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天书》 第一章:绝世灾星 “白云区一男子死亡,运气之差千古罕见!” “世界上最倒霉的男人!身遭雷击、枪击、重物撞击、淹溺、二度触电、陨石撞击……” “本台讯,昨日下午3时,白云区中山北路一万姓男子在途经该地时,突遭晴天霹雳……根据目击者描述的时间和位置,利用闪电低频电场变化探测阵列lefda定位数据和寒江电力雷电定位数据,结合寒江市白云区雷达观测资料,确定此次事件是由一次含有7次回击过程的地闪过程的首次回击造成……” “据详细了解,该万姓男子全名万青,自1996年至2018年间,共遭受过8次雷击,遭遇之奇骇人听闻……” “晴天霹雳发生之时,附近正有一伙银行抢匪夺路而逃,经过此地。受雷电惊吓,三名抢匪手中的枪支同时走火,分别击中万姓男子的左胸、右胸以及小腹……据犯罪嫌疑人交代,他们原计划抢劫得手后乘车逃走,不料主车和备用车辆同时故障,只能穿过马路去抢劫他人车辆……” “据目击者声称,雷击导致万姓男子身边一颗景观树木折断,正好砸在万姓男子后脑……” “万姓男子被雷击、枪击以及重物撞击后,倒入街旁景观水池中,事后检查发现,景观水池内多处水池灯年久失修,疑似漏电……” “据目击者声称,该万姓男子生命力顽强,在遭受了雷击、枪击、重物撞击等遭遇后,疑似仍有生命体征。有群众立刻拨通了110及120,附近的两条主干道华山南路以及景华西路发生了交通事故,导致道路瘫痪,警车和救护车于一小时后才抵达事发地点……” “据出警马姓警员声称,警车到达现场时,适逢一颗陨石从天而降,砸中该万姓男子……” “万姓男子直接死亡原因仍在调查中……” …… 这是寒江市今天最火的一条新闻。 死人并不奇怪,但是死得这么凄惨、这么倒霉,像是跟老天爷有仇一样的,那就很稀奇了。也是因此,不出一日的功夫,这条新闻甚至成为了华国最火的一条新闻,而随着全国媒体的加入,这个名叫万青的倒霉鬼有更多的事被扒了出来。 “据万青所在社区资深社区医生刘某爆料,万青每年都会因为被狗咬前往社区医院注射狂犬疫苗……” “据万青表哥周先生称,万青买过的方便面至少有一半都没有调料包,统一集团对此深表遗憾并表示愿意进行赔偿……” “据万青邻居张先生称,万青家在十年时间内曾着过三次火,有两次都蔓延到了张先生家中……” “据万华路福彩投注站曾老板称,万青曾为其父代购彩票,与2800万大奖擦身而过,原因是他的彩票过了购买截止时间7秒才打印出来,而造成彩票没能及时打印出来的原因,是打印设备突发故障。为此,万家曾向法院起诉讨要大奖,结果起诉被驳回……” “据万青高中同学宋小姐称,两人高中同校三年只说过一句话,结果当天万青就被一辆小货车撞断了腿……” …… 一时之间,“万青”成为了华国互联网热搜第一位,其热度甚至冲出了国门,冲向了世界,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俄罗斯通讯社、德意志新闻社等纷纷作出了相关报道,报道了这一世所罕见的奇人奇事,可谓是盛况空前。 万青成为了名人,一种另类的superstar,可惜他死了,再也看不到了。 但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死亡对于万青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是网上流传最广的一个观点,很多人都非常认同。 确实,死亡对于常人来说,是这世上最深重的灾难,但是对于这个绝世灾星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至少他不用再在这个世界上遭罪了。 说来讽刺,死亡,似乎是万青一生中唯一幸运的一件事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绝世灾星,又岂会有幸运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呢? …… 万青坐在路边,怔怔地看着前方。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条街道,狭窄的街道上铺着不规整的青石板,在初冬清冷的夕阳下,泛着青黑的光。 街道两旁,是两排低矮的制式平房,都是木头房,没有砖房。 这些房子,有的门扉紧闭,屋中居民出去做工还没回来;有的木门敞开,有身穿麻布裋褐的汉子搬了小凳坐在门前,低头扎着草鞋;还有的门前挑出一个木杆来,上面挂着“李记茶铺”的幡子…… 这里是济仁县东厢甜水巷,现在是宋绍兴三十年,轰轰烈烈的“岳飞谋反案”已过去将近二十年了,大宋和金国正南北分治,这些都是万青从他脑子里多出来的那些记忆中读取到的。 他没有死,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南宋…… 一个人影在万青面前停了下来,驻足不动,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这让万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了过去。 在他面前站住不动的是一位身穿窄袖衫襦的少女,十六七岁模样,一头长发,面黄肌瘦,身上的青色衣服不知道洗了多少遭,颜色都发白了,还打着五六个补丁。 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 万桑…… 这个名字从万青心中流淌而过,更多的记忆从他脑海中涌现了出来。 是了,他叫万青,是万家的大郎,这少女万桑是他的二妹,在两人上面,则有一个阿爹万全,那也是万家的家长。 至于这位二妹为什么以这样一种看仇人的眼光看着他…… 那是因为,他穿越成的这位“万青”,实在是一个极品人渣。 他是甜水巷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整日跟着深井坊的一群泼皮厮混。而且和一般泼皮不同的是,他不仅对于街坊无赖,对于自家人更狠,偷盗自家、打骂抢掠阿爹妹妹已是常有之事,几年前为了点银子,更是偷了户籍书,差点把万桑拖去西厢的怡红楼给卖了,要不是沈家大郎带着一干街坊把他给拦下了,怕是就真得逞了。 面对这样的一个哥哥,万桑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的,这也让万青苦笑了起来。 即使是换了一个时空,他的霉运似乎也没有消除,竟然穿越到了这样一个人憎鬼厌的家伙身上。 旋即,万青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按照他的经验,一旦有女生接近他、跟他说话,马上就会有厄运发生。接近他的女生越漂亮,他就越倒霉。 当年在高中的时候,那位宋同学就是高中有名的漂亮女生,堪称校花级别,结果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话,他放学出门就被车撞了,这让他记忆犹新。 万桑虽然是他的“妹妹”,而且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但是底子很好,大眼小嘴柳叶眉,挺漂亮,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厄运。 万桑看到万青的行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也没在意,又看了万青一会儿后,冷冷地说道:“进来。” 随后,她便迈了两步,走到万青身后这房子的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 万青没有动弹,等到万桑进门之后,这才迟疑了一番,随后以手撑地,正要站起身来,头上突然传来一丝响动。 早被无尽的霉运折磨出经验来的万青反应可谓极快,也不着急起身了,直接左脚一用力,就想滚到一旁。但是他稍一用力,左大腿不知怎地一阵酸痛,让他力气一泄,于是重心不稳,直接原地滚倒,躺了个四仰八叉。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房檐掉落,正好砸在他头上,再“啪嗒”一声,滚到了地上。 万青的头上火辣辣的疼痛,用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上面有血。 万青再度无奈苦笑。 难道说妹妹也不行啊?而且为什么左大腿会莫名酸痛呢?…… 早已习惯这一切的他甚至都懒得去计较是谁把这样一块石头放在屋顶上。 他现在非常确定了,就算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副身躯,他的霉运还是萦绕不去。 老天爷似乎跟他真的有仇,穿越上千年的时光执着地追着他怼。 第二章:死不起 经验丰富的万青很容易就判断出了自己额头的伤势并不严重,也就是擦破一点皮,放着不管不用多久都能自动愈合,所以他也没怎么耽搁,就进了身后的房子。 至于左大腿为什么一用力就莫名酸痛,他使劲想了想也没能得到“万青”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干脆也就不想了。 进到房间后,可见房子很简陋狭小,只有一间房,里面摆了两张床,一张桌,还有些水缸、炉子、破柜子之类的摆设。 在北面那张床的后面,还挂着一张横亘整个屋子的布帘。 这里就是万家了,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但就是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的家,也不归万家所有,而是隶属于官府的。 济仁县设东西两厢店宅务,负责修建房屋,以低廉的价格提供给特定居民居住,称为公屋,也就是后世的廉租房。 万家的房子就是这样一座公屋,每月租金400文,这在济仁县算是非常低廉的价格了。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早在宋代,就有了廉租房。 …… 万青进来的时候,万桑正在桌子上收拾东西,把两个黑乎乎的团子给包扎了起来、揣进怀里。 听到万青进来之后,她一抬头,看到万青头上的血迹,微微一怔,不过也没多做理会,直接说道:“我今晚帮沈家娘子出工,不回来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出去寻些文钱回来了,只求你今晚别出去厮混,好生待在家中守上一晚就成。” 万桑说完,顿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把鞋锥子放在桌上,尖锐的锥头指向万青,表情愈加严肃。 “你知晓我的脾性,所以你今晚最好收了心思,好生待在家中,否则我饶不了你。” 万桑的要求听着有些古怪,拥有了“万青”记忆的万青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因为万家的家长万全死了。 这个一手抚养大两个孩子的苦命人,经过这些年的劳碌,终于承受不住,于两日前回到家中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能起来…… 按照大宋律,但凡有人去世,都需送往漏泽园,进行一项选择:一,由漏泽园免费帮忙火化,给予骨灰,家属带回自行安葬。二,花费500文请漏泽园中人进行超度,之后尸首由家属领回自行安葬。 若是有不遵宋律,死者隐瞒不报、私自下葬的,将押送官府严惩。 万桑自然是倾向于选择超度:在这个年头,只有实在没办法或者子女属实不孝,才会将死者送去火花,但凡有一点办法、有一点良心,都会尽力送去超度,保一个全尸入土为安。 可这个窘迫的无产阶级家庭连500文都拿不出来——算上积攒着准备用来支付下一月房租的367文,他们还差133文呢。 所以万桑最终决定秘不发丧,对外称万全卧病在床,她则是拼命找工,想趁这几日赶紧将钱凑齐,再将万全送去超度下葬。 为了防止“万青”告密,她还以“同归于尽”来威胁“万青”保守秘密——这个小丫头自从差点被卖去青楼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哭过,性子无比刚烈,说到做到,让“万青”都害怕。 这是万全的尸首方面。 于“万青”方面,“万青”这个泼皮无赖确实不把这个家当家,经常出门不锁门,反正这个家中能值那么点钱的东西早被他折腾光了。 平时这倒也罢了,若是万青等会儿又出门,并且不锁门,万桑又不在家,那是有风险的。说不定就会有邻居正好上门,从而被人发现万全死了,最后报官。 这两方因素结合之下,也就导致了万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好。” 万青点点头,尽量言简意赅地应了下来,以免多说多倒霉,心中则是想到,万桑想得未免单纯了些,难道漏泽园的公门中人到时候不会发现万全的死亡时间有蹊跷吗? 不过他旋即又想到,现在是绍兴三十年,连《洗冤集录》都不知道有没有诞生,他也不清楚这个年代的法医技术到底是什么程度。而万桑又是在这种时代、这种底层家庭中出身,不知道死亡时间是能够检测出来的话,倒也在情理之中。 “……” 对于万青这么爽快就应了下来,连个牢骚话都没有,万桑有些惊讶。 不过她多看了万青一阵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那把鞋锥子收了起来,直接就出门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室内光线一时暗了些,还好沿街的窗户开着,在昏黄的夕阳下,倒还是能看清屋里。还有就是,这屋子里竟然比外面更冷,尤其现在少了个人,好像更冷了。 万青紧了紧身上那件劣质的棉袍,却没有什么效果。 随后他走到桌边坐下,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破口粗瓷大碗,里面放着一个野菜粟米团子,应该是万桑留给他的晚餐。 他暂时不饿,也没去碰,就只是坐在那张歪斜的条凳上默默想起了心思来。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 他然后又想到了自己,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去呢?如果暂时或者永远回不去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生活? 他还想到了万桑,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兄长是这样一个混蛋,父亲又死了,她年纪还那么小,就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在后世,她这个年纪还只是个最大发恼只是失恋的中学生呢…… 想着想着,万青还想到了大宋律中关于尸首处理方式的这条法律条文。 这条律文在他看来挺奇怪的:根据他对于中华封建时代的了解,这是一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官方却以法律形式明目张胆推行火葬,总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就像廉租房一样,这也是他所不知道的南宋小知识吧。 当然,官府也给出了另一种处置方式,那就是超度,这倒是挺有封建迷信特色的。 或者说,这条律文的目的其实就是变相地赚钱,逼着百姓给官府送钱? 这么一想,万青倒是觉得通透了,也不由感慨起封建政府的吃相着实难看,让老百姓都死不起了。 这可是真正的死不起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之后,万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因为是十五,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让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在里面坐了半天适应了黑暗的万青也能把屋子里的东西大致都看出个轮廓来。 外面街上已经没人行走了,家家户户都已回家,很是安静,间歇有虫鸣响起。 这也就是在甜水巷了。 通过“万青”的记忆,万青知道,去到东正街、双井巷这样的地段,还是很热闹的,通宵营业的店铺都有不少,玩通宵不是胡话。 宵禁?不存在的。 这就是宋啊,这就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的宋啊…… 万青一边感慨,一边跺脚——见鬼的,这初冬时节里,他脚上竟然是一双草鞋!坐了半天,脚都快冻麻了。 正跺着脚,附近不知道谁家的狗吠了起来,声音挺响亮,划破这寂静的夜空。 接着,万青的跺脚动作一下凝固了。 他发现,那块横亘整个房间的布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块。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万青身子一紧,口干舌燥,头皮发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布帘后面,躺着的可是万全的尸体啊…… 难道说,万全因为死不起,只能无奈爬起来了? ……万恶的大宋万恶的封建社会! 苛政猛于黑白无常啊! 第三章:大郎…… 身为一个绝世灾星,其实还是有好处的。 因为遭遇过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倒霉事件,并且还坚强地一路活了下来,万青的心理素质可以说是非常之好。 就算是遇到尸变这种事,他也没有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他立马就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黑影,非常缓慢地一点点站起身来,生怕自己动作一个过大,就激起对方的连锁反应,心脏却是不可抑制地加剧跳动起来。 那个黑影始终没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万青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缓慢起身,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直到完全站起身来,才稍稍松了那么一小口气。 站着至少比要坐着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他刚这么想,突听一道声音传来。 “大郎……” 声音空洞幽远,如泣如诉,像婴儿啼哭,又像发情的夜猫在嘶鸣,直扎到人的心里去。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可万全是男性啊! 万青心头发毛,紧张之下吞了一口口水,隐隐却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可纵使他飞速思索回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大郎……” 那声音又叫唤了一声,随着这声叫唤,那道黑影还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万青立马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就像是某个启动讯号一般,让他整个人弹射起来,而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之下,一用力之后、那左大腿的莫名酸痛也没能令他的动作慢下来。 随后,他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转身飞奔,一下子就蹿到了门后! 这也得亏这间公屋不大。 蹿到门后,万青没有半点停顿,直接扣住门闸洞用力一拉! ……门只是被拉开一条缝,就拉不动了,再使尽全力拉了一次还是如此。 万桑走的时候把门从外边锁上了! 这小妮子完全信不过万青,之前的恐吓根本就是明修栈道,实则已经暗度陈仓了。 为了防止万青出门不上锁,她直接在外边把门给锁上了,把万青关在了屋子里! 如果是傍晚时发现这一点的话,万青会赞叹这小妮子心思缜密、机敏聪慧,做事万无一失,可现在发现了这一点,他只想骂娘! …… 经历过太多磨难的万青并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依旧保持着冷静,也没有再去尝试拉开门,而是飞速转过身来,面对着那黑影。 面对这种未知的危险存在,一直把背留给对方无疑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万青盯着那黑影,同时也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出路:这间公屋除了房门外,就只有窗户可以出去了。 窗户现在倒是打开着,大小也能容他横钻出去,但是为了防盗,公屋的这些窗户都是钉着好几根小儿手臂粗的木棍的,他根本无法从中钻出去!而要撞破那些防盗木棍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出是出不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救命啊!救命啊!……” 万青毫无征兆地干嚎起来,声嘶力竭,似乎要把声带都给嚎出来了。 反正刚才蹿到门边动静太大,若是会激怒对方的话已经激怒了,也不差这两声了。而就算是在喊救命的时候,万青也没有什么都不干,他还寻到了一把武器。 门边就是万家的水缸,储存日常用水,水缸上有个大木盖,万青现在就把那个大木盖举在身前,像是举着一块盾牌一样。 同时,万青在转过身来之后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黑影。 那黑影又挪动过了,已经从布帘后面,缓缓走到了桌边。 那里正好是从窗口进来的月光的照射范围之内,也终于让万青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全身赤裸,瞧脸孔,正是“万青”记忆中的万全,只是万全的眼睛现在正闭着,而在万全的腹部,还有一张脸! 这张脸的眉毛是皮肤皱在一起形成的,鼻子是惨白的骨头突了出来,上面还挂着肉丝,眼睛是模糊的血肉堆积在一起,中间留了一个小洞,嘴巴则是胃翻了出来,上面开了一个口子。 随着这“嘴巴”的张合,绿色的粘液流了出来,里面还包裹着半具很小的尸体,似乎是老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溶解着。 万青的救命声一时断绝,面色惨白,心跳更快了,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同时胃隐隐翻涌,似要吐出来,却被他强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怪物!? 最诡异的是,如此恐怖扭曲的一张脸,竟然还能隐约看出个轮廓来。 这是一个女人。 “大郎……” 那如泣如诉的哀婉声音又响起来了,再看着这张诡异恐怖的腹中脸,万青突然知道了之前的那股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万全的妻子、万家兄妹的母亲,万家阿娘万张氏! 在“万青”的记忆中,万张氏在生万桑的时候难产而死,怎么此刻却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不过马上万青脑子里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话说,女怪物也是女的,会不会因此给他带来霉运? 但旋即又想到,这个怪物的出现本身已经是极大的霉运了。 那怪物的嘴巴继续张合着,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婉声音,“大郎,阿娘好想你,来让阿娘抱抱你……” “阿娘……” 万青心头一颤,表情恍惚,喃喃自语,左脚抬起,就要往前迈出,却突然停住了。 他脸上表情扭曲挣扎起来,身体颤动不已,不停发抖。 不行,不能过去! 他发现自己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意念,想要过去。 那是“万青”的意念!“万青”正在影响着他! 而他现在的意愿却是不想过去,两股意念在他脑海中剧烈地交锋。 “万青”的意念有原生身体和那怪物呼唤的加成,而他自身的意志力则是经过万千磨难,坚如顽石,双方暂时不分上下。 “大郎,让阿娘抱抱你……” 那怪物还在呼唤着,血水从它的“眼”中流出,像是在流血泪一般,这让“万青”的意念更加疯狂,却始终无法摧毁万青的意志。 地球上的那些人或许觉得,死亡对于万青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万青自身并不这么认为。 他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无尽的磨难并没能够摧毁他的求生意志,他始终在顽强地生活着,那些磨难只是让他的意志越来越顽强。 这样一个在无尽磨难中都顽强生存下来的人,求生意志是非常恐怖的,坚韧顽强到超出常人想象的程度。 曾经多少次原本该有的死亡,他都是用这种超人的意志力活了下来,直到最后老天爷用那样一种万无一失的方式让他死去。 而现在,这种超人的求生意志,让他顽强地抵抗住了“万青”意念的侵蚀,甚至反过来一点一点把“万青”的意念给压制下去。 “大郎,让阿娘抱抱你……” 那怪物还在呼唤着,却似是等不及了,不仅在呼唤,它也往万青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知何故,它的动作并不快,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一般,抬起左脚,缓缓地迈出一步。 万青看在眼里,一边和“万青”的念头作斗争,一边却是无计可施,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悲哀:自己这霉运,还真是无药可救。在后世灾祸不断,到了此地更甚,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根本不讲理的事。 老天爷为了收拾他,竟然是连尸变这种只在神怪传说中的虚妄之事都弄出来成真了! 也不知自己究竟跟这老天爷有什么仇什么怨,就不能稍微让自己好运一些么?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这老天爷就不能也打一回盹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当个屁放了么? 不过这缕念头也就是一瞬,万青立马就抑住了这自怨自艾的念头,一边跟“万青”的念头苦苦斗争,一边竭尽全力思索起了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自救。 还没到最后,绝对不能放弃,就算到了最后,也不能放弃!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百转千回,但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万青眼前一恍惚,眼前景色突变。 公屋,怪物,都不见了,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屏幕。 从上至下,从左到右,无数液晶屏幕出现在他眼前,有的黑屏,有的闪烁着雪花,有的里面则是彩色画面,播放着视频。 ……监控室? 万青看到眼前景象,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这实在太像是商场里,可以看到所有摄像头画面的监控室了,只不过从规模上来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监控室。 第四章:监控 怎么回事? 这是万青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 他不是在万家公屋中,碰到了万全的尸变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监控室里?…… 万青经历过的不可思议的事远超常人,心志坚定,所以就和刚才见到万全尸变一样,他此刻同样没有大喊大叫,而是暂时抑下心头的恐慌,眼神惊疑不定地把这地方仔细打量了一遍。 只见,在他正前方的那块液晶屏幕最大,都快赶上电影院里的幕布了,此刻却是黑屏状态。其他的所有液晶屏幕,则是以这块液晶屏幕为中心,往上下左右延伸开去,每块液晶屏幕也就是23寸大小。 大部分的液晶屏幕,此刻都是黑屏状态,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的液晶屏幕数量其次,那数量最少的,就是有着彩色画面的液晶屏幕了。 万青看了一下,只有三块液晶屏幕是有着彩色画面的,而在仔细观看后,他骇然发现,这些画面中的主角竟然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万家公屋中,那怪物和他对峙的场景。 场景人物虽然一样,但是三块彩色液晶屏幕上的视频片段却是不一样的。 第一块彩色液晶屏幕上,那怪物向前的这一步还没迈出,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摔倒了下去,然后画面又重新倒回,把这一幕反复播放。 第二块彩色液晶屏幕上,那怪物倒是向前迈出了这一步,却是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随后,画面又倒回了刚才它正在迈步的场景,把这片段反复播放。 第三块彩色液晶屏幕上,那怪物头顶的房梁上有一条蛇掉了下来,落在了那怪物的肩上,随后,这画面也倒了回去,把这一段不断反复播放。 这是…… 万青看着这三块彩色液晶屏幕,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奇妙的猜测。 这似乎……是他的未来? 想到这,万青又把目光投向了其他的屏幕,但可惜,那些黑屏的液晶屏幕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些闪烁着雪花的,自然也是毫无信息,最终他只能重新又把目光拉回了这三块彩色液晶屏幕上。 他越想越觉得,这上面所显示的就是他的未来,是他未来的三种可能性。 他看到了命运? 这是让他来选择自己以后的命运?…… 不等万青再多想下去,这个世界突然荡漾起来。 就像是水波那样荡漾。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也开始模糊起来。 万青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妙,心中不免慌了起来,但是他长久以来、被各种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所折磨出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慌而不乱,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三块彩色液晶屏幕上。 看起来似乎没时间了,他现在只能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并立刻做出抉择了。 这对于万青来说驾轻就熟。 他过往的生命中,在那些突如其来根本不给人准备时间的飞来横祸中,有无数次这样在一瞬间需要他做判断抉择的经历,在这上面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一块。 万青迅速做出了抉择。 至少在这一块画面上,那怪物摔倒了,是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损伤的。 万青也不知道自己的抉择到底是不是最佳选择,不过他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关头,最重要的是果断,切忌优柔寡断。 …… 这个世界荡漾模糊得很快,不比万青的思考时间慢。 几乎是在万青刚做出抉择之后,这个世界就彻底模糊成了无数的光影和颜色,而在这中间的短暂一刹那,万青隐约看到,正中间最大的那块液晶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画面。只是那画面立刻就被扭曲、融入到了无数的光影和颜色中,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来。 下一刻,万青发现,他又重新回到了万家公屋中。 那怪物的左脚还抬在空中,没有迈下,一切都和万青去到那个神秘监控室之前一样,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万青的幻觉。 但是万青知道那不是幻觉。 噗通一声,那怪物一个华丽的平地摔,仰面摔倒了下去,把它后面那张简陋的木板床都从中砸断了。 “大……哎哟!” 它持续性的呼唤也因此终于有了新的花样。 就和万青刚才在那神秘监控室里看到的一样,这怪物如他选择的视频画面一般,莫名其妙地摔倒了。 但是让万青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幻觉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他自己。 他此刻站在门后,面色惨白,鼻孔里流出了腥红的血。 更糟糕的是,万青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且酸软无力,很是虚弱,就像是被十八个大汉暴打过一番,直接打出了内伤的感觉。 他甚至虚弱到,就连举着手中的水缸木盖,都觉得非常吃力。 同时他也头痛欲裂,如遭电击,脑袋里一阵轰鸣,这让他的意念都无法有效集中了。 还好,“万青”的念头不知怎地也突然减弱了下去,这让他还能掌控住这具身躯,坚持站在这里不动。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什么东西都是要有代价的。 万青觉得自己此刻体内气血亏空,应该就是选择命运的代价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值不值。 …… 济仁县城中央,有一座占地广阔的道观,这是西真教济仁县分观。 按照规正,正殿酉时结束时已关闭,现在已是戌时。 没了进香的男男女女,整个道观甚是安静,许多院落已经熄灯入眠,大片大片的黑暗,只有几处院落还亮着灯。其中,位于道观东北方的一处院落,是西真教济仁县分观云水堂所在,正中的一处院落中正亮着灯。 进到屋内,可以瞧见这是一间宽敞的房间,桌椅典雅精致,正墙上还挂着一幅燕文贵的《溪山楼观图》,也不知是否真迹,但无疑很有书香气。 在那幅《溪山楼观图》前,是一张榻,上摆一案,案上置一带底座的金色圆球。 金色圆球上有八条小金龙,呈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方位均匀排列,龙尾朝天,龙嘴朝下,分别朝向八个方位。而在每个龙嘴的下方,还有八只金色蟾蜍仰天张嘴,也不知这是何事物。 塌上侧卧一男子,面目俊秀,瞧着三十岁左右,身着白色锦袍,双眼似闭非闭,似在打盹。 在塌侧,还有一张八仙桌,一位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正伏案书写。 女子圆脸大嘴塌鼻子,脸上还有许多雀斑,着实不大好看。 忽,有细小响动从金色圆球上传来,锦袍男子骤然睁眼,看向金色圆球,那桌边女子也暂时停下手中笔,看了过来。 只见随着那细小响动,东北方向的金龙口中吐出一个黄色弹丸,落入下方的金色蟾蜍口中。 “怨级……” 红衣女子眼神微微诧异,口中低语。 锦袍男子看着那金色蟾蜍口中的黄色弹丸,头也不转,问道:“今晚东厢是谁值夜?” 女子拿起桌子一本册子翻了一下,答道:“是廖顾北。” 锦袍男子道:“传讯他具体信息,令他确认事发地点,不要轻举妄动,注意自身安全,待他确认事发地点后,传讯于我。” 女子脆声应下,从袖中摸出一张两指宽、巴掌长,底有水印图案的纸条,在上面奋笔疾书起来。书毕,她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渗出一点血来,往这纸上一按。 这纸条像是海绵吸水一样,瞬间把她的这一滴血吸收、分散到纸条的图案线条上。再之后,这纸条便化作一道白光转瞬不见了。 锦袍男子此时已经从塌上下来了。 他本欲往外走去,却是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又吩咐道:“这样罢,你去叫方涵,让他来灵台值守,你跟着我走一趟。” …… 第五章:交锋 甜水巷万家,万青正看着那摔倒在地的怪物。 “万青”的意念力量源头似乎是怪物的呼唤声,随着怪物的呼唤被打断、又摔倒,万青确实感到自己身体里属于“万青”的那股念头减弱了许多。 只是他现在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好他意志过人,很快就适应了身体的虚弱疼痛,随后趁机又大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和之前相比,万青现在呼救声要虚弱很多,即使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在喊了。 不过还好,现在的甜水巷寂静无声,若是有人在附近,应当还是能听到的。 万青这么想着,趁那怪物摔倒在地的时候抽空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正有一名身着红衣圆领衫、腰挎铁尺的男子提着灯笼经过,这让他心中大喜。 那是铺兵! 根据“万青”的记忆,济仁县以济仁县衙为最高官府机构,相当于市政府。其下,将济仁县划分东西两厢公事所治理,相当于职能扩大的公安分局。而在厢公事所下面,还设有军巡铺。 军巡铺负有缉盗消防、处理纠纷、夜间巡查等职责,相当于派出所和消防大队的结合体,甜水巷就在石牙街军巡铺管辖范围之内。 石牙街军巡铺有节级一人,铺兵四人,窗外正路过那人,就是石牙街的铺兵赵猛——作为社会不安定分子,“万青”跟石牙街军巡铺接触的机会还是比较多的,里面的人全认识。 “赵哥,救命啊,这里有怪物!” 万青更加卖力地喊叫起来,感觉把自己的肺都快喊出来了,如此用力,自然又是牵扯得身体一阵酸痛。 同时,他一边还紧盯着那怪物,使劲把水缸的木盖举在身前当做盾牌,不敢松懈,生怕它趁自己喊救命的时候偷袭自己。 赵猛正年富力强,耳朵也没毛病,不然也当不了铺兵,可是他现在却像是聋了一般,对于万青的喊叫声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下,只是口中哼着小曲径自经过,没两下就没影了。 怎么回事? 如果赵猛不想救他、当做没听见的话,至少也会有所异动,但是赵猛脚步连半点停顿都没有,看都没有往这边看过来一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而且万青看赵猛在哼曲,却也没有听到他的曲声,同样也没有听到赵猛的脚步声。 这屋子内外的声音,像是被隔绝了一般。 而此时,那怪物也从地上站起来了。 它站起来的方式也很特别,整个身子似乎不会弯,就那么直勾勾地从地上挺了起来,像回弹起来的不倒翁一样。 再看它样子,似乎摔倒对于它来说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那腹部的嘴巴——也就是万全的胃——歪斜了,成了斜嘴。 “大郎,你怎么不听话……” 那怪物又开始呼唤起来,听着像是生气了。 “万青”的念头又蹿了出来,只是这次的念头比起之前弱了不少,而万青也察觉到,“万青”此刻的念头甚是恐惧,似乎很怕对方生气。 “万青”的念头固然弱了许多,但万青此刻的脑袋却也不时头痛,意志常被分散,两人倒是又斗了个不分伯仲,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一边跟心中“万青”的念头作着斗争,一边紧张地盯着那怪物,攥着木盖的手更用力了。 万青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把木盖扔过去砸对方,不过他马上又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这木盖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了,扔出去若是不能伤了对方的话,对于他来说相当于自断其臂,太不明智了。 “大郎……” 那怪物呼唤着,眼见万青站在门后不动,又开始朝万青迈开步子,想要走过来。 ……然后它又摔倒了。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它又仰面摔倒了下去——谁也不知道这家伙明明是往前迈步,怎么会往后摔了下去,倒是有点像万青看过的小说神雕侠侣里某派的功夫一样。 第一次可能有点懵,但是有了经验,那怪物这次起身的速度就快多了,刚刚倒地,立马就像回弹的不倒翁一样直勾勾地又挺了起来,还站在原地。 “&#%)*&@!……” 这怪物终于也不喊大郎了,一堆万青完全听不懂的话充斥他的耳边,而怪物腹部的那张脸也更凌乱了,不仅嘴巴更歪了,眼睛也一高一低了,都看不出万张氏的样子来了。 和上次一样,怪物这么一摔之后,“万青”的念头又再大幅度减弱了。 压力骤减的万青看着那怪物,终于有空闲想些其他的事了。 它又摔倒了,这是买一送一吗? 不,这也可能就是那神秘监控室的视频中所播放的:这两次摔倒太相似了,那视频又是不断重复,自己一时匆忙之下,可能是把两次连续摔倒看成了一次重复。 随后,万青又想到了面前这怪物。 这怪物似乎是一个肉体很弱,擅长精神攻击的偏科怪物,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它动作迟钝缓慢,走路慢吞吞的,除了腹部的“脸”,其他身体部位也根本都没怎么动过,这说明它无法很好地掌控万全的身体。 最关键的是,它每次摔倒之后,对于自己的精神影响都会大幅降低。 仅仅是摔倒这样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算不上严重的伤害,都能对它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更加说明了它肉体上的孱弱。 相比而言,它的精神力量很强,要不是自己而是换了一个普通人的话,估计早就着了它的道了。 想到这里,万青隐隐有些激动。 或许,自己可以不用怕它,直接冲上去跟它干?反正自己也无路可退…… 这个念头一生起,就有些克制不住了,让万青的心砰砰直跳。 那怪物则似是怕了,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也没再尝试向万青靠近,生怕又诡异地摔上一跤。 而那怪物腹部一高一低的两只“眼睛”,则是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幽光。 …… 万青觉得自己分析得没毛病,可他始终没有就这么冲上去。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让他没有轻举妄动。 过往无数的倒霉经历,不仅磨炼了他的意志,同样也让他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到底是哪里不对…… 万青紧张地盯着那怪物,一边想着。 那怪物已经不喊大郎了。 气急败坏之下,它只是说着一些万青听不懂的话,像是一种万青没有接触过的语言。 有可能是在骂街吧?毕竟连续两次无端端地摔倒,确实诡异,换做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也是要骂街的。 所以它这是放弃呼唤自己过去了?…… 一想到这,万青突然间明白哪里不对了。 不管是之前这怪物呼唤自己过去,还是自己现在所谓的“分析”过后想要过去,说到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了,都是过去,靠近它! 它从来没有放弃过呼唤自己! 这样一想,自己刚才的分析也可能是受到了这怪物的影响,它不是放弃呼唤自己过去了,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影响自己的意志。 之前它是强行“拉”自己过去,现在则是让自己觉得“靠近它”是自己的想法,从而主动过去! 它为什么一开始就想要自己过去?如果它的肉体力量真是这么孱弱的话,难道它自己不知道,不怕自己靠近它之后发生什么意外吗? 它很可能有什么近身才能施展的杀手锏,根本就不怕自己近身,这样才说得通! 万青想明白之后,不禁一阵后怕。 如果他刚才真贸贸然冲上去跟对方硬干的话,自己现在身体又这么虚弱,搞不好就出事了,还好没冲动。 虽然打定了主意不过去,但是万青也没有嚣张地说什么“你的诡计被我看破了”之类的话,反而是继续作出一副“苦苦挣扎是不是要过去”的纠结模样。 一则,那怪物可能正在发动精神攻击,这样可以多耗费它的一些力量,说不定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二则,也给自己争取时间,想想脱困的办法。 万青想得挺好,但是万事万物总不会由着他的想法来。 那怪物突然不说话了,那些莫名其妙听不懂的声音骤然间消失无踪。 怎么了?被看穿了?