轻父亲,你要是有意思,我把本子发你看看?”苏云台说:“要封我的人还没松口,你让我进组,回头上不了大荧幕怎么办?”赵敲敲咧着一口小白牙,意气风发的样子,“这辈子没栽过,你要有这本事,我倒想试试。”盛情难却,苏云台就应下了。半道儿赵敲敲经纪人过来,还牵了两个人过来,据说从前是做券商的,对他们这一行有兴趣,想认识认识。见他们谈正事,苏云台自己找了个由头离开,喝过一轮酒,后背沁出一点汗,他走到阳台,想散散酒气。俱乐部带个院子,两边做的枯山水景致,灯光底下,望出去是白茫茫的一片。酒会过半,还有人在进场,院子正中的道儿上停了不少车。一眼扫过去,朦朦胧胧瞧见一辆古斯特,车灯还亮着。车牌看不大清,偏偏颜色是一样的,苏云台听见有细细碎碎的响动,像白沙在翻滚,他眯起眼睛看,直直钉进黑色的车窗,那里面也在翻涌,也在流动,勾着他去想。到最后,他想起宋臻的脸庞,轻轻一碰,就生动起来。第84章 看得久了,没留神车里真有人出来。苏云台一惊,没等看清,转身就走了。一场酒会,机关算尽,还是半点收获没有。游雪喝了不少,临了还被个老秃瓢骚扰,对方喝醉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拽着游雪手腕不放,说他有钱,家里小孩儿也大了,现在就缺个伴儿,既然想要钱,一晚上捱一捱,什么都有了。游雪恶心地不行,见这地方是楼梯转角,人不多,就想把包抡对方脸上,还没动上手,苏云台就过来了。他人高马大,面色很沉,眼色很利,透着股煞气,秃瓢还真愣住了,没敢动,一直攥着游雪手腕子,苏云台走上去,压低了声儿:“放开,抓红了。”一句话的档儿,人已经回神了,这是大庭广众,他行的是不轨之事,马上就恼羞成怒翻了脸,指着苏云台问:“你什么东西?”见人不放,苏云台上来就想抢,不料这老秃瓢居然还带了人,一看他要上手,就从楼道里跑了过来。三对二,怎么着都占着人数优势,秃瓢气又顺了,凑在苏云台面前瞧了瞧,突然一耸眉,说你不那谁吗?就那个搞屁/眼的!这一声拔得很高,有人望过来了。苏云台盯着秃瓢,眼里冷得要剜人了,搞屁/眼的,六年的时光,较量与挣扎,存活与灭亡,到最后看在别人眼里,就剩下一句“搞屁/眼的”。他轻轻抖了一下,身体里那点戾气在蠢动,一眨眼,拳头已经出去了。这秃瓢看着唬人,一拳就被苏云台撂倒了,他哎哎哎叫起来,招呼身后的两个保安。保安却没动,秃瓢一骨碌站起来,张嘴要骂,才看见一侧楼梯上站着三个人,为首的一个端着酒,居高临下,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宋臻微微偏了头,视线点着楼下一干人等,问他身后的男人:“老徐,这是什么余兴节目?”叫“老徐”的男人就是攒局的导演,着急忙慌奔下来,嘴皮子还在抖,“老胡你这是干嘛?怎么跟人动上手了?”秃瓢一听就炸了,“我哪儿动手了,我是被打的!”苏云台垂着头,没敢抬眼看一看,拳头还握着,刚刚一拳使足了劲儿,现在还疼,还有点恶心,兴许是沾上了这老秃瓢的口水。高处有脚步声,听着很钝,等黑色的鞋尖扎进眼里,避无可避了,苏云台才抬起头,望进一双深沉的眼里。视线一碰,这双眼不紧不慢转开了,笑一笑,笑出了十足十的压迫感。宋臻说:“胡老这是喝多了,醒醒酒就好。”说得轻巧,却叫人心头狂跳,老徐没敢应声,老胡呼呼喘气,身后的丁弈倒应了,字正腔圆的一声“是”。他走过宋臻身边,接下他手里的杯子,抬着一副雍容表情,把酒倒在了老胡脸上,丁弈还侧着头看看对方,问:“醒了吗?”老胡张着嘴说不出话,宋臻没再搭理,往楼下走。他经过苏云台的面前,眼睛一晃而过,从前苏云台觉得这双眼睛深,这回再看,更深了,深不可测,深得一点过往的痕迹都留不住。丁弈跟在宋臻身后,脸上还挂着一点笑意,他给苏云台点了个头,说:“苏先生,您也醒一醒。”老胡已经吓傻了,木愣愣瞧着游雪,被自己保安拉走了。苏云台见游雪没什么事,自己往洗手间走,丁弈说得没错,他确实要醒一醒。洗手间里没有人,苏云台把手洗了,热/辣感终于消下去,手背上还剩个红印。他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看了好一阵,一捧水泼上去,才觉得清醒了。他们的关系起于利,最好的收尾也在利。这里头的道理他很明白,可他的大脑越明白,他的身体越不满。身后门忽地开了,卷着外头的人声和热流,苏云台转头一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宋先生别是往他身上按了定位,哪儿都能从天而降。 第93章 苏召清倒很警惕,“我不傻,你去拿下来。臭小子,别耍花招。”苏云台转身就去车上把大衣箱扛下来,放到苏召清跟前,说:“温遥留下的东西,全在这了。”