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思绪》 上 十几年了,太多的思念。 十几年来,夏雨洁每天都在思念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在这十几年里,几乎是每时每刻地她在念着他,刻骨铭心的念着他,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面容,捕捉着他的眼神。 应该说,丈夫王志军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一个不错的丈夫,可是,他却不能在妻子心里占着应有的位置。很多次,面对着丈夫的悉心呵护,夏雨洁感到深深的内疚,很沉重。她试图着让丈夫深入到自己的心底,然而她总是失败了。夏雨洁解释不透自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男人是自己当初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压制而主动放弃了的,后来选择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也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的被迫,而且自己也确确实实爱过他。可是,再后来的情形又重新回了位,结婚不久她又念上了被自己放弃了的那个男人,而且那种思念还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的强烈;反之,对于自己的丈夫她的感觉反倒越来越淡漠了,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烦。对于丈夫,夏雨洁后来甚至不记得他是怎样的走进了自己的视野乃至偕她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有时想想,跟丈夫的故事总是那样模糊而断断续续的,而做学子时的那些日日夜夜,她却总是那样清晰地记着,而且并不因为时间渐渐的久远而有丝毫的模糊,哪怕是再过一万年。夏雨洁琢磨不透自己的这种记忆,就想:大概这是人的共性吧,只要是上过学的,就会牢牢地记着学生生活的。 当初,夏雨洁的理想是,上完初中接着读高中,然后上大学。这是她刚进初三时就给自己定下的远大目标,凭她那时的成绩,想要实现这一理想并不是件难事,她的家境也具备了她实现自己理想的经济后盾,而不必像农村那样急于学费而求个短平快,尽力把子女往通向师范学校的路上挤,一次不上就再补。尽管那时上大学还没有形成一种趋势,特别是女孩子,如能考上师范就已经是无尚的光彩了,至于考大学那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因此,读师范在当时才是一个热门的话题,但是,夏雨洁觉得自己不能去赶这种潮流,应该更进一步朝大学迈进。然而,身在县里职能部门上班的父亲观念却陈旧得不行,认为女孩子能读到初中毕业本身就是万分的幸运,若能再读师范就更是前世的造化,还想着什么大学,就不容置否地要自己的女儿把目标锁定在本县的师范,而不是高中。纵然一万个不乐意,夏雨洁却不敢违背父亲提出丝毫的反对意见。后来,她以着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本县的师范学校。 夏雨洁出生在县城,家里离师范并不远,可她总没有去过那里。她没有时间去,因为自己的目标她没有很多的闲暇,她要抓住点滴时间用在通往大学道路的铺垫上;她也懒得去,只认为师范虽然是本县的最高学府,但环境、气氛未必就比自己的初中校园要好,至少是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当自己成为一名师范生并在那里学习、生活了一段日子以后,夏雨洁才发觉自己过去对师范的想象全错了,低估了师范,也低估了那些来自农村的学友。相比之下,一直生活在城里的自己却逊色得多了,当同学们尽情地释放着文艺气息的时候,她这才发现他们的爱好自己一样都不会,她唯一的只是当看客当听众。除此之外,她只是踏踏实实地做着课代表。夏雨洁的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从小学起就是这样,从小学一年级起她就一直担任着班里的课代表,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里收发作业本,帮着老师做这做那,她感到这是一种无尚的荣耀。可是,进入师范后,同学们对她这个课代表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对她的收发作业本就像旅客看待服务员送开水一样的平淡,这让她暗暗地涨起了一种失落感。有时想想也是,都是凭能力过五关斩六将考进来的,都是各校的顶尖高手,成绩不一定就比当课代表的她差,他们不在乎谁的成绩好,自然也不在乎是谁当了课代表了。同学们热衷的不再是考高分,而是谁的歌唱得好、谁的画画的好、谁的书法好……而这些文艺方面的特长夏雨洁一样也没有,她喜欢做的只是看书,看文学方面的书。 自习课名誉上是自由学习,教室里却是歌乐一片,那情形就跟如今的歌舞厅或者夜总会一样嘈杂。拍着巴掌唱的,跺着脚板唱着,捶着桌子唱的,还有弹琴吹笛子的——什么状态的都有。自然,五音不全的喉咙也不在少数。夏雨洁听着那跑东跑西的调子,感到非常别扭,非常的不舒服。可是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忍着,自己没有更好的水准不说,而且连唱出来的胆量也没有。初中毕业时班里开联欢会,同学们哄着要她唱支歌,可她红着脸就是没敢唱出来,弄得一向倍受注目的她,很是让大家扫兴。 夏雨洁只好闹中求静,用手按住耳朵,看她的书,看她的小说。除课本以外,她的爱好只有这个。上初中时,她就爱文字,那时,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师拿到班里范读、点评,让她很感荣耀,也让同学们很羡慕。然而,现在的这些同学都不知道这些。 喧闹声终于平静下来了。夏雨洁如释重负地舒口气,把按在耳朵上的双手拿开,接着看她的琼瑶。 有时候,夏雨洁想,原来读师范也很不错,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学习上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压力,不要像初中那样整天埋在题海中透不过气来。上课时愿听则听,不愿听可以抄抄歌、练练字、画画画,小说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上,不用伪装,不用设防。 