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却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苦苦挣扎”“纠结无比”,非常投入。 然后他看到,那怪物腹部已经歪斜的五官突然展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第六章:火蛇 “本……” 那怪物重新说起了人话,但是一个字刚吐出来,就被打断了。 万青眼前骤然大亮。 只见房间窗口方位瞬间亮起了许多小儿拳头大小的褐色火球,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火蛇,向着那怪物飞去! 这是真的火! 万青能够很清晰地感到一股炙热,随着火蛇的经过,他甚至觉得自己靠窗那边的头发都蜷曲了,就像是刚烫过头一样。 随着火蛇的出现,窗口还有许多小绿点出现,飞到房间正上方爆开。 绿色的光芒组成了一个圆盘的形状,绿光铺满了整个屋子,以那怪物周围最为浓密,越往外越淡薄。万青也被绿光的边缘所波及到了,心头立马就生起了一股浓浓的睡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四五天没有睡觉了一样,别说头沾枕头了,就是站在这儿,都感觉要立刻睡过去了。 “通”的一声闷响,万青手上的木盖再也拿不住了,直接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皮子也一下子合了起来,身体一软,就要睡倒在地。 可就在往后倒在门上的时候,突然身子一硬,眼皮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强行撑开了一条缝。 不能睡,危险!那怪物还在这呢! 万青背部抵在门上,咬紧牙关跟这无比强烈的睡意作着斗争,与此同时,他也看到那怪物腹部的“嘴”从身上飞了起来,迎风就长,只是一瞬间就长到了雨伞大小! 胃上的那道口子也随之大张,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里面血肉模糊,一口就把火蛇给吞了进去。 这东西在吞下火蛇之后,隐隐有光从里面透出来,四周也鼓荡不停,像是有炸药在里面不断爆炸一样。 好家伙,还有这招? 这就是它的近身杀手锏吧? 只是范围有点小,只能防身,难怪它想要自己靠近。 如果自己之前真近身了,怕是早被一口吞掉了。 万青正努力地撑开眼皮看着,突然只见强光一闪。 那就像是一个太阳在他眼前出现了一样,直接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剧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是已经晚了,眼泪都被刺激地流出来了。 他的眼睛很痛,身体却是感觉很温暖很舒服,连弥漫于全身上下的虚弱感,都似乎被抚慰了一些。 之前他都像是在寒冬,现在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很舒服,暖洋洋地让人想要睡觉。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火蛇,盘子一样的绿光,房间里出现的太阳……这些都是以万青的知识所无法解释的东西,根本不符合已知的科学知识。 万青还没怎么多想,背上一股大力传来,直接让他扑倒在了地,脑袋在水缸上磕了一下,很痛,然后就突然听到了很多声音。 他之前就像是耳朵被塞住了,现在耳塞一下子被拿掉了,于是外面的声音重新涌了进来。 他听到外面好几个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个压低了的女人声音。 “还活着,拖出去押着!” 随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人抓住,直接粗鲁的快速拖了出去。 还好屋内是泥土地,外面街道上是被日久磨砺得圆滑的青石板,所以倒不是很痛,要是换成水泥地,以这种粗鲁和速度,怕是要被磨破皮。 他被拖出去之后,没人跟他说话,也没说保护他之类的,反而是感到脖子上一凉,有尖锐的金属贴着他的脖子,然后一个压低了的男人声音传来。 “刀剑无眼,要命的就别乱动!” 万青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乖乖地保持这个趴着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弹——其实这个姿势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挺舒服的,可以全身放松。 过了一小会儿,万青被刺激得暂时失明的眼睛好转,开始能看清楚一些东西了,也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架着的正是一柄刀。其余的,因为他现在不敢乱动,所以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还有旁边缝隙里生出来的草。 虽然脖子上被架着刀,但万青心中其实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会被怎么样,因为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那怪物,看到自己活着后还把自己拖了出来,表达出了足够的善意。之所以拿刀架着自己,可能是因为还拿不准自己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吧? 只是,这些人是什么人呢? 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历史上的南宋,可是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事,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究竟他是来到了一个异世界,还是说这些东西都被埋葬在了历史之中? 同时万青的心也在砰砰跳。 一个晚上见到这么多神奇的东西,见识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很难不激动,不亚于他发现自己穿越了的时候…… 正当万青想着这些心思的时候,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脑袋上,又或者说是“粘”?反正这种感觉怪怪的。 因为有刀架着脖子,他还是没敢动,之后又是一只手从他脑袋上拂过,他脑袋上那东西才消失,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安全。” 随后那把刀终于离开了他的脖子。 “起身吧,能起身吗?” “可以。” 万青应了一声,克制着身体的疼痛虚弱,慢慢爬起身来,终于有空擦了擦流出来的鼻血,然后看了下周围的情景。 他现在正在他自家门口,周围人家却是看不到了,因为以他家门口为中心,周围拉起了一道两三米高的黑色布幔墙。而在这片被围起来的场地中央,则是摆了个方方正正的小台子。 台子中央摆了一个人形的小雕像,三根正在燃烧的蜡烛一前两后,呈等边三角形把小雕像围在中央;小雕像前有个香炉,里面插了三根点燃的香,正袅袅地冒着烟,烟气笔直向上;在台子后方,则是左右竖着两根幡,分别写着一些字。 这东西看起来就跟电视上茅山道士捉鬼开坛的桌子一样。 而在万青身边,此刻站着五个人,其中有两个他认识,分别是东厢巡检使魏山和东厢军员周建平,都带着刀,且刀都出鞘了,另外两男一女万青就不认识了,完全没见过。 那两男一女都穿着绫罗便服,一看就是体面人,为首的应该是他面前那个身穿白色锦袍的男人,长得很英俊,看着三十岁左右,腰间挂了一把剑,端的一副英俊少……这个,英俊壮年。 另外那俩穿便服的一男一女,男的二十来岁,面相木讷,皮肤黝黑,瞧着像是长年在地里劳作的农民,女的看着还不到二十,圆脸大嘴塌鼻子,脸上很多雀斑,俩人也都在腰间挎着剑。 万青还看了一眼他家屋子。 从门看进去,可以见到,里面倒是没怎么被破坏,最大的损毁也就是之前被那怪物摔倒时撞断的床了。至于那怪物,现在正躺在地上,尸体焦黑一片,地上还有一些散落的红黑事物。 看样子,那怪物已经死了?…… “你是万家大郎万青?” 那英俊壮年开口了,将万青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万青看着他,点了下头,“是。”摸不准这英俊壮年究竟是什么身份,只是从站位上来看,魏山和周建平都以这三人为尊,这英俊壮年的身份肯定低不了。 之前的火蛇、绿光等东西,应该就是这身着便服的三人制造出来的了,他们应该是隶属于某个神秘的官方机构?类似于后世小说中烂到家的“龙组”之类的东西?…… “你先进来。” 英俊壮年示意万青跟着他进了万家,那身着便服的男女也跟了进来,魏山和周建平则是留在了外面,待他们都进去后,在外面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门虽然关上了,但是屋里点着一根他们带来的火把,所以挺亮的。 可以看到,刚才的那场战斗虽然没有把房子给弄塌,可是又弄塌了一张床和几张条凳,没东西可坐,几人也只好站着,一旁就是那怪物的尸体。 万青看了那怪物一眼,发现那怪物大半已成焦炭,腹部的那张脸也瞧不出来了,只有一个洞穿的大窟窿。手脚也成了几截,大多是黑糊糊的焦炭,只有半条小腿可以看出血肉的痕迹来,不过那肉红得妖艳。 瞧这样子,应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待那女子把门关上之后,英俊壮年问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万青点头应是,也不敢问对方来历,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陈述起来:“当时已经天黑了,具体时辰我也不知,我就坐在桌边……” 东厢公事所相当于济仁县整个东城的公安局,巡检使则是东厢公事所的最高长官,公安局长。 东厢巡检使魏山魏官人看起来都要以这英俊壮年为尊,这三人显然是官面上的人物,而且还是绝对的大人物。 再加上他们竟然拥有那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还救了自己,所以万青没怎么隐瞒,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基本还原了所有事情,只有两点和真相有所出入。 一,就是在那棵神秘监控室,以及怪物诡异的两次摔倒上没有说,只是说那怪物一直站在原地。 那神秘监控室似乎能够改变未来,属实逆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万青还是知道的,所以也就瞒下了。 二,是在和“万青”的念头对抗上,他自然也没提,只说成了是自己努力克制心头陡生的杂念。 至于万全的真正死亡时间,万青没有隐瞒。 因为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幕匪夷所思的事情,万青对于这个南宋有了太多的不确定。 即使万全的尸体发生了尸变,又被炸成了现在这样,他依然不确定掌握着这种神秘力量的对方是否能够调查出万全的真正死亡时间来。 对方都能制造出绿光这种神奇的催眠武器了,他对隐瞒下万全的死亡时间实在没信心,而一个人的谎话越多,越容易暴露。要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暴露了,从而牵连到他那些真正想隐瞒的东西,那才是真的亏大了。 所以他权衡轻重后,对于这点没有隐瞒,干脆地说出了万全两日前已经死亡的实情来。 第七章:西真教 “……再然后你们就来了。” 事情并不复杂,万青没多久就陈述完了,而在他讲述的过程中,英俊壮年还不时地插嘴,问上一些小细节,所以当万青全部陈述完毕后,屋内三人也对整件事完全了解了。 “你的命倒是大,胆子更大,对于死者竟敢隐瞒不报。” 那长相木讷的男子语气生硬地说道。 他不止长相木木的,说起话来语气也是木木的。 万青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是好,只好沉默不语。 倒是那英俊壮年不甚在意,摆了摆手,道:“比起这事来,倒是另一件事更值得我们注意。”他却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看了万青两眼后,突然道:“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 “我叫陈冲和,是西真教济仁县分观云水堂堂主。” 西真教? 万青听到这个名字后,又是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来。 是了,西真教! 这是天下道门正统,大宋国教,信徒遍布大宋,万全生前就是一位虔诚的西真教信徒。 西真教相信西王母是至高无上的神,可能是受此影响,大宋女子的地位比起万青所知的那个大宋高不少,经商做官的女子都大有人在。 ……这个南宋和他认知中的南宋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不同了,至少他从来不知道在南宋有过什么西真教。 “……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官府对于死者要做出这样的规定了,因为如果不处理尸体的话,就有可能会出现你今天晚上看到的这一幕。” 万青现在确实明白了这条大宋律存在的意义了,漏泽园中那所谓的“超度”,应该也是属于神秘力量的一种吧? 陈冲和继续说着:“不过就算不处理,其实出现怪异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只能说大郎你倒霉。” “怪异?” 万青注意到了陈冲和提到的一个词。 陈冲和点头,“怪异,你今晚遇到的这个就是。” 他也没怎么解释,继续自己要说的话:“你很幸运,活了下来。” 听到这,万青不知该哭还是笑。 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幸运的。 “不过有一件事,你是需要牢牢记住的。” 陈冲和也没去理睬万青的反应,继续说着他自己的话,知会道:“那就是,自今日起,大郎你就在我们西真教备案了。关于怪异和我们的一切,你一个字都不能向普通人透露,否则将受死刑。这是西真教的规矩,大宋律上虽然没写,但同样也是朝廷的规矩,记住了吗?” “……是。” 陈冲和这显然是在通知他,而不是跟他商量,所以万青只能应了下来。 随后他心中猜测,这条保密原则大概是为了防止社会恐慌,影响统治。只是这违法后果也太严重了一点,直接就是死刑,极大彰显了封建社会特色。 陈冲和见万青应下,又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加入我们的机会。” 万青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跳,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加入你们?” 这意思是,他也有机会掌握这种神秘的力量?! 这么容易?! 又或者说,一向倒霉的他,今晚竟真的这么幸运?!…… 陈冲和对于万青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事实上,几乎每一个像万青这样侥幸活下来,并有幸听到他这么说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的。” 陈冲和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些事必须告知于你。” “相信你适才也见到了那些东西,不管是那火蛇,还是那绿光阵,又或者是那白光,都是我们施展出来的,我们这种人,称作修士。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修行,成为修士,修行到高深处,不但能够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本领,甚至还可以延年益寿。” 万青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修仙吗?! 他震惊于这个崭新的世界,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那一男一女,闻言都看了陈冲和一眼,不约而同地眼现诧异,似乎陈冲和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 “但是成为修士是危险的。” 陈冲和适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在修行过程中,我们会遇到种种心魔入侵,如不能抵挡住心魔的入侵,那么你就会成为你刚才所看到的那怪异一般的存在,甚至比它们更可悲。因为你将完全失去自我,到时候,只有疯狂,随后陨落。” “这些心魔超乎你想象的可怕,差不多五位修士中,每年就有一位因此陨落。” 陈冲和的话很有效,让万青立刻冷静了下来。 五分之一的死亡率…… 这根本就是拿生命做赌注的豪赌,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赌博了,因为他运气太差。 陈冲和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又给了他一颗甜枣:“不过你和常人不同,你的意志异常坚定。” “那绿光是一种名为清心符阵的事物,能令固气修士都陷入沉睡。虽然我们将清心符阵的力量都集中了起来对付那只怪异,但余波同样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抗的,你却抵挡住了,没有睡着,这说明你的意志力比普通人强很多。” “你如此强大的天赋意志,对于抵抗心魔是非常有益的。” “换言之,你可以说是一位天生的修士。” 天生的修士…… 万青被陈冲和这一番话说得犹豫不定。 虽然有五分之一的死亡率,但反过来想,还有五分之四的存活率呢,而且按照陈冲和的说法,自己意志坚定的长处确实很配修行。 正常人修炼都有五分之四的存活率,自己意志坚定超乎常人,有这样的优势,自己还不能挤入这五分之四的范围里面吗? 想着想着,万青还想到了更多的东西,想到了他身上的秘密。 他那诡异至极的霉运,还有那神秘的监控室。 那神秘的监控室似乎关系到命运,而他的霉运,同样也属于命运。若是能研究通透那神秘的监控室,说不定就能解决这缠绕了他一辈子的霉运! 只是不管是他的霉运,还是那神秘的监控室,以他的科学知识来看都是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而修行同样是一种神秘力量。 在来到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已经无法再向科学寻求帮助的情况下,他看来就只能向那神秘的修行世界寻求帮助了,说不定就能找到解开那神秘监控室秘密的办法,从而解决掉缠绕了他一辈子的霉运! 想到这,万青心动无比。 上一世和今天晚上的经历告诉他,霉运不除,他只能是被动地等死,什么时候死,全看老天爷心情。 而他现在有了主动出击的机会。 对于普通人而言,修行或许是随时有可能死亡的危险之路,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绝世灾星来说,这反而是一条向死而生的求活之路! 万青越想越是心动,不过一贯的谨慎让他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想了想,问道:“加入你们,是加入西真教的意思吗?” 陈冲和点头,“是。” 万青又问:“那这算一份工作吗?有工z……工钱可以领吗?” 陈冲和慵懒一笑,愈发帅气:“当然,只要你愿意,便能入我云水堂当火工,月俸两贯三百文。待你真正踏入修行,成为修士,便可成为正式弟子,月俸四贯,随修为提升,月俸也会相应增长,每年还会有一定提升,另有一些其他收入。” 听到陈冲和这么说后,一旁站着的那一男一女再一次眼神诧异。 万青则是默默想到,这就是专业技能水平和工龄也能涨工资的意思了,另外还有额外津贴,对于这工资他是大为心动。 根据“万青”的记忆,济仁县普通老百姓的工资水平是月薪一贯二百文左右,两贯三百文算是不错的月俸了——这相当于在一个超市收银员月薪3000的地方,拿到了6000左右的月薪。 这样的月俸已经足够他养活万桑,甚至能搬出甜水巷,租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住了! 万桑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继续跟哥哥住在一个房间里,实在太不方便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万青其实是幸运的。 在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霉运苦难折磨下,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因此心理变态,仇视他人仇视社会,相反,他学会的是坚强地活下去,并依然愿意帮助他人。 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在万青的脑海中过上两遍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加入你们,那么我隐瞒死者不报的事情可以就此算了吗?” 陈冲和想了想,道:“可以。” 得到这个答案后,万青最终点头。 “我愿加入西真教。” 第八章:恭喜大郎 陈冲和对于万青的选择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点头道:“回去我便报典造房登记造册,你这两日便来西真教报道吧,找门头李然,我会通知他的。”这件事在他这看来就算定下了,说完,也终于向万青介绍了一下旁边站着的那一男一女,男的叫廖顾北,女的叫黄婉如。 最后,陈冲和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结束了这次的谈话:“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好久没说这么多话,真是累了。” 看他这模样,例行公事的这一番谈话对他来说似乎比之前斗那怪异还要劳累。 黄婉如这也就去开了门,几人就要出去,万青却是看了一眼屋内,面现难色,问道:“陈堂主,我这里该如何解释?” 按照陈冲和刚才说的那些规矩,关于修行世界的这些事是不能对人提起的,因此他该如何对万桑解释家中变成这样呢? 陈冲和看来是真累了,话都懒得说了,是那廖顾北说道:“东厢的人会善后,你自己和他们对一下理由。” …… 陈冲和和黄婉如收拾好外面的神台之后,率先离开了。 廖顾北一个人收拾了那怪异的尸体,不准其他人动手帮忙,待收拾完毕后,都用袋子包好,随后便带走了。 那怪异虽然被打残弄焦了,但是万青估摸着也有大半个人的重量的,可那廖顾北就只是单手拎着那大袋子,像是拎着一袋水果一样,且脚步轻快,力气着实惊人,估计这也是修行的好处。 随着廖顾北离开,周建平也去指挥人把万家周围的布幔撤去,万青这才发现,原来今天来了的不止是西真教的三人和魏山周建平两人,还有六七个东厢公事所的吏人,之前都守在外面呢。 “恭喜大郎,以后便是道门中人了。” 周建平去做事的时候,魏山跟万青站一旁闲聊,笑着贺了声喜。 陈冲和走的时候,把万青入西真教的事顺口提了一嘴,也不知是否在为将来万青和衙门合作提前打声招呼。 但是魏山虽然贺喜,眼中却并不怎么羡慕,因为他可是亲眼见过好几位入魔修士的。 这一行的死亡率太高,根本就是在拿命赌前程,还不如安安心心当他的巡检使、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得惬意。 虽不羡慕,可魏山对于万青的态度还是明显有所变化了。 根据“万青”的记忆,魏山之前跟他有限的接触,都是高高在上,甚至都懒得多看“万青”一眼。 这很正常,东厢巡检使可是不小的职位,相当于半个济仁县的公安分局局长,面对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自然是懒得给什么好脸色。要不是“万青”实在能闹腾,他们甚至都不会见过面。 不过魏山现在对他却是热络多了,俨然有点平起平坐的意思了,可见加入西真教带给他的,不止是一份长久的工资,还有社会地位上的提升。 勉强也算是能被公安分局局长放在眼里的人物了吧? 从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一下子变成这样,也算是鲤鱼跳龙门了,今天这一晚上的运气,倒是比他之前一生所有的好运气加起来还要多了。 “同喜同喜,以后还请魏官人多多担待。” 万青乱七八糟地说道,也不知道他跟魏山何来的同喜。 魏山也不以为意,笑笑,叮嘱道:“既已是道门中人,大郎以后可不敢再胡闹了啊。西真教教规甚严,大郎以前那些做派,是不可再有了。唐明之流,最好也别再往来,以免误了大郎前程。” 魏山口中的唐明,算是“万青”的大哥。 魏山这么说,既是劝诫,也算温和的警告,毕竟万青还是东厢的人,他要是仗着西真教的身份继续像以前那么胡闹,会比以前更麻烦,更让他这个巡检使头疼,所以还是先打个招呼的好。到时候真要出什么事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心下却也不免抱怨陈冲和,收谁不好,收这么一个麻烦精。 万青闻言,赶忙道:“不敢,以前那些勾当,是不会再做了。” 不用魏山说,就算没入西真教,他也不会再干“万青”以前那些事了。不过现在有个“加入西真教”的由头更好,他的转变也更加合理了。 魏山点点头,“如此便好。” 他其实不太信万青的表态,不过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云水堂收人,可不是他能干涉改变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有重要领导介入的关系,济仁县衙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 不大一会儿功夫,刚才在战斗中被弄坏的床、椅子什么的都已经换新的了,也有人洒扫过,除了换过的东西和之前有些不一样,整个万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还是原来的模样。 就是屋子里有些血腥味和怪味不散,几个吏人正拿着不知道什么草束点了,在屋子里走动熏味,没一会儿也把味道都给消散了,只留下淡淡的一种熏香一样的味道。 一切搞定,魏山和万青又对了对口供,就今晚事情对外的说法达成了一致,便带着衙门的人就纷纷撤走了。 待到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万青也去把门关上,顺手把门闸放上,就回到桌边坐了下来,心中默默地回忆起了那神秘监控室出现之前自己的心理状态。 “是怎么进去的呢……” 万青喃喃低语,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他能进入到神秘的监控室,必是有原因的,他现在就想把那关键之处找出来,再进到神秘监控室里去看看,探个究竟。 当然,也就只是看看了,他这次要是进去了,可是不打算再用了。 那东西使用的副作用实在太大了,他现在都感觉难受虚弱,像是生了一场病一样,提不起劲来,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了。 这种东西,也只有放在关键时刻用了,但是不用自己也可以先探究一下的。 只不过让万青感到遗憾的是,他试来试去,试了好些个办法,比如说心中默想“监控室”“霉运”“好运”等等,各种关键词都试过了,但就是再也进不去那神秘的监控室了。 而他这么坐了半天不动,现在身体又虚弱,很快就觉得冷了,浑身上下更加难受,只好先放弃了尝试,脱衣上床睡觉了。 只不过这公屋内也没个取暖设备,太过阴寒,万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也冷得没睡着。 于是他干脆就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其他那些事来。 然后他想着想着,发现有一件事,他现在越想越觉得可疑。 那就是陈冲和的目的。 …… 之前和陈冲和谈话的时候,因为太突然、很激动的原因,万青都在思考要不要成为修士的事了,现在回过神来一回想,他才发现陈冲和刚才对他说的话带有隐晦的引导性。 陈冲和先说了成为修士的好处,然后提出了成为修士的危险,最后又重点陈述了自己在修行上的天赋。不管是从话术结构还是从三方面的话语分量来看,他似乎都在有倾向性地引导自己加入西真教成为修士。 另外,加入西真教的危险性绝对大于陈冲和所说。 除了心魔之外,西真教的修士显然还要处理怪异,陈冲和他们的行动已经验证了这一点,而面对这些怪异,肯定也是有阵亡率的,所以加入西真教成为修士的死亡率绝对要大于五分之一。 最后,就是“万青”的资格问题了。 万青还记得,陈冲和之前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说明陈冲和对于“万青”是有所了解的,有很大的可能性知道这是一个极品人渣。 如果万青是陈冲和的话,他当时的选择应该会是极力阻止“万青”进入西真教才是,毕竟陈冲和可不知道如今的“万青”已经换了一个人。 真要让这样一个极品人渣麻烦精进入了西真教,真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非常不利于管理和日常工作,甚至还会影响到西真教在济仁县的声望声誉,可身为领导的陈冲和却做出了相反的选择,这不是在自找麻烦吗? 当然,陈冲和也可能是单纯看中了万青的修行天赋,不过真就这样? 反正万青总觉得这背后的事情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虽然如此,但西真教万青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不说别的,光是为了自己身上那该死的霉运和那神秘监控室,也有必要应下西真教的这工作。 只不过在平日工作中要多留些心眼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就这样想着想着,被子里终于热了起来。 万青经过一天的折腾,到现在也想得乏了,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而就在万青睡着后好一会儿,屋内发生了异况。 那是在那怪物死去的地方,已经整理干净的地面上,有一些细小黯淡的红色光点逐一亮了起来。 这些光点非常黯淡,几不可见,一出现之后,慢慢向着中心聚拢,最终集合到一起,成了大拇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红光。 红光的光芒虽然黯淡至几乎不可见,却是红的妖艳,内中还有一缕缕的黑丝。 成型之后,它无风自动,从地上飘了起来,像蒲公英一样随风摇摆,飘落到已经睡着了的万青身上,落在他的眉心,微微颤动着,似乎是想要钻进去,但是却又遇到了什么阻碍,无法进入。 那红光就这样在万青的眉心颤动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已经睡着了的万青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香甜地睡着。 第九章:起风了 济仁县,西真教,云水堂,那间摆放着金色圆球的房中 陈冲和躺在塌上,双眼闭合,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黄婉如坐在八仙桌旁,还像之前那样低头看书,只是瞧她一副神不守舍、时不时还向一旁的陈冲和望去的模样,显然心思全然不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 就这样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书后,黄婉如终于憋不住了,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看向躺在一旁的陈冲和,开口问道:“堂主,我还是不明白。” 陈冲和却是没有反应,像是真的睡着了,没有听到。 黄婉如却知道他们的这位陈堂主根本没有睡着,只要一有动静,这家伙比她的反应都要快,于是又接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堂内确实有规制,凡撞破隐圣守则之凡人,经考察心性背景,都可择其适者入云水堂修行,但是对于那些不合适的,同样也可只备案,不邀请。” “魏山他们的评价和卷宗也都说明了,那万青根本就是一个顽劣不堪的地痞无赖,要我看,根本就没有必要邀请。让这样一个家伙来我们云水堂,真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更有损我教声誉。” 陈冲和这才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却还是没有睁开,只是闭着眼说道:“卷宗同样表明,他背景清楚干净,而且意志超乎常人,确实是一块修行的好料子。至于为人,倒是小事,能办事就成,毕竟我们要的是能处理怪异的修士,又不是让他去传道。” “况且,往大了说,这天下居于高位者,像万青这样的人还少吗?但大宋还不是好好在运转着。” 黄婉如没有放弃,“但是他也太……太不堪了点!况且堂主你所说的如他这般居于高位者,也都只是在朝廷之中。” 她气鼓鼓地看着陈冲和,很有主人翁精神,光看表面,似乎她才是云水堂堂主,甚至是西真教教主。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又问道:“堂主你是希望他来填王……”说到这,她眼神黯然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填王大哥的缺吗?可是堂主你已经向广元府申报此事,相信不用多久,广元府就会派人下来了。就算广元府一时之间调不出人手,我们也可从其他人里面选择,多的是比他更好的,比如说西厢的那位居士秦员外家的秦公子,家世清白,向道之心虔诚,人品更是有口皆碑,岂不是比他强多了?” 陈冲和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缓缓道:“小黄,你和秦公子究竟有多大的仇?加入云水堂可不是中状元这样的美事,这一点你可是很清楚的。” 黄婉如话语一滞。 她一直纠结,气愤于和万青这样的人为伍,可现在经陈冲和一提醒,她才终于想起,入云水堂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于秦公子这样有广大前程的人来说,加入云水堂更加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她反而对万青这个被堂主诱导着一头撞进来的家伙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了——诱导是肯定存在的,光是陈冲和当时的那一句“延年益寿”,就是极大的诱导了。 有可能延年益寿倒是不假,但是那希望太渺茫,在此之前,最大的可能性是英年早逝。若你真是奔着长寿来,那结果反而是会早死。 想要长寿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修行。 这是一旦修行,就会知道的残酷真相。 因此,陈冲和也让他们平日里不要这么说,不要画这种不切实际的饼,反而是要多强调修行的艰难,这在黄婉如看来是非常实诚厚道的做法,也是黄婉如对于陈冲和敬重的地方。 可是陈冲和今天晚上自己却那么说了,进行了明显的诱导,这也是黄婉如和廖顾北当时感到诧异的地方。 从这点看,万青是有一点点可怜的。 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而堂主这样违背自己原则地来邀请万青,莫不是打着废物利用的主意?反正万青这种人留着不管也是祸害乡里,还不如让他发挥出价值来,也算是造福乡里了,倒是堂主一贯的作风。 想及此处,黄婉如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陈冲和的想法,她也终于放下了这个问题,又问出了一个新的疑惑来:“那堂主你为什么让他直接来云水堂当火工?按照常规,他应该外挂一个身份才是,而不是直接来云水堂。” 如果说陈冲和想要收万青入云水堂修行,黄婉如现在已经能够理解的话,那这件事就真是让她和廖顾北都摸不着头脑了。但是廖顾北没问,她问了。 陈冲和闭着眼睛反问道:“教中对此有规制,声明不能这么做吗?” 黄婉如一时语塞,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具体的条例,干脆跑去一旁的书架翻查起来,不过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的回到了八仙桌旁坐下。 这似乎只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并不是订成条例的规制,真要去找,还真找不到。 “没找到规制……不过我还是想问,堂主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算是够锲而不舍的了。 陈冲和依然闭着眼,道:“其实每观对于云水堂弟子的培养形式都是不一样的,有的选择外挂,有的选择直入,还有一些其他形式,每者之间各有利弊。我让他直入,也是因庆元之事有感,想要做一番尝试,看看如此效果如何。” 这样啊…… 黄婉如觉得自己一下子全明白了! 收万青,那是废物利用,采取不同以往的直入式,让万青直接来云水堂做火工,则是实验,是进一步的废物再利用,可谓是一箭双雕,堂主原来是这么想的! 感觉自己全都想明白了的黄婉如,立马不再纠结这些事了,终于接受了万青加入云水堂的事,然后便想到了随之而来的事。 “那既然有人了,我是否要撰写飞符,再由堂主你传书广元府,让他们不用派人来了?” 黄婉如精神奕奕,已经彻底没有不满的小情绪了。 “撰写吧,不过却不是让他们不用派人来了,而是再多派两人,最好是固气……算了,还是我自己写吧。” 陈冲和说道,一双眼睛此刻也终于睁开。 “啊?” 黄婉如愣住了,完全不明白陈冲和的想法,一时间也忘记去询问。 陈冲和睁开眼后,视线从黄婉如脸上飘过,落向窗口,在那个方向上稍一停顿,叹道:“起风了……” “……?” 黄婉如完全跟不上陈冲和的思路,下意识地顺着陈冲和的视线,侧头往外窗外看了一眼,思绪上却还是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陈冲和目光从窗口收回,似有若无地从黄婉如脸上瞥过,然后重新又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 那边有人闭上了眼睛,这边有人睁开了眼睛。 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万青醒了。 刚醒来的万青还不是很清醒,睡眼迷蒙。 跟以往的习惯一样,他伸手到床头柜,拿过手机,努力撑开眼睛看了一眼。 7:12。 还可以再睡八分钟。 万青这么想着,重新闭上了眼睛,把手机放在了枕头边。 …… 不对! 万青的眼睛闭上没到两秒钟,突然睁开,瞪大,眼中的迷蒙睡意迅速消散,然后整个人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快速地张望四周。 米黄色的天花板,日光灯,衣柜,书桌,一米五的床,某宝99包邮的条纹被子…… 他正在他的卧室里! 一切和以往的每一天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而且还去了一个和他认知中有着很多出入的诡异南宋?…… 万青满脸惊疑不定。 难道说,那一切都是做梦?但是关于那个地方,关于那一天直到晚上的记忆,又都是那么清晰,和平日里的做梦感觉完全不同…… 万青就这样坐在床上,一脸惊疑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卧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中闪过疑惑。 眼前的,确实就是他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卧室了,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像…… 好像有一股死气在流动。 万青又再仔细看了两眼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这种奇怪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万青的卧室”太脏了。 不是物品凌乱的那种脏,是灰。 这个卧室的所有东西:桌面上,桌面的笔记本电脑上,被子上,床上,衣柜上,天花板上…… 到处的到处,都有一层灰。 除了床上和被子上的灰因为他刚才的动作有些凌乱,其他地方的灰都很整齐、平均,齐齐整整的一层,像是被熨过一样。 这里像是好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人住的样子。 另外就是,太安静了。 万青家在小区的边缘,老式小区规划很烂,楼面紧邻一条小巷,万青的卧室外面就正对着那条巷子,再过去的另一边,则是一家小学的侧门。 每天的这个时候,小巷里面已经满是人群了:来上学的孩子,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占道经营的煎饼摊、小馄饨摊…… 这些人所发出的声音,就算是关上窗户也没很好的阻隔作用,总是会钻入耳中,成为最好的起床铃声。放假的日子里会好点,会缺少孩子们的声音,但是勤劳的小贩们依然不会缺席——除了学生仔,小区里的居民们早上上班时也会到这里来买早餐。 早上的噪音,已经成了万青的习惯。 但是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真真正正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除了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万青在这个世界里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 这是一个死一般沉寂的世界。 “……” 万青静坐了一会儿后,紧抿着嘴,缓缓伸出手去,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时间。 7:12。 万青又是东张西望又是仔细观察又是静坐沉思的,至少十分钟过去了,可是在他的手机上所显示的,还是7:12。 时间仿佛凝固了。 第十章:房间 7:12…… 时间似乎凝固了,又或者,是手机坏了,因为万青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这台运用了面部解锁的手机正对着他脸的情况下并没有解锁。 他把食指伸到了手机背后。 依然没有解锁,甚至就连指纹错误的提示都没有。 他再点击屏幕,点了一次又一次,密码解锁的画面始终没有跳出来。 这亮起的手机屏幕,仿佛就只是一张显示着7:12的油画,而上面同样有很多灰,并且最诡异的是,手机的前后左右全部都有灰! 按常理来说,总要有一面没灰的吧? 他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姿势才能弄出这样的灰尘分布来,实在违反常理。 “……” 万青又看了两眼手机后,没再弄它,而是下了床,缓缓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这间他无比熟悉的房间,充满了古怪的味道,他想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他现在很想看到外面的小巷中出现这样一些身影:摊煎饼的老胡,卖小馄饨的张姐,卖手抓饼的杰哥,还有那些小不点的孩子们,急匆匆的上班族…… 他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看到这些人的身影,即使在以前的某些时候,他很烦听到这些人的声音。 但是万青并没有看到。 准确来说,他还没走到窗边,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距离窗口一米多的距离,直愣愣地站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天空的某个方向,眼睛越瞪越大,眼中满是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 事实上,他的视线所向处,只是一样很寻常的事物。 一个太阳。 天上的太阳。 就和他以往每天所看到的太阳一样,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不同之处,或许就在于, 这个太阳是灰色的。 …… 灰色的太阳? 万青死死盯着那个太阳。 可能是因为灰色的缘故,阳光也并不刺目,并不灼眼,就这么盯着看,也没对他造成半点不适。 就这样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万青才终于挪开视线,继续往窗边走。 最后,他走到窗边,紧贴着窗户,往下看去。 