苏召清蹙眉,狐疑道:“这什么?”仔细看看又说:“这不你妈的衣箱吗?”苏云台一言不发,把箱子打开,打头一张结婚照,温遥是笑的,苏召清也是笑的,确实是一副璧人。他把结婚照翻过来,松垮垮的相框后头还有张小照,拍的是刚出生的苏云卿,抱在一双男人的手里。苏召清几乎立刻怒了,问:“这什么意思?”“这就是温遥藏的证据。”苏云台把那张小照递给他,“你要就拿去。”“这他妈算哪门子证据?”苏召清退开一步,“那野鸡搜集了一箩筐!怎么会只有一张照片!你他妈蒙谁呢你?”苏召清不信,一把搡开了苏云台,自己去翻樟木箱,珠钗环佩被翻出来了,苏召清扔开,往深了扒,撕破的戏服被拖出来了,也扔掉,最底下还有两件玩具,一个是拨浪鼓,还有一件软不拉几,像是层塑料。苏召清没认出来,苏云台认出来了,是小时候苏召清教他学游泳时的救生圈,白色的,上头还有两只黄色的小鸭子,一大一小,从前温遥指着大鸭子说这是你爸爸,小鸭子就是你,苏云台问那妈妈呢?温遥就笑一笑,说妈妈站在岸上看宝宝呀。东西扔了一地,苏召清还不放弃,想把最底下垫的报纸掀起来,指头太糙,掀了几次才抓起来。他正反面看看,骂了声“操”,又扔开了。苏云台瞧着他,抽了根烟出来,点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在抖,黑烟干燥,烟气温暖,他深深吸了一口,抬头就看见苏召清正瞪着他。“还有呢?”他问:“是不是在你车上?”苏云台叼着烟,示意箱子:“没有,这就是全部。”苏召清去拽他的胳膊,“你跟我去车上!没有就拿钱,钱你带了没有?”苏云台侧身躲开了,嘴里的烟掉了,他看着烟头被漫上来的湖水浇灭,特残酷地笑了,“你这么想要证据,怎么不在杀她前问问清楚。”苏召清愣了一下,像不认识自己儿子一样。苏云台想想这话终于说出来了,这么些年过去,他也能狠起来了,“你打了她那么多下,连句话的功夫都没给她留?”苏召清盯着他,一双眼睛里像燃起了火,措手不及间,苏云台就被他攥住了领口。苏召清对他怒目而视,毕生的仇家兴许也就这么副表情,他恶狠狠地,和从前一个样儿,把人掼到水里去。湖边是圈浅滩,水不深,将将没过口鼻,苏云台呛了口水,后腰蹭在砂砾上,剐了一下,挺疼。泥沙被苏召清的劲儿掀起来,往苏云台脸上扑,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想,至少这水里没尿骚味儿。万事轮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夏日里,他被苏召清按在了水里。那时候温遥还没死,苏云卿也好好的,活得再糟再烂,总归是活着的,换到现在,苏云台活着,苏云卿死了,苏召清活着,温遥死了,凭什么呢?谁决定的?温遥头一次挨打的时候他在哪儿?是被她护在身下,还是躲在床底下?他为什么没出来保护她?温遥被杀的时候他在哪儿?是在学校,还是放学路上?他为什么不跑得快一点?这样就不用一踏进门槛,踩进一滩温血里。苏召清还在叫骂,问他东西在哪儿,藏哪儿了。苏云卿豁命保下来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谁都带不走。苏云台隔着层层水障望着自己的父亲,一个垃圾,他已经老了,老了也还是个垃圾。苏云台握着拳,一拳打出去,苏召清终于揪不住他了,一头栽在水里。苏云台把他从水里拎起来,问他:“疼不疼?”苏召清还在拿手抹自己的眼睛。苏云台再问:“你那样打温遥,她疼不疼?血漫了一地了,你还在杀她,你终于杀了她。”他把苏召清扔在浅滩,任水流冲,自己快步往岸上走,拽着地上的婚纱照,再走回来,递到苏召清面前,给他看后面的小字。不负云台不负卿。苏云台说,别自作多情了,温遥不爱你们,她只爱自己的孩子。说完就把结婚照撕了,碎片掉下来,尘土似的旧,随着水流打着漂,往湖中心去。苏召清激烈地抖了一下,到这一刻才惊觉,忽然疯了似的往水里扑,他想去拦,想去抓,想把温遥护进怀里。但水太快了,几张纸屑倏忽就没了。苏召清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倒在水里,举着双手扑腾起来。苏云台站在岸边,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忘记了游泳。到底是不一样了。苏云台慢慢脱了鞋、裤子,还有衬衫,走进深水里,水竟然不凉,暖烘烘地围紧了,他游近苏召清,把他从水里拖出来,甩在了浅滩上。苏召清侧着身喘气,呜呜地像在哭。苏云台扫了一眼,找到自己的裤子,掏了张卡和一把钥匙出来,扔在苏召清胸口。“这是我拿得出的钱,一共五十万,密码是温遥死的那一天。