一阵口哨声悠然响起,夏雨洁听了为之一震:是美国乡村歌曲《白兰鸽》!她喜欢这支曲子。那还是在初三的上学期,有一次在收音机里听到播着这首歌曲,她一听就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再偶然间听到过一次外,再也没有听过。夏雨洁几乎不相信乡下竟有会这曲子的人,当时,校园里流行的都是些港台歌曲和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的主题曲、插曲,班里的同学每每都是吼一阵《昏睡百年》什么的,从来没有听过像《白兰鸽》这样清丽明快的曲子。口哨很悦耳,真的很悦耳。以前也听到过同学们的口哨声,但那些哨声生硬而干涩,还明显地掺杂着换气的喘息声。而这一回的口哨声整个地听去,听不出衔接的迹痕,而且吹出了一种意境,很能让人产生共鸣。 夏雨洁听着,好奇心驱使着她想看看吹口哨的是谁,于是快速地瞥到了吹口哨的那个人——一个叫叶寒星的男生。夏雨洁认人不多,却记住了这个叶寒星。因为他这个人名字的特别,加上她对他很没有好感,因为他在老师上课时总在下面叽叽咕咕的,似乎跟别人有着总也说不完的话,而上课的老师明明也是听到了他的讲话声,却不去说他,这让夏雨洁很烦,于是就记住了叶寒星这个人。 听着口哨声,夏雨洁不由地想:这样一个名字听上去毫无生气的人,竟能吹出这般充满活力的口哨来。 丈夫有时也吹口哨,听上去也还不错,有时她就说,你吹吹那首《白兰鸽》看。丈夫就吹了,一遍接一遍地吹。然而,虽然他的口哨声也算婉转流畅,但是夏雨洁就是觉得不如叶寒星的吹得好。《白兰鸽》吹得多了,丈夫就问,你为什么总是叫吹《白兰鸽》啊?她说,我喜欢这首曲子嘛。 虽然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夏雨洁却在暗暗遗憾,遗憾丈夫吹不出她所期盼的水平的《白兰鸽》来。可是,丈夫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本来,以前那赏心悦耳的《白兰鸽》口哨声她可以时时听得到,一直听到地老天荒。她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这辈子我如果会结婚,那就应该是跟他!“他”就是能吹出动听的《白兰鸽》的叶寒星。可是后来,她又违背了自己的这个誓言,放弃了会吹《白兰鸽》的那个他。 在跟叶寒星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夏雨洁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时常告诫着:要面对现实!面对现实就是不能光注重爱情,就是不能不在门庭、地位的差距上审视跟叶寒星的爱情走向。终于,夏雨洁没能战胜自己,她想要放弃他。那段日子里,她矛盾着如何对他开口。她一直开不了这个口,哪怕是用笔。直到毕业分手的时候,她送他,她对提着行李的叶寒星说了声“你多保重”,她还是不忍明了的去说,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当她抬起头时,叶寒星已经走了,会吹《白兰鸽》的他真的走了!——这一别似乎成了两个人永远的告别,十几年来,没有他的人影,没有他的书信,没有他的电话,甚至连他的消息也鲜知着。 开始的时候,在夏雨洁的印象中,那个叶寒星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他的表情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女生有时也这样议着他,说他的不苟言笑本来倒没什么,日本的高仓健不也是这样么?而叶寒星的冷面孔其实是一种清高,一种孤芳自赏的清高。夏雨洁暗想,清高也没有什么不好,问题是叶寒星拿什么做为清高的本钱呢?说他孤芳自赏未免是太抬举他了,因为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会吹吹口哨,就是会在课堂里跟别人叽叽咕咕了。一张没有生气的脸,加上一个没有生气的名字,他的不苟言笑应该是一种没有情趣的木讷罢了。然而,后来在跟他成了同事后,夏雨洁才发现自己以前对于叶寒星的评判是太过偏激了,原来他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 师范二年级的时候,学校的文学社因为老社员快要毕业,就向二年级的学生招收接班的人,这样,夏雨洁和叶寒星被吸收进文学社而成了同事。通过近距离的接触,夏雨洁才发觉现实跟她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叶寒星不仅只是口哨吹得好,其它的文艺才能同样很见功底。而且,他这个人的涵养颇深,不像班里的其他男生,明明只有半瓶醋却总爱显山露水地出风头。这样慢慢地,叶寒星的形像在她的心目中彻头彻尾地改观着,到了三年级的时候,他在她的心里曾有一度占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了,重要得她在跟他恋爱不久后,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了那句信誓旦旦的话来。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发誓要嫁给他的男子,夏雨洁却又放弃了。 在跟王志军恋爱的日子里,夏雨洁的理念很明确地告诉自己,跟王志军这样一个工作好、地位相当的男子结合,无疑将会有着很美满的未来的。然而,婚后不久她就发现自己全错了,不可挽救地全错了。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在乎的竟不是自己的丈夫,竟仍然是被自己放弃了的叶寒星。夏雨洁不止一次地想,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弥天的玩笑,以至于自己的情感兜了一个大圈子,一兜又兜回了当初的起跑线上。当初,面对叶寒星因仰慕他的才华而动了感情,后又忧于金钱、地位这些所谓的爱的后盾,而放弃了那段感情而选择了认为再合适不过的王志军,然而跟王志军结合后又顿生了种种的失望,重新深深地思念上了叶寒星。后来,夏雨洁越来越体会到了家庭的支撑点不是在于坚实的经济基础,而是在于坚实的情感基础,没有情感的家庭,无异于行尸走肉,无异于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在放弃叶寒星之后的那段心情惘然的日子里,王志军走进了她的视野。他是哥哥夏雨清的同学,假期里常来他们家走动。