还是那条巷子,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就连各色早点摊,都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没有人。 整条巷子一个人都没有。 不远处的晨光小学侧门,以及校园里却是看不清了,因为有雾。 红色的大雾,浓重如血一般,覆盖了整个世界,只有巷子中央还能看清,其他一切都被淹没在了血红色的浓雾中,灰色的阳光也无法刺穿。 “……” 万青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但是想到这一点后,他又怀疑了起来:人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吗? 他不知道。 而且这里的一切虽然诡异,却太真实了。 他能闻到空气中仿佛流动着的腐朽的味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触感,他能一清二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甚至能这样清明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突然,万青猛地转身,向着卧室房门口的位置看去。 他刚才突然有一阵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看着自己一样。 而就在他转过身之后,他真地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站在他紧闭着的卧室房门口,正背对着他。 ……刚才那里明明没人! 万青已经顾不得窗外的诡异景象了,只是紧紧盯着那个无声无息出现、正背对着他的男人。 那男人和他差不多高,短头发,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下身一条黑裤子,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房门,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 万青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口干舌燥,同时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现在他的感觉,比之前面对那个怪异时还要紧张。 至少在当时,一切还可以用“穿越”来解释,但是现在的一切已经完全超乎他的理解范畴。而这个世界诡异到没有任何一点声音的安静,更是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 什么东西? 万青的注意力突然被自己的左手分散了一点过去。 之前不知怎地没有注意到,现在他无意识地双手紧握之下,才发现自己手里有东西:右手里握着的,自然是他的手机,这从那熟悉的触感上可以明确地感应出来,但是左手里的这个东西,却是完全陌生的触感。 小小的,硬硬的,大致上好像是个球形,上面似乎还有条纹脉络…… 万青慢慢把左手抬了起来,举到眼前缓缓张开——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然后他用视线焦点的余光,终于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果核? 一个黑色的,像是果核一样的东西,表面凹凸不平,有着密密麻麻的脉络。 这也是他到现在为止,看到的唯一一个表面上没有灰尘覆盖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手里?…… “喅喆喇喈喉喊喋喌喍喎喏喐喑……” 突然有声音在万青耳中响起! 万青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身上,小部分的注意力在左手这莫名其妙出现在的黑色果核上,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 这骤然出现的声音,猝不及防,一下子将他精神的线给绷断了,令他浑身猛地一震。 手机脱手而出,摔到了地上,发出“咵嚓”一声,便躺在地砖上不动了。那黑色的果核也是一样,划过短暂的抛物线落到了地砖上。 然后融入了地砖里。 就像是一滴水珠融入到了湖水中一样,不见了,地砖也无半点异样,依旧平整,没有裂缝和凹坑。 但是万青只是稍注意了一下这状况,立马,他更多的注意力被那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同时紧皱眉头,咬牙切齿。 这些声音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人在对他说话一样,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声音里面所蕴含的那种扭曲、疯狂、绝望、痛苦…… 这些情绪就像这声音一样,不像是从他耳朵进来的,而像是直接映射在了他的脑子里,在里面掀起风暴,放肆地席卷他的大脑,又像万千根针一样,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到处疯狂地扎着。 要不是他意志超乎常人,怕是已经吃不住,痛喊出声来了。可虽然没喊出来,但他也已经双手握紧,痛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了。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万青依然颤抖着抬起头来,努力瞪大眼睛盯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眼皮子不时地抽搐着。 他有一种感觉,若是放任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离开他的视线,他会接近他,然后…… 一些恐怖的事情可能会发生。 这可能是人类骨子里的一种基因记忆,总觉得在视线里的东西才有安全感。 而事实是,那个男人就那样站在门口,依然背对着他,没有动过。 …… 该死的,别叫了了! 万青站在窗边,心头大喊,身体疯狂地颤抖着。同时,他的一双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门口那男人的方向,竭尽全力地盯着他,视线却是因为潮水般的巨大痛苦而模糊不清。 他觉得自己随时就会坚持不住倒下去。 他之前还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安静,令人心底发毛,可是他此刻已经恨不得重新回到之前的那种安静中去了。 至少比现在这种情况好! 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了多久了,在这种话语长久的痛苦折磨中,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若是继续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会被这些声音折磨疯。 事实上,这种征兆已经出现了。 万青看到眼前的世界在荡漾,像水波那样荡漾。 可能他已经开始疯了吧,万青在心中这样想道。 但马上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令人疯狂的声音,好像在逐渐减弱、远去?…… 世界越来越荡漾,那些令人疯狂的声音,也确实在逐渐减弱、远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似乎只是一个瞬间的功夫,万青眼前一黑,当他再睁开眼来的时候,他那个诡异的卧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房梁。 他重新回到了万家租住的公屋中。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从门口传来。 “来了来了。” 万青头脑恍惚地下了床,披上那劣质棉袍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万桑正站在门口。 她蜡黄的面上携裹着风霜,显得苍白,脸颊因为刚从做工的地方赶路回来有两抹气血流动泛起的红晕,表情严肃冰冷,眉头微皱。 万青刚一开门,她就推开万青,快步往屋里面走去,万青也没去管她,满脑子都还是之前的那些事。 又回来了? 刚才自己真的是在做梦? 但是那种真实的感觉,实在不像是做梦。 而且就算是醒过来的现在,他对于那里的记忆依然非常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模糊的迹象。这和以往的做梦可都不同,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梦里的那处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阿爹呢。” 一个声音把万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定睛看去,万桑不知何时又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银牙紧咬,直欲择人而噬,右手上还紧紧攥着她昨天拿出来威胁过自己的那个鞋锥子。 她早上一回来,看到门口的锁没了就觉得不妙,进来一看,果然发现了最糟糕的事。 万全的尸体不见了。 第十一章:讯息 看着万桑那双简直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还有她像是随时要扑上来跟自己同归于尽的模样,万青决定把梦里的事情放到一边,先把眼前的事给应付过去。 “昨晚我正睡觉呢,有一个江洋大盗突然闯了进来,随后衙门的人也来了。双方大打出手,最后那江洋大盗被制服了,阿爹的尸首却也因此被发现。” 这是万青昨天晚上跟魏山商量好的说辞,所以也不需要多想,很清楚地就说了出来。 “我跟他们说,阿爹重病在床,受那江洋大盗刺激之下才刚刚亡故。衙门公人可能是刚破获一桩大案、心头高兴,也没多作追究,但是阿爹的尸体终究是留不住了,当即就被拉去了漏泽园。我身上也没钱,央求对方宽限半日也没用,只能看着他们将阿爹火化,骨灰我也带了回来,就在后边。” 那骨灰,是魏山让人去取来的,也不知从哪里搞的。 为了让万桑相信,万青还特地又补充了些细节:“你走的时候将房门都反锁了,但是你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锁已被损坏,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还有,打斗的时候损坏了一些家伙什儿,官家也都给补上了,你若实在不信,还可以去问东厢厢公事所的巡检使魏山魏官人……” 万桑听着万青的陈述,表情愈加愤怒,紧攥着鞋锥子的手也颤抖起来,看得万青,边说边心惊胆战,生怕她激怒之下猛地扑上来扎死自己。 他现在身体虚弱,要打起来还真不是万桑的对手。 但是万桑最终还是没有扑上来。 她眼中一番剧烈的挣扎过后,愤怒的面孔渐渐苍白,眼神逐渐无力,紧紧攥着鞋锥子的手指节慢慢放松。 她就像是一只原本充满了气的气球,此刻被扎了一针,正不断泄气。 如同失了魂一样,她恍恍惚惚地走着,到桌边时被条凳一拌,通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条凳上,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如没有半点精气的人偶。 她手中的鞋锥子也握不住了,从手中滑落,在桌子上滴溜溜地滚了一通,落到了地上。 万青也不再说话了,走回床边穿好草鞋,又把衣服穿好,之后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万全的死,肯定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伤痛,可是她却不能像一般儿女那样沉浸在痛苦中,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她还需要拼命去赚取给万全超度的银钱。 最可悲的是,眼见着银钱就要积攒够了,却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最终还是没能让万全好好地离开。 这世上最深沉的痛苦,或许不是没有希望,而是希望即将实现前的陡然破灭…… 两人就像两座雕塑一般,在屋中相对坐了良久,最后万青缓步走到她身后,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揽住她的肩膀抱抱她,给她一些温暖。 根据后世研究,拥抱这个动作,可以通过释放缓解焦虑和促进社会联结的后叶催产素来降低压力水平,可以增加身体中的血清素,从而提升愉悦感。 万青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即使这样的举动会给他带来霉运。 可在万青刚刚把手搭上万桑的肩头,就听到万桑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滚。” 万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将手从万桑的肩头上挪开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万桑的背影,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给关上了。 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 有自己在里面,她想哭都不能哭。若是能够哭出来,对她的身体也好一些…… 出了门之后,万青站在门口呼吸了一会儿早晨清冷的空气,感觉脑子完全清醒了,随后便向着记忆中西真教济仁县分观的方向大步走去。 反正他现在也无所事事,不如就直接去西真教报道。 那里有太多他想要得到和了解的东西了。 …… 现在是黎明,天光越来越亮了,甜水巷的街面上已经有人出摊。 宋打破了以前的坊市制,店铺经营随处可见。 像左前方,那就是胡家二郎的早餐铺,售豆团、麻团、糖叶子、羊脂韭饼等几样早点,摊头上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除了羊脂韭饼稍贵,其他事物都很是便宜,甜水巷居民也有力享用,此刻就有两人坐于一旁的桌案进食闲聊。 再往前两步,胡家铺子斜对面,是张小二饮子铺,撑一青布大伞、下摆桌椅,摊头在一侧,售苦水、白水、江茶水、二陈汤等。早起喝上一碗二陈汤,提神理气,精神一整天,是市井中最受欢迎的饮子了。 宋经济发达,三餐已普及到平民,即使是在甜水巷这样的贫民窟,也是有早餐店存在的。 不过万青没有去注意这些东西,他一边走着,一边思绪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那场诡异的梦里。 梦里的那个世界呈现出那样的一个模样,和地球世界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刚想到这,万青的脑子里突然又响起了之前在梦里的诡异世界中所听到的那种声音! “喅喆喇喈喉喊喋喌喍喎喏喐喑……” 大白天闹鬼么!? 万青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那些声音同样是听不懂,同样是充满了疯狂绝望的意味,但是和之前在梦中不同的是,这次这些声音给万青所造成的痛苦远没有在梦中那般大,只不过是让万青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之前在梦中,这些声音像是千万根针在万青脑子里扎一样,那现在就是三四根针在扎万青的脑子。 虽然同样有刺痛感,但并不是很难忍受。 那个梦境是真实的!那果然不是单纯地做梦! 万青刚这么想着,突然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可以“听懂”这些声音的意思了! “喅喆喇喈喉喊喋喌喍喎喏喐喑……” 这些声音依然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语言,但是万青就是“听懂”了它们的意思。 万全、为什么? 万桑,好日子。 这就是万青从这些声音中听出来的意思,显得很是零碎。 这些含义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而且还带着一种让万青觉得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这好像……是“万青”的味道? …… 张小二一副专心调制汤水的样子,视线却是不时抬起,快速地往前方瞥上一眼。 泼皮万大郎正站在那儿,神情模样很是古怪,也不知在干什么。 不过张小二也不敢多看,更不敢主动开口询问,生怕这泼皮就上自己这儿来讨上一碗汤水喝——那自然是不给钱的。 所幸,那万大郎没站一会儿又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了,一路出了甜水巷,不见了踪影,这让张小二舒了一口气,又开始热情地吆喝起来招揽顾客。 而已经出了甜水巷的万青,脑子里的那些声音已经消失了,眉头却还是皱着,边走边想着事情。 那些声音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留给万青的疑惑却是更多了。 从他听懂的含义来看,这些声音似乎是在传达两个讯息:第一个讯息,应该是对于尸变了的万全的疑惑;第二个讯息,似乎是希望万桑能够过上好日子——要不然难道是让他教万桑唱《好日子》? 万青越回味越觉得,这正是属于“万青”的味道。 所以这是“万青”“死不瞑目”之下的最后残念?若是如此,那这残念对于他有什么影响?“万青”和这些声音首次出现的那个诡异的梦又有什么关系?…… 疑问很多,不过这其中所透露出来的某个隐藏的信息,倒是让万青颇为惊讶。 如果说这真是“万青”的最后残念,那他希望万桑过上好日子这个念头,还真是挺让人惊讶的。毕竟“万青”当初可是差点把他这个妹妹拉去青楼给卖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挂念着万桑,也不知算不算是良心发现。 人性啊,还真是复杂且善变。纯粹的好人不存在,纯粹的坏人同样不存在。 一生出这样的感慨,万青脑子里突然又再涌上了一些东西。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了,是和“万青”记忆融合的感觉。 记忆融合的很快,而经过这又一次的融合,万青又再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是“万青”昨天的记忆,这些记忆之前一直是残缺的。 在这份记忆中,万青终于知道了他左大腿上到现在还残留的疼痛感是怎么回事了——那是被唐明踹的。 万桑去筹钱的时候,“万青”也没有闲着,昨天去向他大哥唐明借钱想要凑钱超度万全,却没有借到,反而在纠缠之下被唐明打了一顿,左大腿上那一下就是打得最狠的一处。 然后“万青”准备等晚上去抢钱,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结果被万青穿越了。 万全的尸体能在家里停上两天,也没有被“万青”因为害怕律法而偷偷送去漏泽园,除了万桑的威胁外,看来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算是迟到的孝心么?” 万青自嘲地笑了一下,体会到了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微妙情绪,心情一时有些抑郁——记忆不断融合的结果,就是他现在越来越多地把另外一个“万青”也当成了自己。 随后,他脚步稍一停顿之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他现在越来越确定,那诡异的梦境,梦境里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都和被他占据了身躯的“万青”有关了。既然是和“死去”的“万青”有关,那从怪异的角度来查,说不定能揭开那个诡异梦境的秘密。 而有关怪异的东西,在西真教里是最有可能找到答案的了。 这让万青向着西真教济仁县分观走去的脚步愈发快捷了。 那个梦境太过诡异,给他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让他很想搞清楚。 这就像是看着黑暗,人总会不自觉地害怕,只有将那里彻底照亮,才能有安全感一样。 第十二章:入教 出甜水巷,穿过石牙街,又过了深井坊、正府街、琴台路,最终就来到东正街了。 东南西北四正街,是贯通济仁县的四条正街,呈十字状将济仁县切割为四块。 四正街也是济仁县最宽敞的道路,如四正街中的东正街,就有三丈宽。 万青行到此处时,耗时颇多,天色也已大亮,早晨日光灼灼,在初冬的时节里给人带来温暖。 东正街上此刻也已是热闹无比,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 那县中知名的张麻子胡饼铺,铺门大开,内有伙伴十余人埋头苦干,分擀面、制饼、入炉三道工序,各有两三人负责,已有流水线作业状,门前也是顾客众多,有外带单食,也有等货散卖的小零售商; 孟元茶楼也已开铺,一伙儿望火楼公人正闲坐其间,嬉笑怒骂,吃上两口点心,再饮上一盏茶,提神醒脑,准备应付一天的公事; 赵广德鹿脯铺子的伙计正慢悠悠地下门板,准备开铺,只是这家的鹿脯多有阴暗,“万青”曾跟着唐明往这家送过死骡充鹿肉…… 万青行走于东正街,前有三五公人高谈阔论并肩前行,后有挑柴进城鬻者冒着热汗喘着粗气,左侧是携有小儿的农家娘子,面有菜色、张头四顾不已,似是初次进城寻亲,右首走过一顶二人滑竿,这种简陋的轿子上正坐着一位身穿锦袍的富家翁、正闭着眼睛裹紧皮裘,在闭目养神。 鼻尖闻到的是,是各色食物香味、动物屎粪味、行走而过的酸臭味等夹杂在一起,耳旁听到的,是各色叫卖声,高谈阔论声,小儿哭闹声…… 忽,前方慌乱,人群纷纷散开,三位身着红黑圆领公服的公人疾行而至,手提水桶、刀斧,行色匆匆,又有人声传达消息, “仪楼街走水!” 济仁县设多处望火楼,负责督查城内火情,专职火情扑救。 那一伙儿正在孟元茶楼饮茶的望火楼公人于是纷纷而起,留下一人结账,其余人等一边抱怨咒骂、一边散作两堆,一堆跟上那三位公人,一堆朝着最近的双桂巷望火楼奔去…… 清晨的阳光铺满东正街,毫无偏颇地洒落每个人的脸上,渡上一层金光。 这是济仁县的早晨。 …… 沿着东正街往西一路走,走到头,便是西真教济仁县分观所在了。 西真教济仁县分观位于济仁县最中心处,东西南北四正街交汇之处。 分观附近地界,商铺林立,检校库、市易务、抵当所、酒楼、客栈、金银器铺、书店、香铺、成衣店、庄宅牙行、邸报所、信行等等一应俱全,皆是有实力的大商户,门脸一个比一个大,建筑材料也多是砖石为主,辅以木料。 此处的人流量也是最大的,比起东正街来,更是热闹,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还是早上,已经人声纷杂。 这就是济仁县的cbd了啊…… 济仁中心,黄金地段,一铺在手,生活无忧。 万青站在分观正门口,遥望四周,感慨不已。而这一番走来,他脚步不停,现在身上也很是暖和,背脊上都微微冒汗了,只是他现在身体虚弱,一路就只是走过来,也觉气喘难受,双腿酸痛了。 真成了病秧子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万青嗟叹了一番,随后终于提步,向西真教分观迈去。 分观四周有一丈多高的围墙,环绕开去,圈起一大片地界,正门则有两丈宽,此刻已洞开,旁边还有两扇耳门,也都开着。 虽是早上,香众却已不少,门口始终人流不觉。从衣服派头上来看,也是各色人等不等,既有乘轿而来的富户,也有脚踏草鞋身穿粗布短褐的贫民。 万青径直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座大院,院中供着一个半人高的宽大香炉,周围还有不少花草树木。 穿过院子直前,就是主殿,只供一神,便是西王母。 偌大的主殿纵深极广,有二层楼那么高,西王母像供于中央神台之上,一丈多高,面相庄严,头戴栾冠,手持玉尺,身穿玄衣,通体渡有金粉,望之肃然。 在西王母像左右的两根圆柱上,还挂着两张竖牌,左书“观明端静天西真妙无元君”,右书“上圣无极王母”,这两者合在一起,才是西王母的全名。所谓“西王母”,“王母娘娘”之流,只不过是民间信徒对于这位上圣无极王母的简称。 万青看着神像,闻着主殿中的线香味道,感受着殿中宁静,心神不自觉地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觉一片祥和,很是舒服。 随后突地回过神来,再一看前方那几位正在恭敬跪拜的信徒,隐然有所感:若是他人也像自己刚才那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西真教的信徒会这么多了。 光是这让心神宁静祥和一条,对于很多心思繁杂的凡人来说就已经有很大吸引力了。 这里的香是自取用的,并不像后世的一些庙宇那样还要收费,所以万青虽然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还是能够上去取了三支香焚了。 他到前方的蒲团上跪下行了一礼,上香,随后起身,走到一旁伺立着的一位道人身前。 那道人四十来岁,竟是一位坤道(女道人),头戴道冠,一身青黑道袍干干净净。而因为对方是女性,万青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遭到霉运,所幸对方年岁已大,且长相并不出众。 见万青凑上身来,她微行一礼,问道:“敢问信士有何见教?” 万青说道:“我叫万青,我找门头李然。” 言毕,万青还有些忐忑,不知道陈冲和现在有没有关照过观里自己会过来报道。 不过还好,那道士闻言,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请信士稍待。”随后,便唤来一道童,吩咐了他一番。 万青在这干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三十来岁的道士从殿后走来,长相其貌不扬,见到万青后在他脸上看了一圈,随后就微微一笑,道:“可是万家大郎?贫道李然,左典造已吩咐下来,请随我来吧。” 万青一行礼,便跟着他向殿后走去。 西真教着实财大气粗,在这黄金cbd地段占地极广。 李然领着万青出了主殿,穿了三个大院子才停下,其间风景极好,各有假山流水,树木花丛众多,最后两人拐进一间小院中,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待门中传出声来,才领着万青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万青发现这是一间连屋,左右都各有一扇门帘,正中的堂屋则是摆设成了书房模样,设有书桌一张,一人正坐于其后。 李然和那人打了声招呼,又领着万青进了左首那间房。 这同样是一间书房,书架桌椅比起外面那间要好上不少,墙上还挂了一副郭熙的《关山春雪图》,是否为真迹不可知,屋内则很是温暖,对于一路赶来的万青来说甚至觉得有些热了。 在那书桌正后方,正坐着一位虬髯大汉,环首大眼,看着粗犷,穿着一身道服,绷在身上像紧身衣一样,颇为滑稽。 虬髯大汉身旁站着一人,身穿便服,面若老农,正是万青昨晚见过的云水堂廖顾北。 “左典造,万家大郎万青带到。” 那廖顾北看了一眼,也一点头,对那左典造道:“此子正是万家大郎万青。” 左典造正拿着一卷书册在读,闻言,头也不动地斜睐了万青一眼,对那李然说道:“行了,你出去吧。” 李然应是,这便出去了,廖顾北则是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待李然离开后,左典造放下书册,从左首案牍中拿过一本书册,翻了两下,翻起眼皮斜乜了万青一眼,随后目光落回面前的书册上,缓缓念道:“万氏大郎万青,荆湖南路广元府济仁县人士,虚岁廿二,三世祖讳莽,为济仁县下、上方村村民,一生务农……万青其人,多有不良,因偷盗、勒索、斗殴等事屡次抓捕……绍兴二十五年,偷家中户籍书,欲鬻其妹万桑于青楼之中……” 万青站在案前默默听着,感慨这西真教能量甚广。 别说他自己了,就是连他的家世都在这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另外,他也注意到,左典造在念到关于他的那些履历时,面色很难看,也不知这脸色是摆给他看还是摆给廖顾北看。 等到念完之后,左典造放下书册,直勾勾地盯着万青,却不说话。 万青也不知这流程该怎么走,只好同样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那左典造盯了半天,才终于又开口,道:“家世尚算清白,只是品性太过不良……” 其实他早已看过万青的履历,对其非常不满。 做过些恶事也就罢了,西真教中并不是没有这种有过劣迹的人,甚至还有曾经的绿林好汉加入十方堂呢。但是万青不单对外作恶,对家里人更甚,竟然还想把自己亲妹妹卖到青楼去,这才是最让左典造所不齿的。 这算什么男人?连人都不算! 按照他的想法,这种人就不可能让他进入西真教受职! 但无奈的是,陈冲和一力坚持。 虽然他和陈冲和一样,都身为西真教济仁县分观的九位执事之一,可是执事和执事之间的权力地位是不一样的。 云水堂是西真教最独特的一个部门,直接受每观方丈执掌,只对方丈负责,地位超脱,别说他这个典造房典造了,就是三都、乃至于监院这样的存在,都不能无视云水堂的意见。且云水堂每年都有若干自决入教名额,无需经三都议事便可给出。 陈冲和一力要收万青,除非方丈开口,否则谁也无法驳斥,左典造自然也不例外。 他倒是也想过找方丈理论,可是当他去找方丈的时候,才知道方丈一大早就溜了,说是“去七里铺巡视教务”…… 左典造嘴角抽筋,很想说“你回去吧,我们不收你”,但话到嘴边,却是变了模样。 “若入我教,你往日那般劣迹行径,今后便不可再犯,如若不然,本观方丈铁面无私,绝不容情!即使是陈堂主也保不住你!” 他这话看似对着万青说,但其实真正要说给的却是廖顾北和他身后的云水堂。 不过廖顾北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根本没去听,跟个木头一样站在旁边一动不动,面色也未有分毫变动,倒是万青凛声答道:“是!” 对于西真教这样一个道传教派称“方丈”,万青并不觉得奇怪。 所谓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方丈”一职,本就是道教十方丛林的最高领导者,汉传佛教以之用于职位称呼,也是借鉴。只不过因后世众多影视剧的原因,很多人才以为方丈只是佛教职称,万青却是刚好阅读过相关方面书籍,对此有所了解。 那左典造见他态度恭敬,虽也知此类人等狡猾、不可偏信表面,但能有这样一个态度终究还是不错的。 随后,他便直接按照程序认真询问道:“你可愿入西真教?” 万青再次恭敬答道:“弟子愿入。” 左典造一点头,将那书册反转过来,推向万青,“那便画押吧。” 万青伸出大拇指,在一旁的红泥盒中使劲按了按,就要在那书册页上按下去,可大拇指距离那书页两寸距离时,却是停了下来,过了两个呼吸,这才终于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切搞定后,万青看着这书册,有些恍惚。 之前陈冲和和他只是口头说说,对于万青这样一个从后世来的人而言,还是这种真正画押登记的形式,更让他认同,带来的心理冲击也更大。 这一步,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西真教在大宋地位超然,光是这样一个火工居士的位置,每年都有无数豪强富户想尽办法捞名额、塞人进去。职位上的月俸倒是小事,关键是这样便能和西真教拉上关系了,那样各方面行事会方便很多。 结果这无数人艳羡的差事,却被他这一没关系、二没钱财的泼皮无赖得到了。 不过真要追究起来,他也是拿这条命博出来的。 第十三章:云水堂 那左典造看万青不顺眼,待万青画完押,他再匆匆登记造册后,便挥手让万青出去了,全程跟个木头一样的廖顾北也终于开口告辞,一同出去。 待出去后,廖顾北就让万青跟着他走了。 “随我来。” 万青跟着廖顾北,在这占地极广的西真教中又是一通走,穿来穿去。 两人先是去库房领了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铜制的腰牌,万青小心收好,随后又是一通走,最后来到了一处院落中,才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云水堂。” 这里就是修士们所在的云水堂了啊…… 万青此刻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景象。 只见在他面前的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左右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桃树,另一棵也是桃树。 已经是初冬的现在,两棵树都是光秃秃的。 院子里没人走动,左右两间大厢房的几扇门都关着,正对着院门的正房,最中央的大门开着,从这里看进去只能看见一道白石屏风,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外院,你以后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这里做事。” 廖顾北边走边说,带着万青往前走去,“云水堂专掌那些凡人无法处理之事,除此之外,还掌管教内纪律,负有督查教众之责,这也是我们云水堂的明面表述……” 院子不大,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正前方那正室。 正室中央有白石屏风的那房间是一大间,左右各有一道门,通向其他房间。 绕过屏风,可以见到,在这正室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张书桌相对而放,后面分别坐着一位身着道袍的道人,一男一女,正在伏案埋头,侧对着他们。 两张书桌中间空出一丈多的距离,再过去,白石屏风正对方向,就是这房间的后门,此刻正关着。 “廖师兄。” 那两位道人见到有人进来,都将头从眼前的书桌上抬起,侧头看来,打了声招呼。 廖顾北对他们一点头,手一指左边那男性道人。 “这是徐怀远,” 这徐怀远看着四十左右,体型发福,长相和善,正一脸温和地笑着。 然后又向右边那女性道人一指。 “这是蒋云珠,他们两人都是我云水堂火工居士,和你一样。” 这蒋云珠年纪就小多了,看起来二十都不知道有没有,身材苗条,小圆脸挺可爱,皮肤面色比万桑好多了,显然家境优渥,此刻正眼带好奇地看着万青。 最后廖顾北反手一指万青,“这是万青,新来的我堂火工居士。” 万青忙和这两人打了招呼:“徐……徐师兄好,蒋师姐好。” 他想到刚才这两人对廖顾北的称呼,就此借用了。至于那蒋云珠看着比他还小,他却还称呼师姐,也是想到刚才,那徐怀远都可以当廖顾北的叔了,还称廖顾北“师兄”,可见这是西真教的一种规矩,或者说职场潜规则。 “万师弟有礼了。” 两人也都纷纷回声。 见三人也都认识了,廖顾北说道:“那他就交给你了,怀远,我先走了。”说完,干脆利落地走去了那后门处,开了门,发出难听的“嘎吱”一声。 徐怀远和蒋云珠则是在身后送道:“师兄慢走。”万青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念叨了一下。 却不料,廖顾北在开门之后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对了,他不用穿道袍。”之后这才终于真正离开,并反手关上了门。 徐怀远从书桌后站了出来,正准备过来和万青说话呢,听到廖顾北最后抛下的话,却是脚步一顿,面色一怔。 不用穿道袍?这是几个意思?…… 他脑子里飞快地琢磨了一番,视线在万青身上的劣质棉袍上又转悠了一圈,立马收拾好了面部表情,又继续笑着迎了上来。 万青也转过身来看向他,心中也在想着刚才廖顾北最后说的话,猜测自己这个火工居士,和徐怀远蒋云珠他们这样的火工居士也许是有些不同的。 那徐怀远走到面前后,含笑道:“万师弟瞧着甚是面生,此前在教中似是未曾见过?” 万青回道:“徐师兄看得没错,我今天才入教。” 徐怀远点头,心中多了一点数:“原来如此,那这可真是喜事一件,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两人说话间,那蒋云珠已经重新坐下,继续低头看书,而万青和徐怀远寒暄了一会儿后,也终于入了正题。 “……这里是外院中室,那道门后便是我堂内院,我等火工居士,未经许可,不可擅自入内,除非有来客需要我等入内进行通报,或其他紧急情况。今后万师弟在此当差,这是需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此外,每日也需有人在此值守,今日当值的,便是我和蒋师妹。” “万师弟随我来。” 介绍完了中室,万青又跟着徐怀远去了左边的房间。 “这里是我的坐房,平日里我若不当值,就在这里办事,万师弟日后若是有什么不甚明了之事,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万青在徐怀远的带领下一通转悠,算是把这云水堂的外院给了解了个清楚。 这云水堂外院左中右三大房连通,主要是一间间的坐房,也就是办公室,另外还有一些有特殊功能的房间,比如说堆放各种卷宗文书的卷房,供轮值的守夜人员休息的卧房等。 另外,万青也终于知道了,原来云水堂并不单单就是个云水堂,还是分为外院和内院两块的。再听徐怀远的话里话外,似乎内院才是修士所在,他们外院只是一群未曾修行的普通人。 徐怀远他们就属于外院,工作主要是三大块:一,给内院当门房,二,负责督查教内纪律,三,收集、分析、处理各种涉及到怪异和修士的情报。 所以说,云水堂外院这个部门还挺神奇的,既是西真教的纪检委,又是内院修士们的情报部门,还身兼门卫一职,职能跨度把高中低三个方面全部都涉及到了,也不知该说这是个牛逼部门还是low逼部门,部门职能在万青看来挺混乱的。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万青最感兴趣的还是外院的第二项职能。 云水堂外院负责处理涉及到怪异和修士的各种情报,对于各种怪异,其中必然有大量文书记载。 那神秘的监控室,那诡异的梦境和似乎来自于“万青”的神秘低语,说不定就能在这里找到答案,这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工作了。 而这样一个职能庞杂的部门,人员自然也不会只有徐怀远和蒋云珠两人。 在转悠的过程中,徐怀远又给万青介绍了四位正在工作的同事,加上一个休沐的,两个晚班的,整个云水堂外院加上刚刚加入的万青,总共有十个人。 万青也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办公位,在左厢靠近外院正房的一间坐房内,和一位名叫金志常的同僚共用一间坐房——这金志常就是两个晚班人员之一,所以此刻并不在。 工作情况大致介绍了个妥当,接下来就是工作安排了。 “万师弟初来乍到,一切还需从头开始,倒是不必急着做事。” 徐怀远考虑到万青的情况,说道:“道门守则是需要熟读牢记的,我教各房情况,也需要进一步地了解清楚,《无定真经》也是必修课,要多看,这些都是万师弟首先要做的……” 这坐房内就有书架,上面摆放了很多文策书籍,里面就有道门守则。《无定真经》也有,经徐怀远所说,那是西真教的教义经典,应该是类似于《道德经》、《圣经》之类的东西。 而徐怀远说着说着,看了一眼万青,突然停下了之前的话语,问道:“万师弟文采如何?” 万青苦笑了一下,道:“文采谈不上,不过上过两年学堂,不少字还是认识的。” 万青本人对于繁体字是很熟悉的,非生僻的大部分繁体字要他写,一下子或许写不出,但是认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要按照“万青”的水平来。不过托万全的福,“万青”的识字水平竟然也还勉强可以。 这位万家家长曾经想过让自己儿子考科举出人头地,为此曾省吃俭用拼尽全力供“万青”上过一阵学堂。只是生活压力太大,再加上“万青”实在顽劣混账,这才没有学下去,于是科举无望,字倒是认了一些,比这时代很多完全是文盲的底层百姓强。 “不错不错,” 徐怀远乐呵呵地笑了笑,“但是按照惯例,还是需要了解详细才是,万师弟请别介意。” 万青忙道:“不会不会,应该的。” 随后,徐怀远就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两本书,考察起了万青的识字情况来,而万青也是大致按照着“万青”的实际情况,再稍加多发挥了一点点来应付这个测试。总体测试下来的情况,就是能识个大半测试内容的字。 在万青看来,这种程度应该差不多够了,毕竟他又不是来考状元的,徐怀远却是拉下了一直挂着的笑容,沉吟道:“尚算勉强,不过最好还是能再多些才好……这样罢,依照惯例,万师弟最好还是先在外边找一位先生继续学着识文断字,所需费用,都由堂内付给,待会儿师弟就写张条子来我这支取费用。” 说到这,徐怀远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最后还加了两句:“西厢白公学堂的白征明白老先生处就不错,他和我云水堂林黛林师姐也相识,所以教学也比别处更尽心。我堂内新来弟子,都是去那处,师弟也不妨一去,会觉受益良多的,只需记住莫提我堂之事。” 万青也不笨,听明白了徐怀远的话。 这是薅公家羊毛了。 林黛这个名字,在徐怀远介绍过的外院火工里没一人对应,又是云水堂的,应该是内院的人了。所以这个薅羊毛,应该是有内院高层主导的薅羊毛,再看徐怀远这样一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的样子,这种事很可能是堂内默认的。 “……是,多谢师兄指点。” 万青一下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当即应道。 徐怀远见万青一点就明,并不是个榆木脑袋,也很是满意,又再交代了两句,最后让万青这几日尽快把道门守则通读记熟后,就离开了。 等到徐怀远离开后,万青却是没有乖乖地去看徐怀远翻找出来放在了他桌子上的道门守则,而是在书架前晃悠起来,一本本地翻看着封面。 他想要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有关怪异的记载,这才是他目前最为心系的事。 而翻找了没一会儿,他的目光就在书架第三层的某本书上停留住了。 《司马异闻录一》 第十四章:幻明 死/妈异闻录? 司马懿问路? 万青被这书名刺得思维散了一下,但马上就不纠结书名,把这书拿了起来。随后又看到,下面还有一本,是《司马异闻录二》,再下面,则是三,四等,一共有八本。 若是在没有接触到那个世界之前,这种书看书名也就是《聊斋志异》之类的神怪,不过在有着神秘力量存在的这个世界里,又是放在了云水堂外院内,这书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了。 于是,万青把其余几本重新放好后,就拿着《司马异闻录一》坐下看了起来。 西真教的建筑材料明显比公屋高档多了,室内保温性能很好,刚才徐怀远带着他进来这间坐房的时候,更是把熏炉生了起来,就放在万青桌子旁边。所以即使万青身着劣质棉袍,又是个病秧子,此刻也并不觉得寒冷,很适合用心读书学习。 最奢侈的是,这房间的窗户竟然是明瓦窗。 明瓦不是瓦片,而是一种很薄的建筑装饰材料,具有不错的透光性,是玻璃出现以前一些富家大户爱用的窗户装饰材料,在冬天既可以挡风保暖,也不会太影响光线。当然,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所以说,这西真教就是有钱,办公环境太舒适了,就是这书太难读了…… 这上面的字,万青倒是基本都认得,可是这排版是竖版的,和万青的习惯不一样,很是别扭。最坑爹的是没有标点符号,全部都连在一起,需要自己进行句读判断,给难度难上加难。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这部《司马异闻录》所用字句很多都偏向白话,并不是太艰深难懂。 “弟光言幸以兄良之举荐纂其书察万异之微末盖布在怪异事日新月异……” 这《司马异闻录一》的部分是个表,通读下来之后,万青也看懂了这上面的意思。大体就是说,这是一个自称为“光”的弟弟,在一个叫“良”的哥哥推荐下,写了这本书,用来记载最新的怪异信息。 在这个过程中,“良”给了“光”很多帮助,“光”很感激,另外也希望这本书能够对于广大西真教修士起到帮助作用,早日助大家把怪异杀光光,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之类的巴拉巴拉,最后则是这部书的写作年代,是嘉祐元年。 看完表,下面就是进正题了。 先是目录。 这部书一共分为八卷,分别为卷一尸部,卷二灵部,卷三金部,卷四木部等等。 万青想了下,那神秘的监控室如果是怪异的话,最大可能是属于灵部了,那诡异的梦境和“万青”的低语信息,也可能是属于灵部,不过也可能是属于尸部,毕竟是“万青”某种程度的尸变嘛。 所以这么一总结,他接下来要重点看的,就是卷一,卷二。 然后他就专心地继续起来,正好这《司马异闻录一》就是记载尸部的。 …… 万青这一看就是大半天,把整个卷一尸部看完了,也没找到那诡异梦境和“万青”低语的记载,类似的都没有。不仅如此,他就连尸变的万全,那种明显隶属于尸部的怪异记载都没有找到。