钥匙是老房子的,我后来买回来了,你要敢住就自己留着,不敢住就卖了。”苏云台说着话,目光却望向远处的盘山路,先前倒在水里时,他瞥见一辆熟悉的古斯特,这会儿又没了。“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后头有没有人指使我清楚。”苏云台穿上衣服,手机进了水,还能用,一开机就见游雪的电话,气势汹汹的,有十来个,“钱你拿着,算我给你养老送终,然后有多远就滚多远,你没拿到东西,有的是人等着收拾你。”苏召清却没动,他的声音低下去,他还在颤抖,背佝偻起来,手臂有黑色的疤痕,上车前,苏云台最后给了一眼,觉得他像一团破铜烂铁,要锈光了,要灰飞烟灭了。转念又觉得这个蜷缩的人不是苏召清,兴许苏召清早就死了,随着温遥死了,这只是个奄奄一息的怪物。山脚下,靠近野林子的地方,丁弈拖着两个人,走得很艰难。半道儿有车靠近,他警觉地伏下/身,不料车还停下了,当他的面按了两下喇叭。丁弈探出头,就见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窗拉下来了,宋挚正看着他。老爷子风尘仆仆,以眼神示意,叫他过去。丁弈特还在踌躇,撒手放开两个人,站在草莽之间,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把双手背到身后去。这两个人都是方明渊派来的练家子,动手时亮了刀,他躲避不及,手背上被撩了一下,见了血,怕过去犯老爷子的冲。宋挚不耐烦,问是不是要他过去?丁弈才走了来,就走到车窗前,问:“您怎么来了?”“我来问问你,”宋挚沉着声,“你是给宋臻当助手,还是当打手?”丁弈垂着头,巧舌如簧的劲儿都没了。宋老爷子虽说撂了挑子,但平日里严肃惯了,说话太有分量,丁弈不敢瞒报:“就两个人。”宋挚瞥了一眼树林子,“死了?”“昏过去了。”丁弈道:“跟着苏先生父亲来的,宋先生说了,要我把这两人好好送回去。”宋挚哼了一声,“他倒是会膈应人。” 第95章 醉得不轻,小汤伸手把他半扶着,见苏云台手里揣着房卡,一副很懂的样子,道:“苏先生,我送您过去吧。”苏云台眨了两下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汤带着往vip的电梯走,一边儿还掏对讲机,小声说,7312的苏先生喝醉了,我送上去,电梯给我开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苏云台就被架到了7312的门口。小汤冲他挥挥手,说去端碗醒酒汤来。转头就走了。vip的楼层,能上来的人非富即贵,苏云台扶着门左右看看,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孔雀这包房有日子没来过,房卡倒还在他钱包里,苏云台握着门把手,犹豫一阵,还是把门刷开了。屋子的布置跟以前一样,柑橘调,昏黄暖光,床头摆了束花,他记得头一回来摆的是龙胆,后来还有六出、尤加利、木百合,他看看桌上的卡片,今儿摆的叫龙船。总共也没来过多少次的地方,熟悉得叫他不敢动,胸口有东西梗着,不上不下吊着他。发烧,酒精,宋臻的包间,他的头更疼了。等了小十分钟,醒酒汤没来,苏云台倒要醉过去了,他软绵绵地往床上扑,起先只想挨着床沿坐一坐,真挨着了身体又更重了,他眯着眼看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一头栽进被子里,用被子卷一卷,把脸兜住,既不想面对,又想挨得紧一点。睡了有一阵,才迷迷糊糊听见动静。苏云台掀开被角,愣怔怔望出去,问:“醒酒汤?”床边有个人影,低沉地“嗯”一声。苏云台一下又把被子盖上,缩回去,在里面拱一拱,嘟嘟哝哝地讲话,不喝,你拿走。对方没动,只说:“听话。”被子里又不动了,好一会儿苏云台才慢慢钻出来,他坐在床上,歪着脑袋,头发挡在眼前,特厚脸皮地讲,好啊,你喂我。第87章 宋臻端着碗,去摸苏云台的嘴唇,起了点皮,瞧着更红。苏云台像是愣住了,仰头望。灯光底下,他就看见个高大的身影,闻见熟悉的气味,他闭着眼,再睁开,人还在,这居然是真的。宋臻问:“喝了多少?”苏云台把脸躲开了,“两瓶白的。”宋臻收了手指,把醒酒汤凑上来,话说得很重:“先喝了。”醉鬼逆反劲儿上来了,往后仰着就不合作,“我又没醉,喝它干嘛,酸唧唧的玩意儿。”宋臻半搂着人,一条手臂架不住怀里人乱动,苏云台倒在床铺里,耸着腰乱滚,没留神一脑袋砸在了床头柜上,他闷哼一声,摸了摸额头,冲人凶:“肿起来了!”宋臻也凑上去看,道:“没有肿。”苏云台迷瞪着眼,不依不挠,抓了宋臻的手按在额角,“你摸,有个块块!”