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天下之锦灰曲》 第一章 突袭 夜色幽暗,江陵城笼罩在淡淡的夜雾中,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安静地沉睡。有更夫的声音破锣般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铛铛的铜锣声响起,为这夜色添了几许生气。 更夫瘦长的身影被朦胧的月色拖长,显得沧桑而孤独。 几条黑影“嗖嗖”几个空翻,躲过更夫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屋脊,向西南方而去。他们身背长剑,动作迅捷,快而不乱,脚下无声,一见就知是一等一的好手。 黑影穿房越脊,一直到城西南方向一栋气派宏伟,雕栏画栋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几个人打了个照面,极有默契地点了点头,拔出背上的长剑来,左右分开,然后各自看准地头,脚下连点,几个空翻,便落在院墙里面。 正是二更时候,院里静悄悄的,想来都沉浸于睡梦之中,浑然不知道这无边的暗夜,这群黑衣夜行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命运。 七个黑衣人在院子里疾行,剑光反照着月光,有一股冷冽萧杀之气。黑衣人穿过院子,直向围栏扑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在廊檐上,一个黑影翻身落在回廊,身子一矮,躬身前行。显见得他不但身手极佳,还是老江湖,恐自己的影子投上窗子惊动窗里人而敛气收声。 饶是他这般的细致小心,窗里人还是被惊动了,只听一声沉喝:“谁?” 黑影见形藏已露,似是微微一惊,但很快恢复如常,一打手势,同来的六人听命,两人跟随一起向屋子里扑去,另四人早扑向夜色笼罩的别的房间,立时有打斗声和怒喝声响起,间或还有两声女人的轻叱,甚是激烈。想来窗里人虽然是仓促迎敌,但因本身功力不弱,所以黑影一时之间未能讨到好去。 窗里打斗尚在继续,月色光影里,南院墙影影绰绰,竟然又有三个黑影翻墙入内,这三个黑影兵刃是刀,已然出鞘,刀背偏厚,但刀刃泛出青光,一见便知是利器。 这三人听见打斗声似是出乎意料,目光灼灼,当先进来的对后两人道:“有人抢先了。快!”三人脚下一点,身子拔起,向屋子里掠去,身法气势,犹胜先前七人。不过他们虽然来者不善,倒并不急着进屋,似乎打定主意隔山观虎斗,到时坐收渔翁之利。 接着只听衣襟带风的声音,又有三人跃进院中,接着四面院墙俱见人影,共有六批,每批三人,兵刃各不相同。他们显然与后到三人是同伙,月色下对望,各自散开。 三人仍在廊下倾听,场中势均力敌的场面忽然急转直下,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怒叱道:“小人!” 冷笑声响起:“凌奇峰,不要负隅顽抗的好,老实交出来,还能饶你一家性命。” 庄院主人,竟然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琴剑双绝凌奇峰,那这庄院,便是江湖四大庄院之首的武林第一庄“拭琴庄”了。 拭琴庄收集不少绝世名琴,那些失传已久的前人琴谱,在拭琴庄多半可以一见。一次醉后,拭琴庄主凌奇峰对生死之交说过:“除了妖天下的冷月琴,天下的琴极品都在拭琴庄。”这句话倒也并不夸张。 两个月前,江湖传闻拭琴庄不但有极品名琴,竟然还有一本绝世琴谱《魔音》。《魔音》不是单纯的琴谱,而且是一本秘笈,一百年前琴魔宫渐亭便是凭这一曲《魔音》横行江湖几十年,无人能敌,宫渐亭死后,《魔音》从此失传,现在竟然在拭琴庄。 凌奇峰的琴剑,无人能敌,但人的欲望无边,《魔音》一现,即使是死路,江湖人也趋之若鹜,试想能得《魔音》者,便能天下无敌,武林第一,这是何等的诱惑?只是这样一来,拭琴庄的安宁便从此不再了,日日夜夜皆有江湖中人来相扰。 凌奇峰倒也不愧为武林第一庄的庄主,一琴一剑,风度潇洒,那些觊觎琴谱的江湖中人一拨拨退去,一拨拨再来,却是无休无止,不停不歇。 室内被围攻者正是凌奇峰与夫人萧婉仪,只是凌奇峰面色蜡黄,动一动,黄豆般大的汗珠便从额头滚滚而下,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那傲啸江湖的潇洒风姿早已荡然无存,双目有些溃散,似在忍受着彻骨之痛。凌夫人一边护着凌奇峰,一边拒敌,不免有些忙乱。但她回望凌奇峰时,担忧焦急远比愤怒更甚:“大哥,我阻住他们,你快将毒逼出来。” 凌奇峰到底是琴剑双绝,毒发之下竟然威势不减,他脸色惨白,摇摇头:“仪妹,这毒不是一日了,怪我大意,发现得晚,已经迟啦,你,你带了菲儿和眉儿快走……” 一句话,凌夫人的眼泪就有下坠趋势,但她一咬牙,将泪逼了回去:“不,大哥,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凌奇峰浓眉拧在一起,长剑翻飞,将夫人护在剑光之下,一字字道:“夫人,我们一死容易,可菲儿和眉儿如何能活?我是不成啦,你,你要护得她们周全……”声音又断了,他强撑着用内力压制了体内狂澜般冲往心腑的毒素,说话十分吃力,竟然无法接下去,剑下力道也已弱了许多。 凌夫人一听,顿时泪如雨下,险些站立不住。这形势逼人,凌奇峰被小人暗算,身中巨毒,凌夫人如何不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她是可以陪了夫君同死,可一死之后,女儿定遭毒手;可就此而去,夫君险象环生,断不能活。 凌奇峰叫道:“快,快走……” 凌夫人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终于咬牙忍泪,向侧门隐去。 三人要追,早被凌奇峰长剑困住,以一敌三,又是中毒之后,竟然半点也不相让。这三人又是惊惧又叹侥幸,若非早遣人在他食物中下毒,让他不知不觉着了道儿,今日即使同来七人联手,也未必可以讨得好去?凌奇峰一夫当关,三人无法抢前去阻挡凌夫人,当下决定先除凌奇峰,再追杀他妻女也不迟。 凌夫人进了侧门,稍停片刻,直向后院而去。窗外三人对望一眼,悄悄掩身,也向后院而去。 凌夫人推开一间房门,吱呀一响,早惊动了床上人儿,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惊道:“娘?!” 凌夫人将一个物什放到少女手中,急急地道:“菲儿,什么也别问,快带眉儿从暗门逃命!”事态紧急,她将逃命二字说得特别重。 这少女是他们的大女儿凌馥菲,她显得被这句话给惊呆了。凌夫人还待叮嘱几句,外面已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凌夫人大急,对凌馥菲道:“菲儿,好好活着,照顾好妹妹。”话音未落,门已被踢开,凌夫人抢前一步,长剑翻飞,直攻当先进门的黑衣人。 馥菲惊叫道:“娘。” 凌夫人喝道:“菲儿,生死交关,还不快走?!” 馥菲到底是武林第一庄主之女,见此情形,也明白了大半,手中摸到凌夫人交给的物什,料想是重要之物,赶快收在怀中,一个箭步跃到墙边,将墙上挂的剑摘了下来,“刷”,长剑出鞘。 两人两柄剑,很快抢出门去,凌馥菲虽然年龄不大,剑法倒也凌厉,出门之后,凌夫人状如拼命,三人无法近身,凌馥菲早抢进隔壁房间。这时,第一批的四个人在各房翻找,将凌府下人仆妇全都赶到院子里,喝叱声和哭叫声已经近在身侧。 馥菲进的这房间里是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左右,她显然被打斗声惊醒,已从床上坐起,一双手正揉着眼睛,张张嘴,一声“娘”尚未叫出,馥菲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小小声地道:“眉儿,别出声。”她拉了凌眉,在床后摸索了几下,有吱吱的声音响起,原来那里竟然有一道暗门。馥菲带着凌眉闪身进去,片刻之后,暗门无声关闭。 凌馥菲拉着凌眉,刚走出几步,暗门已关,里面漆黑一团,她不敢多待,仍然跌跌撞撞摸黑前行。凌眉叫道:“姐,好黑啊!” “姐姐带着你,别怕。” 凌眉怯怯地道:“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一声,差点将馥菲的眼泪问出来,去哪儿?哪儿可以去呢?先出了这地道,脱了这险地再说。 刚走出丈远,暗道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馥菲暗叫一声:“糟了!”这时,一阵纷繁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暗道的入口,追了过来,凌馥菲泪下如雨,知道爹娘都已遭了毒手。此番他们追来,定是要斩草除根。 光亮顿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在这静寂无声的暗道,清晰可闻,来人都是高手,凌馥菲虽然家学渊博,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知道定是凶多吉少了,来人已近,却不知道这地道哪里才是出口。再往前跑,定然被追上,馥菲心想:“即使死,也要护得妹妹周全。”她将一件物什放在凌眉怀中,握了凌眉的手,一字字叮嘱道:“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着,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第二章 追杀 馥菲交待完,一推凌眉,道:“快走。”说时长剑一摆,准备守在这里阻拦追击者。 凌眉虽然年幼,也知道此时形势逼人,纵使心中害怕,还是摸黑前行,刚走了两步,手摸到一个什么东西,依稀是门上铁环状物什,她心中一喜,叫道:“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只是年幼手上无力,明明找到了门,却打不开。 馥菲一听,收剑跑过去,搜索一阵,感觉某个地方松动了,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抬眼就见到了外面天宇上的星星。 馥菲拉了凌眉,两人躬身出来,慌不择路,也不辩方向,便是一番狂奔。凌眉幼小,轻功不佳,还好她虽然跑得不快,倒也并不撒娇,咬紧了牙尽力跟上,馥菲却不得不时时放慢脚步,如此一来,后面追兵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馥菲大急,对凌眉道:“眉儿,姐姐去引开这群坏人,你去荆州找沈梦飞伯伯,伯伯定能保护你不被这些贼子伤害。” 凌眉道:“不,姐姐,这些人这么凶……” 凌馥菲急道:“眉儿,你不听姐姐的话了么?好好护着我给你的东西。我引开了他们,便去沈伯伯家找你。” 凌眉一听,这才放下心来,顺了小路,撒腿就跑。只是她也未免太天真,以为姐姐引开那些人,真的可以全身而退,然后去找她。也不想想,身后的人如狼似虎,连爹娘也遭了毒手,姐姐又怎么能斗得过?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突遭变故,也难思虑得那么周全。 馥菲看凌眉走了,撕下一片衣襟,挂在凌眉去的那条路边的荆棘上,自己往另一条路而去。走了十多丈,便停下来藏在路边。 这凌馥菲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倒是很丰富,她知道追来的都是老江湖,自己打是打不过的,要是被他们抓住,也只有死路一条,唯碰碰运气,骗他们一骗。但她又怕那群人真的按了她的指引找下去,所以也不敢远走。她想只要凌眉找到荆州沈梦飞,这个与爹爹有八拜交情的伯伯一定会仗义援手,妹妹便安全了。妹妹从小便在琴技方面显露了惊人天赋,定然能练成《魔音》,到时便可以为爹爹和娘报仇,那自己死也值啦。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刀剑光芒映亮了夜色,杀气逼人。馥菲心想: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报仇。她悄悄从树丛后露出头来,透过树叶的缝隙,只见影影绰绰,竟然有二十多人,看来今晚来袭的人,并不只是一两批,只是她一个也不认识,只依稀看见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 这群人在路口停住,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是从这条路走了,看,定然是衣襟被荆棘挂破啦。” 另一个声音嗤笑道:“看不出来,左大侠眼力可真好啊。” 先出声的人显然没有听出讽刺之意,不无得意地道:“好说。”倒是他旁边一人接口道:“常兄,不是说过联手抓到姓凌的女儿,找到魔音大家共同修习么。你这话什么意思?”看来他和那姓左的是一伙。 后面一人冷冷道:“少废话了,先追到人再说,这么多人抓不到凌奇峰的女儿,传出去笑掉人大牙。” 那姓常的人面容一冷,道:“谁敢传出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有人不要脸,那便别怪大伙不客气。” 另一人打圆场:“好了,先抓到人再说。这里有三条路,依常兄的意思,从这这条路追去倒会白跑了?”到底是利益相关的事,一言出口,马上阻止了一场争端。 姓常的那人道:“别小看凌奇峰的女儿,你看这衣襟明显是被撕下来而不是被挂破的。定然是声东击西,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若是从这条道追下去,只怕越追越远。”一言出口,看大家都默认点头,接下去指着馥菲藏身的小路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一定是从这条道跑了。” 姓左的不服,嘲讽道:“不是还有第三条路么,你这么肯定?” 姓常的不客气地道:“你不服你可以去那条道追,没人拦着你们。” 打圆场那人矮矮胖胖,却奸滑得紧,道:“常兄说得有理,这条道上草也不曾翻起一根,定然是没有人走动过的。为保万无一失,大家还是兵分三路,这样谅她两个小丫头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可是如何兵分三路,又起一番争执。这些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彼此之间互不信任,生恐自己追去的那条路没人,让别的人得了好处。最后每条道上都分有各自的人,才达成一致。不过还是以凌馥菲这边为主,分了十几个人过来。 馥菲心里暗暗叫苦,凌眉年幼,跑不快,四个武功高强的人追去,她哪里能够逃脱?她倒忘记了自己这边可有十几个高手追了过来。好在夜色掩护,凌馥菲藏身的地方树枝又甚浓密。那十多人哪里知道馥菲并没有跑远,只恐追丢了,去势还挺快,一会儿就消失在路尽头。 馥菲悄悄从树后走出来,看那些人没影儿了,赶紧回身,向凌眉离去的那条道追去。 再说凌眉跑了一段,不免腿脚无力,也就越跑越慢,可她不敢停下来,姐姐说要为爹娘报仇,那爹娘一定是被这群坏人害了。她想,我找到沈伯伯,让伯伯为爹娘报仇。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拼命向前跑,可到底年幼力弱,奔波了一晚上,夜里又看不清路,一跤跌在草丛里,晕了过去。 “嗖嗖”几声,有人在路边停下来,正是追来的四人,看见凌眉跌在草丛里,一人冷冷笑道:“姓常的真是头自作聪明的猪,这不是在这里找到了小女娃。” 另一人显然与姓常的是同伙,虽然一脸怒色,但事实确实如此,只愤愤地道:“你说话客气点。” 四人把凌眉围住,眼见得她怀中微微隆起的物什定然就是让江湖人垂涎的《魔音》秘籍,可互望一眼,谁也不敢先伸手去拿。心知自己一弯下身,定然会有三柄利器向身上招呼,气氛倒僵持了下来。好在凌眉昏迷,不然看四把明晃晃的利器指着自己,定然惊吓。 东首那人先沉不住气了,他干笑一声,打破沉寂道:“好了,找到了,先前说好找到《魔音》谁也不独吞,大家共同修习,我们拿了秘籍,杀了这丫头,回去等大伙吧。” 他对面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冷冷道:“也好,那就请万兄代劳了。” 姓万的那人一听,似是松了口气,道:“好!”他心道:“我若得了魔音,自然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先修习,傻子才会与别人分享。只是这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我若是拿在手中,以一敌三,不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他弓下身子,右手持剑作势要刺凌眉,左手却极快地将独门暗器拿了出来,正要向三人射去,猛然身上一痛,刀疤汉子的铁尺,左右两人的刀剑全斩在他身上,他半声怒吼尚在口中,人已软软倒下,腥热的血溅在凌眉身上,溅在路边草丛中,双目圆瞪,手松处,黑黝黝的暗器在月色下有蓝茵茵的光泽。 刀疤汉子冷冷道:“姓万的心忒歹毒,他以为凭他的飞鹤针便能将我们置于死地,也太小看了我们。” 另两人笑着赞同,只是这笑意未免有些假,人人都清楚自己兵刃出手时并不是因为知道姓万的有施放暗器之心,不过是想少一人争竞,便少一人知道魔音的秘密。若是人人都修习了,那么人人皆天下无敌,自己又算什么呢?再说自己不动手,怎么知道别人不起毒心?这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宁我负人,莫叫人负我。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有了姓万的前车之鉴,知道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冲那似书似绢的东西暗暗吞咽口水。就好似看见绝世奇珍在眼前,却怕被守护奇珍的毒物伤害般,谁也不敢动手去拿。 终于,刀疤汉子不耐地道:“这样等到猴年马月?我们先杀了这小丫头,一人伸一只手,把琴谱拿到手中,分成三份。谁若不服,我白九先跟他干一仗。”其实他倒不担心等到猴年马月,只是怕另两路人追了个空,自然回身过来,到时知道的人越多,于自己越是不利。 左手那人立马道:“这方法甚好。” 另一人自然也无异议,三人兵刃齐举,眼见得昏迷中的凌眉就要血溅五步,一个声音急喝道:“住手,你们不是要《魔音》么?《魔音》在我手里,别伤我妹妹。” 原来馥菲避过追击的人,不放心凌眉,随后跟来,竟正好阻止三人对妹妹下毒手。 刀疤白九三人看匆匆而来的凌馥菲,她提剑而来,神色紧张,想来要真有重要物什,应该会自己收着,怎么可能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当下先相信了三分。又见凌眉昏迷,心想即使不在馥菲身上,也不怕凌眉插翅飞了,先杀了凌馥菲,可保万无一失。 这下三人倒是心意相通般,竟然同时收了兵刃,向凌馥菲迎去。这群自命不凡的江湖人,被利欲冲昏了头脑,此时围攻一个弱女子,浑然不觉得羞耻。 馥菲急切,也不知道妹妹怎样了,自己虽然剑法不弱,但一人断然对付不了三人,到时自己与妹妹求助无门,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但此时兵刃及身,也容不得她多想,只好摆剑迎敌。 其时天色渐明,她远远瞄过去,只见凌眉身上大片血迹,旁边还有一具尸身,以为妹妹凶多吉少,心中悲愤,状如拼命。三人本来各怀鬼胎,一时倒奈何不了她。 只是两边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即使凌馥菲剑法精妙,可这三人,哪个不是在内力上有数十年浸淫,很快,馥菲便左支右绌,剑式再也施展不开。 右边黄衣汉子一声冷笑,手中刀连劈三刀,刀刀带了风声,刀疤汉子的铁尺招式沉稳,指东打西,馥菲长剑来不及撤回,便被磕得脱手飞出,左边汉子的剑又向她右肋、后背刺来。 馥菲自知必死,泪水流下,又悲又恸,绝望地暗道:“爹娘,女儿无能,没能护好妹妹。” 三人招式已将馥菲封得进退无路,刀剑光芒耀眼,晨曦微风里,满目萧杀。 第三章 逃生 本来凌馥菲是必死无疑的,但三人兵刃眼见得就要招呼在她身上时,刀疤汉子猛然一脚将她踹倒,攻向她的三尺威力不减,却向两名同伴攻去。馥菲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再看时,刀疤汉子的铁尺已将一名同伴的连肩带背砍下,另一名同伴也未能幸免,肋下三寸处被铁尺刺入,鲜血从口中狂涌。 那肋下中尺的汉子怒道:“你……”后面的话,被狂喷的鲜血止住,人也“砰”一声,向后仰倒。 馥菲十分惊讶,不知道刀疤汉子为何救她性命,难道他终是良心发现,想放自己和妹妹一条生路么?正在疑惑的当儿,听见刀疤汉子冷笑道:“别怪我毒,谁人不想独得《魔音》?怪只怪你们缺了心眼,下手慢了。”说着,再也不看同伴尸身一眼,一双狼眼一般冒着绿光的眼睛,转到凌馥菲身上,发出冷森森的寒意。 刀疤汉子知道《魔音》就在这两个女娃儿身上,不必要多问了,只要铁尺举起,杀死凌馥菲姐妹,便可以独得这绝世奇功,从此天下无敌。想到这里,心中得意,不由露出一丝森寒笑意,恶狠狠地对倒在地上的馥菲道:“女娃儿,我送你去见你爹娘。”说时,铁尺举起,就要斩下。猛然感觉身上一凉,低头一看,半截尖利的剑尖从腹部透了出来,剑槽里有滴滴血珠,随着剑尖越冒越长,终于感觉到了疼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时又惊又惧,大吼一声回过头来,凌眉小小的身子在曙色中摇摇晃晃,一张小脸苍白,写满了害怕和惊慌,但手中的剑却是毫不迟疑,又进了三分。 原来凌眉被晨露一浸,醒了过来,正看见刀疤汉子杀死同伴,见他又要杀姐姐,心中大急,当下顺手拿起身旁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后背,剑利,一冲之力还甚猛,竟然将剑尖从他胸腹前透出了。 刀疤汉子睚眦欲裂,眼见得就要得到绝世秘籍,到时天下无敌,竟然死在一个小孩子手中,不免满眼不甘,满眼愤怒,手中的铁尺一斜,换了方向,向凌眉小小的身子斩去。凌眉看他双睛似要突出眼眶,刀疤突起,神情狰狞可怖,不由害怕,再也握不住剑,一跤坐倒地上。 刀疤汉子的铁尺,呼地就到了凌眉面门,凌眉又惊又吓,却已不知道躲避了。其实这么凌厉的攻势,她一个娇弱的小女娃儿,要躲也未必躲得开。 凌眉吓得闭上眼睛,可是等了良久,身上也没有痛的感觉,睁开眼睛一看,刀疤汉子面色狰狞,环眼圆瞪,手中的铁尺离凌眉还有半尺远,却再也不动了。她心中害怕,嘴一撇,正要哭出来,听见姐姐微弱的声音:“眉儿,别怕,他已经死啦!”凌眉还不敢相信,也不敢走近。馥菲挣扎站起,一脚踢在刀疤汉子腿上,他果然轰然而倒,却还是双目圆睁,须眉皆张,极其凶恶。 凌眉扑入姐姐怀中,眼泪再也止不住,说道:“姐姐,我怕!” 馥菲扶住凌眉的肩,看着她泪水流过的脸,坚定地,一字字地对她说:“眉儿,你要坚强,不要哭。等到你练成了魔音,那些杀死爹娘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说着帮她拭去眼泪。 其实凌馥菲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此时她知道能救自己和妹妹的,绝对不是眼泪,亲人惨死,后有追兵,还要照顾妹妹,所以,这个少女在经历变故后,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起来了。 其时天已大亮,一抹朝霞横在天边。像织女晾晒的锦缎。 凌眉点点头,再看一眼刀疤汉子的尸体,有些发抖。馥菲对她道:“眉儿,坏人就要追上来了,我们快走。” 姐妹两个正要往前走,忽然听到一声冷笑。凌馥菲心内一震,听见草丛“悉悉索索”一阵响,原来那两拔人跑了个空,已经返回,顺这条小路追下来了。馥菲知道这下已经跑不脱,她抱住凌眉的肩,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众人围住凌馥菲姐妹,同伴的尸体就在身侧,也无人看一眼。 凌眉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提着刀剑围过来的那群人,眼见得他们一步步逼近,她一扬眉,说道:“姐姐,就是这些人杀了爹爹和娘么?” 馥菲有些惊讶,妹妹杀刀疤汉子时吓得直发抖,何以此时竟然毫不害怕?她疑惑地看过去,凌眉正抬眼看她,一字字地道:“姐姐,我记住了,我会为爹娘报仇的。”她声音虽然稚气,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那围过来的几个汉子不由哈哈大笑,心想这小女娃儿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就要死在当场,竟然还提什么为爹娘报仇的话。 凌眉弯下腰,一抬手竟然拔出了刀疤汉子身上那柄剑,她生气地看着那个姓常的汉子,骂道:“坏人。”说着手中剑一挺,就向他攻过去。 凌奇峰是武林第一庄的庄主,琴剑双绝,馥菲和凌眉自然也是自小习琴习剑,只是她到底只是八岁,一把剑虽然使得有模有样,可手中无力,却成了花架子。 那常姓汉子看这不知死活的架势,又好气又好笑,当着同来诸人的面,若是一剑将她结果了,未免脸上也不好看。虽然得到魔音后会杀死这两个女娃儿,但是这种事,还是由别人动手的好。若由自己动手,到时传到江湖去,却是不太妥当。当下用剑一挡,并没有使内力,想让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两剑眼看就要相接时,凌眉手腕一翻,并不与他接实,长剑竟然从斜刺里切了下来,直直刺向他左肋,而且又快又急。他本来大意轻敌,这下运剑抵御已来不及,心想若被一个小孩子刺破衣服,也是大大丢脸的事。当下左手一伸,就想夺凌眉手中的剑。 凌眉剑法倒挺娴熟,手腕一沉,身子一转,这一下更急,攻的是常姓汉子的胸腹。 众人知道她二人跑不了,也不在意,饶有兴趣地看常姓汉子如何对待凌眉的攻势。 常姓汉子吃了一惊,他绝对没有想到凌奇峰八岁的女儿剑法就这般凌厉,凌眉这招他竟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当了同道的面又不好意思用内力震飞她的长剑,只好退了一步。 这一退之后,常姓汉子脸色也成了猪肝色,要知道他这样的好手,退一步就是示弱,何况对手只是个八岁的女娃儿?目光一扫,见围观的人脸上带笑,那笑或鄙夷,或不屑,或耻笑,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心想不杀了凌眉,这脸可丢尽了。却不想即使杀了凌眉,未免胜之不武,同样会被同道耻笑。 常姓汉子一念已起,手中长剑便带了寒芒,挟风雷之势向凌眉劈去。 馥菲惊叫道:“不……”她本来受伤甚重,此时想扑过去代凌眉挡剑,可哪里能来得及。眼见得凌眉小小的身子便要被这常姓汉子斩成两段,忽然一人击掌道:“好,好剑法,好气势!”任谁都听出了这话音里的讥讽,常姓汉子脸色一红,手中攻势便慢了一慢,凌眉便在这一慢之隙避过了这气势汹汹的一击。 击掌声音竟是从头顶传来,众人抬起头,只见七尺远处一株大树上一个青衣男子懒洋洋地斜倚在树干上,一只手在揉眼睛,一只脚悬空,仿佛好梦方酣。他二十三四岁,长眉斜飞,眼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嘴角上撇,那神情更显得满不在乎。怀里抱了一把剑,剑鞘乌黑,样式古朴,剑柄上刻了两个篆字,只是这群人都是武夫,只看那字曲里拐弯,却不认识是两个什么字。 众人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在场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竟然没有发现树上还有一个人。 常姓汉子冷冷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 这青衣男子笑道:“我不过在树上睡了一觉,就成了鬼鬼祟祟了?那各位联手攻击两个弱女子,倒是好汉子哈,哈哈。”这两声,笑得张扬而狂放,脸色却是鄙夷不屑之极。 “你是谁?”常姓汉子自知失言,见他样子,不免恼羞成怒。 青衣男子淡淡道:“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所谓正道,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他摇了摇头,做出不解状,说道:“不过我想不明白,以众凌寡,以强凌弱倒是正道人所为,这所谓的正道,倒也不值一提。” 那矮胖汉子看着青衣男子的剑,说道:“你手中的剑莫非是湛泸?” 青衣男子笑道:“看不出,你还有几分眼光。”他将剑扬了扬,那乌黑的剑鞘里仿佛透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气。青衣男子笑得慵懒又随意,说道:“如假包换,正是湛泸剑。” 这下,众人齐齐变色,姓左的汉子当时就见了鬼般叫了出来:“妖天下,你是妖天下的妖人?” 妖天下是江湖中一个门派,因其行事偏激,出手狠毒,为正道所不容。所以妖天下的弟子被称作魔头和妖女,江湖中那些正道人士,看见妖天下的人,便欲杀之而后快。可妖天下的弟子人人武功高强,每每攻击,总是死伤惨重,难以讨得好去。这样一来,那些所谓的正道更是恨妖天下门人入骨,似乎妖天下弟子个个与他们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般不共戴天。 “妖天下的妖人?”青衣男子哈哈笑道:“人人都叫我妖天下的魔头,你叫我妖人,这词儿倒新鲜。” 矮胖汉子当下拔剑在手中,说道:“兄弟们,这妖人是妖天下的副掌门双丝网,咱们并肩子上,杀了他。”顿时群情激奋,人人同仇敌忾,都成了义无返顾的大侠了。趁这混乱,馥菲悄悄拉起凌眉,向小路逃去。 青衣男子嘴角一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懒洋洋地道:“没意思,一下就道貌岸然起来了,还并肩子上,似乎挺热闹,不知道又演的哪出戏。”他眼睛一闭,往树上一躺,竟似又要睡觉了,浑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原来这青衣男子正是妖天下的副掌门双丝网,又叫心似双丝网。 众人看双丝网这样子,一个个气冲斗牛,心想他太狂妄了。正要群起而攻,忽听姓左的汉子叫道:“那两丫头跑了。” 众人一看,路尽头依稀还见到两个小小的白点,凌馥菲姐妹可不是跑了?这下众人也不说什么除魔卫道,不说什么并肩除妖了,那矮胖汉子色厉内荏地道:“今天放你一条生路,下次别撞在我们手里。”说着也不等心似双丝网回话,立刻展开身形,追凌馥菲姐妹去了。众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心似双丝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卑鄙无耻,还敢自称正道,还是做妖自在。哎,睡觉。”当下抱着剑继续睡觉。可躺了半晌,却再也睡不着,馥菲那双凄然绝望的眼睛,凌眉那张含恨却坚定的脸老在面前晃来晃去,连翻了几下身,竟然还驱之不去。不由自嘲地笑道:“看来我这妖还做得不彻底,本来是正道中互相残杀的事,我竟然看不得他们以强凌弱。罢了,那两个女娃儿遇到我,也是命不该绝。只是我插手所谓正道的事,回去少不得要面壁思过一番。” 想到这里,身形一展,好似一只大鸟,向众人离去的方向扑去。 第四章 跳崖 再说凌馥菲姐妹一个受伤,一个力弱,本都跑不快,被发现得又早,她们才跑出几十丈,就听见后面纷沓的脚步声。这群人现在也不掩藏行迹,想来是知道这静地路空,没有行人,不用担心这等丑行被别人撞见。再加上《魔音》的无上吸引,人人争先恐后。 馥菲受伤甚重,更是越跑越慢,凌眉跑在了前面,看姐姐脸色苍白,血丝丛嘴角渗出来,又急又恨,说道:“姐姐,那群坏人害了爹娘,又伤了你,我长大了,一定一个也不放过。”说时声音坚定,紧紧拉住馥菲的手。 馥菲点点头道:“是的妹妹,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她指着前面,对凌眉道:“你看,前面就是市集,那里人多,要躲起来就容易。妹妹,你去,躲过他们的追击,去找沈梦飞伯伯。” 凌眉只淡然看了一眼远方,说道:“姐姐,你受伤了,我们一起去找沈伯伯。” 馥菲急了,她生气地看着凌眉:“妹妹,你又不听话了?” 凌眉仰起头来,脸上有一些委屈,她眼睛一红,眼泪就要流下来,突然想起姐姐说不管如何,要坚强,不要哭的话来,当下生生将眼泪忍住,说道:“我走了,姐姐你怎么办?” 馥菲一听,知道凌眉不放心她,心里一热,眼底便氤氲一片。但想现在是非常时候,当下狠狠心,还是生气地道:“你不走,那我们一起死了,谁来为爹娘报仇?” 凌眉见馥菲神情气恼,握了她的手,坚定地道:“姐姐,你走,我来引开他们。” 馥菲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说道:“你不听我的话,就不要叫我姐姐!” 凌眉呆了呆。馥菲听后面声音越来越近,十分着急,推了她一把,道:“快走啊。”凌眉这才万分不舍又无可奈何地向前跑。跑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又回过头来。 馥菲看凌眉停下来,狠心道:“还不快走!” 凌眉回身又走,眼泪再也忍不住,如雨洒落。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馥菲本也不放心凌眉独自逃生。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期望爹娘在天之灵保佑,让妹妹可以逃得性命,她一死也不足惜了。 凌眉一边跑,一边眼泪纷纷,她如何不知道凌馥菲可能会有的命运。但是姐姐不让她回头,姐姐说了,要是两个人都死了,谁为爹娘报仇?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念道:“姐姐,我听你的话,我会为爹娘报仇。” 馥菲看凌眉走远了,当下用剑撑地,站得笔直。她早已看清了路形,凌眉去的方向是一个市集,而往左边不远处,是悬崖。她心想:既然终是不可能逃得性命,那我便从悬崖跳下去,自己了断了,那群恶人以为我带了《魔音》跳崖,便不会为难妹妹啦。 追兵的身影已经可以看得清了,凌馥菲一步一步向悬崖那边走,她微微抬起头来,风吹动她的衣衫,她的身体显得那样单薄,却又那样坚强,竟然组成了一道让人震憾的风景。那些追兵是粗人,只感觉这样一个小女娃儿有这种视死如归的气魄极难得,但又想到她身上带着绝世琴谱,可不能让她跑了,当下发一声喊,急忙掠过来。 这时凌馥菲已到了悬崖边,她举起手中一团四四方方的物什,冷冷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扔下去了。” 这时众人离她尚有七尺远近,闻言赶紧停了脚步。 两边对峙着,姓常的道:“丫头,你要把手中的东西给了我们,我们保证不杀你。” 凌馥菲冷冷一笑,心里道:“我爹娘都被你们害了,你们还想来骗我吗?你们看中的,不过是我手中的东西,等我交给你们,我也活不成了。我偏生要让你们懊恼。”想到这里,她微微扬起头来,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本来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风吹动裙裾,显得轻舞飞扬,曼妙美丽,可是心中带了仇恨,此时目光却冷冽如冰。那群人竟然都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凌馥菲冷然一笑,一转身,就向崖下投去。衣衫被风鼓起,衣带后飘,说不出的潇洒飘逸,说不出的凄美决绝。 众人大惊,齐齐抢到崖边,但已抢救不及,正心中懊恼,突然头顶衣袂飘响,一个人影兔起鸷落般从众人头上过去,极快地伸出手来,但也只挽住了凌馥菲的一只衣袖。他稍稍用力,想将馥菲拉起,只听布幅“哧啦”一声响,那半片衣袖哪里能承载这样的重量,顿时破裂,这人感觉手上一轻,不由面上变色,眼睁睁看着馥菲的身子像一朵凋谢的花儿般从自己手中以难以想像的速度下坠。最后存于他眼中的,是凌馥菲微仰起的脸上那一抹傲然的笑意,她竟是视死如归。 这人正是心似双丝网,他在远处看见凌馥菲要跳崖,急忙掠来,还是迟了一步。 双丝网想到馥菲在崖上衣襟飘风,柔弱娇俏的样儿,想到她最后脸上那抹傲然的笑意,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心里想:我本来不想插手所谓正道的事,想不到插手了,还是没能改变什么。但心中对凌馥菲却充满了敬意,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充满了鄙夷不屑,一转身,向来路掠去。 众人正懊恼到手的秘籍飞了,倒也无心与心似双丝网纠缠。 最后,还是那常姓汉子回过神来,说道:“还有一个小丫头呢?” 众人如梦初醒,刚刚破灭的希望又像起风的海面张开的帆,顷刻被鼓得满满。姓左的汉子咧嘴笑道:“差点上了当,她要是有《魔音》在手上,怎么会跳崖,那秘籍一定是在小女娃儿手上。” 众人也不听他咋呼,心知中了凌馥菲声东击西之计,一边暗骂小丫头倒狡猾,一边回头朝凌眉远去的那条小道上追去。 矮胖汉子边追边叫道:“糟了。” 常姓汉子问道:“怎么?” 矮胖汉子道:“妖天下那妖人先了一步。”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心似双丝网,心里一想,可不正是,他定然是看没能保住大的,赶紧去追小的了。妖天下已有冠绝天下的冷月琴,要是这绝世秘籍《魔音》被妖天下的妖人得到了,那不是会天下大乱? 矮胖汉子道:“大家赶快去还来得及,不信他这么快就找到小女娃,即使被他得了,我们也要夺回来。”众人没有异议,提速追去。 只是没有想到顺了路一直追下去,不但没有看到凌眉,也没看到心似双丝网。心想凌眉定然是混在市集中,市集人多,所以给她跑啦。不过她是个小女娃儿,身上带血,又是独自一人,特征这么明显,只要在市集,不愁找不到她。 其实他们太低估了凌眉,以为这不过八岁大的小女娃儿,还不是软泥湿面,可以任他们揉捏,想圆就圆,想方就方,还怕她能插翅飞到天上去?凌眉自然是不会插翅飞到天上去了,但是,在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她小小的心思里,远不是八岁孩子的单纯无知了。 凌眉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是那些人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如果带在手中,保不定什么时候丢了,那不是愧对了爹娘和姐姐?她跑了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先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馥菲交给她的东西藏好了,做上记号,前前后后看了看,确定自己记住了,然后向拭琴山庄方向一阵狂奔。这时候,正是凌馥菲跳崖的时候。 等到那群人以为凌眉跑去市集而追下去时,凌眉却已与他们错身过了。 