唯一的收获,就是长了不少知识,了解到了一些例如行尸、白僵、黑僵、皮尸之类的基本信息,还有一些应对方法,不过这书没有配图,纯文字,还是感觉抽象了点。 万青倒也不气馁,毕竟尸部在他的分类里,对于他所遇到的那些事,也就是个擦边粘连的分类,最重点还是灵部。 于是他把《司马异闻录一》放了回去,又把《司马异闻录二》取了下来。 而这一番之下,他还真找到了类似的记载! “……夜,一人静立于身前,低语所求,倏忽不见。与日俱近,短则一旬,长则三旬,覆于身,噬之,是为债鬼……” 这里的语句自然还是相连的,没有标点符号,句读也是万青自己在脑子里分出来的。 从描述上看,这个所谓的债鬼,就是和他所遭遇的怪事最接近的东西了:梦里在他的床前,确实是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而他也确实听到了很多声音,那些声音所代表的含义,从今天早上的遭遇来看,也确实像是某种诉求。 不同的是,这书上所说,似乎是在现实中,他却是在梦境里和现实中都遇到了。 所以这可能是变异的债鬼?那个诡异的梦境也是这个债鬼营造出来的?还是说那变异债鬼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个梦境里,两者并无主从关系?…… 万青凝眉沉思。 如果真是债鬼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毕竟按照这书上所说,短则十天,长则三十天,这债鬼就会“噬之”,应该就是吃了他的意思…… 想了一会儿后,万青又继续看了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实在无法自己解决的话,那就只能求助于陈冲和了。 “债鬼者,秉执念而生,强弱不一。其下者黑怨,低语字句清晰可明,中者血凶,字句模糊其义尚明,上者幻明,言异语,其义残,非人力可强击……” “……幻明……” 万青瞳孔都放大了,愁眉深锁。 他刚才一路看下来,现《司马异闻录》上所记载的怪异,都是有标注实力的,有血游,黑怨,白厉,白凶什么的,万青没有参照物,也不知道这各个级别对应的力量高低、排序如何。 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幻明最厉害。 其他怪异标注力量,都是用个黑怨、血游什么的来简单标注,只有幻明,才会专门在后面加一句“非人力可强击”。 这样的怪异在前面的尸部里有一个,叫做锦毛骨,在灵部的前面部分也有一个,叫食迷老人,而现在这个债鬼是他看到的第三个。 不过债鬼和那两者还是有区别的,锦毛骨和食迷老人直接就是幻明,债鬼只有其中的上者才是幻明,这是一个好消息。 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碰到的好像就正是这上者…… “言异语,其义残”,这些都正好对应上了。 如果说他之前还不是很肯定自己碰到的就是债鬼的话,那现在他已经越来越肯定了。而碰到幻明,就算是他向陈冲和求救,估计也是白忙活。 他这霉运,真的是…… “……” 万青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之后,继续看了下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 在之前的记载中,一些怪异有可记载的巧妙应对方法。 比如说碰到同样为幻明的食迷老人,它就会给出一个谜语,若是能解出谜语就能活下来,若是解不出,就会被它吃掉。 而后面还真记载了另外的应对办法。 “遂其所求,可化之。” 很简单的一个说明。 “难怪叫债鬼,真就像是来讨债的一样,时间还这么紧,只有十天……” 万青看着这个说明,喃喃自语。 早已经习惯了霉运的万青,并不奢望自己在债鬼索命中能得到三十天的最长时间。十天的底限才是他的正常水平,十一天都算常挥了。 然后他继续想了下去。 遂其所求…… “万青”的所求目前看来有两个,一个是关于万全尸变的疑惑,一个是让万桑过上好日子。他想要解决掉这个债鬼,现在看来也只能从这两者入手了。 万全的案子已经入了云水堂,自己以后在云水堂当差,总能找到切入这案子进行调查的机会,实在不行,自己也可以私下里去调查。 只是万全的事涉及到了怪异,自己运气又这么差,以万青的经验,很可能就会在这个过程中又遇到怪异和危险的事了,还是要成为修士、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更稳妥。 让万桑这个可怜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同样如此。 他要是不尽快成为修士,这十天怕是只能在外院看看道门守则、看看《无定真经》混日子,工资都不知道时候,哪来的钱让万桑短时间内过上好日子?还是要成为修士才好, 成为修士,他的地位权力就提升了,而地位权力的提升,往往就意味着财路的开拓。 那位林黛林师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自己要是成了修士,成了她那样的内院高层,说不定也能依仗自己的身份摸索出一些快致富的路子来。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尽快成为修士。 …… 陈冲和什么时候才来教自己修行啊…… 他怎么把自己往外院一扔就没后续了呢…… 万青正想着,房外突然传来悠扬的钟声,一共响了三下。 第十五章:师兄师弟 在刚才的工作介绍中,徐怀远已经跟万青说过了,这是午食钟声,敲了钟就代表着开饭了。 西真教其他道人火工此时就要去斋堂用餐,他们云水堂例外,会有人专门送饭过来,到中室领取。 万青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都没吃,现在被这钟声一敲,还真觉得饥肠辘辘了。 于是他干脆也先不去想了,赶紧起身,把《司马异闻录二》放了回去,随后便出了坐房,一路穿堂过室,到了中室。途中还碰到两位同样正去取餐的同僚,互相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到得中室,可以见到,寮房的人已经送来了食盒,每人一木盘,里面有一大碗饭,一荤一素两碟菜。 饭是白米饭,堆得很满,菜一是白菜炖猪肉,二是炒冬笋,都没吝啬于调料,油光水滑的,而且给的量也很多,肥瘦相间的红亮猪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也就普通家常菜,可是从“万青”的记忆中看,却是相当不错的伙食水平了,万桑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这样的精致饭食。“万青”跟着唐明乱混,在吃食上倒是强一些,但也不可能天天这样吃,也就隔三差五能混上这样一顿,往往还都是捡唐明剩下的吃。 “万师弟记性倒是不差,我还想着是否要去喊你呢。” 徐怀远坐在他那张桌子后面笑眯眯地招呼了他一声,也已经领取他那一份餐了。 随后,徐怀远上下打量了万青一眼,问道:“师弟的条子可已写好?” 万青这才想起这事,一拍脑门,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一上午都忙着看书,倒是把这事给忘了,还没写。等下回去我立刻就写。” 徐怀远说道:“这倒不急,下值前送来便是。” 万青又再保证了一番,这才端着木盘回去他自己的坐房了——除了徐怀远和蒋云珠两个当值的要在中室吃,其他人都可取餐回去吃。 回到坐房,放下餐盘后,万青却是没有立刻就开吃,而是四下里找了一番,翻出两张粗纸来,随后将两盘菜各分为两半,分别用两张纸包好、放好,打算带回去给万桑改善伙食,随后这才开吃。 西真教的掌勺师傅水平还是不错的,特别是食物的原材料好,都是纯天然的,吃起来格外的香,让万青吃了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用完餐后,万青记着刚才那事,赶紧砚墨,按照徐怀远吩咐的写了个条子。其中遇到一下子不会写的繁体字,就找本书从里面找出来照着写,费了一番劲总算是把这条子写好了,也记住了好几个常用繁体字的写法。 就是他实在不习惯用毛笔写字,字倒是写出了,却是歪七扭八,很是难看。 这样一番后,他才拿着条子,端着木盘又去了中室。 …… 徐怀远也已经吃好了,万青到的时候,他桌子上正摆着一张纸在看。 “徐师兄,条子写好了。” 万青把条子交给徐怀远的时候,站在一旁顺便看了一眼那纸,见到纸张左上方的抬头是“道门要闻”,下面是“绍兴三十年十月十三”,再旁的正文内容就是密密麻麻的排版文字。 这是西真教内部报纸? 根据“万青”的记忆,现在市面上有官方邸报和民间小报两大类,却原来西真教也有自己的内部报纸。 “甚好甚好。” 徐怀远快速地看了一眼条子上的内容后,就放下条子,动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这字可比万青的字好看太多了,让万青这种不懂毛笔术法的看了也觉得有一股美感在里面,随后他又拿出一方印鉴在上面盖上了戳,这才把条子放到一边,用镇纸压好,等待晾干。 同时,他又解下腰间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来拍在桌上,推到万青面前。 “这是一个月的师资,师弟请收好,最好这两日便去白公学堂,收执也请带回来。待一个月之后,我们再行考教,若是还有需要,就再继续进修。” 万青把那张纸拿了起来,定睛看去。 这是一张长方形纸条,面积比巴掌略大,入手触感坚韧、破硬,底色为黄,上面绘有图案,是要竖起来看的。 可以见到,在这长方形纸张竖起来的下半部分,是画了一个货仓一样的地方,一个人正在里面扛着麻袋。在图案的上方,则是一些繁体字——“许于各路官库兑现绍兴元宝平钱五贯流转行使”,以几个竖排的方式呈现。再上方,则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形状图案。 在上方文字和下方图案的中央部分,则是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有大写的“五贯”字样。此外,隐约间还可以看到,这张黄色的纸上偶有青光闪过。 从“万青”的记忆中,万青知道,这东西全称便钱会子,简称会子,相当于后世的钞票,是今年才由官府推出的新鲜事物,前身是交子。 这东西由大宋官库背书承兑,因其携带方便、防伪性极高,以及官府机构的大力推广,很快就蔓延使用开来,商家也都是认的,是硬通货。 这还就只是一个月的学费…… 万青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五贯一个月!这羊毛薅得,比陈冲和告诉他的修士基本工资还要高了。 不过整个云水堂到现在也才十个人,算算这云水堂应该不常来新人,平摊到时间上应该也不算多。当然,除了这条财路,万青相信这外院还有更多他还没接触到的灰色财路。 这东西太过宝贵,万青折都不敢折,小心翼翼地把这张会子放入怀中小心收好,还不放心地拍了拍,确定在怀里收好了,这才对徐怀远笑道:“说来不怕徐师兄笑话,这还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了。”说着,视线还从另一边的蒋云珠身上一扫而过。 这个姑娘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想心思,根本没向这里看上一眼。而徐怀远也不避着她,直接就在这里说了这事,还把钱当面给了万青,可见他之前推测得没错,这事很可能就是整个云水堂上下默认的,这让他更放心了些。 徐怀远摇头笑道:“师弟前途远大,这点小钱,不需太过紧张。” 万青又跟徐怀远说了两句后,状似漫不经心地聊道:“……这寮房倒是轻松惬意,每天只要做一顿饭,再洗洗刷刷,其他时间就可以休息了,让人真是羡慕。” 恩,真是相当漫不经心了。 徐怀远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教这寮房可大,下有十几房,这饭房只是其中一房。况且他们不止一餐,每日可要做四顿饭,毕竟我教虽有我等这样在外有居所的人,却也还有不少就住在观中的,另有当值守夜的,可都是要吃饭的。” “师弟若是来得早,又正好没在外吃早饭,倒是可在卯时六刻去斋堂用饭。若是走得晚,也可在酉时四刻去斋堂用饭。” 万青见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也觉有些小尴尬,嘿嘿笑了一下。 “不过师弟最好别太晚走。” 万青一怔,不禁问道:“为什么?” 这云水堂还嫌自己的员工下班太早? 徐怀远看着他,一直挂着的笑容逐渐淡下,眼神逐渐诡异起来:“夜里的云水堂,不太安生。” 不太安生…… 看着徐怀远的表情,万青突然觉得冷。 “哈哈。” 徐怀远突然一下又笑了起来。 这次他的笑容可比之前的所有笑容都要真诚多了。 “师弟可是吓到了?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不到亥时便无事。至于这里面的具体门道,以后再慢慢了解就是,毕竟总有一天,你也是要当值守夜的。” ……这算是这位老徐师兄的恶趣味吗? 万青无语地看着他。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他怎么也不会到那时候才走啊。 徐怀远这显然是在吓他,以此取乐。 万青的心下这才正要松下来,一旁突然传来了难听刺耳的“嘎吱”一声,让他的心一下子又是一跳,瞬间转头往一旁看去。 要不是他意志过人,心理素质好,这下怕是要被吓一跳。 而这一眼看过去后,他发现,通向内院的那扇门开了。 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身穿白色皮裘的男人站在门口,正皱眉侧头看着门,嘟囔道:“老徐,这门该上上油了,声音太大。” 徐怀远也看向了那男人,忙起身道:“方师兄说的是,我立马就去喊人过来处理。” 那男人点点头,抬起头来,目光从徐怀远身上扫过,落在万青身上。 “你就是新来的万青?” 万青还没说话,徐怀远已经抢先道:“方师兄好眼力,这位正是新来的万青万师弟。” 方师兄摇了摇头,“老徐你这就是损我了,这里就他我不认识,他不是万青还能是谁?我又不是傻的。” 说完,他也不再理睬徐怀远,看向万青,说道:“跟我来,堂主要见你。”说着就要转身回去,一旁的蒋云珠此刻却是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方师兄。” 方师兄止住动作,对她点了下头,又要转身,却又再一次地止住,看向蒋云珠,问道:“还没想好?” 蒋云珠抿了抿嘴,微微点了点头。 方师兄见状,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要我看,还是不想的好。” 说完,他终于转过身,向内院走去。 万青赶忙跟上,跟他前后脚进入了内院,心中想着陈冲和找他干什么。 应该是要正式引领他进入修行了吧? 毕竟陈冲和说过,待他正式成为修士之后便升他为云水堂弟子,而要成为修士,首先要学修行——想想也知道,光在外院天天坐着处理情报,可不会自动就变成修士。 所以,那神秘的修行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万青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那方师兄往前走,随后这神秘的内院景象也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只见,在他前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左右有两棵树。 一棵是桃树,另一棵还他/妈是桃树。 第十六章:三点 ……这云水堂的人是有多喜欢吃桃? 外院种桃树,内院还种桃树! 万青心里嘀咕着,跟着那方师兄一路往前。 内院和外院的格局一样,也是左中右三排大房,房门也都大多紧闭,只有左边那排大房靠内一间的房门开着。 瞧那方师兄走路的路线,也正是要带着他去那间房门正开着的房间。 “我叫方涵,方是方圆的方,涵是涵养的涵,字建文,号山阳散人,山是大山的山,阳是阳光的阳。小万你既已经是我云水堂火工了,那就是一家人,今后叫我方师兄,方大哥都成,不过最好还是叫我山阳散人……” 这方涵方师兄,实在是个话痨。 从外院门口到那房,最多也就几十步,他从头到尾就说得没停过,而且在万青看来,大半都是废话,这让万青颇感惊讶。 云水堂是个保密性极强的单位,这样一个爱说废话的话痨在这个单位上班真的合适吗?不会泄密吗?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事实上,他想说都没机会说,根本插不进去话,这方师兄的嘴巴跟个机关枪一样。 一直进了那间开着门的房间,方涵的话语才终于止住了。 “堂主,万青带到了。” 万青目光在房间里飞速地一扫,最后落在房间内里椅子上正坐着的男人身上,打了声招呼:“堂主好。” 那男人正是邀请他加入云水堂的陈冲和,此刻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那件白色锦袍,里面看起来也没多少衣服,跟穿着皮裘的方涵简直就像是在不同的季节里一样。 “嗯,你先下去吧。” 陈冲和挥手让方涵退下后,这才睁开眼后,向万青看过来一眼,吩咐道:“把门关上,然后坐下。” 万青依言,回身去关上门,然后转身找了张椅子在陈冲和下首坐下。 待他坐下后,陈冲和说道:“今天喊你来,是要正式传授你修行法门,和一些修行要点。” 果然如此! 万青闻言,心头一下子火热激动起来,从上午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中对于那债鬼的担忧也驱散了不少。 这就是要正式开始接触这个神秘的世界了呀…… “在开始修行之前,首先有几点东西我需要告诉你。” 陈冲和和那方涵正好相反,废话不多,全是干货,直接就进正题了,万青也赶忙收束心神,认真地聆听起来。 “一,那便是,一旦修行入门之后,每日修炼时间不可过长,至多一个时辰。若是超过一个时辰还要强行修行,风险就会极大上升。” 万青默默点头,记下了这点。 这点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听陈冲和昨天所说,修炼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在这过程中要要抵抗心魔,肯定需要集中精神。而长时间的集中精神,容易造成精神疲惫,注意力下降等等,此时若还是要强行修炼,自然就更容易被心魔入侵了。 “第二点,算是修行的一个小窍门,那就是要信仰元君,也就是王母娘娘,平日里多读《无定真经》。对于元君的信仰越虔诚,元君便越是保佑你,让你越不容易入魔陨落。” 万青又再点头,记下了这点。 这个世界既然都有修士和怪异这样的超自然存在了,那么神的真正存在,也就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了。 拜的神多,自有神保佑。 这个知识点倒是挺实用的,难怪这个静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偏就放了个这么大的西王母雕像。 陈冲和接着又说出了第三点。 “三,一旦真正踏入修行,便不能回头了,永生将与心魔为伴,时刻有陨落的可能。就算你害怕心魔,不想修行了,想重新做一个凡人都不行。” 万青闻言一怔,不由问道:“为什么?” 这点他还真想不通。 在他想来,修行最大的危险也就是在修炼的时候,会有心魔入侵。到时候若是发现这心魔太过恐怖,抵挡不住,也就再也不修炼罢了,至多落个实力不增长的后果,小命还是无忧的。 可是现在听陈冲和一说,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陈冲和对于万青的疑问并不意外,答道:“这是因为,一旦真正踏入修行,你就不再是凡人了,你的身体会变得和凡人不同。” “凡人要活下来,只需要吃饱喝足就行,但是修士不一样。我等修士的身体,除了日常吃喝外,还需要天地灵气的滋养。天地灵气和食物、水,都是我们修士日常所需之物。” “所以修士想要活下去,只能修炼,否则便会‘饿死’。而一旦修炼,必然遭遇心魔,这是无解的。” 万青一下子听明白了。 修士除了吃喝外,还需要“充电”,而修士要充的“电”,就是天地灵气。 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所以,这还是人吗?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怪异啊…… 另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万青心头嘀咕了起来。 这修行怎么越听越是恐怖,好像一条不归路啊…… 陈冲和却是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当然,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有得,若是选择修行,你将得到凡人无法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你昨天已经见过了,那是远超凡人,足以对抗怪异的强大力量。” “怪异存在于这世界,谁也不敢说自己永远碰不上,若你只是一个凡人,真碰到了,只有死路一条,而你若是修士,却能活下来。” “除了怪异,还要很多事都会让人突如其来地面临死亡,比如盗匪,比如战乱,甚至比如晚归途中碰到的一个小小劫匪,又或者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这些都是寻常凡人所无法阻挡的,而修士却往往能从中活下来,并且修士得到财富、地位、权势的机会比凡人大得多,这一点我相信你应该已经有所认识了。” “所以,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是想当一个不用害怕心魔,遇到危险无法抵挡的穷困凡人,还是想当一个有心魔困扰,却能战胜许多危险,并能掌控自己和他人命运的修士?” “……” 万青不得不承认,陈冲和的话术水平很高超。 这家伙放在后世,绝对是个当政委的好苗子。 不过万青其实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决定修行的心思还是很坚定的:不为其他,光为了解决困扰他那么多年的霉运,他也需要向死而生,而不是再一次地重复等死。 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债鬼,他更加需要修行所带来的力量、财富才能活下来。 陈冲和不知万青心中所想,另外还又加了一句。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相比起我们这些普通修士来,你更安全,因为你的意志力天生强大。” “做出决定吧。” 这货好像真的很希望自己修行。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没有再慢慢想下去,坚定地答道:“我愿修行。” 陈冲和看了他一会儿,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他的想法之后,点了点头。 “那好,既然如此,那我这便正式传授你我教的修行法门,《无定真法》。” 听到终于要传功了,万青的精神更加专注起来。 陈冲和却没有马上开始,而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万青跟上,带着他去了房间左边的那扇门后。 那门后是个室内通道,右手边是个房间,两步处有扇门,门上挂着锁。 陈冲和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万青走了进去。 进去后,可以看到,这房间空荡荡的,只在中间有个半人高的大台子,台子上躺着个人,台子旁的地上放着个大瓮。 在房间内侧靠顶上的位置,有两个小窗户,光线从上面照进来,室内可见度还是挺不错的。 陈冲和走到了那台子边,万青也跟了上去,目光下意识地落到台子上躺着的那人身上,发现这是一个男人,浑身上下脱得精光,头发都没有,正闭着眼睛睡觉。 ……不对,他好像没有在呼吸! “发现了?” 陈冲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确实是个死人。” “不要害怕,这正是修行的第一课,看着他。” 万青点了点头,没说话,按照陈冲和的吩咐,微微低头看着这个死人,心中并没什么恐惧之情。 对于和平年代的人来说,又是他这个岁数,亲眼见死人的机会不多,见到了难免害怕,但是他不一样。 作为一个绝世灾星,他在这方面的经历比普通人丰富太多了:他在晚上的巷子里见过不知为何死了的人,在马路边见过一个大活人是怎样被车撞成一堆血肉,也见过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完整半边人体,还见过不成人形的肉泥跟骨头茬子搅拌在一起…… 一开始他也害怕,但经历得多了,就适应了。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修行的第一课是来看一个死人? 第十七章:元变 陈冲和看了一眼万青,没说话,只是走到另一边,说道:“想要修行,先,你应该知道人究竟是怎样的……” 陈冲和说着,抓住这尸体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拖出了台子边缘,下面就是地上那大翁。 随后,他食指在这尸体脖子上一划,就见鲜血从脖子里流了下来,流入下方的大翁里。 刚死的? 万青心中闪过这样一个疑惑。 鲜血的流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脖子上再没有血流出了,下面的大翁也接了大半,可万青站得这么近,却是一点血腥味都闻不到。还有那脖子,被陈冲和的手所划开的口子,也很快贴合在了一起,几乎看不见伤口。 这具尸体经过特殊处理。 万青心中又有了这么一个推断。 “这是血,你肯定也是知道的,我就先不多说,接下来我们入正题。” 陈冲和说着,又把这尸体推回了台子中央,随后,他两只手伸出,到这死人的腹部,稍稍没入肌肤里。随后两只手稍一动,再一扒,竟将这个死人的皮从中拉了开来,露出了下面的肉来,还不带粘连的! 陈堂主的手法很精妙,堪称扒皮艺术。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还是看着,视线没有闪避。 然后,他看到陈冲和把这具尸体的皮整个剥了下来。 完整无缺的一块人皮,没有一点破损地从尸体身上扒了下来,一个最标准的无皮人体模型出现在了台子上。 很恶心,很吓人,能让小朋友看了噩梦的那种,万青却不这么觉得。 绝对的艺术! 万青看着这没了皮的尸体,再看看那张人皮,心中赞叹,也猜出了陈冲和的目的。 这是打算给他上一堂人体解剖课程?修行的第一步,就是了解人体结构? 这倒是挺出乎万青意料的,受到看过的一些影响,他还以为会直接开始打坐调息什么的呢。 “这是皮,覆盖我们的全身,你摸摸,感受一下。” 陈冲和把那张人皮放在了一边,让万青伸出手去摸了一会儿,随后才开始下一步,又开始剖肉。而他的起始动作,还是把两只手伸向了腹部,从那里开始。 “皮下面的,是肉。” …… 修士到底不一样。 陈冲和的动作既精致又快,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这具尸体彻底分解,在这大台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皮,骨头架子,肉,心,肝,脾,肺…… 他全程也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唯一的工具就是他的那双手——这是真正的“手”术。 整个活儿干完,他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陈冲和的嘴也没有闲着,边云淡风轻地解剖,边以这种直观的方式告诉了万青,人体是由皮、肉、骨、血、脏,总共五个大系统所组成。其中,固有结缔组织,淋巴,神经等,也因分布部位的不同,被陈冲和分别分类进了“肉”“脏”两个系统里。 这应该就是西真教的人体解剖学认识了。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理解起这些来自然并不难,可是这个年代的普通人,想要对人体有这样的细致了解,还真需要陈冲和这样的教学才能有直观印象了。 “……你看到的这些东西,其实都还只是表象。” 陈冲和站在一旁,介绍了整个人体构成后,缓缓说道:“不管它们看起来怎么样,但其实它们都是由同一种物体所组成。” “元,就是这种组成我们身体的最基础物体。元很小,非常小,肉眼凡胎无法看到,这些皮,骨,血等等,虽然看起来不一样,但其实全部都是由元组成的。” “人体就好比是一间砖房,而元,就是那些砖。就像那些墙看起来是墙,但其实是砖,你能不能听明白?” “……能明白。” 万青装模作样地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勉强应声道,心下却是大感震惊。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把西真教想简单了。 这所谓的元,分明就是细胞啊! 他没有想到,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下,西真教竟然能够认识到细胞这种存在。 而他的装模作样,也只是为了不让陈冲和起疑,尽量地符合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正常反应。 陈冲和看了看万青,道:“你只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就够了,以后修行了,你自然会理解的。” 说完,又道:“修行,便是从元开始。” “为什么从元开始?这便要说到天地灵气了。” “天地灵气充斥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却无形无质,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我等修士在修炼中感应天地灵气,将之储于体内,等到要用时以特定方式激出来,便可催莫大威能。像你昨天所见到的那些术法,便是如此。” “只是凡人之躯,因其元先天所限,残缺不堪,就算吸收了天地灵气,也会从身体中流失,无法储存天地灵气。所以修行第一步,便是改元,将凡人的元,改造成修士的元,此为元变。” “凡人的元,有其极限,修士的元,却是无极限。只有元变了,才能突破凡人的极限,以天地灵气不断滋养、增强自身躯体,使之达到不漏之境,只有达到不漏之境,才能真正在体内储存天地灵气。这整个元变、修不漏的过程,就是修行的第一重境界,炼体。” 万青听得津津有味,对于整个炼体过程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就是先把人体细胞变异了,然后再锻炼这些变异细胞的意思啊。难怪修士这么猛,能对付怪异,原来都是一群变异人。 只是该如何元变呢? 陈冲和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就说到了。 “现在我就来教你元变之法。” “先,你要感应到天地灵气。” “天地灵气无处不在,但是人体对其的感受难易程度有所不同,其中,通天穴是最易感受到天地灵气的部位。” 陈冲和说着,走过来给万青点了一下通天穴的位置所在。 那是在头顶正上方稍稍靠后的一个点。 “《无定真法》的修炼,就是从通天穴开始。当你成功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后,下一步就是牵引你所感应的天地灵气,去下丹田,但却不是直接从体内走,因为天地灵气无法直接入体。你此时要做的,是将天地灵气往体外牵引,入天枕穴,这是一个体外穴道。” 陈冲和又用自己的脑袋给万青示范了一下,可以见到,这所谓的体外穴道天枕穴的位置,是在通天穴上方靠后一指左右,确实不在人体上了。 “这是和下丹田所相连的一处,将天地灵气牵引进入天枕穴后,就会直接进入下丹田。下丹田其位,在肚脐下方一寸三分处、往内三寸一分,这点倒不用刻意去记,引导天地灵气成功入天枕穴,你自然就会有所感应。” 正如陈冲和所言,他对于下丹田的位置指点也确实是最潦草的。 通天穴和天枕穴,他都仔细比划指点,让万青牢记,下丹田就是随便指了指。 而万青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天枕穴上。 按照陈冲和所说,天枕穴和下丹田这两个穴道,一个在头顶,一个在肚脐眼,一个在体外,一个在体内,可是将天地灵气牵引入天枕穴之后,就会出现在下丹田中,这委实神奇。 “当天地灵气进入下丹田内,因为凡人身躯残破,便会从下丹田中自然游弋出体外。此时,若是不加引导,你会觉得身体剧烈疼痛,便是天地灵气在体内穿过时所致。这不仅不会滋养身躯,反会损伤体魄,而你此时要做的,就是以我教法门对其控制引导,令其滋养身躯。” 陈冲和最后总结道:“当这一套流程完整地完成了一次,你就成功元变了,今后不再是凡人,而是修士。” “一次就行?” 万青听到最后,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元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没想到只要一次就能达成。 陈冲和点头,“炼体阶段,元变不难,这只是打基础,难的是之后修不漏的过程。整个炼体阶段,依次总共需要经过炼脏,炼血,炼骨,炼肉,炼皮,五个阶段。你刚才也亲眼看过了,对此应该能够有个更清晰的认识。” “不过元变虽不难,却是至关重要,是所有修行的基础。次元变时,你的身躯也会生极大变化,出现一些异相,如,你届时将会次‘看’到自己的元。” “凡人的元无色,次元变后,你会‘看’到你的元变色了白色,这是炼体修士的元,以后随着境界提升,还会继续生变化,如炼体后的固气阶段,元就会变成黄色。这种变化会贯穿修士的所有修行阶段,所以说元变至关重要。” “除此之外,次元变时,你还会现自己力气极大增长,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强壮充盈感。不管你之前如何,届时都会像是焕然新生一般,所有凡人的先天后天不足都将得到弥补增进,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届时无需惊慌激动,以免被心魔所乘。” 万青郑重地点了点头,记住了这点。 陈冲和见状,道:“既你已明白了炼体修行的整个过程,那接下来我便传你炼体引导法门。” 第十八章:传法 “所谓引导法门,其实是一幅画。若你成功引天地灵气入下丹田,届时便不断观想此画便可。” 陈冲和如此说道。 万青闻言,把陈冲和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感觉他身上不像是能藏画的样子,又左顾右盼了一下,也没看到哪里是有画的。 “不用找了,就在你眼前。” 陈冲和说着,一把将那盛满了血液的大翁抓了起来,放在了大台子上,随后,一把伸手揽住了沈欢的腰肢,再脚一蹬地,带着万青跳到了屋顶,伸手一搭房梁,两人便稳稳地挂在了房梁上。 “看下方,这便是那幅画。” 不愧是变异人,带个人都能跳这么高,确实不是人了。 万青心中想到,随后往下一看,果然发现,这大台子上的所有东西组合在一起,看起来真像是一副无比诡异的画,也不知画的是个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懂。 敢情陈冲和刚才看起来杂乱无章的摆放也是有讲究的,这些东西不止是帮助他认识人体结构,竟然还有别的作用。 “用心记忆,我会以醒神符助你。” 陈冲和说着,揽住万青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时有了一张符咒,手指轻轻一动就拍在了万青身上。随即,那符咒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万青体内。 万青也觉到了异样:他的脑子好像清醒了不少。 于是他赶紧用心看着下方的台子,记忆起这些人体组织和那一瓮血所组成的诡异画卷来。 那醒神符的效果还是蛮显著的,万青感觉自己的记忆力神奇地提升了不少,这复杂的画面他反复记忆了大概几分钟的时间,就觉得完全记下了。只要一闭眼,这画面便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再睁眼一对照,不差分毫。 “我记牢了。” 万青确定记牢后,告诉了陈冲和。 陈冲和闻言,一松手,又带着他从屋顶落了下来,随后松开了揽住万青腰肢的手。 “趁醒神符还有效,我最后再教你感应天地灵气之法……” 陈冲和也不耽搁,立刻讲解起了感应天地灵气的方法,有醒神符的帮助,万青也记得更加轻松了。而陈冲和的时间也掐得很准,显然传法经验丰富,几乎是在他刚讲完没一会儿,那种脑子清醒了不少的感觉就从万青的脑袋里褪去了。 这玩意确实挺不错的,修行界果然神奇。 就是作用时间太短了,未免不美,要是能作用一年半载多好? 万青心中颇感遗憾。 而在讲解完之后,陈冲和又再问了万青几遍炼体阶段要点,帮助万青把每一个容易遗忘的点都再巩固记忆,这样几次三番后,万青终于记清楚了全部步骤,再无遗漏。 “你记性尚算可以,不错。” 陈冲和确定万青已经记清楚了,说道:“这便是炼体篇的整个修炼步骤了,你可以勤加练习,一旦元变,便正式入门了。今后也是同样,依那观想图修炼,直到炼体大成,我会传你下一阶段固气之法。” 说到这里,陈冲和转身向门口走去。 “随我来。” 万青赶忙跟上。 陈冲和出了门,随手把门关上,带着万青沿着这室内通道向里走,没几步旁边又是一扇门。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扇门没有锁,门上还挂着个“无人”的木牌。 陈冲和伸手把木牌翻转过来,只见反面是“有人”,然后就推门,带着万青进去了。 “这里是静室,专供修炼所用。在内院三厢之中,静室不少,你以后要修炼,可选一间无人的使用,记得把木牌翻转,提醒他人……” 万青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房内的景象。 只见,这房内非常简单,空荡荡的,桌子椅子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铺着木板。 还有就是,在靠里的地方放了个一人多高的雕像,瞧模样,正和西真教大殿中的西王母一模一样,在雕像的面前,则是有一个香炉,一把香,一个火折子。 “你便在此修炼吧,只是我要再提醒你,在正式入门之后,你需牢记每日修炼时限,那是性命攸关之事。而在感应到天地灵气之前,倒是不虞有心魔入侵之险,每日可勤加练习,但是以防万一,每日最好还是不要超过两个时辰,毕竟谁也不知你何时就会感应到天地灵气。若是状态不佳,极其疲惫,有可能刚入门,便入魔陨落了。” “在这点上,你可以用这些时香。” 陈冲和往西王母雕像前的那些香上指了指。 “这是我教特制的一种线香,一根的燃烧时间正好是一个时辰,焚香后,会迅速散发出一种特殊香味,一旦烧完,味道则会迅速消散。你可以据此来判断时间。” 万青也才知道,原来这些香的作用是这个。 “若是一切顺利,按照普遍水平,短则一旬,长则三旬,你便可顺利元变,成为修士。” 万青把陈冲和说的都仔细记牢,郑重地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堂主教导。” 对于修行入门时间,则是格外注意了一下。 说来也巧,陈冲和所说的正式入门所需时间,和那债鬼的吃人时间完全一样。 想到这里,万青又注意到陈冲和刚才所用的一个词。 “堂主你说普遍水平?那还有不普遍的?” 陈冲和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有人两个月都无法元变,有人三日就能元变,传说中还有人一日元变,不过你不用理会,这些都是非常罕见的状况。” 万青若有所思,“这就是所谓的资质高低了吧?” 陈冲和说他是天生的修士,不知道他能几日元变呢?说不定也能创造三日元变这样的壮举?…… 但是陈冲和的话打破了他的妄想。 “修行不分资质,两个月都无法元变的,是运气太差,三日元变的,是运气极好,而那传说中一日元变的,更是运气好到了极致。这一点,你仔细回想我刚才所传授你的《无定真法》自然就能明白了。” “元变的关键,在于能否感应到天地灵气,而初次感应天地灵气,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一般。运气好的,一把下去就捞到,运气不好的,捞来捞去也捞不到,不过绝大部分人的运气不好也不坏,所以你无需多想,安心修炼便是。” “……” 你妹啊,竟然是拼运气!? 万青按照陈冲和说的,回想了一下陈冲和所传授的内容,仔细一琢磨,发现还真是如陈冲和所说。 感应天地灵气的快慢,从本质上来说,还真是要看运气。 于是万青绝望了。 修行竟然还拼运气,那他别说十天了,一年半载才元变都有可能啊! 陈冲和看万青不说话了,道:“如此,你便在此修炼吧,我先走了。一旦修炼疲倦了,你便自行回去外院吧,不要乱走,离开时也别忘记将门上木牌翻转过来。” 万青恍惚中点头应是,陈冲和这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静室中。 不过万青也没有恍惚太久,毕竟他也不是第一天拥有这样的霉运了,很快就把心态调整好了,只是心情不免阴郁。 要是正常情况下,元变时间长一点也就长一点了,可是他现在债鬼索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呀,他需要越快成为修士越好。 先试试再说吧。 事成与不成,总要去做了才知道,光想是没用的。 万青想到这,深吸一口气,在原地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阴郁的心情。感觉差不多了,他这才去点了一根时香,果然立马就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像某种混合型的香水味道。 随后,他在一旁原地坐了下来,按照陈冲和所教导的方法,先让自己慢慢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空冥状态。接着,他把注意力集中去自己头顶的通天穴位置,最后按照陈冲和描述给他听的天地灵气状态,去感应天地灵气。 万青感觉,这种修炼方式,就像是把他自己变成一个可以接收无线电波的设备,然后去搜索空气中的某个变化不定的特殊频段一样。当然,也像陈冲和说的,像大海捞针。 然后万青就开始找啊找啊……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按照陈冲和的说法,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对于万青来说,那就更正常了:就算是普通人,这样一下找到都算是运气逆天爆发了,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绝世灾星呢? 就这样,做了一番修炼尝试后,万青也干脆不去找了,而是像昨天晚上一样,开始尝试进入那神秘的监控室。 按照正常方法,他想要在十天内元变肯定是没戏了,现在只能看看能不能再进入那神秘的监控室,以此来寻找契机了。 “监控室”?“绝世灾星”?“霉运”?“好运”?…… 万青按照自己当初进入那神秘监控室的状态,再度模拟尝试起来,而当他默想到“好运”的时候,突地眼前一花。 他本是闭着眼在修炼的,此刻却是不知怎地睁开了眼,眼前有无数液晶屏幕。 他又进来了! 第十九章:命运的路口 看来“好运”就是进入这里的关键词,而昨天睡觉前没成功,此刻却是成功了,说明想要进入这里,很可能是要有时间间隔的,就像是游戏中的技能冷却时间。 万青默默地想到,快速地总结了这次的规律,然后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立刻抓紧时间观察起眼前的场景来。 他可是记得,自己能进入这里的时间是很短的,很快就会被“弹”出去,所以要抓紧时间才行。 可以见到,这个神秘的监控还跟万青上次所见到的一样,大部分的液晶屏幕都是黑屏的,少数闪烁着雪花,只有一块液晶屏幕才有视频画面。 是的,只有一块,比起上次来少了两块。 万青看了一圈,只看到这一块液晶屏幕上有视频画面,其他不是黑屏就是雪花。并且和上次的彩色视频不同,这次这块液晶屏幕上的视频画面,是黑白的! 这是……和自己的身体状态有关吗? 选择未来需要能量支撑,因为自己现在太虚弱了,体内能量太少,所以可选择的未来也少了? 万青在心中快速地做出了一个推测,但立马就按下不想了,仔细地看起那黑白的视频画面来。 他本以为,那视频画面里显示的会是他此刻打坐的场景,就像是上次他所看到的那三块液晶屏幕一样,但是没想到的是,黑白视频出现的竟然是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场景。 是他的卧室! 他在地球上的卧室! 不,准确来说,是他那诡异梦境中的卧室,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后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那个债鬼。 这和感应天地灵气有什么关系? 万青心中闪过疑惑,然后继续仔细观察起来。 这一看之下,他又发现了一些不同的地方。 他在这视频里,能看到自己卧室地板下面的地砖,而在书桌旁的地下、地砖里,有一个黑色的果核。 这不正是他昨天晚上做梦时,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手里的那个黑色果核吗?后来掉落在了地上,融入了地里。 他因为被那债鬼所吓,此后不管是梦里还是回到现实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债鬼身上,对此倒是忽略了。 