宋臻真的摸了,五个指头插进他头发里,又去抚摸他脸颊,“我没摸到。”靠得太近,苏云台闭上眼,睫毛都在颤,那手在他下颌上抚摸,即将扣到命脉,他听见宋臻的呼吸,还有他的声音:“就当你已经醉了。”醉了比醒着好。手指忽地撬开嘴唇,苏云台被他碰到了舌尖,光这一下他都要呻吟出来了,急急地咽口水。双手要去推开宋臻,反倒被抓住,宋臻端着碗,自己含了一口,猝不及防把人压下去,堵在苏云台嘴唇上。一口热汤混着酒气渡过来,苏云台张开嘴,嗯嗯啊啊地去接,一边咽下去,一边被人勾着舌头搅,宋臻把碗放到床头柜上,揽着腰让苏云台坐起来,他还在吻他,激烈地吻,手已经把他衬衫下摆扯了出来,手指伸进裤子后腰,那么点窄窄的距离,手指只能贴着肉钻进去,臀缝里很热,苏云台细微地颤,觉得嘴唇更燥了,全身的水分都在往身下涌,宋臻的手指已经抵在了穴/口,他夹了夹自己的腿,好像随便搅一搅,就真有东西水淋淋地流出来。宋臻伸进半个指头,穴/口居然就勒得进不去,苏云台喘着气,仰起头皱眉,终于把手挣出来,抓着人领子问:“你还想硬上?”手指一顶,真就硬上了,苏云台忍不住,惊叫一声,一双眼泪都逼出来了。裤子里太紧,其实也动不了,苏云台只觉得后/穴里插进了一整根,很胀,又痛快得叫他心惊。宋臻没说话,托着他下巴吻他的脖子,情/欲上升,苏云台皮肤上泛着层浅浅的粉,衬衫底下的乳/头都顶起来了。宋臻稍微捏一捏,颜色就变深,用嘴含一含,乳/头就可怜兮兮贴着层薄布料,缓解似的蹭。忍得太久,宋臻撤出手指,把人放倒床上,去脱他的衣服。苏云台只水盈盈地望着他,半张着嘴轻轻喘。拉开裤子拉链,性/器鼓囊囊地挺着,宋臻替他把裤子拉下去,口袋倒掉出来个东西,宋臻拿起来看看,眉毛挑了一下,问:“这是谁给的?”苏云台看他扬了扬房卡,舔舔嘴唇,简直要骂人了,乳/头在痒,后/穴里热得要化了,还要跟他废话一张房卡。于是他仰起脑袋,气急败坏,“别人给的。”宋臻问:“那你待在这儿,不是放人家鸽子?”苏云台脸上一红,伸手去抢房卡,抢了个空,立马去拢敞开的衬衫,“那你放开我,我马上就去。”酒精作祟,招人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宋臻看着他,眼睛眯起来,寻着猎物似的暗下去,他把房卡扔远了,大手按上来,三两下就把苏云台衣服剥了。宋臻掰开他两条腿,一边吻他,一边掐着他乳尖,之后再伸手指探进后/穴,果真开始湿了。嫩肉软绵绵地拢起来,苏云台睁着双失神的眼,本能地挺着下/身,往他腰上蹭,弄得淋淋漓漓一片水光。风光大敞,后/穴憋屈地颤抖,苏云台循着他身体摸下去,摸到宋臻粗硬的性/器,太难受了,身体像空置了几个月,稍一撩拨就蠢蠢欲动,他急于找个东西填满自己,像从前一样。身体里已经波涛汹涌,宋臻还不为所动,苏云台晃着脑袋,“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后文,宋臻却把他抱紧了,躯体之间温度升高,性/器终于寻到了发泄口,他粗暴地捅进去,强硬地进逼,明明是身下有咕咕唧唧的水声,苏云台的脸倒先湿了。他掐着宋臻的背,兴许是太疼,也可能是太爽,指甲划破了皮肉,宋臻也顾不上,挺着一副腰就把人贯穿到底。苏云台急促地喘,抬起手咬自己的指甲,还尝到了点血腥味。天知道他肖想了多久,想被拥抱,想被冲撞,想被这个男人压在身下,灌满一身精/液,怎么不要脸怎么来,他要尖叫,要把汹涌的情绪掏出来,要沉醉不醒。苏云卿肯定要对他失望了,一点点的小情小爱,就能让他缴械投降。性/器越发涨大,苏云台被磨透了,体液黏腻地挂在腿根和股间,他迷迷糊糊望着天花板,手臂圈着宋臻的脖子,被干迷糊的档口,苏云台突然凑在宋臻的耳边,问:“舒服吗?”抽送还在继续,宋臻说:“舒服。”苏云台哆嗦着,又问:“你喜欢吗?”宋臻抽出性/器,从开阖的穴/口拉出一丝牵连的体液,“喜欢。” 第97章 他站起来,天快亮了,酒店里人声渐响,万小喜还没来敲他的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苏云台看了看,游雪发来的,是个链接。点开进去是个有名的视频播放平台,先前《一念成谶》的网络播出权就在这家手里,游雪发来的正是《一念成谶》的播出页。起先苏云台还没瞧出端倪,拉下去才看见介绍底下有四个小字:未删减版。他拖到最后几集看了看,原先他被删减的镜头又回来了。他给游雪打电话,问这是怎么回事?游雪给不出答案,当初《一念成谶》遭到删减,全网惋惜,程廷芳都没松口,这个时候却悄没声儿地换了片源。苏云台的封杀令是上头亲口传下来的,视频网站肯定没这个胆子去触霉头,游雪猜测,是不是程廷芳改了口?苏云台拿不准,但他直觉这是个信号,或好或坏。风平浪静拍了两天戏,网上多了几张江酹月的照片。