夏雨洁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气质,就像叶寒星一样优秀,而且他也是县城里的人,又在县城里上班,家庭背景比叶寒星胜出许多,这样的一个人无疑是她挑选男友的最佳人选。于是,后来她就跟王志军做了朋友而忘掉了叶寒星,并随他走进了婚礼。然而,再后来夏雨洁又失意地发觉,王志军只是王志军,替代不了叶寒星,替代不了她心底里的叶寒星。无论怎么看,他都比叶寒星矮下去了一大截。丈夫一直是百依百顺着她,从来不和她争论,哪怕有时候她的一些观点有着明显的偏差,但他还是说,雨洁说是这样的就一定是这样的。夏雨洁很失意,她想,如果是叶寒星,一定不会过分地迁就着她的,他肯定是要和她理论一番的。夏雨洁很失意,她需要的是理解,不是迁就,丈夫越是像待公主一样待她,她越是感到生活像死水一般郁闷,没有一点情趣。夏雨洁很失意,很黯然,就时常想起叶寒星。 学生不准谈恋爱,师范的校规里这样明文规定着,但是,处在花样年华里的少男少女谁也没有理会这写在纸上的条文,成双成对的现象一直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女生总倍受男生们关注着,特别是漂亮的女生,常会有一些粘乎乎的男生近前去借这说那的。夏雨洁看不起那些没事找事向女生献殷勤的男生,也看不惯那些态度模糊的女生,更看不惯那些连上课时都要扭头去看白马王子的女生。叶寒星没有那种没事找事的牵挂,她也没有那种时不时回头放电的妮态,她和他爱得不温不火,不骄不躁,爱得热烈而含蓄。偶尔,她也会找个机会很隐秘地向叶寒星的座位瞟一眼,看她是不是在看自己。结果他没有,她看到的只是沉思着的叶寒星。夏雨洁很满意。如果叶寒星也像其他恋爱中的男生那样总是盯着女友看,她会很别扭的,会有一种受到监视的不舒服。她知道叶寒星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班委会里的事、学生会里的事、校文学社里的事让他不可能有很多的时间想她、看她。 尽管夏雨洁和叶寒星一直是在心里感应着对方的依恋,别人很难看出他们之间的奥妙,但时间一长,他们的关系还是被同学们窥透了。关系被公开后,男生中间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夏雨洁自我评价长相很不出色,所以男生对她不会生出什么兴趣,所以对她和叶寒星的关系也就扯不出什么可惜或者可恨来。女生中间却是很不平静起来,常在背后议着她的不是。因为她和乡下来的叶寒星明摆着有着悬殊的门庭差距,所以她们就说她夏雨洁不过是在玩弄人家而已。这样的议论传到夏雨洁的耳朵里后,起初她感到很是委屈,她是真心爱他的,爱得真真切切,爱得还在日记里许下了愿心,后来想想她才明白了女生不满于她的缘由了。刚来师范时,女生们议论着叶寒星的清高;后来又评说着清高是一种刚毅的表现,是男人的一种魅力(如高仓健)所在;再后来就议到叶寒星原来是男生群体中的一颗璀璨的星星。随着评说的升级,有的女生就关注上了他,然而又慑于他那冷若冰霜的气势,欲近却怯步,欲舍又不忍,不忍看着他那朵“冷玫瑰”被他人摘走,可是偏偏又让人给摘走了,而且摘走他那颗星的,竟然会是相貌平平的夏雨洁,凭的什么?城里人又如何? 在后来的恋爱中,夏雨洁看王志军,无论理想,爱好,还是涵养,都神似着叶寒星,所以在确定了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后,她的心里一度升腾着一种幸福感,遮住了昔日的叶寒星,也治好了她心里的伤痛。然而,婚后不久她又惊奇地感觉丈夫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在婚前的那种勤奋和持重仿佛是一夜之间悠地不见了。她不知道他在婚前有着种种她认为的优秀的表像,完全是因为哥哥的出谋划策,让他在各方面刻意做出来而迎合她的。丈夫最先的变化是他的好表现,虽然不是太过,但她就是感觉到了别扭,感觉到了生疏。回到家里,丈夫有时说今天又如何如何了,脸上写满了得意。她听着,却高兴不起来,就不由地想起了叶寒星。 夏雨洁看不惯总向女友表现自己的那些男生,她欣赏的是持重,欣赏的是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而又不骄不躁的、含蓄的男生,只有含蓄,才有品味。开始的时候看叶寒星,他是那么一个毫无活力的人,后来才发现他的思想底蕴里原来是极为丰富的,丰富得精彩纷呈,而在外表又得体地保持着一种持重和含蓄。 三年级上学期,学校连着搞了几次大型的赛事,叶寒星都参加了并都拿了名次,很让女生们芳心簇动,更让那些有一点点成绩就向女友大肆表现的男生相形见拙,以至于他们的女友因此而暗暗沮丧着。 碰到他,她向他祝贺,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笑得一点不做作,笑得一点不傲气。这在恋爱中的男生中间是很难再见到的,他们都恨天恨地的巴不得有向女友博欢心的东西。后来叶寒星拿一本奖来的笔记本送她。她打开看,里面写了奖语的那一页让他撕了,本子里他没有写上片言只语,就那样清清白白那样洁净地送她。叶寒星的做法总是那样恰到好处地合乎着她的思想,她认为他的这种做法远比写满甜言蜜语或者抄录一两段哲语强得多的多。 叶寒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总是买这买那送女友,他没有很多的零用钱,根本没有向女友献媚的能力。他曾说,由于家境的贫困,以至于在读初中时有过辍学的念头。他说,幸好没有那样做,否则我真是犯了一个弥天的大错,那样我就遇不到好雨洁了。在跟他恋爱的一年中,夏雨洁听到他的甜言蜜语怕就是这么一句了。对此她并没有失望,她并不希望他总是卿卿我我地净拣些好听的说,她神往的恋爱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心和心之间的互相感应。然而,她失意的是他的出身,所以导致了她后来的动摇乃至最后痛苦的抉择。 就在夏雨洁在自己心口剜去一块肉而痛苦着的时候,王志军走进了她的视野。那时,哥哥夏雨清总带着一个高个男子到家里玩。男子看上去似乎不在意她的存在,只顾跟夏雨清热火地聊着。他们聊的很多、很广,常常是围绕文学艺术而谈,有时也据理争论着。夏雨洁看他,似乎看到了叶寒星的影子。有一次,男子走后,父亲说,雨洁,不如跟王志军做朋友吧。哥哥也说是啊是啊,志军人很不错的,单位又好。她没说什么。再后来,几乎是顺理成章地,王志军成了她的男友,再成了她的丈夫。那段日子,女同学一见面就说她好福气,她那时也感到无比的满足。可是,后来不久她又慢慢发现自己全错了。 那个暑假,夏雨洁认为叶寒星一定会给她写信,不管他有没有读懂分手时她的表现,都会写的,她甚至担心在接到了他的信后自己是不是忍不住会回头。可是,他没有写。叶寒星读懂了她的心情,而且一向不服输的他在对待她的抉择上,退让了,没有执著于她。