这液晶屏幕上的视频不知是什么原理,万青不仅看到了地砖里的那个黑色果核,竟然还看了进去,并且把这小小果核里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正盘腿坐在果核里,闭着双眼,皱着眉头,表情非常严肃…… 不,不是长裙,是毛! 万青在这神奇视频的帮助下,看清楚了,那女人身上的并不是裙子,而是一身细密的毛。因为太细密了,看起来就像穿了一条长裙一样,而她本身是光着的。 这场景看着真的很恶心,对于密集恐惧症患者来说,更是致命。 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空间里? 万青皱起了眉头,心头忧虑。 如今看来,那场梦确实不是简单的梦了,而是真实存在的奇异梦境空间。这梦境空间如此的模样,也让万青下意识地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如今他的这个所有物中,出现一个债鬼也就罢了,如今又来一个浑身细毛的神秘女人,这实在让他很不安——债鬼已经够致命了,这长毛女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视频还在放着。 下一刻,那长毛女突地眉头一松,表情一怔,紧接着,她表情骤变,一下子睁开了双眼,表情惊恐愤怒,张嘴怒吼。 “不!……” 可以看到,她有两颗虎牙,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因为黑白视频的缘故、眼睛里看起来全是灰色,里面还有无数黑色人影在挣扎翻涌,宛若人间炼狱,望之生怖。 是那万全尸变的怪异! 万青从这声音,一下就听出了,这正是他昨天晚上所碰到的那怪异!与此同时,那怪异在被火蛇袭击前,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也像是放电影般从万青脑海中闪过。 她没有死,而是瞒过了陈冲和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了自己的这奇异梦境空间中,潜伏了下来! 难怪她当时用“嘴”包住了陈冲和他们发出的火蛇,若是不如此,而是硬碰硬,怕是整个万家公屋,连同万青在内都要被那火蛇的爆炸给炸个稀巴烂,她其实是在保护万青!而她这样做,显然也不是出于什么人道关怀的善心,为的就是要进入到自己这个奇异的梦境空间里来! 虽然万青还不明白她这样做的最终目的,但是从她当时想要吃了自己的表现来看,她的最终目的显然也不会是想要和自己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万青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系列想法,眼睛却还是专注地盯着这视频画面。 他看到,几乎是那长毛女张嘴怒吼的同时,他卧室里的灰色阳光猛然大盛。 这灰色阳光透过地砖、透过黑色果核,照在那长毛女的身上,就看到那长毛女浑身的细毛快速消融,像是太阳融化积雪一般。 长毛女表情痛苦地破开果核,从中飞了出来,在快速消融的状态下,朝着门口那债鬼径直飞去! 只是还没飞到一半距离,她的身体已经被那灰色阳光消融了。 而在她身后,那黑色果核被破开的裂缝中,一根黑色的细芽从中长出,穿破地板,探出头来。 视频到这里也就截止了,重新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画面上,开始反复播放起来。 …… “为什么会是黑白的?……” 看完一遍的万青,凝重地盯着眼前这块黑白的液晶屏幕。 这种像是遗照一样的色调,让他非常不安。如果可以的话,万青真的不想选。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选这个。 那长毛女来者不善,如此费尽周章,必有图谋,必须要消灭。 若是置之不理,不选这个未来,就这样让她待在那里,以后自己肯定会出事!而且万全的尸变,在他看来显然也和这长毛女有莫大关联,甚至极有可能一切都是这长毛女导致的! 消灭这个长毛女,既能保障自己未来的安全,也极有可能完成那索命债鬼的两条要求之一。 现在不选这个,自己现在是安全了,但是以后呢?别的不说,光是债鬼,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柄钢刀。 还是说,期望神秘监控室以后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时间在变,一切都在变。 他的很多惨痛经验更告诉他,许多时候,机会都是只给一次,稍纵即逝,抓不住的结果只有失败。 选择的倾向性似乎确定了。 但是,那令人极度不安的黑白色,究竟代表了什么? 还有,在当前处境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命运选择?那黑色细芽又是什么?…… 万青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条分岔路口,命运在他面前分开两边。 但是他一条路都看不清。 …… 他没有时间了。 和上次一样,这神秘的监控室又开始如水波一般荡漾、模糊起来。 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选,还是不选? 万青看着眼前这荡漾模糊的世界,万千思绪在脑海中流窜而过,随即眼神一厉,做出了抉择。 就选它了! 随着心中抉择的做出,在整个神秘监控室化为彻底的光影和色彩之前,万青见到正前方的那块黑屏液晶屏幕上,似乎出现了黑白的画面。 这应该就是选择成功了。 只是不知道结局究竟会怎样。 …… 做出抉择的下一刻,万青眼前一黑,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正在闭目修炼的状态下。 没过两秒,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体内。 他对此并不陌生,上次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这股巨大吸力出现之后,只一瞬间,万青就觉得自己体内一空。 是真的“空”。 只一瞬间,万青便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他动不了了,感觉自己整个人此刻空荡荡的,如一片荒野,什么都没了,疼痛、五感……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了出去。 他就连心跳都停止了。 除了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他的整个人已然生机全无。 自己……死了? 这就是黑白液晶屏幕的意义?会死?…… 万青感觉自己真的死了,就连他残存的意识,也在飞快涣散,令人恐慌绝望。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他也不是第一次死了。 万青并没有沉浸于自然产生的恐惧、绝望等情绪,白白浪费时间,而是集中精神。 就像是他昨天被晴天霹雳集中之后,依然不愿接受死亡的结局,硬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那样。 然后他把意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到通天穴。 没错,他在修行。 …… 他的推断没错,选择黑白液晶屏幕,果然带来了极其糟糕的后果。 但是陈冲和也说过,一旦元变,就会焕然新生,所有的不足都将得到弥补。 现在,就看他的另一项推断正不正确了。 …… 他竭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去感应天地灵气。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就像他昨天在那三位匪徒的枪击中之后,意识模糊那样。 …… 他竟然真的感应到了天地灵气!但却不是如陈冲和所说那样,仿佛“看”到了充满整个天地的浩瀚大海,而只是在通天穴和天枕穴中间的位置上,发现了一小撮。 这跟他猜得有所出入,但是他想也不想,直接从这一小撮天地灵气中尽力拉扯出三分之一,引入天枕穴,这些天地灵气立刻神奇地出现在了下丹田里。 他的意识愈加模糊。 就像他昨天被背后的大树砸中脑袋那样,意识愈加模糊。 …… 下丹田内的灵气一出现,就立刻开始消散。 他苦苦挣扎,竭尽全力,用自己最后的意识,努力观想出了那副陈冲和用血肉内脏骨摆出的诡异画卷。 做完这些,他的意识消散到只剩下最后一点。 如风中火苗,摇摇欲坠。 就像是他昨天又坠入那漏电的水池中一般,生命迹象几乎断绝,意识几乎彻底涣散。 …… 命运仿佛轮回了。 只是一天的时间,万青再度陷入到和昨天一样的死地。 而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他在最后一刻的念头,都是相同的。 我不想死。 我要活。 第二十章:向死而生 凡人之躯,残缺不堪。 更何况是一个生机全无的死人? 天地灵气一出现在万青的下丹田中,就游弋而出,好比满是破洞的木桶中的水,四溢而出一般。 但是当万青用最后的意识观想出那副诡异画卷后,这些天地灵气的游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它们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迅猛狂暴地向着四面八方倾泻而出,此刻,流速却是陡然放缓。洪水不断地分流,再分流,最终形成万千小溪,如那诡异画卷的图案形状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流去,流过这片干涸皲裂的死尸的每一个角落。 万青看到了。 他如风中火苗般的最后一点意识,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元。 那是无数的透明小点,以各种数量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内脏,血,骨,肉,皮,而这些东西,又共同组成了他的这具身躯。 不管是宏观的表象还是微观的内在,他现在都看得一清二楚。 随后,他又看到,以他的下丹田为中心,这些元在逐渐发生变化。 就像是有一把火从下丹田向他的全身蔓延,如野火燎原,所过之处,元被烧得融化、精炼、形变,变成了另一种元。 一种黄白色的元。 黄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从下丹田开始,最终到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他所有的元,都从原本的透明,变成了这种黄白色的元。 而随着元变,生命活力重新活到了万青的身上。 他的心脏开始跳动起来,他的血液开始快速地流淌,他几乎快要湮灭的意识越来越强壮清晰,他的五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止如此。 他清晰地感受到,他左大腿原本还残留的疼痛,正在迅速消散,一下子就再没半点疼痛残留了。 他还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肾脏快速焕新,新的肾脏动力十足,再没了肾亏的毛病。 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变得更加健康,前所未有的强劲跳动着,噗通,噗通…… …… 这噗通噗通跳动是什么原因? 不停的反复悸动,是不是爱情? ……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万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生出的古怪想法,马上就将其抛出了脑外,但随后他也立刻从这种奇妙的状态中被退了出来,睁开双眼。 他还在那间静室中,西王母的雕像在前面慈祥地看着他,香炉里的时香烧了一半,已然过了半个时辰。 看到眼前的景象,万青长出一口气,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后怕不已。 那黑白的液晶屏幕太可怕了,以后再也不选了。 不过他的另一项推断看来也是正确的。 就像第一次一样,神秘监控室给出的视频,确实是和他的需求紧密相关的,选择的结果让他顺利元变了。之所以一开始觉得没有关联,完全是他一上来就弄错了主角。 重点不是长毛女,而是那貌似旁枝末节的黑色细芽。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猜中:他原本以为,那黑色细芽是能帮助他找到天地灵气的东西,就像是天线一样,因为那东西给他的感觉也确实像一根古怪的天线,但实际上,那黑色细芽的作用似乎是产生天地灵气? 他头顶通天穴和天枕穴之间的那一小撮古怪的天地灵气,他觉得和那黑色细芽有莫大关联,有可能就是那黑色细芽释放的。 当然,这点猜测错误了,从结果来看并没有什么关系,至少他还是成功元变了。而确实也像陈冲和所说的一样,一旦元变,就会焕然新生,抵消了选择危险的黑白液晶屏幕给他带来的伤害,这也是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之一。 别说刚才的死亡了,就是他昨晚被那神秘监控室抽取气血后的虚弱感,此刻也都已经荡然无存。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体内气血充盈,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怕冷了。 至于更具体的身体素质变化,因为这里也没什么东西能做测试的,万青只好试着跳了一下,骇然发现自己竟然都快摸到房梁了。 内院的房子挺高,那房梁估摸离地有四米多,而“万青”只有一米七多,算上手臂长度,他这一下原地起跳了快两米高了! 这可不是运动会上那种助跑背跃式跳高,而是原地起跳摸高。在万青的数据库中,原地起跳最高的人类纪录是后世某位小个子篮球明星,原地起跳有一米二以上,比起自己来,差了六七十厘米。 “果然是变异了,太猛了……” 万青很是兴奋。 至于身体的其他方面,这里也没有参照物,只好以后再慢慢测试了。 不过元变带来的变化虽然是巨大的,但是神奇的是,万青发现,他的身体从外表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个头没有长高,身上的肌肉还是不明显,皮肤也没有变得特别有光泽之类的,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就连他的脸,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自己用手仔细摸了半天之后,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这大概就是生命本质的变化所导致的神奇之处了,难怪陈冲和他们这些个修士,看起来跟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是元变所带来的变化。 …… 万青想要解决那长毛女,除了保障自身安全外,完成那索命债鬼的要求之一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在这方面,他毫无头绪。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他猜错了、那长毛女和债鬼的要求并无关系,还是说完成债鬼的要求本就不会有特别的感应。 这些只能等到晚上回去,看能不能再进那梦境空间中,瞧瞧那债鬼有没有什么变化了…… 随后,万青又想到了自己刚才“看”到的自己的元。 自己元变之后,元为什么会是黄白色的? 陈冲和说,炼体的元为白色,固气的元为黄色,自己第一次元变,就直接是黄白色,这是几个意思?自己的元比起一般的刚入门修士更厉害?看颜色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了,只是这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万青隐隐觉得,这可能和他元变时的状态有关。 他是在“死了”的情况下元变的。 这显然是一种非正常的元变状态,由此产生的元变,出现一点异常,也似乎就说得通了。 反正他的元变,就没多少地方是正常的。 他的天地灵气,不是从天地间抽取的,而是从通天穴和天枕穴中间的那一小撮古怪天地灵气中抽取的;他元变后的元,也不是白色,而是黄白;甚至就连他的心魔,都不正常。 他这第一次修炼的全程都没碰到心魔! 他之前对此还专门做好了准备呢,没想到是白费了,让人大感不解。 唯一能勉强跟心魔扯上关系的,也就他最后产生的那个古怪念头了,但是陈冲和口中堪称修士天敌的恐怖心魔,怎么可能就只是这样一个杂念呢?这东西也太容易抵抗了吧?…… “难道说……”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万青立马重新坐了下来,平复了心绪后,开始了第二次修炼。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他通天穴和天枕穴之间的那古怪天地灵气,还剩下三分之二呢。 有过第一次的修炼经验,万青的第二次修炼进展很快,也很顺利,毫无障碍地就完成了他的这第二次修炼,但是他的这第二次修炼并没有带来第一次修炼那么大的变化。 万青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或许正像陈冲和所说,只有第一次修炼时的元变,才能在一瞬间带来如此巨大的生命飞跃,而之后的修炼,就只是在通向不漏之境的水磨工夫了,将会是一个量变导致质变的漫长过程。 当然,这不是重点。 “没有心魔……” 万青眼神诧异。 这才是重点。 这第二次的修炼,除了变化不大外,他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没有遭到心魔袭击! 就连第一次修炼结尾时那种古怪的念头都没有,那似乎真的只是杂念。 他一路平坦地就完成了第二次修炼。 然后万青又立刻开始了第三次修炼。 第三次修炼同样很顺利地就完成了,同样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也同样没有心魔来袭,这也让万青越来越肯定自己的那个猜想。 用通天穴和天枕穴之间的那个古怪天地灵气修炼,他似乎不会遇到心魔的袭击! 万青很震惊。 如果说他的这个猜想没错的话,那这真的是……真的是逆天啊。 修士修炼最大的障碍,就是心魔的困扰了,这让修士不得不大幅缩短修炼时间,每天只修炼一个时辰。 而如果没有心魔的困扰,可以毫无顾忌地修炼下去,那他的修为还不得突飞猛进地增长,远超其他修士? 太逆天了…… 可惜的是,那古怪的天地灵气太少了,只够他修炼三次,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再“长”出来,另外,也不知道该如何增加那古怪的天地灵气,这些都需要慢慢研究。而这些,从神秘监控室给出的画面来看,显然都和自己那诡异的梦境空间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万青立马便有了个冲动,想要立刻再进入到梦境空间中多作研究,但此时此地显然并不适宜。 只能等晚上再说了。 不过有一点万青现在便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自己那梦境空间将成为绝对的秘密,打死也不能泄露出去。 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现在又这么弱小,想想也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到时候怕是都不用别人动手,西真教就第一个把他抓起来进行研究了。 第二十一章:白马非马 打定主意死守梦境空间的秘密后,万青又闭上了眼睛,继续修炼起来。 虽然那古怪的天地灵气没了,但是他还可以用正常的修炼方法来修炼呀。 这也是万青对自己将来修行的规划:一方面,他每日像正常修士那样,修炼一个时辰,另一方面,他另外再用那古怪的天地灵气修行。这样一来,都不需要那古怪的天地灵气到无穷尽的程度,只需要有,他就能比别的修士修炼得更快了,而且还是毫无危险的加快修炼速度。 只是他在正常修炼上的运气并不好。 万青又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天地灵气的迹象,时香也早已烧完,最后只好停了下来,睁开双眼,默默思索起来。 “怎么说呢……” 从实质上来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修士了,但是从正常修炼上来说,他连天地灵气都没有感应到,又不算是个修士。也正是这种情况,让他思索起了到底要不要告诉陈冲和自己已经元变成功了。 考虑再三后,万青决定,先不说。 一日元变,虽然传说中也有人能做到,但那终究是传说中。他要是真这么跟陈冲和说了,成为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无疑会让自己站上风口浪尖。 自己身上这么多秘密,那神秘监控室,那梦境空间,全是不可告人的大秘密,实在不适合这么高调、这么引人注目,还是尽量低调才安全。尤其是在陈冲和似乎早对他另有所谋的情况下,就更加不适合了。 而且他要是真跟陈冲和说了他元变成功了,陈冲和若是问起他这个“幸运儿”第一次修炼时的种种状况来,想要取取经,好造福后辈,他该怎么回答? 他的修炼太不正常了啊! 正常修士的真实修炼状况,他根本没有体验过,真要说起细节来怕是要露馅,这些可不是“运气好”能应付过去的,继而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那些秘密,所以最好还是等到他以正常修士的方式进行过一次修炼后,再向陈冲和通报来得安全。 综合这两点原因,万青决定今天先不说,等会儿一个人悄悄回外院去。 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另外也要防着在路上巧遇陈冲和、被他问起的可能性,毕竟自己一向霉运罩体,这种事说不定就会发生。 他甚至还要考虑陈冲和看出他已经元变的可能性。 虽然从自己的外表上,万青就算以元变后的眼睛都没能看出任何不同的地方来,但是陈冲和说不定就有什么隐秘的法子能看出来呢? 为此,万青又是设想了这种情况下的各种可能性,苦想了各种对应方式,甚至还在脑子里演练了几番,这才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悄悄走出了这间静室,还不忘顺手把门上的牌子翻过来,把“无人”的一面朝向外。 说来世事也是奇妙,之前因债鬼索命,他还怕自己无法尽快成为修士,可现在他真成了修士,麻烦却又太多,又怕自己太早“成为”修士了。 人生啊…… …… 万青的一番准备工作白做了。 他出来之后,一点不敢乱走,直接进了内院院子一路朝着外院中室直走,用最短的路线走到了外院中室,途中并没有碰到陈冲和。 想想也是,陈冲和堂堂一个云水堂堂主,整天屁事不干专门坐在外面给他守门吗?真要这样,那他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陈冲和散落在外面的亲弟弟了。 万青站在中室门口,松了一口气,身体却还是谨慎地不敢表现出异常来,直接推门进了中室。 徐怀远和蒋云珠还在中室坐堂,看到门被推开,万青进来后,徐怀远看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师弟回来了呀。” 那蒋云珠则是依旧低着头在那里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似乎是没有听到他进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自己遇女就衰的体质,万青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和女人说话接触。 “是的,徐师兄。” 万青转身把门关上后,又对徐怀远道:“到现在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 现在天色已经开始阴沉下去了,他在内院似乎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徐怀远笑道:“内院找你,必是有要事,师弟无需不好意思,安心在内院做事就行。” 这徐怀远倒是个玲珑人,半点也不去问内院找他有什么事,只是和万青又随便闲聊了两句。 万青却没什么心思和他在这里瞎聊。 他现在很想去查查那《司马异闻录》,看看上面没有黑色细芽相关的记载,顺便再重新看看尸部和灵部,看有没有那长毛女相关的内容,所以应和了徐怀远几句后,万青便告辞回自己的坐房去了。 只是他进了坐房后,把《司马异闻录》几个部分的内容都看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和那黑色细芽、以及长毛女相关的资料记载。 看来也只能等今天晚上回去,看能不能再进入到那梦境空间中再作研究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万青揉了揉眉头,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下来,月亮都升起来了。 难怪他越看越觉得眼睛吃力呢,敢情是天色越来越深沉,光线越来越暗了,他专注于书间,倒是没有注意。不过也说明元变让他的眼睛都变异了,在这种环境下都能勉强阅读,只是提升幅度没有身体这么大。 都这么晚了,也该下班了。 万青想着,提起打包给万桑的菜藏进棉袍里,就向中室走去。 外院的同僚们此时都已走了,一路上黑灯瞎火的,直到中室才有火光。 中室有人。 徐怀远和蒋云珠已经不在了,此时坐在徐怀远桌子后的,是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现在正在低头吃饭。 他也听到了万青的脚步声,把脑袋从饭食中抬起,转头看了过来,于是看到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相貌一般,一双三角眼更是给他的外貌减分不少。 而在这人的嘴角,还有米粒。 万青赶忙打了声招呼:“师兄好,我是新来的火工,万青,适才看书太过专注,以至于耽搁到了现在。” 那人点了点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淡淡道:“我是金志常,徐师兄跟我说过你。” 原来这人就是跟自己一个坐房的那个金志常,万青如此想到,赶忙道了声招呼:“金师兄好。” 金志常点头,又道:“时候不早,师弟早些走吧,路上小心。” 万青点头,“多谢师兄关心,我这便走。” 说着,就绕过那白石屏风,出了中室,向外走去。 天色黑得很快,只这么点功夫,天色又比刚才更黑了。 外院的院子,只在中室门口左右挂了两盏白纸灯笼,光线所及之处不远,院子大部分都是昏暗,不过夜视能力有所增长的万青,大致还是可以看清楚路的。 他沿着院子的中道向外走去,一路上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夜风偶尔吹过的“呼呼”声。 擦,擦…… 万青听着草鞋和地面接触、摩擦的声音,一路无言,闲着无聊,还向右边厢房看了看,黑灯瞎火一片。然后又向左边厢房看了看,看到其中一间房中透出火光来,照亮房前的一小片地界,应该就是两位守夜人当中的另一位在里面了。 万青这么想着,转回头来,突地身子一僵。 他现在已经快走到院中那两颗桃树的中间了,而在他右边的那棵桃树下,有一个人。 一个红衣女人。 第二十二章:红姑(上) 夜里的云水堂,不太安生…… 徐怀远白天吓唬万青的这句话,从万青的脑海中流过。 与此同时浮现的,还有徐怀远当时那诡异的表情。 不过万青也记得,徐怀远说过,不到亥时就无事。 现在最多也就是酉时,连戌时都没到,更别说亥时了。按照徐怀远的说法,是“无事”的,结果这是怎么回事呢? 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这该死的霉运…… 万青心里咒骂着。 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万青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来,就和昨天碰到那怪异一样,他在身子一僵之后,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向后退去。 他对于云水堂的这些桃树印象还是很深刻的,脑子里也记住了它们的方位。 从纵向来说,这些桃树是处于外院中线,略偏向内里一些的。 这也就是说,他如果要继续往前,所走的路是要比退回中室长那么一些的。而且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在桃树到外院门口的这段路线上,他就相当于是背对着这个诡异出现的红衣女人了。 从心理上,他不愿意这么做,人类对于不在视线中的东西总是会产生不安感,尤其还是这么个诡异的东西。 所以万青在快速地思考了过后,果断地选择了倒退回中室去。 那里有金志常。 虽说这些外院火工只是普通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人在一起,总比他自己孤身一人更有安全感。而且金志常也是云水堂的老员工了,这诡事又是发生在了云水堂中,对这种事应该比他有经验。再不济,直接从中室去内院喊人救命也行啊。 在万青倒退的过程中,他身体紧绷,目不斜视,笔直地看向正前方外院的院门口,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那桃树下的红衣女人。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腰,一袭大红长裙铺地,面容看不清楚,只是一团漆黑。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棵桃树下,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要是动了,自己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进中室去。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眼角的余光继续锁定那红衣女人。只是这个想法刚一生出,他突然想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不对啊,他今天下午已经元变,不再是凡人,而是修士了! 第一天成为修士还不太习惯,他突遭惊吓之下竟是忘了这点。 不过这并没有让万青倒退的脚步停下。 第一天当修士,虽然他的身体综合素质确实比之前强多了,但那是对于凡人而言。在这个神秘世界里,他也就是个刚入门的小蚂蚁而已。 这东西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出现,还离他这么近,显然比他厉害多了。 武力对抗,也就只能当做最后的底牌了,还是先退回中室再说吧。 万青这么想着,继续往回倒退。 万青不想退得太慢,却又不敢退得太快,生怕引起连锁反应。 还好两颗桃树的位置距离中室并不远,没一会儿他也就退回到了中室门口,中室门口的那两盏白纸灯笼的光芒将他重新笼罩了进来。 这让他多少多出了那么点安全感。 然后万青依然没有转身,依旧是直勾勾地往前看向外院门口的方向,反手在中室门上敲了两下。 “谁?” 金志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万青迅速答道:“是我,金师兄,我在院子里碰到了一些状况。” 他声音也是不高不低,低了怕金志常听不清楚,高了怕引起那红衣女子的反应。 万青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里面金志常立刻起身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是向着门口快速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金志常略显急促的话语声。 “什么状况?!” 万青回到:“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站在桃树下,看不清样貌。” 金志常走得很快,说话间,万青已经听到他站在了自己身后的门后。 但是金志常没有开门,反而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师弟你现在是背对着我还是正对着我?” 万青听出,金志常虽然在尽量抑制,但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而且问话很急促,话语没有半点停顿。 “背对,我现在正看着院门的方向,她还在桃树下没动过。” 万青迅速地回答了金志常,而金志常古怪的问题,更是让他不敢擅动。 金志常出了一口气——他就站在门后,出气的声音也很大,万青元变后耳力似乎也有所增长,听得很清楚。 但是金志常还是没有开门。 “这是红姑。” 金志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不要害怕,现在重新回去,向院门口走……” 听金志常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让他进去! 吊你老母。 万青心中咒骂,反手一推,想要把门推开。 他之前先敲一下门,只是因为后世的礼仪习惯而已。 可是他这反手一推之下,才发现中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金志常从里面锁上了,推不开。 “……整个行路过程中,不要把你的背露给她,要始终确保自己能看得到她。这样一直出了院门,便没事了,速速离去吧。” “你要是饿了,还可先去斋堂吃一顿晚饭再走,其他的事现在不便详谈,明日再说吧,我会告诉徐师兄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我没吃晚饭呢! 万青内心吐槽,不过金志常的这个“吃晚饭”,倒还真是让他心里轻松了一些。 都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啊。 万青这么想着,也看出来金志常是坚决不打算开门的了,只好放弃了进门的打算。 “多谢师兄指点。” 万青如此说道,犹豫了两秒后,又问道:“要走直线吗?” 金志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这倒随意,只需谨记,不要把背露给她就好。” 万青却还是没走,他又想到了自己刚才见到的另一样事物。 “金师兄,左边厢房中,有一间房亮着灯火,不知对此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哪个房间?” 万青详细说了一下那亮着灯火的房间位置,随后金志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那是古师兄,无需在意,你只管就此离去便是。斋堂今晚做的香滑牛柳,鲜嫩可口,快些去吧,冷了味道便不免欠佳。” 香滑牛柳…… 万青觉得自己有画面了。 该问的也都问了,他也不再耽搁,道:“那我这便走了。” 金志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师弟慢走。” 万青于是迈开步子,重新又从中室门口向院外走去,只是没有再从两颗桃树中间走直线,而是绕到远离那红衣女人的左边厢房的方向,从另一棵桃树的外面走。 虽说听金志常的说法,只要不把背露给那红衣女人就好,但是万青还真不太敢作死去靠近她。离得越远,他越有安全感。 而在这个过程中,万青也谨记着金志常的教诲,始终面对着那红衣女人的方向,再加上他选取的路线,这让他几乎全程都是像螃蟹一样,绕了一个圈在横移,最后安全地绕了个大圈,横移到了院门口,倒退着出了院子。 谨慎起见,万青出了院子都没转身,而是继续又小心地倒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桃树下的红衣女人了,这才终于转身,快步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离去,警戒心却还是没有放下。 直到他很快进了一个新的院子,见到有新的灯火,前面还有两个身穿相同制服的男人迎面走来,他这才终于松了气。 这一松了口气,他才有心思回想刚才的事。 之前徐怀远说这云水堂夜里不太安生,他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可是真就见到了。只是让人不禁感到疑惑的是,这云水堂职责铲除怪异,为什么在他们大本营里就存在着这样的怪异,却置之不理呢? 看那金志常的反应,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这怪异存在的,却是置之不理,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门道…… “什么人?!” 那两人看到万青后,借着手中的灯笼和周围的火光打量了一下万青的面庞和装束后,站在原地警惕的问道,手也分别按上了各自腰间的提刀。 万青现在听到人声看到人影觉得格外亲切,赶忙拿出腰牌对他们展示了一下,“我是今天新来的云水堂火工,万青,这是我的腰牌。” 那两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一人原地不动,一人手按提刀迈前一步,凑近仔细看了一下那腰牌,这才笑道:“原来是万师兄,多有得罪,还请莫怪。”这两人的手这时才都从提刀的刀柄上离开。 万青也笑道:“两位师兄也是恪守职责,师弟我自然不敢怪罪。” 那查看腰牌之人赶忙道:“不敢不敢,万师兄喊我们师弟就是了。” …… 云水堂外院 就在万青离开了云水堂外院之后,右边厢房某个黑灯瞎火的房间,有一扇窗开了一条缝,一双眼正从窗后离开。 第二十三章:红姑(下) 明月当空,月光皎洁 月光透过明瓦照入云水堂外院的某个没有灯火的房间,愈加暗沉。 在昏暗中,一个人影走回了屋子中央,在房中的那张桌边站定。 只见在人影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盖子已经打开,里面铺着厚厚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一个翡翠镯子。 若是能适应了这黑暗,再凑近了瞪大眼睛仔细看,可以见到这翡翠镯子的质地并不好,黄绿色,黯淡无光,很陈旧的模样,细看之下,镯身上还有几道细细的裂口。 人影仔细盯着这镯子,缓缓伸出手来,慢慢将木盒的盖子盖上。 盖上之后,可以见到这木盒的外表面刻满了黑色的线条,密密麻麻地环绕盒身上下四周,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道道的黑色细索捆在这木盒上一样。而随着盒子被盖上,外院桃树下的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仿若水波荡漾一般,晃了两下,便消失无踪了。 盖上了盒子后,人影松了一口气,随后将盒子小心收入了怀里,手再从怀里伸出来时,里面已经多了一根赤黄色的金属条。 人影握着金属条,走到房间另一边打开了窗户,翻了出去,再将窗户关好,随后双脚一蹬地,平地跃上了房顶。随后,这人影就在房顶上如履平地,一路走到了内院,动作既快捷又轻盈,最终落在了内院院子里,这才收起金属条,重新揣入怀里。 也是这时,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这人影一身富贵皮裘,长着一张娃娃脸,正是白天接待过万青的那位方涵方师兄。 在内院院子里落下后,方涵直接去了白天陈冲和见万青的那个房间,开门进去后,就见到陈冲和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方涵进门,反手将门关上后,走到陈冲和下首坐下,道:“堂主,他走了。”说着,又小心地把怀里那盒子取出来,放到陈冲和手边的茶几上,埋怨道:“这东西太危险了,这种事你下次还是找别人做吧。堂主你是不知道,我盖盒子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陈冲和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了解方涵性子的他,也不理睬方涵的这些浮夸埋怨,只是截断了方涵的话,问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一看到红姑,身子就僵住了,整个人都懵了,表情实在是非常精彩,哈哈哈……不过他胆子还真是不小,虽然一看就知道很害怕,却是没有瞎跑……” 方涵将万青当时的表现详细说来,描绘得活灵活现。 这种活儿对他这个话痨来说还真是挺适合的,短短的一个倒退、绕路的过程,被他闲扯了半天,还加了不少他自己的主观判断在里面。 陈冲和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会打断方涵一下,就其中的一个小细节深度发问,方涵也都仔细回答了。 等到方涵说完,陈冲和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他可以说是话语非常简洁了,堪称话题终结者,方涵这个话匣子却是又说道:“堂主,你想看看他当时有没有撒谎,现在从他面对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来看,他确实没有撒谎,他遇到这种事,确实会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做。这点我明白,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白天的时候就把《无定真法》传授给他?” “你既然之前还不能完全相信他,那应该在这之后,再传授他《无定真法》才是。” 陈冲和反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就算现在测试出了他在当时的事情上有所隐瞒,甚至身份可疑,难道我就不传授他《无定真法》炼体篇了吗?终究都是要传的,早传晚传都一样。” “今天让你去做这件事,决定的不是传不传《无定真法》,而是决定我们以后和他的相处方式,这一点你要明白。” 方涵闻言一愣,皱着眉头仔细一琢磨,眉间才逐渐舒展开,叹道:“是啊,就算他可疑,甚至真是打进来的探子,咱们也要传他炼体篇,让他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样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刻反过来利用的棋子,可比直接捉起来或者赶出去有用多了。只是,用《无定真法》的炼体篇来进行交换,会不会代价太大了?” 陈冲和看了他一眼,道:“他若真是有所目的而来,也绝不会是为了《无定真法》,这不是重点,也没什么代价大不大,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方涵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陈冲和看着他,悠悠道:“你若是想早些知道,那就快些修行,就能快些知道了。” 方涵闻言,尴尬一笑,“那算了,我还是不想知道了,堂主你说是就是吧。”他又不是陈冲和这种不怕死的修行狂人,要不是身体所需,他可能连修行都不想修行,就想这么混吃等死了。 天天吃吃喝喝睡睡大觉多舒服?那么勤着修行,嫌自己死得太慢吗? 陈冲和看他惫懒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去,却见方涵又开口了。 “堂主,《无定真法》的事,就当按你说的那般,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那万青刚才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呢?” 陈冲和看样子都懒得跟他废话了,只是看了看他,又还是答道:“你说得自有这个可能,但是在那种突发状况之下,想要装到这种程度,他必是受过这方面严格的训练,这可不是短短时间内能训练成的。可是你去翻看万青卷宗,他的履历清白得很,并没有长时间无故失踪的纪录。” “况且,我将试探的时机特意选在了今晚,先行把《无定真法》炼体篇传授于他,也是为了放松他可能的警惕。他若真是意图不轨的探子,发现我已然信任于他,这正是他心理最松懈的时机,两相结合之下,还得出现在这样的结果,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方涵闻言,想了想,看看陈冲和,张嘴欲言,话语在口里滚动了几番,终于出口:“堂主,今晚斋堂的香滑牛柳,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陈冲和摇摇头,道:“你要是想找人说话,就去找别人吧,我还有事。”说着,就起身离去了,留下方涵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思索着去找谁聊天解闷。 …… 斋堂的香滑牛柳真的是鲜嫩可口,金志常说得没错。 万青在西正街上晃荡着的时候,如此想到。 他离开了云水堂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先像金志常说的那样,一路问人去了斋堂吃了一顿晚饭,这才离开。 