万小喜抱起手机,照旧替苏云台在微博上营业,今天拍片场的猫,明天逗酒店的鸟。一切看似往好的方向运转,苏云台却始终觉得异样,就像事情起了个头,却没走到结尾,心里总有东西吊着。戏一直拍到年底,苏云台的戏份所剩不多,就在杀青之前,剧组里传出个消息,上头几家投资方出了岔子,可能有人要撤资。撤资这种事儿确实时有发生,尤其是高成本的制作上,资方钱扔进去,却好几年没听见个响儿,出于及时止损的心理,一多半都会动这个心思。去年有部科幻片,特效和场景太烧钱,其中一个资方是院线里的龙头,一见这无底洞,率先撤了出来,这一撤,其他资方也跟着撤,到后来,导演自掏腰包,演员自降薪酬,八方筹措,好容易才登上了荧幕。目前这消息没有证实,只是工作人员之间小声传递的“闲话”,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却坐实了。要撤的是家小公司,也就300来万的数额。《尽吹散》是华众起的头,谢瑞宁在里头的分量最重,加上吞并墨令行天之后,先前宋臻手上拿出去的一个亿,也算到了他的名下,谢瑞宁实际的份额要占到一多半儿。相比起来,300来万确实还不到人心浮动的程度。导演与副导演轮番打电话,找那小公司的负责人,好容易联系上,对方对此却闭口不谈,只透了句话,让他们该停停,别被搭进去。剧组还琢磨着这句话,当天又有三家公司撤了资,导演愁眉不展,烟都烧得更多了。苏云台打了电话问游雪,游雪压低了声儿,说最近有风透出来,谢瑞宁出了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却不清楚,可能是他犯了事儿,也可能是新一轮的大洗牌。导演联系谢瑞宁,却没找着人,找墨令行天,负责人说了,这事儿得看谢总的意思。也是这时候,网上有了传闻,一家放得上台面的媒体爆出来,说华众娱乐的账面上亏空近3个亿,旗下多个项目资金链断裂,昨儿个深夜,谢瑞宁就被控制起来了。据说当天他人还出现在s市的机场,是为了送自己太太出境,这家媒体还附了张照片,方江天落地洛杉矶,粉色的围巾包着头,她没化妆,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华众娱乐发展了这么些年,旗下的分公司子公司就不在少数,业务往来错综复杂。谢瑞宁前脚被控制,后脚调查组就进驻了,行云流水,像是有备而来。几天下来,形势越烧越烈,华众手底下的众多项目几近停摆,股价接连跳水,几乎到了戴帽边缘。调查进行得不急不缓,内部传不出新的消息,外头却已经是人心惶惶。当初墨令行天遭难,人心倒还稳定,毕竟宋臻身后有嘉文,宋老爷子要是愿意,随时能让它起死回生。反观华众,谢瑞宁单打独斗这么些年,家大业大,责任也大,靠着这巨山吃饭的大有人在,明星艺人兴许还好,其他普普通通的从业者说不定就此失掉饭碗。半年里墨令行天与华众接连遭殃,网上的质疑与发声也不断,眼看《尽吹散》片如其名,立马要散,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陆小为。满打满算,陆小为出道不过三年,真正算得上红透漫山遍野的,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再怎么能吸金,要想撑起华众这大大小小为数众多的项目,根本够不上数儿。外界说他口出狂言,加上先前跳槽的事儿,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家的不自量力。结果人说到做到,第一手就砸进去近一个亿,一边关停了不少重度资金依赖的项目,一边还联系院线,把华众手上的一批器材租了出去,算作融资。兴许是他天运不错,局面真给稳住了,华众勉勉强强地运转了下去。万小喜对他啧啧称奇,原先拍《一念成谶》那会儿,她没少对他冷嘲热讽,如今才发现,这花孔雀底下还有点料。苏云台没表态,华众这事他一路跟下来,只觉得这手起刀落的架势格外眼熟。谢瑞宁被控制在自己家里,调查组也还在查,眼见大半个月过去,还是没听见半点水花,网上还有人说,谢瑞宁账做得好,查不出什么猫腻,这几天连对他的控制都撤了。眼见年关到来,风波也将近平息,这其实倒不算意外,再怎么说,谢瑞宁是方明渊的女婿,姓方的总不能坐视谢瑞宁蹲局子。除夕当晚,苏云台在家里摆了个宴,从酒店订的餐,和游雪一道过年,晚些时候万小喜也来了,还带着她那条讨人厌的柯基,电视上燕一汀在歌唱祖国,电视外柯基对着他汪汪直叫。游雪拍了一桌子的菜,发给燕一汀,问他吃过没有。隔了一会儿,燕一汀回了个恰柠檬的表情,以示自己现在很酸。也是这一天,一袋子举报材料送到了郊外的疗养院。