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缚-卫青传》 第一章 阴差阳错 第一节 尘缘了 福临,你看,我打扮的有多美,这衣服多好看!你还会对我说“人比花娇”这话说得果然没错、表妹你比那牡丹还要娇美动人吗? 福临,你看,那红彤彤的龙凤烛多像我们成亲时点着的那对!那时你说要和我白头到老,这蜡烛我们要一直守着、要让它烧到天明,不能灭。 福临,你听,这雨声好大好大!你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吵架,我负气冲到雨里,你心疼地将我抱回寝宫连连说着“对不起、我错了”。 福临,你听,这钟鼓声又响了。我总嫌它太吵,你却说:这钟楼悬钟、鼓楼置鼓、暮鼓晨钟是从元朝起就开始的报时方法,你可也是蒙古族骄傲的后代传人,你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满?你看这夜里钟鼓齐响,不也象征着我和你在齐掌着这天下万物吗? 福临,你知道吗?这白稠我准备了有多久、我珍藏了多久?你不知道吧?那次我用这绸让人做了这一身衣裳,这衣服好美。可是,上次知道要见你我欢喜地穿着这身衣服你连看都没看。你知道吗,福临?我不光奢侈无度,我也会节俭的,你瞧,做这衣服剩下的白绸我都没有扔,因为它刚刚好足够三尺。 福临,我不再纠缠于你了! 既然你说你厌了我、烦了我、如果可能这一生都不想再见我;既然你的神情那么决绝狠戾,你的表达那么真实残酷。那么好,福临,我该清醒了。 我很笨,不是吗?我总是无法割舍对你的爱与怨,我也总无法放弃对那个人的嫉与恨,我却总有方法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弄越糟,直至无法挽回。 福临,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做皇后,有哪个皇后如我这般的奢侈刁蛮、不懂温良?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做嫔妃,有哪个嫔妃有我这般的跋扈嚣张、任性妄为?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该妒,我不该嫉,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你也该有。 也许,福临你一直都是对的! 我不该遇上你、不该爱上你、不该嫁给你、不该与你斤斤计较针锋相对、不该嫉妒那些你一时兴起宠幸的女子、不该任性不理你、也不该轻狂傲慢将你越推越远…… 你瞧,我做了多少我不该做的事情啊! 可是,我要怎么改? 不遇上你吗?可我们已经相遇了,而且还有了再遇、三遇。 不爱上你吗?可我已经爱上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看不到别人了。 不嫁给你吗?可我早做过你爱新觉罗?;福临的皇后、你顺治皇帝的嫔妃。 …… 可是,我要怎么忘? 和你在一起都已经那么多年,我有了如此多的记忆,我该如何忘? 你说:表妹,这里是紫禁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每天都开心。 你说:表妹,你真美,全天下的女子加起来也不及你容貌的万分之一。 你说:表妹,你别哭,我以后除了你再也不对别的女子笑了,好不好? 你说:皇后,朕已经解释了很多次,朕只是一时喝多了才临幸了那个宫女。朕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你还要不依不饶,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你说:你不在意这个皇后之位是吗?很好!既然如此,朕就将这皇后之位留给在意她的人好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皇后、搬出坤宁宫、贬为静妃。 你说、你说…… 福临,你知道吗?你说你不爱我了,你爱上了那个人,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福临,你知道吗?她不过生了一场病,你便口口声声说要和她生死相随,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我无法断绝对你的念,我无法让这颗心将你遗忘殆尽。我找不回我们的曾经,我寻不到我们的将来。 福临,我改不了我犯过的错,我也忘不了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福临,你知道吗?你给我的选择并不多。 我只能,让这身死去,也许那样,我就可以做到对你完全的死心了。 你说是不是? 我成全你,表哥!我让你和她有个完美的相守。 我去寻找来生,那里没有你,我亦不再是我——博尔济吉特·娜木钟…… 第二节 转世重生 感觉不到了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有了胸口处窒息的感觉。神智似乎在慢慢复苏,耳边传来越加清晰的是“哗啦啦”的声响,那是雨声。 这雨还未停吗?它还要下多久? “娘,你看,是弟弟,好漂亮的弟弟。” 还没睁开眼,便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听还听得到,还有能力可以想,原来,我还活着。 福临啊,我们还要在这世上纠缠多久?何以要救我,你不是说过了永远不想再看见我了吗?你不知道,那等同于对我宣判的死刑吗?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娃,七八岁的模样,娇俏可人,她也在看我,在笑。何时宫中又多了这个小女娃? 福临,你又在哪里? “哇——!” 你是谁? 想要质疑,才发现我说不出一个清楚的字来。 才挥出手,却看到那手可疑的娇小柔软。 身体依附在一个怀中、在这个小女孩的怀抱里。 我是怎么了? 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我被很轻易地传接着。 脸被一只手触摸着似在轻抚。好冰冷的手指。是怎样的人,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举止?睁大了眼睛看,看到了那个抚触我的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发丝凌乱,脸色苍白且透着疲惫。称不上惊艳妖媚,却别有着一番荏弱娇柔之姿。 又是这种人,外表上楚楚可怜,内心里却阴险深沉,表面与世无争宛如谪仙,私底下却用尽权谋手段。这种人,却偏偏最得男人的心,死心塌地甘愿为她奉献一切。 “娘的小五儿,长大了要封侯拜相啊,让那个人知道,他不要娘和你是犯了多大的错。” 前一刻她还在笑,这一刻她却又在哭。她口中的“那个人”定然是一个男子。 原来,这种女人,也是会被人抛弃的。 “小五儿,你笑起来了很好看,很像他……你为什么要像他呢?那个没良心的人……!” 这个人絮絮不止在我耳边不停地说,似乎是她和那个人的一些过往。 好一出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戏码。原来,无论在何时何处,皇室或者贫民,都可以肯定了,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不负心的。 她也不过又是一个可怜的痴情女子而已,如我一般。 小五儿 一个男婴 一个六、七岁小女孩轻易就可以抱起的身体 —— 我已经转世重生了吗? 没有喝过孟婆汤,没有走过奈何桥,没有踏上阎王殿,我便已来到了后世,是吗? 这样也好,这样很好! 我终于不用再见你,我终于可以让你彻底摆脱我。 这样很好,对吗,福临? 只是,这个女人,她还要对我念叨多久? 原来,听着别人对爱如痴如狂,竟是这般无聊困乏。 我想我终于了解到了,我强行要挽留、要抓住的你我间已失去的爱情对于你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呵。 *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我确定了,我不再是我。我真的转世重生了。 我却混淆了,为什么我以为的千秋后世却变成了远在大清朝千年多之前的刘氏汉朝。 一个轮回,我却做了我最不可能成为的“古人”。 还真是奇特呵! 咬着手臂,会痛。 扯住头发,会痛。 身上出现了伤痕,也会痛。 证明了,这不可思议的真实存在。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终究习惯了,这方兴未艾、这蛮夷初褪的大汉。 “五儿,你去你爹身边吧,他好歹是个做官的,缺不了吃穿,你在他身边比在娘这要好!” ——那个人,我该称为娘亲却从未叫过的人对我说着。 我说:“好。” 那个人曾发誓不再与负了她的那个薄情男子有任何纠葛,说过即使咬碎了牙也要将我养大成人。可是,再认真的誓言也抵不过生活的苦困潦倒,现实的残酷无奈。 “不要叫我大娘,你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和我们郑家有什么关系?” ——我没反驳她,我用了最简单却又最有效的方式:滴血认亲,证明了我是这个叫郑季的男人的亲生骨肉。 最终,我如我娘所愿般的留下了。我却不再叫那个看起来异常凶悍彪炳的女人为“大娘”,我也不会叫站在角落里那个似乎在畏缩颤抖的男子为“爹爹”,我叫他们“夫人”、“老爷”。我亦不姓“郑”。无名无姓,习惯了别人高兴时叫我“五儿”,也习惯了别人不高兴时叫我“小杂种”。 月移花改影,风动竹生声。一个轮回转动,一切果真都不一样了。 想当初,哪件衣服不缀着珍珠翠玉、哪块衣料不是名贵非常、哪件佩饰不是稀奇罕见、连用的器皿又有哪件不是金银宝玉?福临说我奢侈,我不以为然,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要用最好的物件,我爱它们,我喜欢它们,又为什么不用? 想当初,哪件事情用得上自己去做?别人服侍的稍不趁我意我便肆意地辱骂;哪次用膳不是珍馐佳肴,又有哪个人不是主子、娘娘谦卑恭敬地叫。 如今可好,称不上衣不蔽体,却还总是食不裹腹。 炊麦饭,忆莼羹。搜肠茗叶,适口香粳。 佛家说因果报应,这又算不算是? “羊啊羊,你们若是被我烤了来吃,会不会感激我让你们提早轮回,免受这人世之苦?” 我问,对着这群不会说话、不会给我答案的畜生们发问。 也许它们会感激我,也许它们都不同意,那又如何?它们不在我的顾忌范围之内。 只是,若是挨打,会很痛很痛。而且,还会饿上好几天没有一口吃的。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尝试过一次可以称做是“无知”、尝试过两次可以称做是“勇敢”、尝试了三次、四次可以称做“冥顽不灵”、再尝试下去的人只能称做是“傻瓜”了。 我不是傻瓜,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学会了两个字:妥协。 富侮贫,贵侮贱,强侮弱,恶侮善,壮侮老,勇侮懦,邪侮正,众侮寡,早已是世之常情,人之通患。 我的贫与弱、贱与寡,不被人欺负似乎都对不起天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若再不懂,我连命都可能会没有。 惟逆来而顺受,满天下而无怨。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前一世里,出生后我就没了娘,可是有爹疼我,他给我最好的,他宠我也是无限制的。这一世里,我有爹有娘,却更像个遗孤,没有爹疼,娘也不收留我。孤单的可怜。 可是,福临,你知道吗?我不痛,真的不痛。 只要能离你远远的,只要不再见到你。即使我是孤儿也好,我是奴隶也罢,做男做女又有何妨呢? 第三节 遇郭解1 有些东西可以随着某种毁灭失了踪影没了痕迹,譬如前生、譬如大清、譬如福临;有些东西却甩也甩不掉忘也忘你了,譬如记忆、譬如心性、譬如天赋。 我很会爬树,真的很会很会。前一世,我爬着树认识了福临,引起了他对我的好奇,再后来两情相悦做了夫妻。那是做娜木钟时一段忘不了的回忆。 这一世,我还是会爬树,不需要人教,有着比前世还要敏捷利落的身手。再也不是为了一时好奇兴趣所致,而是因为树上有鸟窝,鸟窝里有鸟蛋,鸟蛋可以用来裹腹。 雨过不久,树干还湿湿润润沾着雨滴,脚下一滑,差一点我就要掉下去,摔成肉饼。还好,我的手脚还足够敏捷,抓住了一根突出的树干,止住了下滑的趋势。双腿勾住了树身,身体得以稳固。只是,不知道,那掉下去的几颗鸟蛋里还有几颗可以保持完整? 三下两下,下了树。仔细去看,果然,支离破碎、流淌成浆。 哎,不知道,还有哪只傻鸟还愿意在这里筑窝? 我还在哀叹着自己干瘪的肚皮要继续干瘪下去的悲惨命运,倒是有人不愿意在沉默着继续看下去了。 “小子,你的身手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我学武功?” “你是谁?” 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在旁边静站了半天了,我观察了一会,发现他不是来偷羊的,也便不理他了。还以为他是哑巴,原来他不是。 “我,郭解!” “郭解?” “你认识我,小子?” 认识吗?当然。 别人杀了他的外甥他说是自己的外甥该杀。 众人听闻他要迁徙茂陵就赠了他钱财千余万。 一个不过与他萍水一见的人为了不暴露他的行踪甘愿拔剑自刎。 游侠郭解,连大将军卫青都曾为他向汉武帝求情。还真是有缘呵! “不,不认识!” 短小精悍、貌不惊人,倒也十足符合。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叫我”小子“吗?那就是我的名字!” “好一张利嘴,你这个小东西!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给我当徒弟怎么样?我郭解可不是轻易收徒的!” 是吗?好狂傲的家伙。看他也不过三十,还称得上年轻,此时的他干得应该还是杀人藏凶、抢劫盗墓、私铸钱币的营生吧。 “我不轻易拜师父,也不需要什么师傅。” 天色还早,这些羊儿还算乖巧,我也许可以睡上一觉。 “不需要师傅?你被那些骂你小野种的孩子们揍的鼻青脸肿时就没想过报仇,没想过有一天你也可以将他们揍的死去活来,哭爹喊娘的?” “我没有哭爹喊娘。”死去活来是真的,鼻青脸肿也是真的,没办法,我打不过他们,小五儿如今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而已,没有他们的身体强壮,没有他们的人数众多,我被欺负的很惨。却从不求饶,这是属于娜木钟的骄傲,也属于小五儿。 “我知道,我郭解要收的徒弟自然不是孬种。” “我说过我不需要什么师傅。如果没什么事,你离我远些,不要扰了我睡觉。” 我自视甚高,他却比我更加自负。我讨厌在我面前狂放不羁、不知轻重的人,前世我可以轻易处罚一个人,连动手都不必,只需要开一声口。今世,我也在开口,却没了能力轻易制裁别人,我只能用嘴说。 草地好软,日头很好,比晚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头枕着柴禾、睡在炉灶旁要舒服的多。 闭上眼,那边树林里的小鸟儿的叫声听得更清楚了。 草也是香的,虽比不上我们蒙古草原的辽阔富饶,却也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清秀姿态。 突然之间,身体脱离了地面。睁开眼才看到,原来我被那个叫郭解的人扛在了肩上,他走得很快,有些像飞。 “你要做什么?” 他的动作很快,我才刚提问完毕而已,他就用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绳子将我的双腿绑住,身体被他倒挂在树上。 “放我下来。” 我大声地喊,可是小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轻轻细细,没什么威严感。 “放你下来也可以,只要你肯拜我为师。” 这个人,还真是泼皮。 我沉默,沉默代表抗议,沉默也代替不屑,对他的不屑一顾。 “好小子,你还真是够倔,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郭解,你放我下来,是英雄好汉的你就杀了我,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你也配让人称之为”侠“?” “小子,你果然认识我。” 我如此狼狈,那个人倒是自在逍遥,斜靠在树干,嘴里衔着一片树叶。 “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观察了你小子有一阵子了,整日像个哑巴似的,三天也说不了一句话,被人拳打脚踢伤得再重你也是一声不吭,也没看到你有什么朋友,你怎么知道我的?” “郭解,你的恶名早已经名满天下,根本不用打听也人人知道。” “是吗?我还不知道我已经名震天下,连你这个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我。小子,做我的徒弟可好,我让你成为”郭解第二“如何?保证你不愁吃穿,也没人敢欺负你。” “我不要,快放我下来。” 我讨厌威胁,虽然有时候我会选择妥协,但我绝不会认输。 “小子,学武有什么不好?你看你骨骼奇佳、动作灵敏,小小年纪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在这大树上爬高爬低的。我也是在你这个年纪跟着我爹习的武,你看现在普天之下有谁敢找我麻烦?我敢说,不出七年,我就可以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 打遍天下无敌手,好大的一句话。 “打遍天下无敌手,这里面也包括你?” 我问,身体这样一直被倒挂着,会很不舒服。 “也许到时候你可以试试看打不打的过我。” “我打过你又如何?打不过你又如何?” “怪小子,你就不想着有一天扬名立万,飞黄腾达,将所有欺负过你的人踩在脚底?” “没想过。” 闭上眼,困顿感是没有了,却不想在理会他。 苦,不是没有吃过。痛,不是没有捱过。我可以忍,我可以忍。我唯一不能失去的是我的骄傲,我的坚持。 “小子,我倒要看看我们谁硬的过谁?” 耳边,那人在说。 我听得见,却不想回答。 我不是娜木钟,我不是其他任何人,我只是小五儿,弱小无辜、被人欺负、无力自保、一生平常的小五儿。 待之以恕则乱;论之以理则叛;示之以弱则侮;怀之以恩则玩。当以禽兽视之,不与之斗智角力,待其自陷于刑戮,若烟灭而爝息。则我行老子守柔之道,持颜子不较之力。 ——也许我也可以做一回老子。 第四节 遇郭解2 谁硬的过谁? 事实证明了,我硬不过他。 我可以忍受倒挂在树上两个时辰一声不吭直至晕眩之苦,他可以在一旁袖手旁观毫不在意说着他自己的话;我可以忍受河水呛鼻漫耳之苦,他可以将我的头从水中捞起按下玩的不亦乐乎;我可以忍受他在我面前杀了我辛苦放养的羊儿,他可以在我面前剥羊皮饮生羊血还强迫我吃那些生羊肉;我可以忍受我唤大娘的那个人对我无端地棍打鞭笞,他却可以在一旁闲闲取笑临走不忘在我伤口上撒上盐巴…… 这个人,他比我强硬,也更懂得狠绝。 勇于敢者杀,勇于不敢者活。 我没办法,我生平再一次妥协,尽管我来这一世尚不满八岁。我却再度学会了两个字“妥协”。 我认输,我跟他学,学武功。 我叫他郭解,从不叫他师傅。他也不勉强,任我叫着。 学武,何只是苦。简直是惨绝人寰。 夏天,我要站在炙烈的太阳底下掏铁沙。 冬天,我要站在冰冷彻骨的河水里破寒冰。 我要学射箭、我要学骑马。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弓弩骏马。 我要学认字,我要习兵书。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那些兵书谋略。 这个人,像极了以前我看戏时那些所唱到的天降奇人。出现的突兀也离奇,甚至是荒唐。 “小子,你进步的很快,有出息,我没看走眼。” 他重复着每次必然地对我的夸赞,我重复着我每次与之对应的回复方式——沉默。 前世我活了有二十余年,别的本事没有,读书认字、骑马射箭我并不输男儿。父亲也常常以此为傲。 “给——!” 我接过了他递上来的酒,他不喝酒,却每次都为我带上一些,让我学会饮酒,而且酒量逐渐变得惊人。 “小子,你今年该有十二岁了吧?” 他问。 “恩。” 我答。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每天都有事情要做,每天都有东西要学,原来被他折磨着、强迫着也过了四年。 再有两个月,我就要满十二岁了。 郑家还是那样,郑季还是做着他的芝麻小官,没有升迁。郑夫人还是那样凶悍霸道,无所改变。他们的所谓的血统正宗的那几个孩子还是一样可恶嚣张,不曾长进。 我还是我,那个放羊的小五儿,无名无姓,一样的沉默、一样的被人欺辱。 不是没有想过报复,我如今的身手并不差。即使杀了他们都不费什么力气。 可我宁愿这样,被人欺辱也好,被人看不起也好。起码,我不会再有奢望;起码,我不会再从云端跌入地府;起码,我不会再进入史册任人评说。 “老是叫你小子小子的,你都快成人了,也该有个像样的名字了。你老爹不是姓郑吗?跟着我学了这么久的武功,我看你就叫郑武好了。师傅起的名字如何啊,小子!” 正午——好难听的名字,也亏他想的出来。 “我没有爹,我不姓郑,我就叫小五。” “倔小子,都快成人了,还如此任性。” 任性吗?其实,也只是一种逃避而已。 “小子,师傅这次要干一次大买卖,出趟远门,你可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闲着,给我好好学好好练着。” 他没辜负了“游侠”的名号,天南海北哪里都去,也难得他这四年里有一半的时间留在这里教我武功。 “郭解,古人云三十而立,你就快到了,是不是也该成家立业,过另一种生活了?” “小子,你还真是长大了,关心起成家立业的事了,要不要我给你讨房媳妇,好让你成家?”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有些路既然已走到了极至,也该换一条道路走下去了。” “我看你不像一个十一二岁孩子,倒更像我娘,唠唠叨叨。好了,我走了,三四个月大概就能回来找你,你小子要好好练,下次我带你闯荡江湖。” 拍拍我的肩,他更像是对待一个朋友。才发现不经意间,我已经长到和他一般高了。 飞身上马,他的动作依旧利落干脆。 “我走了。” “郭解,你虽然不是我师傅,但他日你若是落难,我一定会救你。” 这是我的承诺,不属于娜木钟,不属于小五儿,只是对他——郭解的承诺。 “好!总算没白教你一场。不过小子,我可不希望我落什么难,你最好也别希望。我郭解命可不是普通的大。” 他的笑声由近到远,他的背影逐渐不见。 不是没有分别过。 只是,这一别,也许会是三个月,也或许会是更久。我无法预料。 真的快满十二了。 福临,离开你到了这个世界就快有十二年了,你过的可还好? 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我十一岁的那最后两个月。 那时,你会看着我乐,我也看着你笑。 那时,手牵着手躲在树上和宫女奴才们捉迷藏,看他们因为找不到我们急的团团乱转,我们偷偷在笑,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原来,我也曾如此简单幼稚过。 原来,我们也曾经那样单纯快乐过。 福临,没有我,你是不是会活得更开心些? 福临,我真的、真的很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每天、每天…… 第五节 逐金丸1 兄友弟恭,人之大伦,虽有小忿,不废懿亲。舜之待象,心无宿怨,庄段弗协,用心交战。许武割产,为弟成名;薛包分财,荒败自营。阿奴火攻,伯仁笑受;酗酒杀牛,兄不听嫂。世降俗薄,交相为恶,不念同乳,阋墙难作。噫,可不忍欤! 忍,忍! 以前姑母总说我不知忍。罚我抄《忍经》百遍,抄书的过程很痛苦,姑母想要的结果却没有达到,我依旧任性自负、恣意妄为。 现在,没有人让我忍耐,可是,我却学会自己劝慰自己要忍。 为什么忍?因为再不是那权倾天下、富贵凌人之人,一时的不能忍,我会连最后的安身之地都会没有。为什么忍?因为没有人再替我担着。杀人者偿命,我一时的不能忍会害的我连命都会保不住。为什么要忍?因为我知道即使获得了一时的胜利也不代表一生,倒最后总有些东西由不得你。 舜之待象,心无宿怨;阿奴火攻,伯仁笑受。 他们可以忍,我也可以,我一定也可以忍。 “惟逆来而顺受,满天下而无怨。”还是这句话说得好。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是在称赞,语气里却满是不屑? 我无怨,但是,我还是会恨。 似乎,是马蹄声。似乎,有人往这里来了。 听声音,不止一匹马,不止一个人。 他们不能来,会惊扰我的羊群。 迅速下树,迅速奔跑到了通着这条路的入口,等着那些人的前来。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灰兔。动如狡兔,说的大概就是这般,它跑的真是快。然后,看到的是一缕金光闪过,落于灰兔身后,陷于草丛之中,隐现着它的本色。 一颗金丸。 苦饥寒,逐金丸——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再然后就是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瞬到了眼前。 我一动不动,站在路的中间,等着那人停下来。 他还是停了。 风尘扑面、马啸声震耳,却在最后一刻宣告静止,换来了我的安然无恙。 这个人,一身的锦衣华服,手里还拿着弹弓,也是金子做的。他应该便是传说中的那个韩嫣了吧。没有想象中的眉清目秀、斯文白净、俊美秀丽,虽然也是一个美少年,却太过丰神俊朗、气势逼人,神情姿态也带着不同于常人的尊贵高傲。 那个汉武帝,品位还真是非凡呵! “小子你挡着路干什么,你不想活了?” 这个人连声音都不见丝毫秀气柔和,只听得到刚健清朗。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韩嫣吗?“快让开,别挡了我的道。” “大人。”我很认真地向他行了个礼,尽管眼前这位马上的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但人家也算是身份高贵之人。“小的在这里放羊,大人的马儿若是过去了,会吓到羊群,小人难以向小人的主人交代,请大人可怜。” 这番话还真是卑微情切,可是我就是无法学会那卑微意切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乞求,到像是告之。 “你的意思,是要我下马去追那只兔子?” 