这期间,他顶着这一副生面孔,腰牌也是没少用,而也是在一次次地用腰牌过程中,他愈发感受到了云水堂在西真教内的重要性——每当别人知道他是云水堂的新火工后,脸上表情总会从戒备、冷漠等,变得笑容可掬起来。 好部门啊! 万青感慨着,随手拉了几个人问了问路,差不多知道了白公学堂的大致方位。 身上揣着五贯巨款,这让万青心中有些忐忑,想要立刻把这事给解决了。不然的话,夜长梦多,依照他的霉运,搞不好就把这五贯给弄丢了,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而问到了白公学堂的方位后,万青便在夜色下,朝着白公学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人声不断。 南宋的夜生活真是相当可以,这里又是西正街上、靠近西真教处,商铺遍布,很是繁荣,一路上到处都是开着门灯火通明的各色店家。行人比起白天来虽然明显少了很多,但也是入眼处都可见到人的程度。 君悦客栈的大门开着,大堂里坐着好几桌客人,有男有女,正在喝酒吃菜; 门面并不大的孙记扑户,门外立着纸糊的四方灯箱,四面都有“孙记扑户”的字样,门上挂着毛毡挡风,瞧不见里面场景,声音却属这里大,划拳进酒声和灯火从门口毛毡的缝隙里往外涌; 乘风成衣铺的毛掌柜正在柜台后无聊地打着算盘,店里只有一位身穿旧襦裙的女顾客,正在挑选衣物,旁边站立着伙计…… 西真教道观周围是最繁华的地带,随着万青一路远走离去,周围开门的店铺和人流越来越少,到的瓦柳巷附近后,一条街上已经是没几处开门的店铺了,行人也是走上一段才能见到一两个。 不过这里也有cbd附近没有的景象,那就是走上一段就能见到的小贩,挂着灯笼沿街摆摊卖吃食茶水。有需要的,便在小桌旁的小凳上蹲坐下,吃上一碗馄钝或是茶水,既便宜,又能提供一定的美味和在冬季所需的热量。 万青找了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白公学堂在瓦柳巷的准确位置,随后便找了过去,绕了几绕后,没多一会儿就站到了白公学堂的门口。 这是间高墙大院,但不怎么新,有些旧,大门口正上方就挂着“白公学堂”的牌匾,门上还高高地挂着一盏灯笼。 学堂的门关着,万青上前执起门环敲了敲,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了,是个仆役装扮的老人。 听到万青大晚上的是来求见白征明老先生、想要上学的,那老仆看起来也并不觉得惊讶。随后问了下万青、知道他没有预备名帖后,也不说什么,直接就领着万青进去了。 进去之后,可以见到,这白公学堂比起荒凉到整个院子只有两颗桃树的云水堂来,要好不少,至少院子里的树木是要多一些的。 老仆领着万青去了堂屋,点了灯,让他在这里稍候,便离去了,茶水也不说伺候一个,不过也没一会儿,这老仆就又折返回来了,又领着他去了一个偏厅。 进入这偏厅后,可以看到这里灯火甚亮,里面坐着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仆在旁伺立着。 那坐着的两人都是一身干净的棉袍,看着既不显寒酸,也并不富贵。 其中,一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另一人年轻一些,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瞧着和陈冲和差不多大。 见到万青进来后,这两人都站起身来。 万青赶忙一拱手,道:“晚生万青,夜里冒昧来访,还请两位先生见谅。” 那四十多岁的男子也是一拱手,道:“万公子有礼了,老夫姓白名征明字建平,便是这学堂的主人。” 那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也跟着自我介绍了一下,笑着道:“下愚姓朱名熹字元晦,万公子有礼了。” “……” 朱熹?还特么字元晦? 同名同姓也就罢了,连字都一样,这实在不是巧合,而确实就是那个人了吧? 万青眼皮子一跳,忍不住向那朱熹多看了两眼,见对方一张大圆脸,长相平平无奇,留着胡子,只有一双眼睛看着很有神,看着像是很有主见的样子,也是对方相貌上唯一的亮点了。 这个世界又是怪异,又是修士的,自己今天都变异了,这些都让万青越来越觉得,这个南宋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南宋越来越远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碰到了和自己记忆中相合的一个名人,一个毁誉参半的大名人。 这让他一时有种恍惚感。 第二十四章:白公 “万公子?” 白征明的话将万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到这两位看着自己的疑惑眼神,万青赶紧表情一敛,道:“不好意思,一时失神。”接着又道:“晚生无字,还请见谅。” 根据“万青”的记忆,“字”这种东西,似乎只在读书人的圈子里盛行,一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在成年礼后才有,也算是身份地位的某种象征。像“万青”这种底层百姓,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名都是花了钱的,日常也够用了,实在没空去弄什么字。 至于云水堂之流,虽多有识字,却也不兴搞这些。 那白征明也不去计较,只是随口应和了两句,便邀万青入座,下人也奉上了茶来。 随后,白征明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听我那老仆说,万公子此番是想求学?” 万青点了点头,“正是。”心头默默地想到,这白征明和朱熹对他的态度都还不错,看来自己的“威名”还没传到西厢的瓦柳巷这边来。 想着,视线又不自觉地向那对面坐着的朱熹那瞟上一眼。 说到求学,这位朱大哥可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封建大教育家。这白征明看样子和他关系不错,大晚上地还凑在一起聊天,想来儒学造诣也不错,才有共同语言,真要学儒,看来找这白征明还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自己此番也不是真来求学的。 想到这里,万青又道:“晚生想要学一些识文断字,听朋友说,先生才学渊博,特指点学生前来求学。另外,我那朋友,还让晚生带一些话,只让说与先生,所以……” 说到这,万青明目张胆地向朱熹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在他想来,这种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两人私下进行交易就好了。 若是旁边只站着个家仆,那也罢了,可这还有朱熹这么个外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朱熹也有眼力价,见状,当下一起身,笑道:“人有三急,白公,晚生先离席一阵。” 那白征明看样子也听出了点什么来,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却还是面色一凛,虚手一按,道:“元晦乃我至交好友,事无不可对其言,万公子有什么话,就请说了罢。” 被那白征明一阻,朱熹也不好走了,万青也只好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束脩而已。” 万青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张捂了一下午的会子来,放在手旁的茶几上。 “有劳先生收下,再烦请先生额外写一张收执。” 束脩,也就是学费。 拜师交学费没什么,但是收了学费,还要先生再额外写一张收执,却是有些古怪了。 那白征明看样子已有预感,并不意外,只是看了看朱熹,苦笑了一下,道:“公子有心向学,真是极好的。瞧公子装束,家境想来也不富裕,如此师资,写张收执,那也是……也是应该的。” 说罢,他轻轻摇了摇头,便让一旁那仆人取了笔墨纸砚来,当即写了一张收执给万青,签了名,还掏出自己的印鉴来在上面盖了个戳,最后吹了吹。 随后,他收下了那张五贯的会子,解下自己的钱袋,收了进去,又从里面摸出两张一贯的会子来,连同那张收执,一起递给了万青。 “公子还请收好。” 万青眨了眨眼睛,也没犹豫问,直接收下了,“多谢先生。” 其实他之前已经隐隐有些预感了:这件事似乎在云水堂里面上下都打通了,而要做到这样,其中的利益自然是不可能被那林黛林师姐一人独占。堂里的人总是要有点好处,才能不声的,他这跑腿办事的想来也不例外。 只是万青没想到,他这个办事的好处有这么多,直接从中拿了两贯钱,这让他很是开心。 这就两贯了,按照“万青”记忆中的大概印象,再从别的地方弄个两贯,他和万桑就能搬出公屋,找个更好的地方住了。这也算是初步改善了万桑的居住环境,距离满足债鬼的要求之一更进了一步。 那朱熹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这也不是个傻子,反而是个聪明人。这种蹊跷的事,这位朱大哥估计用**想都能想出里面的门道来,但始终不一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白征明为什么似乎看出来了自己是来送钱的,也不让朱熹避让着点,万青也懒得去想,反正他这跑腿的工作跑到了就行,其他一切跟他没有关系。 “若是无事,老夫这便不送了。” 白征明开完收执给了回扣后,这就开始送客了,甚至连协商上课时间地点这样的场面事都懒得做。 万青却是没走,犹豫了一下后,道:“不知学生何时来上学?” 今天白天的经验,让万青意识到自己虽然懂很多繁体字,也懂不少文言文知识,但在古文造诣上还是有许多不足的,无法做到快流畅地理解,一些字和知识点也是靠着前后文连蒙带猜。 今后他的工作看来不免要多跟文字打交道,所以他是真心想在这上面有所精进的。 白征明闻言一怔,似乎没想到万青会这么说,又再打量了万青两眼后,问道:“你真想向老夫求学?” 他这种话都问出来了,看来是真没打算把这事瞒着朱熹。 万青点头,“自然是真,只是晚生日间要上工,怕是只有晚间才有闲暇可学。” 白征明见状,嘴角慢慢扬起,连连点头道:“好,好……”随后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每日戌时初分来此,可好?” 戌时初分,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 万青脑子里换算了下,应道:“好。” 随后,他终于也不赖着了,不用白征明送客就起身告辞道:“今日先生有客在此,学生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拜访。学生就此告退。”说完,又对那朱熹一拱手,“元晦先生,晚生就此拜别。” 他对于这朱熹,也就是一种见到历史名人的新鲜感,倒是没什么其他特别感情,也并不想着多跟对方聊聊家常,再请对方签个名什么的。 那白征明见他去意已决,也不留他,三人就此告别,由那一旁的仆人领着万青出去。 而在出了偏厅之后,走了好几步之后,元变后耳力大增的万青还能听到偏厅里两人的一些谈话声。 “唉,让元晦见笑了,此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道门昌盛,儒学不兴,我这学堂,也是入不敷出……” “白公所言甚是,熹也多有所感,时下此等风气,凋敝民气,耗散国力……” 走得远了,便听不太清了。 儒道之争? 万青出了这白公学堂的门后,想着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不禁摇了摇头。 大宋怎么离得开道门,离得开西真教?真弄掉了西真教,怪异横行,无人可管,怕是大宋都不要等金国打过来就要大乱了。 似乎这朱熹,也并不清楚这世道背后的真相,难怪后来在庆元党禁中被韩侂胄搞倒,理学被斥为伪学,四书六经一时为世大禁。 这么一想,万青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历史的真相,这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还挺新鲜的。不过再转念一想,又迷惑了。 西真教、怪异这些的,在后世只字半句都没踪影,似乎和自己所知的历史不是一个世界了,所以这个时代的历史还会如自己所知的那样展下去吗?历史的真相,到底是怎样?…… 这问题万青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连自己所在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时空都不知道。 这里似乎就是南宋,但又似乎并不是南宋。 只觉得眼前一团模糊。 最后,他干脆也先不去想了。 空想是想不出什么来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云水堂里看看有没有社会、历史方面的资料记载,那样才能有的放矢。 不过这也都是之后的事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自己最紧要的事,还是解决那索命的债鬼。 想到这里,万青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再抬头看了看天,判断了一下方位后,朝着东北方走去。 白公学堂这里的事办完了,他也该回家睡觉去了。 他恨不得立刻就上床睡觉,看能不能去那梦境空间,瞧瞧那债鬼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想知道,自己现、并且消灭了那长毛女,是否算是完成了债鬼的两大要求之一。 …… 万青从西厢瓦柳巷一路走到东厢深井坊,根据周围的建筑、店铺、小贩、行人等都可以看出,西厢比东厢是要繁荣富贵一些的。 石牙街这个靠近甜水巷的地方,更是萧条,这个点已经看不到一家店铺开着门了,行人也非常稀少,家家户户都已关门睡觉,只在靠近甜水巷那一侧的街边,还有一盏微弱的灯火,有个小贩在卖吃食。 那是葛小六,卖点馄饨、汤面什么的,做点周围街坊邻居的生意,“万青”晚归的时候,也常去他摊子上混点吃的——自然是“赊账”的。 现在葛小六的摊子上正有两桌人坐着,一桌是两个身穿破袄子的男人,正慢慢地吃着馄饨聊着天,另一桌则只有一个人,一身棉服倒是不破,却颇脏,正端着碗在喝汤,把脸都挡住了。 万青瞥了一眼,就朝着甜水巷走去。 那葛小六看到万青远远走来,面色一变,眼神泛苦,还向那独自一人坐着的大爷瞥了一眼。但是万青看样子并不打算过上吃上一碗馄饨,从摊子边路过,就要向甜水巷走去,这让葛小六眼神一喜。 “大郎!” 却不料,那身穿脏棉服的男人喝完汤之后放下碗,一眼瞅见万青,当即叫住了他。 万青脚步一顿,扭头朝着那喊住他的人望去。 他刚才也没仔细看,随便瞅了一眼,就没往这多打量,现在那人放下碗来他才看清,这叫住他的人,竟是他的一个老熟人。 “万青”的大哥,唐明。 第二十五章:大富贵 相比起身形普通的万青来,唐明更符合人们心中对于“街霸”的定义。 他身材魁梧,大手大脚,一脸横肉,左脸上还有一道刀疤——据唐明自己说,那是在一次争斗中被王虎砍的。 王虎那可是整个东厢有名的大混子,手下一票人,据说跟东厢巡检使魏山都是一起喝过酒的,跟万青这种小混混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唐明就算是被他砍过,那都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徒增威风,毕竟也是跟王虎正面干过的人物了。其一半威名,也都是这个刀疤带来的。 叫住万青之后,唐明从小凳子上起身走了过来,也不说付钱,那葛小六自然也是不敢追过来要钱,只能心中发苦独自吞下。 走到万青面前之后,那唐明咧嘴笑道:“你小子,一整天都没见你人影,该不会是昨天我打了你,你对我怀恨在心,专程躲着我吧?” 万青道:“不敢,只是我今天确实有事。唐大哥找我有事吗?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歇着了。” 不管是魏山昨晚的叮嘱,还是他自身意愿,都是想要跟过去划清界限了,对这过去的大哥唐明自然也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得好。 唐明看了看他,道:“你还记恨着呢?也都怪你,想要借钱没问题,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呀,可是你偏偏就不说,这我怎么能借给你呢?”说着,他垂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把里面的绍兴元宝钱摇出摩擦的声音来,又道:“你要是真缺钱,那就直说是要干什么,以你我兄弟的关系,我一定借你!” 万青心头微微有些诧异。 根据“万青”的记忆,唐明这人在钱上可没这么豪爽,昨天那副借钱不成反被打的阵仗,才是唐明的作风呀。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道:“谢谢唐大哥的好意了,不过我现在也不需要钱了。” 他现在是需要钱,但是却不想从唐明手里借,跟其多有瓜葛。 再说,他对唐明也不是不了解,一百两百文的,或许能借到,可他现在差的不是这几百文,而是几贯,甚至几贯都不知道够不够去达到债鬼的要求。 “不要钱了?” 唐明闻言,摸钱袋的动作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万青一眼,突然又是咧嘴一笑:“不要钱就不要钱了罢,正好碰到了你,这就去我家中耍耍吧?最近我刚搜罗到一个新鲜的宝贝,正好让你开开眼,再买点酒肉,咱哥俩好好聊聊,也当是对哥哥我昨天打了你赔个罪。” 万青却只是推辞,就想赶紧把这人给敷衍过去,别有什么牵连。 “真没怪哥哥,只是我今天乏了,实在想回去睡觉一觉,哥哥也无需赔罪了,我都没放在心上。” 说着,就迈开步子,想要从唐明身边走过,却不料唐明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你在外边躲了一天都不敢回去,现在就敢回去了?” 万青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唐明,一脸疑惑,“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头却是一震。 唐明这话,怎么听起来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再看唐明那模样,虽还在笑着,却不是咧嘴笑了,而是抿嘴微笑,眼神神秘。 唐明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这几日都没见到你家那老头子,问人说是生病了,却不知道是生的什么病?我还想着上门去看看他那老人家,毕竟我们兄弟一场,你阿爹,就是我阿爹,可是你家门整天关着,你那妹妹也不给我开门,连让我看看老人家都不行。” “我这里问你一句,你昨日问我借钱,究竟是想要给你阿爹治病呢,还是想要跑路?我想多半是后者,毕竟我还是了解你的。” 万青心头大震。 唐明这番话,从正常人的角度来听很古怪。 只是生一场病而已,万青就算没良心,不想帮万全治病,又何须跑路? 但是在结合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后,就不古怪了。 唐明显然知道万全出事了,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出事,是吓得万青需要赶紧跑路远离的那种出事! 万青原以为,万全的尸变只是和那长毛女有关,现在看来,竟然和这唐明还有关联?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难怪他利用神秘监控室解决了长毛女之后,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完成债鬼要求的迹象,敢情是他根本找错了方向?…… 唐明最后说道:“我很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你不用怕,我们兄弟一场,我自然会关照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不止不会让你出事,我还有一场大富贵准备送给你,所以跟我走吧。” 万青一时没说话。 这唐明,似乎掌握了很多他所没有掌握的信息,想要解决债鬼的要求之一,从他身上下手无疑是最直接也最有可能的有效途径,可万青不敢真就这么跟着去呀。 就像拥有秘密的万青一样,唐明似乎也不是“万青”记忆中的那个唐明了,同样很诡秘。万青甚至有理由怀疑,唐明和自己一样、已经不是凡人了! 至于是修士还是怪异他就猜不出了。 自己要真这么跟着去,即使自己已经元变了,多半也危险。 硬是不去的话…… 这倒是挺好,最好马上跑去云水堂喊人来挖唐明这条线,不用自己涉险也能继续追踪、探究债鬼的事。可问题是,唐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现在真走得了么?冲突一旦爆发,怕是就没回转余地了…… 再退一步说,唐明竟然真放自己走了,又或者是自己出其不意、真从唐明手底下走脱了,到时候,唐明还会乖乖在家里等着明显有问题的自己带人过来吗?唐明这条新发现的线索一断,自己还如何去完成那债鬼的要求? 不解决债鬼,自己还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似乎进入了死局,去也危险,不去也危险。可是回过头来再一想,跟唐明去,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危险。 从唐明目前的架势和话语来看,自己对他还是有用的,跟着他去很危险的前提,也是自己跟他发生了冲突。可若是自己不跟他发生冲突,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下来,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呢? …… 在绝世霉运的无数次折磨和锻炼下,万青把“三思而后行”可以说是贯彻得淋漓尽致,但同样的,他虽然喜欢三思而后行,可他每一次的决定总是下得很快,不会犹豫不决,这同样是被一次次的折磨所锻炼出来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万青先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唐明,随后偷偷看了甜水巷的方向一眼,脸上呈现出微微的害怕来,压得很到位,并不浮夸,小声道:“哥哥真能保我安全?还有……还有大富贵?”说到“大富贵”,万青的眼中还露出一丝贪婪。 唐明看着他的眼神,嘴角慢慢勾了起来,道:“自然,我既能知道一些事,也能保你安全。你可莫忘了,当年那李黑子要砍你,是谁救下了你,我那次能保你,这次也能保你。至于大富贵……大郎,你看那魏山魏官人如何?是否威武气派,高高在上?” 万青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自然是的。” 唐明说道:“我这场大富贵,你要是接住了,那魏山魏官人,也只有给你擦鞋的份儿。” 万青眼神一热,不禁道:“真……真就如此?” 唐明一颔首,“自然是真,那我们这便走罢?” 万青眼神再一犹豫一番,最后抬眼看了唐明一眼,一咬牙,道:“走罢!”说着,也不用催促,就反身转脚,朝着唐明家的方向迈步,心下则是回忆着自己刚才的那些表现,确定都是按照“万青”的应有反应来的,应该没什么破绽。 唐明则是在他身旁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前跃,也不落后,这方位,看得万青也是心中好生嘀咕了一番。 看样子,他之前想得没错,自己这趟还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还好唐明并不了解自己的底细,还以为自己只是以前的万青。自己元变后的力量,是唐明所不知道的一张底牌——虽然不知道这张底牌到时候能发挥出来的威力有多大。 万青也不想真到要翻开这张底牌的那一步。 在万青心中,想着最好的结果就是今晚能虚与委蛇一番,探听情报,然后全身而退。接下来究竟是带鬼子……不对,是带云水堂的修士们杀上门来,还是说采取别的做法,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关键要把今晚给应付过去。 第二十六章:真真假假 唐明并不住公屋。 作为深井坊这一带的“大哥”,他比万青在经济上是要充裕不少的,虽然买不起房子,但也在深井坊租了个普通民居,内有好几间房。 “万青”对这里也熟,平日里,这里就是他们一伙人聚众喝酒博戏的场所,唐明此次带着他来后,先把正门关上,随后带着他去了堂屋。 唐明家的这堂屋里,正中有一张大桌,周围有许多椅子。桌上面摆着张图谱,散落着不少铜钱大小的木头,上面刻着马的图案,中间还夹杂几粒骰子。 这就是唐明万青一伙人最近迷恋上的一种赌博方式了,是唐明从一位书生那里学来的,叫打马,据说在士大夫里面,是目前最流行的一种高雅博戏方式。 堂屋内墙上还挂着一副人物图像,绘得是个女子。 那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唐明在家里挂易安居士的人物图像,可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文学青年,而是因为编撰了《打马图经》的易安居士可以说是打马圣手,一生打马从无敌手,是打马界的传奇人物。 唐明挂这么个图像,平日里打马的时候也都是坐在图像前的位置上,就是想借这打马圣手的光来给自己增加赌运。 现在他进来后,关好门,掌好灯,就又是到易安居士图像前的专属位置上坐下,万青则是在他对面坐下,背对着房门。 这也是距离房门最近的位置。 坐下后,万青按照他路上想好的,欲言又止地看着唐明,如此两三番。 从“万青”的记忆来看,“万青”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就会有这样的表现。 唐明见状,一笑,悠然道:“大郎,你不用着急,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在我告诉你之前,你需要先告诉我一些东西。” “你阿爹,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古怪的事?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万青朝唐明望了两眼,脸上挤出一个苦笑来,眼带恐惧道:“阿爹……阿爹他……他死了,然后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种时候,万青也顾不得陈冲和跟他说的“不可告知旁人”的禁忌了,先把眼前的家伙先应付过去再说吧。而且这唐明显然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凡人,事后真要追究起来,多少也有点回转空间。 “哦?” 唐明看样子不惊讶,反而是饶有兴趣地说道:“仔细说说,是怎么样的一个怪物?” 万青很紧张的样子,吞咽了一口口水,还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了一眼,似乎生怕从周围的黑暗中突然又扑出来一个怪物的模样,随后才语带颤抖地道:“一个非常吓人的怪物……昨天晚上,阿爹的尸体爬了起来……” 万青哆哆嗦嗦地把昨天那个怪异的模样大致描述了一下,发现唐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露出思索的神态来。 他知道万全变成怪异了,但是他似乎不知道万全变成怪异后的具体形态,并且对此很感兴趣。 这是万青从唐明身上看出来的。 “……就是这个模样了。” 一番哆哆嗦嗦,万青也把那怪异的模样给描述完毕了。 唐明又问道:“那大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一伙人就在那个时候来了,也是他们把我救了下来……” 万青又把陈冲和带人来消灭怪异救了他的事说了出来。 这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点。 万青这一路上来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以不说,但是匆忙之间,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可以完美解释他活下来的理由,想的几个理由都经不起推敲。既然如此,他干脆也就把实情说了出来,只是没说自己加入西真教的事,只说那些人让他对于昨晚的事当做不知道,千万不可传言出去。 这也是他总结出来的说谎技巧了,九真一假,既不容易被拆穿,又能隐瞒关键信息。 在整个讲述过程中,万青同样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唐明,见唐明对他说的依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唐明似乎是在通过他的话来验证什么。 这家伙的信息很匮乏,不管是对于他自己的能力,还是对于济仁县的神秘世界环境,他的信息都很匮乏。他就像是一个突然掌握了某种力量,但是对于周围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团伙和信息渠道,所以要从自己的身上来获取、验证他想知道的信息。 万青从唐明前后的反应判断出了这些来。 待到万青说完后,唐明点点头,道:“我大概都清楚了。”说着,盯着万青看了一眼,笑道:“那接下来,我就说说大郎你肯定很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这件事,还要从大半个月前说起……” …… “该养只猫了。” 唐明看着桌子上那明显被老鼠咬过的隔夜饭团,嘀咕了一句,却也不嫌弃,只是将被咬过的附近拈掉,就大口吃了起来,顺便还紧了紧身上的棉袍。 这入冬了,就是冷,尤其是大早上,真是不想起来。 唐明也不想起,他就是被饿醒的。 吃完饭团后,唐明又去水缸那舀了一瓢水灌了,舒服地摸了摸肚子,感觉精神不少,随后便出门去了,想寻摸着看看哪里有猫可以弄。 大宋不同金国那种蛮荒,买猫也是有讲究的,不叫买,叫聘,而且聘猫还有彩礼和聘书的说法。 若聘的是家猫生的小猫,就要给主人家送盐、糖、茶叶、大枣等物事,济仁县流行的是送茶叶,若聘的是野猫生的小猫,则是要给猫妈妈送小鱼,鱼干也成。 聘书的撰写也有讲究,主要是猫的外貌特征、价格、以及主人对猫的要求:要好好抓老鼠,不要乱偷吃东西,不要到处乱跑等等。 这是礼数,大宋礼仪之邦,不同金国,礼仪不可少。 但他唐明是何许人也?从来只有别人给他送东西,想他给别人送东西,那是没门。 聘猫也是一样。 唐明转悠了一上午,猫窝也去过,人家也瞧过,一路瞧花色,摸根骨,最后拿了七弯巷一户人家的一只不算小的狸花,毛色很纯,根骨也正,一瞧就知道是个抓老鼠的好手,让他很是喜爱。 要抓老鼠,还得是这种狸花。 看中了猫,聘书唐明嫌麻烦,直接省了,彩礼却还是下了,一把路边随手拈的草根。 茶叶,草根,这不都差不多吗? 而在唐明一番危言恐吓、魁梧身材和左脸刀疤之下,那户人家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下了这把草根,待其一走远,便狠狠将草根摔落地上,朝着唐明远去的方向大肆咒骂了一番。唐明则是欢欢喜喜地抱着这只看中的狸花回家了,逗弄了一会儿,最后往家中一锁,自个儿又出去了。 除了聘了一只猫外,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唐明就像往常那样,寻了个“熟人”蹭了一顿午饭,随后溜达去了双井巷呆了一下午。 这里是济仁县的勾栏瓦舍聚集地,文化娱乐中心,有三家大瓦舍,八家小瓦舍。 唐明在这儿看看七圣法,听听说书,再瞧瞧相扑,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随后就又是去街上混了一顿吃食,便去了西厢洒金街,钻进了怡香院。 这却是要真花钱的了,毕竟这怡香院背后靠着的,可是他唐明得罪不起的,他也不敢在这里惹事。 待到和自己那相好的风流快活一番,到的丑时将至,唐明也就出来了,悠悠然往东厢方向去,打算回家睡觉歇息,却是走着走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好饿…… 唐明不是没有饿过,但是今天这种从早上睡梦中就开始、把他硬生生饿醒的感觉特别奇怪。 他仿佛怎么吃都无法真正吃饱一般,现在更是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饥饿。 他晚食也吃了,刚才在怡香院里还喝了点花酒,按说不该这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饿了好几天一样,太奇怪了。 最奇怪的是,真正饿到这种程度,他应该四肢虚浮无力才是,可他现在却是感觉自己无比强壮有力,精力充盈。 他的肚里都因空虚而扭曲了,仿佛纠结在一起,饥饿难受无比,连带着看东西都花了,可是他的身体和四肢却是越来越有力,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壮许多,这种状态非常古怪矛盾。 这种古怪的矛盾状态,也让唐明昏头昏脑地逐渐跌跌撞撞起来,就像喝醉了的醉汉一般。 后方脚步声传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子从后走来,满面通红,看来喝得不少,走路却还算稳健,并不算太醉。 路过唐明身边时,这中年男子还扭头看了一眼旁边这比自己喝得更醉的家伙,笑着摇了下头,略感自得,继续往前走去。但是还没走出两步,突听身后风声呼啸,还没等他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就觉脖子剧痛,想惨叫却是叫不出声来。 黑暗中,就见身材魁梧的唐明将那中年男子压在墙上,如一座大山一般,任凭那中年男子四肢抽动疯狂挣扎,却是如蚍蜉撼树一般,完全摆脱不开。 最终,那中年男子的抽动挣扎很快停歇了下来,唐明也从他身上抽身退开,而那中年男子,则是软趴趴地顺着墙躺了下来到地上,一动不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巷子里蔓延开来,唐明在一旁喘着粗气,嘴角残留着血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血红一片,没有黑色瞳孔。 第二十七章:赌神 唐明家中 “通!” 听到唐明说他生生咬死一个人,还喝了那个人的血后,万青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身子往后一缩,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随后,他手爬脚蹬地,慌里慌忙地退到了门边,满脸惊恐地抬头看向唐明,身子瑟瑟发抖。 只是他脸上虽惊慌无比,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真正想的是,这个“害怕”的机会来得很好,目前自己这个位置更加安全了,随时可以撞破门逃出去。 而到这里,万青也终于确认,这唐明确实已经不是凡人了。 从其描述来看,唐明像是后世传说中的吸血鬼,只是在《司马异闻录》中,他并没有见过吸血鬼之类的记载——那些行尸、白僵什么的,会吃人,却不会只是吸血这么挑食。 唐明见万青这模样,温和一笑,道:“大郎不必惊慌,我现在肚子还不饿。且就算饿了,我也不会动你的。” 万青惊恐的表情这才松弛了一些,还强笑了一下,向唐明表示友好,却还是赖在门边不过去,看模样是怕得不轻。 心中则是想到,看来唐明还另外有求于自己,并不只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信息。至于唐明的所求,很可能就和他口中所说的“大富贵”有关。 “然后,就是到第二天了……” 唐明看他这样,也不管他,继续说了下去。 …… “阿奴啊,阿奴,我是不是变成怪物了……” 唐明坐在床边,语气低沉,温柔地摸着膝盖上趴着的狸花猫。 阿奴是他给自己昨天聘来的这只狸花取的名字。 “喵……” 狸花猫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从唐明的膝盖上跳出去,但是唐明的一双大手牢牢地按着它,让它动弹不得,根本挣脱不开。 恼了之下,阿奴反嘴一口,咬在了唐明的虎口上。 唐明只觉得微微一刺,却并没有多少痛感,再把手拿开一看,毫发无伤,连个印子都没有。 反倒是阿奴,似乎崩到了牙齿,痛得又是喵呜叫了几声,挣扎得更厉害了,唐明却只是一只手按着,它就无法动弹。 “唉……” 唐明又重新开始撸猫,脑袋却是抬起,满脸愁苦地看向前方。 他卧室的门窗都紧闭着。 不止如此,他整个家的所有门窗都紧闭着。 他不是怕冬风吹进冷,也不是怕光,他是怕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做的事,他就害怕,怕衙门的人查到他杀了人,而且……而且还是用那种古怪的法子杀了人。 要是衙门的人真查到了,找上门来,把他弄去烧了…… 唐明不敢再多想。 事情却不会因为他不想就不发生。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让唐明身子一颤,紧张地看向正门的方向,仿佛他的眼睛能透过墙壁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一样,但实际上除了墙,他什么都看不到。 紧张之下,他手下一时力气用大,让阿奴又喵呜大叫起来。 “喵呜!喵呜!……” “唐大哥!唐大哥!在不在家!开门呀!……” 叫门声从外传来,这熟悉的声音让唐明绷紧的身子一下松了下来。 是万家大郎万青,不是衙门的人。 “唐大哥,唐大哥……” 万青还在敲门,频率渐渐低了下来,似乎是疑惑唐明是否真不在家。 唐明摸了摸阿奴,眼神闪烁了几番,最终一咬牙,扔下猫,从床边做起,大步出了卧室,朝着正门走去,边走还边像往常那样喊道:“来了来了,叫魂嘛!” 穿过堂屋到正门口,唐明先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正准备伸出去开门的手又是一滞。 门外不止万青一个。 加上万青,门外一共有四个人。 “这不是怕唐大哥你睡太熟,听不到嘛,声音就大了些。” 万青在门外嘿嘿地笑着,道:“时辰不早,哥哥也该起身了。”一旁还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哥哥莫不是昨日去找小瑾了,以至于腿软头昏,到现在还没起?”“瞧你说的,别说一个小瑾,就是再来一个宝儿,哥哥又岂会如此?”…… 唐明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舒了口气。 都是他的那伙小兄弟。 也终于开了门,果然看到,屋外几人,都是他的那伙小兄弟。 平日里瞧这几人,唐明也没甚感觉,今天看了,却是觉得格外亲切,心头的阴郁却是挥之不去,强笑了一下,骂道:“你们这几个家伙,扰人清梦,想好好睡个觉都不成。” 万青嬉笑着道:“这不是手头发痒,兄弟们想上哥哥这里来耍两把嘛。” 旁边那人应和道:“是呀是呀,那打马我总算是弄明白了,着实好耍,这不就忍不住上哥哥这里来了嘛。” 唐明的视线越过他们几个,往外边周围看了看,见街面上的零星几个行人都是熟面孔,没有衙门的人,心头送了些,笑骂道:“都带钱了吗?就来耍。”却还是将几人迎了进来。 这伙人聚到一起,也没什么好干的,大门一关,直接在堂屋里就耍起了打马来。 正统打马,耍的时候是不能无理喧哗的,违者罚十帖入盆,可是这群人也不讲究这个,没一会儿就吆五喝六起来,很是热闹。 只是唐明虽然陪着他们在耍,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就连下马的时候摇出了个“堂印”来,绝对的天胡局,他也没多高兴。倒是其他人对此大声喧哗,呼天嚎地,只觉这把玩不了了。 可玩着玩着,唐明的心思却又渐渐转回了打马上来,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想要摇什么,似乎就能大致摇出来。 偷偷又试了几次后,唐明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确实如此。 他的手不止皮变得坚韧了,阿奴都咬不破,而且比起以往来灵巧许多,甚至都能精确地控制骰子的转动了!心念一动之下,几乎是想要摇什么大致都能摇出来。 堂印,桃花重五,拍板儿,雁儿行…… 当然,行马的时候,这些花样没什么鸟用。 不止如此,看其他人扔骰子,唐明在骰子还没停下的时候,也能基本看出来最后会是怎样的点数了。甚至只是用听的,都能听出许多以前完全无法听出的端倪来了! 这些发现让唐明心头大热,对自己变成了怪物的恐惧都驱散了大半。 有这身本事,再好好练一下,何愁发不了财? 自己不是变成了怪物,是变成了财神啊! 思及此处,唐明也懒得再跟这几个小兄弟继续玩了——这几个破落户,比他还穷,赢他们能赢多少?况且,这打马也就图个好玩,耗时也长,真正要赌,还得是最简单的掷骰子、赌大小。 于是,这一把玩完之后,唐明随后找了个由头把这几人赶了出去,随后关上大门,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好生练习起来…… 唐明真成了赌神。 不过他也聪明,没有专门盯着一家薅羊毛,而是把济仁县的大小赌坊都跑了个遍,每次赌,也都赢的不是太多,有的时候还故意输光出来。另外,除了赌坊,他也组局拉人来赌,采取的策略大抵依然如此。 他还是怕的,怕别人发现他是一个怪物。 不过就算这样,他的收入也是快速增长,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但这些钱他同样也没有露白。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唐明,跟以前没太多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欺负乡里的行为少了点——实在是没时间。 唐明很忙的,忙着赌钱,忙着吃人。 在这些日子里,唐明又饿了几次,也“吃”了几个人。这也让他发现,每一次“吃”人,他听骰子都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不止如此,他的皮也越来越硬,力气越来越大,等等等等。 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除了每次吃人的时候,需要大晚上地在整个济仁县乱转、找目标,还要害怕衙门找上门来之外,其他时候,唐明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 这天早上很冷。 唐明却不是被冷醒的,而是被阿奴踩醒的。 “走开……” 唐明随手一撸,把阿奴撸到一旁,随后在床上坐起身来,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阿奴则是在一旁围着他转来转去,不时地喵喵叫上两声,也不知是否饿了,唐明却没有理睬。 他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太清醒。 这种状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是很罕见的——自从变成了“怪物”后,他的脑子是越来越清晰了。这种脑子浑噩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很久没有了。 而导致他现在这种状态的原因,在于他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和他的意识搅拌在了一起,让他的脑子成了一锅糊粥。 这是…… 唐明努力分辨了半天,用了小半个上午的时间,才终于把这些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东西给梳理清楚。 那是一“团”知识。 光是辨认梳理,就用了整整小半个上午,可见这团知识有多么庞杂了,而如此庞杂的知识,讲的其实都只是一件事。 这件事,是“播种”。 第二十八章:您有种子吗 “播种?” 万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又了一声问,人却还是站在门边没有靠近唐明。 唐明用的这个词很值得玩味,再结合万全的事,让他从中听出了许多信息来。 另外,对于唐明的潜伏,万青也是很佩服的。 从唐明的话可以看出,他变成怪异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还做下了许多案子,却是至今还没有被云水堂抓住,可见唐明的潜伏工作做得极好。 有能力,够低调,很谨慎,这唐明可以说是他的楷模了。 “嗯。” 唐明点头,微微笑着,眼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比之前多了一些炽热,压抑不住。 “播种……” …… 唐明在今天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吃人是变成这种非人存在之后的特殊需求,就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只不过他现在除了吃饭喝水外,还多了个“吃人”而已。