特殊病房里住了个老先生,纪检的老人了,冬天胃不好,来s市疗养了一个多月,当天贪嘴,小米粥喝多了,一过午就睡着了。醒来床头柜上多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个牛皮纸包,破破烂烂,边都磨破了。老先生打开一看,举报的材料从新到旧整整一摞,矛头直指b市某位大人物,指他利用公职之便谋取私利,利用s市某家娱乐公司洗钱、转移资产,翻到最后,还有一项罪名——强/奸。老先生按兵不动,过完年回了b市,暗中摸底。这举报材料来得莫名,后来调了监控查,老先生的病房从头到尾就一个人进去,是个护工,监控上看,她只带了把拖把。护工年纪大了,被问话时吓得直哆嗦,说政府好,说自己没犯事儿。疗养院也替她叫怨,说这护工一直很本分,从前在安济医院干得也很好,再往前翻,还在养老院里干过十来年,从没出过岔子。老人家人缘也好,她老家在西南边,时常稍应季的菌子山货给大家尝。这一头查不出东西,便从材料本身查,摸排了两个月,终于动上手。方明渊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带走,b市联系s市,要带走谢瑞宁,结果不知哪儿走漏了消息,谢瑞宁却打着时间差,先一步上了飞机,直接离境。华众登时天下大乱,原以为风波平息,现实却给它杀了个回马枪,这一回不但伤筋动骨,还直直捅进了心窝。关于方明渊的消息,苏云台还是从丁弈口中得知的。丁秘书照顾苏云卿时间长了,说这是他一直挂在心上的事,现在有了结果,希望苏云台能转告他一声。隔天苏云台就去了清河山,苏云卿就葬在这里。来前还打了腹稿,一站到墓碑跟前又不知从哪件事开始,苏云台点了两炷香,看着苏云卿的照片,还是年轻的一张脸。说不说其实都一样,这小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兴许一早就知道这结局了。tbc第89章 新的一年,新的格局。虽说华众一路急转直下,但到底是行业里的第一梯队,不能真叫它倒了,调查组撤走以后,董事会开了几趟,政府也约谈过,陆小为凭着先手砸进去的一个亿,博了不少人心,一边还暗地里收走不少份额,几番风雨飘摇之后,成功入主。陆小为年轻气盛,心气儿就写在脸上,不是个能“藏纳”的人,一艘巨轮落到个毛头小子手里,外界纷纷猜测,陆小为身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第99章 冤家路窄,吃个饭都能碰上陆小为。服务生可能是新手,没眼力见,还问:“两位认识呀?要不要挤挤拼个桌?正好一起吃。”陆小为说:“怎么挤挤啊!”服务生一愣,说:“这最后一桌是个包间,很大的。”苏云台摆摆手,说:“还是算了,我等等。”正要走出去,陆小为又“哎”一声,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叫他:“拼就拼吧,这么晚了等到什么时候去。”于是就坐了一桌。陆小为先点的菜,点完了给苏云台,苏云台看看,除开锅底,打了十来个勾,心想你这身板塞得下吗,就没再点。锅底点的牛油辣椒,浮着层红油,里头漂着辣椒,苏云台一筷子下去涮牛肚,两筷子下去烫猪五花,祭了五脏庙,才觉得人活过来了。吃了大半,一抬头才发现陆小为在喘,辣极了的样子。这锅底撑死算个中辣,苏云台给他倒了杯水,问:“你不吃辣?”陆小为边喝水边回:“不愣尺,但窝西幻。”苏云台叹气,“你不能吃你点个辣的干嘛?”陆小为眼睛亮了,眉毛都竖起来了,“窝乐仪,再硕泥不是尺嘛?”苏云台一愣,这小子居然知道他吃辣。陆小为眯起眼,又好像不确定的样子:“窝看泥以前啪戏,顿顿四辣的。”见人辣得不行,苏云台又招来服务员,给他单点了个番茄的锅。两个人话不多,偶尔提几句,不尴不尬说这肉能吃了,快捞起来,那土豆要化了,你快夹啊。一来二去,苏云台知道他也是来拍戏,兴许就在隔壁的剧组,愣是没碰上。吃到后来,陆小为叫了几罐啤酒,高呼火锅就该配啤酒。呼完了自己又喝不了,两罐下去直挺挺趴下了。苏云台去推他也不动,陆小为一个大明星,留在这儿不安全,苏云台去翻他手机,密码保护的,又去摸他口袋,找到张房卡,照着上边的名字搜了搜,好在不远,就隔了条街,他把账付了,把人架在肩上,心说看在你记得我吃辣的份儿上,送你回去。1. 出自阿基里斯之歌第90章 酒店五星级,像是他自己单独订的,还是个套房。苏云台把他放到床上去,自己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坐到一边,打算等他的助理回来就走。等了有半个多小时,陆小为悠悠爬起来,两只眼睛眨来眨去,迷迷糊糊望过来。望了有一阵,突然一掀被子,跨到沙发边,抄起茶几上的杯子,对他说:“喝。”