这个问题吗?被我这一拦,那个兔子似乎已经跑的无影无踪,骑着马都不一定找得到,何况步行。 “谢大人体谅,这样最好不过。” 话音才落,脚边的草丛便多了一颗金光闪耀的金弹丸。 “这个应该足够让你向你的主人交代了,快让开。” 要让吗?这可是黄金,够买比我所放的羊还要多的羊群。但是我若让他过,我会怎样,结局倒是很清楚。 那个女人,一定是一脸贪婪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然后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向我大声呵斥:“小杂种,拿这没用的东西来糊弄我,你以为我没见过黄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然后,应该是一通棍敲棒打,少不得一番皮肉之苦。 “大人,请体谅小人为奴之苦。” 我分毫未动,伫立依然。 “一颗不够吗?” 他在问。显然他不知道,有人鼠目寸光不识黄金。 我还来不及回应,便又是一阵马蹄声奔来。 “彻儿,怎么了?”声音娇宛有如莺蹄。 抬头去看,两个人,说话的应该是那个是女扮男妆的假公子。玉骨纤纤,眉目柔媚,明眸善睐之间又难掩尊贵之气。 随在她身后的少年,狭长的眉眼带着风情无限,俊秀柔美的脸有着傲慢的神姿。这样的男子,更像是传说中的男宠才对。 “韩嫣,你的弹丸还有吗?” “有,主子。” 他唤那个人叫韩嫣,而那个女子喊他叫彻儿,那个韩嫣喊他叫主子。这个人,如果我的聪明智慧还在的话,他应该便是那个倍受福临推崇的汉武帝刘彻了。 还真是奇特呵,这样也能遇得到他。 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其所异于秦始皇无几,有亡秦之失却因晚而改过顾托得人而免了亡秦之祸——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有了懂得沉淀掩饰的眸,却还是有着青涩可见的面孔。他是怎么做到以后那么多的丰功伟业的? “给你,这些足够让你交代了。” 说话间,又几颗金丸从他的手掌中抛出落在我前面的土地上。 他一脸轻漫。这样一个人,想要看到的又该是别人的怎样的面孔,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一笑而过,不留半点印记? “多谢大人,这些够了,真的够了。”我笑,一脸献媚伴着眼中的贪婪喜悦终于不负所望的看到了三个人脸上极近雷同的不屑。 我让开了,奴颜卑骨、敏捷快速地让开了。 听到了冷哼声,属于那个叫韩嫣的少年。 看着那些所谓高贵显赫的人种骑着骏马从我面前昂首挺胸着踱过。我的笑容持续依然。 弯腰,我伸手拾起了一颗。小小的金丸,发着灿亮夺目的光彩,仿佛也在笑,对我的嘲笑,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说到底,再名贵非凡的物件也只是物件,任人把玩而已,凭什么可以耻笑人呢? 拇指和食指稍稍用力,圆润的金丸变成一个扁扁小小的金饼,质地不够硬。看你还嚣张。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的金饼如箭般飞出,飞向了我要它去的地方——山涧旁的那条小溪。 水练成金。你就等着有缘人来发现你好了。 第六节 逐金丸2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还有六颗,放置在右掌,几乎都要放不下了。随着阳光的照射,光彩更见夺目。 出手还真是阔绰。 那个人,似乎比娜木钟更懂得奢侈浪费。福临啊,若是你见到这样的刘彻你会怎么想?你说,我和他比谁更懂得俭朴呢? 如果是为了一只追不到、寻不着的兔子,我应该不会有如此大方的作为吧。 金子做的东西,硬度应该与其它东西有所不同吧。我想试一试。 其实我也有弹弓,虽然没你们的好,但凑合还能用。 拉弓放矢: 一颗,打在了树干,力道掌握的不错,惊飞了栖息于上的小鸟,却没再打断树干,金丸稳稳地嵌在树干上 一颗,打向了远处山壁上的小树,树身断了,金丸陷入了山石上,方位不错,没出错。 一颗—— 人果然得意不得,得意容易忘形,我就是。 转个身,没找到要射的目标,却发现,那个刘彻他还没走。 我的动作,他看到了多少?那匹马还真是乖巧,一声也没吭,大气也不喘。果然,天子用的东西跟其他人就是不一样。 “你知道我给你的是什么吗?” 他问。眼睛还真是亮呵。 我知道啊,它是金子。“是弹丸啊,不过它亮亮的挺好看。”我露着孩童般的纯真懵懂的表情回视他。 “那是黄金。” “黄金?”我更加的懵懂纯真。 “你知道这一颗金丸能够换多少钱吗?” “大人,这个东西可以换钱吗?”我懂得什么是好奇。 “它也许不算极贵,但很少有人随意将它丢弃。它也许不算至硬,却很少有人能够轻易将它捏扁。” 说的漫不经心,一双眼倒是很认真地在望着我。很少人随意丢弃吗,你不是也丢的眼都不眨、肆无忌惮吗? “大人,黄金是不是可以换很多钱啊?怎么办,我将它们扔的那么远,怎么找?” 怎样才可以挽回呢?这个人欣赏的不会是爱财如命的人吧。我找,趴下了身子,沿着草丛像模像样的一寸一寸去找。 “吱——!” 是树干断裂的声音。 “嘭——!” 是树干落地的声音。 我的功夫还是没达到郭解的期望。 果然是内不足者,急于人知,才落得此刻不知如何收场。 “找到了。”我快速地跑过去,我兴奋地叫,我欢喜地拾起小心翼翼地装进衣袋。 “大人,你的同伴都去追兔子了,你不去吗?”我笑,天真而烂漫。 他的眸光却更加幽暗了。 “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说,名字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的。” “你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主人就是主人呗,名字不就叫主人吗?”当然,我也懂得什么是无辜。 “你过来!” “大人还要赏小的什么吗?” 我用跑的,神情满是兴奋希望地跑了过去。站在了他马前。 这个人,神情冷然复杂,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莫测深沉。他的手中还握着马鞭,他不是想打我吧? “告诉我,是谁教你的武功?” “大人,小的不明白什么是武功。除了你们,小的也没看到其他什么人。”我清楚什么是装傻充愣。 “你学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以后好用来换些荣华富贵吗?” “大人,你是在说荣华富贵吗?你可以告诉小的,什么是荣华富贵吗?” “别再装了,我不想看,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你的名字来历,不告诉我没关系,我会查得到。” 小孩子嘛?有记忆的岁月加起来我也过了三十四年,也不知我们两个谁更是个小孩子。 “大人的话小的听不懂,小的就不耽搁大人了,小人还要去找大人说的黄金!” “回来!”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叫我大人?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是啊,为什么叫你大人呢?我要想一想。“小的家人教过小的,对穿的衣服很好看的人都要叫大人。” “是吗?这个拿着。好好收着。” 一道亮光飞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好一块晶莹剔透、雕刻精细的玉佩,你干嘛要给我? “我不管你是谁,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就拿着这个去长安到平阳侯府,自然会有人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是吗?这块玉佩真那么有用吗?还有,你能告诉我,我想要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马蹄声再度响起,那追了半天野兔的两个人似乎要过来了。 “还有,别想拿着它去换钱,将它给了不该给的人,怕是你的命也保不了。” 一块玉佩会换去我一条命,我要它做什么? “主子,那只兔子已没了踪影。” 那个韩嫣,前一刻还在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说着话,下一刻却挑起了眉冷眼看向我:“你还在这?不担心你的那群羊怎么样了吗?” “对啊,我的羊!”恍然大悟一样,顾不得施礼表示感谢,也不曾想道别,将那块玉佩草草收入怀中,我逃命般地向羊群的方向跑去。 “殿下,你的玉佩?” “走吧,驾——” 身后,交谈声终止,然后就是马蹄奔驰而去的声音。 这次,我没有停顿,也不再回头,脚步未有任何停歇。 这玉佩,虽然名贵非常,但终究是用不上的,可似乎也是丢不得的。 虽然还很年轻稚嫩,但总有一日他会成长他会变化,成为他该成为的人,不是吗? 一朝天子,权势通天,喜怒无常,他的想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揣测明白的。 那个女子,会是陈阿娇吗?她叫他“彻儿”,应该有足够的地位才行。相比刘彻,她看起来年龄真的不算小。 刘彻、陈阿娇、韩嫣,三个人一起狩猎,还真是错综复杂,让人琢磨不透。 抬眼,四处查看,羊儿果然冲散流失了不少,这大概需要我好一番寻找。 不远处,草地上有团雪白的东西隐隐现着。我称不上目光如炬,但应该也不会看错,那应该是刚刚那三个人追逐的那只兔子没错。 命运还真是有够奇特呵。 刘彻,汉景帝后元年,戊戌年九月,这就是我和你的初次相遇吗?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吧。只要,你不再次来到这座山。 第二章 平阳侯府 第一节 离别 还是挨到了夜深,找齐了所有的羊,赶着它们下了山,回到了郑家。 还没来得及挨上一顿骂,倒是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小五,娘她病得不轻,她让我来找你,说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十六岁的卫长君,举手投足间已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样,几年不见这个做我大哥的人也越发的陌生疏远。记忆中那个说是要和我探宝,鸟窝狗洞到处跑的爱笑的卫长子更了名改了脾性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光阴果然无情。 共处一室,我和他一夜也没交谈上几句,许是四年多的光景让他对我已陌生至极了。 终于,还是到了天明。 几个窝头随身,几句道别等待。 “野小子,早去早回,有几只母羊过不了几天就要下崽了,你给我早点回来好好看着,要是耽误了日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个我唤做“夫人”的人霸道依然,也许是打骂习惯了,也许是摆脱不了、看的太久也成了习惯,不管怎样的因由与目的,她能够催促着我的早归,我还是该感激她别样的关心的。 可惜,我已无情无感,更不懂感激涕零,我只是麻木应了声:“是。” 主座上,那个姓“郑”名“季”的人端坐依然,偶尔瞄我一眼,下一刻也赶紧偷窥一下身边的郑夫人有无发现他的诡异举动,然后便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道貌岸然。 懦弱如此,身为男人却有这副模样,也称得上失败至极。 告别的场景,有些冷清的出奇,那几个姓“郑”的孩子早早去了学堂,也许是在念着“之乎者也”,也许是在读着“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书籍。所以,他们没办法来嘲弄我,也没办法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我面前。 这个地方,从七八岁的时候到了这里直到现在,一恍间竟也待了四年多的光景。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我是否还会有回来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郭解与我的约定我是否还能够遵循。 会留恋吗?当然不会,一个只有痛苦没有快乐回忆的地方,我留恋它做什么? 只是,习惯这个东西真算不得好。隐约间,竟也会觉得若有所失。 失去什么吗?谁又知道? 她还是没有来得及与我做最后的道别。 那个人,我该叫她娘,可从出生到现在我却从未叫过她一声。 她本姓卫,父母早亡,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七八岁时到了平阳侯府,被前任的平阳侯赐名卫媪。没嫁过人,却生过六个孩子,除了我之外每一个子女都是父不详,出处无从考证。所以,每一个孩子都跟着她姓卫。 那一年,她告诉了我我的身世,然后她问我是愿意跟着她继续姓卫,还是愿意跟着那个男人姓郑。我没回答,因为还没考虑好,姓卫和姓郑是两种孑然不同的人生,我必须想明白了才能决定。她却将我的沉默当成了对她的拒绝。从此后,她只喊我“五儿”,不再喊我其他了。 她一直是个刚烈如火的女子。想当初,怀着卫君孺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四岁,老侯爷本想给她许个下人嫁了遮了这桩羞事,她却不愿意,执意要一个人过,执意要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即使被侯爷夫人撵出了平阳侯府也再所不惜,最后还是老侯爷发了雷霆之怒与夫人大吵了一架,她才得以住在侯府下院的一隅,没名没份的生活着。 孩子一个一个出世,却再也没具体听说过这些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样的一个女子,拿着自己的身体做手段,报复着男人的薄情寡义、不负责任,却又一再地被伤害、被抛弃,最终在她三十三岁的时候断送了这一抹芳魂。 值得吗? 也许,她也会后悔吧!只是,这种心情除了她又有谁会明白?直到死,还不是一再被别人议论着她的不知廉耻、浪荡风流、水性扬花。 守夜三天,她的这群儿女没一个人在哭,连最小的只有九岁的卫步广也没有哭。 也许,如同卫子夫所说的一般,死对这个女人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是否真的会得到解脱,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葬礼很简单,没有唢呐声,她的子女们没有一个人有钱请得起那些吹鼓手。没有亲友,除了她的儿女其他一个来送葬的人都没有。没有风光大葬,若不是如今的平阳侯可怜她赐了一口棺材给她,她可能连一口最后栖身的棺材都没有。 福临,你一向倡廉倡俭,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简单粗陋,你若亲眼所见,又该有怎样的一番感慨唏嘘? 添了最后一捧土,磕了最后一个头,也断了最后一丝伤感。 “走吧,都回去吧。”作为长子,卫长君率先开口。 “嗯。” “小五,侯爷已经答应了让你留在府内再跟我们大家住在一起,你以后不用再回郑家受苦了。”声音轻轻细细、眸光淡定温和,那是卫君孺,她在对我说话。 “大姐,我在郑家待的挺好,没受什么苦。有吃有喝,日子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操心。” 直觉地拒绝她,现在我还可以选,那个“平阳候府”,我不去也不想去。 “小五,不要乱说,你不知道娘和大姐为了你能留在侯府费了多少心?”卫长君在说。 “是啊,小五,娘已经不在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只有靠我们自己相互照顾了,你可不许走。”卫少儿在说。 “青儿,你一个人待在郑家,我们都不放心。娘她最大心愿就是看着我们能够团圆,别拂了娘的一片心。”卫子夫,她在说。 “二哥不要走,步广想二哥了。有人欺负我,大哥他都不为我报仇,姐姐们都打不过他们,二哥要帮我出气。”卫步广他在说。 每个人都在劝,眼光热烈。原来,这世上我真的有亲人。 我看着卫长君的沉稳寡语,我看着卫少儿的热情直接,我看着卫子夫的柔和内敛,我看着卫步广的急切率真,当然我也看着卫君孺的温和沉默背后遮不住的一丝抑郁忧伤。 卫君孺,我如何不知,你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五年前,你多大?十四岁而已,一身狼狈凌乱,哭红了双眼跑回了家中。你和娘在房内,我站在门外,我听到了你的遭遇,我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也听到了娘和你低沉压抑着的哭喊声。 最后你们忍了,一次又一次,一次一次地哭,一次一次地忍。 为什么要送我走?我不是不知道,你们忍不了,要拼命。打算给我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去处。 可是,年复一年,你们还不是在卑微地活着。 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人生早已如此,凡人又能如何? 我可以保护你们吗?仅凭着这双粗糙稚嫩的手? 我愿意保护你们吗?去赴那也许是我该走的路? 第二节 入府为奴 还是挨到了夜深,找齐了所有的羊,赶着它们下了山,回到了郑家。 还没来得及挨上一顿骂,倒是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小五,娘她病得不轻,她让我来找你,说是要见你最后一面……” 十六岁的卫长君,举手投足间已是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样,几年不见这个做我大哥的人也越发的陌生疏远。记忆中那个说是要和我探宝,鸟窝狗洞到处跑的爱笑的卫长子更了名改了脾性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光阴果然无情。 共处一室,我和他一夜也没交谈上几句,许是四年多的光景让他对我已陌生至极了。 终于,还是到了天明。 几个窝头随身,几句道别等待。 “野小子,早去早回,有几只母羊过不了几天就要下崽了,你给我早点回来好好看着,要是耽误了日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个我唤做“夫人”的人霸道依然,也许是打骂习惯了,也许是摆脱不了、看的太久也成了习惯,不管怎样的因由与目的,她能够催促着我的早归,我还是该感激她别样的关心的。 可惜,我已无情无感,更不懂感激涕零,我只是麻木应了声:“是。” 主座上,那个姓“郑”名“季”的人端坐依然,偶尔瞄我一眼,下一刻也赶紧偷窥一下身边的郑夫人有无发现他的诡异举动,然后便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道貌岸然。 懦弱如此,身为男人却有这副模样,也称得上失败至极。 告别的场景,有些冷清的出奇,那几个姓“郑”的孩子早早去了学堂,也许是在念着“之乎者也”,也许是在读着“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书籍。所以,他们没办法来嘲弄我,也没办法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我面前。 这个地方,从七八岁的时候到了这里直到现在,一恍间竟也待了四年多的光景。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我是否还会有回来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郭解与我的约定我是否还能够遵循。 会留恋吗?当然不会,一个只有痛苦没有快乐回忆的地方,我留恋它做什么? 只是,习惯这个东西真算不得好。隐约间,竟也会觉得若有所失。 失去什么吗?谁又知道? 她还是没有来得及与我做最后的道别。 那个人,我该叫她娘,可从出生到现在我却从未叫过她一声。 她本姓卫,父母早亡,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七八岁时到了平阳侯府,被前任的平阳侯赐名卫媪。没嫁过人,却生过六个孩子,除了我之外每一个子女都是父不详,出处无从考证。所以,每一个孩子都跟着她姓卫。 那一年,她告诉了我我的身世,然后她问我是愿意跟着她继续姓卫,还是愿意跟着那个男人姓郑。我没回答,因为还没考虑好,姓卫和姓郑是两种孑然不同的人生,我必须想明白了才能决定。她却将我的沉默当成了对她的拒绝。从此后,她只喊我“五儿”,不再喊我其他了。 她一直是个刚烈如火的女子。想当初,怀着卫君孺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四岁,老侯爷本想给她许个下人嫁了遮了这桩羞事,她却不愿意,执意要一个人过,执意要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即使被侯爷夫人撵出了平阳侯府也再所不惜,最后还是老侯爷发了雷霆之怒与夫人大吵了一架,她才得以住在侯府下院的一隅,没名没份的生活着。 孩子一个一个出世,却再也没具体听说过这些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样的一个女子,拿着自己的身体做手段,报复着男人的薄情寡义、不负责任,却又一再地被伤害、被抛弃,最终在她三十三岁的时候断送了这一抹芳魂。 值得吗? 也许,她也会后悔吧!只是,这种心情除了她又有谁会明白?直到死,还不是一再被别人议论着她的不知廉耻、浪荡风流、水性扬花。 守夜三天,她的这群儿女没一个人在哭,连最小的只有九岁的卫步广也没有哭。 也许,如同卫子夫所说的一般,死对这个女人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是否真的会得到解脱,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葬礼很简单,没有唢呐声,她的子女们没有一个人有钱请得起那些吹鼓手。没有亲友,除了她的儿女其他一个来送葬的人都没有。没有风光大葬,若不是如今的平阳侯可怜她赐了一口棺材给她,她可能连一口最后栖身的棺材都没有。 福临,你一向倡廉倡俭,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简单粗陋,你若亲眼所见,又该有怎样的一番感慨唏嘘? 添了最后一捧土,磕了最后一个头,也断了最后一丝伤感。 “走吧,都回去吧。”作为长子,卫长君率先开口。 “嗯。” “小五,侯爷已经答应了让你留在府内再跟我们大家住在一起,你以后不用再回郑家受苦了。”声音轻轻细细、眸光淡定温和,那是卫君孺,她在对我说话。 “大姐,我在郑家待的挺好,没受什么苦。有吃有喝,日子过得很好,你不用为我操心。” 直觉地拒绝她,现在我还可以选,那个“平阳候府”,我不去也不想去。 “小五,不要乱说,你不知道娘和大姐为了你能留在侯府费了多少心?”卫长君在说。 “是啊,小五,娘已经不在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只有靠我们自己相互照顾了,你可不许走。”卫少儿在说。 “青儿,你一个人待在郑家,我们都不放心。娘她最大心愿就是看着我们能够团圆,别拂了娘的一片心。”卫子夫,她在说。 “二哥不要走,步广想二哥了。有人欺负我,大哥他都不为我报仇,姐姐们都打不过他们,二哥要帮我出气。”卫步广他在说。 每个人都在劝,眼光热烈。原来,这世上我真的有亲人。 我看着卫长君的沉稳寡语,我看着卫少儿的热情直接,我看着卫子夫的柔和内敛,我看着卫步广的急切率真,当然我也看着卫君孺的温和沉默背后遮不住的一丝抑郁忧伤。 卫君孺,我如何不知,你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五年前,你多大?十四岁而已,一身狼狈凌乱,哭红了双眼跑回了家中。你和娘在房内,我站在门外,我听到了你的遭遇,我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也听到了娘和你低沉压抑着的哭喊声。 最后你们忍了,一次又一次,一次一次地哭,一次一次地忍。 为什么要送我走?我不是不知道,你们忍不了,要拼命。打算给我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去处。 可是,年复一年,你们还不是在卑微地活着。 贫不与富争,民不与官斗。人生早已如此,凡人又能如何? 我可以保护你们吗?仅凭着这双粗糙稚嫩的手? 我愿意保护你们吗?去赴那也许是我该走的路? 第三节 惩戒 “啊……好痛,疼死了,来人……救命……!” “侯爷,侯爷,你怎么了……快来人……找大夫……!” 有人在喊痛,喊声震天。有人在慌张,出入频繁,里外张罗。有人急有人乱有人不知所措,人影匆匆,还真是足够的热闹。 我知道他们在慌什么,他们在乱什么。 我完成了我要完成的事,收起了手中的弹弓,藏在了怀中,打量着四周,确定了没有人。我跳下了树,我朝人潮涌去的反方向走着。 曹寿,断了你的子孙根,我看你还能让谁哭? 我残忍吗?或许吧。 以前卫青他还没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明明对那人痛恶欲绝,却也只能在别人的庇佑下远避他方。若见不到,我可以麻痹自己当作有些事情从未发生,我也可以当作从没见过那个女孩子的眼泪。 但是,很抱歉,我现在有了能力,可以做一些我可以做的事。 但是,很不幸,那个女孩对我有足够的好,有些情有些恩我必须报。而你又让我看到了那个女孩暗自躲起来一个人在哭,这仅仅是卫媪安葬之后的第七天而已。 但是,很无奈,若是在前一世,我可以选择直接杀了你。但这一世我成了卫青,有些事情他不能做的直接,但我却懂得迂回,我更明白虽然一死也许不能百了,却不如亲眼看着别人的“生不如死”来得痛快直接。 看不见,我可以麻痹自己当没有发生。看见了,我就做不到、视而不见。 所以,没办法,既然你控制不住你的心性行为,我来找一种方式,让你彻底断念没机会再犯错好了。 “青儿!” 很少有人这样叫我。却有一个人一直这样叫着,她似乎不打算再改口。 “三姐,你怎么在这?” 她这样站着有多久,她知道的又有多少?从那双淡定如水、秋水盈波的眼睛里,我还真猜测不出。 “二姐她就要生了,我去请管家帮她找个接生婆。” “大哥呢?” “他昨日随公主去宫中祝贺太子大婚还没回来。大姐照顾着二姐又走不开。就让我来了。你快回去,小心被别人发现你不在马厩。” “三姐,你回去照顾二姐吧,我去就好。