等了很长的时间,夏雨洁知道是自己深深刺伤了他,一种负罪感也就由然而生,就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在信里,她不敢把分手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是说自己太过怯懦,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并且说,寒星,做我的哥哥吧!我会永远敬重你这个哥哥的。夏雨洁的请求是发自心底的,她是真心希望能有叶寒星这个哥哥的。叶寒星也没有回信。夏雨洁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那封信叶寒星根本没有拆开。夏雨洁后来想,也好,这种没有任何丝连的快刀斩乱麻,纵然心痛,也只是短痛,而且迟早是要痛的。在师范时,好友素芬了解着她心里的矛盾,曾说,雨洁,面对现实吧,你跟他是有缘无份,你应该趁早快刀斩乱麻,免得日子久了对双方的伤害会更深。素芬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可是她一直下不了那个决心,只是在毕业分手的那一刻,才尝试着下了决心,也只是委婉其词地说了“你多保重”四个字。叶寒星也完全读懂了她的托词,悄然地走了——他们就这样分手了,一个看上去很美丽的分手。 女同学见面,都说夏雨洁找了个好老公。她笑笑。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她越来越觉得丈夫身上缺少一种东西,一种赖于把他深深扎根在她心底的东西。虽然一直以来,丈夫是那样的体贴她,又没有什么恶习,但她就是看不惯他。她不喜欢庸庸碌碌的男人,而丈夫怎么看都像是这一类男人。夏雨洁检讨着自己,以前怎么就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呢?以前,他在和哥哥的交谈里,常常透出一股子雄心壮志来,而且他那时也确实有过勤奋的行动。可是,现在他怎么就变得没有一点思想呢?这样懊恼着,夏雨洁就不由地想起了叶寒星。 有一次晚自习后,好几个男女生在校外的马路上散着步,一边设计着以后理想中的居家生活。叶寒星说,我的要求不高,我只希望能有一个书房,能在一个静谧的环境中看看书、写写东西,她呢,给我沏一杯茶,或者在我练字的时候,帮我磨墨。他的设想说得夏雨洁怦然心动,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情趣啊!然而,本该有着的那种生活情趣,却给自己断送了。 一天晚上,烦透了的夏雨洁铺开纸,提起久未动过的笔泼起墨来。她对书法的染指是受了叶寒星的影响,并在他的指点下得到很快的提高。这一次写的字明明糟透了,丈夫却在一旁鼓掌叫好,恼得她一伸手,说你也写一张。丈夫连连摆手,我的字哪里比得上夫人的。一个大男人,写的字竟然不如自己老婆的,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夏雨洁看着丈夫,心里这样恨恨地说。不知怎么地,她是越来越看不惯自己的丈夫了。有天晚上她对丈夫说,志军,你也写写东西吧,你过去不是也常写写吗?丈夫说过去是过去,现在哪还有那种闲心,再说,又换不来几个钱。天哪!写作就仅仅是为了钱吗?夏雨洁就对丈夫伤透了心。好多次,她真想跟他吵一架,痛痛快快地渲泄一番可能心里会好受得多。然而,理由呢?不写文章能算丈夫的过错?更何况在他人的眼里,丈夫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优秀的丈夫。那一年学校开大会,他还被授予“模范家属”的称号而被请到台上发言,很让其他女同事眼馋。然而,在大家送给丈夫的热烈的掌声里,她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丈夫常会有出差的机会,可是他总说出差会挂念家里的,就总是放弃了让别人去。这让夏雨洁很失望。她认为一个男人应该以自己的事业为重,不应该过于恋家,过于恋家的男人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所以她说,志军,你不如缝个大口袋,把我和儿子装在里面挂在身上。 终于有一次,丈夫说要去出差,是去北京。临走的时候,他这这那那地叮嘱了她好一阵。这一次夏雨洁没有烦,她感觉丈夫总算有些长进了,就说,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儿子的,倒是你自己出门在外不容易,要照顾好自己。丈夫啪地行个军礼,遵命!她笑了。晚上,电话响了。雨洁,是我啊,吃饭了吗?她说吃过了。丈夫又把临出门时的那番叮嘱重复了一遍。她说,志军,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过了一会,电话又响了。仍然是丈夫。夏雨洁说,你怎么又打来了?我想你嘛!丈夫说。她耐着性子听丈夫蜜蜜地诉着,一言不发地挂上电话,然后打开电视。 过了一会,电话再次响起。夏雨洁懒得去接,就叫读一年级的儿子去接。儿子接了,说,妈妈,是找你的。是爸爸吗?不是。她就去接了。老同学,你好啊,我是林中梁,还记得吗?她惊喜地说,林中梁?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林中梁说,想问问你的情况,怎么样,还好吧?还好,你怎么样?还有沈斌……他们都好吧?夏雨洁本想直接提到叶寒星,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我们都还好,林中梁回答得很统笼。夏雨洁鼓鼓勇气,他呢?也很好,林中梁很平静地回答。夏雨洁又问,他,有电话吗?有是有,林中梁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是他这样交待的,想必有他的道理吧。林中梁说着,又问,你先生在家吗?不在,他出差去了。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电话,但你不能说是我说的。接完电话,夏雨洁把儿子哄进他的房间睡下,然后鼓足勇气,拿起电话拨号。喂,对方是个女子的声音,谁呀?夏雨洁说,请问叶老师在家吗?对方说你等一下。一会儿,凭着电话筒里的动静,夏雨洁明显地感到了对方的呼吸声,她自己的心跳也明显地加快,轻轻地说,是寒星吗?可是,也就两秒钟的时间,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只字未说地挂了。夏雨洁只感到身子好像在往冰窟窿里掉去,心想再打但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无需语言,她就知道叶寒星这些年来的心里感受了,他总是用一种无声的语言来表达着心底里的情愫。 