苏云台不跟醉鬼一般见识,从他手里把杯子拿下来,放好,“不喝了,你去睡觉。”陆小为瞪着他,突然道:“不,你要跟我喝,不喝你就是看不起我。”苏云台挂了一脑门的汗,要把他拽起来,陆小为还赖上了,八爪鱼似的霸住他一条手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苏云台特冤枉,说:“谁看不起谁啊。”陆小为突然不动了,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还边骂:“苏云台,你个大傻/逼。”苏云台推开他的头,“我身上没这器官。”陆小为一愣,泪汪汪改口:“你个大傻屌。”苏云台掰正他的脑袋,“你不傻?”陆小为看着他,气劲泄完了,他坐在沙发上,拿脑袋抵在苏云台肩头,呜咽起来像头找不着出路的困兽。“你要是不傻,”苏云台说,“何必到最后一步手下留情?”陆小为突然就静了,他攥着苏云台胸口的衣服,指节都白了。苏云台把滚在他心尖上的话说出来了,“谢瑞宁是你放走的吧?”陆小为埋着头,不自觉抖了抖,后背蜷缩起来,“他只是想争一口气,跟人比了一辈子,他只是想争口气……”苏云台摸着他头发,陆小为的悲伤真心实意,谢瑞宁担的罪名不少,兴许后半生都得在外头飘摇,为了避嫌,陆小为甚至没法接触他,这是烟硝已尽的时候,存活的人只剩下缅怀。陆小为伏着,萋萋地,“苏云台,我是真的羡慕你,我嫉妒你,我是不努力吗?我是不够好吗?这世界里千千万万的人,为什么非得是你?凭什么就是你?”他一遍遍问,攥着他问,要把他肩头哭湿了还在问,眼泪鼻涕一大把,苏云台也没把人推开,他把他抱紧了。这一问他自己也想问问宋臻,这一行里漂亮的人成千上万,聪明的人也不计其数,凭什么就是苏云台呢?是因为他有个弟弟叫苏云卿,还是因为他不会叫他们失望?他想问问宋臻,在孔雀里视线交错的第一眼,他到底在他眼里看见了什么?一个多小时,助理才回来,开门一见苏云台,也给吓得不轻,陆小为却已经挂在人身上睡着了。助理脸色古怪地谢过苏云台,把人送出了门。苏云台站在酒店底下看看手机,先前静音了,这个时候打开,一屏幕都是万小喜的消息,问他哪儿去了。苏云台给她回了句话,说马上回来,打了出租车回到自己的酒店,万小喜就守在门口,上来就摸苏云台,看看人没事,立马换一副脸,问:“剧组说你八点多就走了,你跑哪儿去了?”想想自己前科不少,万小喜这操心劲儿确实能理解,正要开口,万小喜又说,“我还以为你,你去……”话没说完,万小喜半道儿就刹了车,苏云台走进自己的房间,也装没听见。t市有嘉文的下属公司,四月份是会计月,宋臻也会来。他和万小喜说自己顺道吃了个饭,外头人多,等得久了。苏云台难得正正经经地答,万小喜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苏云台肩背开阔,显得格外挺拔,几年的时光里她看了无数次,这么多的身影在她眼前重重叠叠,一恍惚,又觉得这身影像极了宋臻。苏云台洗了个澡出来,万小喜已经回屋了,桌上留了杯热牛奶。他靠在床头,手机里消息不少,游雪找不着人,气得要杀人了,发了他一串龇着牙的表情包,他就回:刚才吃饭,回酒店了;赵敲敲找他隔天聚一聚,苏云台就回:好的,哪个地儿?丁弈也有,说去年苏云台订的一批酒到了,一直没得空送去,有大半年了,问还要不要送?苏云台回:谢谢,后天过去拿。丁秘书很快回,好的,还发了张照片,说一共是十二瓶。苏云台放大照片仔细看看,背景是在玫瑰堡的酒窖里,十二支酒整整齐齐,藏在酒架里。这地方头一回去的时候苏云台还摔过一跤,小腿磕在架子上,一瘸一拐了小半个月,后来伤好了,趁着宋挚不在家,宋臻还把他压在这木架子上做过,苏云台气急败坏,心有余悸,宋臻说,这叫打击报复。 第101章 宋臻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你是我的此生挚爱。苏云台终于坐起来,急疯了似的,他套上衣服裤子,草草地刷牙洗脸,一切习以为常的琐碎都成了阻碍,他冲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环海大道1号。司机师傅瞧他样子急,也一路轰油门,一个小时不到,把他从城一头送到了另一头。环海大道1号是座酒店,临着海,屋顶上栽着椰子树,仰头望一望,就能看见在风里飘荡的巨大扇叶。苏云台以前说,等椰子熟了,掉下来他去捡。当时宋臻摸着他的头发,说那你得经常跟我来。苏云台忘了他怎么回答的,只知道往后宋臻再来t市,一直都住在这里。他乘电梯上去,在走廊里奔跑,好像慢了一步,宋臻也要离开了。