小女孩的心思,自然是不会想到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过她想知道爹娘是不是真被害了。因此回来看个究竟。 等她回到拭琴庄,顿时惊呆了,拭琴庄一片残梁断瓦,早成了一片废墟。凌眉知道这是那群人做的好事,昨夜他们没有拿到想拿到的,杀了人毁尸灭迹,便一把火烧了。有人正在善后,人来人往,场面极混乱。 凌眉并没有走近,她站在那里,看着颓垣断壁的拭琴庄,一字字道:“爹,娘,姐姐,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然后她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其时日上三竿,凌眉月白色的衣色上血迹斑斑,她脸色沉肃,没有惊恐万状,没有惊惶失措,那是远远超出她年龄的成熟与仇恨。 仇恨是会让人早早体会世情的。 凌眉便在这一夜之间,经历了爹娘被害,山庄被毁,姐姐生死不知的变故。仇恨的种子,在八岁孩子的心中深深地种下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衣显眼,不敢走人多的地方。后来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在一家人家晾晒的衣服上看到一件小女孩的衣服,当下也顾不了太多,忙偷偷拿了来,换去血衣。想她本来是一个有奴婢侍候着的小小姐,一夜之间却变成了一个举目无亲,被人追杀的孤女。还要去偷人家的衣衫来穿,这境遇真是语言难以形容。 凌眉的心中不是不惶恐的,但她想起姐姐说的话:一定要坚强,要为爹娘报仇。于是,那份惶恐便被仇恨替代了。 凌眉将血衣抛掉,她自然知道凭自己无法与那群坏人相抗,所以,她还是决定先去找荆州沈梦飞伯伯。沈梦飞是凌奇峰故交,她们姐妹每年都会去沈伯伯家住上几天。现在举目无亲,除了沈伯伯,这孤立无援的女孩儿,又能想到谁呢? 只是此去荆州,路途虽不遥远,却也不近,路上强敌环伺,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第五章 仗义 凌眉决定往荆州去,当下认准了方向,只往前走。此时她一身粗布衣服,头发随便梳起,虽然眉目如画,可眼底沉郁,嘴唇紧抿,倒少了几分灵气,多了几分成熟。 其时已近中午,她奔波了一天两夜,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经历了这么多事,又累又饿,不免四肢无力。集上各种食物的香味直往鼻中冲来,凌眉再怎么坚强,毕竟只是个孩子,要不是那份仇恨支撑着她,只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再走了一段,终是饥饿难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刚刚出锅的包子馒头。其实在拭琴庄,她衣食丰足,哪里吃过这些东西。但人是铁,饭是钢,此时连这些东西也成了无上奢盼。 这时,一阵笑声传来。凌眉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晃动,原来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和自己差不多大,她的手被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牵着,脸上灿烂的笑意铺满,不时咯咯地笑。配上她鲜艳的红衣,十分惹眼,凌眉触景生情,想到爹娘的死,心中一酸,眼圈便红了。 那少妇低头宠爱地看着小女孩,温温柔柔地说道:“红衣,你饿不饿?”原来这小女孩竟然叫红衣,她抬起头来,宝石一般的眼睛四下一扫,看见凌眉,当下走近笑嘻嘻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啊?” 这一问,正问到凌眉的痛处,眼底水波流转,转了几转,硬给逼了回去,那叫红衣的女孩倒不怕生,想来见是差不多大的同伴,所以十分热情,拉了她的手说道:“我叫浴红衣,这是我娘,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少妇微笑看着凌眉,又看浴红衣,不阻止,也不说话。 凌眉抬头正要说话,猛然看见街头几个人影,那不正是杀死爹娘,追杀姐姐和自己的人么?想来姐姐也被他们害了,他们又来追杀自己,追到这里来啦。她哪里来得及说话,当下脸色大变,挣脱浴红衣的手,就往旁边店铺里钻。 少妇怔了怔,目光扫处,看见街头那几人,皱了皱眉,了然了。 浴红衣还在奇怪,说道:“哎,怎么就走了。” 少妇笑道:“红衣,你不是要请这小姐姐吃饭吗?她都进去了,你还不进去?” 原来凌眉急切间钻进去的店铺正好是一间小酒楼。少妇牵了浴红衣的手,施施然地往里走。小二看凌眉一个孩子,神情慌张,穿的又是粗布衣服,不知道该迎还是该赶走,这时,少妇带着浴红衣已走了进来。浴红衣跑过去拉了凌眉的手,笑道:“姐姐,我们坐这边。” 凌眉还待挣脱逃走,少妇微笑道:“不用怕,先吃饭吧。”她抬起头来,只见少妇脸上笑意温暖,眼神温柔,刚遭遇这番变故的孩子,一见这样的眼神,心底一热,也就不再挣脱,被浴红衣牵了手,过来桌上坐下了。 少妇刚吩咐小二送上饭菜,门口一阵闹腾,小二迎进四个人来,这四人正是追杀凌馥菲姐妹的那群人之一,其中有一个,正是那姓左的汉子。原来他们顺路追下去,并没见到凌眉,心想凌眉一个小女孩子不会跑得太远,其中不乏追踪好手,顺了蛛丝马迹一路追下来,看见凌眉抛掉的血衣,知道她已换了一身衣服,并且来到了市集,于是他们又跟了来。不过防止错身而过,兵分了好几路。 凌眉神色惊慌,少妇柔声道:“别怕,有姑姑呢。”她拿起筷子,为凌眉布菜,说道:“吃吧,别理他们。” 凌眉的确饿了,听少妇这么一说,觉得她神色温柔,十分温暖,是可以信任的人,当下端起碗来,正要吃饭。那四人目光一扫,早看见这里两个小女孩。他们见过凌眉的,虽然她换了衣衫,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看那少妇柔柔弱弱的样子,自然肆无忌惮,就向这边桌上欺近来。 凌眉到底年幼,镇定功夫不够,手中一抖,碗差点端不住。少妇在她耳边柔声道:“饿了吧,多吃点。”又为浴红衣布菜,温柔地道:“和姐姐一起吃饭啊。” “砰”一把刀拍在桌子上,正是那姓左的汉子。 少妇抬起头来,妩媚一笑,道:“这位大爷,请坐另一桌吧。我带女儿吃饭,大爷神态威仪,只恐小女儿没有见过世面,得罪了不好。” 那群人见少妇神情镇定自若,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四人对望一眼,看这少妇似是风吹便会倒,想来是没见过江湖中人的手段,所以才能这般安然,哪里有什么可惧的。 那姓左的汉子上前一步,倒还有模有样地一抱拳道:“夫人吃饭我们不管,但这个小女娃儿我们要带走。”说着一指凌眉。 “哦?”少妇嫣然一笑:“为什么呢?” 左姓汉子道:“她是我们要找的人。” 因左姓汉子声音大,已有人侧过头来看热闹。少妇淡然一笑,为凌眉夹了鱼肉在碗里,温柔地道:“小心鱼刺。”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大爷别开玩笑了,孩子胆小,禁不得吓,再说吃饭是大事,孩子还要吃饭呢。”她软语温声,不紧不慢。凌眉心中信任那少妇,也饿得慌了,当下埋头苦干,对付碗中的饭菜。 浴红衣却是不服,她瞪了那左姓汉子一眼,道:“不知羞,大人欺负小孩。”声音稚气而天真,旁观有人笑出声来。左姓汉子涨红了脸,喝道:“小丫头闭嘴。不想活了是不是?”说时凶相毕露。 他本来摸不透少妇的底细,一开始不想惹上少妇,可这小红衣一句话,众人的哄笑,顿时让他恼羞成怒了。他是个粗人,哪里想到那么多,当下一伸手,就将桌上的刀抓在手中。“刷”拔出了鞘。说道:“不相干的快走,大爷只要带走这个小女娃。” 这下凌眉抬起头来了,眼神中燃烧着仇恨,狠狠瞪着面前四个汉子。浴红衣小孩子心性,拉了凌眉的手,笑嘻嘻地道:“没关系,不怕他们,我娘可厉害啦。” 少妇看凌眉孤身一人,又饿又累的样子,想帮她一把。可此时情形,倒让她难住了,她本来不想出手,现在剑拔弩张,不出手似乎无法善了。可自己一出手,势必泄露了身份,如此一来,后患无穷,不由迟疑。店中却乱了,那些人本来在看热闹,见这左姓汉子拔出刀来,生恐殃及池鱼,一个个赶紧结帐走路。那店家和小二看这形势,哪里敢说话,只在远远的地方求菩萨保佑别坏了他的桌椅,场面一下子清静下来。 凌眉看了少妇一眼,知道她为难,当下扬起头来,冷冷说道:“我跟你们走。” 少妇一怔,看向凌眉。 凌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对着左姓汉子,神情坚定,带了三分傲气,三分决绝,一分从容,又说了一遍:“我跟你们走。”说着就要走过去。 少妇又是一怔,忙一伸手,抓住凌眉胳膊,心想这孩子如果自己躲避这群人,说不定还不会被他们盯上,即使盯上也不会这么快。我好心助她,但让她的行踪暴露在这些人眼下,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她如此懂事,似怕连累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被那群人抓走?说不得了,即使今天要暴露身份,也顾不了了。一定要救下这个小女孩。 心念定了之后,便不急了,她温柔地将凌眉拉回来,按在椅上坐下,漫声道:“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吃好饭了再走吧。” 凌眉挣了一挣,少妇手上用力,她自是挣不脱,只好又坐了下来。 浴红衣在那里笑嘻嘻地道:“不理那些人,我们吃饭。” 这四人面色一变,心想这少妇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样,兄弟们也就不用客气了。那个圆脸汉子早忍不住了,手一伸,就向凌眉抓去。 少妇将凌眉拉到自己右边,微笑道:“这位大爷好急的性子,这小妹妹答应吃好饭了就走,你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得么?” 她声音柔美,似嗔似责,目光流转,顾盼生辉,那几个大汉看得一怔一怔,圆脸汉子伸出了手,抓了个空,还僵在半空不知道收回。少妇“扑哧”一笑,问道:“让我给你看手相么?我可不会。” 那圆脸汉子脸一红,忙收回手。 左姓汉子右边那人道:“你是故意拖延么?迟走也是走,早走也是走,你吃你的饭就是,管这闲事做什么?” 少妇淡然一笑:“我要是想管呢?” 左姓汉子大怒:“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说着蒲扇般的大手一伸,抓的是凌眉双肩,而且暗含变化,将少妇也算计在其中,心想只要少妇有所动作,这一招就先对她了。 少妇笑笑,顺手拿了一双筷子塞在他快速伸来的手中,刚好抓了个正着,也破解了他看似变化多端的招式。等看清手中抓的是什么东西时,那左姓汉子一张脸成了紫茄子。少妇莞尔道:“那边桌上那么多筷子,为什么偏生要到这里拿,难道这里的筷子更能吃得下饭么?” 这四人现在看出门道来了,少妇表面上笑意盈盈,谈笑风生,可手底下并不含糊。不过她似乎不想出手,所以只用这些小伎俩来推拒。 左姓汉子将手中筷子扔了,一使眼色,同来三人齐齐拔出兵刃来。 凌眉悄悄拉拉少妇衣袖,小声道:“让我跟他们走吧。” 少妇心里一热,心想这孩子倒仗义,不想连累我呢。她看看凌眉,微微一笑,慢慢道:“我不会让你们带走这孩子的,你们动手吧。” 四个汉子大怒,当下兵刃齐举,就向少妇身上招呼,刀剑光芒耀目,刺眼之极。眼见就要落到少妇身上,忽然听到一声沉喝:“住手!” 第九章 气势 那人冷冷道:“妖天下人人光明磊落,恨怨分明,可不像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道的伪君子,满口江湖道义,一肚子奸谋诡计。再有半句胡言乱语侮辱我妖天下,我叫你化骨扬灰!” 凌眉轻轻呼道:“啊!”原来这人竟是先前醉酒倒地的那个脏乞丐,但他此时站在这里,虽然一身泥污,身上的酸臭味冲鼻,但神情傲然,双眼精光四射,却是说多威仪有多威仪,觉得即使是穿上皇帝的龙袍,也未必有他穿这乞丐衣裳这般的威武。 凌眉虽然明知他是恶名昭彰的妖天下中人,但见他目光深幽清澈,心中大生好感。只是他泥污满面,却不知道年纪大小。姓张的厉声道:“你是妖天下的魔头,兄弟们,遇妖天下的人,人人得而诛之!”虽然声音甚大,但心中恐怖,未免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这人冷冷一哼,不加理会,目光在众人面上掠过,落在凌眉脸上,本来冷冽的目光慢慢柔和了下来。突听凌眉叫道:“小心!” 原来姓谌的趁他转头,竟将手中刀拔出,全力向他砍来。两人相距极近,姓谌的功夫不弱,动作极快,又是全力一击,端的声势惊人,众人心道这下这妖天下的妖人难免血溅五步了。沈梦飞摇摇头,飞马队人当着众人之面偷袭,实在不敢苟同,但想到妖天下的恶名,也只微微叹息,并不阻止,其实即使阻止也未必阻止得及。 这人在凌眉示警的同时身子轻烟一样飘起,薛槟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轻了,接着有温热的东西像下雨一般溅在脸上,血腥味冲鼻,一看之时,不由目瞪口呆。原来这人便在这转瞬之间猛然拔出薛槟的长剑,回手一剑,将那姓谌的从右肩到左腰,劈成了两段,鲜血猛喷,溅了满地。这动作当真快捷无比,那姓谌的连惨呼也来不及。 凌眉又是“啊”地一声惊呼,这满地鲜血,两个半片身子又是这般的丑陋恶心,实在,实在太过残忍。 众人知道他恼恨姓谌的出言辱了他妖天下掌门,又信口开河,说什么副掌门要篡位,所以下手更不容情。这一击声势惊人,动作又快捷无比。饶是一个个江湖豪客,也不觉感到阵阵寒意,初时众人以为他是丐帮江陵分舵的弟子,本都不甚在意,现在知他是妖天下的人,却都被他气势所慑,一时竟然鸦雀无声。但很快众人便反应过来了,姓谌的同伴已刷刷地拔出了配刀,一人叫道:“妖天下魔头杀了谌三当家的,大家并肩子上。” 那乞丐冷冷一笑,一挥手,只听“刷”地一声,竟然是将手中的剑又还入了薛槟鞘内。只是这一次是掷过去的,剑鞘口小,两人又距了六七尺,他随手一掷,看也不看,竟然正好将剑桥归入鞘内,半分不差,由此可见,此人剑法也是一流。 大敌当前,他反将手中兵刃脱手,显见得是有恃无恐,那六人见此情形,都是一怔,攻势便缓了一缓。那乞丐伸手去拿身边的酒葫芦,摇了摇,却是空的,脸上有些扫兴,竟是当众人不存在一般,看都不看上一眼。 千盛帮张姓汉子叫道:“既然是妖天下的妖人,自然人人得而诛之,说不得,大家只好联手一击。”话虽然如此说,却仍然底气不足,但剑还是拨了出来。沈梦飞负手而立,仍是不动声色。 这人目光环视,脸现鄙夷,哈哈大笑,呸道:“一群三脚猫,没得污了老子的手。”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一空,接着屋顶“哗啦啦”落下一堆木屑瓦片,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急忙闪身换位避开。到安全之地抬头看时,只见上面穿了个洞,那乞丐早从洞中穿出,不见了踪影。 沈梦飞大惊失色,脱口道:“烟轻寒?!” 众人也都脸色大变,原来这烟轻寒人称烟妖,嗜酒如命,剑法出神,一身轻功身法更是神出鬼没。沈梦飞本来也没有想到,但见他先前喝得烂醉如泥,身子倏忽来去,在众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地,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了。 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各的心事,一时都没有说话。 突听张岙叫道:“小姐呢?” 沈梦飞一惊,身边哪里还有凌眉的影子,想是那烟轻寒离去之时将凌眉也掳走了。自已与众人都只道他一人离去,哪里知道他竟然快到如此境地,掳人撞开屋顶离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人看清。若他不是掳走身边的凌眉,而是要对自己出手,自己岂不是早已死了,想到这里,饶是如此镇定的人,也不禁有些变色。沈梦飞心想凌眉被掳,干系重大,当下顿足道:“追!”当先追了出去。 四下里黑沉一片,烟轻寒带着凌眉,早已不见踪影,竟然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了。 再说凌眉被那烟轻寒拉住手臂,顿时感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耳旁只听呼呼风声。烟轻寒哈哈笑道:“你怕不怕?” 凌眉傲气顿生,大声道:“有什么好怕的?” 烟轻寒看一眼,见她双眼发亮,确实没有害怕的样子,若她年纪大一点,也不足为奇,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挺了不起了。不由哈哈大笑,赞道:“好,有胆识。” 凌眉却道:“放开我!” 烟轻寒一怔,说道:“为什么?” 凌眉道:“你抓我来干么?” 烟轻寒说道:“我见不得那大帮子人的丑恶嘴脸,他们对你,可都是不安好心,所以救你一救!” 凌眉冷笑道:“这么说,你倒是安了好心了?” 烟轻寒一怔,身形慢了下来,问道:“此话怎讲?”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妖天下为了得到我爹爹的《魔音》,所以,所以害死了我爹娘,你们副掌门又逼死了我姐姐,我……” “住口!”烟轻寒大怒,一张脸气得扭曲,不过脸上污垢甚重,不知是黄是白,身子一顿,停了下来,他怒声道:“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是白救你了,你再信口雌黄,我一掌毙了你!”说时手掌举起,满面杀气。 凌眉冷眼看他,虽然稚气,却极是傲然,说道:“落在你的手里,我也没想活下去。你妖天下杀人如麻,自然也没准备放过我。只是,你也休想得到《魔音》。”凌眉曾听沈梦飞说过,妖天下行事诡异莫测,出手狠毒无情,豫西大英雄董榀南儿子成亲当晚,妖天下的魔头竟然将那新郎的头砍下来,血淋淋地扔在喜堂之上,让喜事变成丧事;而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侠客杨成贯,竟被妖天下派了个魔妖萧晓寒带人前往,血洗满门,无一生还……种种事不胜枚举,可见妖天下确实穷凶极恶,自己既然终是要死,说什么也不能坠了爹爹的名头,因此说时,脸微微扬起,神情倔强,带了五分视死如归,三分傲气,二分冷笑。 烟轻寒本来掌已举起,杀气腾腾,看凌眉样子,却哈哈大笑,收了掌,说道:“不错,有胆色。我妖天下杀人如麻,你便将拭琴庄这案子算到我们身上好啦。不过,什么狗屁《魔音》,别人当成宝贝,我妖天下可看不上眼,哈哈哈。”说着,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 凌眉叫道:“哎……”他恍如未觉,没入层层夜雾中,不见了身影。 凌眉抬头,只见四下暗黑,树影瞳瞳,天上虽然有星,但星光黯淡,夜空深远,不由有些心中惴惴,但两年前的那一天夜里,可不也是这样的夜色,经历过那一夜之后,还有什么是可以让自己惧怕的呢?想到这里,凌眉辩了辩方向,回头走去。她自然要回到沈伯伯那儿去,既然妖天下的人没有杀自己,那自己也要练好魔音,为爹娘姐姐报仇。只是,姐姐真是被那双丝网一掌打下悬崖的么?凌眉感觉烟轻寒未必可信,而那姓谌的说的话,也不一定能信。说不定,他们都是冲着《魔音》来的。还好有沈伯伯,现下,只有沈伯伯对自己最好啦。 凌眉行了一段,月亮慢慢爬上山头,正是十八,月亮半圆,光线甚好。凌眉看看周围地势,发现这里竟然是当初自己藏放《魔音》的地方,心想既然已经来了,便先将琴谱取了出来,省得明天再和沈伯伯走一遭啦。 想到这里,凌眉下了官道,向小路走去,一路细看。虽然过去两年,路边风物倒并没有什么变化。凌眉晃亮手中火折子,这火折子是沈辰宇送了给她的,一直带在身上,想不到现下排上了用场。凌眉细细查看,找到当初做下的记号,心中一喜,那是一株歪脖树,枝干粗壮,树根盘曲。凌眉走到近前,将一株翘起的树根用力扳到一边,在树根下面用力抠了几下,拉出来一些杂草,因时日久了,那杂草有些发霉。原来这里竟然是一个树洞,只是根遮在上面,凌眉又用杂草遮掩,所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凌眉把手伸进树洞,摸到一个物什,拿了出来。 当初姐姐将此物给她时,便是一个小小的布包,现下布包仍然包着,显见得是完好无损。凌眉心下欢喜,心道:爹娘大仇有望报了。她拍掉布包上的尘,小心打开,里面果然露出书皮来,书皮甚厚,原来上面涂了一层薄腊,面上两个字,正是《魔音》。借着火折子的光泽,她将书翻开,却不由叫得一声苦,呆在那里。 第十章 情苦 这书确是《魔音》不错,也确是凌馥菲交给凌眉的秘籍,并未有人动过,只是在这树洞下藏了两年,地下阴湿,包书的不过是一个小小布袋,那湿气自是毫无阻碍地侵向书页,蠹虫把此书当了美食,除了书皮,里面书页给蛀了个坑洞满眼,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 凌眉将报仇的希望都寄予此书,现在见这样子,心中悲苦之情,实在是语言难以形容,只盼里面尚有完整之页,一页页翻过去。她自幼识字识谱,虽然才十岁,字可识得不少。原来此书并不单纯只是琴谱,书分三部分,前部分是琴谱,中间部分是剑法,后面部分是内力修习之法。可书实在损坏得厉害。琴谱固然难以识辩,剑法与内力修习之法也是十字不余一二字,大片大片被蠹虫吃进肚子里去了。可惜这般珍贵的东西,不过做了蠹虫口中之食。 凌眉合上书,拿着火折的手不住颤抖,《魔音》被蛀,将她心中的希望也扑灭了,想到爹娘,想到姐姐那晚舍命相护,心中又悲又郁,又急又伤,不由绝望。她纵使聪明,但年纪尚小,面对如此变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痛苦茫然的当儿,猛然感觉背后一痛,手中一松,火折子掉到地上便即熄灭。身子软软倒在树下,失去了知觉。 凌眉醒来之时,已是下午,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沈梦飞关切的眼神。凌眉叫声:“沈伯伯……”心中悲苦,一时泪如雨下。 沈梦飞还道她是害怕,安慰道:“好了,没事就好,眉儿,幸好那妖天下的魔头不曾对你下毒手,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明日便回荆州吧。” 凌眉哭道:“伯伯,魔音……魔音……” 沈梦飞叹道:“伯伯知道啦,那琴谱被妖天下的贼人抢走,你也不需要太伤心。我们再想别的方法为你爹爹报仇,天下多的是高深武学,也不一定便要借助《魔音》才能报仇呢。”他声音低沉,说时递给凌眉一个小布袋。 凌眉一看,更是泪水难止。这布袋便是装了《魔音》的布袋,想姐姐当时交在自己手中,引开追兵,只盼自己可以为爹娘报仇。可自己未能收好秘籍,竟然让一本好好的绝世琴谱,化作了蠹虫口中之食。沈梦飞说道:“我们和那飞马队千乘帮众人找着你时,见你身边扔着这个布袋,火折子掉在地上,手中却是空无一物,想是贼人一直跟随了你,见你找到了书,便将你打昏,将书抢走啦。还好他没有伤你性命,只须有命在此,大仇总是可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原来当时众人追出拭琴庄,无处可觅烟妖烟轻寒踪迹,只好分散寻找,但都未寻到蛛丝马迹,直等三更后,众人会合一处,细细搜寻,才在树下找到凌眉,其时树洞有新翻的痕迹,凌眉被人暗算,布袋抛在那里。人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恨自己来迟一步,却也无可奈何,便各散了去覆命去了。沈梦飞带回凌眉,好在她只受了一掌,对方只想将她打晕,并未下重手。 凌眉本想说那本秘籍已经损坏,但想既然已不在自己身上,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了。沈伯伯说的有道理,天下多的是高深武学,也不一定便非得借助《魔音》不可。当下止住哭声,四面一看,原来竟然是在客栈里。 沈梦飞说道:“江湖好手如云,妖天下贼人武功虽然厉害,也不必害怕,伯伯说什么也要给你找一位好师父。好了,你先休息吧!” 沈梦飞走出房门,凌眉觉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沈梦飞即带了凌眉和弟子们一起回转荆州,只是此番,却是人人心事重重。 回到沈府,只见一个人影大老远迎了过来,原来竟是沈辰宇,他高兴地道:“爹爹,你们终于回来了。” 沈梦飞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他心知沈辰宇不会无缘无故跑这么远来等待。 沈辰宇嗫嚅道:“有个,有个叫萧什么的女人来,来了……” 沈梦飞神色大变,问道:“可有伤人?” 沈辰宇摇摇头,说道:“她说是等,等爹爹回来。她,她很凶……” 沈梦飞长长吁了口气,步履加快,当先回府。沈辰宇本想和凌眉说几句话,但看爹爹神色凝重,当下也不多说,拉了凌眉的手跟在后面。 凌眉众人回去时,只见大厅之中一个黄衣女子背身而立,左手提剑,长发及腰,随便用一根丝带绾了一绾,看背影,极是风姿卓约。沈梦飞负手站在那里,两人似在争执。 听见那女子的声音,似是恼羞成怒道:“你不告诉我玉郎在哪里,我,我便杀了你全家。” 沈梦飞冷冷笑道:“你妖天下行事的手段,沈某早领教过了,你要杀我全家,杀了便是。凭你魔妖的身手,我沈梦飞自然抵不过。只不过,哼哼,只不过我玉大哥知道你这般行径,只怕更是不愿见你一见。” 凌眉低低地道:“又是妖天下!”那被叫做魔妖的女子,沈辰宇既说她姓萧,那便是杀了大侠客杨成贯全家的妖天下魔妖萧晓寒了。只不知道她要找的这个什么玉大哥又是什么人。 萧晓寒冷冷道:“我虽是妖天下弟子,但我杀你全家,是我自己的事,又与妖天下有什么相干。”话题一转,竟似有些扭捏:“不过,不过我干嘛要杀你,只要你告诉我玉郎的下落,我,我便离去。” “哼,你把我沈梦飞当成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了?” 萧晓寒大怒:“你说,玉璟翎可是和柳飞絮温婉蕴那两个贱人在一起?” 沈梦飞拂袖道:“哼,无可奉告!” 萧晓寒衣裳无风自动,似是就欲动手,沈梦飞淡淡地道:“不过我大哥说了,你要知道他的下落也成。” 萧晓寒猛然转过头来,面上现出喜色,语音竟然有些颤抖:“玉郎,玉郎知道我在找他?你,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凌眉看去,只见这黄衣女子二十六七岁左右,皮肤欺霜胜雪,柳眉凤眼,极是美貌。 沈梦飞踱了两步,淡淡地道:“大哥当年交代,说你需应了他一件事,他便即与你相见。” 萧晓寒颤声道:“应他什么…什么事?不要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我也应他。” 沈梦飞回目直视着她,一字字道:“只需你退出妖天下,我大哥不但答应见你,还可以娶你为妻,从此与你白头到老!” “啊!”萧晓寒一声轻呼,本来就白的脸色顷刻之间白得如纸,接着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薄怒,目光凌厉如剑,厉声道:“便是我死,也决不会退出妖天下!”声音斩钉截铁,无半点转圜余地。 沈梦飞好整以暇地笑道:“只此一件,你便不能答应,还说什么便是十件,百件也能应他?” 萧晓寒脸色苍白,握剑的手不住颤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激动。 沈梦飞笑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大哥向来一言九鼎,自然言出必践。只需你退出妖天下,便可从此与大哥做神仙眷属,这于你,可是半点损失也没有。而且,只是要你退出妖天下,并不是要你背叛妖天下,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你寻大哥已经五年,想想青春易逝,红颜易老,人生又有几个五年……” 萧晓寒怒喝道:“不用说了,这件事我办不到!” 沈梦飞似是有些动容,说道:“你竟宁可与大哥从此不见,也不肯退出妖天下么?” 萧晓寒微微抬起脸,看着屋梁,目中泪光闪闪,想来心中激荡起伏,对沈梦飞的话,竟是充耳不闻。她低喃道:“玉郎,我为你牵挂断肠,不惜做出对不起妖天下的事……五年了,五年了……你竟如此狠心,从此不见我一面么……”一低头,一口鲜艳夺目的腥红从她嘴里喷薄而出,竟然是一小滩血,她身子晃了几晃,摇摇欲倒,样子十分虚弱。 凌眉本来站在厅外,见此情景,想也未想,便跑过去,叫道:“姑姑,你没事吧!”声音甚是关切。其实她知道萧晓寒是妖天下中人时,想起沈伯伯说她曾带人杀死大侠客杨成贯全家,又回想起拭琴庄那姓谌的话,对她是并无好感的,但看她竟是宁肯孤独终老,也不愿放弃妖天下与心上人厮守终生,觉得她极有骨气。她于情之一字虽是不解,可萧晓寒做出这个决定后竟然吐血,想来是伤心之极,不由心中大是同情,于是跑了出来。 萧晓寒却并不领情,衣袖一挥,便将凌眉拂退三四步,差点站立不住摔在地上,沈辰宇忙跑过来扶住她,关切地道:“眉儿,你没事吧?”说着转头怒视萧晓寒,骂道:“你这个疯女人,眉儿好心来扶你,你干么伤她?” 萧晓寒惨声连笑,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地掉落下来,凌眉吃惊地看着她,只见血丝顺了她的嘴角又涌了一些出来,正自惊奇,猛听见沈梦飞惊道:“宇儿,眉儿,让开。”但已晚了,萧晓寒一伸手,便向沈辰宇和凌眉抓来,凌眉听到示警,忙侧了一步,避开一抓,可萧晓寒这一抓含了九道后着,避开一抓,没能避开第二抓,萧晓寒两手一挽,将沈辰宇与凌眉抓在手中,她狂笑声声,抢出门去。沈梦飞拔剑相拦,哪里阻拦得住。不由心中大急,对她离去的方向叫道:“魔妖,你若杀了这两个孩儿,我告诉大哥,他会终生都不想见你。”魔妖尽管在急怒之中内腑受伤吐血,但身形之快,仍是难以形容,沈梦飞边叫边追出门,再看时四下里哪里还见到魔妖的影子? 第十二章 夜行 突然那人身形一闪,手搭在凌眉右肩上。凌眉大吃一惊,右肩一沉,向侧避开去,可刚退开,那只手又搭了过来,凌眉手中无剑,黑暗之中又看不清那人脸面,只看到似绢非绢似丝非丝的白色物什一闪,又到了面前,只好再次斜走避开,她家学渊博,轻功本来有些火候,这两年练得又甚勤,那人连着三招,竟然都被她避了开去,不由轻咦了一声。 凌眉心中着急,本想大叫,但一想这叫起惊起沈伯伯后,自然有一番恶斗,看这人好似冲着自己来的,就别惊动沈伯伯了。当下低声道:“你是谁,再不走我要叫沈伯伯了。” 那人冷冷一笑,声音十分不屑。 凌眉这才看清,原来竟然是白天看到的魔妖萧晓寒。只是她本来黑亮的一头秀发,竟然全都变成了白色,先前看到的白色物什,便是她满头白发。至于她如何一夜之间便即白头,却是如何也想不到,心想既然是魔妖,想来是什么魔法。 凌眉怔道:“你,你要做什么?”刚说得一句,突然腰下一麻,顿时软倒。凌眉到底年幼,经验不足,说话之时手下便缓了,那萧晓寒是何等人物,她全力也未必能避得了十招,何况此时心有二用,自然一伸手便被点住。萧晓寒当下将她抱起,几个纵跃,便出了沈府。 凌眉听得耳中风声呼呼,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里,张嘴来,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也不知道萧晓寒奔行了多远,等她慢下来时,已到了一片旷野,月光下见远处几幢房屋掩映在一丛丛绿树中,环境很是清幽。萧晓寒停了下来,放下凌眉,顺手解了她的穴道,说道:“快给我磕头!” 凌眉一怔,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磕头?” 萧晓寒微笑道:“我决定收你做徒弟,徒弟见了师父,自然要磕头。” 萧晓寒面上带笑,却并不是说笑,凌眉心想她的武功确实是高明,沈伯伯都说魔妖的手段自己是应付不了。可是,她既是妖天下的魔妖,爹娘可能死在妖天下人手上,自己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拜仇人做师父。当下摇头道:“我不想拜你做师父。” 萧晓寒不由一怔,她本是妖天下掌门白罗兰的师妹,容貌秀美,武功又高,可五年前因为爱上一名叫玉逍遥的男子,将妖天下镇派之宝之一的逍遥扇偷了给心上人。未料玉逍遥刻意接近,却不过是为了得到逍遥扇而已,逍遥扇到手,便即消声匿迹。她苦寻五年,甚至数度逼问玉逍遥的朋友沈梦飞,最后得到的答复竟然是要她退出妖天下。萧晓寒心中大恸,心灰意冷,一夜白头。她知道逍遥扇干系重大,当时情迷意乱,本已后悔不已,看玉逍遥如此绝情,于是决定夺回逍遥扇。可玉逍遥的行踪,还得着落在沈梦飞身上,沈府一进一出,她知道沈梦飞不好对付,但并不放在心上。倒是见到凌眉,觉得这女娃儿小小年纪,却沉着冷静,竟然十分喜爱,便想收了她做徒弟,可未料凌眉竟然不愿。萧晓寒冷笑道:“你不拜师,我便杀了你?” 凌眉看她白发如雪,在月光下发出莹莹的光泽,一张美丽的脸上杀气腾腾,知道她并不是口中吓唬。但凌眉性子也甚倔强,闭了嘴一言不发。 萧晓寒本来性情大变,此时见这小女娃竟然不肯拜自己为师,不由恼怒,左手便搭上了剑柄。魔妖的快剑,江湖闻名,只须她长剑出鞘,凌眉定然血溅五步。萧晓寒厉声道:“你拜是不拜?” 凌眉看她目光凌厉,心中是害怕的,但想如何也不能拜仇人为师,没得坠了爹爹的名头,当下咬唇道:“不拜!” 萧晓寒尖声大笑,笑声里身形一起,长剑出鞘,光华闪烁,凌眉情知自己躲不开,当下闭上眼睛。突听“叮”的一声,显然此剑是被人架住了。 凌眉睁眼一瞧,只见面前一个绿衣少妇俏立当地,萧晓寒却是连退了四五步,神色又惊又惧,脸如死灰。一见那少妇,凌眉顿时大喜,叫道:“姑姑!”原来这少女竟然是在江陵见过的那个可爱女孩浴红衣的娘。 那少妇一伸手,牵住凌眉的手,对了萧晓寒,神色甚是不悦,冷冷道:“魔妖,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怎能不管,你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萧晓寒怒道:“我便是要杀了她,你想怎样?”说着“哧哧哧”连刺三剑,少妇轻描淡写,便将剑招封住,斥道:“你还要胡闹下去吗?” 萧晓寒似对这少妇颇为忌惮,当下停剑不刺,白发在夜风中不住飞扬。 “为了一个玉逍遥,你值得吗?”少妇痛心疾首。 萧晓寒本来甚是惧怕,此时却是冷笑连连,道:“为了一个丁锷昌,你又值得吗?” 那少妇身子一颤,似在发抖,脸上现出一丝悲苦来,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你的头发……” 萧晓寒却似不愿多说,惨声连笑,几个腾越,便走得不见了踪影。 少妇也不追赶,对凌眉关切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凌眉摇头,此时她心中十分高兴,自两年前得蒙少妇好心请她吃饭,又处处维护她,她心中早当了少妇是亲人,时时想起,没想到静夜之时,被萧晓寒掳到这里,竟然让她见到了这个温柔亲切的姑姑,自然十分欣喜。萧晓寒对她的声色俱厉,自也不放在心上了。 凌眉道:“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妇一指远处几幢房屋,温声道:“我就住在那边,听见声音,出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你们。” 凌眉道:“姑姑,你认识她么?” 少妇点点头,神色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久远的记忆,半晌才喃喃道:“她是我的一个姐妹!”她看着凌眉,轻叹道:“你别怪她,她,她其实是个好人,只是遇郎薄幸,所以性情大变……” 凌眉虽然不明白遇郎薄幸是什么意思,但想来是因为别的事才变成这样子的,便笑了,说道:“嗯,原来她原本是个好人,不过她好凶哦。”说着又是一笑。这时候,她才显出一个十岁孩子应有的天真来。 少妇笑道:“现在也晚啦,她把你带到这里,横竖离我家已不远,去我那里玩玩怎么样?要是你怕家人担忧,我便先送你回去!” 凌眉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浴红衣,说道:“姑姑,我先去你家,见一见红衣妹妹,然后我就回去。我怕伯伯他们明天早上不见了我,会为我担心!” 少妇道:“好!”牵了凌眉的手,便向那几幢房屋走去。 其时已是四更,凌眉和少妇刚走到一家房屋前,便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喝道:“谁?” 少妇笑道:“红衣,你醒啦。出来看看谁来啦?” 院门开处,一个小女孩穿着睡袍,走了出来,她想是宿睡刚醒,脸上还带了三分困倦,叫道:“娘。” 凌眉早已认出这个小女孩便是浴红衣,但想自己刚刚走到院门口,声音甚小,她在房中竟然听见了,看来她的武功比自己可高多了,正在惭愧,浴红衣目光转过来,看见了她,脸上立刻绽开了满面笑容,迎过来叫道:“姐姐,是你啊。” 凌眉也十分高兴,说道:“是我,那天你和姑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只当再也难得见到你们了,红衣,原来你和姑姑住在这里呢!” 少妇笑道:“现在知道了,那以后常来玩。” 浴红衣拉了凌眉的手,兴奋地说道:“姐姐,走,我们进屋去,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放风筝了。” 凌眉摇摇头,道:“我要回去了!红衣,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浴红衣似是有些失望,少妇笑道:“红衣,太晚啦,你要想和姐姐玩,明天我们去接她啊,现在我要先送她回去,不然,姐姐的家人会担心的!” 浴红衣一听,这才笑了,说道:“好,明天去接姐姐来玩!” 少妇拍拍她的肩,道:“去睡吧,我送回姐姐,就回来啦!” 看浴红衣转身进屋,少妇对凌眉道:“你住在哪里?” 凌眉说了,少妇道:“离得也不远,一会儿便到啦。以后要是想出来走走了,便到姑姑这里来玩,姑姑给你做清蒸鳜鱼吃。”说时一脸的温暖和亲切,凌眉心中大是感动,说道:“谢谢姑姑!” 少妇一笑,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拜魔妖为师呢?” 凌眉心中悲苦,想到爹娘惨状,目中氤氲一片,咬唇说道:“她,她为难我沈伯伯……” 少妇笑笑不再问,与凌眉说着一些闲话,她笑意温柔,声音亲切,凌眉只觉得似在和亲人说话一般,心中十分温暖。 少妇牵着凌眉的手走了一段,微微叹息道:“你这资质,若能到那个地方,将来不知会有怎样的成就呢,可惜……” 凌眉奇道:“姑姑说什么?你说的那个地方,又是哪个地方?” 少妇看着远处,并不回答,神色有些凄然,眼神有些悲苦,似是并未听到凌眉的话。凌眉也便不再问,跟着少妇又行了一段。却听少妇笑道:“咳,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样的资质,不管在哪里,都能学到一身好武功的。”说时,脸上的悲苦之情已一扫而空,又恢复如常了。 凌眉不懂她心中在想什么,但看她笑了,心里也很高兴。