夏雨洁跟叶寒星的关系虽然被同学们洞悉而公开,但是大家似乎又看不到 下 忽然,门铃响了。夏雨洁打开门一看,竟是叶寒星!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叶寒星!叶寒星笑吟吟地看着她,笑意里依然如以前那样深遂、丰富。寒星!夏雨洁快活地喊了一声,想也没想地就扑了上去,扑进他的怀里。寒星,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真的好苦好苦啊!夏雨洁喃喃地说。叶寒星也紧紧地搂住她。这一刻,夏雨洁感到时间都似乎凝固了,自己也快要融化了,她甚至想就这样偎在心爱的人儿的怀里一直到天崩地裂。突然,叶寒星猛地把她推开,怒目圆睁,夏雨洁,你这个负心的女人!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的感情,你是个骗子!是个毒女人!夏雨洁流着泪,使劲地摇着头,不!寒星,你听我解释。解释?你还有解释?叶寒星说,你就是个骗子,毒女人!说着,转身就走。不顾一切地,夏雨洁就追,头却重重地撞在了叶寒星随手拉动的门上,很痛。 夏雨洁睁开眼,原来自己是做了一个梦,自己的头正撞在了床头柜上,还在痛着,再一抹眼睛,那里已是湿湿的一片了。 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夏雨洁晚上做梦,梦见的也是叶寒星。 筹备婚礼的日子里,她对王志军说,想请一些老同学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王志军说,行,一切听从夫人的。她说,还没有结婚就夫人夫人的。又说,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请的同学中可有男生啊。王志军仍然是笑,一切听夫人的,本人保证没有想法。夏雨洁就给一些老同学发了请谏,除了素芬和几个要好的女生,还请了几个要好的男生,有林中梁、沈斌、钟一鸣,也有叶寒星。不过,在写叶寒星的请谏时,她着实矛盾了好一阵。一方面她想他来参加自己的婚礼,虽然恋人的关系没有了,但是要好的同学关系还是有的,而且他是哥哥,她在那封信里就认了他这个哥哥,她是真心想认他这个哥哥的;另一方面她又担心,担心叶寒星来了,自己会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波澜,还有,他会不会也像素芬的婚礼上那样闹出些状况来。素芬的婚礼她请了好几个老同学,洪杰也去了,然而他喝着喝着就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闹得很难堪。考虑再三,夏雨洁还是给叶寒星写了请谏,寄给了林中梁。那时,她不知道叶寒星在哪里,也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她知道林中梁跟叶寒星的关系一直很好,想必他知道叶寒星在哪里,就请他转交叶寒星。可是,举行婚礼的那一天,除了几个女生外,所请的男生一个也没到,很让她失望。 婚后的第三天,在街上夏雨洁不期而遇了来城里办事的林中梁,就埋怨他跟其他几个男生。林中梁说有事耽搁了。夏雨洁仍是埋怨。欲言又止地,林中梁最后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们都在叶寒星那里,我们本来是想邀他同来的,可是……后来就在他那里吃饭,结果,他醉了。 夏雨洁呆了。从那天晚上起,夏雨洁接连好几个晚上做梦,都是梦见着烂醉的叶寒星。梦醒的时候,夏雨洁很奇怪自己,跟叶寒星应该是没有关系了,而且自己于他的伤痛早已愈合,然而出现在梦里的竟然不是自己新婚的丈夫,却是一个跟自己应该是没什么瓜葛的人。 王志军出差回来,看到夏雨洁额上的青块,吓了一跳,你那是怎么啦?碰的,不小心在门上碰的。夏雨洁说着,心里茫然,怎么把梦里的情形说了出来?还疼不疼?要不要紧?要不要看医生?王地军紧张地问。要,当然要,还要照ct呢!夏雨洁有气无力地说。见她很不开心的样子,王志军似乎感到有些不妙,忙问,雨洁,你怎么啦?不舒服了吗?夏雨洁一脸的无奈,说,没有啦志军,我真的没有什么啦!王志军又看了她额上的青块一眼,再问一句,真的不要紧?真的!夏雨洁加重语气说,又说,说说你吧,这一次出差感觉怎么样?还好,就是有点累,还有,真不放心你,还有儿子。夏雨洁又问,去天安门看升旗了吗?王志军说没有,出差很忙,忙到很晚,早晨根本起不来。又说,升旗嘛电视里也常看到,到天安门去看不过是更真切一些。就这么简单?夏雨洁不认识丈夫似的盯着他,心里说,去到北京不去天安门看升旗,去到北京不去天安门看升旗!她想,要是叶寒星,他是一定会去看的,要是自己,也一定会去看的,看着一个伟大民族的尊严在晨风中猎猎地升起。听着庄严的国歌,看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在祖国的心脏迎风飘扬,那种感觉——叶寒星一定会流泪的。要是自己,也一定会流泪的。然而,丈夫没有,丈夫连去看升国旗的激情都没有。 晚自习后在马路上散步的感觉真是好,大家一个话题接一个活题的聊,于是就聊到了旅游上。叶寒星说,对于旅游他有四个心愿:一是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二是去仰望珠穆琅玛峰;三是去驰骋大草原;四是去拥抱大海。林中梁说,不想看长城吗?他说,长城么不是很想,都说它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我认为它不是,它不过是古代帝王残暴的见证,对中华民族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耻辱,所以我对长城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它显示着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说着,叶寒星又问夏雨洁,你呢,你最想去哪里?她说还没想过,不好说。林中梁就说,那还要问?当然是跟着你啰!夏雨洁感到脸上一热,却不辩解。其实,叶寒星说的基本上也是她的心愿。她也想去天安门看升旗。她认为,凡是有着热血的炎黄子孙,都会有着这种欲望。还有,她也想去看海,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大海的风姿和胸襟,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拥抱大海时的那种感受。