可是在梳理清楚了这些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知识之后,他才现,自己一直都错了。 “吃人”——严格来说,是吸血——不止是一种需求,更是一种手段,一种能够将其他人变成自己这种存在的手段! 增长力量和能力,只是吸血的其中一种作用而已,而至于怎样将其他人变成自己这样的存在,在这突然出现的知识里也有着详细的记载,大部分的信息都是用来纪录这了。 “这有什么用啊?……” 唐明终于梳理清楚了这一切后,喃喃自语了起来。 对他来说,这种新的“播种”能力,还不如对他的耳力增幅来得有用呢。 至少,耳力增强可以让他成为赌神,战无不胜,可以就此过上好日子,但是“播种”呢?让其他人变成和他一样的赌神,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不单只没有好处,反而是坏处多多,唐明当下就想到了两个:一,到时候会出现新的赌神跟他抢生意,二,“食物”也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更不好找了,觅食起来也会更危险。 这些都是坏处,而好处的话,硬说起来,唐明就只能找到一个。 那就是,多些同类,他可能不这么孤单了。 自从变成“怪物”后,自从一次又一次地吸血后,他对于“人”的这种身份认同感是越来越低了。他越来越觉得,“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食物,一种高级点的食物,但本质上和猪牛羊并没有什么不同。 让一个“人”天天和一群“猪牛羊”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确实会觉得有点孤单。 “有个‘人’陪着挺好……” 唐明喃喃自语,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 然后他顺着这思路更深地想了下去。 这是第一个同类的出现,让他可能会不那么孤单,但如果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呢?…… 如果像他这样的“怪物”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的数量,比如说,大半个济仁县都是他这样的“怪物”,那么到时候,在济仁县,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怪物”?他还需要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谨小慎微躲躲藏藏吗?到时候,该瑟瑟抖的该是像猪牛羊一样成为了食物的凡人,而不是他们。 这就解决了觅食危险的那个问题。 至于有人跟他赌神唐明“抢生意”的这个问题嘛…… 真有那样一天,作为这一切的源头,一切新“人”的父,他唐明,到时候会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和地位?还用得着为这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吗? 这还只是济仁县,再放大到整个大宋呢? 如果说整个大宋,有一半都是他这样的新“人”,那么他唐明作为一切新“人”的父,届时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王侯将相……您有种子吗?……” 唐明低声自语,声音颤抖微弱。 他想说的大概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文化水平实在太差,记岔了,可他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夺目,其中有着炫丽的光彩。 成为“怪物”这么久,他太清楚自己这样的存在,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究竟有多强了。 都不用说大宋一半子民成为他这样,只需要一整个济仁县的人都成为他这样的新“人”,唐明就有这个信心领导起义,进而推翻大宋,建立属于他的新王朝! 到时候,他就会是这个新王朝的皇帝!而这样的一个新王朝,也不会像大宋一样,只能偏安一隅。 以新王朝的军事力量,反攻金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想到这,唐明越来越是激动,身体都开始颤抖了。 赌神唐明在这一刻终于觉醒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单纯地去当一个济仁县赌神、当一个富家翁,对于自己的这身本领和机遇是多大的一个浪费。 赌神算什么? 成为这天下的新皇帝,才是他这份机遇的正经目标啊! ……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唐明,恨不得马上开始,到街上去见人就播种,好让那美好的一天尽早到来,好让自己登上这天下之巅。 只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关于“播种”的信息,出现在他脑子里的虽然很多,却不够全面,散佚了一小部分,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播种成功。 除此之外,他对于这个天下依然还存在一点猜疑:衙门捕快他现在是不怎么怕了,但是这天下是否有能够对付他的奇人异士呢?他之前之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主要也是因为不确定这种奇人异士是否存在。 基于这两点原因,唐明最终没有立刻上街去播种,而是压抑下了即将登上皇位的激动心情,开始谋划自己通往王座的第一步。 这第一步,就是找个人进行播种,做下实验。 一方面,这实验可以帮助他了解、完善播种,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这个实验,通过播种的结果,来试探一下这天下、或者说济仁县有没有能够对付他这种“人”的奇人异士。 而这个播种的实验人选,唐明最终选上了万全,主要有三点原因。 一,万全是自己好兄弟万青的父亲,和自己关系既算近又算远,播种万全进行实验,进可探听消息退可撇清关系。 二,万青和万全的父子关系并不是一般的父子关系,不需担心万青因为孝心的关系和自己反目成仇,多生事端——孝心?那玩意儿和万青有关系吗?尤其是在天大富贵诱惑的情况下,以唐明对万青的了解,让万青亲手卖老子都行。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万全的工作是打更,常大半夜地一个人走街窜巷,这就给了唐明非常好的下手机会。 结合三点原因来看,可以说,在唐明目前的境况和需求下,选上万全,那是必然。 实在没有比万全更适合他的实验人选了。 不过这些唐明并没有对万青说。 之所以选上了万全,他在这里用的是另一套说辞。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就是你了,我的好兄弟。” 唐明看着门前的万青,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语气,还拍胸脯保证道:“我若为皇,你必是我的开国大将军,世代封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你说,这是不是一场天大的大富贵?” 接着,他也不等万青回答,就又道:“所以我就打算去找你,送你这场大富贵,却不料你没找到,倒是看见你阿爹不知怎地倒在路边,昏迷不醒。” “我当时就想,既然你一下没找到,找到你阿爹也是好的,都是一家人。你当开国大将军,你阿爹当个国舅爷,我看也挺好,所以我当下也没再多想,就直接播种了你阿爹。” 他这里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万青的阿爹怎么就成了他的国舅爷,还播种万全,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唐明继续说道:“却不料播种你阿爹之后,出现的情况却和我所知的有些不同,似乎出了点岔子,我索性也就先不去找你了,打算看看情况再说。再接下来的事,你也就都知道了,比我更清楚。” 说到这里,唐明扼腕叹息,“唉!你阿爹的事,其实我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实在意外。不过好在,出事的不是大郎你,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对于你家阿爹,哥哥我在这里还是要给你赔个不是,实在是对不住兄弟了……” “……” 万青有点头痛。 他在为自己的表演而头痛。 唐明果然有天大的大富贵要送给他,所以他应该是喜出望外的; 可是接下这大富贵的代价,却是要变成怪物,见过万全尸变模样的他,此刻应该是害怕纠结; 而唐明还可以说是万全死亡的真凶,所以他又是不是该有点小愤怒呢?作为一个平常拳打阿爹脚踢阿妹的存在,知道面前的唐明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后,怎样程度的愤怒和痛恨才符合唐明对于“万青”的认知呢?…… 这场戏实在太难了,让这位非专业演员想得脑袋都大了。 可是这不是片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揣摩,只能硬着头皮上。 于是,就见到万青听完唐明这一番话之后,面上表情五味陈杂,让人完全看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想法。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万青现在心情很复杂。 非常之复杂。 万青就这样表情复杂地看着唐明,畏畏缩缩、瑟瑟抖却又拼命鼓起胆气来说了一句话。 “哥哥,那、那可是我亲爹……你、你弄死了他……” 他眼中一抹贪婪狂涌而出,混杂在复杂的表情中,很是醒目,身子抖得都没那么厉害了。 “你、你得赔钱……” “要、要加钱!……” “……” 第二十九章:步步为营 “……” 唐明看着万青,一时无言。 就如他所想的那般无二,他这兄弟万家大郎,属实是个带孝子,他没有选错人。 只是他虽然料到了这点,却是没想到这大郎还能说出“赔钱”“加钱”这样的话来,实在…… 实在是好极了。 唐明满脸横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随后,他赶紧咳嗽了一声,总算没有笑出来,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大郎说的极是,那是你家亲爹,按道理,哥哥是得赔钱,加……这个,加多些钱,也不是问题。” 唐明说着,伸手进怀里就掏出了一包很薄的小东西来,这让表演艺术家万青老师心中又是一跳。直等到唐明将这包东西打开,他的心才松了下来。 这是一沓会子。 唐明手指稍动,将这一沓会子捻得松散开些,让万青可以看清楚一部分会子的面额。 只见里面有两贯的,有五贯的,还有十贯的。再从这些会子的数量上来推断,这一沓会子,怕是有上百贯! 万青眼神一热。 这下是真的热,都不用他装了。 他倒也不是贪财,只不过债鬼当头,想要让万桑过上好日子,他现在很需要钱。 这些钱很多,万青甚至觉得,只要他把这些会子都拿走,花在万桑身上,很大可能就直接把债鬼的一项要求就给直接解决了! 所以,这些都是唐明准备赔给他的? 这趟来得不亏,血赚! 唐明看到万青现在的模样,暗自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些,是赔给大郎你的。” 他说着,却是从中捻出了几张会子来,看了看,往前推了下,从这一沓会子中推了出来,目测一下,大概是二三十贯。 “……” 显然万青把唐明想得太冤大头了。 当然,二三十贯也不少了,按照“万青”所了解的行价,买万全这种人一条命,也用不了这么多,唐明确实是“加钱”了。 唐明的话说到这里却还没有停,看了一眼万青,又道:“剩下这些,一齐给了大郎你,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里,唐明还停顿了一下,看样子似乎也有点心疼,毕竟他这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他辛辛苦苦用技术赚来的。只是一想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想到自己以后的宏图大业,他还是狠了狠心,又说了下去。 “只要大郎你接下来配合我做事,这些你都可以拿走。” 万青闻言,看起来更贪婪了,也从门边稍微往唐明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 他倒是想继续待在门边,但是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再死赖在门边也不太适合了。 万青狠狠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会子,眼睛放光,最后依依不舍地抽离视线,看向唐明。 “哥哥有哪些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 说着,却又脸露恐惧,赶紧补充道:“只是、只是有一样,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我跟我那阿爹一样?” 唐明一笑,宽慰道:“当然不会,我之前也说了,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你没想到,鬼信呢? 万青心中腹诽,脸上表情却是松了些。 唐明又道:“且大郎也不用太过畏惧成为像我这样的‘真人’,你阿爹只是一个意外。真正成为真人,可是比大郎你想得要美妙太多了,不仅不会变成你阿爹那样的怪物,而且还将不再平凡。” 唐明说着,捻起桌子上的一枚骰子,随手一扔,就听一旁传来“咵嚓”一声,再定睛一看,就见一旁的一张坚木椅被这枚小小的骰子给炸成了好多块,四分五裂,那骰子在撞击之下,也碎裂成了许多小块,混杂在其中都看不见了。 “这就是成为真人之后的一点小小能力之一,另外还有种种妙处,更是大郎你万万想不到的。” “大郎你再想想我刚才的话,要是全济仁县都是我这样的真人,到时候,这大宋和金国的军队,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天下吗?大郎你这个开国大将军,到时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万青看着这一幕,大感忌惮。 这唐明似乎比他想得还要厉害,这小小的一枚骰子被他扔出来,威力竟是堪比热武器了! 就算自己现在已经元变过了,突破了人类的极限,怕也是做不到这样。真要跟唐明干了起来,还真是极其危险。 不过万青虽然心中忌惮,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先一惊,随后眼神逐渐炽热起来,似乎极为心动。 看到万青眼中生起的炽热,唐明眼睛眯了眯,脸上的刀疤也被牵动了一下,看着狰狞。 随后,他又说道:“大郎你是我的开国大将军,将来必是要成真人的,只是现在还不行。有你阿爹的事在,我想我对于播种这事,可能还需要再研究一下才行,等到万无一失了,那时再把大郎你变成真人,才最是稳妥。” “而研究播种,就还需要人手,我看你那阿妹就不错。” 原来这就是唐明有求于他的事…… 万青早已猜到唐明有求于自己,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事。 唐明不仅弄死了他爹,还打算要他卖妹求荣,这“万青”可真是认了个好大哥。不过也可看出“万青”给人的印象有多么糟糕了,再加上也确实干出过卖妹妹这样的事,才让唐明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里也是一安。 看来自己今晚是安全的了。 想到这点后,万青又向桌边再靠近了一些,目光贪婪地在桌上这些会子上来回巡娑了几番,拍着胸脯保证起来:“哥哥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兄弟我了!”说着,一把伸长手臂、抓紧唐明赔偿给他的那些会子,拿在眼前仔细数了两遍,一共是三十二贯。 他边数还边向唐明看了好几眼,一副没见过钱的市侩模样,似乎是生怕唐明说话不算话,又把这些钱给要回去,实际上,却是在防着唐明趁机偷袭。 虽然万青看出来自己今晚基本安全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彻底放松警惕。 听到万青的允诺,唐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儿后,最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你现在已经落入那些人眼中,若是不出事还好,一旦你阿妹这个时候再失踪了,实在惹眼,所以研究播种的事,还是我自己再去找人,你那边就该怎样还是怎样。” “不过你也别整天待在深井坊这一带了,整个济仁县多逛逛,平时多留心着些,看看有什么人是可以先吸纳进来的,多接触接触。一旦我这边研究完事了,播种的进度肯定是越快越好,到时候人选方面就由你来提供,一开始最好是先从一些敢造反、愿造反、别跟西真教有什么牵连的人开始,这也是我交给你这个大将军的第一个任务。” “还有,你自己也小心着些,财先别露白,以后有的时候是机会花。” 唐明说着,又指了指桌上剩下的那大把会子,道:“远的不说,就是眼下这些,只要大郎你按我说的去做,过上几天,便全部给你。” 万青听完,眼神愈热,赶紧应下,连声称是,保证一定完成唐大哥交予的任务。 唐明看着很是满意。 他对于顺利地拿下这第一员大将很是满意,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他自己的步步为营,算无遗漏。 世人只知他唐明拳头大,却不知他能混出今天这样的名堂来,他的脑子才是真正关键的因素,和万青这种没有脑子的小混混截然不同。 “天色也不早了。” 唐明最后看了看外边的月色,温言道:“大郎你就先回去吧,记住我刚才说的,一切以安全隐秘为上。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悄悄来找我就是。” 万青应道:“是,哥哥,那我这就走了。” 他恨不得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片刻都不停留,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先在桌上剩下的那些会子上狠狠扫了两眼,这才转身,拉开了门准备离去,心中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虽然这趟确实很危险,不过好在,自己有所准备之下,总算没出什么岔子。而这趟收获也确实不小,总算是搞清楚了万全死亡尸变的来龙去脉,又弄到了三十二贯的巨款,到时候回头带着云水堂的人来把这唐明端了,那债鬼也很大可能就此解决了。 鲁迅曰得好啊,果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就是这一刻 万青拉开门,正准备迈步离去,满脑子的思绪,一门心思地想要回头带人来抓唐明。 唐明站在李清照人像画前,看着万青的背影,眼中含笑,表情自得,隐隐有睥睨天下的风采,也是满脑子的思绪:自己这第一步,算是顺利地迈了出去。这是他和万青的一小步,却是这天下的一大步!君临天下,指日可待!…… 也是这一刻 门刚拉开的一瞬间,可能是因为内外温度差,导致一股不大不小的风从万青对面迎风刮了过来,正好吹动他腰上的钱袋。 “万青”这钱袋有些年岁了,可能是量变造成质变,岁月的长久磨蚀让系钱袋的绳子在这一刻正好达到了它生与死的临界点,而这吹拂过的一阵风,以及钱袋中罕见的重量,共同构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系钱袋的绳子不负重荷,断裂开来,钱袋往地上落去。 又是那么巧,断裂的绳子在钱袋下落的过程中正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在万青腰间的绳扣上卡了一下,把系住袋口的整个绳子都顺势抽离,这就导致钱袋落到地上后,袋口大张。 袋中那事物,就这么从钱袋中顺势脱了出来,拍在了一边。 就是该死的那么巧,它这一落地,也没落在万青身体的阴影中,而是就落在万青身旁,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它上面,所以被这动静吸引到的唐明和万青都看得很清楚,这东西是什么。 是一个腰牌。 你要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腰牌,那顶头的两个大字还贴心地为你指引方向。 西真。 瞧,真贴心,连面都给你翻好了。 而对于这西真教是国教的大宋百姓来说,就算是文盲,这两个字总归还是认识的。 …… 万青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只剩下一句话想要问问这老天爷。 你开始了? 第三十章:棋高一着 其实万青的腰牌,一开始不是放在钱袋里的,而是收在了怀里。 只是他之前下班离开分观的时候,因为一路上总是碰到人,他这样一个生面孔,时时需要拿出腰牌来验证身份,所以最后干脆也就放在了钱袋里,便于拿取,却没料到在这一刻竟然出了致命的岔子。 这算什么,人算不如天算吗? 老天爷为了弄死他,又开始玩赖了? 最坑的是,他唯一能够影响命运、对抗老天爷的秘密武器白天也用过了,现在根本用不了…… “……这是什么,大郎?” 唐明不高不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却可听出明显压抑着的火气。 很显然,若是万青的答案让他一个不满意,他就会立刻飙。 万青在刚才一瞬间的脑袋空白后,都想立刻拔腿就跑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却没想到,唐明竟然心存侥幸,还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让他强行抑制住了赶紧跑的冲动。 他这要是跑了,也用不着任何解释了,直接就是不打自招了。以唐明刚才展现出来的力量,他跑得过唐明吗? 而要是再强辩一番,唐明脑子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定还能忽悠过去? 即使是在这种突事件的袭击下,万青究竟磨练的脑子依然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这不是出了阿爹那档子事嘛?” 万青全身绷紧,随时做好逃跑的力准备,脑子也是疯狂地运转起来,想要看能不能忽悠过去:“又是西真教的人救了我,我就想着,是不是去拜拜西王母,让自己运气好一些,为此还专门捐献了一些香油钱。这东西也是西真教的人给我的,说是平安牌,收在身上可保平安。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刚才也就没说……” 千钧一之际,万青只想到了两个理由,这是比较靠谱的一个了,另一个理由是:我身为大宋的一名子民,西真教又是我们大宋的国教,所以我随身带一个西真教的腰牌,这是很合理的事吧?…… 唐明同样是大宋子民,咋不见唐明有这样的一个腰牌呢?应该说,除了他万青,唐明应该就没见什么人有这样一块腰牌。 所以相比较之下,万青还是选择了他现在说的这个借口。 而也是在万青憋足了劲想借口的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咬舌尖含血” 是陈冲和的声音! 明明是说话的声音,可神奇地是,万青清楚地能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具体地是什么字,不会有同音的困扰。而且从万青所听到的动静来看,唐明似乎听不到这个声音,所以还毫无反应。 陈冲和在附近! 这对于万青来说,无异于眼下最好的一个消息,令他大喜过望。 堂主,救命啊! 万青在心中狂叫,希望陈冲和赶紧进来救命,同时也不解,为什么陈冲和有时间传音给他,却是不进来救他的命。 而对于陈冲和为什么会在附近,万青倒是并不疑惑。 在陈冲和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早就觉得陈冲和对自己另有所图的万青,立刻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是一盘棋,一盘唐明和陈冲和在下的棋。 …… 唐明肯定不是“凑巧”碰到万全、播种万全,而是有计划的,为的就是要借这个行动探知许多他想要知道的信息,展开接下来的局面。 陈冲和也不是单纯地看中了万青的修行天赋,因此想要收万青进云水堂,就像万青猜测的一样,他同样另有目的。 唐明和陈冲和在对弈,而他们这一盘棋的胜负手,正在于“万青”这个棋子身上。 若是陈冲和像黄婉如和廖顾北表现出来的那样,不收万青,不作重视,只是登记警告,那现在的局面对于唐明来说,绝对大好。 但是陈冲和却下了那样一步棋,出乎所有人意料、力排众议收下了万青,和万青建立了上下级关系。之后,竟然更是跟踪了万青! 于是胜负已分。 万青这枚棋子的生死或许还未知,但是这不重要。 这一局棋,陈冲和已经赢了。 他显然棋高一着。 …… 好吧,或许对于两位棋手来说,万青这枚棋子的生死或许不那么重要,可是对于万青来说,他最看重的当然不是棋局的输赢,而是自己的生死! 他见陈冲和只是传音,不见其人,似乎并不打算冲进来救自己后,终于当机立断,一狠心,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含了一口血在嘴里,不说话了——正好他也对唐明解释完了。 自己咬破自己的舌头,着实要够狠,也很痛,不过对于万青来说,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同时,万青的身体彻底绷紧,随时做好了全力逃跑的准备,即使会因此在陈冲和面前暴露元变的事实也无所谓。毕竟一日元变,还可以解释周旋,小命要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而就在此时,陈冲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走肾肝脾心肺胆脑一步距” 这种传音的限制似乎很大,陈冲和两次的说话都很短,这次更是因为字数压缩让人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都听不懂陈冲和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万青却是一下听懂了。 陈冲和报的器官名,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白天的修行教学和那人体组织所组成的观想图,再结合前后,显然陈冲和是让他以观想图中各部位的方位顺序走路,每个器官方位应是以一步为间隔距离。 与此同时,万青还产生了奇怪的感应。 就在他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在嘴里之后,他感觉自己突然“燃烧”了起来。 应该说是,被“点燃”了。 他的身体周围全部都是隐隐约约的“氧气”,这些氧气正在挤压他,“燃烧”他,而这些“氧气”,更是给他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是天地灵气! 只不过和他白天用来修炼的天地灵气不同,这次环绕在他身边的这些天地灵气,有着细微却巨大的差异。 它们看起来还是自己白天接触过的那天地灵气,可实际上给万青的感觉,却完全是另一种存在了。 “骗我!!!” 唐明的怒吼从身后传来,随后万青听到一声锐利的破空声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向自己飞来。 也不知是因为唐明听出了万青在说谎,还是看出了万青现在的异状,直接怒而出手了! 且唐明的力量比万青之前估计的还要强,他只来得及听到这破空声,身体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呢,就见到一个小东西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射入了门外小院里唯一的那棵树中,像子弹一样射了进去,只留下个小孔。 唐明打歪了! 万青心中一喜,不过再一想到之前唐明给他演示力量时的场景,改变了这个想法。 不,不是打歪,应该是受到了干扰,很可能就是陈冲和传音指导他所做的事所造成的效果! 这么一想,万青不再犹豫,也不等唐明有所反应,立刻按照陈冲和传音的方式走了起来,一步向着左前方踏入了小院里! 而这时,陈冲和的声音又传来了。 “一切不管走你” 几乎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万青看到唐明一阵风般从自己身边扑过,一拳击向地面,把院子里铺地的青石板给打碎了好几块。 乖乖,唐明这架势,真打起来自己还真不是对手,就算跑,看样子也是跑不掉。 万青收摄心神,也不再去想,赶紧又迈出了下一步。 而在他前方,唐明一击打中青石板后,双眼瞳孔一缩,似乎这才现自己打歪了,随后瞬间起身、转身面向万青,却是不再立即有所动作了,而是看了一眼后,突然张嘴,出一声沉闷的低吼,一步步似缓实急地朝着万青的方向走了过来。 从万青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唐明现在的模样。 他还是那副满脸横肉的样子,脸上有着刀疤,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左右嘴角各有一颗尖锐锋利的獠牙生长了出来。 唐明确实也是怪异了,只不过和万全尸变了的那怪物相比,唐明现在的造型实在太温和了,根本无法给万青造成什么精神冲击,所以他还是非常坚定地按照陈冲和的嘱咐在走着。 肝位,脾位,心位,肺位…… 在整个过程中,唐明也没有歇着不动,他或是缓步急走、或是化作一阵风,或是挥拳直击,或是扬腿斜劈,想要击中万青,把万青挫骨扬灰。但他的每一次靠近和攻击都认错了方位,总是从万青的身边擦身而过,落在了空处。 最近的一次,万青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唐明的拳头从自己的脸旁划过,相距最多1o厘米不到,但他还是没有慌乱,只是按照陈冲和传音的内容在自顾自地走着。 …… 唐明家的小院中,此刻就像是有一团龙卷风在侵袭,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青石板碎成了一块块,堂屋的门也被打烂拆除,四周一片狼藉。 万青在这团风暴中,忽而往前,忽而左转右挪,又或倒退一步,整个人在风暴中稳如泰山地运动着。 他表情坚毅,像是看不见上窜下跳的唐明一样,不受半点影响,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在走着,不一会儿,已经快走到小院中央,也是陈冲和所指定的“胆”位。 再有一步,就是最后的“脑”位。 龙卷风唐明也终于停了下来,在万青前方站定,看着万青。 只见他此刻又有了变化,除了嘴角的两颗獠牙外,脸上还浮现出了红色的纹路,那是他脸部的血管鼓胀、似要挣脱皮肤冲出来,瞧着狰狞可怖。 接着,唐明表情凝重,似是下定了决心,然后就见到他突地喷出了一口血来,右手却是朝着万青的方向身处伸出,穿过血雾,五爪虚握,随后往后一拉,同时猛地收爪握拳,狠狠地像是捏爆了什么东西一般! 万青看到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心中也是大感不妙,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唐明的动作很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电光石火之间,就见万青胸前鼓荡,一个纸团从他胸口飞出,还没飞出多远就在两人眼前的空中膨胀、爆炸,成了无数小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 那好像是他偷偷打包,想要带回去给万桑吃的白菜炖猪肉? 第三十一章:咬 “……” 空气一时安静。 唐明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看着漫天飞舞的碎屑,一时怔住了,随后心思浮躁气愤之下,差点又是气得一口血吐出来。 万青又不是屠夫,怎么会随身带着肉啊! 而且就算是屠夫,也不会随身带着肉啊! 这万家大郎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 万青却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行动。 见到唐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措手不及,一时呆住了,他却没有歇着,而是赶紧抓住机会,又朝着自己的右边跨出一步,最终踏在那最后的“脑”位上! 万青原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燃烧的蜡烛,这一步踏下后,他瞬间觉得自己光芒大作。 这完全是一种虚幻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这根蜡烛的火焰,正在朝着四面八方迅速地蔓延开去,遍布了周围的所有空间。 这种变化也影响到了唐明。 万青清楚地看到,随着自己这种“火势蔓延”的感觉生起,唐明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唐明表情一狠,脸现疯狂,张嘴朝着自己就直扑过来! 就像之前一样,万青不动如山。 然后他被一把扑倒在地。 因为剧烈的撞击,地上本就被唐明一次次地来回腾挪折腾得裂开的青石板,这一下被撞得更碎了,尖锐的石头茬子有不少刺在万青背后,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一些痛意。 什么情况?! 万青有些懵。 之前唐明像个龙卷风一样在他身边扑来扑去都没事,怎么现在自己完成了陈冲和的嘱咐,反而是被一扑就中了呢? 不过他也就是懵了这么一瞬间,立马就使尽全力,双掌齐出,一把向身上的唐明推去! 这是真正的使尽全力,这种关头,万青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自己已经元变了的这件事了。 这一使尽全力之下,万青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一股巨力生成,向唐明推去,那是万青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这让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就算是他身上现在压着的一头公牛,他都能将其一把推开! 可遗憾的是,在万青身上压着的不是公牛,而是唐明。 唐明终于将万青扑倒在地后,双手像是两个铁钳一样牢牢箍住万青的双肩,力气之大,简直要把他的肩膀给捏碎。 万青这一推上去,不但没能把唐明推开,反而是让唐明抓住他双肩的手更加用力,也让他更痛了,表情痛苦,只觉得骨头都似乎被唐明捏碎了。 同时,唐明大嘴一张,露出那两颗尖锐的獠牙,脑袋如闪电般在万青脖间埋了下去,一口咬住了万青的脖子! 万青只觉得自己脖间剧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急速流动起来,朝着脖子涌去。 那里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是抽水的水泵一样。 万青挣扎得更加厉害了,手脚齐动,疯狂地挣扎,拼命地想要从唐明怀里挣脱出去,可是随着他的血液从他的脖间不断涌现出,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也一同在快速消散,越来越是虚弱。 陈堂主怎么还不出现! 万青看向天空四周,想要找到陈冲和的身影,但是除了唐明家上空的这片夜空外,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陈冲和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所以就像自己想的那样,自己的性命对于陈冲和来说确实不重要吗?他利用自己完成了最后的一点不明作用后,就果断把自己抛弃了? 万青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身体也因为血液不断流出愈加虚弱。 随后,他眼神一狠,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向近在眼前的唐明的脖子,鼓尽自己现在所有的力气,张大嘴一口狠狠咬下! 唐明的皮很硬,他也没有唐明那样尖锐的两颗獠牙,所以这一嘴咬下去后,并没有能够咬破唐明的脖子——即使他现在的咬力已经比元变前强太多了。 但是万青并没有就此松口,他继续拼命用力,想要咬破唐明的脖子。 万青现在就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眼神疯狂,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最诡异的是,他的双眼此刻没有了黑色的瞳孔,也没有了眼白,只剩下一片血色,仿若滔天血海,里面还有无数黑色的身影在上下起伏翻滚…… 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出,万青现在的力气已经越来越小了,真论咬力,并没有一开始大了,可他这垂死挣扎的一咬之下,竟是真地咬破了唐明的脖子! “吼!……” 正在吸万青血的唐明发出一声愤怒又痛苦的闷响,吸得更加用力了。 万青却不会吸血。 他到底是个人,完全没学过这东西,吸起血来,根本就没有唐明这样的效率,能将对方全身的血液都吸到脖子上来。 而且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吸血。 于是,万青的嘴巴干脆就不停地张合,竭尽全力地啃噬起唐明的脖子来。 皮、碎肉、鲜血、血管…… 这些东西万青根本没有时间去吐掉,有的从他不断张合的双嘴空隙中流出,更多的却是被他直接囫囵吞枣一样咽了下去,为的只是尽可能地抓紧时间给唐明造成伤害、逼迫他放开自己,别再吸自己的血了。 他就像是一个饿了十几天的难民,碰到了一顿丰富的大餐一般,疯狂地啃噬着,吃得满嘴鲜血淋漓,鼻尖上粘着碎皮,下巴上挂着肉屑。 与他相比,只是吸血的唐明就像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别说鼻子和下巴了,就连嘴唇上都没有多少鲜血沾染,鲜血都被吸进了他的口中、进入了肚子里。 但是唐明现在已经不想再吸血了。 他痛苦地张口了嘴,嘴巴终于从万青的脖子上离开,同时,握住万青的双肩狠狠一推,就想要把万青推开,夹住万青手腕的双腿也松开了。 但是万青反而突然伸手,使劲抱住了他,让唐明这一下竟是没能把万青给推开。 不能让他推开自己! 这是万青察觉到唐明的行为后,生出的下意识反应。 原本随着唐明的吸血,随着血液的流出,万青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不断减小,越来越虚弱,就像是被神秘监控室抽取“报酬”一样,只不过是相对缓慢版本的。 可是就当万青为了节省时间,囫囵吞枣吃了些唐明的血肉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又随之恢复了一些! 要是让唐明现在就推开自己,拉开距离,以唐明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和速度,自己如今又比平常更虚弱,绝对不会是唐明的对手,所以绝对不能让唐明推开自己! 自己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吃了他! 万青眼神疯狂,拼尽全力拥抱唐明,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而他的嘴也不停歇,继续疯狂地啃噬着唐明的脖子。 光从表现来看,现在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怪异了。 第三十二章:恶鬼 被万青死命抱住的唐明,眼见着推不开万青,嘶吼着,一拳回身,重重地击打在了万青的后脑勺! 唐明现在的力道远超凡人,不亚于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这一拳之力,一头老虎都能直接打死。 万青虽然已经元变,但终究只是刚刚元变,被这一拳打在了后脑勺后,剧痛无比,脑袋一阵轰鸣,眼神涣散,只觉天旋地转,恍恍惚惚就要晕过去。 而他双眼那滔天血海中,无数的黑色身影挣扎得更是厉害了。 一个声音仿佛在对他说,睡吧,睡过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不用这么累,不用这么难受了……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有一个温暖的彼岸在前方呼唤着他,而要去到那温暖的彼岸非常容易,只需要他闭上眼,睡着就可以了。 在那里,没有劳累,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有安详和温暖…… 不能晕过去! 他心底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万青原本迷迷糊糊间已经要闭上的双眼,突然猛地又睁大开来。 这种生死关头,绝对不能晕过去! 把自己拉了回来的万青不及多想,不管不顾地继续疯狂啃噬起眼前唐明的脖子来。 “嗬……” 唐明痛得想叫,却发不出声来,只有气流穿过音道所产生的一点嘶哑的声音。 而唐明的双手也没有歇着,疯狂地捶打着万青近在眼前的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唐明的双拳,像是打桩机一样疯狂落下,每一下都将万青的脑袋击出沉重的闷响。 他现在的力气是如此地大,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拳直接就会被他打爆头骨。但万青不是普通人,万青已经元变。 最诡异的是,唐明的力量正随着万青的啃噬,不断从他身上流逝,所以他还是没能将万青的脑袋打爆。 不过虽然没能将万青的脑袋给打爆,但是这样到的后面,随着唐明的每一次落拳,击打万青脑袋所发出的声音还是有所不同了。 从一开始的闷响,到的后面,已是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闷,却又有点脆,还带着些类似“嘎吱”“滋滋”“咔咔”这种复杂的声音,似是破旧的楼板不堪重负,将要崩裂一般。 若是能把万青后脑勺的头发全部剪掉观看的话,就会发现,万青的脑后少已经陷下去了一块,像是被陨石砸出的坑洞一般,很是恐怖。 而在万青的正脸,他的眼睛、鼻孔、耳朵,到处都在流血,七窍流血的模样看着非常可怖,活似厉鬼。 那是被一下又一下巨大的脑内压力压迫出来的血。 他的眼神也愈发涣散,几乎茫然,只是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本能、还在疯狂地啃噬着面前的唐明。 他已经吃到唐明的颈椎骨了。 唐明的骨头很硬,比他的皮、他的肉更硬,一口咬上去,牙齿感觉都要崩掉了。但是万青并不气馁,就只是疯狂地咬着。 硬碰硬之下,他上牙床一颗牙齿都被嗑断了,可是万青状若疯狂,完全不管,就只是继续疯狂地张嘴用力去啃、去磨。 嘎嘣 万青又崩断了两颗牙,但是唐明的颈椎骨也在他不要命地啃噬之下,被咬断了。 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万青不断张口,几口就把唐明另半边的脖子给全部都吃了。 随着最后一丝皮肉被咬断,唐明的脑袋从身躯上滴溜溜地掉下,滚落到了一边,万青也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恢复了一些理智。 应该结束了吧? 再看他现在的模样,满脸满身的血污,碎皮、肉屑、结缔组织、残碎的血管等等,遍布他的脸上、脖子和上半身,而万青的眼睛被打得格外突出,双眼、鼻孔、耳朵等部位都在流血,整个人浑身散发着浓烈无比的血腥气。 最后,是万青那被打得格外突出的血红色双眼,那漫天血海之中,无数黑色身影上下沉浮,甚至仿佛可以听到他们所发出的凄厉嚎叫。 现在说这是个吃人的恶鬼,没人会不信…… 彭? 随着一声奇怪的声音,万青的脑袋向前冲了一下,同时后脑前所未有的剧痛。 他的头骨被打穿了。 唐明的拳头还在击打着他! 再看唐明掉落在地上的那颗脑袋,正好面向着这边,表情痛苦狰狞,眼神中散发着无比仇恨的目光,却又夹杂着一丝恐惧,恶狠狠地盯着万青这边。 他头掉了都没死! 这是什么怪物! 万青刚刚松下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头掉了都不死,那该怎么杀死这家伙? 这个问题万青只用了0.01秒不到的时间就想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吃了他。 如果自己把唐明整个都吃了,他就不信唐明还能攻击他! 于是,万青抵抗住后脑的剧痛,不再多想,直接低头狠狠一口咬下!