正要说话,突然少妇脚下一顿,停了下来,凌眉不防,吃了一惊,也慌忙站住,正自疑惑,突然感觉面前一暗,原来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影子罩在自己身上,像一座山般,遮挡了月光。 第十三章 解惑 凌眉抬头一看,那黑影魁梧沉稳,虽然背着月光,仍能见他满面关切,心下感动,叫道:“沈伯伯!” 原来是沈梦飞寻到了此处。 沈梦飞道:“眉儿,你没事吧,伯伯见你房中灯光未灭,去嘱你早点休息,未料竟然发现你并不在房中,只道你是被魔妖抓走,可急坏了。” 凌眉心中一笑,心想可不正是被魔妖抓起,她还要我拜她为师呢,想自己又让沈伯伯担心了,不由心中不安,说道:“伯伯,我是被那魔妖抓走,幸亏……” 少妇道:“这位想必是沈庄主,既然庄主来此,我便偷懒,不再远送了。眉儿,以后姑姑接你去我家玩,现在你随你沈伯伯去吧,姑姑走啦!” 沈梦飞对少妇抱拳道:“多谢高邻,沈梦飞失敬了。” 少妇嫣然一笑,转身便走,裙裾轻飘,身姿极是美妙。 凌眉目送少妇走远,抬起头来,只见沈梦飞若有所思,问道:“伯伯?” 沈梦飞笑了笑,道:“回去吧!” 凌眉此后,便常去找浴红衣玩,不过都是白天来去,两地相隔六七里路,凌眉虽小,家传的轻身身法倒也不弱,这条路,正好当了她练习的场所,一次比一次用的时间短。每次去,少妇都会做了精致小菜,对凌眉极其和善。 这一份温情与亲切,却不是在沈伯伯家里所能感受到的,沈伯伯对她期望甚高,因此对她总是严多于慈,凌眉心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凌眉虽然喜欢去少妇那边,但时时不忘大仇,每日夜里,不是舞剑,便是弹琴,极是刻苦。她仍然夜夜可以听见沈伯伯弹琴,琴声中偶尔杂一两声奇怪之音,凌眉心知他又在悼念爹爹,以琴遣怀,只是琴韵不熟,所以才会如此。 这琴声似是时时提醒凌眉大仇未报,更激发凌眉奋发之意。 这天晚上,月光明亮,凌眉在厢房练琴,这厢房是沈梦飞为凌眉独立辟出来的一个处所,又是夜里,更是安静。声声琴韵,袅绕在树后,直飘上夜空。 一曲终时,忽听一个声音轻轻叹了一声,凌眉抬头,其时窗外月光明亮,只见窗上映着一个淡淡的影子,长发齐肩,神态极是优雅。凌眉见她似无恶意,当下将门打开,她背着月光,静静站在窗前,风吹过来,衣袂飘然,说不出的飘逸。 凌眉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叹气呢?” 那女子淡然一笑,并不答话,缓缓迈步,向凌眉房里走,裙裾飘动,仪态万方。凌眉不知道她的用意,相随进屋,那女子在琴台前坐了,回头面对凌眉。 凌眉一见那女子,便轻轻低呼了一声,先前见到萧晓寒,觉得她长得可真美,可这女子更是美得让人不敢仰视,烛光照在她脸上,只见她肤色如脂,白得好似透明一般,眉目如画,清华绝尘,那双眼睛,竟然是碧蓝色的,一身白色的宫装,长发泄下肩头,看不出她到底多大年纪,似乎和萧晓寒差不多大,又似乎才二十一二岁。 她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按,凌眉顿时“蹬蹬蹬”连退三步,只觉这一声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奇怪,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恐慌,却又说不出的动听,说不出的悠扬,说不出的悦耳,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受用,还想再听一听。心中不住“砰砰”直跳,脑海中一片空白。虽只轻轻一声,凌眉却好似听了千声万声一般,感觉后面有一种无穷绵延的颤音,细听,却明明只有风吹木叶的声音。 那女子看凌眉神色,淡然一笑,说道:“你琴声中充满了悲戚无奈,仇恨愤懑,心意附于琴韵,倒是深得其中之精邃。不过你的琴技只能作为闲时娱乐,临近对敌,未免无用。” 凌眉一惊,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有些茫然,她尚年幼,要她一下子理解御琴之法的精要,自然不可能,但是她知道眼前之人琴技之高,怕是与爹爹不相上下了。她心念转得也甚快,当下跪倒道:“请姑姑指点!” 那女子站起来走开,不受她的礼,淡淡地道:“听你琴音,想是心中藏了极大仇恨,想早日报仇,可苦于功力浅薄,所以心中郁结。我路过这里,算是机缘巧合。我问你,你知道御琴之道,关键在哪里?” 凌眉答道:“我爹爹说了,琴技精熟,自然随心所欲!” 那女子扶起凌眉,道:“你爹爹是何人?” 凌眉目中含泪,说道:“我爹爹,是……江陵拭琴庄庄主!” 那女子似是有些动容,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爹爹这样说,自然是对的。但是,只是对你爹爹而言。这番话,用到你身上,却行不通了!” “为什么?” 那女子淡笑道:“你爹爹本来内力深厚,人称琴剑双绝,那自是琴技精熟,便随心所欲啦。” 凌眉似懂非懂,那女子看她眼睛扑闪,知道她要问什么,微笑道:“可是你年纪尚小,内力弱,若无内力,不要说御琴,便是使剑,也不能伤人呢!” 凌眉这才明白,不由心伤,微微低下头去,神色有些沮丧。 那女子说道:“天下以琴为武器的人并不多,因为御琴伤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相较起来,倒不如刀剑来得直接。而且音律也不是人人都能悟透,人人都能善加利用的。要以琴为武器,练琴韵尚在其次,你却以韵律为重,未免主次不分了。” 这番话凌眉从未听过,但听她先前随便一按所发出来的韵律便能有如此效果,自然艳羡,于是问道:“那么应该先练什么呢?” 那女子看了凌眉一眼,见她满脸热切,笑了笑道:“先习内力,次练剑法,再练琴韵。” 凌眉怔了怔,道:“为什么?” 那女子说道:“用琴音制人,或迷人心神,或乱人内息,或扰人神智,但是,遇定力强或内力深厚之人,终是不免受制于人。若将剑法之道渗入其中,每一声韵律,都好似手中长剑招式,加上深厚内力,剑是琴音,琴音是剑,可攻可守,可进可退,那自然不会被人所制了。” 凌眉沉默不语,心想《魔音》之中所录的,确实也是内力修习之法,剑法和琴谱。看来这人说得不错。一想到此,又想起魔音被蛀,后又被人夺走,自己连纸片也没得一张,心中更是沮丧。 那女子问道:“你练过剑么?” 凌眉点了点头。 那女子道:“你要愿意,使上一段我看看可以么?”她虽然比凌眉大了很多,而且功力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对凌眉却是亲切,征询她的时候,神色也并无半点居高临下,气势凌人之态。 凌眉心想,这位姑姑琴技如此高,可是却这样温柔可亲,真是难得。她要看我的剑法,我便认认真真使出来,爹爹常说得高人一句指点,便能受益终生。即使她只是一句两句话,一定也会解开很多我不知道难题。 想到这里,凌眉摘下墙上挂的剑来,道:“姑姑,我们到外面去吧,外面地方大。” 这女子淡然一笑,道:“好。”当先走出门去。 其时月亮甚亮,她静静站在月光下,白色宫装被月色镀了一层莹光,更显得出尘。 凌眉拔剑出鞘,先剑尖指地,对这女子行了一礼,然后手腕一翻,剑光闪烁,将爹爹教的剑法一式一式使过。她五岁学琴,六岁学剑,只是到底年纪尚小,凌奇峰不过传了她一套剑法,其中变化之处,却是要有丰富阅历及经验才能领会才能体悟的,凌眉再聪明,也不过将这剑法的大致框架学会,虽然练得顺手,但并未能使得全面。她偷眼一看那女子,只见她面带微笑,不置可否,心想她琴技这么高,想来剑法一定也高,自然看不上我的剑法了,前日和辰宇哥哥一起练剑,他教了我三招,我也一并使来让她看看吧。当下剑势一转,本来轻捷灵巧的剑法,换成了雄浑威猛的剑势,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剑法虽然威猛,在她手中使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剑法使完,凌眉再将剑尖指地,抱拳行礼,说道:“请姑姑指点!” 这女子微微点头道:“不错,你小小年纪,使出来的招式却轻捷大气,想来是你爹爹教导有方。不过,后面三招剑法,与前面招式完全不同,而且,你使得并不熟练,新学的吧?” 凌眉十分吃惊,她毕竟年幼,不知道剑法疏漏优缺,在高手眼中是一目了然,两种大相径庭的剑法,自然更是落眼即见。凌眉道:“正是,这三招剑法是辰宇哥哥教我的。” 这女子说道:“你家传的剑法,自然不弱,只是你未得其中精髓,而且内力尚弱,一时无法融会贯通。你爹娘被害,家园被毁,报仇心切,所以琴韵藏恨,心中愤懑,这会阻碍了你,不能达到更高层次。” 凌眉自然知道,凭自己这样练法,只怕十年二十年也报不了大仇,听那女子一声琴韵,便能让自己有那样的震触,一定是武功极高的人。自己若得拜她为师,学成琴剑,自然能报大仇,只是,想到魔妖萧晓寒逼自己拜师,心中又有些顾虑,当下抬头,看着那女子,问道:“你是谁?” 第十六章 义愤 脚步声近了,那人一只脚登上神座,凌眉握紧手中剑,正要刺出,忽听中堂那汉子喝道:“笨蛋,你不会找个别的地方藏吗?” 那矮胖汉子一怔,便收回了脚,对着那汉子道:“石大哥……” 那汉子原来姓石,他显是极看不起这矮胖汉子,冷冷地道:“你藏在此处不是找死?那妖女一过来,最先怀疑的便是神像后,怎会不加意提防?要找不到地方,你便藏到供桌下吧!” 那矮胖汉子讪讪地道:“是,石大哥说的是,可又救了我一命啦!”说着便一矮身,钻到供桌下面去了,好在他本来甚矮,在供桌下倒也不觉得憋气。凌眉心里一松,只觉背后一片冷汗,也不敢拭拭,伤口却又开始疼痛起来,也只能咬牙忍住。 姓石的汉子抬头一看,脚下一点,身子向上拔起,手伸出,勾住了横梁,当下翻身上去,藏在梁后。 凌眉大气都不敢出,心中砰砰直跳,只觉空气中都漂浮了一层紧张的气息,除了两年前,凌眉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感觉又是新奇,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倒不是担忧自己会怎么样,只是怕这群人对付的是那白衣的姑姑,她既然在这群人之中见到了杀父仇人,那他们要对付的人自然就是好人,那白衣姑姑武功虽高,但没有防备之下,可能不伤在这群人手下么? 正自沉吟,忽听外面响起几声轻叱,接着便是两声惨叫,果然便是个女子,那引她过来的两人,想来已死在她手下了。月光下,只见那女子奔进了庙门,白发如雪,神情冷诮,左腿微跛,原来是受了伤。并不是白衣姑姑,倒是萧晓寒。 萧晓寒四面看去,众人早屏住了呼吸,又藏得隐蔽,她自然看不到什么。她一步一步走到庙中,手中剑横在胸前,眼睛盯着神像,果然如姓石的所料,只怀疑神像后藏了人,眼见得便要走到梁下,凌眉猛然叫道:“别过来,有埋伏!” 因为萧晓寒两度逼凌眉拜师,凌眉对萧晓寒并无好感,但看这群人以多欺少,又是暗中埋伏,激起了她心中的义愤,浑忘了这一声出口,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萧晓寒一怔,脚下一住,梁上姓石的汉子见行藏已被叫破,本来等萧晓寒再走两步便动手的,自然等不得了,一声大喝,从梁上跃下,一团黑呼呼的东西向萧晓寒当头罩了下来,空中散开,竟然是一张网。 萧晓寒身子一顿,便即跃起,手中的剑斜斜削出,未料左腿受伤,不能使力,虽然凌眉示警,但姓石的汉子动作快捷,几乎与凌眉示警同时动手,萧晓寒以为只是兵刃加身,没想到对方用网,反应虽然快,剑身所及,却是软软不能着力的东西,一怔之下,已经被网角罩住,姓石的汉子手一抖,另一张大网又撒开来,顿时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埋伏的汉子从四面出来,各执兵刃,将萧晓寒团团围住。 萧晓寒怒道:“石乐天,你这个卑鄙小人!” 石乐天哈哈一笑,脚下一顿,向神像后扑去。凌眉早料到他对付过萧晓寒,便不会放过自己,已执剑在手,看他扑了过来,长剑一挺,便向他肚腹刺去。那汉子身在空中,本来五指箕张,想将凌眉抓出,见剑及体,只得沉下身形,落在神座角落,手向后伸,撤出一把铁尺,原来大网并不是他的兵器,只是专为围捕萧晓寒而用。石乐天铁尺在手,一挥之下,神像后的布幔便被斩断,再一尺,罩向凌眉头顶。凌眉身子一缩,赶紧将手中长剑挥出,这一下全无准头,也无章法,只是看那铁尺声势惊人,下意识的一剑。未料竟然正好指在石乐天胁下,石乐天吃了一惊,退了半步,凌眉赶紧跃下神座,那矮胖汉子邀功,早从后面掩了过来,一掌打在凌眉后心,凌眉身子一颤,“扑”地吐出一口血,向前一扑,眼见得便要撞在石乐天铁尺尖上,这一下撞中,非得从前胸透到后背不可。 萧晓寒在网中越挣越紧,只得放弃,见凌眉被制,想到她不顾自己安危,出声示警,心中感佩,见此时事态紧急,双手一用力,将自己手中长剑从中折断,一扬手,那剑便向石乐天掷去。她方位算得极准,凌眉身形小,她怕一击不中,误伤了凌眉,所以不攻石乐天胸腹,而是上移攻他咽喉。石乐天果然向侧闪开,手中铁尺去撩那半截断剑。凌眉全身无力,倒在地上。 萧晓寒冷冷道:“石乐天,你自诩名门正道,还放不过一个小孩子?这便是你们所谓正道的行径么?” 石乐天冷笑道:“妖天下的人,人人得而诛之,小孩子又如何?” 萧晓寒道:“她并不是妖天下的!” 石乐天讥笑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么?不是妖天下的,会不顾自己安危,来对你魔妖示警?不是妖天下的,会在这夜半,跑到这破庙中玩儿?想不到,你妖天下的人穷凶极恶,竟然还会顾及同门道义啊?” 萧晓寒怒道:“是便是是,不是便不是,我妖天下人人光明磊落,才不似你这些伪君子,暗箭伤人,满肚子诡计。”对了凌眉道:“你既不肯拜我为师,又提醒我做什么?你不知道这群人围攻我一个,被你知道,他们会杀你灭口的么?” 凌眉穴道被点,背心剧痛,无法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似在说:“我不怕!”萧晓寒叹了口气,说道:“你虽然恨我,可不愿我伤在小人手下,这磊落的性格,倒是和妖天下人一般无二,可惜,你终要陪我死啦!” 那矮胖汉子忽然指着凌眉叫道:“她,她是拭琴庄的……” 石乐天一怔,看了过去,道:“当真?”矮胖汉子道:“她,她是凌奇峰的小女儿,那天……” 石乐天目光精光一闪,不待他说完,冷厉地道:“兄弟们,先除了魔妖,动手!” 那群人刀剑本来出鞘,此时听得命令,一齐向萧晓寒击去,凌眉心中暗叫:“不要……”可半点声息也发不出。 眼见得那些兵刃便要落在萧晓寒身上,忽听“铮”的一声急响,众人耳膜剧震,兵刃齐齐落地,凌眉感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凌眉只觉身在云端,身子飘飘浮浮不能着力,周围都是迷迷蒙蒙一片,脑海中也是空白,耳里还有阵阵轰鸣,正不知道理会处,突然听到一丝清越悠扬的琴声,那琴声温婉和顺,像春日细雨,像夏夜凉风,像秋日云彩,像冬日暖阳,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受用。空白的脑海渐渐能够思想了,耳中的轰鸣声也没有了,满耳都是这清冽悠扬的声音。 凌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庙里,几个旧蒲团拼在一起,自己就躺在上面,不过先前那群人连同萧晓寒,都已不见了踪影,就似梦中见过的一般。月光透窗射进来,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盘膝坐在一个旧蒲团上,侧对了自己,一具焦尾古琴放在膝上,玉指轻拂,琴韵便流泄在整个空荡荡的夜空。 凌眉正要坐起,那声音轻轻道:“别动!”回过头来,月光下是那张美丽无俦的脸和碧蓝色的漂亮眸子,凌眉叫道:“姑姑!” 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要你三更过来,为什么来得这么早?” 凌眉赧然,心想自己的确是太过心急了,此时月亮西斜,方才到三更,她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女子目光转到她的手臂,那里血流已止,但月光下黑红的颜色甚是刺目,她问道:“可是萧晓寒伤了你?” 凌眉摇摇头:“不是,我练剑时不小心受伤的。” 那女子并不再问,只道:“你既然已经过来,说明颇有胆识,我很欣喜呢,不过这拜师一事,还是不要提,以后有缘再说。横竖我在这边会有一段时日,我便教你吐纳之法,你内力尚弱,需要勤练。如若你学得快,我再教你一套剑法。” 凌眉本想问萧晓寒哪里去了,但此时听白衣女子肯教她功夫,大喜过望,也便不问了。本来她受了一掌,背心甚痛,但一高兴,觉得那伤也不算什么了。 白衣女子传了她内功修习口诀,整套口诀有一千多字,一遍下来,凌眉只见了五百余字。白衣女子点头道:“不错。”并不讲解,再念了一遍,凌眉这下记了八百余字。白衣女子又教了两遍,看凌眉竟已能背,微微点点头,让凌眉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讲解,一边让她照练。 凌眉做梦都想如何早日练好武功为爹娘报仇,自然学得认真,她悟性甚好,此时按白衣女子所传,闭上眼睛,将气息运转,只觉背心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心中不由更是欣喜。她心无旁鹜,吐纳呼吸,很快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那女子站起身来,月光下纤长的影子显得那般遗世独立,风吹动她的衣衫,不住飘摆,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琴,低低叹了口气,那碧蓝色的眸子多了一层氤氲的水雾,她慢慢走向凌眉,裙裾一摇一摇,说不出的美丽曼妙。 凌眉闭眼练功,对身外之事全无知觉,白衣女子走到凌眉身后,慢慢伸出右手,按在她的后心,掌心劲力一吐,凌眉顿时晕了过去。 第十七章 授艺 白衣女子让凌眉躺倒,月色下见凌眉脸色苍白,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忍受着痛苦。她左手将凌眉的手握住,右手在她身上穴道处封点,片刻之间,连点十三处大穴,掌心劲力一摧,凌眉一张口,“扑”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白衣女子手下不停,上下翻飞,凌眉背后穴道也尽被封,她扶凌眉坐起,一掌击在凌眉后心,凌眉又吐了一口血,正吐在白衣女子的肩上,白衣女子并不在意,只是注视着凌眉的脸色。凌眉脸色仍然苍白,不过与先前不同,稍带了一些血色。 白衣女子左手仍然握了凌眉的手,右手手指疾点,凌眉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白衣女子柔声道:“现在感觉如何?” 凌眉一动,被那矮胖汉子打了一掌后,本来内腑一直疼痛不已,现在,却觉得通体舒泰,似乎比未受伤时感觉还要有力得多。凌眉目光落在白衣女子衣上鲜血处,惊道:“姑姑,你……”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没事,现下你的伤已好啦,早点回去吧!” 凌眉不舍,道:“姑姑……” 白衣女子说道:“明晚三更,我仍在这里等你,去吧!” 凌眉这才放心,展颜笑道:“好的,姑姑!” 白衣女子道:“那内功心法,你需时时修习,一两年之后,便可见功。你来这里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教你的,不到危急之时,也不要使出来,怕对你有损!” 凌眉不太懂得白衣女子的意思,心想:姑姑说不让我使,我不使便是,姑姑不想被别人知道,那我也便不告诉任何人。当下连连点头。 白衣女子道:“去吧!” 凌眉应声起来,向庙外走,几步之后再回头,见白衣女子面对窗子,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在她的白衣上,照在那具焦尾琴上,她就像被一个光环罩住,周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圣洁的光芒。白衣女子淡淡地道:“眉儿,遇事须当机立断,走便是走,留便是留,何必犹豫不决?” 这是她第一次叫凌眉“眉儿”,声音又温柔婉转,凌眉觉得心中一阵温暖,想起她的话,咬咬牙,道:“是,姑姑。”转身大步走出庙门,向沈府而去。 凌眉回去之时,天尚未亮,她换掉自己身上的血衣,将白衣女子教的内力修习口诀再在心中默念几遍,正准备按口诀所授动转气息,抬起头来,看到窗上一个人影。这才发现,外面晨曦微明,天亮了。 凌眉道:“辰宇哥哥,是你吗?” 那人应声道:“眉儿,是我。我怕你还在睡觉,所以没有叫你!”凌眉过去开门,只见沈辰宇手中拿着一个小瓶,瓶里有三颗碧玉般的药丸,不由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呀?” 沈辰宇走进去,笑道:“这是玉伯伯送给我爹的疗伤圣药,听说是用天山雪莲,熊胆,千年灵芝之类的东西炼成的,很有效的哦,我给拿过来啦!” 凌眉一听,便知道这沈辰宇的拿定是偷偷地拿,自己的伤并不重,不需要这样的药,另外,伯伯知道辰宇哥哥偷了这样珍贵的药给自己,定然会责备他。凌眉摇头道:“我不要!” 沈辰宇急了:“眉儿,为什么不要,你吃了它,伤口就不会疼啦,这药很灵的。” 凌眉摇头:“我不要!”她正色对沈辰宇道:“辰宇哥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不想你因为我受责备,你把药放回去吧,我真不要!” 沈辰宇怔了怔,嗫嚅道:“眉儿,我伤了你,你,你在生气?” 凌眉笑道:“辰宇哥哥,你想到哪儿去啦,我的剑伤昨天就上过药了。我不怕疼,再说,你又不是故意伤我的。” 沈辰宇还待要说,凌眉道:“辰宇哥哥,你把药放回去,再陪我练剑好不好?我昨天是不小心,今天一定不会再受伤了。” 沈辰宇见她执意不要,也便不再坚持,说道:“那你等我。” 凌眉看他走远,回房提了剑,便走去练武场。沈梦飞的弟子们正在那里练习,张岙叫道:“凌眉,师父说让你这两天不用练功,你可别急进。” 凌眉答道:“没事的,我伤的是左臂,练剑用右手,不碍事。” 张岙笑道:“你就逞强,待会师父过来看到,可要说你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啦!” 凌眉正要说话,沈辰宇已经过来,他笑道:“眉儿,来,我们再拆几招。” 凌眉道:“好啊,辰宇哥哥,你可要当心,今天我精神好得很。”说着摆剑捏了个诀。沈辰宇笑道:“好啊好啊,我就怕你精神不好呢。” 凌眉道:“看招!”手中剑便递了出去,猛然觉得面前一个人影身形高大,并不是辰宇哥哥,吃了一惊,忙收剑不迭。那人影负手而立,却对沈辰宇道:“胡闹,眉儿伤尚未好,你做哥哥的,也不知道照顾着点。”对了凌眉,温和地道:“眉儿,练功也不用如此急进,臂上的伤虽然不重,可也还不能这样剧烈动作。你要觉得在房间里无聊,让辰宇陪你去玩儿?!” 凌眉看沈伯伯如此关心,不想拂了他的心意,只好点头道:“好的。” 沈辰宇看爹爹竟然不督自己练功,心下十分高兴,把剑一收,左手提了,拉了凌眉的手道:“走,眉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凌眉还待说话,早被沈辰宇拉走了,薛槟笑道:“师弟和凌眉可真要好。”因为沈梦飞并不曾收凌眉为徒,而凌眉的身世又让各人心生怜悯,所以沈梦飞的弟子个个都亲昵地叫她的名字。 沈梦飞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道:“可惜眉儿父仇在身,不然,这样的年龄,应该是天真无邪,快乐无忧的啊。” 薛槟道:“凌眉时时不忘父仇,真有志气,相信过不了几年,她定能手刃仇人,为父报仇的。” 沈梦飞叹道:“这也是我所愿啊,只是,可太难为了眉儿。” 沈辰宇拉了凌眉来到上次放风筝的地方。荆州地势甚平,视野极阔,凌眉提着剑,白色衣裙飘风,神色却甚是庄肃。沈辰宇道:“眉儿,我知道你这么急着练功,只不过是想早日为凌叔叔报仇,你放心,我沈辰宇今日立誓,一定帮你报仇,若我此心不真,此心不坚,叫我不得好死!”说时脸上神色坚定决然。凌眉感动地道:“辰宇哥哥,你又何必,我知道你和伯伯都对我好,可是,我的仇人都是厉害的人物,我不想连累你……” 沈辰宇涨红了脸,道:“眉儿,你当哥哥是外人么?正因为你的仇人厉害,我才想帮你。要是一般的人物,又怎么害得了凌叔叔呢?”他拉过凌眉的手,说道:“眉儿,我一直当你是我最,最……”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续道:“我当你是我最亲的妹妹,你为报仇这么辛苦,我怎么能够坐视?” 一人道:“哼,报仇?我先捏死你两个小鬼,看你们怎么报仇!” 凌眉一听这个声音,猛然回过身来,右手搭上剑柄,刷地一声,剑便出了鞘。原来背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人,那人矮胖粗鲁,不正是昨夜看到的那汉子么?原来他竟然没有死。 那汉子看凌眉拔剑,不由哈哈大笑,道:“姓凌的小丫头……”凌眉心想姑姑说见她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人一出口,势必说出昨天的事来,那辰宇哥哥不就知道了,他要问我,我又怎么能瞒他?当下不等汉子话音出口,手中的长剑先攻了出去。 沈辰宇道:“眉儿,你快走,我来。”长剑也刷地出鞘,劈向那汉子右肩。那汉子人虽粗鲁,功力倒不弱,扭腰侧身,便避开两剑,手中铁尺呼地便到了凌眉面门。他显是欺凌眉年纪小,功力弱,所以出招先攻她。凌眉经过几番格斗,临敌经验丰富多了,忙退出一步,手中剑便向上撩,沈辰宇见凌眉遇到险招,一柄剑便递到了那汉子后腰肋处。 那汉子听得风声,大喝一声,铁尺收回,格挡沈辰宇的剑。他自然知道凌眉这一撩劲力甚弱,不会有什么威胁,但沈辰宇那一剑却是攻他所必救,而且沈辰宇内力甚有根基,此时情急之下一剑,带了呼呼风响,声势甚是惊人。他铁尺过去,沈辰宇哪里敢与他招式接实,忙撤剑反手攻他咽喉,人顺势换了个方位,这动作自然流畅,撤剑,反手,换位,出剑就在一瞬间完成,凌眉不由惊叹,心想辰宇哥哥的剑法原来这么高明,他可比我强得多啦!这样看来,沈伯伯的剑法,相比爹爹定然也不差多少。心中思量,手下却不敢缓,长剑指向那汉子小腹。她剑法轻灵,出招甚是快捷。 矮胖汉子嘿了一声,运力剑尖,大声一吼,凌眉只觉得耳膜震颤,心中说不出的烦恶,手中的剑便缓了一缓,那汉子铁尺一摆,架住沈辰宇的剑,沈辰宇只觉手臂一阵酸麻,心想这人好大力气。 凌眉剑势因为缓了那么一缓,便没有什么威力了,那汉子一脚踢出,饶是凌眉闪得快,还是被踢了个跟斗,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噹”地掉在地上。 沈辰宇急道:“眉儿,你没事么?” 凌眉应道:“没事。”竟然爬不起,原来这汉子正踢向她章门穴,虽然闪得一闪,避了劲力,只被脚风扫到,但还是不能动弹。沈辰宇长剑刷刷刷连刺七剑,剑势快捷,那汉子内力虽然胜过他,可这七剑来势凶猛,却是无法化解,当下退了两步,沈辰宇抢到凌眉身边,叫道:“眉儿?” 凌眉叫道:“小心!” 沈辰宇抬臂出剑,原来那汉子两步一退,又抢到身前。沈辰宇回身又斗,他剑法甚强,但内力不如,又心挂凌眉,再斗得十几招,剑与铁尺相接,手臂剧震,长剑脱手飞出。那汉子趁他一愕之机,跟着一脚,将他踹倒。哈哈笑道:“黄毛丫头,我此时便让你见了阎王,看你还怎么报仇!”说着一步一步走向凌眉,铁尺举起,逼人寒芒向凌眉颈中切去。 第十八章 舍己 沈辰宇被踢一脚,浑身酸痛,但见此时情势危急,大叫一声:“不要伤害眉儿!”猛地撑起,向那汉子扑去。那汉子退后一步,沈辰宇便扑了个空,但离凌眉近了,他一挺身,拦在凌眉前面,叫道:“你要杀她先杀了我!” 那汉子啐道:“呸,你又不是我儿子,你以为我不敢么?”敢字尚未落音,手中的铁尺已然举起。凌眉急声叫道:“辰宇哥哥,你快走!”沈辰宇不理,张开手臂护住凌眉,仰起脸来迎着铁尺。 那汉子道:“哼,你奶奶的还挺讲义气呢!”手中却是丝毫不缓,铁尺弯了个弧,竟然是想一招将两人一起杀掉,声势甚是惊人。 只听“嗖”地一声,这汉子忽然仰面跌倒,沈辰宇吃了一惊,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赶紧伸手将凌眉掉落地上的剑抢在手中,跃了起来,一剑正要出手,只见那汉子双睛突出,神色狰狞,已经死了,胸口一个剑柄,血不断涌出,竟然是被一柄剑钉在地下。沈辰宇从未杀过人,这人虽不是他所杀,但死在他面前,心中不由有些恐惧,退了一步,凌眉道:“辰宇哥哥,他死啦!” 沈辰宇道:“嗯。”过去扶起凌眉,帮她推血过宫,见凌眉脸上并无害怕之色,不由心生惭愧,心想:我还说要帮眉儿报仇,见个死人都害怕,还怎么帮?想到这里,勇气顿生,踢了那汉子一脚,道:“眉儿,我们回去吧!” 凌眉看着那柄长剑,走过去拔了出来,剑是普通的剑,却看不出是谁下的手,她沉吟了一下,对着发剑方向行了一礼,转头道:“辰宇哥哥,我们走!” 沈辰宇牵了凌眉的手,嗔道:“眉儿,我叫你快走,你为什么不快走?这人这么厉害,要不是有人帮助,我们可都逃不了啦!” 凌眉道:“辰宇哥哥,你关心眉儿,眉儿怎么能独自逃生?”两人往回走,却浑没了刚出来时的那份快乐。不过想到对方都是舍命相护,心中却是颇为感动。 晚上,凌眉又去那个破庙,其时已经三更,那白衣女子对月而立,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她裙裾轻轻飘起,那具焦尾琴放在一边,映着月色,越发显得古朴雅致。凌眉刚走进庙门,她回头一笑,道:“来啦!” 凌眉叫道:“姑姑?” 那女子微笑道:“你要问什么?” 凌眉心想,我只叫了一声,姑姑怎么就知道我要问她事情?可似乎有些难以问出口,呐呐地道:“姑姑,你,你用剑么?”白天那矮胖汉子被人一剑钉在地上,凌眉以为是白衣女子,所以有此一问。 那女子微笑摇头:“不用!”她琴技如此高明,确实无需用剑了。 凌眉道:“哦!”心中有些迷茫,心想是谁帮我们呢?那女子道:“为什么有此一问?”凌眉抬起头来,看着白衣女子温柔的目光,将白天遇到的事和心中的疑惑都说了出来。白衣女子笑笑,不置一词,只道:“昨天你已记住了内力修习口诀,我的讲解你都能理解了么?” 凌眉点点头。 那女子道:“今日我教你剑法,这套剑法甚是繁复,只怕你一夜学不会。” 凌眉听她说过,要想练成制人的高深琴技,必须要会用剑,那姑姑是要教自己了,不由心喜,道:“姑姑,我会用心的!” 那女子点了点头,拿了凌眉的剑,便开始示范。这套剑法也自轻灵,但剑走偏锋,招式凌厉之极,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剑法,挥洒之时,动作极是潇洒美妙,好像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又似蝴蝶在花丛中翩跹,粗看简单之极,细看却又觉招式繁复难记。那女子白衣飘飘,身姿如弱柳扶风,步履如风动碧荷,一举手一投足,无不美得让人叹为观止,看起来动作柔媚动人,可每一招每一式,无不藏着三四十多个变化,每一个变化,都在常理之外,在绝对没有想到的方位,在绝对没有想到的时机,招招连绵,式式不绝。凌眉直看得眼花缭乱,她本身经历有限,何曾看过这样精妙的剑法,以时就好像一个穷人身在一个四处都是绝世奇珍的山洞中,那种突如其来的惊愕和狂喜充斥了整个脑海,直激动得手足微微发颤。 那女子长剑嗤地一收,看凌眉样子,淡然一笑,道:“看清楚了?” 凌眉赧然,摇头道:“姑姑,我,我……” 那女子收剑道:“是不是觉得我使的剑法从未见过,感觉十分奇怪,有些招式更是难以理解?” 凌眉连连点头。 那女子笑道:“这本不是剑法,不过是琴技而已!” 凌眉恍然,心想:原来琴技练到高超时,便如姑姑此时练的剑法一样,既妙不可言,又威力无穷。心中更是艳羡。 此后,凌眉都在三更之时过来见这女子,向她请教内力修习之中的难题,向她学剑学琴。那女子见她往来甚慢,又传了她一套轻身功夫。好在凌眉甚是聪颖,对武学的领悟能力甚强,往往举一反三,除了因年龄太小,内力不能一蹴而就外,琴剑之技,已不可同日而语。 到第十九天,白衣女子教完凌眉最后一式剑法,对她道:“明日我便不来了,你自己用心修习!” 凌眉一听,心中十分不舍,这些天里,她每晚三更过来练剑练琴,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欣喜,说好像对着一个关爱自己的前辈,又或是疼爱自己的姐姐,现在离别在即,不由心伤,想起直到今日,尚还不知道这位姑姑是谁呢,于是问道:“姑姑,你叫什么名字?眉儿以后出江湖,如何寻你?” 那女子笑道:“你叫我兰姑姑便好。” 凌眉黯然道:“兰姑姑,以后我还能见你么?” 那女子道:“以后若有缘,自然还能见到,凡事不用强求。须记住,我教你的功夫,不要随便使出,你江湖经验甚浅,要报父仇,也不能急于一时。何况你连仇人是谁尚不知道呢!” 凌眉道:“我早已知道仇人是谁啦!” 那女子道:“哦?” 凌眉道:“我的仇人,是妖天下的人!” 那女子道:“哦?” 凌眉道:“那妖天下的掌门见我爹爹琴技高明,怕我爹爹学成《魔音》之后,威胁到她,所以,所以害死我爹爹,抢走了《魔音》。不过姑姑,那《魔音》被蛀虫蛀坏,她抢去也作不得甚用!”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是说,妖天下的掌门为了得到《魔音》,害死了你爹娘?” 凌眉重重点头,脸上神情甚是悲愤。 白衣女子温柔地道:“那你更要好好学武,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凌眉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练好武功,为他们报仇。”她叹了口气,道:“姑姑,你的琴技这般高,那妖天下掌门说不定就打不过你。” 白衣女子笑道:“那可不知道,不过想来我不会输与她吧!”她扶着凌眉的肩,说道:“以后你要练姑姑教你的剑法琴技,便到这边来练习,姑姑不喜欢被人知道身份,你若是在练功的时候被人看到,那人定然知道我的身份啦,姑姑可会不高兴的。” 凌眉道:“我应承过姑姑,决不让人知道姑姑,我一定会说话算话的。” 白衣女子点头道:“好。那具焦尾琴本想留了给你当作纪念,但凭空多出一具琴来,又要惹出无端的事。我便自己带走了。”她伸出手来,手中是一柄小小的匕首,递了给凌眉道:“这柄匕首虽然不如这焦尾琴,但也削铁如泥,是难得的利器,便送了给你吧。” 凌眉接过,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头,抬起头来时,只见面前空空,再也没有那女子踪迹,知道她已经走了,不由心中伤感,泪水涌满眼眶,转来转去,终是没有掉下来。 此后凌眉每到三更,便来此处练剑,那繁复的招式,初时使出,少了些圆润,多了些生硬,熟悉后,却是自自然然,应手而出了,剑法练熟,便在夜里携了琴,也在庙中练上一阵,剑法融入琴技,越发得心应手。她平时与沈辰宇练剑,却是不敢使出一招半式,只以爹爹教的剑法对拆。但她自身功力增加,爹爹教的招式也凭添无上威力,以前不能理解之处,竟然也领悟了不少。 沈梦飞和沈辰宇只当她练剑用功,所以进步如此神速,都替她高兴不已。 一晃又是两年,凌眉始终不知道那夜破庙中那些人和魔妖萧晓寒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谁杀了那矮胖汉子,她仍然时时去见浴红衣。自白衣女子教过她轻身身法后,六里多地,也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到了。沈辰宇对她仍然十分关爱,其时沈辰宇已经十七,越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了。 这天凌眉不想练剑,告诉沈伯伯想去找浴红衣,沈梦飞看着她,欲言又止,凌眉知道他是怕自己玩物丧志,将父母血仇抛在脑后,心中自是十分感激,但昨天已和红衣约好,今日如若不去,不是失信于人?此时见沈梦飞如此神情,甚怕他不答应。还好沈梦飞轻轻叹了口气,便道:“嗯,早去早回!” 凌眉心中一宽,谢过了转身就走,走了丈远,听见沈伯伯低声说:“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仇恨于她,实在太过沉重了。”沈梦飞本是自言自语,但不知道这两年凌眉修习白衣女子所传内功心法,此时身手,绝对可以笑傲江湖一流高手了,当然,凌眉现在的功力,只怕她自己也不清楚。沈梦飞这番话自然一字不漏地被凌眉听去。凌眉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以后我定要好好练功,不然,不但对不起爹娘姐姐,便连沈伯伯,也对不起呢。 凌眉携了琴,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前几天她看见浴红衣在练舞,红衣白绫,十分美妙,所以今日携琴去助兴。 眼见得可以见到绿树中的小屋了,忽然听到身后风声飒然。 凌眉早不是两年前那个小女孩了,她脚下一定,手指在琴弦上一勾,琴音“铮”地一响,那人便退了一步。凌眉心想,难道今日有人来找我麻烦? 第十九章 故事 凌眉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白发飘扬,不用思想,她便已知道是谁。那夜破庙中,因为自己被琴音震昏过去,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只见到那矮胖汉子,可他也死了。想不到今日竟然又见萧晓寒。 凌眉左手抱琴,右手作势,说道:“你又要做什么?” 萧晓寒并不欺近,只奇道:“我在你身后,并无声息,你怎能知道?” 凌眉心想,她身形带风的声音那么大,竟然说并无声息,可真奇怪。她可不知道因为自己内力精进,更是耳聪目明,萧晓寒的确只想跟着她,却不料被她发现形迹,心中自是惊奇。凌眉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晓寒冷冷笑道:“谁跟着你,我不过走在你身后而已。”说时脚下一点,蹿到前面去了。凌眉见她身形飘忽,心想,兰姑姑的轻身身法,可要胜过她多了,我也未必会输与她呢。不过兰姑姑说了,她不想被别人知道身份,我可也不用跟她比了。看时日尚早,也不急,施施然地向前走。 少妇的小院子,浴红衣手执一段白色的绫,正在舞。一般的舞,应该是姿势柔软,动作娇媚。她的舞,却是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柔媚。那条白绫在她手中,时而矫若骄龙,时而柔若轻絮,时而翩若惊鸿,时而软若新柳。凌眉心道:“红衣才只十岁,内力便这般强,实在难得,我若不蒙兰姑姑授艺,可要比她差远了。” 念刚及此,只见红衣白绫倏忽,一点白光凝成一线,原来那软软的白绫,在她手中,竟然被抖得笔直,袭向院中一株碗口粗的树身。树一阵抖动,掉下十几片叶来。红衣一看,神色甚是沮丧,听见少妇的声音笑道:“不错,内力又精进了。” 浴红衣闷闷不乐地道:“娘可以震断树身,我只能打下一些叶片,什么时候,我可以像你这样呢?” 少妇微微一笑,道:“你年龄尚小,等你到娘这个年龄,比娘可要强多了。”浴红衣听了,这才脸现笑容,一转脸,看见了凌眉,蹦跳着跑过去将院门开了,高兴地道:“眉姐姐,娘今日做了冰糖肘子,走,我们吃过了听你弹琴!” 少妇看凌眉脸色不愉,奇道:“怎么了凌眉?来的时候遇见了谁?” 凌眉道:“萧晓寒!她跟在我后面,但不知道怎么的,又独自走了。” 少妇笑笑,道:“走了便走了,为什么还不高兴?” 凌眉道:“没有,只是看见她满头白发,觉得有些可怕!” 