现在管家那里忙得很,一时半会也错不开,我自己去找接生婆。你让二姐放心,我很快就将接生婆找来。” “这样行吗?” “没问题的。我这就去。” 不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急急忙忙地朝马厩跑。无论多快的脚程,谁又比得上骑马快。乘现在比较乱没人顾得上。乘虚而入,这个道理我懂。 “青儿——!” 身后,那人又在喊了。 “什么?”我停步转身看她。 “将你的弹弓找个地扔了吧!” 果然,她还是知道了。 “知道了。” 看她一眼,她淡定依旧却更像是一切了然于心,我没有反驳,纳纳应了一句。 “小心。” “知道了。” 这个女人,废话还真多。这一次,不再停顿。 卫少儿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霍去病没错吧。 霍去病,对你慕名以久,看来再过不久,我终于可以得见真身了。 十月初二,汉景帝后二年的第二天,还真是个好日子,。 一年过后又是一年,岁月依旧匆匆,有些日子你想留也留不住,也有些日子你想躲也躲不了。 第四节 再遇刘彻 驰马御风的感觉还真是好。 “臭小子,你慢一点,老娘都快被颠到马下了。” “大娘,不能慢,再慢,我二姐的娃娃就要出来了。” “出来了不是更好,倒省得老娘跑了这一趟。” “大娘,您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接生的能耐这方圆百里闻名。我姐姐非要我找您来,她才放心。” “亏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还记得路。那个姓霍的还不敢来承认是吗?” “嗯。” 其实关于卫少儿和霍仲儒的事,我了解的还真的很少。 “你们几个和你娘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 她的这番感慨我却只能用沉默回应,苦命吗?应该是吧。 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女、父不祥,还真是家风传承不衰。 平阳侯府,终于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只是没想到门口会有守卫出现,他们似乎在迎接马车里的人。 马车吗?也许,我说御辇更合适些,平阳公主她回来了吗? 这下要怎么说才能免于责难,怎么样才能进且不至于被撵? 上一刻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下一刻却被那驾车的马夫吓了一跳。 那个人,姓刘名彻,当今的太子殿下,本该是待在宫中共享新婚燕尔才是,怎么他也来这里凑起了热闹? “我还在想,谁敢骑我姐姐这匹性子超烈的青骢马,没想到会是你。小子,你还真是让我吃惊。” 那个人,倒是他率先走向了我。 我怎么办,下马行礼呗。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没想到你来的还真是快,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原来,他以为我是拿着他的玉佩索要荣华富贵来了。 “彻儿,怎么了?” 一道清婉动人的女声,打没了我还没有开口说出的回答。从车上缓缓而下的是一张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孔,原来她不是陈阿娇而是平阳公主,她就是福临说过的卫青以后要娶的人吗? “皇姐,他来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他不再看我,转了身向那缓缓向他走近的女子问。 “他是谁?” 很显然,短短的一面之缘还不足以让平阳公主对卫青存有印象。 “是那天见到的在山上放羊的那个孩子,不是说了让他拿着我的玉佩上你这儿换富贵吗?” “原来是他,他没来找过我。你是什么时候来我府中的?” 上一句是回答她弟弟的疑问,下一句她是在向我询问。“回公主,奴才是十天前来的。” 我恭敬有礼地向她答复着。 “十天前?我没见过彻儿的玉佩也没见过你,你是怎么留下的?” “回公主,奴才的母亲是卫媪,蒙公主和侯爷可怜,收了奴才进府。” “原来你就是卫媪的第五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才叫卫青。” “这么说,你没用我给你的玉佩?你没找过我皇姐,那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太子的?” 他对我的问话,可以清楚了解到我们的对谈他听的很明白,果然是个很聪明的人很懂得思考。 “这匹马是公主的,而殿下又称公主为姐姐,那您应该就是太子殿下了。” “你现在在公主府里都做些什么差使?” “回殿下,奴才现在在侯府的马房喂马。” 这些人,还真是闲。里边已经翻天覆地、乱成一团,他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和一个奴才搭讪闲聊。 “这匹青骢马是你骑出去的?” “回公主,这马是奴才骑出去的。奴才的二姐就要生了,小人一时着急,就擅自骑了这匹马接来了接生婆,请公主治罪。” “卫少儿要生了?长君,你和卫青一起去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 “谢公主。”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拖了。卫少儿是第一胎,谁知道再拖下去会怎么样。 拉起了还在跪着的接生阿婆,我拉着她就往里进。 “卫青,我皇姐的青骢马怎么办?” 这个人,还真是。 “小五,我和钱大娘先去,你将公主殿下的马带回马厩再过来吧。” 终于有人“看”到了我身后站着的钱大娘。 “知道了。” 我转身,走向了那匹青鬃马,顺了顺它身上的鬃毛,拍了拍它的马头,牵起了马绳,“走吧。” 我在前,它在后,就这样在一群人的瞩目下走过了门槛,走过了主院。 似乎没什么人了。 我停下了脚步,它也跟着停住,圆睁着马眼看向了我,我靠近了它,伸手轻抚着它的马头,“小青,乖,自己回马房,知道吗?” 它当然知道,这个家伙,很有灵性。我喂的所有的马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它了。 它似乎也很喜欢我,每次我只要一靠近它,它就用马头在我身上蹭上半天。 看它不紧不慢地朝马房的方向走着,似乎很喜欢这种散步方式。 “小青,跑快一点,不许欺负人。” “嘶——!”它在叫,在向我抱怨吗?停下了马步,折回了马身,瞪大了马眼看着我。 它似乎在和我闹起了脾气。没办法,对付这头小家伙是需要哄的。我走到了它身前,将脸贴在了它头上。 “知道了,小青很乖,不会乱欺负人。我错了。回去吧,好不好?” “哼——!” 这次是在朝我喷气。 “原谅我怎么样?我保证给你找来最好吃的草料,如何?” 我轻哄,加利诱,伸出了右手掌。 这家伙,伸出了舌头,舔了下我的掌心。 “原谅我了?还是小青最好。走吧!” 伸手拍了它一下,别人是喜欢拍马屁来着,我却喜欢拍马头。它似乎很受用,摇了摇马头,甩了甩马尾,终于知道快步向前了。 我也该走了。 霍去病,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看到你究竟是何模样了。 第五节 月下相逢1 终于看到了,霍去病的模样,皮肤皱皱红红,眼睛倒是黑黑亮亮,看不出是丑是美。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会哭,他不哭,打了他的屁股好几下,他也不哭,但也不笑,像个傻瓜似的看着每个人很用力在瞅——当然这话不能说给卫少儿听,做母亲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才出生就被人称作傻瓜。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会哭,他们说我出生时也没有哭,他们取笑着说人家说外甥随舅果然没错。 他们,是我那些兄弟姐妹们。每个人都在笑,真诚地在笑,暂时放下了生活的艰辛不易,命运的磨难多灾。 仔细回想,做了卫青十二个年头,还真的没哭过。是因为无情了所以无泪了,还是因为无心了所以没有泪源。 一时半刻还真的很难说个清楚。 “嘶——!” 听到了屋外传来的马叫声,很熟悉的声音,小青的叫声。 这小家伙,今天忘了去给它栓在马桩,它就不老实了,还到处乱跑。 “我出去一下,过会就回来。”说着,也不等这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便匆匆跑出了屋外。 月光很亮,可以清晰看到小青的模样,当然,也看到了骑在它背上的那个人。 “殿下——!”我停住脚步,恭敬而立。 他轻点了一下头,顺着敞开的门眼睛向门内扫了一番,“你们一家人住的地方似乎还不错。” 不错吗?称不上简陋却也是极其简单。不过当然算是不错的了。一群下人住的房间,还有厅有院,虽然很小,但相对于身份的卑微、有很多人还住着穴居倒真的已是一种极至了。 这种恩赐、特殊,还幸赖于卫媪,延续于卫君孺。 其实,有时候人能够看似安稳地活着,还真不知道是该称之为幸运还是种耻辱。 我应该怎么答?他一句无心的话,我所能回复的只有沉默。 “卫青,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呢?” 想要要回了吗?那个东西放在我身上不仅没有用还是种负担,趁此还了他更好。“殿下请等一下,奴才这就去拿。” “不用了。” 才刚要行动,便被他阻止了。 “曹干说你十二岁,是真的吗?” 曹干,侯府内的那位总管大人的名讳。在平阳侯府里做了一辈子。当了二十七年总管。似乎,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回殿下,是。” “若不是你的母亲病逝,你是不是本不打算来平阳候府?” 是。 “回殿下,奴才本来就打算来了。” “是吗?为什么没用我给你的玉佩?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你本来就没打算用?” 本来就没打算用。 “回殿下,不是,是因为一时事情太多,奴才忘记了。” “卫青,你能不能不要在说每句话前都要加着”回殿下“这三个字,我很清楚我是谁,用不着你提醒。” 其实,我也很清楚你是谁。 “是。” “这么说,你是打算来换荣华富贵的?” “是。” “那为什么还安心当着一个小小的马奴?” 你是在提醒我该索要些什么吗?那我该问你要什么呢? “奴才还没来得及。” “卫青,抬起你的头,让我看到你的表情。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还是一直昂着头与我对视,怎么,我的太子身份就让你那么惶恐不安吗?” 当然。 “奴才上次冒犯了殿下,死罪。” “死罪,一个死罪哪是那么容易轻易出口的?你啊,不是自称小人,就是叫自己奴才,才到平阳侯府不过几天,倒是什么规矩都学会了。明明是一个聪明非凡、玲珑剔透的人,为什么要一味的压低着自己,不让锋芒露出半分?怎么,你有什么阴谋吗?” “奴才生性愚钝,没有大智,也不敢有什么阴谋。” “卫青,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好眼睛,看着你的眼睛就会让人觉得你的每句话都说的很真诚,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属于天生,不是吗? “说说,你想向本太子求些什么?” 求吗?我需要什么呢? “奴才想求殿下给奴才一张候府的卖身契,可以一辈子待在候府。” “在这平阳候府当一辈子奴才,你就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志向?” “奴才除了这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好求的。” “是吗?没什么好求的?你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是个无欲无求、毫无野心的人才这么说的吗?”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的志向不够伟大,一世奴才命呢! 越描越黑,我想我是懂的。我该怎样答呢? “你啊,要么声声地叫着自己奴才,要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别人的话即使说的不对你也不反驳。看你扔金丸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有多不凡超俗呢,看来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他似乎在叹息,想和我做朋友吗?刘彻,你还真是抬举卫青。 你是谁,你是名垂千古、不可一世的汉武帝刘彻。 我是谁,我也是名在千秋,却是奴颜媚上的卫青。这样的两个人,可以做的成朋友吗? “青儿——!” 有人在我身后轻叫了一声,卫子夫,她怎么出来了? “三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吗?怎么可能?能够轻易骑着平阳公主这匹青鬃马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应该要有多珍贵才可以,也不知你平日里的聪慧精明都跑到了哪里去了? “三姐,不可乱说,这位是太子殿下。” “奴婢卫子夫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请殿下治罪。” 这个卫子夫,哪里称得上冒失愚钝?原来她还真懂得什么是“时不我待”、什么是“见缝插针”。我还是错估了她。 “你进去吧,我还有话要对卫青说。” “是。” 第六节 月下相逢2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便是刘彻与卫子夫的初次见面吗?不是应该是一见倾心眉目传情巫山云雨苟合一番才是吗? 景帝后二年十月初二,离汉武帝建元二年的三月初三上巳还有着不少的时日。 不过,已经算是十四岁的卫子夫也称得上明眸善睐,柔媚动人了。做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好色之君,刘彻他不动心吗? 也可能正值新婚,与陈阿娇还属于浓情蜜意、缠绵悱恻的日子里,怕是顾不得别人吧。 “卫青,你的这位三姐眉眼之间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秀发如云似丝——她的头发看起来很不错。”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心悸,他果然没辜负了别人对他的期待。 “卫青,你是不是立志想做个哑巴啊?” “奴才与三姐是一母所生。”有所相像也是正常的。 “废话。卫青,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回答吗?” “是。” “我姐夫的伤,是你弄得吗?” 他身体向前贴在了马身上,压低了声音在问我。 问的还真是突然。他是怎么会怀疑到我的?是因为他真的聪明绝顶呢?还是,他在乱猜? “回殿下,这件事和奴才无关,即使借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请殿下明察。” “你的弹弓呢?” “前些日子,不小心给弄没了。” “是吗?你以为皇宫里养着的那群太医都是酒囊饭袋吗,真的查不出曹寿被废的真正原因?” 看来,那个曹寿真的被废了。 “我来无非是想告诉你一句,平阳候府里人多口杂,指不定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你。想要当平常人,就要做到真正的平常无奇,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是。” 他是在提醒我吗? “不要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有其果必有其因。卫君孺年已十九还不曾婚配,罚金是一年一年地交。你以为我姐姐不会好奇吗?其他的我就不说了。卫青,你给我好好留着你的命,以后再捅什么篓子可没人保你。” 你这么说是为了证明你对一切都清楚明白,是吗? 这个人究竟长了多少个心思、安插了多少只眼?在这种人眼皮底下想要安稳地生活,还真不是普通艰难!卫青,你可以一直荣华富贵的安然活着直到病逝,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为何而忍了。我不会再不屑于你,我只会同情于你。 “是。” 我能怎么答?我只能恭谨地说着这简单的一个字。 “小青,我们走吧,看来卫青还没给你准备好最好吃的草料,我们明日再向他要。” 他连这都听到了。这个人究竟长了多少个心思、安插了多少只眼?在这种人眼皮底下想要安稳地生活,还真不是普通艰难!卫青,你可以一直荣华富贵的安然活着直到病逝,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为何而忍了。我不会再不屑于你,我只会同情于你。 没想到,小青对他也是如此的俯首帖耳,它用了它的头亲昵地蹭了下我的脸颊,示意着我不能违约,在我用手拍了它一下算是对它的保证,它竟真的转了身,迈开了马步。 “卫青,我这次没将我的坐骑骑来,不然真的想和你比试一场。下次我一定要与你赛个输赢。” 还有下次吗?明明我穿得不算单薄,夜风也不算极冷,为什么,我全身都止不住地冒着寒意? 你不是要我做个真正平凡无奇的普通人吗?这又算什么呢? 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而去,逐渐在夜色中消失。留给我的却是好一阵冥想。 他来这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提醒我不要露出破绽吗? 刘彻,你知道吗?聪明绝顶、明察秋毫这两个词出现在帝王身上只会让待在他身边的觉得他的可怕。我不想成为卫青,我不想时刻小心翼翼地在你身边谨小慎微地苟活着。 刘彻,我不想和你再有下次。而且,我会努力着杜绝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不让它有出现的可能。以后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转身,很容易看到厅房前站着的那个身影。 她还没进屋,是在等我吗? 关好了门,走进了院子向了她,我在她身边站定。 “三姐?” “那个人他真的是太子吗?” “嗯。”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山上放羊的时候遇见过他一次,他骑着马想要追一只兔子,我怕马惊扰了羊群,便拦了他。那时还不知道他是太子。” 解释的够详细吗?卫子夫,你可曾得到了你想知道的内容了呢? “他来找你干嘛,不会为难你吧。” “没有,今天骑马去找接生阿婆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是来告诉我我骑马还可以。” “我听到了,他说以后要和你赛马,是真的吗?” “嗯。” “青儿,你要小心,他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在他面前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同他争一时之气。最好能不见还是不见为好。那种人在天我们在地,接触多了并不好,一个不小心命都会没了。” 她很认真在说这些话。她很认真在看着我。我以为她会认为这是一个攀龙附凤、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她会鼓励我多多利用,可是她没有,反而劝着我能避就避。卫子夫,果然,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我知道了,三姐,外面风大,快进屋吧!” “好……有那么睿智聪慧的姐姐,太子他一定也不简单吧?” 身后,卫子夫近似于喃喃自语地说着。她在说谁,刘彻吗?他当然不简单了,若是简单又怎会被后世人与秦始皇并称为“秦皇汉武”呢? 那个平阳公主,睿智聪慧吗?还真值得好好观察一下,不是吗? 第七节 问 “奴才卫青拜见公主。” 我恭恭敬敬地喊着,我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卫青,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唤你前来?” 这句话很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回主子,奴才不知。” 卖身契上已经按上了我的手印,身份上卫青已经是平阳候府的一个家奴。该忙着作牛作马来回报主子的厚恩才是。 已经完成了她弟弟的拜托,她还有什么事要找我说? 是要听卫青的感激之词吗?还是平阳候的真正“病因”她已经查明了吗? “彻儿他似乎很欣赏你,一直跟我说着要让我在府内给你找个好差使,只是这几日府中事情太多,我一时倒不好安排,这样吧,你说你想做个什么样的差事,我再给你安排。” 她是在领命而为呢?还是只想着试探我一二?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看中的过程或是结果。 “奴才才薄志疏,蒙殿下与主子不弃,但实在难堪大任,能够一辈子待在侯府已是天大的恩赐。奴才只想好好喂马,别的什么也不敢想。”这段话说的有够恶心了吧,以前是别人会对我说,我觉得挺受用。如今换来了我对别人如是说,说的人却又是另一种心情,只是不知道,这次听着的人是否曾有我当初的受用之感? “是吗?你如此说,真的让我为难了。我那个弟弟一向心气高傲、目中无人,真正能入了他眼的人并不多,难得他为了你第一次开口求我,我若是什么都不赏给你,倒叫我不好向彻儿交代了。” 她还真的算是睿智聪慧,一句话就让人哑口无言。 果然,有个深谋远虑、善用权术的父亲,有个聪明绝顶、工于心计的母亲,生出的子女皆是非凡。 “奴才不敢。” 我五体投地,语气更见卑微。 片刻的沉默,那个人在想什么,虽然无从而知,我却不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 讷为君子,寡为吉人——有时候少言寡语也会是一种很好的手段。 “彻儿说你骑术不错,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卫长君一起给我当骑奴吧。那匹青青骢马别人似乎也驾驭不了,你就骑着吧。” 是吗?就这样当了骑奴了吗?身份转换的还真是快,我似乎已经踏上了这历史的不归路、走上了卫青的命运。 “谢公主厚恩。” “你退下吧。” “是。” 我站了起来,再次行礼。 她探究的目光我不是没有察觉,我却一直紧守着我脸上的平静自若,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安然。表面也好,真心也罢,你怀疑或是不能放心,与我又有何干系?如果,史记记载无误的话,这个骑奴我最起码还可以安稳坐上几年。 仅此而已,我便足够了。 建元二年,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我可以慢慢从长计议。 卫青啊卫青,我尽量让你不做一个娜木钟曾经认定的卫青,我尽量让你做一个和史册记载的不一样的卫青。 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平凡一世没什么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做个平凡人好了。 “等一下——!” 还没走几步,身后的那人再度开口。 我停步,我转身,我弯腰,“公主,请吩咐?” “卫青,你的三姐现在有多大了,比之卫少儿她的容貌如何?” “回主子,奴才的三姐今年十四岁,她的容貌尚属清秀,但不如奴才的二姐姿容艳丽。” 这个人,还真是尽得馆陶公主真传。刘彻新婚还不过几天,她就开始打起了这样的主意,还真是她父母的好女儿,她姑母的好侄女呵! 卫子夫,你知道伴君如伴虎,我又何尝不知?三十八年的皇后,换来的也不过三尺白绫、儿女尽诛。那种结局未必是好,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是吗?” 那人声音带着微微的失望。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是。” 这次,是真的可以告退了。 “曹干,那个卫子夫的相貌比她的两个姐姐如何?” 身后,有人的交谈隐隐传入耳中。原来,我的听力也很是不错。 看来,她还是不死心。 卫子夫,我的三姐,是不是,连你也要走上了这早已规划好的历史的道路?难道这一切真的已是命中注定,凡人更改不了吗? 我要怎么办,在这一切皆知的状况下? 而你,在一片前途未知的情况下,你又该怎么做? 第三章 君子之交 第一节 趁得年少且欢娱1 听过一个词,叫做“避之不及”,也许说的便是我。还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视而不见”,可惜我做不到。 “卫青,听说我姐姐升你做骑奴了?” “是,蒙公主与殿下厚恩。” “这样也好,你骑马的机会多一些,骑术也能提高的更快些。” “是。” “你去牵那匹青鬃马来,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赛一场马。” “殿下,公主吩咐了奴才一些事,奴才还没做好。” “你是要我在这等着你做完了?” “奴才不敢。” “既然不敢就快去。” “殿下——!” “在你的心中,我比不上我姐姐是吧?她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敢不听了!” 这个人说的话,和她姐姐一样,基本上就算好了让人回答不出,左右为难。 “奴才不敢。” “真的不敢就快去,皇姐那边我自然会说,别再磨蹭了。” “是。” 其实,这两个人还是有些区别的。他更自大一些。我能如何?依命行事呗! …… “算了,不比了,每次都这样,你老是故意让着我,这种比赛没什么意思。” “奴——!” “你别开口,你一说话,不是奴才不敢,就是殿下英明。我又不是笨蛋,你多大的本事我还看得出来。唉,我这个太子做的还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个公主府的骑奴活的快乐。” “……” “怎么不说话了,卫青,你什么时候又做起了哑巴?” “是殿下说不让奴才开口的。” “好啊,你敢顶嘴了,卫青!” 这人,哪里是指责,分明是在笑。我又哪里算是顶嘴,顶多也只是解释一下罢了。