林中梁的话引起了她无限的遐想,她满心希望真有那么一天,跟自己心爱的人去看海,手拉手的在海边踏浪,聆听大海的涛声。 暑假前夕的一天晚上,夏雨洁问丈夫,志军,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娶你啊?丈夫不假思索地说。还有呢?丈夫说,还有?还有就是做个银行家。她说,我是说旅游你有什么心愿。丈夫说,当然是去看美国纽约的繁华。夏雨洁有些失望,就这个?丈夫说就这个。她的心里多出了些失望,说,国内就没有值得你想看的地方?国内……要说国内,就应该是去大上海。夏雨洁再次感到失望,说,你就没想过去天安门看升旗、去看珠峰、看草原、看大海?丈夫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说,这么说吧,我比较喜欢大城市的繁华,没有人烟或者人踪稀少的地方,不过是一些毫无生机的僵土,我不想去,不想去。听着丈夫的论说,夏雨洁的眼里竟噙着了泪水,倔强地说,可是我想!丈夫一扭头,吓了一跳,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嘛,你怎么……好,好,你想我也想。夏雨洁静了静心,说,我好想到外面走走。好啊!丈夫的兴致上来了,说,趁你暑假我们就去旅游一次,就去上海看看吧。不去!西湖?夏雨洁本想说不去,但想到那里有白蛇和许仙的断桥,就没有反对,说,然后去看海。丈夫说,好,先去西湖,再去海南。 那天晚上,叶寒星又说,我的心愿太多,怕是难以都能如愿,不过我想,去天安门看升旗应该不是难事,就是不知道看升旗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想我会流泪的。林中梁又笑,看不出叶兄还是林妹妹呢。叶寒星也笑,说,要是你,你也会的。林中梁说,可能。叶寒星又说,还有看海,也不会太难吧?真不知道见到大海时会是一种什么激情。冲啊,冲向它。林中梁说,其他几个男生也说,对,对,首先是冲向它。 然而,丈夫没有那样的激情,到了海边的时候只是很吃惊似的“啧”了一下说,真大啊!其他的,没有了。只是忙不迭地取出相机,快!我们来照相。她说,我有点累,想歇会,让我一个人先呆一会。丈夫没有说什么,一边忙着取景去了。 夏雨洁迎着大海,静静而立,心潮已是和海的波涛融为一体了。这,就是海么?这就是我一直想看的海么?这就是叶寒星心愿中的海么?一想起叶寒星,夏雨洁的心潮就从海的涛声里退出来,继而转入到另一种涛声里去了。要是一同来看海的是他,那该……她不敢再往下想,就走进了丈夫的取景器。丈夫连连摆弄着相机,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丈夫特别喜好照相,还没结婚时,就跟她照了厚厚的两本相册。结婚的时候,丈夫领着她又赶了一回潮流,专程到省城拍了许多婚纱照,那都是放大了的,镶进做工精致的相框里,挂得满屋子都是。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化妆,当化妆师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描描画画的时候,她感到面部痒痒的,像是有许多毛毛虫在蠕动。她说,这是化妆啊?这是受罪啊!相片洗出来后,一眼看去,化了妆的她的确很美,就跟影视明星一样,光艳照人。 后来,夏雨洁看婚纱照上的自己,觉得很不像自己,再后来就变得不认识她了。再看旁边那个男的,春风得意地。夏雨洁看着他,禁不住生出许多悲哀和可笑来,心里说,你的妻子惦念的不是你而是别的男人,你还得意什么? 丈夫从北京出差回来,给她和儿子买了一大堆礼物,给她的不外乎化妆品之类。婚前,他也常买这些东西,夏雨洁无奈地叹气。丈夫说,怎么啦,不喜欢?她不忍扫他的兴,就找个借口,说,老师不能化妆,这是规定。丈夫相信了,可是又说,假日可以呀,还有,在家里也可以。她只好说,天哪,你娶老婆又不是买花瓶。见丈夫有些失望,她觉得有些歉意,说,化妆好麻烦的,真的,我怕这个麻烦。丈夫依了她,说好吧,不化,不化,天然去雕饰。 师范里,有一些女生经常化妆,可是却常常惹得男生们取笑。特别是体育课时,汗水把脸上的粉饰冲出了一道道的很不协调的肤色,男生笑之为“夹皮沟”,不化妆的女生看着那一道道“夹皮沟”也感到非常别扭。 有一个晚上,几个男生又对那些化妆的女生嗤之以鼻了一番。叶寒星说,化妆者的目的看起来是要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美,实际上是在欺骗自己,在竭力满足自己的虚荣,我不赞同此举,天然的雕饰多好。当然,我的不赞同也不是憎恨。又说,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又是干脱脱地跟这个世界告别,可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时又总在掩饰着自己,包括思想和内心的虚荣,想跟别人友好地交往,但又不敢裸露着自己的思想。所以,要说人和其它动物的不同,我认为不是人具有思维,而是人的思想的怯懦和虚伪。林中梁认为叶寒星的观点太荒谬,正因为人有着思想内涵,所谓的掩饰并不是人类人为的做作,更不是人性的丑陋,而是人的一种潜意识行为,我们这个世界也因此而深奥、精彩。当然,人的潜意识里有善心也有恶意,有美也有丑,不能因此而把人类评说得那么邪乎。 在他们的争论中,夏雨洁比较认同叶寒星的观点,人与人的交往中,难得的是心与心的交往,不留思想暗箱的交往,然而,要做到明明白白的交往是何等的难啊!比如跟叶寒星的交往中,她就怯懦着,不敢把暗地里的犹豫坦诚布公地告诉他。现在想来,那晚上叶寒星说那番话极有可能是说给她听的,那时他可能已经窥透了她的思想暗角,清楚着她的犹豫。不然,毕业前夕大家互相写毕业赠言写得不亦乐乎,可他叶寒星写这写那就是没有给她写,也没有要她写给他。还有,那时候大家又忙于合影留念的时候,叶寒星跟男生合,也跟女生合,可就是不肯跟她合影。他的此举,为什么?为的是怕日后睹物伤情啊! 在拍结婚照被化妆师折腾着的时候,夏雨洁的心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叶寒星结婚时会是一种什么场景呢? 读书的时候,男生的意识总是超前。有一次,他们超来超去,竟超前地设想着各自结婚时的场景来,当然,多是漫无边际的、千奇百怪的想法,有说坐飞船绕地球三百六十五周的,有说把酒席办到月宫里去的……惹得女生听了都禁不住大笑。有人说叶寒星,说说你的宏伟蓝图吧。马上有人说,他啊,到时呼啦啦弄个一字长蛇阵的车队,绕城三周,一辈子都风光。不,叶寒星说,结婚又不是结给别人看的,我要是结婚就带着我的妻子去西北的荒漠里走一遭,经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保证十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异想天开把男生逗得大笑不止,说你那是结婚啊?