苏云台跑到宋臻常订的套间前,一点犹豫都没有,起先还是镇定地按门铃,里头却没有一点点动静,他心口凉下去大半,又不死心,开始砰砰地砸门。大概半分多钟,门才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里,生气又诧异地看着他。苏云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预设的场景里没有这一项:要是宋臻没来怎么办?要是宋臻不住这里了怎么办?对方问:“你是谁?”苏云台愣怔着,手都要抖了,他退后一步,勇气终于散尽了,他马上要拔腿逃跑了。“怎么回事?”后头沉沉一声,响在了他耳朵里,这个人从门后走出来,只露出一点轮廓,苏云台就忍不住了,好像压着他的东西倏忽消失,他的胸腔里翻涌起来,他的身体直接扑过去,头埋在对方的胸膛,双手抱住他的后背。猝不及防,宋臻就被他撞在了怀里。苏云台甚至没敢动,脑袋一直埋着,他生怕抬起头,看见宋臻一双冷淡的眼睛。宋臻伸手拉了拉怀里的人,叫他云台,苏云台执拗地不动。又拉了拉,苏云台还是不动,心里却凉透了,他还是来迟了。宋臻叹气,叫他宝宝,揽着他腰把人拖进门,冲着里面道:“不好意思,先停一停。”苏云台才肯把脑袋抬起来,他看见客厅里摆了个大圆桌,坐了一桌的人,个个西装革履,像是在开会。刚刚开门的女人也坐到了后面,正探着脑袋瞧他。丁弈过来了,悔不该让一个外人去开门。苏云台难得见到丁弈露出这么真诚的表情,他愣在当下,又被丁弈牵到了里屋,客厅门关上的一刻,他听见宋臻在解释:“是我家里人来找。”隔了好一阵苏云台才反应过来,这是打扰人家开会了。客厅里的声音一概听不见,他打量里屋,还是熟悉的摆设。他坐在沙发上,宋臻的外套就搭在椅背,茶几上有杯子,还剩下一点酒,苏云台拿起来闻闻,像是波本。原先的那股冲动静了下来,他好像累极了似的,靠在沙发上,眼睛眨了两下,就睡着了。这一回什么都没梦见,只觉得身上有股暖流,从他胸口一点点化开,流经四肢百骸,把他围紧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落地窗外日光煌煌,满室都暗了。苏云台在这昏暗里看见宋臻,一双眼睛格外深沉,像是暗涌的河流,他望进去,视线轻轻一碰,这双眼睛里就全是他自己了。宋臻问他:“为什么来?”苏云台不说,他只看着他,要把这个人刻进深处的那种看法。宋臻伸出手,去摸他的额角,苏云台却动了动,让自己的嘴唇擦过去,喉咙轻轻泄出一声笑。这像是个引信,几乎把两个人同时引爆了,宋臻把他拉起来,苏云台仰起脸送上去。他们焦急地接吻,唇齿交融在一处,身体里的暖流升温,几乎要烧起来了。下一秒,苏云台就被宋臻扛起来,随即被放倒在床上,宋臻的身躯压了上来,他们互相撕扯开衣服,露出身体,又迫不及待地抚摸。等得太久了,等得他几乎要哭泣,宋臻亲吻他的额头,叫他宝宝,一点点抚慰身下的人。那点压抑的、难以翻涌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苏云台半张脸埋在床单里,半张脸沉浸在亲吻里,眼泪流了下来,他发出呜咽,还要固执地去亲吻宋臻。宋臻告诉他不要紧。苏云台在他怀里点头。宋臻又说,别怕。苏云台胡乱地嗯一声,他抬起头,天彻底黑了,朦胧望出去,什么都是模糊的。宋臻望着他,收紧双臂抱紧了,让他把眼泪都哭在自己的胸口。苏云台轻轻地抖,在他心口问:“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没有,”黑暗里,宋臻望着他,伸手擦他脸上的泪,“你一直都很好。”苏云台反手抱紧他,终于像透出了水面,重新呼吸,活了过来。第二天一早,游雪一个电话就过来了。万小喜找不着人,只得报给游雪,游雪气急败坏,要问他在哪儿。苏云台还没醒透,暖融融地被人圈在怀里。宋臻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跟游雪说,在我这儿。游雪在电话那头眨了半天眼,正要问怎么回事,宋臻已经把电话掐了。哭了大半晚上,苏云台体力近乎透支,眼睛还肿着,他翻了个身,又睡沉了。当天宋老板行程紧,上午照例去公司,下午又把昨天没开完的会续上了。到傍晚那会儿,才得空给苏云台发了个消息。苏云台中午才起,买了午饭去赵敲敲的剧组探班。正赶上场记拍花絮,邀着他讲讲拍戏的心路历程,苏云台便红着眼睛,说了两句。赵敲敲一看人都要说哭了,立马感动得不行,说云台你要是没事儿,再加几个镜头吧。这倒是始料未及,想想下午没别的安排,就答应了。一拍就拍到了晚上,苏云台接着宋臻的消息,说在补镜头,一会儿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