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奴才不敢!” “真是的,受了委屈也不解释半句,心思顾虑总是比一般人多。是我皇姐府中管教的太好,还是那个郑季一家让你受足了委屈?” 他似乎在为我抱不平。 看他下了马,乱没计较地坐在了草地上,我也只能下马。有些不知道是该站还是该坐,或者该跪。 “坐吧。” “是。”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我依命坐下了。 “卫青,我来帮你报仇如何?我找个罪名免了郑季的官职,收了他的家产,让他那几个宝贝儿子也尝尝为人奴的感觉如何?反正,郑季为官也谈不上清廉刚正。” “殿下,卫青在郑家过得很好,没人欺负过我。” 也不是没想过报复,却不该由别人来替我做,更不该是他。这个人举世的多疑无常、高深难测,若是以后真成了他的臣子,我图了今日的一时之快,换来的只怕是日后他的怀疑入骨。 “你都忘了自称奴才了,还说过得很好?” “奴才该死。” “起来吧,又没让你跪。我倒是希望能从你口中多听到几个”我“。” “……!” 他笑得阳光灿烂,说得认真真切切,却不像我所认定的刘彻。 娜木钟会是一个敢冒天下大不违的人,卫青却不是。赌得赢今天却胜不了明天的事情,他还不想去做。 “你啊,心思太密,不够坦诚。让你带兵打仗做一个将领倒是不错,能愚他人之耳目使人无知不察,智、信、仁、勇、严,你倒也占了一些。不说这些了,你的那个小外甥起名字了吗?” “嗯,他叫霍去病。” “霍去病,去病?好怪的名字。” 奇怪吗?刘彻,若是你知道你以后会用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霍去病打赢了匈奴、收复了祁连山,真不知道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去病生下来身体不太好,为了让他以后能健健康康的,所以,我大姐和大哥商议了一下,给去病取了这个名字。” “是吗?去病?取了这样的名字就可以不生病吗?” 他在问我吗?谁又知道? “卫青,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干脆就叫卫丞相好了,直接可以做我大汉朝的丞相了,不是更好。” “奴才不敢。” 若是起个名字就可以成就一生富贵,那干脆都叫卫皇帝,陈皇帝之类就好了,这天下哪里还要他来掌? “卫青,我可是以后大汉朝的天子,我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封候拜相。只要我高兴,你的儿子即使要当个丞相又有何难?所以,以后你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不能不听我的。让你骑马你就要骑马,让你陪我坐着你就要坐着,总有一天,我要改了你这奴才的自称。” 这个人似乎很认真在说。 不明白吗?这话虽然也可以成真,但在今日说着,总有些不妥,你的父皇还在世还活着,这样大不敬的话若是被他听到了,他即使不会动你,又有几个卫青够他杀的? 终究,他还是过于年少太过张狂了。 …… “卫青,你知道周亚夫吗?” 知道啊,细柳营中有亚夫。平定七国之乱,辅助了文景二帝,当过太尉做过丞相,却因为一句“君候纵不反于地上即欲反于地下耳” 被投入了大牢,力争不过,怨气难平,最后绝食了五日,呕血而死。 “嗯。” “他便是在去年正月的这一天去世的,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今天不同,似乎不太可能下雪。” 看看天色,今天是很难下雪了。 “父皇总说:为臣者,逆来顺受者太轻,不堪用;刚愎自重者太重,用不得。他总说周亚夫为臣太过傲慢狂放,总是逾越了君臣之礼,乱了朝纲分寸,他若不早些除了周亚夫,等我登基坐了皇位,周亚夫对我未必有敬畏之心。只怕到时候稍有不慎,又会造成一场国家动乱。” 他的话,似乎带着惋惜之意。是在替周亚夫感到可惜吗? “周亚夫他只是太过于忠直不懂迂回,又哪里会有什么谋反之心?若真有,那一场七国之乱下来哪里还有我刘氏的江山?” 是吗?自古以来,再到汉朝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多得是功高盖主最后难得善终的将领。需要时可以捧上天,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金银美女,给的大度,也足够让那些忠直的武夫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拼死卖命。不需要了,找了名目理由夺了兵权、罢了官职、置之死地而后快。 韩信是,周亚夫是,岳飞也是。不说别的,单说明朝的那个袁崇焕,一生遭遇让福临感慨良多、深为其憾。 但福临自己又是如何?多尔衮打下的万里江山,他坐的心安理得。叔父摄政王、皇叔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他又有哪一个叫的言由心生,心甘情愿?追封为皇帝又如何?表面上的感恩戴得而已,到最后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流言纷扰将多尔衮挖坟掘墓、鞭尸泄恨?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狗肉烹——还是范蠡的这句话说的最过透彻。 用人不疑、容贤纳圣——福临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几千年的各朝各代所谓明君圣主千古帝王,也只有一个唐太宗李世民可以真正做到而已。 你如今替周亚夫抱不平,却不知,日后又会有多少人为卫青所不值。 “卫青,我可以慎重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周亚夫。” 是吗?你拿什么保证? “殿下,奴才一个骑奴,能得一时温饱就不错了,又哪有什么能力建功立业?更不敢与前丞相相提并论,殿下高看奴才了。” “你啊,又来了,若是我父皇看了你这副模样,一定会说,逆来顺受者”青“,不堪大用。” “奴才本来就没什么大将之才,哪里担得起大任。若是陛下真的这样说,说明他还是比较了解卫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主恩,受不得,风光一时而已,又有几个可得善终? “你啊,说来在我皇姐那里过得也不错,这两个多月来也没什么人为难过你,让你受欺负,怎么你就是不见开朗坦白活泼一些?难道这个子长高了,连奴性都跟着越来越强了不成?” 说的还真是好啊,奴性——卫青所该有的就是奴性,不是吗? 我做一个历史认定的卫青不好吗?起码,我可以安稳地活到元封五年,寿终正寝。博得日后历代帝王的赞美之词。 “你啊,又不说话了……算了,回去吧,出来够久了,回宫免不了又要挨一场骂……真不知道,明明知道会被骂,我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溜出来想见见你?你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半天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我说的一段长……下次一定不要再来见你,我还是待在皇宫里做个励精图治的太子好了……” 他是在抱怨吗?厌烦了我吗? 若是那样倒是不错。其实,我又哪里想见他?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若是躲得过还是少见的好。 …… 第二节 趁得年少且欢娱2 “卫青,你记住了,不管说什么都不要胡乱立誓承诺,做什么都不要一时意气成婚娶妻,娶什么样的妻子都好,千万别娶一个靠山太硬的妻子。你啊,最好还是别娶妻了,一个人过多好,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都行……” 这个人似乎是在抱怨,感慨良多的。 “卫青,你在笑是吗?你觉得我说这话很有意思是吗?等你尝过了娶个妻子等于娶了三座大山的滋味,你就不会笑了。” “奴才不敢。” 他似乎真的受了什么委屈。 “是啊,也是该笑。有谁知道,我这人前风光万分的太子殿下也会有受委屈忍窝囊的时候?” “殿下——!” “皇太后、我母后,还有我的姑母馆陶公主,还真是好厉害的三座大山,我不服软都不行。” “殿下?” 似乎这委屈还不小,他的眉宇间竟带着郁闷烦躁之色。 “她要是皱一下眉头,脸上有那么一点的不开心,不需要任何的探究查明我就要被长辈们拉去挨上半天的骂,连父皇都嘱托我对她要好些。可恶,也不知我究竟惹了她什么,每个人都来骂我?这个太子当的还不如个太子妃重要,真是可恶。” 很愤怒吗?为什么不想一想?若没有你如今的太子妃,又哪来你这太子的名号?又哪来的你日后的万里江山、执掌乾坤? “不说了,越说越觉得心烦……走吧,这天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变的那么快,那个身娇肉贵的太子妃天气热一点竟也会生上一场病。我还要回去以示体恤,不然,我这个太子怕是又要做不踏实了……” 他是在抱怨,当然也是在自嘲。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君主,原来也曾有过如此忍气吞声的日子。很那难熬吧?刘彻,我要不要告诉你:等你羽翼丰满、大权在握,最起码还要等上七年? 如果告诉了你,你是无可奈何呢还是会愤怒非常,相信你的抱怨不甘一定会比此时还深吧! 以和柔自媚于上——算了,我还是做个安守本分的卫青好了。 福临,你我之间,有姑母有我父亲还曾经有过多尔衮,也曾是三座大山齐压你身,你是否也曾有过不甘心、也曾经对我有过如此的抱怨呢? 我们之间一次次的针锋相对争执不断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你早已于心入骨的不满呢?为何我妄称聪明之人,竟对这一切毫无所察。福临,原来不止是你有错我有怨,原来你也会有怨我也会做错。 只是,这种察觉这种觉悟对于我来说已是太晚。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抱怨已是虚如云烟,你和我所有的曾经只能化作回忆,追不回来了。 福临,对不起。娜木钟还是太过无知不懂贤惠了,让你曾经受了不少委屈。 天子,天之骄子呵!原来,也曾经那样委屈难受过。 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你是什么?也不过是任性妄为、自私自负的笨蛋一个! …… 君子之交之趁得年少且欢娱3 “卫青,听我皇姐说你那个三姐歌舞堪称一绝,普天下女子还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你也来段歌舞怎么样?既然你姐姐听起来挺厉害,你这个做弟弟的应该也不差。” “奴才五音不全,四体僵直,不敢污了殿下耳目。” 抱歉,我还真是没学过歌舞吟唱,我前生今世也没立志想做个歌妓舞娘。 尊贵的太子殿下如果你对卫青有如此期待的话,对不住,我还真是让您失望了。 “是吗?若是真的如此,本太子似乎更感兴趣了。你就来一段你三姐平时常练的舞蹈好了。” “回殿下,奴才的三姐平日里在家没练过什么舞蹈。” “是吗?那就唱首歌吧,卫青的声音平日里就很是清雅悦耳,真不知道唱起歌来怎么个五音不全法,我倒是很有兴致一听,卫青不会拒绝吧?” 不会拒绝吗?才怪! “回殿下,奴才不会唱歌。” “卫青,你这是在生气吗?” 生气吗?鸟雀至微尚不可欺,机心一动未弹先飞,又何况人呢? “回殿下,奴才不敢。” “不敢吗?卫青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哈哈!” 这家伙,笑得如此开心,是不是染了疯病了? “你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男儿志气了,看来本太子的激将法用的不错。” “……?” 这个人。 果然。患尝消于所慎,祸每生于所忽,一时的不察露了本性,这祸根怕是要种下了。 松开了双手,低下了头颅,我双膝跪地:“奴才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治罪。” 这次可好,连声音听起来都卑微的可怜。 “起来吧,我又没说你做错了什么。” “奴才对殿下不敬就是大罪,奴才的罪不可饶恕。” “你呀,也真是。连句玩笑的话都逗弄不得。还真是无趣的很。好了,起来吧。你也不怕这石阶跪着太凉?” “奴才谢殿下不究之恩。” “卫青,我父皇的身体似乎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是时日无多了。真不知我若是做了皇帝,你是不是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上半句了。” 不开心吗?做了皇帝,君临天下有什么不好?你不也开开心心地做了五十多年皇帝吗? “也许你是对的,谨小慎微没什么不好。天子本来就掌着生杀大权,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我不也是用尽了方式讨得父皇欢心得来了这太子之名吗?说什么儿臣不想做皇帝儿臣做了皇帝父皇就会死儿臣不要父皇死——那时我才多大?七八岁而已!母亲只教了我一遍,这些话我就驾轻就熟懂得了适时而用……逼死了太子刘荣,害死了他生母栗姬,拉拢了馆陶公主,做上这个太子,似乎很多人都怕着我,连你也是。真不知道以后我若当了皇帝,我身边是不是再没了一个敢说话的人?那种日子想来也是极端无趣。” 无趣吗?知不知道即使那种日子即使无趣也是很多人争破了头颅抢夺不来? “殿下,并不是每个人使些手段用些聪明就可以做太子做皇帝。陛下是英明圣主,他选择立您为太子一定是因为你比其他皇子更为出色,具有别的皇子所不具备的雄才大略,可以做个别的皇子做不到的明君圣主。卫青是敬畏你的龙凤之态、不凡之气,不是怕不是畏惧。” “是吗?难得卫青也会对我说如此贴心的话。我的心情好多了。走吧,我们去溜溜马。” 这个人果然是宽慰不得。变化还真是快。前一刻还在忧郁神伤、脸上颓云密布,这一刻就恢复了艳阳高挂,江山一片大好。 喜怒无常,少年心性!只是,你是怎么一点一滴逐渐累积成为我所知道的那个刘彻的? 而我,若我是卫青,我得到了卫青的所有,但我能保证得了卫青所该有的结局吗? 刘彻,你不懂,每个人都有茫然,不会比你的少。 若可以避,我不会做卫青。 可是,若是避不了,我怎么成为卫青? 第三节 峥嵘岁月愁1 虹消雨霁,斗转星横。 日子一天一天,将发生过的一切慢慢地变成了回忆,无数个今日今时变成了昨日那刻,而那些回忆逐渐沉淀加厚,凝聚在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说是避之不及的人,哪一次不是纠缠在一起骑着马射着箭,谈着天说着地道着烦恼忧愁愉悦欣喜?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说,任性妄为,肆意强迫着一起天南地北地跑? 相处的时日太久,接触认识的太深,其实未见得好。有些信念执著会随着动摇不是吗? 也会忍不住奇怪,明明他还是个聪明绝顶开朗健谈的少年,又哪来的原因理由成就了日后的专横跋扈、奢杀成性? 果然,有些人接触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说的果然不假。 算了,明日之愁明日再愁好了,过去的事可以忘记的还是尽量忘记。能不想的,还是不要再想了。 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心思再想。 在外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回府了,却不料天空不作美下起了雨。雨下的不算小,宛如黄豆大小的颗粒,落在人身上还能听到声响。没一会功夫,全身的衣裳淋了个通透,没有一块是干的,贴在了身上还滴着水。 人都说春雨细如牛毛、连绵而至,哪曾想也会有这样的磅礴之势。天有异象,人间有乱。想来,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了吧。 庚子年,汉景帝后三年正月,刘启驾崩的年月——应该是这几日没错了。 还是没了机会见识一下,那个当了十六年皇帝、打造了“文景之治”之一的汉景帝刘启。 刘彻,不用再过多久,你就真的可以登基为帝了。 真是的,躲雨还来不及,我想这些有什么用。 我以为我已经淋的有够通透,却没想到原来有人比我淋的还要湿透。 我以为我最笨不过忘了带上雨遮,活该淋雨。却原来有人比我还要笨,有伞不知道遮,有房不知道进,站在这磅礴大雨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彻,他怎么会来这里?似乎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如今他头上已经带起了长冠。只是,他何时行了冠礼?他的父皇,已经不在了吗? “殿下——!” 怔愣是一瞬间的事,行动却是毫不思考无所犹疑的。我飞奔而至,跑到了那人面前,拾起了地上那把无人问津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身体,为他挡雨。 “卫青?” 这个人一定在雨中待的够久,浑身淋了个通透。目光迷离着,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看起来他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如此神伤,他的父皇已经驾崩了吗?只是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 “殿下,雨势太大了。快进屋吧。” 一个人淋雨本没什么,淋病了也属于自找。但让一大堆人跪在这里陪你一起淋雨,你又于心何忍? 其实,你有时候也会像娜木钟,做错了事也不会觉得是做错了。没办法,位置太高,权势过大,平常人家的痛苦辛劳,又哪里能够体会得到? 呃——? 这算什么?一个无害的拥抱吗? 若我是女子,这一抱算得上无礼,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若我是男子,这一抱也足够莫名,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怪。这不,我就看到了不远处跪着的曹管家一脸惊吓的模样。 我要推开他吗? 他很用力,搂的很紧。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他似乎是在哭。 很伤心吧?至亲的人就这样没了性命从此长眠,真正对你好的人本就不多,何况他还是你认定的明君慈父。 很彷徨吧?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这万里河山、天下黎民突然就要担负在肩上,即使钱粮满仓,牝马为耻,但这隐藏于后的内忧外患,该要多大的坚强执著才能支撑的起? “殿下——!” 明知道该推开他,这种举动太过骇然、不合礼教。 明知道雨伞掉了要拾起来,不然我们会淋的更湿。 明知道这样两个人一直抱着,若是传了出去,他也许不会有什么,对卫青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身体却仿若僵硬了一般,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 那个少年,骑着马立在月光中,会对我说:卫青,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好眼睛,看着你的眼睛就会让人觉得你的每句话都说的很真诚,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少年,会漾着阳光一般的笑容对我说:以后你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不能不听我的,让你骑马你就要骑马,让你陪我坐着你就要坐着,总有一天,我要改了你这奴才的自称。 那个少年,会与我并肩而坐,目光灼灼地认真对我说:卫青,我可以慎重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周亚夫。 那个少年,会一本正经地自嘲:逼死了太子刘荣,害死了他生母栗姬,拉拢了馆陶公主,做上这个太子,似乎很多人都怕着我,连你也是。真不知道以后我若当了皇帝,我身边是不是再没了一个敢说话的人? 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张狂任性、不知顾忌,但也还是个没有足够成熟的孩子。 就像福临,他也会害怕,也会难过,有些事他也会轻易红了眼圈,无助时他也会去找可以给他力量的人。可惜,福临他要找的那个人,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是我。 刘彻,抱的那么用力,抱了如此之久,卫青他能够带给你力量、给予你安慰吗? “彻儿?” 很突兀的一个女声。却在这一年多的接触里熟悉了这个声音。不用回头,我也清楚了她是谁。 平阳公主,她回来了。 这下可好,这种场景,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彻儿,母后她快要来了,别胡闹了。” 这句话真的很管用。原本紧窒的怀抱有了松动,然后整个身体获得了自由,终于我不用再面对这尴尬异常的场景。 丢弃到脚边的伞再次被我拾起,举着雨伞,我再次为他遮雨。 一只翠戒易布匹,荒冢之旁委屈了赤足妇,皇后勿自误——这首童谣我偶然间看到过,没想到还会记得如此清楚。 说的似乎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那个为了一枚翠戒就可以轻易委身于人的王娡,刘彻的生母,当今的皇后。 很懂阴谋也有手段,抛夫弃女入了皇宫,瞒天过海当了美人,生了三女一男,联亲拉拢了馆陶公主,用计除去了刘荣、栗姬,一朝称后荣冠后宫,唯一的儿子稳坐上太子之位。这个女人,有狠心也足够野心,够聪明也用到极至。若是生的逢时,她也可堪与吕后比肩。 若是有机会,这个女人我还真想一见。 “殿下,快进屋吧,小心别染了风寒。”我重复着我必然而然的重复,换来了他意料之外的凝神而视。 “卫青,为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却只想来见你?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盅?” 下蛊吗?我不会做了。很久以前,做娜木钟的时候,恨极了一个女人,也曾那样做过。没有害到她,反而被姑母狠狠地骂了一顿,福临也对我冷到冰点,不加理会了。 那个什么巫蛊之术,我已经证明它真的什么用也没有,我又怎么可能再会用第二次?我也许不够聪明,但也没笨到极至,不是吗? 如此专注看我,你想说的又是什么?不是已经将我当成了知己至交了吗,想要来找我倾吐你的悲伤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吗?你又有什么好奇怪,又有什么好思索? 什么都没有只想来见我。刘彻,你这话说的终究还是大了。 “殿下?” “我没事了,我想我应该只是悲伤过度……你不用管我,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换了吧……这里有人会服侍我。” 他的神情由怔忡恍惚到平静安定再到冷漠疏离,变化的飞快。他的话说的很清晰,身转的很绝决。伞还攥在我手中,他已迈开步伐融入了雨幕。步伐顺畅平稳,也没再回头看我,义无反顾地离我越来越远。不用我无趣凑前,自有人上前为他撑着伞,遮风挡雨。 刘彻,你这是何必呢?若是想逃避,该逃避的那个人也该是我。 刘彻,你这是何苦呢?知道吗?不用你来推,我也会自觉地离你越来越远。 知道吗?在你千年之后,有个宋朝,有个诗词高手,他叫苏轼,他有一首诗,写的可真是好。诗大概是这样说的,有机会,我念给你听:人生到处知何似 ,恰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哪复计东西 ? 如何?说的很在理吧!也许,我更该念给你听的是这首诗的下四句:老僧已死成新塔 ,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 ?路长人困蹇驴嘶。 “卫青——” 似乎,又有人再叫我。 离得不远,转个身,我已看清了她。 “主子。” 我恭敬行礼。 “没想到,在我府中倒是养了一个好奴才。来人,拖下去,鞭笞一百。” 为什么?我想出口问,那个人已从我面前翩然而过。 身体被人拖拉着,不是没想过挣脱。鞭笞一百,这般无缘无由,我为什么活该承受? 人有十等,以贱事贵,耕樵为奴,织爨为婢。富侮贫,贵侮贱,强侮弱,我能如何? 第四节 峥嵘岁月愁2 这一生,不是没挨过打,从六岁多开始,到十一岁多,身上多的是棍伤殴痕,青红交替。 六岁时,身体弱小,打不过别人,只能由得别人用巴掌扇着,用污言辱着,拿着随手捞起的东西用力打着,那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没用,只是我还太小只能咬着牙忍着,忍着伤痕累累,饥寒交迫。 七八岁时,磨练多了,力气大了些,开始了报复,挑些那个凶悍女人看不到的地方,对着她那几个前来挑衅的儿子也是野蛮的一顿乱打,无奈双拳难敌众手,他们每天好吃好喝身体比我壮太多,每一次都以我的奋勇迎敌开始,以他们的凯旋而胜结束。再然后,我还要拖着一身的伤被关进柴房受罚思过,再次挨饿。 慢慢的,我不躲了,不争了,我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没有人会怜惜我,他们骂我我听着,他们打我我忍着,总有一天他们觉得无趣了,就不会再招惹我。 遇到了郭解,学着所谓的功夫,才发现,以前所受过的所谓折磨真的不算什么,这个人才是最大的恶魔。可是,我打不过他,我躲不了他,我无可奈何跟着他学着功夫。 天下无敌吗?谁又知道!可是我现在不能用。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一边有人在挥着鞭子用力抽着,一边还有人认真记着高声喊着。 “四十九、五十……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似乎结束了。 “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挺能忍,挨了一百下鞭子,居然一声都不吭。” “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向公主复命吧。这雨真是大的离谱。” “说的也是。