少妇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道:“走,我们进去吃肘子去!” 浴红衣问道:“娘,萧晓寒是谁?为什么是满头白发呢?” 少妇看看凌眉,又看看红衣,说道:“你们喜不喜欢听故事?今日横竖无事,我就讲故事给你们听啊,好不好?” 红衣拍手道:“好啊好啊,娘,你讲江湖中的故事给我听。” 凌眉也极有兴趣,道:“好啊!” 三人吃完冰糖肘子,少妇带凌眉和浴红衣来到院中,浴红衣好奇心强,神色已极是兴奋,少妇道:“跟你们讲一个侠女的故事!” 浴红衣道:“好啊,我最佩服侠女了,长大了,我也要做侠女!” 少妇怜爱地看她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几年前,有一个容貌秀美,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少女……” 浴红衣打岔道:“她怎么样行侠仗义了?” 少妇道:“江湖上有个人,人人都道他是大侠客,可是,他背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仗着一身独到的武功,明里菩萨心肠,暗里却抢男霸女,无恶不作。别人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一个个被他骗了,后来一次,他出卖朋友,又暗害了那姓唐的朋友一家十三口,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未料那朋友家里跑出了一个七岁的女儿,被少女救下来,少女得知事情始末,义愤填胸。当日,便独身一人将那恶人一家杀个干干净净。这算不算行侠仗义?” 凌眉赞道:“除恶扬善,的确是行侠仗义!” 浴红衣已拍手道:“好啊,她一身功夫真了得,独自一人,便能将那恶人一家杀个干干净净!” 少妇道:“这少女其实是一个门派中的人物,本来少女武功高,长得又十分漂亮,应该是得天独厚,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未料有次下山,竟然遇到了一个人。” 浴红衣奇道:“遇到了谁?那个人也很厉害么?要杀她么?” 少妇摇头笑道:“不是。她遇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风度翩翩,又极是知冷知热,对她十分的好,她一颗心不自觉地放在了男子身上。后来那男子对她说,他要找到一柄绝世的白玉扇子,因为他的娘亲病重,只有那柄扇子才能救她一命。原来男子说的那柄扇子,正在少女门派之中,是两大镇派之宝之一,少女见他一片孝心,十分感动,于是不惜冒着违反门规,被逐出门派,散去功力,甚至处死的后果为那男子偷到了那柄绝世的扇子。” 浴红衣道:“娘,那少女是不是和她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了呢?” 少妇摇摇头,神色甚是沉重,说道:“少女盗走的扇子既然是门派中的两大镇派之宝之一,自然关系重大。一被盗走,立马便被发觉,少女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被散去功力,责令她找回宝扇,再行定罪,否则,挑断经脉,驱出门派。少女也知道闯了大祸,独自承受了所有惩罚。她想,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这是值得的。但是,她也自知对不起同门中人,所以决定下山找到那男子,等他用宝扇治好了娘亲的病后,把宝扇带回来。” “后来呢?宝扇带回来没有?”红衣心急,又问。 少妇道:“那少女以为男子真是为了治娘亲的病,才会冒险为他盗宝扇,可是那男子根本没有什么娘亲,倒是有个老婆,有几个红颜知己。少女为他付出了所有,不惜冒犯门规,最后不过是一场骗局,那男子只不过是为了那柄宝扇来骗她的。得到宝扇后,便抛弃了她!”她说时定然心中激荡,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浴红衣啊的一声,感觉难以接受,道:“不对的娘,为什么那少女那么好的人,遇到的人那么坏?是你讲错了是不是?” 凌眉手在琴弦上一拂,冷声道:“那男子该死。”她无意之中竟然用上了兰姑姑教她的琴技,一音砰然一响,浴红衣吓了一大跳,抚胸道:“姐姐你的琴怎么会有这种声音,我的心都差点给你的琴音吓出来了?”少妇脸色一震,目光中满是狐疑,愕然看着凌眉的手,有些难以置信。 凌眉心中激愤,一下出手,不自觉地用了内力,便随即惊觉,忙撤了内力,歉然对红衣道:“对不起,我听那人太坏,心中恨了,所以弹了这么一声,没伤到你吧!” 少妇看了看凌眉,摇摇头,赞道:“果然不愧是琴剑双绝的女儿,这琴技的确高明!”心中却想:不可能是她,天下琴音一脉,我多想啦。 浴红衣拉少妇的手,道:“娘,你接着讲,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少女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恢复了八成功力,她在江湖上打听那男子的消息,得知他原来早有家室,少女不信,她想找到那男子亲自问个明白,如果那男子真的骗了她,她便要夺回宝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可是她却再未见到那男子,所以她还一直在寻找,她要找回宝扇,回本派中领罪。” 红衣天真地道:“娘,她既然找不到宝扇,那么便不要回到门派中领罪了,要不然,被挑断经脉逐出门派对她太不公平啦!” 少妇嗔道:“红衣,可不能这么说。那宝扇与少女门派的兴亡息息相关,做错事便需承担责任,力求补救,怎么能因怕被厉责而逃避呢?何况少女本性刚直,平时便时时惩恶扬善,这更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凌眉奇道:“那是什么门派?怎么一柄扇子会与门派兴亡相关呢?”少妇道:“因为那门派在一座山上,山颠峰有一道千年玄水,至寒至冷,相传曾经一度决堤,造成山下一次洪涝灾害,正巧一位江湖高人路过,大耗功力将千年玄水引回山颠。这位高人研究玄水性质,天生万物,物物相克,采集吸日月精华的白玉,锻制成一琴一扇,内藏他毕生功力,并传与他两个弟子,让他们用琴和扇的能量控制住千年玄水。那门派至此开始创立,历代弟子死守琴与扇的秘密,一代又一代地守护着这道千年玄水。” 凌眉沉默,心想:千年玄水?我七岁的时候缠着爹爹讲故事,爹爹好像说了什么千年玄水决堤,淹死很多人的事,可我问爹爹,爹爹却不说是什么山,那是不是这门派山巅上的千年玄水呢?这是什么门派,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那少女盗走了扇子,那千年玄水怎么办?少女要是找不回扇子,那玄水不是又要决堤?山下不是又要死去很多人? 浴红衣道:“后来呢?后来那少女怎么样了?她找回宝扇了吗?她回本门了吗?” 少妇叹了口气,道:“没有,扇子没有找到,她怎么能回本门呢?回去也于事无补啊。”她看看凌眉,又看看浴红衣,说道:“少女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性子变得有些凶暴,行事有些偏激,你们说,那少女可恨不可恨?可怕不可怕?” 浴红衣摇头:“她是好人。” 凌眉道:“那个男子真坏,这宝扇事关重大,他为什么要骗了去?这少女宁肯受惩罚,并且想补救犯下的错误,我很敬佩她。” 红衣笑道:“娘,你讲的这个故事好好听,不过,那少女应该要找回扇子的,对不对?” 少妇微微一笑,却又叹道:“是啊,一个故事而已……应该会找回的……凌眉,还没听过你的琴韵,此时你便弹来听听如何?” 凌眉应道:“好!”刚刚说得一声,忽然听到很多人呼吸的声音,心中十分奇怪,抬头看向少妇,只听少妇脸色一沉,喝道:“谁?”话音一落,四面忽然响起“嗖嗖”之声,院子里一下多了十多个玄衣汉子,院墙之上,屋顶之上还站了一二十人。他们各执长剑,兵刃在太阳的光照折射下,闪着耀目的寒芒。 第二十章 毒手 少妇一见那些人的衣着,脸色便有些发白,身形不稳,然后轻轻颤抖,她强自镇定,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当先翻进院中的那人显见得是个小头目,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睃巡了几遍,下令道:“杀!”神情冷酷之极。 少妇颤声道:“是你们院主的意思,还是你们夫人的意思?” 那人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多废话,兄弟们,一个也不要放过。” 少妇似是一怔,身子一颤,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过这两个孩子!”可那群人凶神恶煞一般,哪有要放过任何一人的意思? 凌眉一见此阵势,四年前拭琴庄灭门之事又回到脑海,身子不由一颤,少妇以为她害怕,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浴红衣没见过这阵势,但刚听了一个故事,心中还在想着那个快意恩仇的侠女,浑不知道此时情势之险急,竟然也毫不害怕。 少妇眼见得那人是要赶尽杀绝,咬唇低声道:“红衣,凌眉,准备应战。” 红衣应了一声,双手执起白绫,凌眉自知琴技还不能伤人,当下将剑拔出来。 少妇手一伸,手中竟然也是一段白绫,此时白绫在手,她神色端肃,竟然有一种凛然之姿。那群人早已各执兵刃扑了过来。凌眉早知少妇身怀武功,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此时见她和众人交手,不由又惊又奇,只见她一条白绫在手,就好似龙在大海中一样,进退攻守,身姿美妙,动作快捷,软软的一段绫,她可缠可打可封可拒可点可挑,时而软若游丝,时而硬若铜棍。先前看浴红衣舞时,已觉精彩之极,此时看少妇将它当兵器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兰姑姑说过,剑法之道,讲究行云流水,顺其自然,这舞法暗合兰姑姑教自己的琴韵,便是这般的行云流水,随心所欲。凌眉仿佛又窥了武学的一个门径,心情震奋,长剑出手,点、挑、劈、斩、扫、封,一式一式连绵不绝,这是她练成兰姑姑所教剑法后,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她年龄虽然不大,内力却已不弱,三招出手,便将剑刺入攻过来的一个玄衣汉子右肋。 这一下得手,凌眉自己先吃了一惊,她万没料到初使兰姑姑所授剑法,威力竟然一至如斯,那么爹娘之仇,应早早可报,心中又是震奋,又是欣喜。她八岁便已杀过仇人,此时见这群人凶神恶煞,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下手也自并不容情。旁边一剑攻来,凌眉顺手撩开,“刷刷刷”三剑,一剑快过一剑,却自然圆润,似作剑舞,只见其身姿之美,感受不到其剑势之凌厉,但便这三剑,却将面前这四十多岁的汉子逼退三步,终是未能躲过剑势,喉处鲜血喷涌,又已毙命。 少妇一见,神色又是惊愕又是震颤又是难以置信,张了张嘴,似乎想问凌眉什么,可是形势危急,对方的攻势连绵不绝,终没有问出来。 浴红衣的白绫使起来自没有少妇这样的功力,但是她已深得其中精髓,欠缺的只是内力而已,何况她人小,又十分机灵,一时倒没有什么危险。 一股浓烟被风吹散,少妇回头,只见所居的房屋,阵阵浓烟腾起,这帮人立意赶尽杀绝,人还未杀到,竟已先放起火来。少妇所居之地本来偏僻,此时火光映亮了天幕,也无人知晓。 少妇略现惊慌,但似是一念已决,面上现出一丝惨笑,神色已是决然,再不看那房屋一眼。白绫回旋,身轻如燕,如一场绝世的华筵,舞出满地的血色汪洋。 那群玄衣人的攻击之势显然以少妇为主,他们武功高强,剑法不弱,少妇一边应战,一边留意着红衣和凌眉,只待她二人一有凶险,便抢上去救助。但见凌眉剑式连绵,剑气森森,初时还有些怯场,越到后面,竟越是游刃有余,红衣短时间内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心中大是放心,手中白绫更如白龙在天,斜扫下去,将即将两个玄衣汉子扫倒,随手一抖,白绫笔直,竟然如同利剑一般,从一个玄衣人胸前贯穿。 可玄衣人的攻势须不可小觑,屋顶上院墙上的人见势不对,下来夹击,少妇手中白绫已变成了红色,上面沾染了斑斑鲜血,一个玄衣人剑及少妇后背,少妇转身一掌,便将他打飞,但后背处鲜血涌出,已然受了伤。 凌眉毕竟初次迎敌,经验不足,被几个玄衣人逼住,空不出手来,红衣那边形势更是危急,几个玄衣人长剑同指,红衣已是气喘吁吁,步履凌乱。一个玄衣人大喝一声,长剑挟了风声,向红衣后背刺去,这一下刺中,势必将她钉在地上。 少妇怒叱一声,身形忽然拔起,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那玄衣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倒地而死。少妇赶前几步,抢到红衣身前,右手连扬,又有几个玄衣人毙命,这下变起匆促,玄衣人万没料到少妇本来不敌,为何突然会出奇招,一时摸不清状况,不知道同伴为何便做了鬼。 少妇救下红衣,向凌眉靠近,只要她手一扬起,势必有玄衣人命丧。突然一人惊恐地叫道:“啊,飞,飞絮针……妖天下……”言未毕,倒地而死。 众玄衣人大惊,剑势晃动,连退了好几步,围成一个阵势,此时地面已是尸体横陈,血流一片了。 少妇全身是血,白绫已成了血绫,她冷然而立,厉声道:“不错,飞絮针,我离妖天下,本来无颜再用此针,你们逼人太甚,也是自寻死路。” 那玄衣头目惊骇地道:“你,你是妖天下…云使者…飞,飞絮悠扬?” 少妇冷笑:“总算你还有几分见识!”风吹来,血绫飘舞,说不出的冷冽萧杀。凌眉却是大惊:妖天下?这位自己当成亲人的姑姑,竟然是妖天下的人?妖天下的人是杀了自己爹娘的人……一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只觉脑海中混乱一片。 那玄衣头目手中发抖,剑尖颤动,似是十分害怕,但终是咬牙道:“兄弟们,今日有死而已,上!” 飞絮悠扬飞絮针影,血绫飞舞,剩下的二十多人心下先自怯了,更不是对手,但竟然个个宁死不逃,顷刻间让飞絮悠扬杀了个干净。 红衣看满地鲜血,心中甚是害怕,凌眉握住她的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还是千百个念头纠结,矛盾又彷徨。两人站在院角,竟然都挪不开步。 飞絮悠扬将血绫贴在身上,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死尸,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语道:“这番形迹败露,这里是住不得啦!” 突听空翻声响,三人的目光一齐向那边望去。院中已立了一个男子,他三十四五岁,长衫飘飘,风度翩翩,系一条金色腰带,显得儒雅潇洒之极,又显得豪富贵气,其势甚是凌人。长眉斜飞,容颜极是英俊。后面一个十八九岁的侍从,立在远处。 飞絮悠扬一见此人,竟似站也站不稳了,她身子连颤,摇摇晃晃,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艰涩地道:“你……是你……” 那人神态潇洒,淡然笑道:“是我,飞飞,我们可有十年不见啦!”他踏过满地死尸,竟然好似在自己家的花园中漫步一样自然,越发显得神采风流。 飞絮悠扬对敌那群玄衣人时,冷静而敏锐,此时却剩三分迷乱,三分羞怯,三分恍惚,一分惊喜……她喃喃地道:“我,我等了你十年,你,你终于来啦!” 那人凝注着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二人:“飞飞,这些年,你可清减啦!” 飞絮悠扬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片激动的晕红,她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十年的等待,十年的牵挂,十年的思念,十年的心伤,十年的幽怨,在此时,都烟云般散去,满眼满心,只剩这个人的影子。她嗫嚅道:“我以为,你,你早忘了我……” 那人道:“初见你时,在听雨楼。你素面朝天,翩然如蝶,脸容淡漠,可是一举手一投足却万般风情,一段白绫在你的手中舞动,如风如梦。当时惊艳了多少人的眼,可是,你却将那清澈流离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那一眼,便让我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啦!”飞絮悠扬泪水盈眶,往事在眼中流转,神色却变得凄迷了,她惨笑道:“可你终是抛下我,说是去红袖书院一展抱负,搏一份江湖声名,从此,将我忘在脑后!让我夜夜独对幽窗,直到天空破晓,眼泪流干?我不过是明日的黄花……你既然抛弃了我,何必又来见我?”最后两句,是诘是伤,说得声泪俱下。 那人摇头道:“飞飞,我说过,我会守着你一生一世,永远对你好。我怎么会忘记你,怎么会抛弃你?” 飞絮悠扬猛然退了一步,指着烟尘翻滚的房屋,厉声道:“这就是你的一生一世不弃?这就是你的爱我的方式?”她声音凄厉似泣血,声嘶力竭。 那人走近,动情而急切地叫道:“飞飞。” 这一声这般动情,这般温柔,又这般的焦灼,两字似是诉说了千句万句,又仿佛十年前的情浓意挚,飞絮悠扬一时竟然呆了。 那人再走近来,长衫飘扬,温柔地道:“飞飞……” 飞絮悠扬泪雨迷朦,身子不住颤抖,眼前一片恍惚,十年前相依相守,十年前情投意合的日子便在眼前,即使面前血流成河,即使这个人曾让自己恨入骨髓,此时,一颗心,却软了,软了…… 忽听凌眉惊呼:“小心……” 第二十一章 伤别 飞絮悠扬回过头来,只见刀光挥起,胸前一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日日夜夜思念的那张面孔,感觉血液迅速从身体中抽离,痛及心腑。那人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飞絮,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因为,我接不下你的飞絮针……别怨我,添香已知道你,你必须死……”说着猛然抽出刀,扔在地上,飞絮悠扬扑倒在地。伤口的血汹涌而出,在血绫上弥散开来,如一朵又一朵鲜艳的梅花…… “娘——”浴红衣凄厉的叫声划破死寂的空气,将凌眉那句惊叫:“啊,红袖书院!”也压下去了。她从角落里奔过来,扑到飞絮悠扬身上,恸呼道:“娘,娘——” 飞絮悠扬抬起手指,指着那个男人,一字字道:“红衣,记住,他叫丁锷昌,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仇人……”说时,血从她的口中狂涌而出。 浴红衣看看飞絮悠扬,又看看丁锷昌。 飞絮悠扬的话,让丁锷昌呆住了,他看着浴红衣,其时火光未灭,他的神色明明暗暗,变幻莫测,他如此震惊,是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女儿;又或者,是看见这个女儿,让他泯灭的良知有了片刻的清醒。 就在这一瞬间,浴红衣飞快地拾起地上的刀,向丁锷昌冲了过去,血雨飞溅,丁锷昌惊愕地望着插进自己身体的刀,脸容扭曲,神色一点一点僵硬。终于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随丁锷昌来的那个侍从见变故迭生,大惊失色,脚下一顿,越过院墙,走得不见了踪影,也没人留意他。 浴红衣扔下刀,扑到飞絮悠扬身前,凌眉已将飞絮悠扬扶起来,她气息奄奄,脸色如纸,挣扎着拿出一个筒子,揭开盖,对着天空,按下机簧。一个物什冲天而起,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旋。飞絮悠扬扔下筒子,紧紧握住红衣的手,眼神慢慢溃散,红衣泣道:“娘……” 飞絮悠扬弱声道:“不要哭,红衣,不要……”她抓住凌眉的手,急切地,断续地道:“你,你的剑法…是…是谁传给你的?” 凌眉好生为难,答应过兰姑姑不告诉任何人,可是,飞絮悠扬已快要死了,自己说是不说?几番挣扎,她难过地道:“姑姑,对不起,我应承过…我不能说……” 飞絮悠扬点点头,长长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了,好,好孩子……”她说话已然十分吃力,不知道是什么意念在支撑着她,她竟然没有昏去。 浴红衣恸声道:“娘……” 飞絮悠扬似在侧耳细听,凌眉心想,难道她刚刚放出这个讯号,就是在召哪个人过来么?一念未了,就听到一声惊叫:“飞絮?!”凌眉不用回头,便知道此人是谁了,是了,飞絮悠扬是妖天下的人,她放出讯号,自然是召唤妖天下的人前来。飞絮悠扬一见此人,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她伸了伸手,似要抓住什么,血丝又顺了唇角往下流,弱声道:“烟,烟……” 来人抓住她的手,神色沉痛,仍然是一身乞丐衣衫,仍然是豪迈不羁,只是眼中多了彻骨的殇,他吼道:“飞絮,是谁?是谁伤了你?” 飞絮悠扬无力地摇摇头,道:“不…不重要啦…烟,你…你竟然宁愿这样糟蹋自己,我…我对不住你……” 烟轻寒眼眶发红,一颗泪珠顺了污垢满布的脸滑下来,冲出一道痕迹。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烟轻寒此时心中之伤,怕是语言难以形容,他紧紧握住飞絮悠扬的手,哽声道:“飞絮,不,你没有对不住我……飞絮,你别说话,我一定要救你,我能救你……” 飞絮悠扬口中鲜血涌出,急道:“不…不…烟,我求你……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烟轻寒知道她命在顷刻,含泪问。 飞絮悠扬伸手抓住红衣,对烟轻寒道:“你…你将她带…带回妖,妖天下……请掌门原……原谅我……”她指了凌眉,又道:“这,这孩子…也请你…你照护……” “我答应你……飞絮……”烟轻寒泪落如雨,语不成句。 飞絮悠扬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烟……你,你不可以再这样作践……自己…你…你这么注重形象的…的人……都…都是我不……不好……”伸出手,似要抚上烟轻寒的脸,可手在半途,重重地垂了下去,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娘——”红衣凄切的呼声。 “飞絮——”烟轻寒哀恸的呼声。 “姑姑——”凌眉悲怆的呼声。 三般声音被风吹去,隐在空气后、云层中,满天满地满满的殇…… 料理完飞絮悠扬的后事,在她的墓前,烟轻寒神色沉痛,要带浴红衣走,他问凌眉:“你跟不跟我走?”此时烟轻寒已换去乞丐衣衫,脸上也洗得干净,看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身形魁梧,显得极是雄健英武,只是眼底深沉的伤痛,却是不遮不掩,铺天盖地。 凌眉摇了摇头,飞絮悠扬临死之时,还以自己为念,凌眉心中十分感激。可是,父仇未明,她自是不能相随了同去妖天下的。 烟轻寒牵了浴红衣的手,转身要走,凌眉伸手道:“拿来!” 烟轻寒怔道:“什么?” 凌眉道:“我的《魔音》秘籍,难道不是你拿了么?” 烟轻寒大怒:“什么狗屁魔音?我要来何用?” 凌眉白衣上鲜血点点,却是卓立,并不退缩,冷冷道:“当日在江陵,有人将我打昏,拿走了秘籍,那个人不是你么?” 烟轻寒还未从飞絮悠扬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一听此言,怒气勃发,道:“我要魔音,自会正大光明来抢,凭我烟轻寒的身手,拭琴庄你爹也不定可以困住我,我还要使这种小人手段么?” 凌眉看老烟如此神情,不似作伪,心道:“到底是谁拿走了魔音?”烟轻寒再不看凌眉一眼,道:“红衣,我们走!” 浴红衣挣脱烟轻寒的手,走到凌眉面前,这个刚刚经历过大变的女孩子,除了眼底的伤痛与仇恨,竟然没有眼泪,她握着飞絮悠扬那条血绫,道:“眉姐姐,我先回妖天下,学好武功,我会为我娘报仇!以后,以后可难见到你啦!” 凌眉心中也甚伤感,两人各自身负仇恨,此时相顾,即使心中惜别,可也无可奈何。凌眉道:“放心,红衣,我们还能见面的!” 看烟轻寒和浴红衣越走越远,影子拖得长长,凌眉心中说不出的悲怆,再看一眼飞絮悠扬的墓,哀伤地道:“姑姑,我会常来看你……”她转身离去,阳光拖长了她的身影,白衣上片片鲜血,刺目之极,可她的身形又显得孤单无比。 墓后闪出一人,白发如雪,她对着飞絮悠扬的墓,神色又是悲愤又是凄迷,又是痛惜又是自伤,她一字字道:“飞絮,你说我为了玉璟翎,不值得,可是你呢?你不也和我一样,一样的痴,一样的傻,到后来,落得心伤心痛心碎……我想清楚啦,找到逍遥扇,我便回了妖天下,领了责罚,恳请掌门准我永不出江湖,也不问这纷扰的江湖中事了。” 萧晓寒本来对玉璟翎之间的那段情已不抱重圆的希望,又见飞絮悠扬这样惨淡的结局,不由心伤心灰心死。找回逍遥扇的念头愈发强烈,想到妖天下只剩了冷月琴,掌门要用自身功力和冷月琴一起制千年玄水,其中的艰难与苦处,怕是外人难以想像,自责之心更是铺天盖地般袭来。一转身,飞奔而去。 凌眉心中涌满了万般滋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清,妖天下,飞絮悠扬对自己如同亲人,红衣和自己如同姐妹,她们都是妖天下的人;烟轻寒说不曾拿过魔音,那夜将自己打昏的人是谁;飞絮悠扬被红袖书院丁锷昌所杀,红衣去了妖天下,此后相见无期…… 妖天下的人真有大家说的这般坏么? 杀害爹娘的仇人到底是不是妖天下的人? 那夜那群黑衣人分明不是一伙,自己如何去寻他们?魔音虽毁,但是爹娘姐姐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事,自己说什么也要找回,可是,现在茫无头绪,却到何处去寻呢? 红衣去了妖天下,爹娘若真是妖天下人所杀,自己报仇之时,不是要与她兵戎相向? …… 凌眉神思恍惚,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杀戳,纵火,欺骗,情伤,死别,生离…… 一人惊呼道:“眉儿——” 凌眉抬眼,原来竟是沈辰宇,沈辰宇看凌眉身上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神情萎顿,以为她受了伤,大惊道:“眉儿,你没事吧?我看这边天宇被映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放心你,所以无心练功,偷出来寻你。你,你怎么啦?” 凌眉一把抓住沈辰宇的手,道:“辰宇哥哥,你,你不要让人知道……”她知道沈伯伯侠义心肠,要是让他知道浴红衣是妖天下的后代弟子,势必联合正道之士狙杀;红袖书院丁锷昌的死,也不是小事,虽然其中大有内情,可是,她既不想再理会,也不希望沈辰宇卷入其中。 沈辰宇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眉儿?你受伤了?重不重?我带你回去!” 凌眉抓住他的手不放:“不,我不回去…不要让沈伯伯知道…”说时心力交瘁,竟然晕了过去。 沈辰宇大急,见她身上鲜血甚是吓人,又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先脱了外袍给她罩在身上,然后抱着她一阵急跑,心想:眉儿说不让爹爹知道,可她要是伤得重,也只有爹爹可以救她,我还是得带她去见爹爹。 跑出十余丈,猛然背心穴道一麻,整个身子软倒,知道受了暗算,他怕摔了凌眉,当下翻身一滚,自己身子先着了地,但还未抬眼看一眼背后是谁,便晕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胁迫 沈辰宇意识稍稍清楚,大叫道:“别伤害眉儿!”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自己被放在一个山洞里,透过洞口的光亮,依稀见面前一个身影,是个白发如雪的女人,初见之下,他大吃一惊,以为遇鬼,但那女子神色冷厉,不正是那天逼问玉伯伯,后来又掳了自己和眉儿的萧晓寒么? 眉儿,想到凌眉,沈辰宇目光四下看去,再看不到人影,沈辰宇叫道:“魔妖,你,你把眉儿怎样了?” 萧晓寒冷冷一笑,道:“小子,你知道玉璟翎在哪里,你要说出来,我便放了你的眉儿,你要不说,哼!”她面色一冷,道:“我便一刀一刀剐了她!” 沈辰宇大怒道:“你要敢伤害眉儿,我,我不会放过你!” 萧晓寒冷笑道:“我便去伤害她,看你如何不放过我。”说着慢慢移步,便要走。 沈辰宇大叫道:“慢!” 萧晓寒冷冷道:“你可愿说了么?” 沈辰宇一字字道:“如果你敢伤害眉儿,我做鬼也会杀了你!”说时声色俱厉,咬牙切齿。 萧晓寒笑道:“你活着我尚且不怕你,难道你变成鬼我倒怕了?再说,是你不说,所以害死了她,只怕你做鬼,也不能来找我的麻烦。”她本来容貌极美,但此时笑意揶揄,配上森森的发,倒让人有一种寒入肌骨之意。 沈辰宇一怔,心道:我要不说,她便伤害了眉儿,我要说出来,那我不成了小人?眉儿在哪里?如果是她,她说是不说?她性子这般倔傲,决计是宁死也不会说的了,那我也不能让她蒙羞。想到这里,沈辰宇冷冷道:“妖天下的手段,我早听说了,就不怕恶人自有恶人磨么?” 萧晓寒猛然回头,怒道:“我自己行事,与妖天下有什么干系?你这臭小子胡言乱语,我现在便杀了你。” 沈辰宇为人极是硬气,他冷冷笑道:“你要杀便杀,小爷我决不皱一下眉头。” 萧晓寒瞪视着他,似是有些无计可施,终是气愤不过,骂道:“一群混蛋,你这样死命护着玉璟翎,只道他是什么好人?他骗我逍遥扇的时候,道貌岸然,甜言蜜语……” 一言未了,沈辰宇已大怒:“魔妖,你住口,我玉伯伯堂堂正正的君子,他家财万贯,会要你什么破扇子?定是你这妖女见我玉伯伯风度潇洒,想嫁他为妻。我玉伯伯与玉伯母两情相悦,夫唱妇随,岂会要你这魔女?”他自小听爹爹说玉伯伯是大大的英雄,声名武功,江湖称道,儒雅潇洒,文彩风流,“清风扇尘世,来去自逍遥”,可是文武全才的人物,难得的又是见义勇为,义薄云天。此时见萧晓寒出口对玉伯伯大大不以为然,还说他是骗子,如何可以受得了? 他一言出口,萧晓寒却是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玉伯伯早已成亲?此话当真?” 沈辰宇只觉手臂快被她抓断了,疼痛难忍,但他性甚倔强,又见萧晓寒这般模样,更是不会示弱,当下昂头冷笑道:“我玉伯伯与伯母成亲十四年,他们的儿子,可也已经十三岁了!” 萧晓寒放开沈辰宇,面色惨白,喃喃地,失神地道:“我只道,只道那些传言不实,原来他,他果然没有,没有了娘,只有老婆和红颜知己……”说时声音枯涩,显得沧桑无比。 沈辰宇见她神情,虽然奇怪,也并不同情,说道:“你莫抵毁我玉伯伯,他风度潇洒,喜欢他的女人很多,可他只一心一意对玉伯母好,哪有什么红颜知己?” 萧晓寒猛然出手,“啪”地一声,沈辰宇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有咸咸的液体滑下唇角。沈辰宇哼也不哼,怒目而视。 第二十三章 责备 萧晓寒正待再打,忽听一个声音弱声道:“别,别伤害辰宇哥哥!” 萧晓寒冷冷道:“你们倒是有情有义,哼!” 原来凌眉被她点了穴道,不能言语,但她修习兰姑姑所授内力,却是极淳厚,到此时,穴道慢慢解开,便能说话,听声音,原来她就在沈辰宇身侧不远,因为躺在那里,又无声息,沈辰宇又没法回头,才没看到她。沈辰宇一听她的声音,不由大喜,叫道:“眉儿,你没事么?”凌眉道:“我没事!”又不确定地颤声问萧晓寒:“你,你说的逍遥扇,是,是你们妖天下两件镇派之宝之一么?” 萧晓寒惊呼道:“你怎么知道?”话音落,人已抢到凌眉身前。 凌眉神智清明,听了萧晓寒的话,想起飞絮悠扬讲过的那个故事。她本来聪明,知道飞絮悠扬不会无缘无故讲这样一个故事,又想到当日萧晓寒说:“找到逍遥扇,我便回去领罪……”便已猜到飞絮悠扬那天讲的故事便是说的萧晓寒,那宝扇,便是什么逍遥扇了,此时一问,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她对玉璟翎不似沈辰宇这般崇拜,如果飞絮悠扬所讲故事真实,那么玉璟翎不但不是正人君子,反倒是该唾弃的小人,但毕竟是妖天下的人讲出的事情,她也不敢完全相信。见萧晓寒此时神情,终是还要证实一下,于是故意问道:“你不会隐名埋姓一生,为什么还要回去领罪?” 萧晓寒大怒,反手就是一掌打出,凌眉一侧脸,躲了过去,她穴道早解得彻底,见招自然就生出反应了。萧晓寒骂道:“隐名埋姓,逃避责任,那是你们正派才做的事!” 凌眉心中想起当日飞絮悠扬嗔红衣的话来,心想如果妖天下的人都是这般遇事不逃避,不推卸,那这性情,倒也让人敬佩。只是飞絮悠扬已死,红衣远去,此时想起,不由泪盈眼眶,心中伤感。 萧晓寒见凌眉躲开这一掌,并不追击,此时她心神稍微冷静,知凌眉知晓其中内情,又想起那夜突起的一声琴韵,也不敢再对凌眉下手。当下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眉道:“我知道玉璟翎在哪里!” 沈辰宇大叫道:“眉儿,不能说!” 凌眉扬声道:“辰宇哥哥,那个玉璟翎,也许不是你敬慕着的玉伯伯!” 萧晓寒一激动,就要过来抓凌眉手臂,凌眉肩一沉,人已站起,虽然白衣上尚有斑斑血迹,虽然个头尚小,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凛然之姿,她一字一字道:“萧晓寒,我不是受你胁迫,如果你要胁迫我,我是宁死不从。我只是知道逍遥扇关系重大,却不是帮你!”萧晓寒见她神情庄肃,凛然有威,虽然神色还带三分稚气,可语言神色,却是让人心生敬畏,不敢侵犯,不敢轻辱,不由震愕,一时竟然忘了回答。 沈辰宇怒道:“眉儿!” 凌眉不理会,对萧晓寒道:“逍遥扇在玉扇山庄!” 萧晓寒抱剑对凌眉一礼,说道:“多谢!”谢音未了,人已出了山洞。 凌眉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辰宇哥哥,你恨我么?” 沈辰宇怒道:“眉儿,我不懂,咱们学武之人,即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泄露朋友的行踪,你,你怎么这么怕死?” 凌眉道:“我不是怕死,我也不是受她胁迫才说!”她说着,走到沈辰宇身前,其时沈辰宇穴道尚未解开,还不能动弹。 “那你为什么要说?”沈辰宇的声音透满了不屑和愤怒,再不看凌眉一眼。 凌眉从未见沈辰宇这样声色俱厉,心中不由难受,哽声道:“辰宇哥哥,你,你不理我了么?” 沈辰宇听凌眉声音哽咽,心中大是不忍,将目光投到凌眉脸上,只见她神色伤感,楚楚可怜,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眉儿,你,你为什么要出卖玉伯伯?” 凌眉一听这话,便即扬起脸来,清清楚楚地说道:“辰宇哥哥,我没有出卖玉伯伯,我只是告诉萧晓寒,逍遥扇在玉扇山庄!” “这有什么不同?” 凌眉道:“辰宇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辰宇不知道为什么凌眉在这当儿要跟他讲什么故事,一愕之下,凌眉已经开始讲了。沈辰宇越听越奇,凌眉口齿清楚,很快就讲完了飞絮悠扬对她和红衣讲的那个故事。沈辰宇愕然道:“你说,那个女子是萧晓寒?那个男子便是玉伯伯?” 凌眉点点头:道:“辰宇哥哥,这宝扇关系重大,玉伯伯拿了人家的宝扇,却不归还,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辰宇不住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玉伯伯虽然爱扇成痴,但他义薄云天,绝对不会的!”他看着凌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一定是被骗了,这个故事一定不是真的。” 凌眉想到今天所见所闻,心中一阵阵发疼。她本来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经历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经历过太多的血腥暴行,想到对自己这么好的飞絮悠扬居然是妖天下的人,心中已自六神无主,先前沈辰宇的声色俱厉,更让她心中悲苦,可是她自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思想,心想红衣和烟轻寒走不远,可不能给他们添了麻烦,当下摇摇头道:“辰宇哥哥,不管是与不是,问沈伯伯就知道了。你能动么?我们回去吧!”她过来搀扶沈辰宇。 沈辰宇道:“快走,眉儿,妖天下人人武功高强,玉伯伯未防之下,只怕措手不及,我们赶快告诉爹爹去,让他去通知玉伯伯。” 第二十四章 报讯 沈辰宇和凌眉回到沈府,沈梦飞一眼见凌眉外罩沈辰宇的长衣,神色狼狈,不由一惊,又见长衣下血迹斑斑,心中一震,忙抢前一步,扶了凌眉道:“眉儿,你,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凌眉摇摇头,见沈梦飞这般的关切,心中十分温暖。 沈辰宇道:“爹爹,不,不好了,萧晓寒去了玉扇山庄,要找玉伯伯麻烦啦!” 沈梦飞脸色大变,厉声问道:“她怎么知道玉伯伯在玉扇山庄?” 沈辰宇见他神情凌厉,声音威严,心中一颤,嗫嚅道:“是,是孩儿……她,她抓了孩儿和眉儿……”话音未了,一阵风袭到,“啪”地一声,脸上一痛,人扑地倒地,他又吓又痛,后面的话再也不敢说了。 沈梦飞下手甚重,怒道:“江湖中人重义轻生,贪生怕死的东西,我打死了你……”还待再打,凌眉猛然扑上去,叫道:“伯伯,眉儿该死,是眉儿,眉儿告诉她的……” 沈梦飞抬起的手青筋暴起,他知道儿子的性子,既使有刀架着,也未必会说,那定然是凌眉被萧晓寒胁迫,心中害怕,所以说出了实情。凌眉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使害怕,却也怪责不得,想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收了手,沉声道:“她去了多久?” “有,有一个多时辰了!”沈辰宇捂着脸,讷讷地道。 沈梦飞扬声道:“来人!” 一个弟子走进来,应道:“师父。” 沈梦飞道:“你赶快叫上十几名师兄弟,随我去玉扇山庄!” 那弟子应声,如飞去了。顷刻,院中集了十几人,沈辰宇脸色凝重,道:“此去玉扇山庄,是为助玉庄主一臂之力。魔妖手段毒辣,大伙儿怕不怕死?” 众弟子齐应道:“不怕!” 沈梦飞满意地点点头,道:“走!” 凌眉也要跟去,她告诉萧晓寒后,心中还是有些惴惴,心道如果故事不实,我不是出卖别人的小人了,所以想去看个究竟。沈梦飞拗不过她,道:“你去长长见识也好,但要注意安全,随在伯伯身边,别走开。” 沈梦飞带着十七名弟子,加上沈辰宇凌眉,一行二十人赶去玉扇山庄。 玉扇山庄在三门峡附近,错落的屋宇,白墙黑瓦连绵一片,极是森严威仪。 凌眉见到,心想,当日拭琴庄人称武林第一庄,可也并无这般豪奢。听辰宇哥哥说玉扇山庄更是文人骚客争相膜拜的圣地。玉扇山庄出品的扇子,手工精妙,扇面的题字和图画也必是名家真品,所以文人骚客都以在玉扇山庄制作的扇子上题字或作图为荣!玉扇山庄能有这样的奢华,一因了逍遥仙的交游广阔,武功高强;二因了玉扇山庄不单纯只是武林中的庄院,那些文人骚客,自然也不是穷人;三应是因了那些名家真迹吧。 