你那是私奔呀! 那时,夏雨洁听着叶寒星的设想,虽然他是信口的浪漫遐想,但是她听了却是心动不已。而让夏雨洁意想不到的是,叶寒星后来果然照着自己当初的设想,领着新婚的妻子去荒漠里走了一遭。有一次在街上又碰到了林中梁,处于无奈之中的夏雨洁向他打听叶寒星的情况。林中梁说,嘿!那家伙真的玩上了,领着新婚的妻子闯大西北去了。她听着,怦然心动却又黯然神伤着。 越来越感到心烦的夏雨洁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妒嫉着叶寒星身边的那个女子。因为林中梁有电话,所以通过他了解叶寒星的一些情况就方便多了。林中梁说,叶寒星的妻子是个不大识字的农村女子。夏雨洁很意外。林中梁又说,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她可是一个贤淑的妻子,虽然没念多少书,却知书达理,比一般的读过书的女子强得多。夏雨洁问,他们……有孩子吗?有啊,有个女儿,满身集中了他们两个人的优点,人见人爱。叫什么名字?叫叶冰清,怎么样,挺有诗意的吧?叶冰清,冰清……夏雨洁重复着,猛然醒悟,冰清,玉(雨)洁冰清!怎么啦?怎么不说话?林中梁说。夏雨洁的心突突地跳着,她说,哦,是个好名字,是很有诗意。 夏雨洁怀上孩子后,丈夫隔不了几天就带她去做检查。每次她都说,做了这一次就不做了啊?好累好烦的。丈夫不依她,说那哪行,生命在于运动嘛!再说,我要知道到底是不是男孩。她说,你就这么在乎?那当然,丈夫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封建?我倒希望是女孩,女孩好,女孩文静可爱。那不成,丈夫坚持地说,你得给我生个儿子。夏雨洁说,看样子,我要生不出儿子,要被你踢出门了?见她很不高兴的样子,丈夫赶紧说,好,好,女孩,女孩,跟你一样漂亮。她纠正说,我可不漂亮!丈夫说,在我眼里你是最漂亮的。夏雨洁知道丈夫这话是他的真心话,丈夫是爱她的,所以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初,她看叶寒星就是这样。女生那时每每议论着他的缺点,就是他的清高,可是在她看去,他的清高根本就不是什么缺点,相反地应该是他的优点。她想,真心去爱一个人,就应该受他的一切。丈夫这样说,很让她感到欣慰,同时也感到内疚,因为那时她就重新唤起了对叶寒星的思念。 夏雨洁满心希望怀着的是个女儿,可是结果却是儿子。儿子出生的第二天晚上,丈夫哗啦着辞典,给儿子取名字。他说,我儿子的名字一定要响,要有一种王者风范。哗啦一阵,他说,干脆叫“王皇”吧。夏雨洁说太俗,没有一点深度。丈夫就再翻。夏雨洁思索一阵,说,就叫“思烁”吧,闪烁的烁。王思烁?丈夫看着她,努力领会着她的寓意。她说,你想啊,王者靠什么得天下?靠的是智慧和才干,一个王者,若能周身闪烁着智慧和才华的光芒,还愁天下不归心?丈夫想了想,就听夫人的,听上去很有内涵的。那当然!夏雨洁说着,心里又说,不过是你品不出来罢了。 叶寒星的生活是丰富的,他的心愿一个一个地实现着。夏雨洁想,他有贤淑的妻子,活泼的女儿,他有着一个温馨的家园。可是自己呢?自己也有着很多,优厚的收入,高档的家具,装饰精美的家居环境,还有爱她的丈夫、听话的儿子。但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幸福啊!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她就是感受不到所需求的幸福来。然而,就是这种流于表面的幸福却正是当初她犹豫于叶寒星的诱惑所在,那时,像现在这种的收入,家具、家居却是她满心希望的。现在,当自己当初的愿望一一实现之后,又发现自己全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不可救药地错了。当初,面对叶寒星她犹豫着,她想她的未来应该是一种现代化的都市生活,而那种生活是要以高楼、电器、家具等高档生活条件去填充的。她不想过叶寒星所描述的那种田园生活。 叶寒星跟林中梁他们在设想理想的家园时说,他的理想家园不在于都市的繁华,而在于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式的田园。他说,远离嘈杂,一座木屋,一本书,一支笔,一杯茶;外面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妻子在一边哼着摇篮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情调!几个男人的思绪也被他套进去了,连连啧啧称好。可是,她却害怕了。从小就在城里生活的她感到自己无论如何是脱离不了都市的,她不敢想象着到乡下去生活的情形,她只是感到那样她会很不舒服的,会有一种如水土不服般的难受,所以她犹豫着,动摇着。纵然叶寒星所描述的那种田园生活很有意诗,但她无论如何不敢面对,她认为婚姻的基础除了爱情,更重要的是经济基础,离开了坚实的经济基础,离开了一定高度的生活条件,婚姻不过是一种索然无味的数学等式,而这种经济基础,叶寒星是给不了她的。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全错了,只有在没身处地了以后,一个人才能悟出维系婚姻的东西,也才能悟出,离开了坚实感情基础的婚姻,纵使有着优厚的生活条件,生活也不过是死水一潭。跟丈夫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他对她的关心爱护是无可挑剔的,但她却时常感到一种不安,感到一种难以遏止的躁动,甚至想过要离开这样的生活环境,她也才意识到叶寒星当初所描述的田园生活对她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白天,他用自行车带着她一同上班;晚上,在那个木屋里,他在临窗的案前看书、写作,她呢,给他沏茶,有时跟他一起听外面的雨声或者小虫的呢喃声。她可以养些小鸡小鸭,下班回到家它们就会围着她叫。他们还应该有个园子,在里面种上蔬菜,他去挑水,她去浇园……天!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感受啊!可是,那种她本该有着的风味浓郁的田园生活,却给自己断送了。 夏雨洁晚上有时想,此刻,叶寒星正在做什么呢?一定是正在看书写文章吧,要不,就是在听雨声。他的妻子也一定是在陪伴着他了。想象着,她的心情不禁勃动了起来,就关掉丈夫面前的武打片,说,志军,你也写写东西吧,你过去不是也常写写吗?然而,丈夫却不以为然地说出了那几句让她失望透顶的话来。她就生气地躺下了。