卫青,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你可别怪我们。我们要回去复命了,至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还要听公主怎么说。你就在这里等等吧!” 等吗?等到的又该是怎样一个结果。 娜木钟她也曾下令鞭笞过他人,是个宫女吧,年纪还很小,十三四岁,偏偏有双勾人的大眼,福临每次看到她都要失神片刻。虽然最终也没做什么,但我还是寻了个借口命人鞭笞了她一百。 其实后来是想补偿她的,赏了她一百两黄金,让她出宫,本是想让她养好伤回家过上安稳日子。没想过,那副身体还真是柔弱的不堪一击,没过几天就死了。也没想过,那一百两黄金竟招人垂涎,她的全家因此命丧。 其实,那时我也愧疚我也后悔,却受不了福临的咄咄逼人,最后什么愧疚的话也没说错也不认,就那么理直气壮地与他顶上了。 他说我心性恶毒,狠如毒蝎。 我说他风流成性,一个没几分姿色的小宫女他都能看得目不转睛,她死了还要为了她打抱不平,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一条贱命罢了。 他说娜木钟我错看了你,我以为你只是小小的任性,你的心思还是善良单纯的,原来你不是,你不配做我大清朝的皇后。 我说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不配做这大清朝的皇后,可你能怎么样,你有能力废了我吗?连皇位都是别人不要了让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说,你等着,我一定废了你。 我说,好啊,表哥,我等着看你如何废了我。 我等着,我还是等来了,那纸诏书。 原来姑母永远只是姑母,不是我的母亲,她是福临的亲娘,她的儿子几天的不吃不喝就足以让她忘记了她最疼爱的这个侄女。 降为静妃,改居侧室,搬出坤宁宫住进永寿宫吗?我才不在乎呢! 想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低头吗?我才不会认输。 你问我悔不悔,我怎么可能对着你说我后悔呢?福临,你果然还是不了解我。 你说至死不悔是吗。连“死”你都用上了,福临,你可真懂得如何伤我的心。 我说我不悔,至死不悔,既然你可以废了我,杀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表哥,我等着你来杀了我。 我不再理你,我很幸运,我看到了餐桌上有那么一个食器不是金的,我找到了我发泄怒气的方式。 你拂袖而去,我放声冷笑。你看不到,我笑的出泪的双眼;你看不到,我疮夷出血的心。 福临,你还是不了解我。 我懂得用我的骄傲狂纵惹怒你,你却不懂得如何让我向你低头。 其实,我要的只是你的温柔专注。可是,你却给不了我。 “卫青,卫青……!” 似乎,有人又再唤了。 谁是娜木钟?这世界早没了娜木钟,不是吗? 我早已是卫青了,娜木钟的种种早已与我无关了不是吗?我为什么还是学不会忘记? “卫青,你还好吗?” 我好吗?我不好。 雨下的那么大,一滴滴打在伤口上,我更痛了。你是鞭打我的人,用力那么狠,造成的结果,你会看不到吗? “公主命你回去疗伤了,你自己能够回去吧。” “能。” “公主还有事吩咐我做,我就不陪你了,见了你家大姐,千万别说你是被我打的,知道吗?” “知道了。” 没有软瘫在地,我还能高高站起。没有痛不欲生,我还能清晰地说出话来。卫青,卫青呵! 我究竟要为这个名字付出多大的代价。 “卫青,你小子行!这个给你。” 一个圆形的小盒子,说话间从他的手中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什么。” “药膏,治疗鞭伤很有用的。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这把伞给你留着。” 肩膀被拍了一下,有伞落在了脚边。那个人匆匆跑开。 这算什么,打几鞭子再给颗甜枣吗? 公孙贺,在平阳侯府认识你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真不知你是如何做了宫中太仆的? 以前很多次,问过自己什么最重要,总是得不到最准确的答案。如今可以肯定了,有一个健康无伤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起驾回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太监,也不知为何这些太监们的声音总是拔尖忸怩,却也就这样成了一种特色。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喊。 回宫了吗?也好。 这里本不该是你来得地方。这里本来就不该成为你我交集的场所。 我能走吧,我应该还能走。 可是,为什么,走上一步会如此艰难。 伞吗?我连弯一下腰都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我要伞有何用? 是谁,扶住了我将要倒下的身子,给了我个依撑。 “小五——” “大姐?” 没想过会是她,卫君孺,卫青的大姐。 “你怎么全身是血,究竟怎么了?长君找人传话让我快来这里,我还觉得奇怪。小五,你不是出府办事了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谁出手那么重,你告诉我!” 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如何向你解释? 是谁出手那么重,要我如何告诉你? 那把辗转于地面上的雨伞在风雨中还很真是飘摇可怜呵。 卫君孺,我想我该成全你的爱情。有些话,我不会说了。 “姐,我困了?;!” 好简单的字眼,不再理会你惊惶失措的神情,不再理会你惊天撼地的呼喊,我闭上了眼,全身的重量依附于你身。我的好姐姐,记得,要将弟弟我带回我们的家。 “小五,醒醒。” 抱歉,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想醒。 “小五,不要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忘了告诉你,我没什么大碍,至少,卫青他没那么容易死,可是我不想说。因为你会发现我的装蒜。 “长君,你来了。快,快,小五他昏过去了……” 似乎,来帮手了。 这很好。 真的很好。我终于可以,安心睡去了。什么伤痛,什么寒冷,没了意识,它们都远离了我…… 第五节 决定 “卫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吗?” “回主子话,一定是奴才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主子不得已才教导奴才一番。” “你倒是挺会说话,这么说,你不怨我?” “奴才感激主子对奴才的教导之恩。” “你不怨我,我那个弟弟可是怨极了我,这阵子都没再理过我。你起来吧。” “谢公主。” “这平阳候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事情模模糊糊也就过去了,可有些事真想要寻求个明明白白也不是做不到。彻儿这些日子和你走的很近,他对你似乎很是欣赏,总是对我夸着你如何了得,说你身手敏捷,弹弓练的不错。恰巧侯爷他前些日子受的伤似乎和弹弓有那么点关系,彻儿就以为我听者有意,因为他的话怀疑了你,惩罚你是为了借机报复你。他是小孩子心性,口无遮拦,卫青,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 “奴才不敢。” 早知道她会有此一说,我会因此一跪,就不起来了,省得如此麻烦不停。 只是,平阳公主,你若不是怀疑,又何必有此一说? “其实,说白了,我要是真的怀疑,真的有所报复,取了你的命,不是更容易些。何必如此麻烦,你说是吗?” 取了我的命,这算是警告哪还是在告之?卫青的命似乎还很长,看来他是拿来警告威胁来的。 “是。” “卫青,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知道。当然,你也知道。如此问,不过是想让我重复我的卑贱而已吧。 “卫青是主子的奴才,愿当牛作马一生任主子驱使,万死以报主子厚恩。” 这话答的有够诚恳吧? “当牛作马?不,你错了。虽然知道自己的奴才身份是件好事,但也不要总想着当什么牛马。我要的是个奴才但也是个人,有知觉有脑子有分寸的的一个人。” 是吗?做人吗?生为奴才有了太多的知觉未必是好。 “因为只有人才懂得尊卑贵贱。也只有人才知道人跟人的不同。” “是。” 原来她是要向我畅谈一下所谓的尊卑观念。 “就比如说怎么能成为一个好奴才吧。若是不懂得恪守着自己的本份,不知道尊卑有别,与主子一味的攀着交情套着近乎,越了分寸坏了主子的名声。这样的奴才就是再懂得当牛作马,靠着主子的宠信位置爬的再高,在我看来也不过是第二个邓通。卫青,你知道邓通吗?” 知道。汉文帝的宠臣,一个只懂得为汉文帝奉献却未有过所求的臣子。文帝得了痈疽病他为汉文帝吮吸脓血不嫌恶心,汉文帝为了不让他有受贫饿而死的可能赐给了他一座铜山。奴忠君怜,说来倒也算是一场君臣佳话,只是后来文帝驾崩后,他还是没免得了寄食于人凄凉死去的命运。 “回公主,奴才略有耳闻。” “耳闻就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多的人曾羡慕过邓通,争破了头想着成为下一个他。若以我看,那个邓通只能说是生的逢时有些取巧罢了。若是他出现在现在,只怕是才刚刚冒芽就要被当今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灭了全族,哪里还来得及享受什么荣华富贵?” 显然,她和我所认为的邓通下的定义不一样。 很讨厌他吗?以邓通做比,来警告卫青吗?这话说的已经很通彻了,不是吗? 灭了全族,卫青他经不起全族被灭吧。 “卫青,你懂吗?奢求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有时候换来的不是荣华富贵,而会是杀身之祸。” 原来,卫青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 我是要证明我不是呢,还是加以认证我就是她所以为的那种人?奢求呵! “主子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谨记。” “你明白,有些事你不明白。彻儿对你,太惹眼了。若是不加收敛,免不了什么人就有了胡思乱想动了歪念惹来一场风波。彻儿他还年轻,从小又是我父皇母后的掌中至宝,难免会有些执拗娇纵,做事乱了章法。以前有父皇护着他,就算什么事做的不对,也不会轻易驳了他,即便有人对他不满也只能是对我父皇念叨两句,掀不起波澜。可现在不同了,虽然彻儿已经做了皇帝,但这个皇帝终究和我父皇还是有些不同,我的母后也只是挂个名衔的皇太后而已,兴衰也只是别人的一句话而已。” 你说的如此无奈,想来那个人大概权势已经通天。 太皇太后呵,好大的一座山。 如此苦口婆心,我想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 他有着执拗娇纵的性,所以,你不能轻易杀了我。现在不同了,不是任何事都由着他,因为没有了你父皇别人一句话就可能收回了你们辛苦为他争来的江山。所以,你来找我,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 只是,卫青,他什么时候对你们来说变得那么重要了? “卫青,你抬头看我。” “是。” 要我看你,还是你要看我?你高深莫测的打量,想要在我神情眼底搜寻的又是什么? “卫青,彻儿将你当成知己,你将他当成什么?” “殿下会是一个有为的君主,是奴才最敬重的天子。” “你想做第二个邓通吗?” “奴才只是奴才,奴才只想一辈子能够待在候府里做翁主的骑奴。翁主,奴才会尽力做到公主所说的好奴才,奴才旦凭主子吩咐。” 我回复着,虽然说的极其认真,但我只有我知道它多么的敷衍不屑。 “你能这样认为更好,希望你也能做的到。” “是。” “能驾驭我那匹青骢马的人果然是个聪明的少年,我没什么可吩咐你的,该怎么样做一个好奴才我想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好好做吧,我会好好看着的。” 她这样说算是在警告呢还是在提醒? “是。” “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彻儿,这个卫青,真值得你同姐姐大动干戈吗?” 身后,有人轻轻在说。 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对我说?房里就她一个,我可以确定她口中的彻儿没有可能出现。她似乎也不可能是在对我说。 大动干戈,是说着好听呢还是真的曾经发生,为什么我没见到? 值得吗? 是啊,刘彻,若是真的有大动干戈,为了一个卫青,值得吗?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之鸿书雁语 卫青,你还记得上次我向你提起的那个东方朔吗?就是那个上书用了三千片竹简自称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声的人。那个家伙原来不光会自吹自擂,也确实有些小聪明。这次他为了让我增加他的俸禄居然恐吓那些宫中喂马的朱儒说我要杀了他们,让那些人在我面前好一顿痛哭。等我问他时他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自己身高九尺居然与那些不过三尺之高的朱儒一样俸禄,那些朱儒怕是要吃得撑死了,而他却是快要饿死了。还说什么若是我觉得他的话说的没道理就免了他的官职放他回家,省些长安城的米粮。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我还真不能让他走了,我让他做了金马门的待诏可以天天给我弄些乐子……卫青,这次来又没见到你,皇姐老是说你有事要做,公主府人不算少,也不知那么多事情怎么独独全让你做了?我要回去了,当了皇帝以后多了很多事要去做,也没了时间和你骑马谈天。你自己要珍重! ——这应该是第五封了吧,刘彻用丝帛写给我的第五封信。从去年的正月到今年的四月,称不上漫长,却也是一年多的时光过去了。 从第一封的:“我来过,你不在,本想和你说说话,看来只有等下次了。”到如今,第五封这满满的一张,他似乎真的将我当成了知己。真不知,他何时才会忘了这平阳侯府内的骑奴卫青? “小五,你一个人站了有段时间,怎么不坐着?” 卫君孺的声音,不张扬犀利,也不娇柔做作,自有一番清润如玉。转个身,看到了她。已经二十二岁的年龄,眼眸少了些光彩流离多了些沉静温和,若是她早些嫁人,孩子也该生下几个了吧。 只是流言是非太多,对她中伤的话太多,抹煞了她太多的好。又没有足够的权贵地位,怕是有勇气娶她的人还没出现吧。 “大姐,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回去呢,走吧。”我对她笑,柔和了表情。 “小五,陪我坐会吧,我们也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好啊。大姐也有了什么心事吗,那我倒是很有兴趣一听。” “你啊,乱猜什么,我哪里会有什么心事,只是看你捧着这几封信发呆了很久,想过来看看你。” 发呆吗?我如何都不自知。 “姐,你说是不是当皇帝的人字都写的那么龙飞凤舞,让人看很久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姐姐又不识字,也不知道龙飞凤舞,不过做皇帝的写的东西当然与一般人不一样。对了,小五,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认字的?” “认字?我哪里认识什么字,就是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所以我才盯着看半天呢!” 我识字吗?我娘不识字,我的哥哥姐姐们包括我的弟弟每一个识字的,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字呢?六七岁开始放羊,十一二岁做了奴隶,哪里有什么机会认字! “陛下给你写了好几封信,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你不弄个清楚明白,耽误了什么大事可不得了。” “没什么大事,以前公孙大哥还在候府时,我请他念过两封给我听了,都是一些小事,没什么重要的。” 糟糕,明明决定不在她面前提起公孙贺的,还是让她脸色一黯,眸光幽幽。 “陛下他为什么每次来候府都要给你留书,说些没什么重要的小事?” “他啊,作皇帝的人也会有烦恼的,又不知该对谁说,想到了我,便写来发发牢骚呗。” “小五,关于陛下的话不要乱说,被人听到了不好。” “嗯。知道了。” “若是我们能有些积蓄,让你和步广能够念书识字就好了。听说,现在识字的人可出息了,都能到朝廷里做大官了。” “做大官有什么好,还是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最好。” “是啊,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福分。” 忧郁再度漫步她的眼底,一个比我更懂得不开心的人。 “姐,你以后不要嫁人了,我也不要娶什么媳妇。反正让大哥娶个媳妇延着我们卫家的香火就好,二姐也有了去病,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成亲生子那人也太多了,乱糟糟的一点都不好玩。” “你啊,竟说些傻话。哪有人不成亲的,到老了真么办?” 是啊,到老了怎么办?其实,有了子女未必就是好,一个公孙敬声还不是差点害的卫绝了后。 可惜,这些,我不能告诉你。 “放心吧,我们现在对去病好一些,等老了,我们就让他养着我们。” “好啊,卫青,原来你一直在打我儿子的注意,我可听见了。” 卫少儿的声音就那么突然地响起了。 “二姐。” “霍去病,你小子听到没有,你以后可要有出息一些,你看你二舅可是对你有很大期望的。” 说的一本正经,也不知,窝在她怀里睡得很熟的霍去病听不听得到。 “姐,别听小五胡说,到时候他真遇到什么顺眼的女子,我们可是拦也拦不住,还是我们两个指望着去病比较可靠。” “二姐……” “怎么?不服气?我们可是早盼着你娶妻,我们也好多个人可欺负。你小子可别想逃。”“姐,别理他了,让这傻小子发呆好了。子夫可是带着不少好吃的回来,我们快着点,让这小子吃不着。” 说着玩笑的话,可以轻易化解忧郁,这个卫少儿其实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聪明却单纯,也更懂得快乐是什么。 “傻小子,你还愣着干嘛,快走啊,难道真要在这里喝风啊?” “知道了。我可是比二姐跑的快的多,我要先回去让二姐什么也吃不到。” “你敢——!” “我,我不敢,才怪!” “臭小子!” “……” 我也许会是卫青,但现在我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我有一个温暖的家,我有我所需要的家人,我该有很多快乐,不是吗?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之天上人间 汉武帝建元二年三月初三 上巳 原以为很遥远的日子,没想到恍惚仓促间已经来到。这个被青史留记的日子,这个对于卫子夫来说无比重要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人,还是不知道未来的好。活的容易轻松,省得担忧太多。 看她,如常地对我笑,看她,如常地吟着歌。 不由得有些羡慕。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她。她是一个将心事掩藏极深的人,外表的温柔无争,却不代表内心真正的一世无求,我也许不够懂她,但也清楚知道她不像卫少儿般直接果敢,想要什么都会明白说出直接争取,即使得不到什么,即使失去了很多,哭过一回之后会重新振作,仿佛等待她的又是一个艳阳天。她也不像卫君孺因为自卑自怜所以做到了真正的无所求无所欲,不求一跃飞天,不求权甲天下,只求日子平稳安定,家人平顺安康。 卫子夫,在历史上绝对是一个有名的人物。 读史书时,总会觉得能够让好色之徒刘彻一见钟情随即带入皇宫不惜毁了“金屋藏娇”诺言的卫子夫一定是容貌非凡、天姿绝色。 但似乎是那些文人墨客高抬太多。论艳,她比不上现在的卫少儿;论美,她比不了曾经的娜木钟;论娇柔,她及不上福临的乌云珠;论端丽,她也攀不上如今的平阳公主。 常听一句话,说什么卫青不败由天幸。 说实话,若是论幸运,此刻看来倒是无人抵得上卫子夫。 “听说陛下今日祭拜完后会来侯府,青儿,你还要出去吗?你和陛下之间的矛盾还没化解吗?” “三姐,你别乱想,是公主有事安排我做,我哪里敢抗命?再说了,陛下是九五之尊,别说闹矛盾,谁又敢顶他半句?我也是很稀罕我这条命的。不说了,三姐,你回去吧,不是说公主安排了你下午为陛下献舞吗?别担心我了,还是再好好练一下舞吧。” “青儿,陛下上次来侯府还是四个月前,他那次连口信都没给你留下一个,怕是已经忘记了你,你又何必再这样躲下去,引人非议。” 引入非议吗?这我倒不知。会惹什么非议,还要请姐姐明示。 “三姐,你又乱想了,公主交代的事我要是完不成,今天就回不来了。去病那小子夜里又该闹着不肯睡了。”小小的霍去病,不过三岁而已,就懂得了弃恶就善,懂得了他这个舅舅的英明伟大,整日痴缠着我,连睡觉都要搂着我才肯入睡,我都快成为了他奶娘了。也不知那样的痴搅蛮缠别人羡慕的是什么?还算好,小家伙不尿床,他只会张开嘴,用他那已经长整齐的牙齿咬人一口,提醒着他要起夜。 没办法,谁让他长成了三岁,却还没有开口说过话,不被人当成天生口哑也难。 “我走了三姐,要好好跳啊……走吧,小青。” 夹紧了马腹,拍了下马颈,我驾马而去。 驭风驰骋,感觉像飞。 似乎一切都远离了,除了天与地。 可是我有着看不见的绳索牵制着,我飞不高、飞不远、躲不了。 这是第几次了,漫无目标地奔驰,在旷野、在山涧,在很多不知名的地方徘徊着。 孤独吗?又哪里会没有孤独呢? 漂泊,其实说是逃避才对。 我在躲什么?能躲得了几何? 如果注定了我是卫青,我躲得了一时一刻一日,我躲得过这一生吗? 已经做了卫青,已经沿着大概的方向迈了不少的步,我还有多少回头的可能? 不能想。 想多了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不是吗? “小青,知道吗?这是我以前放羊的地方。那个时候,我喂的羊可多了。”牵着马,走在这虽然不见羊只却热闹依旧的山坡。 树木越加青翠茂盛,看得出今年的长势肯定不错。鸟儿很多,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似乎每个树上都有着几只鸟儿悠闲停憩。没了羊儿吃草,地上除了草还长出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 以前还有个孩子带着一大群的羊来这里打扰清雅悠闲插科打诨称王称霸,现在却更像匆匆的旅人冒失闯入,虽惊起飞鸟一片,却没有哪只鸟仓皇而去,它们怕是已不记得那个拉弹弓射飞鸟的放羊少年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还是那些词人说的对。若我还只是小五,这些小鸟也早该绝了踪迹了。这也算是我做卫青唯一的好处吧。” 继续走下去,这里有着一棵树,树干上刻着两个字:福临。 原来还清晰可见呵! 多久前刻下的了?七岁?八岁?是第一次受到那群孩子的欺辱反抗不过反而被狠狠揍了一顿心有不甘刻下的吧! 好像不是,那两个字我刻在了郑家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这里,也许是遇到郭解以后,挣扎着不想学武、不想成为卫青只想平淡活着只想着一事无成却不能如愿刻下的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福临、福临——我还能这样默记着你的名字坚持多久? 其实,本来就没有了你,也本来就没有娜木钟,本来就没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一切,本来我的记忆就是虚无,我的希望就是奢望,我的念想只是庸人自扰,我想我该忘了。 认识你用了十年的时间,忘记你却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我的买卖已经亏本了,我不能在让它亏下去了。 我就是我,卫青而已。有我该走的路,有我该做的事。 我也知道我拒绝得了一时拒绝不了一世。 即使,我做不了卫青,我也该忘记你,毕竟,我们相隔的不是千山万水努力了还可以相见相遇,而是生死千年两个轮回再努力就算是舍了性命我们也追不回。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小青,你懂吗?有些东西,放弃了,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字,也该抹去了,连同记忆! 天上人间。福临,只是不知我和你,又该是哪个在天上,哪个在人间?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此命由天不由我1 时当五更,漏过半夜,悄然归来。做着最后的努力,以为可以躲得过,却最终逃不过那张网。有人显然已经等候着多时了。 走过厅堂,穿过走廊,踏入了一间房。看到了那个说是要见我的人。 为什么,夜还不够深吗?他怎么还会在这里? 我要见的不是平阳公主吗?又如何变成了他? “奴才拜见陛下。” “你下去吧。” 是我对那人的叩拜,却不是那人对我的回复。 “诺。” 领我到此的曹干恭敬应了一声很快告退了。 天还没有亮,他还没有走,也没有睡,在等我吗? 芙蓉帐,温柔乡,温床软玉,红袖添香,美人凝脂,暧昧成情,不够他享受吗? 我还要这样跪着,需要多久? “也难得,你还认得朕。” 认得,没那么难。不认识你的人,也该认识你的衣服。那绣着的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起。更何况,你比以前,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个子长高了些,只是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更显帝王威仪了些。 “比朕预料的还是早了些,朕还以为需要等很久才能见到你,卫青,朕与你很久不见了。” 是啊,很久不见了。两年多一些。比我想象的短暂,却似乎比你预料的漫长。 “怎么,两年不见,难道你连怎么说话和我都忘了吗?” 