又想,爹爹一生集琴,不惜尽散家财,只为得一名琴;玉庄主却是爱扇成痴,为了一柄玉扇,不惜利用萧晓寒的痴情。不知道这算不算佳话。 可爹爹终是因了一本琴谱,被小人暗算,家破人亡庄毁;这玉庄主,只怕从此也无宁日。 沈梦飞已递了拜贴进去,片刻,逍遥仙携众来迎。 凌眉这时看到这个传说中风神俊朗,玉树临风的逍遥仙,只见他四十左右年纪,一身深紫色长袍,衣料质地极佳,做工细致讲究,面皮白晰,双目有神,神色甚是清傲威仪,风吹动他的长袍,真是翩翩风度,儒雅高华,气质不凡。他身侧那个女子便是辰宇哥哥口中的玉伯母柳飞絮吧,她一身浅黄色衣衫,云鬓高挽,柳眉弯弯,目如秋水,看来三十三四岁左右。她站在如此出众的逍遥仙身边,不但不见半点不般配,反让人感觉相得益彰,似乎天下只有她柳飞絮才配得上逍遥仙,又似乎只有逍遥仙才不辱没了她柳飞絮。凌眉看着柳飞絮,脑中幻出萧晓寒容颜,暗生比较之意。 萧晓寒已是白发萧萧,自然不能和徐娘半老,丰韵不减的柳飞絮相比,但萧晓寒未白头之时,与她倒也是春兰秋菊,各具特色,她多了几分成熟与冷静,端庄与雍容;而萧晓寒多了几分忧伤与沧桑,多了些漂泊感与冷厉之气。 第二十五章 掳获 凌眉想起飞絮悠扬讲的故事,心中暗生叹息,叹完之后忽想:沈伯伯老说我少年老成,是仇恨杀死了我的童真,我是不是确实比同龄人要成熟多了?要不然,为什么老叹息呢? 逍遥仙一见沈梦飞,十分高兴,迎前几步携了他的手,哈哈朗笑道:“沈兄弟,可好久不见你啦,今日是什么风,竟然将你吹来我这蜗居?”说着便邀众人进屋。 凌眉心想,这逍遥仙可真谦虚,如果这也是蜗居,不知道什么样的房子是豪宅。虽然飞絮悠扬是妖天下的人,但是,她心中始终是信着飞絮悠扬的,所以对这逍遥仙并无好感。 沈梦飞与他一番寒喧,又和柳飞絮见礼,看见逍遥仙回头目光搜寻,问身边的人道:“扇儿呢?” 凌眉来时早听沈辰宇说逍遥仙的儿子玉扇,人称玉扇公子,虽然年仅十三岁,但一因出身豪门,家学渊博;二因本身聪明机智,事事能举一反三,所以,江湖中甚是有名。 这逍遥仙也真是爱扇成痴了,生个儿子居然就叫玉扇。 身后家人应道:“公子不在房中。” 逍遥仙道皱眉道:“要扇儿过来见过沈叔叔,真是顽劣。”下人应声去了。凌眉见逍遥仙虽然口中不愉,但神色并无半点责备玉扇的意思,想来他甚以此子为傲,所以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 沈梦飞笑道:“那就不必了,兄弟我还要在府上打扰一阵子,玉扇侄儿年纪虽少,江湖声名可要胜过我这无用的叔叔啦!辰宇,真没规矩,怎么不上前见过玉伯伯?” 沈辰宇随在身后,他一向对父亲甚是敬畏,父亲不开口,不敢上前,此时忙上前来给逍遥仙和柳飞絮磕头,逍遥仙夫妇二人还了半礼,扶了他起来,柳飞絮笑道:“几年不见,辰宇可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了。”她上下打量沈辰宇一眼,笑道:“可订下亲事没有?” 沈辰宇面上一红,目光便向站在身侧的凌眉瞟去。 沈梦飞笑道:“是个不成器的小子,准备赶他去江湖历练一段日子,这亲事么,倒也无须太急!”说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也瞟了凌眉一眼。 凌眉虽然相较同龄人要心思缜密些,但对男女之事还懵懂无知,再说亲仇在身,自也不会想这些事,此时脑海中尚还回想飞絮悠扬的惨状,萧晓寒的白发,可浑没在意。但柳飞絮目光如电,这两眼,如何能逃得出她的眼睛,当下看了凌眉,笑道:“这位小姑娘是……” 沈梦飞长叹道:“拭琴庄故人之女,眉儿,这位是玉伯伯,这位是玉伯母……” 凌眉上前行礼,柳飞絮微微变色,惊讶道:“是凌家小姐么?”上前两步,不等凌眉拜下去,便拉了她起来,叹息道:“拭琴庄之事,早有耳闻啦,凌姑娘小小年纪,可灵秀颖慧,萧姐姐泉下有知,定然欣喜!” 凌眉想起父母,也自伤感。沈梦飞众弟子及逍遥仙众弟子互对长辈行礼过后,各自落座。 凌眉心想,沈伯伯不是来提醒逍遥仙留意萧晓寒的么?怎么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倒不言及正事?是了,他定然是见逍遥仙的玉扇山庄波澜不惊,知道魔妖尚还未到,所以,先与逍遥仙叙故人之谊了。 一念未了,忽见门口一个玉扇庄家人扑地跌了进来,口鼻流血,神色极是狼狈,正是先前逍遥仙派去找玉扇的那家人。逍遥仙哼道:“这劣子!” 未料家人急道:“不,不好了,老爷……” 沈梦飞心中一惊,先自站了起来,凌眉与沈辰宇对望一眼,心知魔妖到了。 逍遥仙道:“什么事这么慌张,没点规矩。” 家人哪里还顾得什么规矩,赶紧叫道:“少爷,少爷被人抓走了!” 这一言出口,逍遥仙并不着急,笑道:“又是少爷想的小把戏吧?” 凌眉心中奇道:这玉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逍遥仙的口气,应是顽劣无比,但又聪明绝顶吧。 家人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是,是个白,白发女人!” 沈梦飞道:“玉大哥,怕是魔妖萧晓寒!” “萧晓寒”三字一出口,逍遥仙与柳飞絮脸上齐齐变色,逍遥仙本来镇定自若,此时脸上竟然掠过一丝恐慌,柳飞絮看向丈夫,含嗔带怨。凌眉一见此景,知飞絮悠扬说得半点不差,心想:玉扇山庄是江湖公认的正派人士,可是逍遥仙为了一把扇子,竟然这样不择手段;人人都道妖天下穷凶极恶,可妖天下守护千年玄水,一代代人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派? 逍遥仙一怔神之后,当下一撩长袍,就要出门,忽听一阵笑声传来,那笑声凄厉沧桑,一波波荡开,在重楼屋宇中回旋,直传入每个人的耳膜之中。 逍遥仙大叫道:“萧晓寒,你莫伤害扇儿。”众人抢出门去,来到院中。 只见院门前几个家人被打得口鼻流血,不能动弹,空翻声响,萧晓寒白发飘飘,已站在门前,右手长剑,左手抓着一个少年的后心。那少年十三岁左右,已被点了穴道,但头倔强地抬起,一双眼睛冷冷看过来,神色却甚是淡定,似乎还带了一些惨然的决绝和残酷的笑意。 第二十六章 索讨 逍遥仙脚步生生顿住,他的功夫对付萧晓寒或者是有胜算的,但此时投鼠忌器,却不敢轻举妄动。 萧晓寒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透着冷森森的寒意,当落在柳飞絮脸上时,眼中多了几分愤恨心伤与绝望,她一字字道:“玉璟翎,你既然早已与柳飞絮成亲,为什么还要欺骗我的感情?”这一问,声色俱厉,声声泣血,人人动容。 院中站着逍遥仙的弟子,玉扇山庄的家人,沈梦飞一众,还有柳飞絮,萧晓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斥其非,玉璟翎神色狼狈之极,张口叫道:“晓寒……”终感觉不妥,又道:“魔妖,有话好说,放了扇儿!” 萧晓寒冷冷笑道:“玉璟翎,九年前你逍遥仙的声名在江湖就已何等有名,想不到你竟然欺瞒于我,说你叫玉璟翎,说你在江湖侪侪无名,说你娘亲病重,骗我感情,骗我身体,骗我逍遥扇……” 此言一出,逍遥仙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通红,看向柳飞絮,只见柳飞絮神色大大的不以为然,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有些无措,语气便含了三分恳求,道:“晓寒,我们,借一步说话好么?” 萧晓寒冷冷一笑,手中长剑划个圆弧,便搭在玉扇颈上,她冷峭地道:“不用了玉璟翎,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叙旧的么?你以为我还会对你抱着幻想么?今日你儿子在我手里,你欠我的东西,该归还了吧?” “我,我欠你……” 萧晓寒厉声道:“逍遥扇,你还想继续霸占下去么?你不拿出来,我便让你儿子血溅五步!” 逍遥仙大惊失色,喃喃道:“逍遥扇,逍遥扇……” 柳飞絮爱子心切,急道:“你还不去拿,难道看着扇儿死在她剑下么?” 逍遥仙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等……你等着,我马上拿来给你,你别伤害扇儿……”说着转身就入后院。 萧晓寒将剑移开两分,但她本身功力甚高,即使移开两分,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凌眉被沈梦飞和沈辰宇遮住,从两人身侧缝隙看过去,便看到玉扇傲然的脸,他虽然被抓,可是神情并无半点萎顿,眼中反倒甚是欣喜。凌眉心中奇怪,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她想,如果逍遥仙拿出逍遥扇,那么萧晓寒便不会伤害人,这样一来,也是一件好事。 那萧晓寒目光移动,又落到柳飞絮身上,对着她上下打量,柳飞絮也对她一阵打量,两个女人各自心中想着心事,暗自生出比较之心,目光对峙,互不相让。 良久,只见逍遥仙脸色有些发白,匆匆而来。 萧晓寒收回目光,喝道:“逍遥扇呢?”逍遥仙苦着脸,叹道:“逍遥扇不见了!”这一声这般无奈,哪里有半点“清风扇尘世,来去自逍遥”的逍遥仙风采? “啊!”萧晓寒和众人齐齐吃了一惊,萧晓寒冷笑道:“少做戏。”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如刀般锋利,一字字道:“你既然不愿拿出来,我便带走你们的儿子,你夫妇二人,带了逍遥扇,到妖天下来领回你们的儿子吧!”说时,脚下一点,越过院墙,便已离去,逍遥仙夫妇不敢追近,怕她手中利剑挥下,斩下玉扇的头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萧晓寒离去时,凌眉清清楚楚地看见玉扇唇角上弯,脸上现出一抹冷笑,心中又是惊异,又是好奇,却是无法想明白那少年心中在想些什么。她本想追去,但沈辰宇担心萧晓寒伤害她,握了她的手,护在身后。她想逍遥仙谋夺人家宝扇,用扇去换回儿子,倒也并不是什么过份之事,也便不追。 萧晓寒走得看不见了,柳飞絮一跺脚,颤声道:“难道,难道你竟然…竟然看着扇儿受制被掳,也…也不愿放弃这一柄扇子么?” 第二十七章 情窦 玉逍遥苦笑道:“飞絮,扇子再珍贵,怎么及得扇儿的性命?那逍遥扇,是真的不见啦!” 柳飞絮道:“你,你藏扇子的地方那般隐密,又有谁可以取走,你,你心中,扇子终是,终是第一位……”说时神情凄苦,眼泪如雨洒落。 本来他夫妇二人人中龙凤,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可此时爱子被掳,逍遥扇失踪,不由方寸大乱,浑忘了身侧还有数十弟子,一批外人。 逍遥仙神色甚是狼狈,道:“夫人,你竟然信我不过么?” 柳飞絮负气道:“我信得你过,就因为信得你过,所以你身边便多了温婉蕴萧晓寒这样的红颜知己出来……”看来不论是怎样洒脱优秀的女人,在情之一事上,终是难免吃醋。 逍遥仙争辩不得,急道:“咳,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现下最要紧的,是救回扇儿!” 一提到爱子,柳飞絮这便不再多说,可刚拭去的泪又涌了出来,颤声道:“那魔妖带他去妖天下,那妖天下人人凶残,现下如何是好?” 逍遥仙道:“魔妖要的是逍遥扇,我们只须找到扇子,换回扇儿就是,妖天下人虽然凶残,可重信守诺,夫人不用担心。” 柳飞絮听了,心中更痛:“她,她自是不会害扇儿性命,可是,可是她要心中恼恨你我,却去折磨扇儿,扇儿他,他如何受得了?” 逍遥仙长叹道:“那也无法,找到扇子要紧,夫人别再多想了。”想来他也知道魔妖手段,此时心中惴惴,但毕竟是自己作孽,也不敢多说。 沈梦飞见此情形,自知无法帮上忙,当下也便告辞。逍遥仙还待留客,沈梦飞道:“玉大哥,这魔妖极是凶狠,尽早找到扇子救出玉扇侄儿要紧,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传个讯息,小弟立马赶到。你我兄弟,就不用客气了!” 逍遥仙叹息一声,也不强留,当下众人作别。 凌眉回去后,不由闷闷不乐,虽然逍遥仙夺人宝扇,该当有此报,可那玉扇何辜?魔妖性情甚是偏激,不知道她怎样对待那少年,若是那少年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内可会不安。 沈辰宇也是神色沮丧,逍遥仙一向是他崇敬有加的人物,原来竟然是一个利用女子痴情,达到自己目的的人,这人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敬佩呢?心中那个形象坍塌,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其时离玉扇山庄送讯已相去一月,两人正在以前常放风筝的地方,坐在草地上。凌眉知他心事,叹息道:“辰宇哥哥,对不起,我要不说,也许魔妖永远都不知道玉伯伯是逍遥仙,那也不会有这般变故了!”沈辰宇嘴里正叼了根青草,吐出来道:“那怎么能怪你,如果我早知道那个故事,或者我也早就说了,真是想不到,原来这所谓的大侠客,大义士,也有这么卑劣的一面。” 凌眉抱膝坐在那里,看着蓝天白云,说道:“我不知道这故事有几分真实,也没有办法求证。但逍遥扇是真的,其余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人人都说妖天下穷凶极恶,可是,他们行事不遮不掩,却要比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啦!” 沈辰宇道:“是啊,眉儿,我一直以逍遥仙为榜样,我想我以后要做像他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原来他是这样的人,我很失望!” 凌眉笑道:“辰宇哥哥,你自己立意做顶天立地的英雄便行了,何必以谁为榜样呢?” 沈辰宇一听,道:“也对啊,我便自己立意做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原本不用以谁为榜样的!”他笑道:“到我做了大英雄那一天,你的大仇也报啦,眉儿,那时候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便过玉伯伯玉伯母那样的生活!” 凌眉一听,一张粉脸顿时通红,她本来不解男女之事,可沈辰宇的话说得这般清楚,这般深情,这般自然,又是这般温柔,恍然之间,她似乎就已明白,只觉心中泛过一阵阵甜蜜的感觉,心中暗道:要有那一天,我自然是会和辰宇哥哥像现在这样子,日日在一起的。可很快,仇恨便漫上心头,不由摇了摇头道:“辰宇哥哥,我的仇人是很厉害的人物,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不想连累你。” 沈辰宇急了,握住她的手,道:“眉儿,你记那天我在这里立的誓了吗?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凌眉心中感动,目光中不自觉地泛出泪光,脸上却带了三分羞怯,三分欣喜,三分激动,一分憧憬。 回去之后,凌眉在自己房中对了窗子,觉得心中有几分甜蜜,又有几分不安,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心道:“辰宇哥哥一心为我,我自己的大仇,又怎么让他多费心思,如果我报得大仇,尚有命在,那时与辰宇哥哥日日在一起,自然是好事。若是我不幸身死,也要辰宇哥哥别为我伤心才是。” 月前与红袖书院那批人对敌,凌眉知自己功力与两年前已是天壤之别,虽然是无法与飞絮悠扬的飞絮针相比,但仇人也没有飞絮悠扬这般的厉害,自己是可以去寻找仇人了。 想到这里,她决定离去,当下来到桌前,铺开信笺,给沈梦飞留言,只说是去江湖历练一番,期望多长些见识,顺便寻找仇人。 刚刚写就尚未封缄,猛听得一丝细微的声音,她知道不是沈府中人,一转身,手指探上琴弦,“铮”然一声,便听窗外有人轻哼一声,似是吃了点小亏。 第二十九章 疑问 萧晓寒本在闭目待刑,听这一声,回目一看,喝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滚开!” 凌眉一怔,这时,那负手之人回过头来,只见他三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长袍无风自动,神情威武,一双目光如剑,直射到凌眉身上。 凌眉不惧,与他对视。 这人忽然笑道:“好,好胆识!” 烟轻寒面色大变,惊道:“西陵堂主,莫伤害她!”但哪里叫得及,那堂主五指箕张,已抓了过来,风声嘶然。凌眉琴剑在手,见势退后一步,手指搭上琴弦,“铿”然一声,那堂主吃了一惊,收手变招,这次抓向她肩头,凌眉移步沉肩,琴韵“铮铮铮”三声,声声尖利,似有三柄长剑齐出般,竟然挡住了他的攻势。 这只是转眼间的事,那堂主听了烟轻寒大呼,收手,冷冷道:“刑堂严肃之地,竟敢捣乱,叉出去!”当下两名弟子快如轻烟,掠到凌眉面前,凌眉叫道:“萧姑姑!”这时烟轻寒早已被驱了出去。 萧晓寒恨道:“要你来卖好?还不快滚?” 凌眉无奈,知道自己也帮不了萧晓寒什么,眼见那两名弟子已欺到身前,手指一伸,又要搭上琴弦,忽听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眉儿住手!” 凌眉大惊,继而大喜,叫道:“兰姑姑!”她以为兰姑姑被妖天下所制,本来甚是担心,此时见她竟然就在左近,心中十分欣喜,回过头去。 门口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行来,裙裾飘然,却神色憔悴,但眼底温柔,容颜秀雅,长发蓝眸,正是那日破庙中授凌眉内力剑法的白衣女子。 刑堂弟子躬身行礼,那堂主抱拳道:“赏善罚恶座下刑堂堂主玉妖西陵下见过掌门!”声音极是恭谨。 凌眉大惊失色,这兰姑姑,竟然是妖天下的掌门?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震惊的事,凌眉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思绪混乱如麻,一时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白衣女子道:“堂主行刑之时,无须多礼!”看了萧晓寒一眼,神色甚是怆然,萧晓寒伏地而跪,越发见得白发凄凉。白衣女子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牵了凌眉的手,道:“走吧!” 西陵下抱拳道:“恭送掌门!” 走了几步,西陵下威严的声音响起:“萧晓寒,你曾散尽功力,受过鞭笞之苦。掌门慈悲,让你找回逍遥扇将功赎罪,未料历时七年,你一无所获,这番领受经脉逆行之苦,服是不服?” 萧晓寒平静无波地道:“服!” 凌眉叫道:“兰姑姑!” 白衣女子道:“眉儿,做错事便需要承担责任,任谁也不能求免……”说时,声音渐低,想是心中甚是难受。 凌眉在知道飞絮悠扬是妖天下之人时,心中大是难以接受,但在知道兰姑姑是妖天下掌门白罗兰之时,先前虽也惊奇,但过后心情却甚是平静,她心想,即使妖天下真是穷凶极恶,兰姑姑也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即使妖天下有人害了我爹娘,兰姑姑定然也是毫不知情。兰姑姑琴技已是如此高了,难道还需要《魔音》么?她看白罗兰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手指冰冷,关切地道:“姑姑,你受伤了?” 白罗兰一怔,笑道:“没有,我只是刚刚出关!” 凌眉大奇:“姑姑,我听人说闭关练功越练越厉害,为什么你脸色这样差?” 白罗兰淡然一笑:“没事,一会儿就好啦!” 凌眉也不再问,但心中疑问却是颇多,忍不住问道:“姑姑,我想问你一件事。” 白罗兰道:“嗯,什么事?” 凌眉嗫嚅道:“我,我听说你当时派了副掌门心似双丝网去江陵……副掌门想独得魔音,所以,所以起了内讧,因此,所以……”说到这里,不知道如何措词,便说不下去了。 白罗兰淡淡一笑,道:“眉儿,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点,先别想这些了,姑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白衫如雪,步履轻盈,如同天上谪仙,凌眉心想:姑姑是不可能会骗我的,她要带我去哪里? 第三十章 玄机 白罗兰带凌眉穿过数重屋宇,凌眉记得初时上山,这方向是一片波光粼粼,那么是一片湖泊了。果然,白罗兰再走一段,便与凌眉来到这湖边,湖水平静如镜,清澈纯净,蓝天白云映在湖中,说不出的美丽。 凌眉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见这湖水,心中喜欢,便将双手伸了进去。白罗兰急呼:“别!”只听凌眉笑道:“这水好凉啊!”笑嘻嘻地将手拿起,白白的手掌上几颗水珠顺了手指滑落。 白罗兰脸现惊异,奇道:“是凉?不是冷?” 凌眉点点头,道:“有一点冷,不过很舒服!” 白罗兰怔了一怔,轻声道:“莫非是天意?” 凌眉奇道:“什么天意?姑姑!” 白罗兰似未听到凌眉的话,她陷在自己的思索中,神色极是凝重,片刻道:“你天赋异秉,竟然是玄阴之体,实出我意料之外!” 凌眉不懂得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怔怔地看她,只见白罗兰碧蓝的眸子水雾氤氲,神色似悲似喜,似惘似愁,好似有一件事委决不下,所以数度踌躇,竟然当了身边无人一般。不由叫道:“姑姑!” 白罗兰回过神来,看着凌眉,轻声道:“眉儿,你问为什么别人闭关练功越练越厉害,我却是越闭关越憔悴。你想知道原因么?” 凌眉点头。 白罗兰道:“随我来!” 她顺了湖堤走了一段,带凌眉来到一间房子,按动机关,房角出现一个大洞,下面有烛火之光映上来,竟然是一级级石阶,一股冷寒之气从洞口扑面而来。白罗兰指着地洞,道:“这条路直通湖底密室,我在湖底闭关。只是我闭关不是练功,而是用自身功力配合冷月琴,阻止这玄水湖决堤泛滥成灾,淹了山下民众。每次闭关,历时数月,可保一年平安,但我十成功力,剩不下两成,需要半年才能恢复。今日我初出关,此时武功,可还不及你呢。” 凌眉震愕,七岁时爹爹讲的故事,月前飞絮悠扬所说的玄水,莫非便是这波澜不惊的湖水?是了,兰姑姑刚刚出关,所以湖水这般平静。可是,爹爹如何知道这峨眉山顶玄水湖?凌眉仰起脸来,看着白罗兰,问道:“这湖水要是决堤?便会给山下造成大灾么?” 白罗兰点点头:“妖天下祖师爷札记记载”水难为患、淹蜀州,民困苦、灾灭顶“,当年的灾难,定然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我妖天下世世代代便守护这玄水,以免玄水再次决堤,为山下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人人都说妖天下穷凶极恶,是大魔头……” 白罗兰淡淡一笑:“世人如何说,何必在意。”说时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安然,是了,这样的人物,世人的评价如何会在她的心底。她叹道:“只是我的功力,到底无法与逍遥扇的能量相比,这玄水,却只守得一年是一年,守得一日是一日了!” 逍遥扇,凌眉想起那个少年玉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白罗兰却转了话题,笑道:“你琴技进步神速,实在让人惊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凌眉心道:“这妖天下屋宇甚多,看来人也不少,但是,我跟随兰姑姑,所见的人却甚少,这次,兰姑姑要带我去哪里?” 白罗兰带凌眉顺一条小路走了一段,便听到一阵琴声,那琴声或激昂,或宁静,或悠扬,或杀伐,数音杂在一起,指法各有不同,一听便知不止一人弹琴。其时两人已转过小路,只见前面不远是一个大院子,那声音正传自此处。凌眉心中讶异,看向白罗兰。 白罗兰微笑道:“此处名叫乐琴坊,乐琴坊中的弟子分为琴奴,琴音,妖音,成为妖音者即可参加乐琴坊五年一次的试琴大会,得御门中圣物冷月琴者,便是新一任的掌门。二十年了,乐琴坊中竟然无一人可御冷月琴。”说时声音渐低,又微微叹息了一声。 凌眉心想:沈伯伯教我,别派的事不可以多加打听,与江湖规矩不符,我可不能问下去,可是,兰姑姑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 白罗兰道:“我在荆州与你一见投缘,甚是想你,所以托烟轻寒带你上山,让你车马劳顿,可辛苦你啦!” 凌眉仰起脸来,道:“姑姑,再见到你,我心中说不出的欣喜,这一路,烟,烟大哥对我甚是照顾,一点儿也不辛苦!” 白罗兰笑笑,眉头微微蹙起,一层薄薄的冷汗渗在她光洁的额头,原来她闭关后元气大伤,本来是要静休一阵的,但听到刑堂处传来琴声,料定是凌眉到了,便撑着带凌眉转了数个地方,终是支撑不住了。凌眉急道:“姑姑,你没事么?” 白罗兰摇摇头,道:“我休息一下便好。”她抬手一指,说道:“眉儿,那儿是峨眉山金顶,风物极美,姑姑本想陪你去看看,但现在,姑姑体力不支,你要嫌闷,先去那边看看,姑姑休息过后,便来接你!” 凌眉顺了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流岚白云,雾霭茫茫,那叫小宁的少女说玉扇便是被萧晓寒关在金顶摄身崖,那便是在附近了,我先去看看他,如果可以,便救了他出来。当下道:“姑姑你好好休息,眉儿自己去就成啦!” 第三十一章 山洞 凌眉来到金顶,这里是峨眉山的巅峰,甚是寒冷,天气不大好,只见云遮雾掩,有冷风袭来,吹着她的白衣,她的身影在这空旷之地显得极是孤单,但也极是飘然。 雾中目光只能及丈远,凌眉四下看去,只见东面有块巨石,似乎有条小道,当下也不细想,便走了过去。巨石上镌刻着三个字,正是“摄身崖”。凌眉心中大喜,心想便是这里了。 走近些,果然见附近有个山洞,但洞中雾霭沉沉,甚是阴湿,有呻吟之声断续传来。凌眉心道:这一定是那叫玉扇的少年。我告诉萧晓寒逍遥扇在玉扇山庄,才致他被萧晓寒折磨,说起来还是我害了他。这样一想,不安感又添了几分。 凌眉走到洞口,里面的呻吟声便停了,一个声音冷冷地道:“魔妖,你有本事便杀了我,别想我向你求饶!” 凌眉躲在石壁后边偷偷一瞧,果然便是玉扇,她听这声音甚是冷漠,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上前还是该走,这时,那玉扇冷冷的目光投过来,便看到凌眉明亮纯净的眸子似两颗宝石嵌在精致的面容上,脸上神色似悯似歉似疑似惊。他可万万没料到进来的不是魔妖,而是个小女孩,心中便自软了,问道:“你是谁?”当日凌眉被沈辰宇和沈梦飞遮住,他并未看到,所以有此一问。 凌眉心想,我要说我是谁他也未必知道,当下道:“我是乐琴坊的琴奴。” 玉扇听她声音清脆,又与自己年龄相仿,在这石洞中一月有余,日日被萧晓寒折磨,偏生他又极是倔强,不肯向萧晓寒低头,所以脚筋被挑断,眼见得终生不能站立,只能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终此一生,有时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愤恨和惧意。他只道这山洞便只魔妖一人出现,现在见到凌眉,知她并无恶意,心中大生好感,道:“我叫玉扇,你叫什么名字?” “凌眉!” 玉扇沉吟一下,笑道:“我记住啦,凌眉。这里潮湿,那魔妖要见到你,说不定便会伤害了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凌眉心中甚是感动,心想他被折磨成这样,还在担心怕我被魔妖撞见,如果他知道是因为我而让他落到如此境地,不知道他会如何恨我。魔妖现在正在受刑,自然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也寂寞了,不如我陪他说说话。当下走上前去,只见玉扇坐在洞角,脸色虽然苍白,神色却似毫不在意,想起沈辰宇来,心道:若是辰宇哥哥遇到这样的事情,定然也是一样坚强的。心中便有了几分甜蜜,但转念又暗道:呸,我想些什么了,怎么咒辰宇哥哥呢? 玉扇笑道:“我不能起身,也不能陪你玩儿,你走进来做什么?” 凌眉见他容色憔悴,衣衫褴褛,本来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竟然在这里受苦,心中不忍,眼中便即湿润,哽声道:“玉,玉大哥,对不起……” 玉扇哈哈笑道:“你虽然是妖天下的弟子,但魔妖做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自责什么?”这少年小小年纪,为人倒是豪气,他只道凌眉见他受苦,代萧晓寒赔罪,心中不由一阵发热,甚是感动,却不知道凌眉是因自己泄露了玉璟翎的行踪以致他被萧晓寒所掳而心中不安。 凌眉道:“终是我不好……” 玉扇笑道:“其实魔妖掳我来到这里,我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凌眉一怔,想起当日他脸上那抹冷笑,不由奇怪,问道:“为什么欣喜?” 玉扇道:“人人皆道我爹爹无所不能,义薄云天,我永远生活在爹爹的光环之下,心里可并不开心。爹爹背了娘,与那些女人交好,我可都知道,我一直为我娘不值。凌眉,你看魔妖抓走我,我爹爹措手不及,天下可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我爹爹人称”清风扇尘世,来去自逍遥“,可面对魔妖的报复,也表现出他的无力来了。”他说时满面带笑,确实没有半点愤懑之意。 凌眉听他如此说,只觉得十分震惊,心里想,玉大哥见他爹爹对不起他娘,所以,见到魔妖如此报复他爹爹,便心中欣喜,可是,他却没有想过他娘是如何的担心他。 玉扇笑道:“凌眉,你现在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可也不用再自责了吧?” 凌眉勉强一笑,心想我可不能在这里久待,可现在以我的能力,似乎也无法救出玉扇来。魔妖因爱成妒,因妒生恨,要看我在这里,定然会更加倍折磨他,我还是先走了吧。 玉扇唇角上扬,道:“这里太暗,你还是先走吧!那魔妖也奈何不了我,你不用担心!” 凌眉道:“好的,玉大哥,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玉扇叹了口气,道:“那也不用了,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琴奴,那魔妖这般凶恶,你还是少惹了她为好,不然,只怕她下手不会对你容情。” 凌眉含糊应了一声,心想我该去看看兰姑姑了,于是告辞了玉扇,离了摄身崖。 凌眉走下金顶,白罗兰已候在那里,她嫣然笑道:“眉儿,金顶风物虽美,可现下雾气太重,倒也不见奇处。我再带你四处走走!” 凌眉道:“姑姑!” 白罗兰见她欲言又止,温声道:“嗯?” 凌眉呐呐地道:“那,那摄身崖上,萧晓寒关了一个人……” 白罗兰目光流转,看着凌眉,良久,叹了口气,道:“眉儿,妖天下被天下人称为魔头,可也并非全无道理。妖天下人行事的确是心狠手毒,恩怨分明。虽然萧晓寒此举欠妥,但逍遥扇关系重大,却是不得不为。眉儿,蜀地数万人口,相较玉扇,孰轻孰重?” 凌眉一怔,心想玄水决堤,蜀地数万人口只怕难逃劫难,兰姑姑说了,现在只是尽人事,逍遥扇不找回,总是大患。玉扇的爹爹骗走逍遥扇,即使真是丢了,也该当他自己找回来还给妖天下,这却是情理之中,那玉扇却是在替爹爹受过了。想到自己自以为侠义,对玉扇所受折磨不忍,却从未想过蜀地数万人口可能面临的隐患,不由大是羞惭,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道:只愿逍遥仙早日寻到逍遥扇,解玉扇之厄,救蜀地之危。 只是凌眉绝对想不到,早对父亲十分不满而心存报复的玉扇见父亲将此扇当宝,在数月前偷进密室,拿走扇子,低价卖给玛涯国一个无名商人,逍遥仙震惊之情倒并非作伪。这逍遥扇却不知辗转到了何处,逍遥仙要找回此扇,也如大海捞针般呢。 白罗兰微微一笑,道:“眉儿,人人只道本派藏有重宝冷月琴和逍遥扇,费尽了心机来取,他们可全然不知道这一琴一扇不只关乎妖天下的命运,还关乎蜀地数万人生命。妖天下人人傲骨,也不屑于将这中间的重大干系说与人知,只好一代一代勤力至武,以保本派安然。但历年也有些不肖弟子,受不得派中严规戒律,偷下山去再也不回。只要那些弟子不打妖天下旗号招摇江湖,本派也并不追究,毕竟人各有志么。” 她娓娓道来,凌眉心中更奇,心想,这是她门中的大秘密,我该听还是不该听?但这些秘密可比听故事更新奇多了,她心中虽然有三分不安,却有七分好奇,可听了个一滴不漏。 白罗兰道:“眉儿,我知你本性纯良,自是不会将我派中大秘密泄露出去。妖天下一直独立特行,倒也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但守护玄水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心术不良之徒借此发挥,扰乱民生。” 凌眉心想,妖天下人世世代代守护这玄水,守护蜀地数万民众,可却不为人知。那些自命侠义的人物,又有几人可以与妖天下相比?可是,妖天下却被人人视为邪魔外道,妖天下弟子被人称为魔头,这江湖中的事,正邪是非,可也难说得紧。爹爹教导我们一个侠字,一个义字不可少,与人交往更要慎重,不可与坏人来往。可是妖天下人侠义二字,哪个少了?她们又哪里是坏人呢?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听到唔唔之声,那声音撕心裂肺,惨不堪言,似在忍受极大痛苦,因而不成声调,不似人声。凌眉狐疑地望向白罗兰,白罗兰叹了口气,目光中有氤氲的雾气一闪,终是摇了摇头,不再前行。 凌眉心中大奇,心想为什么妖天下会有人这样大声叫喊?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见兰姑姑不走,想她可是因为为难,当下道:“姑姑,我去看看?” 白罗兰不回头,轻嗯了一声。 凌眉辨了声音来处,便向那里掠去。 掠了几十丈远,面前出现一个小院,院门大开,凌眉看过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急得脸上泪花闪烁,地上一人翻来滚去,口中发出哀号,其声入耳,有如巫山猿啼,不忍听闻,一身衣衫早已看不清颜色,脸上泪水汗水纠结,不成人形。 凌眉恍然想起,这定是萧晓寒所受的经脉逆行之苦,对妖天下的行事作风,一时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在峨眉山住了十多天,这些天里凌眉有空便去探望玉扇,萧晓寒每天领受两次经脉逆行之苦,那绿衣少女名叫唐小宁,是萧晓寒救回来的女子,日日侍在她身边。凌眉向白罗兰了解了不少妖天下的事物,那副掌门心似双丝网却不曾见过,凌眉无法探到姐姐凌馥菲的消息,也没有见到浴红衣。 在白罗兰房间里,凌眉看到一具琴,那琴身玉白光润,清明无暇,似有月光流影,竟然是白玉所制,琴弦根根光亮润泽,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心中不由十分喜爱,一伸手,便向弦上拂去。食指刚与琴弦接实,凌眉“哎呀”一声低呼,慌忙缩手,感觉手指上一股冷寒之气从臂入肩,又有一种又麻又痛的感觉涌起,散向四肢百骸。凌眉嘴唇啰嗦,牙齿打战,竟然说不出话来。白罗兰在一侧看到凌眉神色,淡淡一笑,伸出右手,扶在凌眉肩头,温声道:“不碍事!”凌眉感觉一股暖流从肩上散开,身上说不出的舒畅。 白罗兰道:“这便是天下视为至宝的冷月琴!” 凌眉心想,姑姑能御这么寒冷之物,不知道要怎样的功力,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呢?那逍遥扇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宝物。 到第十六天里,白罗兰道:“眉儿,本想留你多住些日子,但是你大仇在身,也当早报了,我便不加挽留,你下山去吧,我仍遣烟轻寒送你!” 凌眉对妖天下了解越多,心中越是折服,一时冲口道:“姑姑,让我留在妖天下,御冷月琴,与你一道控制玄水!” 白罗兰一怔,微笑道:“眉儿,你能像爱你爹娘姐姐一样,爱妖天下所有弟子吗?” 凌眉点头,坚定地道:“能。” “你能像爱你爹娘姐姐一样,爱蜀地所有人吗?” 凌眉略一迟疑,应道:“能。” “你能像爱你爹娘姐姐一样,爱你的仇人吗?” 凌眉冲口道:“不能!” 白罗兰笑笑,道:“你下山吧!” 凌眉突起此意,想到爹娘姐姐的仇,心中一凛,心道:我即使要留在妖天下,也需待报过仇后。兰姑姑自是了解我,我也不用强求啦。当下道:“好的姑姑。” 白罗兰拿出一个布帛包好的四方物什,道:“送了你吧。” 凌眉谢过,打开来,入眼处,身子一颤,如中电击,手一抖,便将手中物“啪”地一声掉落地上。 原来这是一本书,书封面上两个字正是《魔音》。 第三十二章 首领 凌眉心中一寒,颤声道:“姑,姑姑……你……” 白罗兰微微一笑,道:“翻开来看看!” 凌眉伸出手,身子却不住发抖,心中只想,要是爹娘姐姐真是被兰姑姑所害,我,我该如何?书页翻开,凌眉又是一惊,那书纸张虽然也是发黄,但页面完整,却不是自己被抢的那本魔音。凌眉心中疑团满布,不知道为什么兰姑姑会有魔音,一页页翻下来,正是琴谱、剑谱、内功心法。最后一页上写着:妖天下忘尘阁十三。 凌眉抬头待问,那白罗兰温言道:“好好练习,走吧!” 凌眉收好魔音,带着满心疑问,和烟轻寒下山。 这次峨眉山之行后,凌眉无论从见识上还是思想上,都已大是不同于前。烟轻寒没有送她到荆州,因为其时江湖中遍传,红袖书院丁锷昌追击妖天下魔头云使者飞絮悠扬,经过惨烈决斗,终于将她毙于刀下,可没想到妖天下人卑劣无耻,以多胜少,烟妖烟轻寒等五名妖天下魔头围攻丁锷昌,丁锷昌寡不敌众,不幸被害了。红袖书院因此声名大噪,盖过鼎剑楼,有直追少林武当的声势。烟轻寒气愤之极,便欲去寻红袖书院晦气,凌眉正想独自在江湖中历练,两人便在山下分手。 烟轻寒离去,凌眉独行江湖。她琴剑技艺大进,又甚聪明,倒也未遇什么大险,但江湖险恶,人情冷暖,却是见了不少。 如此两年有余,凌眉自知报仇时机已到,一路逶迤来到江陵境内,其时天色已晚,未见市集,自也无客栈,只得顺了路一直走下去,只期望附近会有三两家民居,可以借宿一晚。行了几里,借月色向远远看去,只见西郊有一处檐角,月色中有琉璃瓦的莹光,想来是一处庙宇。三年前破庙中蒙白姑姑授艺的情景历历在目,心中顿时感觉十分温暖。便不多想,离了官道,向那庙宇而去。 走近后一看,那庙宇甚是破旧,里面供奉的是三清座相,凌眉走进侧殿,只见简陋之极,一个年老道人盘坐在角落的旧蒲团上,执拂稽手,低眉垂眼,悄无声息。 凌眉慢慢走近,轻声道:“道长,小女子错过宿头,想在此地借住一宿,请道长行个方便!” 那道人缓缓睁开眼睛,回道:“客房在后面,施主请便!”说完仍然低眉垂眼,仿若刚刚根本不曾抬眼,不曾说话般。所有的凡尘喧嚣,所有的红尘俗事,所有的人,所有的物,与他全无一点关系。 凌眉心想:这道人当是早已看破世事,所以才是如此。只是世情如丝,要看破谈何容易。当下也不多想,走入后院,果然见到几间空房,一般的简陋,但终好过露宿在外。 晨曦微明,凌眉起身出房,只见那老道人正在打扫院子,凌眉看着那道人,昨夜看时,感觉他十分苍老,此时看去,发现他不过五十余岁,胡须却有些花白,他枯瘦的手握住长长的扫把,一下一下,神色从容而安详,仿佛扫的不是地上的尘垢,而是这俗世红尘中的点点污浊。 凌眉心想,什么时候,这红尘中的污浊可以扫清,那么,世上便没了这般冤案仇恨了! 