…… 第二次进食,万青是从唐明的肩膀开始的,一路往下吃,遇皮吃皮,遇肉吃肉,有骨头也不嫌弃,内脏更是容易入口。 就像他之前所感受到的那样,在进食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的力量不断增大,这样急速增长的力量感,说明了唐明之前那样只吸血的挑事用餐方式对于能量的利用是多么的不合理。 此消彼长。 虽然头掉了的唐明都还没有死,还在利用四肢对万青进行攻击,但是他的力量越来越弱,并没能利用好万青头骨被他打穿了的这个机会,击杀掉万青。 另一方面,唐明似乎也怕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厉鬼。 或许在很多人被他咬了的人来看,他是一个怪物,可是在他看来,这个万家大郎,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一个吃人的厉鬼、妖怪!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沦陷,让唐明在万青吃到他肝脏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唐明眼中的最后一刻,是那个坐在地上,低着头在吃着他的身体、浑身是血的魔鬼。 等到唐明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白纸,上面还涂抹着复杂的黑色线条。 这张白纸正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唐明双目的余光从白纸两边穿过,可以看到万青正站在他前方不远处,一脸迷惘,正打量着四周。 而此刻他眼前的这个万青,身上干净得很,没有一点血污。 那个吃人的恶鬼不见了。 这让唐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除了唐明和万青之外,现场还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长相很英俊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正站在唐明身前,唐明并不认识他,也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人。 再然后,唐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思绪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再也活动不开了。 第三十三章:歪打正着 唐明完好无损? 这是万青现在所看到的。 之前那个被他把心脏都给吃了的唐明,现在正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额头上贴了一张画着黑色线条的白纸。 唐明一动不动,而在唐明身边,站着终于出现的陈冲和。 万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只见自己身上虽然有点脏,却没有半点血污,也没有残碎的皮屑、碎肉什么的。 刚才的都是幻觉? 万青心中生起一股明悟。 这无疑又是一种精神攻击,就像昨天晚上万全尸变的那怪异一样,只是唐明所施展的这种幻境一般的精神攻击,更加地无声无息,也更加地真实可怖。 “干的不错。” 陈冲和又看了唐明一眼,确定他再不能够动弹后,扭头对着万青夸赞了一声。 万青也收摄了心神,对他打了声招呼:“堂主。”随后看看唐明,再看看陈冲和,一脸疑惑,张嘴欲言,似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口。 “你是不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陈冲和问道。 万青点了点头。 陈冲和见状,抬头看了看天,又再看向万青,道:“他们要来,还要点时间,而且这份卷宗你也要参与填写……那我们就先聊聊?” 万青点头,大着舌头道:“尿尿。” 嗯,舌头咬破了,为了避免碰到伤口疼,说话一时间有些大舌头。 陈冲和闻言,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沉吟道:“从哪里说起呢……” 最后手指一停。 “就从大半个月前开始吧。” 陈冲和放下手指,说道:“大半个月前,东厢府台巷发生一起怪异杀人案件,作案怪异被当场击毙。事后调查发现,作案怪异原本是一名男子,当天傍晚还有街坊看到他好端端地回家,结果当天深夜他就成了怪异。” 万青皱了下眉头。 他想起了唐明之前跟他说的事,但是陈冲和所说的“东厢”,和唐明当时所说的“西厢”却是对不上路子。 陈冲和也不管他,继续说道:“事隔几日,西厢源泽路也发生了一起类似案件,作案怪异同样被及时击毙。而在事后的调查中发现,作案怪异原本是一名女子,当天也有人看到她正常活动,却在当天深夜异变。” “之后,西厢岳宫街……” “东厢红布街……” 陈冲和一连说了好几起案件,从数量和时间上来看,和唐明之前所说的他几次吸血,基本上都对上了。 原来唐明无意中早就进行了好几次播种,那些被他认为“杀了”的人,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怪异,只是这些事很快又被云水堂给解决、并且压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案件,我称之为‘异尸案’。” 陈冲和说完这些案例后,如此归纳,随后又道:“因为每次负责处理的人员不同,云水堂弟子又比较松散,所以知道异尸案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王庆元,其中,庆元已经死了。” 陈冲和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像是在说一个同事的死亡。 “你阿爹的事在我看来,也属于异尸案,不过你活了下来,这很难得。在异尸案的这些案子里,你是唯一活了下来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想要收你进云水堂的原因之一。” “这整个案子的幕后真凶,很可能就会从你这个唯一的幸存者身上找到线索。为了引蛇出洞,我还特意改变了我堂一贯的录用程序,让你直接进云水堂,原本是生怕那幕后真凶不知道这事,想要让你高调一些,引起他们的注意的。却没想到还没开始,只是第一天,我真正的布置还没展开,他就跳出来了,而且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出乎我意料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的目的,比如,庆元的意外亡故,让我怀疑堂内出了事。以你的身份背景,这时候进来,也能引起各方注意,搅混堂内的这潭水,让我看到更多东西。” 陈冲和最后说道:“不过现在看来,我这些都是想多了,想得有些歪。真相比我想得更简单,也更可怕。” 说到这,他看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唐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万青终于知道了陈冲和一力想要收他进云水堂的真正目的,却是不太明白陈冲和最后的话。 “阔怕?楞够播种,有大么值得弟惮吗?” 舌头是大了点,但基本上还是听懂的。 陈冲和沉默了一下,才道:“至少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听说,也未从卷宗上见到过,有能够传染的怪异。每个怪异的诞生,都是需要机缘巧合、又或者大量资源浇灌,像他所说这般,能够以这种几乎没有代价的方式随意制造怪异,我闻所未闻。而事实也证明,他没有说谎。” 万青这才明白陈冲和所说的“可怕”。 唐明本人确实不难对付,现在更是被陈冲和制得服服帖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若是没有今天晚上这一出,陈冲和没能发现唐明呢? 唐明的那种“播种”能力,实在太可怕了。 他所缺少的只是时间而已…… “不说这些了。” 陈冲和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将万青的思绪拉了回来,“你很不错,刚一加入云水堂,就立下大功一件,今晚的表现也是有勇有谋,很好。” “从明天开始,你除了修行之外,手上的主要工作就是将今晚的事、还有整个异尸案写成卷宗,交予我阅览。整个脉络我也都跟你说过了,明天我也会把之前整理的卷宗都给你,你好好写。” 万青这才明白陈冲和之前为什么跟他说这么多,解他的惑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让他来写报告啊…… 写报告对于陈冲和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把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扔给刚出生入死的下属,他也生怕对方有什么情绪,又扔了一颗糖出来安慰对方:“完成今晚这样的大功,其实你的好处还是不少的,既有赏金,履历上也会记载这件功劳,对你将来的升迁提俸大有好处。就算这些长远的不说,从短处来说,你元变的时间也将大大提前。” 万青重复了一下陈冲和的话,“大大提前?”心中却是想到了之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挤压燃烧自己的天地灵气。 陈冲和点头,解释道:“唐明此獠,最好是能活捉,我其实一早已来,之前一直没有下来,就是在布置束身符阵,想要活捉他。” “我也已经传讯堂内众人,按我的预想,是在你离开之后,他们到来之后,再动手活捉唐明,却不料你突然暴露,我也只能提前动手了。但是束身符阵匆忙之间未曾布置完毕,还缺一重要步骤,我也只能传讯于你,让你以身补阵,冒险一试了。” “以我对你的观察,大郎你有勇有谋,粗中有细,还是很有成功的可能性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这种以身补阵的方式,也会让你提前感应到天地灵气,这对于你接下来的修行、元变是大有好处的。如果一切顺利,你快则一日,慢则三日,便可元变。” 靠,有这种速成的方法,怎么早不拿出来啊? 万青心中如此想到。 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也是个好事。有今天晚上这一茬,他明天就算说自己已经元变了,也是不会引起他人怀疑了。 陈冲和则是看出了万青的部分想法,说道:“我这束身符阵,耗资颇费。” “这种方法,固然能导人快速元变修行,但是耗资太多,却只能提前几日让人入修行,投入与回报并不对等,道门也没闲钱呀……” 万青点头,大着舌头,“理给。”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他也就是正好沾着光了,真正要用这种方法来修行,那就真是土豪才能做到的了。 陈冲和看万青通情达理,也是满意地一点头,然后手伸出,对着万青勾了勾。 万青一怔,不解地看向陈冲和。 陈冲和温和一笑,“唐明之前交予你的那些会子。” “就像我刚才说的,道门也没闲钱,此些需得充公,稍后待你写完此案卷宗上报,自会有赏金发下。” ……我靠! 万青之前还觉得这是一个好部门,刚进第一天就捞到了丰厚的油水外快,却没想到马上就被部门压榨了。 陈冲和看出他情绪不对,好言安慰道:“只是走个流程,核对各方数目,方便完成卷宗。待到卷宗写完,自会发下给你,一文都不会少了你的,且只会更多。” 得到陈冲和的保证,万青这才终于把唐明给他的那些会子拿了出来,数了三十贯给陈冲和。 陈冲和却是没有接,而是突地转身看向唐明! 第三十四章:前车之鉴 万青将陈冲和的突然举动看在了眼里,也下意识地朝着唐明看去。 然后他看到,唐明在膨胀。 像一个气球那样膨胀。 陈冲和像一根利箭般飞身上前,同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画满线条的白纸,就对着唐明胸口贴去。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挥,万青就见到唐明家上空和附近有无数金色的线,从透明的空间中显现出来,像金色的蜘蛛网一样。 这些金色的线从周围朝着陈冲和挥舞的那只手飞快收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遍布周围空间的金色蜘蛛网就不见了,只在陈冲和的手上有一团金光。 陈冲和的另一只手,拿着布满黑色线条的白纸,对着唐明的胸口贴去。 但是就差一步。 就差一只胳膊的距离,唐明爆炸了。 “彭”的一声,他炸成了血色的烟花。 漫天的血肉残骸,断肢碎片,在唐明租住的这个小院里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下了一场充满了血腥味的血雨。 “……” 陈冲和手拿白纸,站在唐明爆炸处,脸色不大好。 万青站在这看着他。 两人的上空,红白黑混杂的血雨正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廖顾北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唐明家附近一阵阵零碎的声音传来,透过院墙往外看,可以见到有黑色的布幔正在升起,逐渐把唐明家附近包围起来,还有许多脚步声。 万青以他元变后的耳力,可以大致听出来,今晚来唐明家这儿的衙门中人,比昨天晚上去他家那儿要多不少。 “堂主。” 廖顾北推断门闸走进来,打了一声招呼。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黑伞来,撑过头顶,极快地朝着陈冲和走去,“堂主”的“主”字话音还未落下,已经“走”到了陈冲和身边,手中的黑伞将陈冲和笼罩在下面。 除了廖顾北之外,还有三个人走了进来,分别是两女一男。 其中,一个女的万青认识,是昨天晚上见过的丑丫头黄婉如。 另一位女子,看着二十来岁,盘着髻,插着一根翠绿的簪子,作少妇打扮,长相很是美艳。 最后那个男人,是个个子颇为矮小、身材也瘦弱的中年人,伛偻着背,脸上皱纹挺多,尤其抬头纹更是浓重,形成了深重的“三”字,瞧着很有劳动人民的味道,一点也不像是云水堂这种高级单位的员工。 他们踏入小院之后,动作都不比廖顾北慢,也都纷纷撑起一把黑伞。 全程没有伞遮顶的,只有万青。 按理来说,在场几人,廖顾北要给陈冲和撑伞,唯一认识万青的黄婉如该当自觉上前来给万青撑一下伞才是,可是黄婉如却是没看万青,只是警惕地左顾右盼,似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会突然冲出一只怪异来一般。 倒是那美少妇,像廖顾北一样“走”前两步,和万青合撑了一把伞,也带来一阵香风。 “谢谢。” 万青道了声,却是下意识地朝着反方向躲了一下,坚决不敢和这美少妇有半点接触。同时他也跟黄婉如一样,警惕地左顾右盼。 说实话,他真希望是那个驼背大哥过来给他撑伞。 这样一个美人离他这么近,以他的经验,多半会生什么不大好的事情,说不定就会从哪里冒出个唐明的头来咬他。 不过万青也不敢说不要这位女同事帮他撑伞——唐明的那些血肉残骸,如果能不沾染,他是真不想沾染,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毒? 万青就这样心带警惕地,站在伞下,看着四周,看着这漫天尸雨,隐隐约约间,若有感触。 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活着一个妄想推翻大宋,一统天下的狂人。并且从陈冲和的话听来,那家伙似乎还真有成功的可能性。 那唐明,还真挺有反派主角的潜力。 可惜,他现在已经化为无尽残骸。 而这也给万青敲响了一个警铃,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唐明其实有着不少的共通性。 至少,他们两人都同样拥有各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啊,大郎…… …… 一场尸雨,下了没多一会儿也就停了。 在场众人,也都纷纷收起了伞。 万青看了一眼,这些黑伞的伞面上还是黑乎乎的布一样的材质,并没有沾染上血水之类的东西,应当也不是一般的雨伞。 说来也是,今天根本没下雨,这些云水堂的修士们还会随身携带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雨伞。 “搜。” 待到尸雨停了,陈冲和一声令下,众人就纷纷四散,准备开始搜索唐明家的每一个角落。 万青闷着头往前走,看模样也像大伙儿一样,想要按照陈冲和的命令去搜索,毕竟他也是云水堂的一份子么。但实际上,却只是想借此赶紧溜开,别让陈冲和注意到自己。 他还特意绕开陈冲和的方向,可陈冲和却出现在他的前进路上,拦住了他,手一伸。 “会子。” “……” 好家伙,这位陈堂主的记性可真好,被这么突然地一打断,都没有忘了这件事。 万青正想着,突然看到空中有一点黄光突现! 那是在唐明刚刚爆炸的地方,半空中一点黄光出现,有果核那么大。 甫一出现,那黄光就如流星般向着万青飞射而来,钻入了他的额头中,一下消失在了万青的脑内! 万青除了稍微有那么点雨水落中脑门的感觉,再没有半点旁的感觉了。 这是什么?! “……堂主你点一下。” 万青的动作只是稍稍一顿,就从怀里取出了会子,数出了三十贯,交给陈冲和。 这时机挺好。 陈冲和也没在意,只当万青的动作一顿,只是因为他还记得会子这事,因此直接就接过了会子,转过身去。 “等会儿一起点。” 他们似乎看不到那黄光? 万青不着痕迹地左右望了望,心中有了断定,但随即心中却有更多的疑惑生了出来。 那黄光是什么?为什么会从唐明死亡的地方出现,钻入自己脑袋里?那东西对自己有害吗?那果核般的模样,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梦境空间里、那长毛女寄住的黑色果核…… 怀着这些疑惑,万青装模作样地和其他同僚一起搜索起唐明家来。 只不过他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显然不如其他同僚丰富,只能找到一些明面上的东西。 倒是那看着比廖顾北更像是劳动人民的驼背大叔,看着其貌不扬,但是弯着腰在那里左敲敲、右摸摸,一阵过后,竟然被他在灶台旁边找出一个半人高的小密室来! 万青抱着猫,在一旁看着。 嗯,啥东西都找不到,有点难看,他就干脆抱了这只非常可疑的猫过来,也算是有所收获…… 这半人高的小密室,也藏不了人,只能放些东西。 从万青这个角度,随着陈冲和蹲下身一阵翻,可以看到,里面主要是一些会子、绍兴元宝铜钱、还有银子,应该就是唐明用来藏钱的地方了。 没看出,唐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竟然敛了这么多的财。那些东西粗摸看一下,估计能有几百贯?这还是唐明收敛着来赌的结果…… 万青现在都有个冲动,想要去看看自己元变后是不是也变成赌神了。 而除了钱财之外,这个小密室里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雕像了。 雕像是个男人模样,端坐密室中央,周围绕着雕像在背板上有一圈文字。 “赤明和阳天承天效法天君青玄九阳上帝” “太平道……” 在一旁看着的黄婉如,喃喃自语了一句。 陈冲和则是回头看了站在后边的万青一眼。 “看来,他有很多话都没跟你说。” 第三十五章:九阳上帝 九阳上帝? 万青看着那雕像背后的一圈文字。 对于他来说,这么多字里,只有“九阳上帝”四个字比较熟悉。 卖豆浆机的一个神? 万青心中胡思乱想,同时也注意到了黄婉如喃喃自语出来的那个词。 太平道。 就像西真教之于西王母一样,这九阳上帝就是那什么太平道的神吗?…… 想着,万青把目光投向了陈冲和。 陈冲和却是在说了那么一句后,没有再说下去,继续又翻找起来,不过却是再找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了。 留下了廖顾北收拾清点这小密室里的东西后,其他人又再散开,继续刮地三尺地搜索唐明家,陈冲和则是领着万青走到了一旁,跟他解释起了刚才的东西来。 “你刚才所看到的那个雕像,是九阳上帝。” “这天下,除了我们西真教之外,还有几个教派,比如那金国国内,就有东霞宗、玄灵教,再往北方的漠北之地,则有上清教。而这太平道,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其中最为邪门残忍的一个教派,在金国、大宋等地,曾制造过多起大案血案。这九阳上帝,就是太平道所供奉的邪神。” “没想到,咱们济仁县竟然也有了太平道出没的踪迹。” 万青默默地听着,把这些信息都给记下了,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太平道在作祟?唐明是因为加入了太平道,才导致了之后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之前也有些纳闷。 你说这唐明就是一个市井流氓,怎么突然就成了诡异的怪异呢?现在看来,幕后真凶算是找到了。 陈冲和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一定,我要跟你说的,也就是此事。” “从刚才所搜索的情况来看,只找到九阳上帝的雕像,却未找到太平道的传教书《开元真经》。按照一贯的经验,这表示唐明只是接触过太平道,却还未真正地加入太平道。也就是说,唐明极有可能只是太平道的发展对象。” “只是这个太平道潜在的发展对象出了点意外状况,看样子竟是受到了九阳上帝这位邪神的青睐。他这一身诡异的变化和能力,现在看来,显然都是受到了九阳上帝的影响污染。” “如果唐明真是太平道的人,还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必然会被当作宝贝一样重重保护起来。但好在,他只是一个潜在的发展对象,看样子还联系不上太平道,所以竟是被我们趁虚而入,在他还弱小的时候一举击破,这只能说是元君保佑了。” “至于唐明最后的自爆,目前看来是九阳上帝这位邪神的神力在作祟。” 陈冲和说到这里后,做了最后的总结:“这就是我对这整个事件的看法了,你写卷宗的时候将其写上。当然,结合其他资料,你也可以写一些你自己对于这整个案件的看法推测。” 推测也要从数据信息出发呀。 从目前的所有信息来看,万青认为陈冲和的这种看法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只有一点还存在疑虑。 那长毛女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那长毛女牵涉到自己的梦境空间,万青自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因此也就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我觉得陈堂主你分析得挺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心中却是想到,为什么还没有特别的感应? 按理来说,现在前因后果一切都明白了,导致万全死亡尸变的真正凶手唐明也已经伏诛,债鬼的两条要求中的一条彻底完成,不该有点特别的感应吗?还是说,债鬼本就是这样,完成就完成,不会有特别感应? …… 唐明家的事,比起昨天晚上万青家的事处理时间更长。 刮地三尺地搜家,收拾布满整个小院的残骸,都是耗时良久的事情,即使是这些修士们亲自处理,也是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总算完工。 最后,陈冲和让万青把今晚几人的名字,还有干的活儿、所取得的成果都记录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等到这件案子处理完毕后,论功行赏的依据了。 万青想着,担当起了书记的工作,把这些记录了下来,另外,唐明家今晚的事,所找到的东西等,也都全部记录了下来。而也是在这些记录工作中,万青知道了那两个他不认识的同僚的名字。 那找到小密室的驼背大叔,有一个跟他劳动人民外貌不相符的名字,叫秦书远——光听名字,这家伙实在该是一个书生文化人。 至于那位美少妇,则是万青早就闻名的一个人了,正是那位主导薅羊毛的林黛林师姐。 同时,从自己的这份文书工作,还有对于陈冲和的观察,万青发现,自己今天晚上应该算是正式加入云水堂、被陈冲和接纳了。 感受到陈冲和的信任,这让万青放心了不少。 他总算是真正加入了云水堂。 …… 云水堂的人办完事,又跟外面守了半天的衙门中人对接了一番,这才终于各自散去,各回各家。 万青也直接回家去了,至于他写的那些记录,则是被陈冲和带走了。 待万青回到家,夜已经很深了,万桑也已经睡着。 万青敲了半天门,才听到万桑起身的声音,又再出声询问、确认了门外万青的身份后,她才过来开了门。 和妹妹关系不好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万青这么晚回来,她问也不问一句,直接就转身回去床上重新睡觉了,万青连晚归的理由借口都不需要编纂。 本来要带给万桑改善伙食的菜莫名其妙地被唐明弄成了碎片,万青也就没什么好跟万桑说的了,自也不去招惹她,轻手轻脚地舀水洗了洗脸、脚,就赶紧上床睡觉了。 他想要立马看看能不能再进入到梦境空间中,若是能的话,再看看那债鬼有没有什么变化。 环境没变,但是元变了的万青,已经远没有昨天那么怕冷了,倒是不会因为怕冷而睡不着。就是元变后的耳力影响,让头顶左方万桑的呼吸声也明显清晰了不少,稍微有些影响。 万桑看来确实很累了,给万青开了门后,回到床上,没一会儿也就呼吸深沉平稳,睡了过去。 万青一开始还因为变明显的呼吸声有些不适应,可是听多了这有节奏的平缓呼吸后,也很快适应了,不一会儿,伴着万桑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万青重又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不是万家公屋,而是他曾经的卧室。 他又进来了! 看来自己一旦睡着,确实就能够进入到这梦境空间中来…… 万青想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门后。 那个债鬼还在,正面对着门站着,看不清面孔。从外形上来看,跟昨天万青所见到的债鬼没有半点差别。 这让万青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 这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是要两个要求都完成了,才会有明显的变化吗? …… 想了没几下,万青又把视线转移开,落向了地上,昨天那黑色果核掉落的位置。 只见在那个地方,确实有一根黑色细芽生长了出来,就像他在神秘监控室中所看到的一般。只不过和他在神秘监控室中所看到的稍有不同的是,在神秘监控室的视频画面中,这黑色细芽只有一二厘米高的样子,可是眼下万青所见到的黑色细芽,却是有三四厘米高。 是当时的视频后面还有一段生长画面没有显示出来? 万青心中如此猜测到。 他正这么想着,这个无比安静的空间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声音。 “是谁下一秒被k~o~” “原地复活a~o~” “我们摆个帅的pose再、格、斗!” “勇士保护公主a~o~” “剩满格的恶魔,” “黑暗将冲破。” …… 声音不是特别响,但在这本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中,却如惊雷一般。 万青浑身一紧,毛骨悚然,如触电一般将目光循着声音的来源投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你的名字 声音的源头,在地上。 距离黑色细芽不远处,躺着的正是万青的手机。昨天万青被那债鬼吓到之后,不止手中的黑色果核掉了下来,手机也从掉在了地上。 现在这个手机就躺在那,正面屏幕朝上。 音乐声从它身上发出来。 “往黑暗的入口,城堡的四周,” “勇士集结猎兽。” “整装待发冒险,雾散开之后,” “神迷门冲破魔咒。” …… 这是万青手机里的一首歌,他并不陌生。 按照万青曾经生活的后世说法,这是一首萌曲,歌手的声音也确实很萌,可是现在听在万青的耳中,却觉得是他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音乐。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冷汗流出来了。 它不是坏了么? 为什么会突然响了,而且还在自动放歌? 还是这样一首,跟整个空间的诡异气氛格格不入的歌曲。 那萌萌哒的声音,在这个地方,听起来有种异样的诡异感。 …… “重剑握在左手,魔人冲在右,” “黑暗在我身后。” …… 音乐还在播放。 只见亮起的屏幕上,原本只显示“7:12”的画面,现在已经变了模样,成了来电界面。 来电没有号码,只有一个头像。 准确来说,是一张动态图像。 一个女人的照片,占据了大半个手机屏幕。 她一头乌黑长发,被风吹动,发丝飞舞,身穿…… 白色吊带道袍? 还是雪纺的。 一双纤细长腿,在白色吊带道袍下若隐若现,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白皙光滑。 而她的脸,更是精致绝美,配上她现在的造型,长发飞舞,衣袖飘动,宛若出尘天女,又如九天仙女下凡尘。 除了那位宋同学,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可以说是万青这辈子所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 只是万青一点也无法生起对于美的欣赏,反而是愈发紧张恐惧。 这分明就是他在神秘监控室中所见到过的那个长毛女!只不过现在她身上没有那一身细密的长毛了,而是像个正常人。 …… “有~谁~等着被我萌萌打~” “我很温柔萌萌打~!” “小身材释放出无限大、能、量!~” …… 这个诡异的来电铃声一直不绝于耳,万青却只是紧紧盯着,半点没有去接电话的意思,心中思绪翻涌,如暴风雨下的海上狂浪。 她竟然还没死?! 自己从昨天到今天,一共动用了两次神秘监控室的力量,两次也都是用来对付她,结果她竟然还没死! 那可是能够影响命运的力量,连续两次的动用,竟然都无法杀死她。而看她现在模样,似乎是进入了自己的手机里躲藏了起来,所以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怎样才能弄死她? 她为什么,像是想要和自己进行交流的样子? 她想干什么? …… “是谁下一秒被k~o~” “原地复活a~o~” “小身材释放出无限大、能、量!” “开始格斗宝贝萌萌打,” “还在犹豫什么啦,” “选个角色吧。” …… 我选你/妈。 万青始终坐在床上,俯视着不远处的手机屏幕,没有动弹。 他没去接这个电话,而这首歌也全部放完了。 然后右边那个绿色的“接听”按键,有一个向下陷的动画。 于是,电话接通了。 ……所以,她是能自己接通的? 那她用这样一个来电的方式,有什么意义呢?…… 万青全身绷紧。 他看到,电话接通之后,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变了。 原本只是动态图的照片,成了视频画面,画面中的正是那个身穿白色吊带道袍的长毛女。 她正站在画面中央,周围环境似乎是个人为开凿出来的山洞,而她正从视频中看向万青的方向。 她似乎真的能够透过手机屏幕看到万青。 然后,她嫣然一笑。 “你好。” 她的声音是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并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真实的人声模拟音,听起来很温柔,像水。 “……你好。” 万青低沉地回了一声,然后就闭口不言了,继续盯着手机上的这个女人。 他在想一件事。 他是否应该上去,捡起手机,扔去窗外,最好是能扔进那些血色的雾中? 这样是否能够杀死这个长毛女? 可是,这个长毛女又是否是故意引诱自己去碰手机的呢?…… 那女人看着万青,又是一笑,道:“你看起来很紧张,放松一些。” 万青的这个手机是双扬声器的,随着这女人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扬声器里就传出来了音乐声。 “摘一颗苹果,等你从门前经过,” “送到你的手中帮你解渴。” “像夏天的可乐,像冬天的可可,” “你是对的时间对的角色。” …… “这样是不是会放松些?” 女人的声音从另一个扬声器中传出来,和音乐声分得甚是清晰,并不会混杂到一起听不清。 ……可乐?可可? 这突如其来的歌声,让万青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怪异进入了他的手机,还能操控他的手机,浏览到他的信息,所以自己是来自于后世地球的信息,岂不是在她面前全部暴露了?! 嗯……再仔细深入地想下去,仔细回忆自己手机里所有信息,或许这个怪异无法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是来自于后世地球,最多只能判断出自己来自于一个和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而若是再多想一些,其实她可能连这样的判断都无法肯定。 也许她正想要从自己的表现中,来判断自己和这地方的关系。 所以,这个梦境空间,和他万青有什么关系? 他对于这个地方,同样所知甚少,这个手机是谁的,他根本不知道。 不,他连这东西叫手机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这东西是这长毛女的呢! …… “你是谁?” 万青先发制人,声音低沉地问道,“这里是哪?” 那女子闻言,眉毛挑起,看向万青,望了两眼后,说道:“这里是哪,要问你。至于我是谁……” “我正是昨天想要吃了你的那位,用你们的话说,我应该叫怪异。” 万青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这女子会狡辩欺骗,没想到她这么老实,直接说了出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为了更重要的欺骗,就像他所擅长的九真一假骗法一样。 “我们和你们人不同。” “你们人个体相似,又有交流的需要,所以需要名字,但是我们怪异很多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绝大部分也没有交流的需要,所以我们并没有名字。” “你若是非要称呼我的话,可以叫我姑姑。” “……姑姑?” 女子又是一笑,露出一个小酒窝,“嗯,过儿。” “……我不叫过儿。” 你妹啊! 谁要当残疾人啊! 而且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穿性感吊带道袍的小龙女啊!沟都快看到了啊喂! 万青眼皮子抽搐了一下,沉声道:“我叫万青,你也可以叫我大郎。” 女子颔首同意,“好的,过儿。” ……他今天白天在云水堂里,通过神秘监控室看到这长毛女潜伏在他梦境空间时,想什么的来着? 他当时在想,这家伙潜伏在他的梦境空间中,总不会是想要和他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吧? 从眼前这架势来看,怎么好像还真是? 这是什么策略?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 “是你让我的世界从那刻变成粉红色,” “是你让我的生活从此都只要你配合,” “爱要精心来雕刻,” “我是米开朗基罗,” “用心刻画最幸福的峰哥。” …… 背景音乐还在播放着。 白衣姑姑眼睛一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甜甜一笑。 “好甜。” ……甜你妹啊! 第三十七章:藏身处 作为一个资深的恐女症患者,万青没觉得哪里甜,反而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 这个长毛女心思缜密,手段诡异,现在这样跟自己玩什么神雕侠侣的cosy,显然是有所图,而不会是真看上了自己,。 而且,她明明可以浏览到自己手机中大量的信息,连神雕侠侣的信息都阅览到了。 那些都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正常情况应该是会尝试向自己寻求解答,她对此却是只字不提。 还有,对于这个奇异的空间,她也是只字不提…… 万青一时想不通这长毛女的真实用意,她却是又开口了。 “过儿,看来你有很多问题,姑姑可以帮到你吗?” 主动提出要帮助自己? 万青对她这举动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嗯,我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说,我们俩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毛女听完万青的话,说道:“姑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了。” “原本姑姑生于天地间,独居于一深山中,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不知人间岁月是几许,直到不久前。” “大概在半年前,一个大胡子道士入我山中,想要杀我。我与他周旋缠斗月余,终是不敌,被其所杀。此后所有事,自然也是不知,直到大半月前,才在这济仁县,一个名叫唐明的男子体内醒来。” 说到这,长毛女向万青看了一眼,“说来,这唐明,过儿你也认识。” 万青点了点头,心中诧异。 他只是随便问了句,却没有想到长毛女却是从头到尾都说了出来,而且还说到了唐明身上。光从唐明这点上来推断验证,这长毛女说得倒是极真。 长毛女接下去又继续说:“原本姑姑想夺了那唐明的身子,可那唐明的身子不知为何,却是生机已绝,命不久矣,最好是能换一具身子。于是,我便寻一日,将助我寄生之法,换名以‘播种’,传于那唐明。那唐明确也如我所料,迫不及待地就寻一人播种,令我顺利从他体内出来,寄生于新体,正是那万全。”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那万全年迈体弱,无法承受,我寄生之后竟是直接死去。之后虽又借机暂起,却终究是不适合长居了、更别提修炼,还需要再换一副躯壳,于是便发生了昨夜之事。” 原来是这样。 万青之前还有点小疑惑呢:听陈冲和所说,唐明早就拥有了播种的能力,只不过是他不自知而已。九阳上帝真希望唐明去播种,只要提醒一下便可,为什么还要另外再传播种之法? 现在和长毛女的话一对应,就都明白了。 敢情后面的所谓“播种”,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播种,而是将长毛女从他体内排出来,再帮助长毛女寄生于他人体内的方法。 “昨日夜间,姑姑我迟迟拿不下你,却是发现有人赶到,似乎是冲我而来。当时姑姑正在最虚弱的状态,连过儿你都拿不下,那些人我更非敌手,因此,我当机立断诈死,只留一丝神念,待事后又再寄生过儿你,然后,便来到了这藏身处。” “藏身处?” 万青注意到了长毛女最后说的那个名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长毛女知道这梦境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长毛女说:“嗯,这里便是藏身处……” 她却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突然停了下来。 万青心中一凛,警惕起来。 这是要干嘛? 见自己有感兴趣的消息,想要以此来进行交易吗? 这就是长毛女的真实目的吗?…… “过儿,” 长毛女突然开口,皱着眉头。 万青“嗯”了一声,想着自己是否接受交易。这个“藏身处”的具体信息,值得用什么程度的代价来交换…… “你喜欢听哪首,《天下有情人》,还是《有一点动心》?” ……万青这才注意到,那首《有点甜》已经放完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万青敷衍了事,不希望长毛女从中看出他和此处、和那手机的牵连来。 长毛女闻言,从手机屏幕里看了他一眼,笑了下,自言自语道:“那就这首吧。” 说着,还真有音乐从另一个扬声器里传出来。 “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教人死生相随,” “爱是一种、不能说、只能尝、的滋味试过以后不醉不归,” …… 万青的眼皮子抽动了下。 这cosy玩的,主题曲都来了。 长毛女则是继续又说了下去。 “这藏身处,原本是我的,寄生时,我将之赠予了过儿你。过儿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自然是因为此处已是你的藏身处。” 真的假的? 万青不置可否。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对于这里,长毛女绝对比他了解得要多得多! 长毛女继续说道:“藏身处随主而变,简而言之,便是会化作宿主最习惯的形态。如我原本的藏身处,便是你此刻看到我身边的山洞模样,它与你融合后,则成了现今这般。” 还有这一说? 万青长了知识。 长毛女又说:“而此藏身处赠予过儿你之后,我对于它来说,便是外来者,规则不容于我。幸好姑姑我还有些本领,借着黑灵种暂时未被此间规则查知,却不料不久前,姑姑在小心藏匿时不慎一个失神,想起了一件古久之事。也是这一失神,导致藏匿败露,被此间规则查知,几乎形神俱灭。幸在最后关头,落入这事物之中,竟是就此被此间规则所接纳了,也才能与过儿你说说话。” 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万青听长毛女的讲述,从头到尾都很连贯,所讲述的一切细节都和万青的所知对得上,就连万青在神秘监控室中所见到的,都能对得上。 这长毛女绝不可能知道自己通过神秘监控室,已经见到了当时发生的事,她完全可以隐瞒,但她就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当然,也可能是长毛女猜到了今天她所遭遇的事和自己有关,知道那件事瞒不过,干脆说出来取信于自己。 反正万青看不出长毛女究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或是在哪里说了假话。 这种九真一假的说谎法,他自己用起来是很爽,现在别人可能用上了,对他来说就感觉一点都不爽了,只觉得蛋疼…… “过儿,这东西,是叫手机吧?” 万青正思索着,长毛女突然出声。 “我不到啊。” 万青茫然地一摇头,心中却是一凛。 他刚才差点就真回答了,还好他早有所准备,及时反应过来。 手机屏幕上的长毛女一笑,道:“过儿你不必如此谨慎,此藏身处既成这般模样,那此手机必是过儿你的。” “不过是并非此间人,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穿越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万青从长毛女的话里,听出这么个意思来。 随后他又想到了长毛女刚才所说的事。 她说,这藏身处成了自己的后,规则是容不下她的,但她还是藏匿了起来,直到神秘监控室介入,让她突然失了个神,这才被规则查知,从而几乎消灭。 规则啊……这种力量一听就高大上。 长毛女竟有能够干涉这种力量的手段,原本究竟该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想到这,万青正好也不去正面回答长毛女的问题,问道:“姑姑,你原本,究竟是什么实力的存在?” 这长毛女喜欢cosy,他也就陪她玩玩,说不定顺着她,能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长毛女也不纠结万青究竟是否此间人的问题,似乎真不在意,见他一问,就答道:“正如我之前所说,人类很多规矩,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适用。不过非要用你们的方式来说的话……那就是幻明吧。” 幻明?! 万青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刚元变的小小修士,体内竟然有两个幻明! 这可是怪异中最高的力量层级了,也不知长毛女是不是在吹牛吓唬他。 长毛女说完,往门口的债鬼方向瞥了一眼,道:“过儿,对于那只执孽,你可有线索了?” “若是之前,姑姑自可帮你解决,但是如今姑姑连这手机都出不了,实在无法帮你,你还需自己尽快将其处理才是。” 果然是吹牛? 同样是幻明,怎么在长毛女口中,这债鬼似乎只是小菜一碟? 还有,她怎么叫这债鬼为执孽? 万青心中暗想一番,不动声色道:“姑姑,据我所知,这执孽也是幻明。就算姑姑你完好,怕也是不易对付吧?” 长毛女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那表情,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万青的心思。 “过儿或许不知,姑姑称自己为幻明,只不过是因为在你们人类的衡量标准里,只有幻明。” ……好吧,姑姑。 我承认,我是真心没你能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