忘了吗?你都自称“朕”了,天子与奴隶之间,又该有怎样的对话方式? “奴才惭愧。” “奴才,你可真是我姐姐的好奴才。起来吧。” “谢陛下。” “抬起头,看着朕。” 你,有什么好看。 男人看着男人,如此直接专注,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朕的玉佩呢?” 他说的倒是意料之外的话。是来向我讨回自己的东西吗?那感情好。 “在这。” 从衣服里掏出他口中所说到的玉佩,晶莹透亮的东西,发着荧荧的光,在怀里揣了不短的时辰,感染了一些温度。 “还给朕。” “是。” 这个东西,在我这里放了有太久,为了藏好它费了我不少的神思力气。知道这个日子的特别,也特地找了出来,让它有机会可以重会他的主人。 果然,没让我失望。 “你退下吧。” “诺。” 简单的一句,让我不免一愣。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原来…… 真是!难为了这一段时间的庸人自扰。 “站住!” 一只脚已经跨到了门槛,就这样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收住了步伐。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没有话,要对你说。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吗?” “告诉我,我的那个卫青哪里去了?” 你的卫青吗?哪个卫青会是你的呢? “陛下?” “卫青,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你不仅与朕越发生疏了,连你的模样都改变了不少。是故意要朕认不出你吗?” 我承认,这两年我是有了很大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有些认不清自己。但外貌这种事,又岂是我所能控制的,又哪里来的故意可言? “奴才不敢。” “给朕多讲几个字听。” “奴才该死!” 跪下了,属于卫青的卑微怯懦。 “起来,说说你该死什么?” “陛下生气了,是奴才的错。” “原来你还知道我在生气,我给你留的信你都看了吗?” 你不是在生气吗?又干嘛转变成如此的和颜悦色?你不会觉得变化太快了吗? “看了。” “为什么你没给朕回复?” “回陛下,奴才愚昧,不识字。” “你不认识字?” 很震惊吗?一个奴才的儿子,当然也是奴才,认识字才更奇怪呢! “是。” “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奴才不清楚。” “你没拿给别人看,让别人读给你听。” 你是在提醒我吗?依我看来,似乎不是。 “那是陛下的书信,没有陛下的允许,奴才不敢逾越。”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以后我有什么话直接说给你听好了。”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了。 “卫青,你的奴籍朕给除了。” 是吗?“奴才谢陛下隆恩。” “卫青,你是在谢朕吗?” 是啊。当然!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也难得如此轻易可以脱离奴籍。 “是我看错了吗,你似乎没怎么开心?” “回陛下,夜风太凉,奴才怕是吹得太久,有些僵硬了。” “是吗?你啊,有些坏习惯还是没改。不过才转暖没几天,夜里凉气还很重,你就敢穿的那么单薄,不被冻着才怪。我的袍子,你先披着。” “谢陛下,奴才不冷。” 一个借口,又哪里会觉得真的寒冷。没想到还是有人当成了真。黑色的宽袍,就这么任由他披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 没想到,我还没开口谢恩,倒是有人先说话了。 她是从内堂出来的。 卫子夫,我的三姐。 历史呵,还是有很多真实的。 蛮柳眠低,小弱腰肢遭雨苦;海棠睡起,丰娇体态被春迷。 倾城美女,凝脂抹粉出娇颜。 一天不见,她似乎已变了一副模样。 目光如此怔然地看着我又是为何?不明白吗?卫子夫,相对与你的出现,你的变化,会觉得吃惊的那个人该是卫青才对。 “醒了?” “是。” “不再多睡一会,你出来做什么?” “回陛下,奴婢醒来见不到陛下,有些担心,所以便出来看看。” “是吗?朕又不会跑了。你需要如此担心吗?” “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说话间,她双膝已经跪地,神色恭敬可怜。 卫子夫,真不知卫青与你哪个更卑微怯懦些。 “起来吧,是朕语气重了些。” “是奴婢的错,谢陛下的宽恕。” 果真,一母同胞没错。果然,我与她不枉了一世姐弟。连出口的话都能说的如此默契。 “卫青,你的三姐朕决定带回宫中,以后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是吗? 也好,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奴才谢陛下隆恩。” 何需如此目不转睛专注看我,我姓卫名青,与卫子夫一母同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道理我懂。我为我们卫家人可以遇见的兴隆表示一下感激不对吗?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此命由天不由我2 卫子夫,卫青不求富贵荣华,但愿你别忘了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家人。 “子夫,朕决定回宫了,你先去收拾一下。” “是。” 唯唯诺诺,来去匆匆。为奴为婢,注定了你一生的劣势。 伴君如伴虎,也不知达到了你的企盼,你是否能够笑着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 漏中的沙即将漏尽,天似乎也要亮了。不知迎来的又是怎样的一种风云际会? “卫青,你随卫子夫一同入宫吧!” 什么? “当我的侍卫。我现在的处境可不怎么好,虽然说是万乘之君,很多事情却由不得我,宫里人虽然不少,可总觉得缺了什么。每次想发发牢骚,找个人说说话都不敢相信他们。卫青,你是我现在除了我姐姐之外唯一觉得可以相信的人,虽然曾对你说过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我其实早就将你当我的朋友看了。虽然这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可我倒是越发想要见你。再说了,你若是也在宫里,也可方便照顾你的三姐。” 明明是一句简单命令可以做到的事,你又何需说的如此复杂,大道理解释一堆? “陛下,奴才的其他家人都在这,去病也还小,宫里侍卫奴才都很多,他们比奴才更懂得侍奉陛下,陛下身边真的不缺奴才一个。” 想要说的委婉些,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词语。也只能做到如此。 “你不愿意?” “奴才不敢,只是奴才生性粗野、愚钝莽撞,只懂得养马放羊,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好,实在不敢立于圣堂。” “卫青,你倒是很懂得拒绝朕呵。不去就不去,朕缺了哪个人也还是朕。滚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诺。” 易暴易怒,喜怒无常,刘彻,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像你,不是吗? 我想我的动作应该称得上敏捷迅速,你应该也不会后悔才是。也难得,我可以继续做平阳候府的骑奴卫青。 天转北,日升东。东风淡淡,晓日濛濛。 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日子。 “子夫,宫里不同于家里,以后什么事都要靠你自己了,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要小心。” “嗯。” “子夫,真羡慕你可以进宫做娘娘了,好好把握,我相信我的妹妹就是做不了皇后,一定也可以做个夫人宠冠后宫。” “谢谢你,二姐。” “小心、珍重,照顾好你自己。” “是,大哥,我明白。” “姐,听说宫里头什么都有,记得你要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知道了,步广,我一定不会忘了。” 一场很称职的离别戏。所谓亲人,每一个人都在做着离别感言,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舍。 所有人都在,当然也有霍去病。可惜他还不会说话,只能窝在我怀里瞪大着眼睛看着她娇美如花、温柔似水、端庄似镜的三姨款款走来。 卫子夫,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美,如明月似星子,总显得明亮多情,从不凸现过一丝锐利凌厉,总是恰当好处的含蓄温存。却似乎也许是那里平日要承载的太多,所以看不到你的离别伤感。也或许不是你舍得下,而是你很懂得坚强隐忍,你比别人更懂得怎样掩饰强忍着自己的离别之痛,是吗? “青儿,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很直接的问讯,我的三姐,你想要卫青说些什么给你听? “三姐,你会幸福的。” 什么是幸福,也许我们所理解的含义并不相同,但是还是想祝福你,祝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谢谢你,青儿。” 谢我什么?你谢卫少儿,因为你听懂了她话语背后的安慰祝福,那是你追逐的目标。感激我,是我的话符合了你内心深处最渴求的希望吗? 其实,谁都知道这句话说的有多么空洞薄弱。其实,连我也未必全然确定。你又何须一谢? “都收拾好了,我要走了,你们要保重。” 她拿起了包裹,其实带的东西少的可怜,其实也都知道用的到的东西很少。所谓收拾,其实也只是为了眼前这一场短暂的道别而已。 “子夫,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 微微笑着,你将最后一丝不舍也从嘴角抹去。目光灼灼着,对未来你有多少的企盼?跨出的每一步都如此坚定,卫子夫,你所失去的一定不如想要得到的重要吧! 门被她打开了,驱走了阴暗昏沉,迎进了无数光芒,照射出一室的灿亮,在她的四周笼罩着一层浓郁的光晕,她不走吗?何故停住了脚步,定住了身形? “陛下?” 她轻轻一唤,解开了我的困惑,却震惊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拜见陛下!” 齐声喊着,整齐跪着,对着那站在门外屹然而立的人。 只有小小的霍去病挣脱着脱离了我的怀抱,向前跑了两步好奇地看着。 他没见过天子,可能也理解不了这一屋子的众人为什么要如此诚惶诚恐地跪着。 “都起来吧,朕只是想见见子夫的家人,彼此认识一下。” “谢陛下。” “子夫,给朕介绍一下你的家人吧。” “是。” 她的声音、神情掩不住的欣喜羞涩,颇有些受宠若惊吧。原来,你也没想到他会来。 “陛下,这是奴婢的大姐,卫君孺。” “陛下。” 卫君孺双手交叠于腹前,欠着腰身,又是一礼。 “不必拘束,子夫的大姐以后也是朕的大姐,免礼。” “谢陛下。” 客套的话,也难得他可以说的如此温和。 “这是奴婢的大哥,卫长君。” “陛下。” 卫长君双手抱拳,低头弯腰。 “长君,朕见过你,也常听平阳公主提起你,说你很不错。若是朕想让你到宫中给朕当侍卫,你肯吗?” 问的很突然,所有的人呆愣以对静静看着。卫长君倒是最快恢复的,他的回答没有多大的犹豫。 “蒙陛下不弃,奴才一定誓死尽忠陛下。” “很好,你就随着子夫一起进宫吧。” “诺。” “这是奴婢的二姐,卫少儿。” “陛下。” “朕曾听人说,子夫的二姐美若天仙,今天一见,果然非凡。” “奴婢谢陛下夸赞。” “免礼吧!” “谢陛下。”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倒真是应了那句“夫唱妇随”。 第四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此命由天不由我3 “这是卫青,奴婢的弟弟。” “陛下。” 我行着卫长君行过的礼,我说着所有人说过的话,态度恭敬而端正。 “卫青——!” 他如是唤,似乎在思索什么。 “奴才在。” 我恭谨地应,尽着我的奴才本份。 “你也一起进宫吧,有着哥哥弟弟陪着,子夫她在宫里也好有个依靠。”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说的很是合情合理,你不再问我的意见了吗?前不久你不是还在说不想再见到我?刘彻,做为天子,你不觉得你对自己的话推翻的过快? “诺。” 圣命如天,卫青又能如何? “不要——!” 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说,说着我所不能的直接抗拒。 这是霍去病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开口,说的清清楚楚,却惊住了他所有的家人。 原来,霍去病他没有成为哑巴的可能;原来,霍去病他会说话,虽然很短,他的话倒是说的清晰明白。 “小家伙,你就是霍去病,是你在对朕说不要吗?” 也难得,身为天子还有对人弯腰说话的一天。 “是我。” “你不要什么?” “舅舅——离开!” 也许,我们期望还是过高,他能流利说出的也只有短短的两字词而已。 “不要你的舅舅离开,可是他们已经答应了朕。” “朕——是什么?” “朕?就是我。你的舅舅已经答应了我。” “不要——舅舅,不要!” 上一刻我还在有些悠闲地做着旁观者,这一刻衣摆就被一双小手紧紧拉着。低下头,可以清晰地看见霍去病扬起的小脸满是恳切。 小小的孩子,也懂得了什么是分别什么是不舍吗? 黑白分明,灵动灿亮,霍去病,你有一双好眼睛。 “舅舅不要离开去病。” 一字一句,他倒是说的很认真。也告别了他独特两字的说话方式。 其实,也许我该给予你我的附和,说一声我也不想离开。可是大人的世界你不懂,有些心事不能直接出口,我能回复你的只有我的沉默。 “陛下请恕罪,去病这孩子自幼和卫青亲近惯了,每晚睡觉还都要卫青搂着才肯入睡,小孩子的依赖心强,只怕是一时离不了他。” 一旁,卫子夫,在做着解释。 “舅舅——!” 这厢,霍去病叫的更加卖力。 伸出手抱住了他小小的身体,很容易,被他小小的手臂圈着,整个贴近。果然他也只是一个幼稚爱撒娇的小孩子。 “舅舅不走。” 很容易,我开口对他安慰。 其实更深处,是对那个人的抗拒拒绝。 希望,他懂。 “别闹了,霍去病。养了你三年多,也没听到你叫过一声娘,我这个当娘的是不是还不如你的舅舅重要,看来我真是生错了你。” 卫少儿的话听起来像斥责,其实更像是解围。转瞬间,霍去病被带入了她的怀里,我也得以看清刘彻的阴郁愠怒的脸孔。 “走吧!” 简单的两个字,转个身,掩去了脸上的不满,却让人听清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似乎又有什么触动了那高高天子易感易怒的情绪。 可怜的卫步广,傻傻地站着,还没来得及让九五之尊的天子认识自己。 “步广,你以后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了。好好照顾你的姐姐们还有去病……” 身为长男,卫长君尽责地嘱托着。 “小五,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太随着自己的性子,要懂得忍让。” 这边我的两个姐姐也在细细叮咛着。 能说话的时间很少。卫子夫已经尾随着刘彻一同出去了,留给我们话别的时间并不多。 “舅舅——抱抱!” 霍去病伸出的小手、探出的身体,我还没来接应,卫少儿的一个转身就掩住了他小小的身子,成了他无法跨越的阻隔。 “走吧,小五,我们不送你了。” “放心吧,皇宫离咱们这并不远,一有空我们就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走吧,小五。” “嗯。” 其实,卫长君说的很对,能离得有多远,又不是一入宫门再难踏出的卫子夫,我们以后还是会有很多机会再见。 “去病,要听话,舅舅们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不骗人?” “不骗人!” “舅舅走吧,给去病带好吃的。” 原来,他不仅懂得离别依依,他还懂得来日方长。 到底只是孩子而已,说句有好吃的就得到了放行,也许,我这个舅舅,对于霍去病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踏出了门,我没再犹豫地走着。 天果然很亮,亮的通透刺目。 豪华的马车,已经停留在平阳候府门前。那厢有人在演绎着又一场别离。 “去吧,好好吃饭,好好努力。若是哪天富贵了,不要忘了我。” 苟富贵,勿相忘——那句经典的名句,有人在认真诠释着。“是。” 低眉顺目,依旧是乖巧柔顺的卫子夫会做的表情。 “主子——!” 定定站着,恭敬唤着。说到底,我们都是你府中的家奴。临别时该接受你的一番教诲。 对不起,虽然很想平平安安地当着你府中一辈子的奴才,可惜,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由得了我掌控,卫青他有着很多的无可奈何。 “你们两个在候府也有不短的时日,一直很尽心尽职。现在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让你们平日的坐骑随着你们吧!好好表现,可不能丢了平阳候府的脸面。” 这么说,你是默从了他的决定,不再阻止了吗? “是,公主。” “卫青——!” “奴才在。” 也许,从你的口中,我可以得到最后的机会。 “安心去吧,用心些!” 怎么会有这样的嘱托?你不是一直要我躲着避着吗? “是。” 又是恭敬的一礼,看来没有机会了。卫青,到底还是卫青。 我听到了马蹄声,还有着熟悉的嘶鸣。我的小青,果然来了。 “姐姐回去吧,朕要回宫了。” “知道了,陛下小心些。” “嗯。” 有人在做着告别。 “起驾,回宫。” 道别完毕,那人转了面孔淡淡说着。 “陛下回宫,起驾!” 有人在高声和着。 “恭送陛下。” 有人在有礼应着。 所谓真实呵! 有人在心里漫笑着。 第五章 初涉宫闱之君亦有语 凤辇乘春陌,龙山访故台。北宫才尽处,南斗独昭回。 肆览飞宸札,称觞引御杯。已观蓬海变,谁厌柏梁灾。 代挹孙通礼,朝称贾谊才。忝侪文雅地,先后各时来。 还记得李?v的这首《奉和幸长安故城未央宫应制》,当然也知道这未央宫是何等的有名。只可惜才刚刚感受到城矗矗、殿巍巍、帝里繁华、巷满莺花添锦路,还没来得看清是否有黄金殿、白玉堂、朱楼绣阁,画栋雕梁。便已有人拦去了去路。 “陛下,皇太后正在长信宫等着您。” 宫门前有人站着,在说。 “知道了,你去回太后一声,朕过会还要上朝,下了朝就去向她请安。” 骑在马上,那个似乎在为我们领路的人冷淡应着。 “陛下,皇太后她有重要的事要同您说,特别交代了奴才,等陛下一回宫就请奴才来请您直接去见她。陛下,请您还是见见皇太后吧,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奴才这条贱命陪不起。” 是吗?奴才,贱命! 听起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 沉默片刻,你也在掂量吧。 我是你除了你姐姐之外唯一可以让你相信的人。刘彻,你连你的母后都不能相信吗? “春陀——!” “奴才在。” “先将他们安排在昭阳殿,朕待会就回。” “诺。” 马蹄声再度响起,奔走的是一大部分人,留下的是寥寥的几个。 有我,有卫长君,有卫子夫,还有那个被唤到的春陀春公公,还有一个驾车的侍从。 “诸位,跟我来吧。” 互望了一眼,彼此都在揣测猜度着。 不明白会发生什么吗? 其实明白了,知道了又如何?我们阻止不了。 果然,等待了很久,等的人神色越加的不安,也没等回那说着待会就回的人。 反而等来了一纸诏书: 为宫婢,居永巷,不得圣旨不准踏出半步。 卫子夫,这就你是想要的结果吗? 永巷,还没更名为掖庭,还只是宫中女婢居住的地方。 宫门深似海,你却在海底最深处,要待多久都无法预知。 你会翻身,可你不知道。你能坚持的住吗?应该是可以的。 你的脸色很苍白,你的神情很可怜,你的眼神很凄楚,可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反抗不了,因为我们都是别人眼中卑贱的奴。 我的三姐,你要好好保重了。 给事建章宫。 建章宫,当然,还不是那个千门万户,芹香藻暖鹄得意,左右从官呼万岁;须臾传诏宴公卿,驩声如雷动天地的建章宫。还没等到太初元年,还没到汉武帝大肆修葺用来求仙藏美的时候。 也没有飞阁辇道可以与未央宫相连,它只是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宫殿,我和卫长君以后要待的地方。 皇帝,振臂一呼,天下皆服的万乘之君。国事上有着你的奶奶制约着你,后宫里有着你的母亲约束着你,感情上有着你的阿娇牵绊着你。你即便是真龙,如今也只能潜入海底,翻腾不了江海;你就算是雄鹰,如今也是羽翼未丰,翱翔不了天地。 刘彻,我们各自求多福吧。 * “卫青,你怪朕吗?” 怪你什么? “你明明不想入宫,朕还是强迫着你入了宫门。明明想好留你在朕的身边,给你一个好一点的官职,现在却将你安置在这建章宫里,当着小小的侍卫,什么荣华富贵也给不了你,你怪朕吗?” “奴才不敢。” “朕说过,你已经不是奴才了。” “微臣知错。” “你倒是懂得从善如流。你怪朕吗?朕想听实话。” “陛下对卫家恩重如山,微臣感激不尽,岂有它意?” “卫家?你是说卫子夫吗?朕让她做宫婢将她归置在永巷也是无奈之举,过些时候,朕一定救她出来。” 救,连你都用了“救”字,可以想象卫子夫从今天到以后会有多惨。 “你一定很想出宫吧?其实朕也知道,出了这未央宫天地有多广阔。这里水太深雾太浓,朕不该让你来。” 他的感慨似乎不少,前一刻还说着荣华富贵,这一刻却说起了水深火热。若是不该来,是不是说我可以有机会离去? “陛下,有什么心事吗?”愁眉不展,黯然成伤。我对他,似乎从来未有尽过做朋友的义务。 “朕已经着手建茂陵了,那是朕死后安身的地方。” “陛下尚年轻,风华正茂。” “年轻吗?孝惠皇帝驾崩时也不过二十四岁,朕能活多久还真的很难说。这阵子我总在想,若是当不了皇帝,我还可以做什么?如果真没了那皇帝之位,我是否真的就没了一切。我想了很久,朕还有十几个兄弟,皇叔也不少,他们其中也不乏能干之人,做了皇帝也不会比朕差。” 是吗?默然不语,望月成痴,你是在等着我安慰吗? 我该如何安慰你? 孝惠皇帝有吕后压着,你呢?你所说的三座大山,是你摆脱不了的束缚吧? “陛下觉得先皇英明吗?” “我父皇吗?当然!” “陛下觉得英明睿智的先皇在万般考量、精挑细选之下会选出来一个不适合、不出众、不绝顶优秀的继承者来接手大汉朝的万里江山吗?” “是吗?卫青又再安慰我了。其实哪里来的绝顶优秀?我只是个窝囊皇帝罢了。我选的官员凭太皇太后的一句话轻易就给废了杀了,连我的皇位也有赖别人的庇护才得以保全,原以为做了皇帝全天下人都要听我的,现在才知道我这个皇帝是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废掉的,母后说的不错,我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窝囊吗? “陛下觉得,自古以来哪个君主做的最是威风?” “秦始皇嬴政吧。一统江山,独自为尊,呼风唤雨,无所不可为。” 好羡慕的语气。 怪不得,有人会将秦皇汉武相提并论。 “陛下应该也记得,始皇帝从十三岁登基至二十二岁亲政,其间也有“仲父”吕不韦把持朝政、独断专行。陛下还年轻,只要忍耐得住一时,总有一日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你的奶奶她已经老了,她总会死,而你还很年轻,还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不是吗? 其实,你即使是窝囊,也只是一时。又何需别人的同情?一部《汉书》关于你的记载就占了泰半,历史上还没几个皇帝做的像你一般恣意妄为,权势倾天。 “我一直以为卫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也因为太擅于倾听,所以总是纳纳无言。没想过,卫青也很会安慰人。你啊,惜言如金!也只有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才难得听到你的几句安慰。这样的话连我母后都不敢说出口,也难为你了。” 是啊,我似乎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诅咒了当朝的太皇太后。你如此紧盯着我看,是要我俯首认罪吗? “微臣说了不该说的话,微臣罪该万死。” “若我们不是坐在树上,卫青,你一定还会对朕行着三跪九叩大礼吧!” 你这样说,是让我下树向你行大礼吗? “坐下吧,除了我也没人听到你说了什么,何况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朕继承了大位,做了皇帝,朕就忍得起,等得起。何况,还有卫青你陪着朕。” 伸出的手,就那么自然搭在我的肩上。 我能拒绝吗?即使是窝囊,你也是皇帝,杀一个卫青也不会费你吹灰之力。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这月高挂于天,光照于地,笼罩着人身,又岂是人力可能拒绝的。 “微臣惶恐——卫青,我以为你会这么说。” 有人在说,透着笑意。 “微臣惶恐。” 我如是说,郑重恭顺。 “你惶恐什么?” “陛下盛恩,微臣愧不敢受。” “原来你也明白我对你很好,是吗?为什么还要躲了我两年,不肯见我?” “微臣不敢。” “你啊,卫青!两年又一个多月,七百多个日夜,我总在想,那么久不见,卫青会变成什么模样?见到我是更亲近了些,还是更疏远了些?原来,你还是那样,别人亲近你你有礼淡然不抗拒也不接近,别人责问你你沉默不语不解释也不反驳,别人难过心灰了你又会神来一笔说的人如沐春风,斗志重燃。你啊!” 终于,在叹息间,他的手臂收了回去。背依于树,头望于天。 今夜,还只是弯月,到不了月圆,星星倒是不少。 “卫青,朕有许多事还不能做,我不想我最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我还没有能力保全一个人,所以,别怪朕。委屈只是一时,忍耐些时日就好。” “微臣明白,微臣会转告三姐的。” 你不再看我,我却在看你,看着你怔愣过后的淡然,听着你启口说出的一语: “你的三姐?