辞了道人,凌眉回到拭琴庄,在旧房子里住了下来,,除了想念辰宇哥哥外,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她琴道悟性极佳,一本魔音,江湖历练之时,早已练得大熟。但夜夜仍将魔音琴韵奏起,便在这琴韵声声里,便在这空荡荡的宅子里,凌眉过了她十五岁生辰。 拭琴庄夜夜琴声,让周围市井人人皆以为庄里闹鬼,一到入夜,庄子周围更无行人。凌眉乐得清静,但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江湖中人听到魔音之韵,怎么忍得了贪欲?七年前那群处心积虑想得魔音而对拭琴庄赶尽杀绝的恶人自然会蜂拥而来,自己正要看清仇人是谁,到时也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果然,再过半月,便能听到屋顶夜行人衣襟带风的声音,每当此时,凌眉便止住琴音,藏起身形。短短十天,前来探视之人竟然有九批之多,凌眉暗记在心,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她想,我先去荆州见过辰宇哥哥,便一家家找上门去,也杀他个血流成河。 荆州旧地重行,心中多了许多感慨,心想:不知道辰宇哥哥可好?我突然回来,他是责我不辞而别,三年没有片语音讯,还是见我无恙而高兴呢?一时玩心起来,心想我夜里探进他房前,看他惊喜不惊喜。 是夜二更,凌眉只带了柄剑,便悄悄来到沈府门前。以前见院墙高耸,还要借竹子弹力出去,现下轻轻一跃,便上到墙头,连声息也没有。凌眉喜穿白衣,即便此时,也是白衫如雪,她心想,我这时回来,辰宇哥哥定然想不到。不由心下得意。 凌眉身形纤巧,落地无声,刚刚转过回廊,便要向沈辰宇房间而去,突见大厅里灯光明亮,心中不由一怔,心想,为什么此时沈伯伯还未睡下?我当初不辞而别,伯伯定然恼我,我去看看吧。当下转道向大厅而去。 还未走近,一个大嗓门道:“沈大侠,这湘鄂武林之中,数你和逍遥仙威望最高。逍遥仙爱子被妖天下的魔头掠去,无心理事,沈大侠你要再行推托,又有何人可担此重任?”这人嗓门虽大,说话却甚有条理,而且言辞十分客气。 凌眉心道:他们要沈伯伯做什么事?听见沈梦飞的声音叹息道:“章兄抬爱,小弟惭愧之至,故友拭琴庄凌庄主惟一的血脉从沈府走失,小弟担忧之至,实在怕心神不定,影响了各位的大计……”听到这里,凌眉心中十分感动,心道:我偷偷离去,沈伯伯却这般挂记着我,实在惭愧,以后我可不能这般任性啦。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沈大侠,你带领了大伙儿,你的事便是大家伙的事,不是一个小孩子么?咱们便翻地七尺也给找回来不就是了。你再推来推去,我老马老大不爽,他奶奶的,除了你沈大侠,老子谁都不服。你要不做头儿,老子一跺脚走人,自家管自家事去。” 凌眉心中好奇,当下轻轻巧巧一跃,上到梁上,以珠帘倒挂姿势从窗缝里向里偷望。这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原来厅中或坐或站,竟然有二三十个人,那姓马的身形如塔,环眼豹鼻,形态甚是凶恶。 沈梦飞笑道:“马兄快人快语,小弟佩服。说来湘鄂武林的事,沈某义不容辞。何况妖天下魔头滥杀无辜,可不是欺辱我地无人?大伙既然如此厚爱,沈某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声出口,厅中欢声一片,凌眉心道:爹爹说沈伯伯义薄云天,因而引为生死之交,现下得这么多人爱戴,做他们的首领自是理所当然。只是,他们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沈伯伯做他们的首领,却是要做什么事呢? 沈梦飞站在当中,长衫飘动,举止儒雅,显得极是潇洒威仪。凌眉目光追随,心中充满了崇拜之情。听见沈梦飞道:“刘兄弟,那妖天下魅妖短短一个月内已独身血洗湘南曾家堡、鄂西崔家彻地门、鄂南神拳堂?其下手之狠,出手之辣,胜过当年魔妖萧晓寒。你可知那魅妖到底多大年龄?叫什么名字?使什么武器?为何和湘鄂各位英雄过不去?” 西首一个黄衫汉子拱手道:“沈大侠,据崔家逃生的老付说,这魅妖不过二十来岁,长得倒是漂亮,可蛇蝎心肠,下手必杀,至于叫什么名字,却无人知。使的兵器是一柄剑。回头我叫老付细述那魅妖长相,请画师画了像出来,以便大家好认。” 凌眉心道:那魅妖是妖天下的人么?我了解中的妖天下,可不是这样子的。对了,白姑姑说过,妖天下被人称为邪魔外道,不是全无道理,因为门下众人行事的确心狠手辣。这魅妖血洗三门,让湘鄂武林人人自危,确是够狠,只是中间又有什么内情呢? 沈梦飞沉吟道:“二十来岁竟然有这般功力,妖天下的魔头果然不可小觑。各位兄弟,咱们将邻近的各门各帮结成联盟,一方有难,大家赶去相帮,谅那魅妖见我们早有准备,定然不敢再造次,各位且打听到这魅妖藏身何处,到时小弟带了大家伙一道,将她毙于剑下,以正武林之道。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轰然答应,凌眉心道:沈伯伯安排合理,大家联合起来,自然不怕魅妖,那魅妖行事如此毒辣,我自也不会因为她是白姑姑门中之人便行援手。唉,这湘鄂武林,要早如此结盟,我拭琴庄是不是也不会被恶人所毁?一时心中悲痛,身子动得一动,剑柄磕在梁上,轻轻一声。但厅中众人都是好手,顿时人人听了个清楚,已有数人一掠而出。 凌眉知道不用再藏,也跃下地来。 七八人冲出门来,兵刃齐举,却只见一个白衣少女俏立当地,神定气闲,一时怔住,忽听沈梦飞叫道:“各位留情!”奔上前来,神色又惊又喜,道:“眉儿,你回来了!” 凌眉行礼道:“伯伯!” 沈梦飞道:“眉儿,见过各位叔伯。” 凌眉对众人行礼,众人见不是仇敌,也便释然。各人纷纷拱手道:“沈大侠,大事商完,我们也便告辞了!” 沈梦飞挽留,众人想是放心不下本门,只怕魅妖趁他们不在时突袭,人人无心留宿。沈梦飞便也不再强留,当下与各人作别,送到大门。对凌眉道:“眉儿,这三年来你去哪儿啦?可把伯伯急坏了!” “眉儿去寻访仇人!” “哦,有眉目了么?” 凌眉想起拭琴庄夜探的那批人,点头道:“有些眉目,眉儿要查探清楚,不能滥伤无辜。” 沈梦飞笑道:“不错,想得甚是周到。辰宇知你出江湖,怕你吃苦,已出江湖寻你去啦!” 凌眉一怔,心想,辰宇哥哥可不知道我在哪里,却到哪里去寻我呢? “我派人去找他回来便是,眉儿,便在庄中住下,报仇之事,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眉应了,沈梦飞满意地一笑,关切地道:“妖天下云使者飞絮悠扬被红袖书院丁锷昌丁兄毙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可惜丁兄中了暗算,被妖天下众魔头围攻,死于非命,可惜啊。眉儿,现下妖天下又出了个什么魅妖,你尽可能少出门,要是撞上魅妖,可不是玩的!” 凌眉心想丁锷昌卑劣无耻,使的是小人手段,要换以前,便冲口而出了,但这三年的江湖历练,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不经世事的黄毛丫头了,也便并不多说。 凌眉回到房间,只见床几干净,和自己未离去时一般,知道伯伯日日有派人来打扫,心中好生感激。 第二天,凌眉携剑出门,沈梦飞只道声小心,也不阻拦。凌眉先去飞絮悠扬墓前,几年过去,墓上已青草萋萋,想起当初她的温柔浅笑,想起她对自己的关爱,想起她临死还嘱烟轻寒照顾自己的情谊,只觉心中酸苦。她为情而死,可是江湖大肆宣染,却是将丁锷昌这个卑劣小人捧得高高,对她却极是不堪。心中甚为她不平,不知道当年烟轻寒去找红袖书院的晦气,是否能为她讨个公道。 爹娘惨死,现下自己却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想到这里,凌眉站起身来,其时风清云淡,阳光照着她的白衣,她神色沉静,身形飘然,衣袂带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许成熟,几许端庄,几许从容,几许决然。这些皆因了身负的仇恨,让她过早地体会了世事的艰辛,磨难与仇恨都会让人成长的。 凌眉辩明方向,折向向东,她脚步沉稳,剑提左手,身上带了一股凛然的杀气。 她此去,本是去杀人。 第三十三章 屠戮 艳阳当空,清风徐来,这样温柔明媚的天气,却沾染了淡淡血腥。鄂东快刀门中尸身堆积,血流满地…… 凌眉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快刀门门主方向阳仆伏在地,看伤口,是被一柄剑从右胁穿向后背而亡,快刀门尸体横陈,血液尚未凝固,尸身尚未变冷,大厅雪白的墙上,血淋淋的大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似乎还散发出阵阵血腥之气,落名“魅妖”。 凌眉看着鲜红的字迹,心想,快刀门方家一套风雷刀法快如风雷,在湘鄂武林之中颇具威名。魅妖竟然独自将它挑了,这魅妖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屠杀湘鄂武林中人,而且出手如此之狠,一个活口也不留下?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意思?凌眉四处翻找,场地上血迹温热,显是刚死不久。若是自己早来片刻,说不定便可以与魅妖朝面,到时不知道是自己的琴剑厉害,还是魅妖的功力占据上风。只是自己只想报仇,自然不会无故伤害白姑姑的手下,这架却是不必打的。 她看满地死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不免有些悲悯,心想我本是来报杀父之仇,见到仇人惨死,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是我下手所杀,终是对不起爹娘。可如果真的是我,我可以下手这么决绝吗?转念又想:当初这批恶人杀了爹娘和庄中所有人,烧了庄子,又连夜追杀我与姐姐,害姐姐惨死,可想过恻隐吗?我要不将这些人毙于剑下,真是枉为爹娘之女。 正自思量,忽听脚步声响,只听一人大声惊呼,接着几人急奔进来,为首那人正是前夜在沈伯伯府中的其中一人。这人青色长袍,容貌甚丑,他看见凌眉,本来有些惊愕,未及招呼,便因见尸横满地,添了满面忿怒,这样一来,一张丑脸显得凛然有威。他切齿恨道:“妖天下的妖人如此残忍,我丑狮誓死周旋!” 凌眉心道:原来此人外号竟然叫丑狮,那便是叫司马正了,听说他一根铜棍和大力鹰爪使得甚好,看这凛然生威的样子,想来不错。我在拭琴庄的日子,倒没见过此人,那日追杀我们姐妹的人中,也无此人。她行于江湖几年,于江湖各地门派帮会人物都探知得甚是清楚。所以一听名号,便知那人姓名。 司马正沉声叹道:“方兄,你未参与我们与沈大侠的合议,我特来告知,未想竟然迟了一步,你若前去,遇险时讯号一到,大伙齐齐来援,那魅妖也不能得手哇。想你武艺高强,正义凛然,所以那妖天下魔头便首先对你下手……” 听到这里,凌眉冷笑,这方向阳当日觊觎我拭琴庄魔音,追杀我姐妹二人,如果这也叫正义凛然,那也太可笑了。即使魅妖不杀此人,如此欺世盗名之徒,我凌眉也不会手软。 忽听一声轻微的呼吸之声,她目光一转,在墙角,一个庄丁长剑从腹部穿透,却一时未死,忙抢步上前,司马正等人也跟了过来。那家丁一见凌眉,如见鬼魅,抬指指着她,惊颤道:“你,你……” 司马正抢前一走,扶住那家丁,见他失血已多,又伤在要害,已然无救,当下沉声问道:“那魅妖如何模样?” 那家丁手指凌眉,神色悲愤,断续却充满仇恨地道:“她,她……就是……魅妖……” 第三十四章 误认 凌眉一怔,那司马正面色一变,一伸手就来扣凌眉手腕。这一扣,暗用上大力鹰爪的变化,凌眉江湖历练日久,遇招自然生出反应,手腕一反,卸开来势,还了半招,想到他并非自己仇人,无意伤人,所以并不追击。 司马正出手落空,又见凌眉后续半招劲气凌厉,虽然随手点出,可仿佛有无穷后着,一个小小女子,白衣如雪,好似刚刚步出深闺,竟然有这般功力,不由吃惊。看她撤招,本想继续攻击,但一来凌眉尚小,自己与她动手,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二来这家丁垂死之时的指证,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三来这小女子明明后着厉害,却收招不发,似是无意伤人,那么又怎么会这么残忍,还需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而且前晚在沈府曾见这女子,沈梦飞大侠说她是凌氏遗孤,又在沈府居住,现下伤了她,于沈大侠面上也不好看。为今之计,只好请沈大侠过来,看沈大侠如何彻查此事。 想到这里,司马正一使眼色,随行有人点起了他们的联盟讯号,司马正心知沈梦飞与各位同盟会尽快赶到,心中一松,忙去看那家丁,只见那家丁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指证凌眉时又激愤过度,已是只见出气没有入气了。 凌眉站起身来,清风吹动她的白衣,她神色从容,举止端庄,虽然有家丁指证,她既不辩驳也不说话,只冷冷一笑。司马正自然不知道凌眉在想什么,对于家丁的指证,凌眉心想这人即将死去,未免眼前发花,见着个女子便以为是魅妖,也不足为奇,但自己多么希望这一切真是自己做的。杀死爹娘的仇人,竟然被别人先一步给杀了,心中着实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司马正道:“凌姑娘……” 凌眉将目光投过去,司马正的脸上虽然神色有些缓和,终是未放松戒心,因为他长得丑,倒显得有些凶恶,凌眉道:“武前辈放心,我自然不走。” 司马正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心想这小丫头倒是挺自负的,不说我丑狮在江湖成名十年有余,便我一手大力鹰爪,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在手下安全脱身,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儿,即使会说话便开始练功,又能强到哪里去?可她的话意竟然好似自己怕留不住她似的。转念又想,不过一个小女娃儿,自己何必和她一般见识,被她看轻又如何?当下说道:“如此甚好,谢谢凌姑娘!”当下叫过两个人,轻声吩咐了句,那两人出庄去了。 等到那两人将十几口棺材运来时,庄中已陆续有就近的湘鄂联盟门派前来,凌眉仍然悠闲地站在那里,司马正倒是有些不解了。他见凌眉衣袂被风吹得不住飘扬,一张脸上神色极是平静,就好像在花园里赏花一样,浑然不知道等到各位联盟门派来了之后会怎么样对付她。她眼神清澈明净,容颜又甚是秀雅。司马正甚至希望那个杀死方向阳的凶手不是她了,其实司马正也是说什么都不能相信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能将在江湖中有一定声名地位的方向阳毙于剑下的,只是有那家丁的指证,为了慎重,为了给死去的方向阳一个交代,不敢放她走而已。 司马正与众人收殓方向阳等人尸身,那指证家人兀自双眼圆瞪,却已死去了,司马正敛了他尸身,等到一切妥当,院中已满是人。他们形成一个圆圈,凌眉站在院中,白衣飘飘,神色从容,显得鹤立鸡群,十分显目。右侧是十几具棺材,整个场面甚是诡异。 有后去的人不了解是什么情况,司马正也不多说,他知道自己说出家丁指证的话语,只怕众人会群起而攻,当时便将凌眉砍成肉泥。其实他是多虑了,凌眉虽然只是一剑在手,但剑出的威力,怕是他难以想像。 众人眼见方向阳惨死,一家不余活口,不由人人心中悚然,有人暗在心中将自己的功力与方向阳相较,觉得与他相差甚远,心中更是多了份恐慌;而那些自认胜过方向阳的,见这惨状,知道来人胜过方向阳岂止一筹,那么说不定自己也不是敌手,心中也自惴然。 大家知道讯号是司马正发出,有人要了解当时情景,司马正抱拳团团一礼,说道:“等湘鄂盟主沈大侠来后,兄弟再一起说吧。”众人也便不再强求。这些人都曾参与沈府合议,自然认得凌眉,有几人便过去招呼,凌眉各自行礼,只是行礼有别,有的执礼甚恭,有的却只是抱剑一礼。 直到半个时辰后,沈梦飞才带了八名弟子同来。这时院中已有七八个帮派,一百多人。 众人将他迎进院子,沈梦飞一眼看到凌眉,有些错愕,问道:“眉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凌眉向沈梦飞见了礼,说道:“眉儿随便走走,就来到了这里。” 沈梦飞点点头,目光一扫,落到司马正脸上,抱拳道:“司马兄,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有劳你将当时情形说一下。”这一声虽然平淡,却甚是威仪。 司马正应了声,却有些迟疑,看了凌眉一眼,说道:“这个,沈大侠,这事比较匪夷所思,我,我……” 沈梦飞一怔,知道司马正言出有因,正要说话,凌眉笑道:“司马伯伯,最先到现场的,但是我与你,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司马正一听,又看了凌眉一眼,心想这小女娃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还是太天真,以为这群江湖汉子是善男信女?只要自己说家丁指证她就是魅妖,只怕众人群起而攻,她有九条命也不够呢,那时沈大侠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有所偏私,她如何可以逃得命去? 已有人不耐烦,催道:“司马老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不像个汉子?” 司马正心知自己是非说不可了,当下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遍,迟疑了一下,指着凌眉道:“那家丁临死,指着凌家侄女,说,说她便是魅妖!” 此言一出,连沈梦飞也怔住了,几个性燥的“刷”地拔出了兵刃,一时剑拔弩张,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第三十五章 凛然 沈梦飞几步上前,问道:“眉儿,可是真的?”当着众人之面,他也不能有所偏私,所以这一声问得甚是严厉。 凌眉点点头,道:“是真的!” 众人怒喝:“砍死她,小妖女,小小年纪这么恶毒。” 凌眉回目扫了一眼,她只是随随便便一眼,众人却都感觉她在看着自己一般,她目光凌厉,凛然有威,一眼过去,众人不自觉地齐齐禁声,只听凌眉说道:“伯伯,我是说司马伯伯说的全是真的!” 沈梦飞目光深沉,似乎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又隐去,沉声道:“那魅妖真是你?” 凌眉说道:“不是!” 沈梦飞松了口气,这时有人叫道:“若不是你,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凭她一句话,断不能相信。” “她自然说不是。” 沈梦飞对众人抱拳道:“各位兄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各位不妨想想,一个垂死之人,头脑昏晕,见个女子便以为是魅妖也不是不可能。据崔家逃生的老付说,这魅妖二十来岁,我这位侄女才多大?方向阳成名多少年,她如何可以杀得了方向阳?” 众人一听,也觉有理,还有一两人有异议,但也不敢公然对沈梦飞提出。 凌眉却并不理会,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当着沈梦飞和众豪士的面,对着墙上血字拜了下去! 众人不解,沈梦飞更是惊奇,问道:“眉儿,你这是做什么?” 凌眉恭敬地拜了三拜,说道:“沈伯伯,我在谢谢这位魅妖!” 一声出口,顿时群情激愤,司马正气得胡子颤动,心想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在众人眼中,魅妖不亚于妖孽,心狠手毒,杀人如麻,将人命看得如同蚂蚁,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可凌眉不但当了众人的面拜了下去,还说是在谢谢她。在她眼里,行侠侠义的方向阳是该死了,那是觉得魅妖做得好了。连沈梦飞也皱起眉头,心想眉儿你可真胡闹,这样下来,人人恨你,怕是连我也无法保你了。 凌眉拜完起身,对着满院群豪,神色冷漠,淡然道:“我来之时,方向阳便已死在魅妖手上。如果他没有死在魅妖手上,也会死在我手上,所以,我自然该谢谢魅妖!” 沈梦飞喝道:“眉儿,不要胡说!” 凌眉道:“我不是胡说,沈伯伯,人人都道这方向阳行侠仗义,即使他被杀,也只骂魅妖心狠手毒,却不知道他有取死之道。他江湖声誉如此之好,只怕没有几人可以想到,他因为觊觎我家琴谱《魔音》,伙同一干人等,于七年前在拭琴庄杀人放火,又对我姐妹赶尽杀绝,我凌眉命不该绝,今日便是来报仇的,只可惜来迟了一步!” “啊!”拭琴庄被无名人一夜之间毁去,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但人群中显然有多半人不信凌眉的话,他们决计无法相信侠义本色的方向阳会参与了那卑劣小人行径。有人骂道:“小丫头片子,方大侠的侠义人人都知道,你还想毁了他死去的令名吗?” “方大侠刀法卓绝,还会在意你家魔音?” “魔音明明是被妖天下的妖人所得,你却来污蔑方大侠,真是该死。” 凌眉扬声道:“他若真是侠义,怎会有今日杀身之祸?据我所知,妖天下之人绝不会滥杀无辜……”言尚未完,沈梦飞喝道:“眉儿住口!” 这一句话干系重大,人人都知妖天下弟子穷凶极恶,只要见着妖天下弟子,便会群起而攻,如遇蛇蝎,凌眉居然说他们不会滥杀无辜,只此一句,就可以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是以沈梦飞赶快喝止,但纵是如此,这话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大半人兵刃都已出鞘,只是碍于沈梦飞的面,没有一涌而上。 沈梦飞道:“小孩子家的,说话口没遮拦,你知道妖天下什么事?在各位前辈面前乱说,还好各位前辈不和你小女娃儿一般见识。以后这样的胡话,可不能出口了。”他明为斥责凌眉,实际上是用言语先消各位之火,怕各位群起起攻,凌眉自不免成为肉泥。 第三十六章 揭穿 凌眉却并不害怕,自与妖天下各人接触之后,她的感觉便是如此,魔妖杀杨成贯满门,是因为杨成贯看中了唐庆霖的妾室,所以奸计陷害其全家,只其女唐小宁逃出毒手;而人人都道丁锷昌如何侠义,他却用小人手段害死了飞絮悠扬;江湖声名极隆的大侠玉扇庄主只为了柄扇子,便不惜利用女子的痴情……这所谓的侠义道,所谓的魔头,其中界限,在凌眉脑海中十分淡薄,所以她并不顾忌这些,仍然道:“我是不够了解妖天下,可是杀父毁家之仇,不共戴天。我凌眉有生之日,势必将他们手刃于剑下,决不容情。方向阳至死还被人称为大侠,我不过揭穿他的身份,不让这伪君子玷污了侠义二字,又有何不妥?”她目光扫过众人,锋利如刀,然后一字字道:“在场的各位,参与毁拭琴庄之谋的,一个个洗净了脖子,等我来砍吧!我凌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光明磊落报仇,既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放过一个人!” 凌眉年虽十五,在众人眼里,还是个小女娃,可她如此自信,如此决然,如此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来,竟然也无人辩驳。人人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在人前镇定如斯的面色,看着她衣袂飘然的样子,都想,这小女娃儿说到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她年纪虽小,志气可不小。这只是小部分湘鄂联盟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参与了,但人人对着凌眉凛冽的眼神,一时场中竟然无声。 司马正忽然一竖大拇指,扬声道:“好,凌公之女果然有胆有识,报仇报恩,光明磊落,虽是小女娃儿,我也佩服得紧。不过,凌眉,当年你只八岁,你怎知方兄参与了此谋?杀错仇人,不是有污凌公身后之名?” 凌眉淡淡一笑,转了头看他,说道:“司马伯伯,你不曾参与当时之事,自然不知道这群人当时如何对我姐妹,姐姐与我逃出拭琴庄,还被大群人追杀,姐姐更是被这群人害死,他们的脸面,刻在我的脑海中,他们的一招一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早已查探明白,自然不会杀错人。” 司马正大骂道:“他奶奶的,如果方向阳真是这样的混球,我丑狮先打他老大耳括子,呸,枉我一直以为他行侠仗义,是个好汉子呢!” 一人叫道:“反正死无对证,都是由着这个丫头胡说。” 众人一听,似乎也颇有道理。有人就开始喧嚷。沈梦飞一挥手,制止了大家的声音,沉声道:“江陵拭琴庄被毁,沈某救援去迟,无法救得凌兄弟及弟妹性命,一直耿耿于怀,我曾发誓要找到这批人将他们手刃剑下为凌兄弟报仇。经过多方查探,这方向阳确实形迹可疑。他之所以不参与前次沈府合议,便是因为沈某探到了部分因由,不敢前来。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话锋一转,又道:“凌眉决不会滥杀无辜。若真如此,沈某第一个放不过她。按说眉侄女杀了方向阳为父母报仇也不为过,但这方向阳到底不是我眉侄女所杀,沈某以人格担保,所以,我们还是找到魅妖要紧。” 沈梦飞是联盟头领,自是言语有份量,这番话下来,众人都觉得有理,凌眉虽然不该拜魅妖的字,但她为父母报仇,确是也说得过去。大伙儿为凌眉的事群情激愤,可杀人者魅妖却不知道身在何处,未免主次不分了。 沈梦飞问道:“眉儿,你见过魅妖么?” 凌眉道:“没有,我来时她已走了!”她听了沈梦飞这番话,心中十分感激,所以言辞恭敬,认真回答。 沈梦飞与众人商量打理方向阳身后之事,稍远的门派各自离去。凌眉也告辞离去。 走出快刀门,凌眉抬眼看看天,其时日已西斜,三两片红云挂在天边,组成绚丽多彩的风景,凌眉心想,要是世上人心不贪,没有互相残害,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仇恨,没有血腥,那么大家都可以在郊野散步,在炊烟袅袅的傍晚看着天边锦锻一样的云霞,人人心底清宁,那该是怎样的惬意美好啊。可是有人偏生要破坏这样的美好,他们用自己肮脏的手,用自己肮脏的欲望,将那些美好捏在手中,碎于刀下,以达到他们肮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人实在该死。 凌眉江湖经历虽丰,处事还嫌幼稚,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要报恩报仇的话,不出一两日,定会传遍江湖,那时要是仇人群起而攻,或者施以暗算,却是防不胜防。只是凌眉傲气,虽已知晓此事的凶险,但不想方向阳这个恶人披着伪善的外衣,还是当众揭穿了。 凌眉逶迤行了一段,猛然脚下一顿,手指按上剑柄,眼底透出一股冷厉之气,心想,来得可真快!听声音并非一人,难道又想重演拭琴庄七年前那一幕。七年前我凌眉是俎上之鱼肉,今日可是执刀之疱厨。想到这里,凌眉脸上现出一抹冷笑。道:“还不出来么?” 第三十七章 锋芒 见行藏被喝破,那些人也不再遮掩,纷纷现身逼近来,有二十多人,凌眉看一眼,知道是湘北五行刀门和神龟堂,当日死于凌眉之手的刀疤汉子正是神龟堂门人。他二人方才便在快刀门中,现下各带门人弟子追了过来,是想联手一击,将自己毙于手下,以绝后患。 五行刀门主胡茂青喝道:“小丫头,刚刚当了沈大侠面不能对付你,现下你自求多福。” 神龟堂主左朗接道:“我们与方兄是过命的交情,你竟然抵毁他,我们决放你不过!” 凌眉道:“你们放不过的是魔音吧?月前你们得知拭琴庄有人弹琴,夜里几番探听,无功而返,此时见拭琴庄还有人活着,自然知道那奏琴之人便是我了。你们虽然江湖声名甚好,我却知道不过是假仁假义,一肚子坏水,不然怎么会觊觎别人家的东西?却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左朗哼道:“你本来就是魅妖,别以为我们好哄。别说我们不要你的魔音,就是要了,也是应该,那琴谱在我们手中,好过在你这妖女手中。” 胡茂青道:“你这妖女竟然说妖天下人不会滥杀无辜,你是妖天下的妖孽,自然为她们开脱,人人怕妖天下,我们却是不怕。” 凌眉不由想起当日在拭琴庄中,那飞马队姓谌的也曾说过这么一句话,结果被烟轻寒扔了个老鼠到嘴里,还咬伤了舌头。心想烟轻寒不知道会不会再冒出来扔个老鼠也咬咬他的舌头,她到底少年心性,感觉好笑,便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胡茂青喝道:“便先毙了你这个妖女,让你知道我们怕不怕妖天下!” 一人冷冷笑道:“你杀不杀她,和怕不怕妖天下有什么关系?” 凌眉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侧目看去,只见圈外站了一人,一柄剑随随便便系在腰上,剑式古朴,上面有几个曲里拐弯的篆字,这人二三十岁,长眉斜飞,神情慵懒,唇角上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啊,妖天下!”“妖天下妖人!”“心似双丝网!” 三声惊呼,凌眉见到心似双丝网,顿时想起姐姐来,这些年过去,姐姐是凶多吉少,再无音讯,这双丝网却是自己苦寻不见的人,这次说什么也要问个明白。当下便要掠过去,一柄刀带着风劈到面前,原来是胡茂青以为凌眉要跑,当即拦住。 凌眉手中剑连鞘一架,叫道:“双丝网,我姐,姐姐……” 心似双丝网淡然道:“你敢独自去快刀门,想必也能对付这些人,你还是先顾了你自己再说吧!” 凌眉一听也是,这两人是杀父仇人,今日送上门来,自然不必留情,双丝网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先对付了仇人再说! 胡茂青和左朗眼见凌眉只是个少女,本来想斩草除根,未料双丝网竟然冒了出来,心下已是老大不安,自知只要这魔头出手,只怕再多一倍之人,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心下便打了主意,想借机逃命,只听双丝网道:“你们的恩怨先自己解决了,我自是不会插手。今日我本没想过要杀人,不过若有人要临阵逃脱,我老大看不起,先一剑砍了!” 胡左二人一听,心下大喜,江湖中人重信诺,这双丝网说不插手,那自是不会对自己下手,此时除去凌眉,正是好时机,到时沈梦飞问起,只说是妖天下副掌门心似双丝网做的,以这妖人的傲性,自是不屑于解释,那可是一举两得。既绝了后患,又不得罪沈梦飞。左朗当下道:“双丝网你说话可要算话,今日我们不找你晦气,井水河水不相犯,我们只找姓凌的丫头!” 双丝网笑道:“所谓的侠义道人原来是这样,日日叫着要诛除妖天下,可看见妖天下的人却不杀,反去杀一弱女,嗯,不过你们所谓的正道行事向来如此,欺软怕硬,我还真没兴趣插手!” 胡左二人见机会难得,当下也不理会双丝网的讥讽,一声呼喝,二十几人兵刃齐出,已将凌眉围在核心。凌眉早将魔音妙理悟透,此时风吹起她的白衣,她面色镇定从容,并无半丝慌乱。 众人发动攻势,只见刀光耀眼,剑气森寒。凌眉长剑出鞘,一道耀目白光闪过,惨呼声起,一名神龟堂弟子肋下鲜血飞溅,已在凌眉剑底毙命。 胡左二人本以为凌眉是软泥湿面,此时见她一剑的攻势,不由大吃一惊,忙收起轻视心理,凝神对敌。 双丝网站在圈外,神情潇洒,好整以暇,目光盯住凌眉,唇角漫过一丝笑意。 凌眉左手食指弹剑,铮然一响,众人只觉脑中一空,胡左二人心里齐齐一震,余音袅袅中,又有两名弟子在凌眉剑下做鬼。 双丝网笑道:“魔音武学,果然不同凡响,赞!” 第三十八章 遇险 胡左二人一听这是魔音里的武学,不由暗中叫苦,想当年琴魔宫渐亭便是以魔音独霸武林,原来这小丫头学会了魔音,难怪敢独上快刀门;难怪手指一弹剑身,便能发出这样厉害的声音。二人对望一眼,目光中都有恐惧之色。不过转而又想,这丫头虽然学会,但年龄尚小,未免功力不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毙于当下,不然他日凌眉功力精进,只怕再要伤她,就难上加难了。就这转念之间,一名弟子血液飞溅,横尸当场。 两人更不迟疑,一招一式运起十成内力,舞得风声呼呼,凌眉在他们狂风骇浪般的攻击中像一只飘摇的小舟,又似乱花从中的一只翩蝶,偶见一两点剑光闪动,但却也履险如夷,裙裙飘动,发丝飞舞,身姿美妙之极。双丝网笑骂道:“闹来闹去好玩呢?还是在拼谁的内力绵长耐久啊?” 凌眉一怔,心知这双丝网是点醒自己,自己虽然学了魔音的高深功夫,内力也有根基,但他二人是数十年之功,定然耐久,这点自己却是不能相比的。他二人这般攻击,显然也是要让自己力竭。当下一声低叱,身形猛然拔起,人在空中,剑光已向后横扫,劲气凌厉。胡左二人不敢相接,跃开避了,但剑气波及,又伤了三名弟子。 他二人本想暗中杀了凌眉,未料凌眉手下功夫不弱,二十多名弟子还剩十人,其中三人重伤,双丝网又环伺在侧,一时也无法顾及老脸,左朗当下一扬手,联盟讯号在空中炸开。 凌眉知道沈伯伯尚在快刀门,见到讯号自会立马赶来,自己虽然是报仇,也不想让他看到。左指急叩剑身,“铮铮铮”三响,好似数十人同声大喊一般,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便这片刻间,凌眉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划,胡左二人只觉身上一凉,低下头去一看,一个腹部喷血,一个肋下中剑。他二人瞬间惊呆了,抬眼瞪视凌眉,满面的不可思议,满面的难以置信。他二人做梦也未想到竟然会死在一个小女娃手中,圆睁双眼,喉中丝然有声,却是说不出话来,砰然倒在地上。 众弟子看他二人毙命,哪里还敢恋战,四散逃开,忽然几声惊呼响起,原来他们逃了几步,觉得有凉气直上头顶,稍一怔神,只见面前插着一柄长剑。 双丝网淡然道:“我早说过,临阵逃脱,叫人老大瞧不起!”凌眉见他不过脚下动了动,四面逃去的几人不论远近,都被他卷起地上长剑逼回,他内力之深,劲道拿捏之准实在叫人敬服。双丝网仍然淡然道:“是杀是留,可都随你!” 凌眉想起爹娘惨状,长剑举起,便要斩下,突然耳边回响起一个声音:“你能像爱你爹娘姐姐一样,爱你的仇人吗?”这是白姑姑当时在峨眉山顶问过的话,初时凌眉不明其中的深意,也未细想,此时这话突然蹿上脑海,倒让她心中一跳。心想仇人我是一个都不能放过,可这些人当时未必便参与了,即使参与了,也不过是听了他们门主的吩咐,我却也不必赶尽杀绝!当下长剑空中转折,刷地没入鞘内,道:“我不杀你们,还不快走!”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逃命。 凌眉见那群人各顾自己性命,三个受伤的同伴躺在当地,也不管不顾,心中大怒,喝道:“受伤的人带走!”那群人忙回头,或抬或扶,将受伤同伴带去。 凌眉看那群人狼狈离去,心知沈伯伯快要到了,说道:“双丝网,我姐姐……”边说边回过头来,一看之下,后面哪里还有双丝网的身影?他方才分明就在这里,可走得却是无声无息,不由又气又无奈,跺跺脚,也只好离去。 她知道此番连挑两个门堂,沈伯伯定然不喜。还是先不要回去了,看看江湖上的动向再说。她一路逗留,第二天午时,方决定回去沈府。她并不急于赶路,抬眼看一眼天上的云彩,心里想:辰宇哥哥在江湖寻找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如此也好,等我报完了仇,再与他见面。不然以他的性格,定要帮我报仇不可。沈伯伯是湘鄂盟主,他出面却不大好! 凌眉正自沉吟,猛觉眼前一花,忙跃起拔剑,突觉下手软软不着力,一剑出手便被弹了回来,心中一动,知是一张大网,几年前那姓石的汉子正是用这东西抓住了魔妖萧晓寒。也是自己太过大意,这群人虽然是高手,可呼吸之声稍留意也便可以听到,自己想起辰宇哥哥来,就忘了江湖的险恶,忘了处处提防,此时被网罩住,那网越收越紧,却已挣扎不得。 一人叫道:“砍了这妖女为左大哥报仇!”接着兵刃刷地出鞘,冷森森的寒气直逼过来。 第三十九章 囚身 凌眉的长剑已被压到身下无法撤出,身子更是动弹不得,刀光及体,不由闭上眼睛,心想此番命休矣。突听“叮”地一声,一人喝道:“退下!” 睁眼一看,原来那把刀被架住,面前那汉子果然便是用小人手段对付过萧晓寒的石乐天。另一人听到喝斥,忙收刀退下。凌眉知道石乐天也是仇人之一,心中恨极。石乐天与她眼神一对,见她目光冷洌,恨意铺满,不由冷笑一声,也不理会。喝一声:“回总舵!” 一人长声呼哨,远处林子里奔出来十几匹马,石乐天大步上前,一指点了凌眉穴道,抽出凌眉身下长剑,抓住网一提,便将她提起,往马背上放了,自己也翻身上马,扬起鞭,马一声长嘶,扬开四蹄,奔了出去。 一行十几人一路快马加鞭,向荆南而去,凌眉未乘过马,身子在马背上颠簸,只觉骨头都要被摇散一般,自是无法运力冲开穴道,心里不由有些发急,心想:这一下去了飞马队总舵,只怕更难脱身。可是此时穴道被制,又被这网罩住,动弹不得,什么力气也使不上,却也无法可施。 飞马队人人骑术精良,马又膘肥体壮,半个时辰已行了几十里,凌眉心想,飞马队总舵在荆南,照这速度,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我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 正自思量无计,一声惊叫传来,走在前面的两人被抛跌出去,摔在路边,接着“希聿聿”声不绝,身子被一股猛力一抛,差点摔出,石乐天一伸手,抓住网缘,又将她已飞出的身子抢了回来。 原来前面两骑遇了绊马索,马上之人未防,被抛在地上,石乐天久在马背上生存,自然应变奇速,当下一勒马缰,座下马人立而起,他勒马,停步,伸手,抓网,一气呵成,处变不惊,脸色却沉了下去,后面几骑相继勒马,一字排开。 凌眉看去,只见前面路上跳出一帮人来,其中有些人甚是面熟,及至看到一个紫膛脸阔嘴唇的人时,凌眉猛然想起,这群人是千盛帮的,当日那姓张汉子曾在拭琴庄旧居逼自己随他回千盛帮去。却不知道这番他们拦在路前做什么。 在拭琴庄时是恨不能他早早离去,此时凌眉却是心喜,心道时间拖得越长越好,若让飞马队把自己掳走,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折磨,自己虽然不怕折磨,但在那里逃生定然难上加难了。 石乐天冷冷道:“盛兄,久违了,想不到再次见面,竟然用绊马索招呼兄弟,实在叫人大出意料!” 一人笑道:“谁不知道飞马队的兄弟来去无影,跃马便是数里,做哥哥的我若不用这种方法,又怎么拦得住石舵主的大驾!”凌眉心想:莫非此人就是千盛帮帮主盛昌礁?只见那人五十余岁,面如重枣,穿一身绛色长衣,衣上缀了金线,显得极是威武。 石乐天在马上欠身道:“如此盛兄倒是好意?盛兄盛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他日有暇,必登门拜访!” 盛昌礁笑道:“好不容易得见石舵主,舵主便要匆匆离去,不让为兄的尽尽地主之谊,为兄心中老大过意不去。你我兄弟,可有数年不曾把酒言欢了,今日说什么也要到为兄府上去盘桓盘桓!” 石乐天心中暗骂:“谁和你是兄弟,臭不要脸。”口中却笑得甚是欢畅:“盛兄说的是,我们可有数年不见了,什么事也重不过你我兄弟情谊。