在梦里,她和叶寒星相依着在木屋的窗前,窗外下着小雨,淅沥,淅沥…… 对门住着的那对从乡下来的夫妇又在吵架。最近他们时常会吵,原因是男的在外面有了女人。那个女人曾是男人的恋人,只因为门庭的悬殊,迫于家庭的压力她嫁给了一个在工商部门工作的男子。男人做生意赚了钱就在城里买了房子。生活原本可以平平静静的,可是后来男人的恋人因为丈夫犯事判刑而离婚寡居着。很自然地,昔日的一对有情人又暗暗地续上了好。男人妻子发觉了就跟他吵。 王志军听见动静走到门边听了一下,说,哟荷!又干上了。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夏雨洁说,人家吵架,你高兴了?我还高兴?丈夫说,跟这种人住一幢楼,我都感到羞耻,我还高兴?乡下人,就是没教养!夏雨洁不认识似的看着丈夫。丈夫一愣,你干吗这样看我?你不是也怀疑我吧?夏雨洁说,怀疑你怎么啦?男人有钱就变坏嘛。丈夫说,你可不要把范围圈得太大了啊,我可不是那种人。夏雨洁一乐,我知道你不是。 要说丈夫有什么陋习,就是有点沾酒,不过像这一次裹着一身酒气进门还是头一次。夏雨洁用手在鼻前扇扇,说,什么事这么高兴,值得要喝这么多的酒?丈夫满脸的兴奋,说你猜猜。她说懒得猜。丈夫又说,猜猜嘛。她就猜了。长工资了?往上。中奖了?再往上。提行长当银行家了?往下。夏雨洁不耐烦地说,保险柜。啊,差不多。没想到丈夫却叫上了板,我升职了,信贷部主任!是吗。夏雨洁的心里只动了一下,没有太多的高兴。她希望的不是丈夫的这种进步,而且他的这种进步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危险。 那一次,几个女生相聚,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各自的忧心事。几个女生在师范时都有过男生做男友,后来又都放弃了男生而在城里的一些热门单位找了男友做丈夫。开始的时候,她们都会有意无意地把各自的丈夫拿出来炫耀一把,可是,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她们的担忧就平地而生了,担忧着曾引以为傲的丈夫受不了诱惑而出事。听着她们的诉说,夏雨洁暗暗幸运,幸好自己的丈夫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离雷区甚远。可是现在,不经意地自己也要担上那份心了。 丈夫升职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夏雨洁做梦就梦见丈夫被几个警察抓了起来。她就哭喊着在后面追,扯着警察不让把丈夫带走。那警察一回头,把她吓了一跳,他竟是叶寒星!叶寒星说,夏雨洁,从现在起,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随时接受传唤。后来,她是被丈夫推醒了的,你怎么啦雨洁?做恶梦了?又喊又叫的,什么“警察寒心”的。她坐起来,质问丈夫,志军,你说实话,你在银行有过那事没有?丈夫被问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呀?什么这事那事的?她仍不依不饶地,你说,你有没有做过犯法的事?丈夫说,犯法的事?我敢吗?她又问,真的没有?真的!我什么也没做过!丈夫说,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夏雨洁偎靠着丈夫,志军,我真的很担心,担心你会出事,你答应我,保证不做犯法的事,我们不缺钱。丈夫拍拍她的肩,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我还要做银行家呢!睡吧。夏雨洁仍躺下去,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王志军不能不算是一个好丈夫,顾家又呵护着妻子。而夏雨洁就是不想生活在一个过于温暖过于绵软的环境里。他们的家庭在外人看去是幸福无比的,而她却感到自己就像死水潭里的一条小鱼,没有一点活力,甚至没有一点生活激情。她也曾有着远大的理想,有着为之奋斗不息的目标,然而那些激情早已成为泡影。丈夫在外人的眼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模范丈夫,可是她就是觉得丈夫的身上缺少了一种东西,缺少了一种决定人的精神风貌的东西。这种东西,以前丈夫也曾有过,跟叶寒星一样曾经拥有过,而且也跟叶寒星一样光彩、迷人,可是后来,丈夫的思想“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于是她就时常想起着叶寒星。虽然在社会地位和收入方面他都不及丈夫,但是他拥有着用金钱买不到的精神财富,过去是这样,现在通过向林中梁的了解他仍然拥有着,他的这些,是自己的丈夫无法与之媲美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她愈来愈感到是个完美无缺的人,自己爱过之后又放弃了,不可复得地放弃了,想起这些她就时常怀念着跟他的那段情缘。那时,叶寒星的周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不摇曳也不夸张,一闪一闪地,谁看了都会迷恋的。不少的女生,虽然心意涌动着,却又不敢近前去,他的光芒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散发着习习的寒气,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就是这样的一颗瞩目的星星,在女生的妒嫉里她夏雨洁摘到了,藏进了心底,可是她又把那颗星星拿出来放飞了。当她再次翘首想找寻时,星星已经远去,深远地离她而去了,留下的是永远也抹不去的遗恨。 叶寒星毕业后去了哪里,毕业那阵的夏雨洁已是无心过问,那时,同学们见面聊来聊去也没有谁提及他。后来她想,叶寒星的去向对她已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了,也就慢慢地忘却了他的存在。然而,当欲望告诉她要见到叶寒星时,情况却糟透了,叶寒星仿佛一颗流星一样,在她的面前划一道亮光后,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她知道他明明是在离自己不是很远的某个位置,可是她就是够不着他,甚至连看一眼她都办不到。 因为这些太多的、无奈的思绪,夏雨洁总害怕着过周末和长假,每当这些日子的到来,她总是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到一种难以克制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