是啊,有机会,将朕的这句话带给她听吧!” “诺。” 卫子夫,若是知道了你已成了刘彻最重视的人,你应该更有动力挨着这一年的苦吧! 第五章 初涉宫闱之微行1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马蹄声四起,驾驭声不断。 “平阳候”狩猎完毕,乘夜而归。 也不知,那么多王侯将相,他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平阳候”的名号。也许是因为那个人自从“大病”了一场后开始了深居简出、修身养性,脾性突然有此一变,只怕熟悉他的人接受不了,少不了一番猜测。而避免流言蜚语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定时的顶着他的名号掀些波浪,也好让人知道平阳侯依旧威名不改。 不过去扮着那个人,还真是委曲他了。那个曹寿哪里有他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陛下,前面就到柏谷了,奔了一整天,人困马乏的,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吃些饭菜再上路吧。” 也只有韩嫣,担得起“我们”这两个字。 “你一说,朕倒是真的饿了。也好,我们往前面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饭馆,弄几口吃的。走吧。” “是。” 一个人的吩咐,一群人的应答。 再度的马蹄疾驰,扰乱着夜的宁静。 不大的城池,亮出了关碟,入了城门,踏上了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 透着月光,有着灯火,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小店。门却是紧闭的。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大概是子时了。” “子时了?难怪这城里这么安静,看来人都睡了,这样扰了别人,还真是不好……公孙敖,你去叫门。” “诺。” 说了一大串,抵不上这最后的一句。 叫到名字的人领命下马,走至门前。 “有人在吗?快开门。” 敲门声很大,呼喊声更大,不怕人听不到。 果然,门缝中透出隐隐亮光。 “谁啊?还让不让人睡啊?” “快开门,我们是来吃饭的。” “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饭?明日请早。” 很干脆的回答,亮光熄灭。好一个闭门羹。 “启禀陛下——!” “朕已经听到了。韩嫣,你去。” “是。” 有人昂首挺胸走到门前,有人垂头丧气重回马上。 “开门,我用十两黄金换你一顿饭。” 以金钱诱之,没什么不好。 沉寂了没多久,那紧闭的门闪出了一条缝,露出了一道光,探出了一颗头颅。 “十两黄金?真的假的?”这次不是刚刚响起的那个男声,换成了一个女人。 “我这两颗金丸,加起来刚好十两,不信,你可以称一称。” “你等一下。” 金丸快速地拿在了手中,人头复又缩进了屋内。 等待。没等待多久,终于等来了房门大开。 “各位客官请进吧。”那女子笑脸迎人,连声音都变了模样。 仕农工商,也难怪各朝各代都将商人看得太低。 “真是的!” 我听到公孙敖不屑的一句。 下了马。 不是不会累,不是不会饿。这次出行太远,为了尽早赶回去,人和马抓紧着时间昼夜奔驰着。 “卫青!” 有人在叫我,韩嫣。 “属下在。” “这些马也该饿了,你去找些马草来,好好喂喂它们。” “是。” 果然。 虽然未曾得罪过他,可是他似乎从来不想让我过得太好,虽然没和他见过几次,但他总有方法来压制我。 “韩大人,这次马匹不少,让属下和卫青一起去吧。” 这个公孙敖,似乎在帮着我。 人和人,还真是不同。虽然还不到相熟,有人对我执意为难,有人倒是开始替我解围了。 “你也要去吗?好啊,你和他一起去吧!” 狡黠的笑,怎么看,怎么有阴谋的味道。 他在想什么? “是,大人。” 身边的公孙敖,倒是答的很快。 “老板娘,你这里有马草吗?” 这个公孙敖,嗓门倒是一流。 “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地方太小,没什么人家有马。不过我们后院倒是放着一些草料,今天早上才割的,本来是准备晒干了引火用的,若是客官不嫌弃,就拿着用吧。” 养物惟马为贵,其性恶湿,利居高燥,须惕其好恶,顺其寒温,量其劳逸,慎其饥渴。公孙敖,你看着我有什么用? “先看看吧。”我答。 “老板娘,找个人带我们去看看吧。” “好,两位跟我来吧。当家的,你先好好照顾这些客人。我马上回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入了屋灯火明亮才看清了眼前的女人不光精明能干还有一张不错的容貌。 当然也看见了那一脸不情不愿魁梧壮硕的老板。 她会是传说中的那个老板娘吗? “听口音,各位大人似乎不是本地人,敢问客官,你们是从哪里来啊?” “我们啊,从长安来。” “长安,听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我爹曾去过那里,说那里可繁华了,卖什么的都有,大街上随时会有一些王公大人的马车出现,听说他们看起来可威严了,听说他们的马车都用着蒲草包裹着车轮,马车里可以坐下十几个人,拉车的马就有好几匹,。是真的吗?” 你是在问我吗? “是真的。” 我回答着。 “看你们穿的衣服料子都极好,又骑着那么多匹马,你们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吧,不会是什么大官吧?” 她似乎有着诸多好奇。 “不是,我们也是经商的。” “你们也是商人?人和人倒真是不能比。你们也是商人,我们也做着买卖,可只能开着这不大的饭馆,卖着一些不起眼的小菜。你们出手就是十两黄金,一定是大富商。那个少年长得比女人还美,他是你们的主子吗?” “不是。” 公孙敖看了看我,坚决地否定着。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倒是没耽误脚程。 “是吗?他看起来倒很像是个富家公子。” “他是我们主子从小的伴读,主子和他感情很好,难免学会一些主子的架势。” 这句话说的有够宽容。 “你们还真是奇怪的一群人。说是下人吧,可看你们每个人穿的衣裳都不便宜。说是富商吧,你们每个人又都随身带着弓剑。一个伴读有着主子的架势,你们看起来对他也必恭必敬着。你们两个是做什么?该不会是打手护院吧?” “老板娘,你还真是聪明,猜的没错,我们两个就是主子家的护院。” “是吗?你看起来还比较像。可是看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斯文俊秀,不像护院倒更像是要人来保护的柔弱公子。” 斯文俊秀,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卫青的容貌。 更像是一句玩笑,博得了公孙敖嘿嘿一笑。 第五章 初涉宫闱之微行2 “到了,这些都是,你们需要多少,尽管拿吧。”终于,经过了一番时辰,终于还是看到了草垛。 这些草还能用。虽然没有长在地上的新鲜,但看的出应该是新割不久。 凡草宜择新草,细锉筛簸石土。虽然听起来只是轻松的两句话,但是做起来,尤其是同时喂着十几匹马,可不是一个小事。还好该有的工具都还有,当然还有人替我打起了下手。 “老板娘,麻烦你再拿些菽粟过来。” “好,我这就去,看你这几下子,倒是喂马的行家。” “我以前做过马奴,喂过一段时日的马。” “是吗?小兄弟看起来有一种贵人之气,没想到还有这番经历。” 很难得,一个小镇的女子,也懂得了看相。 贵人之气吗?我也许真的该找来一个镜子,好好观察一下这张脸。 还好,闲谈到此结束,她似乎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果然没多久,她提着菽粟回来了。 终于,准备好了足够分量的马料。 我和公孙敖,谁的手上也没闲着。 当然,要按原路返回。店门口修着马槽,我还记得。 当然,免不了一番废话闲谈。 当然,初踏入饭厅,面对着一室的剑拔弩张我们难免错愕惊慌。 “当家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什么时候这屋里多出了这么多人?有拿着木棍,有拿着铁具,还有拿着菜刀的,资源还真是丰富。 这旁老板娘开口询问着,那厢公孙敖已丢下了马料,拔出了剑。 显然他似乎还觉得做的不够辛苦,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让马料洒了一地。这些草料掉在地上,还能用吗? “这伙人深夜出行还带着弓拿着剑,就算不是强盗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才说了几句他们就拔出了刀剑。想吓唬我?告诉你们,我吴大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的兄弟也不少,你们休想吓唬我。你,过来,老子先灭了你,再对付其他人。” 他叫吴大,这个店的老板,拿着这些人手里不多有的大刀。刀的质地看起来还不错,刀口也打磨的很锋利,只是刀光有些耀眼,在我面前放肆的舞动着,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我要不要也丢了马料,拔出剑。 上一刻,还在想,下一刻,已经有个人站在了我的身前。那个健谈的老板娘。 “当家的,你在胡说什么,他们都是做买卖的,哪里像什么强盗?你们大伙也将家伙收起来,这么晚了还打扰大家实在对不住,大伙都回去吧。” “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开什么口,让开。当着我的面护着这个男人,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吴大,你在胡说什么?你们男人的事?你看清楚,别人有弓有箭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你有什么?一把破刀?磨的倒是很锋利,你也挺会使,可是你找来邻里乡亲的干什么?他们可没有你的一身蛮力,让他们陪着你送死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让开,反正我看这个小子很不顺眼。小子,有本事的话别躲在女人后面,和大爷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 真不知为了什么,这矛头就指向了我? 她这一挡,更像是个劫。 我要和你比划什么? “苏建,你去和他比划一下,让他见见真章。” “是。” 一个人的命令,另一个人的出列。 刘彻,你似乎对我还不够认识,你似乎对我很没有信心。 其实这样以为,也没什么不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还不想成为那木。 “好啊,有个来送死的也不错,老子就让你见见老子的刀法。” 话没说上几句,两个人倒是大打出手起来。行动还真是快,我能做什么?也不过随着大多数人一样当起了看客。 刀光剑影,寒光闪烁着。 快速的开始,却也很快的结束。 没什么意外,叫嚣最凶的人很快败下阵来,狼狈被擒。 其实,他的刀法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但是,毕竟比不了那万里挑一的皇宫侍卫,正规的羽林军。 他的身后,那群他找来的乌合之众倒是很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后退出了几步。 “怎么样,认输吗?” 刘彻走了上前冷冷地问着,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吴大,你赶紧向这位大人认个错。求这位大人放了你。” “你滚开。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求字,既然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刮,你看着办。” “你倒是有副硬骨头。不过要我杀你倒不是什么难事。” 这句话似乎透着杀机,他真的要杀了这个吴大吗? “这位公子,我当家的鲁莽不明事理,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手下留情饶了他,我给你磕头了。” 她做势欲跪,我直觉地伸出手拦住了她,马料掉了一地可以不管,她刚才试图为我拦了刀锋,我该还了她的人情。 “小兄弟,你?” 她看着我,带着不解。 “我家主子不是嗜杀无礼之人,不会伤了你家相公,你不必惊慌。”“臭小子,快拿开你的脏手放了我的娘子,不然我杀了你。” 一时着急,倒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我赶紧放开了手。 我是卫青,一名男子。 “卫青,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当然。不是没听过辱骂,连鞭子棍子都挨过不少,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主子本来就没有杀他的意思,卫青怎么算是求情呢?” 如果我算是在求情,抹煞的人是你。我这样说不对吗?为什么你的神情宛如冰凝。 “到门外好好跪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是。” 他的一个命令,我必须会有的执行。 第五章 初涉宫闱之微行3 “公子,他——!” “你的男人,我还没决定放是不放。去弄些饭菜来,我们在这里等了太久。” “好。” 别人的好心劝阻,阻止不了我必然的行动。 面对如此强势霸道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坚持不被妥协。我做不到,看来她也做不到。 天,似乎更冷了些冷。 月亮已是半圆。没有湖,没有花,没有酒, 做不到花间医护酒,对影成三人。 马倒是有上好几匹,人却只有我一个。 也许,屋里会更暖和些吧。可是怎么办,卫青领了圣命只能跪在这屋外? 双膝着地,随即感到了一股清寒。 石砌的道路,比夜风更加如水、如寒冬的河水。 冷冷清清,倒符合这夜的宁静。 这算什么,惩罚吗? 虽然曾对你说过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我其实早就将你当我的朋友看了——朋友,这个朋友做的还真是不容易呵。 不知道,这一跪会是多久。 我不想看到你——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对我说了几回。 若是真的不想看到,将我踢出宫门,赶出长安城或者直接找个名目赐了死罪不是更快些? 他是在生气吧。帝王一怒,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得不为之承受。天子,还真不是凡称俗子所能轻易理解。真不知这一次,是如何惹得了他的不快。 饥寒交迫,可怜兮兮——没想过,过了若干年以后,卫青又体验到了儿时的经历。 几声不重的马蹄声响起,抬起头才看到,原来是我的小青凑近了我。 它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伸出了马首,咬着我身上的衣服。 它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清冷的夜色中一个人跪着,它只是用它的方式,想让我起来。 原来我也不竟是孤独,还有我的小青陪着我。 “小青,不要管我了,我犯了错,必须要受罚。” 它倒是很懂得执著,咬着我的衣裳,头颅不断上扬着。 “乖,”抚着它的头安抚着,我是需要被安慰的人,没想过却要安慰起它来。“跪一下没什么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在练功。”你懂吗? 它听懂了。 “嘶——!”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嘶——!” “我没犯什么错,刚刚是骗你的,我现在是真的在练功,在练一种很厉害的神功,练成了就天下无敌了。”不是有人说过忍者无敌吗?我是在练忍功,我也不算骗它。“好了,小青乖。让我安心点,好吗?” “嘶——!” “小青对我最好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青是在关心我不是在捣乱,是我错了,错怪了小青,原谅我好不好?” 摊开的手掌被温热的马舌舔下了一下,这是它原谅我的方式。 它摇了摇马尾,重新回归马群。 我注视着它的离去,不经意间也看到了站在门槛旁的一个身影。 她还真是热心。 “老板娘,可以麻烦你将那些马草端出来给这些马儿吗?它们也饿了不短的时间。” “小兄弟,你等等,我这就去。” 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感谢词,她已快速折身回了屋内。 难得的一个善心人,看来这世上的人也不完全是表里不一。 没等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响起。却不会是一个女子会有的力度,抬头去看,原来是两名侍卫。 这次一同出来了好几天,我还是没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其中的几个人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恰好他们两个就是位列其中,所以他们对我来说还很陌生。 所以,也没了什么言语交谈。 他们很认真,连看我一眼都不曾。放置好马草,他们没耽搁太久,又重新回了屋。 马儿啊马儿,你比卫青幸福。你们也许可以填饱肚子,卫青却要注定忍饥挨饿受冻。 不看了,继续看着那些马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 难得,这样的天气,还有着一群蚂蚁悠闲着漫步。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我的算数应该还可以。 只是,突然出现的一只脚掩盖了太多只蚂蚁,打断了我的专注。 数到哪了?应该有四十八只了吧。 顺着来人的脚步向上看去,却原来是一个我以为不会出现的人。 刘彻,他来了。神情如此冷静肃然,你一定不知道,你这一脚下去在不经意间有多少的蝼蚁顷刻间葬送了性命。 “主子。” 礼还是要行的。 我本已是双膝跪地,只需要俯首便对他行了大礼。 没想过,他倒是屈尊弯膝,半蹲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月光不算明亮,这样看会清楚些。 这个人,他的眼睛会不会比星辰更亮一些? “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因为那个女人?” “是。” “那女人的姿色勉强算得上中等,这样你就动心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勉强算是吗?起码真实来说,我并不觉得她会比卫子夫差。 “不是。她替属下挡刀,属下想还了她的人情。” “只是这样。” “是。” 能怎么样? “起来吧。” “是。” 终于,不用再与这冰冷的石板做着亲密的接触。 站起了身。当然,不敢随意动,还等着他的下一个吩咐。 “进去吧,饭菜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韩嫣却说味道不错。你也去尝尝看吧。” “是。” 一前一后,我就这样尾随在他身后。 没看到他的神色,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次出来,除了问了几句无意义的话,就是为了让我进去用饭吗? 刘彻,卫青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卑微无关紧要的奴才呢还是你很重视的一个知己朋友呢?是你想让我为此困惑茫然,还是你也在茫然徘徊着?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似乎,有什么忘记了。 似乎,我刚才的那几步,怕是幸存的那些蚂蚁也罹难了。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我恐怕永远也入不了佛门。因为,我没有慈悲心。 我连一眼都没有看,我连回一次头都没有,就随着前面的那个人重新踏近了屋内。 第六章 离别怎堪苦之美人多娇 “三姐。” 我叫着。多久没有见她了?从踏入宫门的三月阳春到如今的九月清寒已有六个月有余了。 “青儿?” 看到我她似乎很是惊讶。但很快如花的笑颜漫布脸上取代了一霎那的怔愣。 她的身上没有普通宫女的鲜衣锦料,也没有金器玉石做着配饰。穿的是最低廉的麻衣粗布,脸上脂粉未施。却很奇怪,没有了明艳如春,她却别有一番柔媚荏弱之气。 “你怎么来了。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她欣喜地向我奔来,湿漉漉的手亲热地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了房檐下一个与众人有所距离的地方。 她是我的三姐,我的亲人。原本青葱如玉的手却因为这预料外的一场磨难变得有些粗壮浮肿。 “我过得还好,你怎么样?” 其实不必问,也知道,她过得不好。 清洗那堆积如山的衣物大概就是她每日要做的事。 “我还好,不用太为我担心,别被那堆衣物吓住了,其实它只是看起来比较多,洗起来并不怎么费事。这里吃的住的都很好,而且也不用每日练歌练舞,自在多了。” 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也看到了她眼底不经意闪过的忧伤。 很难过吧,却不能对人说。卫子夫,你需要的幸福是什么?你知道吗?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换来的结果不一定是最终的结局。 “别皱眉头了,青儿,我过的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在宫中当侍卫吗?大哥他怎么样?” “大哥和我现在都是宫中侍卫,不过两天后大哥就要成亲了,是平阳公主做主将府中的侍女林巧儿许给了大哥。” “林巧儿,她的脾性很好,大哥有福气了。可惜,我不能看到大哥当新郎官的模样了。青儿,见到大哥替我向他说一声恭喜。” “嗯。” “青儿,怎么了,不开心吗?是不是有了什么烦恼要对三姐说?” 血缘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一刻,就突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卫少儿的影子,心无城府、单纯热情。 “三姐,陛下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是吗?我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卫子夫这个人。” “没有,陛下一直记得你。” “是吗,陛下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说有许多事现在还不能做,他不想他最在乎的人受到伤害,他还没有能力保全一个人,所以,别怪他。委屈只是一时,他要你忍耐些时日就会好。” “他是这样说的?” “是。”“最在乎的人?谢谢你青儿,告诉我这些话。” 她是在笑,我看的没错。但她笑容中满是苦涩,我看得也没错。她是怎么了? “三姐?” “我没什么。”收住了笑容,她却掩盖不了眼中闪现的泪光,“我很好。别担心。” “三姐,你相信卫青吗?如果相信我,也请你相信我的话。陛下他一定会来看你,女人的眼泪是男人抗拒不了的最好武器,想要抓住他,就要利用一切机会让你成为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 卫子夫,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青儿,你相信他所说的最在乎的人是我吗?” 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而是奇怪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不顾一切地将你带入皇宫,你的哥哥要大婚时也不忘找人告诉你一声,这还不算在乎吗? 或者我该告诉你,卫子夫她给汉武帝当了三十八年皇后,生了三女一男,她的儿子被封为太子,即使以后会含冤而死,平反后刘彻为他建起了“思子宫”,筑起了“归来忘思之台”,带着无尽的悔恨在为他追悔。她卫氏一门因她而富贵荣华,权倾天下,她的弟弟卫青与她的外甥霍去病因为她才有了机会马踏匈奴,成就大司马之位。 “我相信。” “你相信。是啊,也许我也该相信,如你这般的坚信不移。” 她说这番话更像是自嘲。 从来安静从容的卫子夫真不知何时变成了如今的脆弱易感。 “好了,时辰到了,你快出来吧。” 有人在喊,在对我喊。 “好了青儿,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我还有衣物要洗,这里也不能久待,你快回去吧。” 卫子夫在对我笑,亲切温柔。 “你保重。” 我说着,这是我最后能对她的祝福。 “知道了。好好照顾家里人。” “嗯。我走了,三姐。” “好。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 道别的话,说起来可能无穷无尽。也可能,只需要一扇门就可以轻易结束。 我站在宫门外,她站在宫门里。我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我,重新紧闭的大门阻隔了我与她的相视。 卫子夫,好好活着吧,你的一生,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凄楚可怜。 真的! * 远远的看着,原以为是一缕白绢被什么东西牵绊了所以不能随着风尽情飞扬,走进了抬头才看清原来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站在高阙上迎风而立、凝神远眺着。她是怎么上去的?又是如何在那么不平坦的地方可以站的如此安稳?为什么,四周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她这种奇怪的举止,她又是谁? 她在看什么呢?又有哪里比得上这未央宫中的雄壮巍峨、繁花似锦? 她还要这样呆呆站着过多久。 