不过相聚不争这一刻,事情未了,未免饮酒也不欢畅,等小弟事了,再与盛兄一醉方休如何?” 凌眉听他二人口中说得亲密,脸上却尽是皮笑肉不笑,心中觉得甚是奇怪,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打起来了,不过能拖一刻是一刻,一边想着,一边暗运功力冲穴道。 第四十章 机心 盛昌礁似是不喜,不悦道:“想是盛某面子不到,所以请不到石舵主大驾了!” 石乐天看看对方有二十多号人,自己这边才十几人,而此地是盛昌礁的地盘,若要动手,却并无胜算。虽然飞马行来甚快,可这人在路上遍设绊马索,自己这边的优势已变成劣势;那盛昌礁分明是盯着凌家这丫头来的,若不动手,未免不能善罢。他虽然心中沉吟,脸上却神色不变,朗声笑道:“盛兄言重了,实是事急,不敢久留!” 盛昌礁与他辞锋舌剑,一时也不敢贸然下手,他知道石乐天也非等闲,虽然对方人少,但人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且此人足智多谋,妖天下的魔妖也曾被他所擒。他看一眼凌眉,又移目看石乐天,心想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带走这丫头。当下道:“既然你事急,做哥哥的也不久留你,但已到此地,好歹也得过府去喝杯水酒,再走不迟啊!” 石乐天知道今日是被千盛帮缠上了,断无法轻松离去,目光向身后众人一扫,已传递了一个准备迎敌的讯息。对着盛昌礁却仍然笑道:“盛兄盛意,本当领受,可兄弟近日肠胃不太舒坦,不敢多进饮食,盛兄还是请回吧!” 盛昌礁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石兄莫非怕我安置的饮食不够干净?盛某光明磊落,可不使这小人手段!兄弟们,接石舵主回千盛帮总舵,好生款待!”身后众人轰然答应。 凌眉心中呸道:七年前你们暗袭拭琴庄,还敢称光明磊落,真是好不要脸。 石乐天终于失去耐心,冷冷道:“盛兄莫非要强行留客么?” 盛昌礁冷笑道:“不敢,连魔妖萧晓寒这样的人物也栽在石舵主手上,盛某敬佩之极,哪敢用强?” 石乐天心中大怒,原来当夜石乐天众人听到琴声,心中大是震惊,慌忙追出,可那琴声分明就在前面不远,却始终追之不及,及至想到上当,回头来看时,几个留守的弟子倒在当地昏晕过去,破庙中早已不见萧晓寒和凌眉踪迹,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得作罢。同去的有三个帮派,人人炫耀曾活捉魔妖,江湖上便人尽皆知了。只是石乐天一向自负,却将此事当成奇耻大辱,只无法阻住众人之口。现在盛昌礁提起,自然不是好意夸奖,不过是酸话揶揄,哪有不气之理。当下也不客气,说道:“如此你便让开了吧!” 盛昌礁见他撕破脸,心中着恼,也干脆将话语挑明:“石兄急着走,是要带这凌家丫头去飞马队逼供,好独得魔音吧?” 石乐天大怒:“你,你胡言乱语,谁说她是姓凌的丫头,谁说姓凌的丫头手中有魔音。当日在江陵魔音被妖天下的妖人抢走,我飞马队为护魔音,还折了谌三当家的,江湖人尽皆知!” 盛昌礁好整以暇地道:“姓凌的丫头与妖天下魔头心似双丝网一起挑了神龟堂和五行刀门,这一日一夜早已传遍江湖,若非她练成魔音,怎会有这般厉害?石兄何必装糊涂?” “你想怎样?”这一层石乐天自然早已想到,他不动声色,淡然看着千盛帮众。 盛昌礁冷冷道:“听石兄的语气,竟是不想把这姓凌的丫头交出来。这可就不对了,七年前恩公说什么话来?这魔音关系着江湖动乱,影响着武林平静,得了则我们共同修习,人人有份,为维护江湖正义尽一份力。你想独吞,可是想做第二个宫渐亭么?你怎么对得起恩公?” 凌眉一听此言,心中不由大震,她虽然探到一些仇人的讯息,但听这姓盛的的话,似乎其中尚有一个大阴谋,并非单纯的抢夺一本武功秘笈了。当初的事便是某个人物主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魔音几经周折,却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这群人以为自己已是砧板上的肉,竟然在这里抢夺自己,着实可恨。 石乐天冷冷道:“盛兄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小女子甚像姓凌的丫头,我准备带她去见恩公,你不可颠倒是非!” 盛昌礁笑道:“那咱们既是意见一致,石兄与我同回千盛帮总舵等待恩公便了,就不必这么巴巴地赶回飞马队了。”这番话顺了石乐天的话意往下说,将他挤兑住。 石乐天冷然道:“当日为了这魔音流了多少血,人人心生猜忌,盛兄是磊落汉子,莫非也疑忌我么?” “要我不疑忌你,那有何难,随我回千盛帮就是。” “若小弟不呢?” 盛昌礁厉声道:“恩公当时曾言道:”谁生二心,想独得魔音,人人得而诛之。“我只好强行留客了。” “那得看小弟手中铁尺是不是答应。”石乐天本不想动手,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说什么也不能把即将到手的魔音拱手让人,只好手底下见高低。 两边帮众本来人人手按上了兵刃,此时都拔了出来,空气中满是腾腾杀气。 两人早已失去耐性,一声呼喝,石乐天的铁尺已和盛昌礁的鬼头刀交上了手,场面顿时血腥而混乱。凌眉被罩在网中,那些马匹甚是通灵,想是多历这样的场面,见主人与人打斗,自行缓缓走远丈许,凌眉动弹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她情知不论哪边取胜,于自己都无半分好处,只盼两边同归于尽,不过这想法自己也知道太过孩子气。运力冲穴,那股气息却一时不得顺畅,正自着急,忽见一人身上带血,砍开一人,提了刀便扑过来。 第四十一章 脱网 凌眉心中一急,那股气息猛力一冲,倒将穴道冲了开来,可手足被网缠得甚紧,又无兵刃在手,这人过来自己是决计挡不住的。 还好那人倒也无意伤她,只是将网一提,就要向旁边树丛中避去,只是他未免想得太美,只见那马一抛后蹄,猛踢在他的后心,飞马队名不虚传,即使是马,也凶悍之极,见此人不是主人,便猛不防一击,这人未防马暴起伤人,五百多斤的身体加上这一踢之力,怕不重逾千斤,顿时将他踢得飞了出去,“咯啦啦”声响,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人在空中,一口血喷薄而出,手一松,将凌眉跌落地上,凌眉就势借力几滚,靠了一株树身。那人跌下,却再也不动一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那网还缠在身上,凌眉心知现在机会难得,得赶快脱开此网才行。可这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不怕寻常刀剑。凌眉急切间突然想起当日白姑姑曾送给自己一柄半尺长的小剑。自己思念白姑姑,一直带在身上,不知道这小剑可能斩断这网么。当下将身子尽量弓起,头与脚之间便有了一些空隙,两只手得以放到胸前,探右手入怀,摸出小剑,两手一分,寒光耀眼,顺手划去,那网索顿时断开。凌眉心中大喜,白姑姑厚爱,竟然以此宝物相赠,在这关键时候帮了自己的大忙。 凌眉三两下将网斩开缺口,手从缺口中探出一拉,将那网拉开,只觉手足自由,心中无比欢畅。忽听脚步声纷沓而来,原来飞马队与千盛帮众人其志都在掳夺凌眉,自然无心久战,边战边往这边来了。凌眉将小剑还入鞘内,仍然放在怀中。拾起刚来那汉子的单刀,虽然不如剑般轻便,但好歹有了兵刃在手,四下一看,见身侧有棵大树,枝叶甚密,当下轻轻一掠,藏在树上,屏住声息。 只听飞马队一人惊叫道:“啊,那丫头不见了!” 本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顿时停住,千盛帮一人发现了被马踢飞的汉子,惊道:“单大哥死了!” 又有人看到凌眉扔下的网,提了过来报讯,石乐天沉声道:“这丫头手无寸铁,决计无法将网破开,定是有人相救,他们跑不远,大伙儿分开来找。” 盛昌礁也吩咐帮众搜寻,然后与石乐天对望一眼,盛昌礁道:“石舵主不肯与盛某同去千盛帮等恩公,致让这丫头跑了,不是后患么?” 石乐天冷冷道:“若非盛帮主相拦,这丫头好好地在飞马队手上,怎么会被人所救?”两人各自哼了一声,再不多说。 众人无获,纷纷来报,石乐天冷笑道:“盛帮主,姓凌的丫头传言江湖,当时参与拭琴庄一事的人洗净了脖子等她来砍,你若被她找上,兄弟我一定在你坟前上柱香!” 盛昌礁大怒,哼道:“姓凌的勾接妖天下魔头,要做出对江湖不利之事,盛某不过是替天行道,又怕他作甚?” 凌眉一听此话,顿时大怒,这群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竟然说爹爹与妖天下人勾接,爹爹在江陵,妖天下在峨眉山,什么时候有过交往?当下就要与他们理论,但一转念又停住,这盛昌礁与石乐天两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有琴在手,还可一抗,现在手中拿的只是一柄薄刀,自非敌手,要报仇也不争这一时。 石乐天揶揄道:“盛兄真是正义凛然,石某佩服,那么盛兄对魔音是全无想法了?” 盛昌礁本来气势甚盛,一听此言,说道:“恩公说我等找到魔音共同修习,以抗妖天下,便是有想法却又如何?这也是为了对付妖天下。”说时声音小了很多,却有些底气不足了。 石乐天嘿然笑道:“那丫头说不定就是被妖天下的妖人救去,盛帮主正好一显身手哈!” 盛昌礁哼了一声,一挥手,道:“走!”气哼哼地带领手下帮众离去。 看盛昌礁走远,石乐天冷冷一笑,猛然目光变得阴鸷凌厉,手一扬,手中铁尺带了风声向凌眉藏身的树身飞去。凌眉见这一击劲气逼人,自己是无法硬接,再加上行藏已露,也没有继续待在树上的必要了,当下身子一沉,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第四十二章 陷身 这石乐天心机深沉,他正站在树侧,凌眉听到盛昌礁抵毁爹爹,气愤之下,气息稍稍粗重些,竟然被他听到,他唯恐盛昌礁发觉,故意激怒于他,直等他走得远了,才逼凌眉现身。 凌眉站定,飞马队的帮众四下围住,将凌眉围在核心。凌眉横刀而立,风吹动她的雪白衣襟,有树叶掉落下来,一片一片飘零在她身前身后,气氛甚是萧杀。 石乐天狞笑道:“还是乖乖随我回飞马队,莫要让我动手!” 凌眉并不说话,左手将刀举起,右手手指屈起,轻轻一叩,刀身发出铿然之音,那声音好似石子投入水中,在夜空中一波波荡漾开去,余音不绝。她衣衫雪白,刀身雪亮,从容而立,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威仪。 石乐天露出惊异之色,问道:“可是魔音么?” 凌眉傲然:“正是!” 石乐天抬起铁尺指着凌眉,说道:“你交出魔音秘笈,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凌眉啐道:“休想。” 石乐天目露凶光,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交是不交?”他本欲将凌眉带回飞马队,但盛昌礁过来相阻后他知道此去定然不会太平,为免夜长梦多,已改变主意了。 “魔音是我江陵拭琴庄之物,任何人也莫想觊觎!” 石乐天冷冷一笑:“什么拭琴庄之物,凌奇峰为了得到魔音,使尽手段,也是卑鄙无耻之流,又哪里强过我了?你以为魔音真是你凌家祖传么?大言不惭!” 凌眉大怒:“你才卑鄙无耻,我爹爹光明磊落,你休想诋毁!” 石乐天冷笑连声,不再多说,一挥手道:“上!” 凌眉见他目中杀机涌现,知道他是欲得自己而后快,若真被他所伤,魔音自不免落入此人手中,他内力胜过自己,再有魔音上高深武学相佐,不是更为所欲为?先前被他攻于不备,现下当面对敌,说什么也不能落在他手上。只是强敌环伺,自己兵刃又不称手,可得凝神对敌。 一名帮众铁尺扬起,当面劈到,凌眉手中刀斜斜一挥,刀使剑势,从他肋下滑过。血液飞溅,那人顿时身死。 那帮众见凌眉年少,又是个女子,只当她好欺负,甚是轻敌,一招攻来自身破绽多处,只道这一下定然能将凌眉伤于尺下。而凌眉知道今日无法善了,所以下手便不容情,使的是巧劲,一招毙敌。 飞马队众人顿时收起轻视之心,石乐天见魔音武学如此厉害,心中狂喜,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冷冷道:“替高九报仇,不必留情,毙了!” 想来刚刚死于凌眉刀下的那名汉子叫高九,石乐天这话激起飞马队愤恨之心,果然人人目露凶光,向凌眉逼来。凌眉本被围在核心,无处可退,也就不退,心想这人诋毁爹爹,我可不能坠了爹爹的名头。当下横刀在身前,手指连叩,时轻时重,明缓时急,刀身竟然发出琴音,只是这钢制之物,少了几分柔韧,多了几分硬气,却是不成曲调了。 飞马队帮众只见凌眉白衣飘洒,面色淡然,玉指纤纤,弹起叩落,“叮叮铮铮”各声音不绝于耳,本来这声音也并无出奇,可被她或急或缓地叩来,听在耳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贴在身边耳后,游走蜿蜒,逼进退后,众人俱被扰得心浮气躁。 石乐天见此情景,心道这丫头才十五六岁,手中无琴,便已如此厉害,看来已赶上凌奇峰七八成,不趁此时除去,它日再见,这丫头琴剑在手,怕是更难以对付了。心念及此,杀机更甚,也不再顾及身份,大喝一声,手中铁尺像一道乌龙,向凌眉右肩削去。 他到底是一帮之主,下手沉稳老辣,又快又狠,这一击,数十年修为凝在尺缘,端的厉害非常。尺尚未到,一股劲风先已到了,将凌眉的衣襟向后吹起。 凌眉早知他下手必是狠招,见铁尺攻来,停了叩击,手中刀身斜下,暗用一个“卸”字的巧劲,铁尺从刀身滑下,却并不停滞,转了个弯又攻向她面门。 凌眉见来势甚急,头顺来势后仰,那铁尺竟然是贴了她鼻子过去,冷丝丝的寒意散在面颊之上,要是躲得稍慢一些,鼻子势必给削掉了,要是再慢一些,已伤在这一剑之下。好在他这一击下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不然只消铁尺侧着一压,凌眉便会伤在尺下。 凌眉应敌经验自不如石乐天丰富,但心随念转,招随意生,遇攻击自然生出反应,虽然少了两分主动,却多了三分沉稳。 石乐天连变三招,都被凌眉险中又险地避了开去,他亲自动手,那群帮众自然不会上前围攻,但四面围住,摇唇鼓舌,却凭添声势。 石乐天狡诈多计,凌眉兵刃又不称手,十几招过去,凌眉始终无法占据先机,石乐天铁尺颤动,一柄铁尺化成三四柄,向凌眉两肩和心口攻去。 凌眉身后已在帮众的攻击范围之内,不敢再退,石乐天的招式却是不容喘息,已递到面前,凌眉扭腰挥刀,避开攻向双肩的招式,刀仍然作剑势,全力隔开一尺,这石乐天四招均未使出全力,招招都有后着,一招无攻,后着便急攻而至。凌眉又挡两招,不得已退了半步。这时石乐天冷喝道:“撒手!”一尺带了风响呼地直劈过来。凌眉无可避,举刀接架,刀尺相接,只觉一股大力猛震,手中刀脱手而飞。 第四十三章 围攻 石乐天冷笑道:“还不束手!”又是一尺“呼”地一声响。他这一招是想逼得凌眉后退或者求饶,带了八分内力。眼看凌眉就要伤在这一尺之下,他不由微微冷笑,心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却见凌眉极快地一挥手,一道寒芒闪过,手中一轻,原来她手中竟然持了一柄半尺长的小剑,小剑锋利之极,将自己手中铁尺削去两寸。 石乐天怔了怔,未曾想凌眉手中竟然还有利器,但随即冷笑道:“困兽犹斗,不自量力!”这下下手更不容情,招招劲气凌厉,也不与凌眉手中小剑接实,凌眉一时险象环生。 突听一人朗声道:“以大欺小,以多胜少,未免让人齿冷!” 凌眉一听这声音,心内狂喜,她怎么也未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地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石乐天本道静夜此地围攻凌眉一人不会有人知晓,未料被人撞见,而这“以大欺小”却是怎么也辩不了的,手下帮众虽然并未动手,但包围住凌眉,岂不还是“以多胜少”,不由老脸微红,心中恼怒。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大步而来,长衫飘然,风度翩翩,相貌极是英武,二十岁左右,满面正气,脚下轻捷,一柄剑斜插在背后。 凌眉叫道:“辰宇哥哥!” 那青年正是沈辰宇,这三年沈辰宇游历江湖本为寻回凌眉,但一直无获,昨日茶楼喝茶,听人说凌眉杀了左朗等人,知道凌眉回到荆州,所以赶回。因为归心似箭,错了宿头,也不在意,想趁夜赶路,却遇见十数个大汉围攻一个小女子,激起义愤,当下挺身而出,更未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凌眉,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叫道:“眉儿!” 他见到石乐天,不由一愕,当下抱拳道:“石伯伯久违了!小侄沈辰宇见过伯伯!” 石乐天见沈辰宇坏了自己的事,心中正自恼怒,哼道:“不必多礼!” 沈辰宇笑道:“初时我只道眉儿不懂事,惹了强敌,原来是石伯伯。眉儿,你得罪石伯伯,还不过来陪礼,伯伯大人大量,自不会和你一般计较!” 沈辰宇见此情形,自知凌眉处境堪虞,石乐天是飞马队大当家的,是长辈,自己这般说了,他定然不好意思加害凌眉。 未料石乐天冷冷一笑,道:“贤侄错了,这妖女下手毒辣,蛇蝎心肠,却是不能放过的!” 沈辰宇道:“伯伯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日后传于江湖,未免坠了伯伯的名头!” 石乐天眯上眼,看着沈辰宇,笑道:“贤侄说得有道理!” 沈辰宇喜道:“伯伯大量宽宏,小侄代眉儿谢谢伯伯!” 石乐天一摆手道:“不必了,我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路。” 凌眉扬声道:“辰宇哥哥你快走,这人凶狠之极,哪里会有什么好心肠?” 沈辰宇抬眼见石乐天目中杀机涌现,心中一惊,道:“伯伯连我也要杀了灭口么?” 石乐天哈哈笑道:“原来你也不笨!”他猜定凌眉身上便有魔音,若是没有,今日也不能放她走。那么沈辰宇便也不能留下,不然飞马队以大欺小,以多胜少的事传出江湖去,未免声名扫地。这尢在其次,要是人人知道自己得了魔音,飞马队可不得安宁了。沈辰宇虽是沈梦飞的儿子,但此时杀却,神鬼不知,自不会有损于飞马队声名。他一扬手,飞马队帮众会意,将沈辰宇也围在圈中。 沈辰宇万没料到在江湖颇有正名的飞马队行事竟然如此卑劣无耻,这行径相比逍遥仙更可恶十倍,江湖正道如此行事,真令人齿冷。不由愤然,扬声道:“如此小侄只能得罪了!”拔剑出鞘,挡在凌眉面前。 石乐天冷冷一笑,一挥手:“上!” “哈哈哈哈!”一人长声大笑,接着脚步声响起,一群人从侧掩来,石乐天眉头皱起,冷冷道:“盛帮主,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盛昌礁道:“幸亏我去而复来,不然,我不是要错过一场精彩的好戏?” 石乐天面色一沉,却又笑道:“盛兄说笑了,我抓了这丫头,自然传信给恩公,一切请恩公定夺!盛兄来此更好,我便不需传信与你了。” 盛昌礁冷冷道:“石舵主还真当我是傻子呢?盛某是想得到魔音不错,只因魔音不是凌家之物,人人可得之。可你为了独得,竟然要将沈大侠的儿子灭口,如此行径,可真恶毒之极。盛某不屑为伍!” 沈辰宇见盛昌礁不失大义,心中甚是高兴;凌眉听他说魔音不是凌家之物,却是十分恼怒,心想这群人信口雌黄,真是卑劣。此时她和沈辰宇背靠在一起,防止飞马队帮众突袭,心中都颇觉安心,心想即使是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第四十四章 转折 石乐天道:“盛兄误会了,沈大侠急公好义,他的儿子也是不让乃父,石某敬佩之极,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盛昌礁道:“那你将他围住作甚?” 石乐天淡淡地道:“若非如此,怎知他是真义,是假义?”他撇得干干净净,竟然毫不脸红,沈辰宇和凌眉不由心中暗骂。 盛昌礁能统领一帮,自然也不是傻子,当下道:“石舵主,我们请沈公子和这姓凌的丫头一起去千盛帮作客,等待恩公如何?” 石乐天笑道:“如此甚好,小弟久不见恩公,正是十分想念!” 他前后判若两人,自然不是因为怕了盛昌礁,盛昌礁虽然疑惑,见他应允,也不多说。只道:“请!” 凌眉冷冷道:“你们杀我爹娘,毁我家园,凌眉今日有死而已,决不会随你们回什么千盛帮!” 沈辰宇道:“眉儿!” 凌眉摇摇头:“辰宇哥哥,你走,他们不会伤害你,我是决不会随他们去的!” 沈辰宇伸左手握了她的手腕,柔声道:“眉儿,你知道,我是决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的!”凌眉心中一暖,心道:“辰宇哥哥还和以前一样疼我!” 盛昌礁老大不耐,道:“恩公未到之时,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两个小辈就是,还不走!”话音未落,忽然变了脸色,石乐天也是面色大变。 清风轻扬,一缕幽幽的琴声环绕在众人耳边,虽然细弱,却如贴着耳际般,一声声,一韵韵莫不清清楚楚。凌眉一听琴韵,面上顿时现出一丝笑意,手指在短剑上轻叩,“铮”然三响,那声音也是一波一波荡了开去。 盛石二人满脸疑惑,沈辰宇却有些不解,不知道他二人缘何听到琴声脸色便变得惊疑不定。 那琴韵慢慢扬起,好似一个人独行在旷野,对了风轻轻叹息,天上白云聚合,远处云霞明灭,那份怆然孤独之感让人心生惆怅,人人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盛昌礁变色道:“莫非,莫非……” 石乐天面色凝重,他本来狡诈多智,此时竟然有些惶然,目光扫了凌眉和沈辰宇一眼,满面不甘,却一挥手,道:“我们走!” 盛昌礁握紧手中刀,似是想会会那人,但犹豫之间,终是带领帮中众人离去,顷刻之间两边数十人退得干干净净。沈辰宇大喜,道:“眉儿,他们走啦!”凌眉满面笑意,扬声道:“白姑姑!” 树后转出一人,白衣飘然,神色雍容,正是白罗兰。 凌眉拜倒:“姑姑,这两年来眉儿时时想你!” 白罗兰微微一笑,神色温柔,道:“眉儿,我有事找你!”目光落到沈辰宇身上,沈辰宇本来奇怪盛石二人为何听到琴声便即撤离,白罗兰一曲震死衡山派十八名高手的事,江湖人人知闻,自然避之唯恐不及了,他心中恍然,问道:“眉儿,她莫非,莫非是妖,妖天下……” 凌眉点了点头。 沈辰宇顿时怒道:“眉儿,你一心报仇,我可以理解,可妖天下穷凶极恶,你怎么,怎么能和妖天下的魔头混在一起,你真是让我失望!” 凌眉一怔,道:“辰宇哥哥,我不许你这么说,白姑姑是好人!” 沈辰宇怒极反笑道:“眉儿,你竟然还如此固执?好,好,妖天下的人倒成了好人了,那么,你,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传言是冤屈了妖天下了!” 凌眉道:“辰宇哥哥,你不了解内情,不可以这么说,江湖传言是坏人的人,未必是坏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也未必是大侠,逍遥仙的事,你不记得了么?” 沈辰宇一怔,旋即想到萧晓寒掳走玉扇的事来,听说玉伯伯与柳伯母数度上峨眉山,终是不能闯上山去,那玉扇还被困在山上。再加上自小爹爹就曾说过,天下最坏之人莫过于妖天下,又听过种种关于妖天下人所做的恶事,对妖天下的看法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转变的,瞬时,他又急又怒,道:“逍遥仙虽然可恶,可他终是未曾害人,眉儿,这两年入江湖,你竟然已坠入魔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凌眉见沈辰宇声色俱厉,心中难过,沈辰宇不了解妖天下,如此诋毁,也让她心中难受,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沈辰宇道:“眉儿,走,跟我回家,不要理这魔头!” 他也是血气方刚,虽然早知白罗兰的厉害,在此时傲气横生,心想我就是死在这魔头琴下,也不能示弱。 凌眉退后一步,道:“不,白姑姑找我有事!” 沈辰宇顿时气得眼中冒火,大声道:“眉儿,从此,你便没有辰宇哥哥啦!”说着拔剑出鞘,便向白罗兰攻去。 第四十五章 缘由 白罗兰一直静立不语,此时微微一叹,轻轻抬手,袖底一股劲气飞出,沈辰宇顿时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凌眉惊道:“白姑姑!”扑到沈辰宇身前扶住。 白罗兰道:“他只是昏过去啦!” 凌眉让沈辰宇躺好,哽声道:“姑姑,对不起,你别生气!” 白罗兰嫣然一笑:“妖天下在江湖人眼中向是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何必自责。这孩子不失正义,不畏强势,却也难得!”她对了凌眉,微笑道:“江湖人对妖天下的厌恶恐惧一至如斯,你能为妖天下说话,姑姑十分欣喜!” 凌眉道:“姑姑,我的心里,对妖天下充满了崇敬和爱慕,江湖中又有几人可以比得上妖天下的大义。可他们偏生把妖天下说得这么可怕,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吐了一口气,仍是要吐尽心中郁结,抬眼看着白罗兰,问道:“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 白罗兰见她虽然心绪不宁,却马上切入正题,颇为干脆,心中甚是赞赏,说道:“眉儿,你定然奇怪,当初我为何会入湖北境内,并授你琴技武功!” 凌眉点点头,她的确一直心中疑惑,知道不会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与白姑姑相聚日短,无法问起。 白罗兰道:“今日我索性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吧。这得从飞絮悠扬说起,飞絮悠扬本是妖天下云使者,善舞,十几年前江陵听雨楼举办一场绝世舞擂,广发英雄贴,邀所有善舞者来献艺,评出一名舞圣,这本是那些附庸风雅的仕子想出来的噱头,可没想到消息传出,不但各地闻讯的仕人赶来一睹为快,便是江湖中人也大感兴趣,一时江陵城里客栈人满,街道拥塞,盛况空前。” 凌眉想丁锷昌所说的听雨楼素面白绫一舞,定然是说这次了。白罗兰道:“飞絮悠扬听到消息,觉得机会难得,即使不争舞圣,但可以会会天下善舞者,一长见识,这机会不说千载难逢,可也难得一遇。当下便来禀报我,请我准许。那时逍遥扇尚在峨眉山,妖天下风波平静,与世无争,我自然应允,给她一月期限,这日子本是绰绰有余了。未料飞絮悠扬在这次的盛会中爱上了一名男子。这一月期限便远远不够了,她知道逾期不回妖天下是要领受责罚的,可两人情浓意挚,难以分离。于是她隐姓埋名,与那男子双宿双飞,再不敢回妖天下了。” 凌眉心道:“飞絮姑姑真是个痴情的人!” 白罗兰续道:“妖天下历来也有弟子离门不归,只要不损本派名头,妖天下也并不追究。只是烟妖烟轻寒对飞絮悠扬情根深种,眼见得限期已到,飞絮悠扬尚未归,怕她是遭遇了麻烦,连夜下山,想寻她回来。得知实情,不免心灰意冷,性情大变……” 凌眉心道:“飞絮姑姑的痴情好歹有所回报,虽然最后遭遇凄凉,可毕竟有过快乐的时光。可烟轻寒的痴情却是如此结局,不免让人叹惋。白姑姑说到他二人的事,不知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罗兰唇边掠过一丝浅笑,话锋一转,问道:“眉儿,乐琴坊你是见过的,你知道那些琴奴是怎么来到乐琴坊的吗?” 凌眉道:“乐琴坊的人个个琴技精良,想来是对琴韵极有天赋的人!” 白罗兰点点头,说道:“因为妖天下的掌门必须能御冷月琴,第一前提是对琴韵有极高悟性。妖天下每年都有弟子专门在各地物色琴技优良的孩子,将她们带上峨眉山,让她们在乐琴坊练琴。” 凌眉心想:要御冷月琴可不容易,那日我手指离琴弦老远,就被一股寒气逼得全身发冷。 白罗兰目光悠远,微笑道:“我便是从玛涯国被师父带到妖天下的!” 凌眉恍然大悟,难怪白姑姑眼眸是碧蓝色的,原来她是玛涯国人。 “飞絮悠扬遇郎薄幸,仍是痴心不改,在荆州定居,却年年去江陵听雨楼舞上一曲,一为怀旧,二为等那男子回头。烟轻寒自也在江陵不去,但他毕竟心怀妖天下。一日,他看见了你……” 凌眉微微一愕,心想:他早已见过我么? 白罗兰微笑道:“烟轻寒听到你弹琴,觉得你根基极佳,对琴韵的领悟能力非同一般,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御冷月琴。他便传讯妖天下,告之你的情形。那时我正闭关,副掌门心似双丝网得讯,来一看究竟。未料刚到江陵,还未寻到拭琴庄,你家便已遭了变故。” 凌眉想起家道变故,不由悲从中来,但又有些犹疑,心想:即便如此,似乎还不必劳动副掌门。 第四十六章 委屈 白罗兰看出她的犹疑,莞尔道:“你定然奇怪,若单是因你资质极佳,自也不用副掌门亲来。其实副掌门来此,另有一件大事。他路遇你姐妹二人,可不知道你就是烟轻寒口中说的那孩子,只道是一般正派中的互相残杀。妖天下有严训,门下弟子不得理会正派纷争。及至查到,你已去了荆州沈府。副掌门知你暂时安全,他另有要事,只将情形传讯妖天下,未继续寻你。那时我已出关,横竖门中无事,便也来到荆州。眉儿,萧晓寒之所以逼你拜师,一半是因为你的脾性让她赞赏,一半是想带你上峨眉山,将功折罪。” 凌眉奇道:“带我上山又能折什么罪呢?” 白罗兰道:“逍遥扇失去后,我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控制玄水,而妖天下十五年来三次试琴会,竟无一人可以御冷月琴,她若寻回一个可以御冷月琴的,自可以稍赎她之罪。” 凌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白姑姑传自己琴技,又让烟轻寒带自己上峨眉山,便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可造之材了。但白姑姑此来,断不只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些。想到这里,凌眉道:“姑姑此次来找我,除了告诉我这些,还有什么事呢?” 白罗兰叹了口气,道:“姑姑本是想问你:报完仇之后,可愿随姑姑去妖天下,参加三年后的试琴大会么?” 凌眉脱口道:“我自然愿意!” 白罗兰摇头道:“现在却是不用了!” “为什么?” 白罗兰看了凌眉一眼,又移到沈辰宇身上,轻轻地道:“眉儿,冷月琴魔性极重,御冷月琴者,将终生、孤独!” 凌眉不由退后一步,这“终生孤独”的意思她自是明白,她父母已亡,姐姐定然也不在人世,本就是孤独的一个人了。她情知白罗兰此时来寻她,定然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或许便是因为玄水已更难控制,所以不得不改变初衷。可现在,辰宇哥哥的厚情,却是她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一时嗫嚅,不知道如何措词。 白罗兰微微一笑,说道:“凡事讲个缘法,这也强求不得。姑姑好歹还能撑个几年,那时说不定逍遥扇早已寻回,妖天下仍然独居一隅,不与世人争竞,你也无需心生不安!” 凌眉目光在沈辰宇身上来去,嘴唇动了几动,终是不能狠下心说一句:“姑姑,我随你上山!” 白罗兰了然一笑,道:“眉儿,不管何时,姑姑都欢迎你去妖天下作客!”顿了顿,她又道:“姑姑听到你叩指弹出的音韵,刚毅有余,柔韧不足,须做到刚柔相济,才是大成!” “眉儿谢姑姑指点!”她自怀中拿出魔音,双手奉上,道:“姑姑,这里面所载精要,眉儿早已熟记,姑姑便收回了吧!” 白罗兰也不推辞,当下收了,冲她点点头,道:“江湖险恶,事事小心!”说完转身便行,裙裾飘扬,转入树后,再也看不到了。 凌眉怔怔地看她离去,忽听到沈辰宇轻哼了一声,忙蹲身扶住,叫道:“辰宇哥哥!” 其时夜色渐沉,沈辰宇模糊地道:“眉儿……”抓住她的手,急道:“是你么,眉儿?你没事么?” 凌眉知他已醒转,忙扶他起来,应道:“辰宇哥哥,我没事!” 沈辰宇神智清明,想起前事,问道:“眉儿,那妖天下的魔头,你将她赶走了么?” 虽然白罗兰已走,可凌眉心中却不愿对她半点不敬,听了沈辰宇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辰宇哥哥,她是好人!” 沈辰宇哼了一声,猛地甩开凌眉的手,气道:“眉儿,我以为你想通了,怎么你还这么固执?妖天下人人凶恶,可有一个好人?便这妖女,当年一曲琴韵震死衡山派十八名高手,可有半点手软?你还为她开脱,不是是非不分么?” 凌眉自知一时无法说服沈辰宇,道:“辰宇哥哥,我们这么久不曾见面,不要再谈这些好么?” 沈辰宇看着月光下凌眉有些疲惫的容颜,心中一软,柔声道:“眉儿,这些日子我寻你寻得辛苦,也不想这样扫兴,可是善恶之道却是我们行于江湖之本,若一个人善恶不分,武功再高也被人唾弃,凌叔叔一世英名,你可不能污了!” 凌眉道:“辰宇哥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心里分的是正道和邪道;我心里分的是好人和坏人。正道有坏人,邪道也有好人。” 沈辰宇目光渐渐严厉起来:“眉儿,你太小,那些邪门歪道故意施小恩小惠收拢人心,你可不能被骗了。那妖天下的若是好人,会在别人新婚时砍下新郎的头么?会杀死大侠杨成贯全家么?会害死衡山派十八名高手么……她们的恶行不胜枚举,你怎么就不肯相信哥哥呢?答应哥哥,从今往后,便与那些魔头一刀两断!” 凌眉守着当年应下白姑姑的承诺不把妖天下守护玄水的事情说出来,面对沈辰宇的诘问,一时无言以对,心中更觉难过,只觉这是人生最难的抉择,她不愿说谎,摇头道:“辰宇哥哥,他们是好人!” 沈辰宇见凌眉如此固执,只觉心中郁悒难受,一股火气生生压在胸口,心都要被磨碎了一般,他对凌眉充满了心痛和失望之感,觉得这个眉儿早不是三年前在自己身边安静沉毅的小妹妹了,她的心竟然向着妖天下的魔头,只怕有一天,她便会像那群魔头一般,与正道为敌。多年来的正义之心让他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他紧紧攥住手中剑,右手握上剑柄,冷声道:“眉儿,如你还不悔悟,今日辰宇哥哥便在此地杀了你,或者干脆你将我杀了,我不想看到你将来的惨淡结局!” 凌眉见沈辰宇脸上神色决绝,不由心痛如绞,一排细齿切进下唇,丝丝咸血涌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意,对妖天下的崇敬景仰之情盖过一切,对兰姑姑的付出充满了仰幕和钦敬,她道:“辰宇哥哥,你便杀了我,我还是、还是敬着他们的!” 这一句直将沈辰宇气得握剑的手也颤抖了,当下更不多想,长剑“刷”地出了鞘,雪亮的剑光如同一道闪亮,直向凌眉当头劈去! 第四十七章 心伤 凌眉见白光耀眼,面上现出一丝凄切的笑意,她看着沈辰宇凛然威仪的身影,心道:辰宇哥哥一直便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客,自然是见不得我与妖天下人交往。可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妖天下行事,比那些所谓的正道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辰宇哥哥如此待我,我,我也不想活了,便死在他的剑下,什么也不想了吧! 沈辰宇本来气昏了头,眼见凌眉静静立在那里,不闪不避,神色平静。心中猛然一震,心道:我真要杀死眉儿么? 剑光在离凌眉心口寸远处倏然顿住,沈辰宇凝剑不发,看向凌眉,只见凌眉眼光如波,清澈流离。不由长长叹息一声,将剑掷在地上,转身就走。上弦月光透过树叶照下,斑驳的花影照在他身上,那背影显得那般朦胧,那般遥不可及。凌眉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树丛,再也不见,兀自发了会怔,等回过神来,不由苦笑一下,拾起沈辰宇抛下的长剑离去。 面对沈辰宇的疾言厉色,她只觉得一切都不重要,可沈辰宇走后,她便即想起身负的大仇,提剑在手,脸上便现出一种毅然决然之色。 月光流影,凌眉身子像一只轻捷的小鸟,在重楼屋瓦间掠过,直向西首那间灯光明亮的房子而去。 这是千盛帮的总舵,千盛帮也是当年屠拭琴庄人之一,她自是不会放过,只是更着恼盛昌礁口口声声说什么魔音不是拭琴庄之物,说爹爹与妖天下勾接,他如此诋毁爹爹,自要他好看! 凌眉掠近,便即听到盛昌礁粗大的嗓门:“常兄弟,我本敬石乐天是条汉子,为魔音用点手段么还情有可原,可他竟然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真让人齿冷!” 那“常兄弟”道:“帮主,石乐天心狠手毒,若魔音真被他得了,他可就是第二个琴魔了!” 凌眉一听这声音,不由暗中咬牙,这人正是当日追杀过凌眉姐妹的常姓汉子,千盛帮副帮主常元礼。 又听常元礼哼了一声,道:“帮主,当日恩公说姓凌的勾接妖天下欲对各帮派不利,这些年来未见妖天下动作,恩公以为错怪好人,引咎出家。今晚那姓白的妖女竟然出现在这里,看来此事真错不了!恩公倒是不用自责了。”凌眉心道:他们口中的恩公是个和尚么?那又是何人?我一定要揪出他来,挖了他的心祭奠爹娘在天之灵。 盛昌礁似是沉吟未语。 常元礼道:“妖天下这些年来没有动作,是因为我们诛了拭琴庄,他知我们已有防备,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姓凌的丫头羽翼已成,倒是一患。” 盛昌礁道:“常兄弟说的是,好在恩公外出云游,不日就会回来,姓凌的丫头一直住在荆州沈府,沈梦飞是湘鄂盟主,我们请恩公集齐湘鄂众位英豪,一起去向他要人便是。看他是包庇这妖女,还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常元礼喜道:“此次有恩公领导,那可好得很啊。” 凌眉冷冷一笑,心道:我便让你们多活几日,看看你们那什么恩公是何人。他策划毁我拭琴庄,我要将他化骨扬灰!凌眉再听片刻,见两人转而谈论石乐天,再不提那什么恩公,便不久留,仍然轻捷地翻身下来,顺了回廊紧走几步,从院墙掠了出去。 其时残月高悬,四下静寂,凌眉独行,想着沈辰宇的厉色,心中只觉无限孤苦。 这一日里经历的事情太多,凌眉不由感觉一阵困倦,只是断无法在此时敲开客栈的门,心中一跳,想到一个处所,那日在破道观里借宿的情景又跃上心头。那个道人恬淡的神色,脱出尘俗的清逸浮现在凌眉脑海,凌眉想起沈辰宇的决绝,心中又是一痛。心想若是能像那老道人一样看破了红尘,便从此不会心痛了! 凌眉落寞独行,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她知道沈辰宇定是回了荆州,沈伯伯知道自己与妖天下人交往,不知道心中是怎样的失望,自己虽然心中无愧,但沈伯伯一直对自己如此关心,自己未免对不住他的关爱。想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地离那道观并不远,凌眉展开身法一阵疾行,一柱香时间也就到了。 仍然是颓垣断壁,观门是开的,凌眉轻车熟路,进后院时,没有见到那老道,倒见到了另一人,只一眼,便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第四十八章 释嫌 月色下沈辰宇长身玉立,见到凌眉,微微一怔,一缕关切闪在眼底,凌眉却是默然无声,想到他执剑刺来的绝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沈辰宇上前一步,叫道:“眉儿!” 凌眉站在原地,盈然的目光转到一侧,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沈辰宇叹道:“眉儿,是我错啦,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脾气,当日你认为玉伯伯对不住魔妖,便不顾我的喝止,将他的行踪说出来。你既认为妖天下那,那人是好人,自然不会听我的与她一刀两断。是我太急啦!” 凌眉眼里噙了半颗泪珠,滚来滚去,就是不掉下来,沈辰宇心中一软,走近去,柔声道:“眉儿,是我脾气不好,你别再生气啦。这两年哥哥在江湖寻你寻得好辛苦,见到你本来高兴得很,我只是怕你一个不小心,入了魔道,到时江湖上固然没有安身立命之所,更为正道所不齿。失了道义,不是生不如死?我是怕,怕你有一天也会如妖天下的那些人一样,让武林正道人士提起来便切齿唾弃。眉儿,你要明白我的心!” 凌眉抬起头来,月光下沈辰宇声音恳切而低沉,眼神真挚而温柔,这才是三年前的辰宇哥哥啊,凌眉心想,辰宇哥哥一直立志做个大侠客,若不是自小爱护我,他是绝不会原谅我与妖天下人来往的,可也真难为他了。初时的委屈与心酸顿时烟云般散去,凌眉对着沈辰宇明亮的眼睛,一字字道:“辰宇哥哥,你要信我,我是绝计不会做出有损爹爹声名的事的。” 沈辰宇以为凌眉答应不再和妖天下人来往了,不由大喜,道:“眉儿,我自然信你!” 两人言归于好,又是久别重逢,先前的困倦和疲累早已远去,两人脉脉相对,只觉得心中甜蜜无限。月光如水,照在他们身上,一地温柔铺泄。 后殿那清瘦道人见此情景,对月稽首,轻念一声“无量天尊”,仍坐回旧蒲团上,继续做着永无休止的功课。 第二天,沈凌二人辞了道人,回荆州沈府,一路逶迤,至晚方到。 沈梦飞见到一对小儿女回归,脸色甚喜,他向来对沈辰宇寄予厚望,见他英俊挺拔,气宇轩昂,自然心中高兴,只是看了看凌眉,似是欲言又止。凌眉当然知道,沈伯伯现在心中应该有两点疑问,一是自己的武功从何而得,二是左朗与胡茂青之死。自己既然应承了白姑姑,自然不能说出来,只希望伯伯不要问的好。 沈梦飞倒也没多问,只道:“想来都累了,先歇息去吧!” 凌眉回房,琴仍然放在窗前琴台,她轻轻一抚,唇边现出一抹嫣然微笑。昨夜未睡,又经一天行走,早已疲累不堪,此时困倦之意袭来,再不能支,终于上床沉沉睡了。 凌眉被一缕断续的琴音惊醒,睁眼看时,天色已晚,她听那曲韵甚是熟悉,心想这是谁呢?便要去一探究竟,刚翻身下床,忽然听到“哧哧”两声极细微的声音。两年多的江湖历练,她自然知道这是夜行人衣襟带风的声音。心中一动,心想是谁夜探沈伯伯府第?可是盛昌礁带人来要伯伯交出我么?可声音细微,显见那人轻功甚高,而且只是一人,却有些不解了。侧耳听来那人似是往东去了,凌眉顺手把琴台上那具琴抱在手中,悄然将门开了一道细缝,闪身而出。 上弦月并不甚亮,凌眉身子一翻,从回廊翻了下去,贴着树身向前挪移,只见东面屋顶,一个身形纤巧黑巾蒙面的女子正躬身前行,她身形轻捷灵巧,手中长剑映着月色,寒光闪烁。夜色中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种寒入肌骨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冷厉如刀般锋利,寒意如冰般凝结。凌眉小心地避开她的视线,跟在她的身后。 这时,琴声渐响,凌眉知道弹琴之人是沈梦飞,几年前她就见过那具古琴,还有爹娘的灵牌。难得的是沈伯伯几年如一日,每日都悼念爹娘一番。 琴音一转,韵律拔高,凌眉心中一跳,正自犹疑,只见那黑衣女子几个空翻,便向沈梦飞所在的屋子掠去。凌眉来不及细想,从矮树丛中掩近,看那女子来做什么。 黑衣女子掠到佛堂屋顶,尚未站定,突听一人沉喝道:“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屋顶被撞了个洞,“哗啦”一声,黑衣女子疾退四五步,避过了这一式。只见沈梦飞手执长剑,长衫飘摆,极是翩然。 凌眉心道:沈伯伯一听到声音便做出反应,动作当真是快,只是这剑法,却与他平时的剑法有些不一样,少了些刚毅,多了些圆融。伯伯功力这么高,什么招式自然手到拿来,这是巧合吧!这女子又是谁呢?她夜探沈府,是什么目的? 沈梦飞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卓立当地,冷冷道:“妖天下魅妖!” 第四十九章 变招 凌眉心内一震,心道:这女子竟然就是令湘鄂武林丧胆的魅妖?闻说她心狠手毒,出手必杀,此番来到这里,是向湘鄂盟主挑战来的。倒是有胆量,只是沈伯伯功力高绝,她怕是要吃亏了。目光落到魅妖身上,只见她身形纤巧,周身散发出一阵寒气,握剑的手却是纹丝不动,沉凝之极。 沈梦飞冷冷道:“魅妖,天堂有路你不走,却跑来这里送死?” 魅妖冷笑道:“沈梦飞,你欺世盗名,以为你做下的事情神鬼不知吗?看剑!”手中剑一挺,便当胸一剑攻去。 凌眉藏在矮树后,知道屋顶两人都是高手,不敢稍出声息。从叶缝中看去,只见沈梦飞仍然是飘扬的长衫,魅妖一剑出手,被他出剑挡开。他剑势浑厚沉稳,一招一式劲气激荡。凌眉看这剑法,不由赞叹:沈伯伯的剑式如此厚重,到底是一代宗师,这也是湘鄂众豪士尊他为盟主的一个原因吧! 只是魅妖似对他的剑式早了然于胸般,不论他如何沉厚的招式出手,魅妖轻巧的身子轻轻挪移便已避过,偶见剑光闪动,竟然与沈梦飞斗个棋鼓相当。 凌眉心中暗赞,心想白姑姑说妖天下弟子勤力致武,以保妖天下不被人侵袭,这女子这般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吧,却有这般修为,妖天下果然名不虚传了。一双眼睛随了魅妖来回地转,目光中满是赞赏。忽然心里一动,想道:这人夜袭沈伯伯,我该助沈伯伯抓了她才是,沈伯伯的功力自是不用我出手,可我也不应对她有好感啊。是了,自己心中分的是好人和坏人,自从峨眉山下来后,我对妖天下并无偏见,反多了些崇敬之情,所以此时,见到这样高妙的剑法,心中先自赞赏,倒没有恶感了。想到这里,凌眉抿唇一笑,对自己道:我只远观,既不帮沈伯伯,也不帮魅妖便是,我终不能用白姑姑教我的武功来对付她门下的弟子。 场中两人轻身身法都甚了得,因为这佛堂本是偏僻的所在,离主厅和众弟子的卧室甚远,他二人脚下又轻,虽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也不及远。凌眉看沈梦飞一剑比一剑沉,魅妖竟然能从容应对,剑风飒飒,整个屋顶都弥漫了一层剑气,心中对魅妖的功力更多了几分赞赏。心想,我蒙白姑姑授艺,有此修为不足为奇,这魅妖定不是白姑姑的弟子,也是这般厉害,缠斗这么久,不但未露半点败意,竟然还有抢攻威胁到沈伯伯的时候,真是了不起。 魅妖一剑刺出,剑光斜行,映上月色,一缕白光缓缓递进,向沈梦飞逼去,凌眉暗叫一声:“好!”这一剑看似简单平缓,实则后着无穷,不论上下左右,都被这一剑的后着赌得死死的,凌眉心中一紧,沈伯伯剑式沉稳有余,机变不足,自无法接下此招,不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沈伯伯伤在她的剑下。 只是这一剑实在高妙,剑式甫出,凌眉思虑沈伯伯剑招,无一式可接这招,心想我若出手,也只有用魔音中的变之一式,以变应变,变招在后,魔音剑式圆融,一招千变万化,自是接得下,但要是在沈伯伯的位置才成。形式紧急,也容不得她多想,手指一勾,便要扣上琴弦。突然场中形式一变,凌眉瞪大眼睛,只见沈梦飞手腕一抖,手中一柄长剑竟然好似变成三四柄一般,剑光在月光下逡递,一剑快过一剑,一式连着一式,不但将魅妖的招式全部化解,那连绵剑式不断相逼,魅妖措手不及,顿时手忙脚乱,这与凌眉想到的拒敌方式一般无二。只听一声轻呼,魅妖右肩头鲜血飞洒,已然受了伤。 凌眉只觉心中一震,见魅妖眼里闪过一抹忍痛之色,心中不由砰然跳动。沈梦飞冷冷一笑,剑式连变,招招沉稳中透着轻捷,凌厉中不失圆融,魅妖肩上受伤已是不敌,被连着逼退五步,她右肩受伤后剑交左手,自然更无法与沈梦飞抗衡。又被沈梦飞一掌击中,一口血顿时喷出。 凌眉心中砰砰跳动不止,涌上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情绪,心中竟是十分不愿看魅妖伤在沈梦飞剑下,她既不能跳出公然在沈梦飞剑下救出魅妖,又不能暗中出手相助,不由心中大是着急。 沈梦飞着着进逼,本想即刻将魅妖毙于剑下,所以毫不容情,魅妖的后路被他封死,想退走也不可能,只得拼死撑住。 沈梦飞冷喝道:“魅妖,你受死吧!”手中剑一震,仍然是那招变式,一剑幻三剑,三剑幻九剑,转眼之间就只见满地剑影。 魅妖眼底闪过一丝绝望,这样的剑式,她是无法接下的,正想不顾性命也要重挫沈梦飞,突然“铮——”地一声,裂帛破空之声传来。 沈梦飞的剑被这一音阻住,虽然是无形之音,却像有形之剑,将他的来势封住,魅妖惊喜地叫道:“掌门——” 沈梦飞退后一步,横剑当胸,侧耳一听,这琴音忽东忽西,忽远忽近,听不出奏琴之人在哪个方向,除初时一音凝了内力将自己招式挡开,后面的韵律却只是平常之音,但声音高绝,圆融辗转,一起一伏,一高一低,便好似一个剑道高手在舞剑一般,无处不透着剑意。 第五十一章 闪电 魅妖心中暗恨,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若不是身受重伤,这两人联手,即使胜不了,也不至于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想到将要有的命运,心中一寒,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心想:罢了,即便是死,我也不要死在这样龌龊之人手中,不如自己了断了。可对敌之时,自了此生,可不是妖天下人之所为,我便狂攻一番,若能赚个同归于尽,也算不辱没家门,不辱没师门。想到这里,魅妖似感觉身体内增添了一股劲力,握紧手中长剑,再不迟疑,人已仗剑和身向那圆脸汉子扑去。 她本是强驽之末,但此时竟然身剑合一,这一剑出手,三尺长的青锋竟然有四尺长的剑气,魅妖不由又惊又喜,知道这一击,无意中窥到了剑法诀窍,自己对剑的领悟已更深一层。只是想到刚悟出其中妙理,片刻后便要身死,不由有些神伤。 圆脸汉子似未料到她会有如此凌厉一击,也吃了一惊,忙不迭地闪身避过锋芒所向,手中的折扇抬起就挡,“哧”地一声,长剑透扇而过,他灌注内力的扇面,已被剑划开。若不是他见机得早,人已挪移,只怕这一击,会在他身上增加个透明窟窿。 圆脸汉子吓出一声冷汗,正要跳开,却见魅妖身子一个踉跄,重重扑倒在地,人已晕了过去。这一击是她全部的力量,力已使尽,再难支撑,当下晕倒了。 圆脸汉子以为她又耍什么花样,将手中长扇展开,护了身体,上前一看,魅妖脸色如纸,唇边血涌流而出,的确是昏晕过去。不由冷笑道:“老子的话你不信,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伸手一拉,魅妖肩上衣衫裂开,露出半只手臂,凝脂般的肌肤,月色之下,只觉冰肌玉骨。圆脸汉子欣喜若狂,咧嘴笑道:“尤物,真是尤物!” 刀条脸笑道:“快点快点,我给你望风。” 圆脸汉子目光如狼,眼睛在魅妖身上来来回回地扫,那双魔爪再度伸出,抓向魅妖胸前衣襟。 “住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圆脸汉子抬起头来,只见右侧七步远处,一个人青布衣衫,胸前抱了一柄剑,抬头看月,那剑剑鞘乌黑,月光下依稀可见上面曲里拐弯的字迹。青衣人冷笑道:“西北苍狼,以为托庇沈家庄,便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刀条脸大惊,掠上前来,喝道:“你是谁?” 那人冷冷道:“你们不过是沈梦飞的看家狗,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 圆脸汉子大怒:“奶奶的,你以为装神弄鬼老子就会怕你,你娘的坏了老子的好事,老子先打发了你。” 那人傲然道:“两个一起上吧!” 其实不用他说,这两人也会一起上,青衣人神态自若,虽然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却让他二人感觉到一种压力,对付重伤的魅妖尚且如此,何况对待这个不知底细的青衣人? 折扇展开,扇上之刃迎着月光,发出冷幽幽的寒气,非刀非剑的兵刃也捏诀举起,空气中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漩涡,在三人个中卷动,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卷入其中,万劫不复。青衣人仍然抱剑看月,他的眼角余光也不曾扫过这两人一眼。 刀条脸与圆脸汉子对望一眼,一声大喝,折扇舞出满地刀影,怪刃发出几十道寒芒,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两人配合默契,这一击是想一举置青衣人于死地。 青衣人走前一步,两人这样全力的一击,早在他身前身后织结出凌厉的杀气,未料青衣人不但不在意,剑不出鞘,人竟然随意得好似在自家花园散步般闲走。两人心中大喜,心想此番定叫你血溅五步。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 月光如此明亮,哪里来的闪电? 可他们偏生就看见了闪电,这闪电起时,他们心中涌上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和惊恐。 这不是闪电,这不过是青衣人出了他的剑。 这样霹雳一般的剑法,这样凌厉的剑法,这样霸道的剑法,这样威猛的剑法,是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怕的剑法。剑光起,他们就已经知道,此生,今夜,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尘世的月色。他们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血,烧杀掳抢,无恶不为。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或是目眦欲裂,或是全身浴血,或是胆怯求饶,或是吓得屎尿齐流,但没有一个人会在他们手下生还。他们在杀人中领受乐趣,他们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杀人,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第五十二章 存疑 他们惊恐万状地感受着自己身上某处一凉,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涌溅而出,止不住,生命力也从那个洞口随同那些争先恐后往外奔流的东西而流走。 他们怒睁又目,却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们伸出手,只抓住虚空的空气,却再也抓不回他们想要的东西。终于,“砰”地一声,身子硬邦邦倒在地上。 青衣人仍然没有看他们一眼,他的长剑早已入鞘,他走到魅妖身边,扶起她来。 魅妖悠悠醒转,青衣人道:“菲儿,怎么会这样?” 魅妖咬牙忍痛,道:“沈,沈梦飞……” 那人青色长衫,一柄剑斜插在背后,神色甚是关切,他道:“沈梦飞的剑法,竟然厉害如斯?”他扶了魅妖,为她封了伤口周围穴道,口气中疑问甚浓,似是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 魅妖低声道:“丝网哥哥,沈,沈梦飞的剑法很,很怪……幸亏掌门,掌门琴音相助,不然,我就回不来啦!”那青衫男子正是心似双丝网。 “掌门?”双丝网一怔,正要再问,见魅妖眼中无神,似是在咬牙忍痛,当下道:“菲儿别动,你伤得不轻,我先带你去疗伤。”说着一弯臂将她抱起,魅妖轻“嘤”一声,眼中顿现三分羞色,但却多五分甜蜜,再不说话,虽然她仍然黑巾蒙面,看不到她的脸色,但可以想像她此时心中定满是幸福充盈,在感受这样的甜蜜,所以,一双原本冷厉如冰的眼底盛满了盈盈如水般的柔情。 凌眉从树后转了出来,心中暗笑道:我用白姑姑教我的琴韵救你,所以你当我是白姑姑了,我本无意让人知道是我救你,你便谢白姑姑吧!只是一笑之后,脸上神色却凝重下来,再也笑不出了。 她看着月色,脑海中回想着这些年存于心中的场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时,那个温厚的声音说道:“孩子,我都知道了。我得知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来……唉,难为你了。跟伯伯去吧,伯伯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房外,沈伯伯语重心长地说:“眉儿,你才十岁,这样大的担子压在你肩上,也委实重了些,可奇峰老弟仅存的血脉,也就你一人了,我即使可以代你报仇,须不能让凌老弟九泉之下瞑目。眉儿,你知道伯伯的意思么?” 对着魔妖的威逼,沈伯伯冷傲地说:“哼,你把我沈梦飞当成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人了?” 自己泄露了逍遥仙的行踪,辰宇哥哥护住自己,沈伯伯气急败坏地打哥哥一个耳光。 …… 怎么可能? 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如同神祗一般,他们竟然如此污蔑。真是让人气愤。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那妖人是可信的?为什么自己就觉得魅妖冷厉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可以亲近的心?我不但不曾抓她,刚刚那什么西北苍狼对付她时,自己早已扣住琴弦,只待他们对她不利,自己就要援手,若非双丝网前来,自己是不是早已出手了? 凌眉对着月色,长长叹了口气。 想到沈辰宇昨夜的决绝,又想,若是辰宇哥哥知道我不但未与妖天下为敌,反倒助她在沈伯伯手下逃出生天,他定然又会不喜,定然以为我不可救药。唉,我心中永远只分好人与坏人,即使妖天下有再多不对,我既然认定了白姑姑是好人,就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偏见。又想,魅妖灭了四个门派满门,也算心狠手毒,自己为何也不觉得她是坏人呢?对了,这四个门派当年都参与了毁拭琴庄的阴谋,魅妖不动手,自己也会动手,这才是今晚自己救她的原因吧。沈伯伯的剑法怎么会有这般的变化?这似乎是魔音中的招式,与他原本浑厚沉稳的剑法路式全不相干啊。难道天下剑法共通,沈伯伯情急智生,无意中使了此招?可是他后面的招式与此招一般,分明是另一套剑法…… 凌眉心中思绪万千,一抬眼,看双丝网和魅妖早已隐入夜色,心知魅妖绝计不会再遇危险,突然心中一跳:我一直在寻双丝网想打探姐姐的消息,为何今日心中只关心魅妖生死,竟然将要问双丝网的事抛到了脑后?难道我是怕了双丝网一般神鬼莫测的功夫?不是,我死也不怕,还会怕什么?是了,自己一直想知道姐姐的确切信息,但心中知道姐姐早已身死,所以根本不敢问,因此有这样的机会,总被白白放过。我怎能承受从双丝网口中听到姐姐已死的消息?所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抗拒,只希望永远不要听到关于姐姐的一点半点坏消息。姐姐,姐姐…… 凌眉想到当日姐姐舍命相护,泪满衣襟,她抹去泪珠,心道:姐姐泉下有知,定是希望我早日为爹娘报仇,怎么会愿意看到我这般软弱的样子。姐姐,等我揪出那个什么恩公,找到陷害爹爹的罪魁祸首,我用他们的心祭你和爹娘在天之灵! 凌眉抱了琴闷闷回转,刚走出几步,只见面前一道沉沉的暗影,心中一跳,手指便搭上琴弦,但终是没有拂下去,只怯怯地叫了声:“辰宇哥哥……” 第五十三章 必为 沈辰宇背着月色,身形高大沉凝,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凌眉情知自己放过魅妖的事被他看到,或者他已知道便是自己助了魅妖,想来他心中定是不喜,说不定又会拔剑相向。罢了,我和他经历得不同,他心中存他的侠义,我心中想我的仇恨,侠义之分或者我不是十分清楚,但好人坏人之别在我心中却是只有一个界限。即使哥哥不再原谅我,我也不能背了自己的意愿活着。只是从此,我的人生,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想到这里,心情甚是沮丧。 沈辰宇慢慢走近,轻声道:“眉儿!” 凌眉抬起头来,只见他眼底现出一抹柔情,温声道:“回去吧!” 凌眉见他神色甚和,一时想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沈辰宇又催促道:“快回去吧!”说完擎出剑来,向前掠去。凌眉一怔,知道他是去追击双丝网和魅妖,这几年来虽然不知道辰宇哥哥功力精进到什么程度,但看过双丝网出剑后,凌眉料定他不是双丝网的对手,忙上前一步,拦住他道:“辰宇哥哥,你去哪里?” 沈辰宇道:“眉儿,我知道你为难,我与妖天下并无半点瓜葛,魅妖杀人如麻,今日我是说什么也不放过她的!” 凌眉急道:“双丝网功力高绝,你不,不要……” 沈辰宇脸上现出一抹傲然笑意,道:“眉儿,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死而矣,岂有见妖天下魔头掉头就跑之理?我沈辰宇是堂堂男儿,生死何足道?!” 凌眉伸出右手阻住道路,决然道:“不,你不能去。” 沈辰宇道:“我知道你关心我,眉儿,你也知道我心中的信念,若是今日我怯阵不追,以后我沈辰宇还有什么脸说什么行侠仗义?”他说着一伸手,凌眉只觉一股力道袭来,沈辰宇已从她身侧过去了。 凌眉知道无法阻止,只好相随跟去。 沈辰宇追得一段,便见前面路上有个高大沉稳的身影,他扬声叫道:“双丝网,你给我站住!” 凌眉看过去,只见魅妖双眼闭上,似是昏睡过去,双丝网抱住她,冷冷的目光看过来,那柄湛泸剑斜背在背后,整个人显得冷傲狂放,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沉沉重重的压力直逼过来。沈辰宇拔剑出鞘,厉声道:“双丝网,放下魅妖!” 双丝网冷冷看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魅妖杀人如麻,今日是她的死期!” 双丝网唇边慢慢泛过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看了凌眉一眼,转身就走。 沈辰宇叫道:“看剑!”脚下一点,向双丝网扑去。 凌眉惊叫:“小心!”这一声小心,也不知道是叫沈辰宇小心,还是叫双丝网小心,又或是叫双丝网小心别让沈辰宇伤了魅妖,她的心中是不希望三人中任何一人再受到伤害。只是这一闪念便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见沈辰宇身子飞跌出去,有鲜血洒落下来,凌眉惊道:“辰宇哥哥!” 原来双丝网心挂魅妖,无意与沈辰宇缠斗,见沈辰宇与凌眉情形,也不攻他,却向右边的凌眉扑去。其实他这一击也未必伤得了凌眉,或者说他未必有心伤凌眉,可沈辰宇关心则乱,收剑回身身子转折,再强的功力,在这样的架式下,也会被反噬。双丝网出手极快,手掌一削,在沈辰宇肩头拖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剑柄回撞,又将他撞倒在地。凌眉阻拦不及,双丝网第二击又已出手,湛泸剑出鞘,划出一溜青光,如同白虹贯日,凝着月色,剑气逼人。凌眉心内大震,再不迟疑,右手连动,铮然三响,便如三枝利箭,不作半点停留,向双丝网直迫过去。有琴在手,她全身便如一张满弦的弓,充满了攻击和杀伐之威,琴与她似是一个整体,琴音似剑般凌厉,似箭般快捷,似水般圆融,四面散开,扩展。 第五十四章 交心 双丝网哈哈长笑,右脚一旋,人在空中两个空翻,避过这无形无影的琴音,笑道:“不错不错!”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凌眉一眼,转身便走! 沈辰宇怒声道:“站住!”用未伤的左手执剑,想撑着站起追击。 双丝网并不停步,笑声远远传来:“你的硬气让我佩服,若我弃同道不顾,岂非与你们所谓的正道行径一般无二?”最后几字出口,人已远得看不见了。 凌眉见沈辰宇受伤,虽然伤得不重,也感同身受,不由红了眼眶。沈辰宇看着双丝网远去的方向,心道:“人人都说妖天下魔头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自当练好剑法,雪这一剑之仇!” 凌眉道:“辰宇哥哥,都是因为我,让你受伤……” 沈辰宇回头,温柔一笑,道:“傻眉儿,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我怎么能看着他伤害你?” “你,你不怪我放过魅妖?” “几年来我在江湖一边寻你,一边暗中查找杀害你家人的仇人,那方向阳,左朗都曾参与此事,所以,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不一样。但是,我还是相信你的话,你说你不会坠了凌叔叔的名头,我信你的。” 凌眉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温和,眼里满是柔情,心中甚是感动。这“相信”二字,可是太难得了。 凌眉回到房间,将今晚的事细细想了一遍,但经历的事情太多,一时无法理出头绪。 此后数天,沈府中甚是宁静。凌眉想那魅妖定然受伤不轻,现在自是在养伤,只是每想到那冷厉的目光,心中竟觉甚是亲切。沈梦飞自不提那晚之事,凌眉也便不提。沈府的琴声再不可闻,凌眉想,伯伯被魅妖袭击,这段时间严密设防,也没有时间去弹琴了。 因为沈辰宇的伤,她未去寻剩下的仇人,心想盛昌礁等人当年参与此事,自是欲杀我而后快,即使我不去找那帮人,他们也会来寻我! 这天大早,凌眉正在练剑,隐隐听到嘈杂声,当下将剑一收,便去前院。 刚过回廊,便大吃一惊,只前院空旷的演武坪上竟然有四百多人,原本宽畅的演武坪一时显得十分拥挤,这自是各帮派带了帮众前来,声势如此之大,而且事先并无知会,那么又是冲魔音而来了。七年前的旧事涌上脑海,凌眉手下用力,将剑紧紧握住,若换几年前,她便仗剑冲上前去了,此时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后面,看这群人的丑恶嘴脸。 石乐天和盛昌礁都在其中,但看不出谁才是盛昌礁口中的恩公。 沈梦飞拱手为礼,神色极是谦和有礼,沈辰宇和群弟子站在他的身后。沈梦飞道:“不知各位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一人矮矮胖胖,笑嘻嘻地上前道:“沈兄久违了,今日兄弟几个齐来沈府叨扰,也不为别事,只是有事向沈兄请教!”凌眉认得此人,当初被人追杀之时,便曾见过这矮胖奸滑汉子,后来在江湖,知道他人称一丈夺魂屠金豹,这人虽然矮胖,使的却是一条长鞭,据说一丈之内,能脱出他长鞭控制的人少之又少,故得此名。 沈梦飞笑道:“屠兄何必跟小弟客气?屠兄但有所问,小弟知无不言!各位兄弟请入大厅饮茶,再问不迟。”他明知这群人来之不善,不可能大早来给他这个湘鄂盟主问安,定是另有大事,所以虽然表面彬彬有礼,实则气势汹汹,但却神色不动,笑得还甚是舒畅。 屠金豹笑道:“沈兄的豪爽,却是早有领教,喝茶就不必了。我们人多,料得沈兄也备不全这么多座椅,小弟想问的是:若湘鄂武林盟中有人勾结妖天下魔头,欲对各位英雄不利的,该如何处置?”以这句话问湘鄂盟主,自然也并无不妥。沈梦飞斩钉截铁地道:“为了武林平静,自当杀之以正风气!” 屠金豹道:“沈兄此言,让兄弟折服。若是沈兄熟识之人呢?” 沈辰宇一听此言,知道这群人冲凌眉而来,不由大是焦急,可沈梦飞平素严厉,他不敢冒然插话。 沈梦飞缓缓道:“沈某自当良言相劝,若是相劝无用,沈某断不失武林之义!” 屠金豹神色甚是欢愉,沈梦飞知道此人滑头,只看表面,断无法知道其心中所想,但自己既没有接交妖天下,身边也无人与妖天下亲近,心中倒是坦然。那屠金豹捋着须,似在想如何措词,身后姓马的汉子老大不耐,叫道:“盟主,我们一向敬你,自是知道你不会与妖天下魔头勾接,可只怕你身边的不屑小辈坏了你的名头……” 沈梦飞心中一跳,心想难道辰宇在江湖做出这等不知死活的行径?一双严厉眼睛已转到沈辰宇身上,沈辰宇见这眼神,心中又是一跳,心想:爹爹一向持身极正,此番知道眉儿的事,定然会大义灭亲,我该如何是好?正自思忖,马长才已接道:“盟主你定是毫不知情,那姓凌的丫头勾接妖天下魔头,该死!”凌眉冷笑,知道这是盛昌礁与常元礼石乐天邀了众人同来,口中虽然说得冠冕堂皇,目的还是魔音。 沈梦飞摇头道:“盛兄,可勿听人讹传,凌兄弟拭琴庄被毁,仅存下这遗孤,她为报父仇,或者行为有些过激,但也情有可原。我信得过,她是决不会去结交妖天下魔头的,若不然,我先放不过她。” 盛昌礁上前一步,道:“我们并非听人讹传,而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当下将那晚的事大略说了,略一迟疑,也说了想强留凌眉的事,沈梦飞听闻爱子曾受过这样的险难,心中虽然甚是关切,却是神色不动。凌眉在后面听到,心里哼了一声,想:此人虽然讨厌,但不隐瞒事实,如此,倒是可以给他一个全尸了!只是看这情形,那个什么恩公自然是未到了,不由微微失望。 沈梦飞微微一怔,扬声道:“眉儿!” 第五十五章 问罪 凌眉心中一跳,心想沈伯伯要知道自己与妖天下人交往,一定比辰宇哥哥更生气,她虽然性傲,并不畏死,可对沈梦飞却是从心底里的崇敬,自是不会违抗,走上前来。 沈梦飞沉声道:“眉儿,你可曾与妖天下魔头结交?” 凌眉吸了口气,心想:是便是是,我又有什么不敢说的,伯伯怪我,我也不能对他撒谎。抬起眼来看着沈梦飞,道:“我交的是好人,并非魔头!” 石乐天冷冷笑道:“沈兄,我们并不曾逼迫这丫头,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 沈辰宇急道:“爹爹,此事另有下情,当日……” 沈梦飞面色一沉,目光甚是凌厉,喝道:“住口。”对了凌眉,眼底闪过一丝沉痛,沉声道:“眉儿,伯伯多次教导你,为人当存侠义,正邪之道是行于江湖的根本,若一个人正邪不分,枉生于天地之间。眉儿,你爹爹正气凛然,你怎可如此糊涂……”凌眉听他提到爹爹,不由心中一颤,自己虽然知道妖天下是好人,可江湖中人不知道,如此一来,未免损了爹爹清名。 一人冷冷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当日她爹爹勾接妖天下,今日她又如此……”此人话尚未说完,沈梦飞与凌眉两双凌厉冰冷的目光已射了过去,只见那人四十余岁,脸上长了些白麻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愤懑与鄙夷,虽然沈凌二人目光如剑,他竟是并不退缩。凌眉气怒,喝道:“胡说八道。”沈梦飞神色不动,抱拳道:“佟兄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子,凌庄主为人,江湖谁人不知?八年之后,你竟要污他身后之名?” 这姓佟的是猛虎堂堂主佟成厚,方向阳的内弟,他恼恨魅妖灭了方向阳满门,听得凌眉与妖天下结交,当下带了手下半数弟子前来。只待沈梦飞稍有偏袒,便联合曾暗中吃过妖天下之亏的门派及其亲友们定要将凌眉毙于剑下,以报姐姐姐夫之仇。姓佟的冷冷一笑,说道:“今日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无需隐瞒,你们可知道方大哥当时为何会参与诛拭琴庄一事?” 凌眉咬牙道:“我拭琴庄有魔音琴谱,就成了那群假仁假义之人争逐的对象!” 佟成厚道:“此事原也不假,江湖第一是人人最终的梦想,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但单只是因为魔音,以凌奇峰琴剑双绝的功夫,谁敢去他手下抢夺?” 凌眉心道:此人真是无耻,做也做了,今日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定放不过他。说道:“我爹爹为人正义,武功高强,所以那群贼子不敢明里抢夺,却趁夜深杀人放火,用这种卑劣的小人行径!” 佟成厚不屑道:“武功高强倒是真的,听说中毒之后,还重创六七个一流的好手,为人正义嘛,我呸!” 沈梦飞正色道:“佟兄,我与凌兄弟情如手足,你如此抵毁于他,沈某要讨个说法。佟兄若不说出个原因来,今日可要当了湘鄂武林人士的面,向凌家侄女道歉!” 沈辰宇暗想,爹爹到底是帮眉儿的,现在他用语言纠住佟成厚,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人人都知道凌叔叔是侠士,佟成厚含血喷人,先为人不齿! 司马正扬声道:“佟兄,凌兄弟已作古人,你如此言语,实属不该!” 佟成厚目光扫过众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从头说了来!” 盛昌礁喝道:“佟成厚,你又不曾参与当日之事,你知道什么?这事也能拿了出来说的么?” 石乐天却是微微冷笑,一副静观好戏的神情。 佟成厚看向盛昌礁,愤然道:“我姐姐姐夫已然全家惨死,此事不说,难道还让凌奇峰一直做每个人心中的大英雄,大侠客,他的真面目就永远不让世人知道吗?” 第五十六章 群情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凌眉气得脸色青白,手中剑刷地就要出鞘,喝道:“你再血口喷人,我要你死无全尸!”沈梦飞按住她的手,冲佟成厚冷冷道:“是非自有公论,当日凌兄弟剑挑云梦四虎,琴伤浏阳双煞,单斗独龙洞洞主及手下二十三个舵主,独当湘西青红黄绿黑蛇五怪,捣毁黔西南的三绝教……这些人这些帮派哪个不是恶名昭彰,为祸江湖?哪个不是让人闻风丧胆,人人自危?凌兄弟浴血奋战,为江湖除害,因为他的功力和他的侠义,江湖上人人尊拭琴庄为武林第一庄。你倒是说说,凌兄弟哪点不配称大侠客,大英雄?!”这一番话正气凛然,义正词严,同来之人倒有半数直点头。 凌眉听了这些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兴奋,又是惭愧,又是伤感,感动的是沈伯伯在这样的时候还如此护卫拭琴庄的声名;高兴的是爹爹原来做出了这么多了不起的大事,这样的爹爹,实在太让人敬佩了;惭愧的是已过去七年,自己竟然还未能为爹爹报仇;伤感的是从此再不能一见爹爹风采,爹爹的事迹,竟然要在别人口中听得。 沈辰宇却是一脸景仰之情,暗道:我以前每见凌叔叔,他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原来他做了这么多了不起的大事,单只一件,便足以轰动江湖,扬名天下了,叔叔真是豪侠仗义的好汉子。 佟成厚听了,脸色微红,说道:“这些事,他原也做过。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司马正冷冷道:“佟兄,你可见过为了沽名钓誉连自己身家性命不顾去掳虎须的么?” 佟成厚道:“可他勾接妖天下,却是不争的事实!” 沈梦飞哼道:“注意你的措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凌兄弟英雄一世,岂是你说污蔑就可污蔑的?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当着湘鄂众英雄的面,我要你在凌兄弟灵位前磕头认错!”他声音凌厉,一定一顿说来,人人都替佟成厚捏把汗,心想此人死脑筋,明知沈梦飞与凌奇峰交好,却在此信口雌黄。盛昌礁却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石乐天与常元礼目光盯住沈梦飞,嘴角上弯,唇边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凌眉心中一跳,想道:我与妖天下人相处,知道她们是好人,焉知爹爹不曾遇到过妖天下之人?或者真与妖天下哪位弟子有交情也说不定,要不然,他如何知道千年玄水?佟成厚既然如此说来,即使他并无什么把柄,于爹爹之名也是有损,沈伯伯气急,所以要逼他在爹爹灵前磕头,伯伯护卫爹爹之心,让人感动。 佟成厚看了盛昌礁与石乐天一眼,说道:“你们怕,我可不怕,不就是妖天下么?你道凌奇峰的魔音秘笈是哪里来的?便是妖天下之物。他想一统武林,残害武林同道。”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凌眉更是气怒,心想爹爹豪侠仁义,怎会在意什么一统江湖,更不要说残害武林同道。此人胡言乱语,当真该死。忍了几忍,终是未拔剑相向,心知此时杀了他,爹爹就从此背上这恶名了。 司马正摇头道:“佟兄此言差矣,凌兄义薄云天,怎么会去勾接妖天下?他已是武林第一庄庄主,何必与妖天下合谋一统江湖?他要残害武林同道,于他又有何好处?” 马长才大声道:“这话有理,奶奶的,佟成厚你没得到魔音,在这里满嘴喷什么粪?老子们也不是好糊弄的。”这马长才本是粗人,先前听说凌眉勾接妖天下,顿时气愤不已,但现在见佟成厚把凌奇峰说得不堪,先自忍不住了。 佟成厚道:“姓凌的之所以被灭,便是因我姐夫和几位大侠知晓了他的大秘密,深恐他阴谋得逞,才进行狙杀的!” 沈辰宇见佟成厚一脸无畏,不像污蔑,心道,此事莫非另有内情?移目看向爹爹,只见沈梦飞不动声色,站在那里长衫飘风,却是渊停岳峙般的沉稳与凝重,心想,三年不见,爹爹的内力修为可又精深了。爹爹一向疼爱眉儿,当初眉儿一到沈府,不说话不流泪,数度要出去寻查仇人,爹爹苦苦相劝,几度拦阻回来,细致怜恤,又督她练功,这些年来,都当眉儿是自己的女儿一般。何况他与凌叔叔交好,不管如何,都会护着眉儿的。凌叔叔干的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是大英雄,好汉子,自然不会是坏人。 凌眉听他如此说,想到盛昌礁与石乐天那天的对答,心想,那个什么的恩公到底是何人?这番话定是那人想出来的,他们想污蔑我爹爹,哼,以为如此我便不报此仇了么?她一字字道:“当日他们分明是觊觎魔音,才暗夜突袭杀我全家,你如此含血喷人,以为死无对证吗?” 佟成厚冷冷笑道:“之所以暗夜突袭,是因为凌奇峰武功了得;之所以想得到魔音,是不想魔音为妖天下所得。什么死无对证?当日参与此事的盛帮主,石舵主诸人都在此,若我有半句谎言,他们自当出口斥责,你大可问他们!” 沈梦飞看过去,只见盛昌礁和石乐天点了点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佟成厚冷声道:“沈大侠刚刚说过,若你熟识之人勾接妖天下,你相劝无用,断不失武林之义!现在却以误会二字为托词,分明是袒护这小妖女!” 盛昌礁喝道:“佟兄弟说话注意些,沈大侠义薄云天,当年独挑黄河十三狼,攻进姚家堡诛恶惩凶,做的也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他一诺千金,你口不择言,可是不该!” 马长才怪声道:“你对盟主不敬,口出不逊,到底要做什么?” 佟成厚叫道:“我是不该,可我姐姐姐夫全家被妖天下人害死,谁又说他就该死?你们只道凌奇峰英雄盖世,他与妖天下是至亲,各位就忽略不计?” “什么叫是至亲?” 佟成厚道:“凌奇峰的夫人,是妖天下魔妖的同宗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