当然,天色湛蓝,清风和煦,她即使站上一天也不会有什么。 她不是一直在向远处望着吗?又为何低下头看向了地面? 我一直在想,我也一直在看,我也一直在揣测,她站的那么高,她神色似乎很是忧郁,她是要从那里跳下来吗? 我似乎等到了答案。 第六章 离别怎堪苦之易纷飞1 我看到了那人衣角翩然,身如蝶飞,迎风而舞。只是那舞步太美太快,高阙留不住,清风挽不回,直直地向地面飞至。 我看清了那张脸,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她是一个姿容艳丽、妩媚娇柔的大美人。 一双眼在紧紧闭着,你是要聆听风语吗? 神态安详,双臂舒展,不见一丝惶恐,你以为你是蝶可以飞吗? 真的摔落到地上,虽然不至于送了性命,也会让你鲜血横飞。 也许,我不该出手。也许,我不该救她。一个人有她自己选择生存还是死亡的权利,我无权阻拦。 但,我还是救了她。 宽大的衣袍下应该是一具瘦弱的身躯,她很轻,接住她几乎没让我费多大的力气。 “你是谁?” 有着一双很好的眼睛,即使带着不解慌乱也还是顾盼生辉。她的衣料是极为华贵的,配饰看起来也名贵非常。她是这宫中的妃子吗? 有她在,卫子夫被打入冷宫而刘彻不去一见就很正常了。有她在,陈阿娇至今无子倍受冷落也是理所当然了。 只是,她是谁,为什么史书上并没有关于这样一个女子的记载? “你是谁?” 她再次发问,打断了我的冥想。 放下了她。我似乎越来越清楚了,我是卫青。 “奴才无礼,冒犯了娘娘。” 双手抱拳,立于身前。 “你以为你是在救我吗?你以为就那么一点高的距离,我摔下来会死吗?” 是吗?我不想救还是救了。 一个什么都清楚的人。看来,我似乎救错了。 “奴才打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奴才这就离开。” “等一下。” “娘娘请吩咐。” “你是怎么进来的?后宫禁地侍卫不准擅入,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也不得不说,“回禀娘娘,这是陛下给奴才的令牌。奴才本是奉陛下的吩咐进宫见一个人,却不想不小心迷了路,误闯了进来。” “见一个人?这后宫之中也有陛下想见的人吗?” 这话问的还真是奇怪,她的笑也透着迷离。 “娘娘可能误会了,是奴才的姐姐在宫中做婢女,奴才的兄长就要成亲了,陛下怜悯让奴才去见见她知会她一声。” “是吗?原来这天下的可怜人还真是不少。出了这道宫门向南一直走,大概五百步左右,那里有侍卫守着,拿着你的令牌,让他们告诉你,你要去的地方。” “是。”抬起头,才发现,我还没走,倒是那个女人率先离开了。 有着雍容端庄的举态,却更有着掩不住的淡淡惆怅,一个奇怪的人。 她是谁? * 未央宫,沧池边。 有人在灿然笑着。 曲曲绕绕、迂迂回回。终于,还是到了要来的地方。 “卫青,可终于等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在这站了有多久。都快看木成林了。” 看木成林,这个词还真是新鲜。这个公孙敖,好大的学问。集夸张为能事。 “有事吗?” “我叫公孙敖,你还记的吗?” 笑容顿住了,他换成了有礼的自我介绍。 “我知道。” “还以为你忘记了,我们好歹也在一起喝过酒吃过肉,陪着陛下出游微行,你怎么还是冷冷淡淡的。” 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接着脖颈处多了一只手臂。人与人的距离就这样被他轻易拉近。 虽然,我很少再去回忆从前,但有些事,有些感觉不是说能忘就能忘。我会想起白绫绞颈,那意味着窒息。 我错开了身体避开了他,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够礼貌。 “我还有事,失陪了。” 我说着,迈出了脚步。 “等一下,是陛下他要见你,说是给你哥哥备了份新婚大礼,让你去看看。” 迈出的脚收了回来。那个人真是有心。 “走吧。我领你去见陛下。” “多谢。” 我很有礼貌道声谢,尾随在他的身后,穿行在这对我来说太过陌生的宫殿。 在宫里待了六个月,除了几次随刘彻出行,大多数时候我是待在建章宫里看守着门楼。能见识这皇城中心的机会基本没有。 “卫青,你们卫家人是不是都那么少言寡语不爱说话?你哥哥卫长君也是,我见他的次数比你多的多,好歹他和我哥也有些交情,每次见到我也不过点个头,难得听到他开口说上半句话。我觉得,你们不如姓墨好了。也符合你们的脾性……!” 沉默不语,有什么不好?言多必失,看来你还不知道这句话。 “嘶——!” 为什么,我似乎听到了马嘶。 “公孙敖,未央宫里有马吗?” “有啊,你来的时候不是去过马厩,你没在那里看到马吗?” 看来我这个问题是白问了。也许,我只是幻听。 “嘶——!” 好凄厉的马嘶声。他没听到吗? “你听到马嘶声了吗?” “这里怎么可能听到马叫?马厩离这里可不近。” 是啊,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到马叫,我从来也没可能成为千里耳。 “是我听错了。” “好了,走吧,再磨蹭下去,又不知道该去哪个宫里找陛下了。卫青,你别再乱想了。” “嘶——!” 不,我不是乱想,我真的马嘶。 那是小青声音,我不会听错。 为什么,它出了什么事了吗? 风,真的不大,而且很小很小。 却只是一阵微风,一棵不算弱小的欃檀就那么轻易被从中择断,摔落枝节。 前路被挡住了。 不想再听公孙敖的抱怨,也不再理会他越来越远对我呼唤。 有一种预感,似乎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会是小青吗? 我将它好好地拴在马厩,不该发生什么事情才对。 可是为什么,心,越发的慌乱? 我必须去找它。 我必须证明我只是多想。 第六章 离别怎堪苦之易纷飞2 如果只是我的无端猜测,如果只是我的可笑妄念,该多好。 这样我就看不到那流了一地的鲜血染红了一方黄土,这样我就看不到浑身是血的小青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再没了气息与知觉。 如果只是一场我做的恶梦,如果没有今天醒来就能回到昨日该有多好。 “小青……!” 我唤,一声接一声地唤,可是它听不到。也许它听的到,可是,它不能再给我答复。 “小青……!”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离开了一会,明明说过,要和你一起去看卫青来到这个世上后看到的第一场婚礼。 “怎么样?卫青,失去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滋味不错吧?” 不错吗?若是不错,你又何必有如此的举动? 韩嫣,韩大人!连一个敷衍的借口你都懒得来说,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承认了你的做为了吗? “你恨我吗?卫青,我杀了你的马?” 我恨你,当然恨。 它是谁?它只是一匹无辜的马,它不懂世态炎凉,它不察生死无常,它不体善恶良丑,却无辜被你摧毁,扼杀了生命。 “你要替它报仇吗?来呀,卫青,让我见见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报仇吗? 双手猛攥,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我无意重复着我的伤心,其实很想告诉你:韩嫣,我想杀人,真的,我很想杀了你。 我有一双手,并不纤细柔弱,它可以摧木断石;我有着强健的身体,它曾经耐严寒、忍酷暑,足够敏捷有力;我有一把剑,它并非举世无双、削铁如泥,却也称得上锋利,足够割头穿胸;我有弓有箭,我有着不错的射技,我要射到什么,到今日为止还没失手过。 我没什么太大的能耐,可我能做的却不少。 真的。我能够杀个人,很轻易地做的到。 可我是什么?我是卫青。 我不需要仁善退让、和柔媚上,可我却少了太多的“厉”,多了太多的“恕”;少了太多的“为”,多了太多的“感”。 韩嫣,我宽恕你。 我宽恕我自己。 你杀了我的小青,而我曾经杀过一个婴儿。 我也曾得意张狂,狂傲不羁,不知是错。 我和你,是同一种人。 我宽恕我自己。 我有一双手,并不纤细柔弱,它可以摧木断石,当然它也可以挖土成坑。 小青,我知道你通人性懂灵性,我也知道这世上最无私对我的是你。 卫青是谁?他曾经是一个十一二岁卑微清贫的喂马少年、一个奴隶而已。他对你笑,你抬头望;他喂你食物,你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手掌;他轻抚着你的头颅,你凑近他以示亲近。你有倨傲的脾性,却轻易为他就低了身躯,任他驾驭。 他也许不凡,却是在将来。 他或许伟大,却不是在现在。 所有人都在掂量着他真正的本质、所谓的价值。 只有你没有任何目的的与他亲近。 你不是人,却比卫青认识的任何人还要容易接受亲近。 小青,徒手为你挖着葬身之地,这是我为你唯一能做的事。 “卫青,你还真是没种,挖那些土能做什么?泄恨吗?连与我对骂一句都不敢,你算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韩嫣,在不远处高声喊着,一句一句传入耳中,他没有走,他甚至没有动,他的话语我却一句比一句听得模糊不清。 愤恨沉淀于心底,回忆清晰于脑中。 驰骋于旷野的感觉有多好,散漫于空谷的感觉有多好,嬉戏于溪流、畅饮着泉水的感觉有多好。 明明只是一匹马,听到不高兴的话你会生气,说些好听的话哄着你你会开心,别人寂寞着你会安慰,别人倾诉着你懂聆听。 小青,你陪着我有多久? 十二岁到十六岁,好短暂的四年。 “滚——!” 是谁在拉扯着我的身躯,阻止着我的行动? 不要在我耳边说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话,不要对着我做着这些无意义的纠葛,不要再碰我、惊扰我、打断我对小青的怀念。 “滚开,不要碰我。” 不要打断了我所能为小青做到的唯一回馈。 听不懂吗? 我不是不会愤怒,我不是不会生气,我不是不会杀人。 韩嫣,我不是不懂威胁。 拔出的剑,寒光凛冽着,它有多锋利,我不介意让你尝试。 只是,这人是谁? 我的剑尖指到的人为什么是他? 匍匐一地的众人彰现着他身份的尊贵。刘彻,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此刻的神情冷肃拔剑相向,值得你如此震惊吗? 知道“罪魁祸首”的意思吗?我想我是明白的,我想我理解的足够深刻。 所以,我并不想见到你。此时此刻。 手掌很容易松弛,“咣”的一声,是剑身落地发出的声响。 也是这声响,驱走了所有人的迷离,唤回所有人的清醒。 “卫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意图刺杀陛下,你们快抓住他。” 韩嫣在喊。 他口中的“你们”——那些侍卫很快包围了上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意图弑君——好大的罪名,我却真实地演绎过。 “住手!” 有人在说。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说的更有权威,更有威慑。 没人再动。有人即使一脸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卫青,你有什么话要说?” 要说什么?解释吗?解释我想拔剑相向的人原本不是你,我想要杀的人不是你。 其实,无论剑指的是谁,想杀的是谁,我已然动了杀念,不是吗? 我没什么可说。 前世的三尺白绫,了断的不光是娜木钟与福临的爱恨纠葛,我想要结束的还有娜木钟越加狠厉冷酷的心胸。 不了结她的生,抑止不住她的怨,总有一天她也许连她最爱的福临都不会放过。 因为不想,所以了断。 因为断了,所以结束。 第六章 离别怎堪苦之易纷飞3 “请陛下让微臣安葬了这匹青骢马。” “你不知道吗,卫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朕擅动了刀剑,都可以谋逆罪论处。” 我知道。 “请陛下容微臣安葬了小青,这是微臣最后的请求。” “它只是一匹马而已,已经死了,难道你也要陪着它去死?” 我要跟着去吗?本来没有想过,现在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微臣犯了死罪,不求赦免,只求陛下能容臣安葬了小青,再任凭陛下处置。” “卫青,抬起你的手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手指鲜血淋漓,白骨隐约可见着,看起来似乎很是恐怖,其实还好,我并不觉得痛。 “为了一匹马,值得吗?” 值得啊! 可是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有什么用,你能明白吗? 已然忤逆当诛了,我又何必在乎再多添上一条。 我厌了,我烦了,我累了,我怠了。 我不想再答了。 转个身,双膝触地,我继续着我的挖掘。 你们所说的,我不想再听。 你们所做的,我不想再看。 一生一世,尚且烦恼难堪。 我已然过了两生两世,我还需在乎什么,我还要承担什么? “你这样只用手挖,知道要挖多久吗?” 不知道,可是我会坚持。 “即使废了你的这双手,你也给它挖不出一个葬身之所。” 我不在乎。 “卫青,它只是一匹马,也许通些灵性。它不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要做的事很多,你都要放弃吗?” 放弃吗? 卫青从来未有过追求,又何谈放弃? “够了,你的手还要不要?” 身体拉拉扯扯,行动再次被人中断,身体被人强拉着站起。 我不是推不开你,可我只能任你攥住我的双肩对我怒目而视。 命都不想要,一双手又有什么可重视? “这是我唯一能为小青做的事。” 你不懂,若不是我,它不会死。我觉得愧疚,我想要弥补,可我能做的很少很少。 “什么是唯一可以做的事?韩嫣,你过来。” “诺。” “卫青,你若想为小青报仇,韩嫣的命我可以给你。” 一句话,煞白了一张脸,惊呆了一众人。他却说的坚定认真,毫不犹豫。 要报仇吗?可是我要他的命做什么? 人常说一命抵一命,可是换不来一条生命的重生,抵又有何意义呢? 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紧咬的唇渗出了血。韩嫣,你一定很痛吧。 我也曾痛,痛的绝望。我也曾恨,恨过我爱的福临薄情寡义。 你一定也有恨吧,你爱的刘彻似乎更加的冷血无情,将你视若草芥。 这样活着,你一定会很辛苦吧? 韩嫣,知道吗?死了很容易,真的。活着却很辛苦,也是真的。 我不要你的命。 我以为天空足够晴朗不会也不可能下雨,没想到雨还是下了。 我以为九月的雨不会如此波澜壮阔有如瓢泼,但这场雨下的真是很大,也很突然。 有人去找伞,有人踮高了脚尖为一个人挡着雨。 有人在劝:陛下,雨下的太大,请陛下屈尊,先到屋舍里躲躲雨吧。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必要的忙碌着。只有一个人,保持着原状好好地站着。 也许,我也没动。我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他,也或许是在紧紧地盯着他。虽然,他并不看我,眼神一片空洞。 韩嫣,我不知道你有多痛,你现在是不是比我还痛。但我能肯定,我会让你的这种痛尽我最大的可能让一直持续着。 “卫青,别在这里站着了,你的小青我会找人安葬。我会给你找到一匹比小青好上百倍的马。” “没有,没有马会比小青好。” 他的声音很大,震耳欲聋着。我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刘彻,你所拥有的太多,你曾失去的太少。你不了解什么是“珍贵”。你不懂。 “我保证,我一定给你找到一匹比小青更好的马。” 是吗?我不辩驳了,就让你这样以为好了。 雨下的还真是大呵。 从来不否认,韩嫣,你有着极好的容貌。我懂得你的骄傲,所以我也懂得如何摧毁你的骄傲。 站在你面前。 难得,你终于看到了我。 难得,你眼中的冷寂重新覆上灿亮。 韩嫣,我不会问你,我不会问你杀了小青的理由,问个清楚明白也没有用,它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但你还活着,我也活着,刘彻他也会好好地活着。 伸出的手掌上有泥有血还有水。 “啪——!” 很响的一巴掌。我没想过,我的手即使受伤了还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让你瞬间红肿了脸颊。 “我不会轻易杀一个人,每个生命都有他活着的意义。小青也有,虽然它不是人,但它有。这一掌算我替它的命换回的应有代价。我不要你的命。” 我知道你很愤怒,我也知道你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敢怒不敢言着。 我知道,这一掌下去你会恨我入骨。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可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你做这些无谓的纠缠。 小青它还在雨里,雨水太大,天气太凉,它会冷。 我的手做不到,我可以去寻找铁具,我要将它安葬。 “卫青,你要去哪?” 身体被拉住,转身,很轻易对上一张满是关心的脸。 “我去找铁具,我要安葬好小青。” “别去了,我让别人去做。别忘了,后天你大哥就要成亲,你要健健康康地去参加。” 刘彻,你还真是懂得怎么去安慰一个人。 知道吗?这是你在做了皇帝以后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对卫青称你自己为“我”。 也许你不明白,一个君王暴露了自己太多不该暴露的情绪,只能成为别人利用的武器。 其实,卫青不是你想象中的卫青。 你懂吗? 第六章 离别怎堪苦之月惆怅 很热闹的婚宴。 有人很有心。特意赐了一间房做了新人房。 有人在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侯爷公主、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每个人都在笑,如牡丹盛开孔雀开屏,很张扬美丽,透着欢喜。 我也笑,难得张狂。 “来,喝喝喝——!” 有人举着酒杯高喊着。 我说“好,大家一起喝。” 酒,应该是苦的,不然入了腹中,神智都模糊了,却还觉得心是苦的。 或者它是甜的,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高歌畅饮没完没了,还跟着你把盏碰杯,说着不醉不归。 “卫青,别喝了,你年龄还太小,不能喝那么多酒,酒喝多了伤身,酒醉的滋味你也受不了。” 有人拉住我,夺去了我的酒杯在说。 我夺回了酒杯一饮而尽,却没开口说:我的年龄不小,我还有着前生,认真算起来我比你公孙贺可要大的多。 我没有说,因为我还没有醉。 我不会说,因为我从来没醉过。 酒醉的滋味,我尝不了。 “哥,你别拦他了,卫青这小子难得尽兴,你就让他喝个够。” 我很想说:公孙敖,你还真是单纯。 可是我没有说,我大笑着,拿起了酒杯满满地斟了一杯,“公孙敖,来我们喝。” “干。” 回答我的声音不小。他喝酒的样子更是豪爽。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喝醉了有什么不好? 神智模糊不清,说出的什么话都无须负责,没人当真。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喝醉了有什么好? 吐的一塌糊涂,神智迷离非常,连走路的步子都迈的杂乱无章,需要别人扶着才能站的稳。 “卫青,我们再喝——!” 模糊不清的话语,连路都走不稳。公孙敖,你还要和我喝什么? 酒尽人散。热闹过后是属于一个人的寂寥。 偿酒债,纵诗豪。烹茶啜菽,枕曲籍糟。篱芳红木槿,架袅紫葡萄。远障雨余岚气重,半天云净月轮高。蛩入残秋,昼阁相偕吹蚓笛;鸡鸣半夜,函关曾度窃狐袍。 原来有些东西,我还是记得的。 为什么,又到了月中,为什么又是一轮圆月。不明白吗?孤单的人最怕提圆月,最怕听圆满。说什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又说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既然已是古难全,又哪里来的什么千里共婵娟? 我不会想,是的,我不该想。那两个字已经被我抹煞了。我是卫青,今生今世的卫青。 “卫青——!” 瞧,有人在喊着,为我做着证明。 “你知道吗?月亮代表着团圆,曾有人说人月两团圆。你看,天上一个月亮,地上有个我,我和月亮,两团圆。” “听人说,你似乎喝了不少酒。” “也许吧,我不记得了。”记得什么?一杯接着一杯,说是要喝的尽兴,说了要不醉不归,给了人承诺就要尽力做到才是。可惜,我还是没做到。“多谢公主的赐酒,大家喝的都很尽兴,特别是公孙敖,他搂着他大哥喊爹,醉的神智不清。” 我应该是在向她说笑话吧,我应该在笑才是,为什么,她不笑? “你很伤心吗?” 我伤心什么?“不,我很开心。”压抑太久,难得可以如此放纵。 “听说那匹青骢马死了。” 看来别人不愿意让我太过开心,总是不忘提醒着我曾发生过的不幸。 “韩嫣他孩子心重,从小就跟着陛下,难免会将陛下看得太重,怕人抢走了。他的心并不坏。” 是吗?也许吧! “我知道,他很好。” “你别怨他,那匹马其实也是他寻来送给我的。” 是吗? “我不怨他。” “到现在,陛下已经罚他在小青的坟前跪了两夜一天了,也该够了。” 是啊,也该够了。 “我说过他欠小青的已经还了。” 可是,似乎有人觉得还不够。那么就让他继续还好了。 “你打算何时回宫?” 回宫吗?我不想回。 两夜一天,形容的还真好,大概是从我踏出未央宫那一刻开始算的吧。 “现在。” “现在吗?你喝了那么多酒,怕是不安全。” 是吗?那我饱睡一觉再美餐一顿后再回去好了。 “卫青没醉,卫青没忘了,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看着她,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脸。酒喝了太多,虽没到烂醉,却也不若喝酒前的清明。 “主子,奴才回宫了。” 我抱拳,弯腰,深深一行礼。 头重脚轻,找不到支点。一个趔趄,若不是有人扶着,我真的会栽倒。 “多谢主子。” 我笑。卫青,才喝了多少酒?你的酒量真是退步了不少。 推开了她,从她身边越过,我继续走着。男女授受不亲、主仆尊卑有别,我比她懂。 是石阶太滑,还是我真的喝的太多。脚底一滑,身子后仰着,这次还能有谁来救我? 似乎没感觉到疼痛,似乎是没有摔倒。 “卫青!” 似乎,又有什么人在叫着我。 “陛下?”原来是他接住了我,没让我狼狈跌倒。“陛下,请你饶了韩大人,卫青不怪他了。” 我笑,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对自己嘲弄的笑。 别人不懂,不明白。 我闭上了眼睛,怕自己笑出了泪。 “卫青,卫青——!” 别再叫我了,我不想答。 “皇姐,你说的酒后吐真言,这次你该相信他了吧?” 没听到回答,其实也不太在意什么回答。 酒后吐真言吗? 酒我喝的也许足够多,其实我还没有到达足够醉,但是我累了,我困了,真的。 酒后能吐真言吗? 刘彻,你想听卫青说的真心话吗? 其实,卫青他知道你早来了平阳候府,卫青他知道你在他身后一直静站着有一会了。 真的,我知道! 第七章 富贵险中求之生死同盟1 颠簸,很大的颠簸。 震飞了整个身体,然后狠狠地跌落。“嘭!”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响。 痛。身体被摔得很痛。 也便是这阵痛让我清醒过来。 我是什么时候到了马车里?又是谁带我来的,要去哪? 掀开了遮挡的车帘。原来,天还没有亮,光线昏暗依旧。 看到了一个背对着我的身影,我知道他是谁。原来,是他在驾着马车,只是他驾车的技术实在称不上好。 同样的,越过那人的身躯我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终于也发现了马车突然停下的原因。 月光下,这些刀光剑影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一群穿着黑衣、蒙着面,提着刀剑的人,他们是强盗吗?还是杀手? 一个、两个……十个人。还真是一个圆满的数字。 “诸位,在下只是途径宝地,对诸位并无得罪之意,这袋黄金是在下送给诸位英雄的见面礼,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说的言辞恳切,不含厉色,难得他会对人自称“在下”。 抛出的黄金,稳稳落于其中一个黑衣人伸出的手上。 那人打开了,用眼睛看,用牙齿咬,验证着真实度。 “老大,是真的。” “废话。上!” 老大的回复简单明了。意思是黄金收下了,人命也不放过。 对方十个人,我与刘彻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他的身手我没见识过,也不知道他有无自保的能力。只是我现在无弓无剑,双手受了伤被一团白布包裹着。 智取不过,只能力敌了。 是谁为我打的布结,还真是不怎么结实,用牙一咬,很容易解开了。缠缠绕绕太多道,那些人的行动不慢,我来不及将布条全部解除。 我没有弓箭,可是他有。这个人对狩猎实在称得上痴迷,他的马车里时刻放置着一些狩猎的工具。 新造的弓弩,摆了不短的日子,没见过什么人使,我也是第一次用,取弩提箭,我喜欢三这个数字,所以,扳动悬刀我选择三箭齐发。 “卫青?” 有人在唤我,透着惊讶,我来不及回复他,我看到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直直倒下。没站起,没哀嚎,应该是死了。 看来,我的射术还没丢。 其他几个人的怔愣为我换来了时间。拉紧弓弦,我没时间也没能力将弩弓的前端置于地面再用脚踩住,我只能凭着两只手。还好,只是八石的弓弩,还不到十石,我还可以做到。 又是三箭。两个人倒下了,一个人躲开了。 再三箭,一个人受了伤,两个人躲开了。 我对自己的射术过于自信了,还有三只箭,剩下的还有五个人,其中只有一个人射中左臂,负了轻伤。 刘彻,我知道你不会死,卫青也不会死,可是,三只箭如何保全我们的生命? “卫青,别再射了,你的手还要不要?” 你关心的是我的手,我在乎的却是我们的命。 刘彻,你看不到吗?你这一转身、一阻止,你背后已经有刀光在闪了。 黑衣人来的太快,我还来不及想,推开了刘彻的阻拦,箭矢出手,三支箭,全部用在了那个人身上,他是死了,但还有四个人在活着。 不,我不能放弃。那个黑衣人离我并不远,他身上的箭,我可以拔的出,我可以取回来再用。 我看到了血,鲜血喷薄,弄了我满脸。我拔出了箭,我看到了希望。 我听到了“咣”,巨大的一声响,我不由循声去看。我看到了,我的身上不远处,有着两把剑,一把是要向我砍下的,一把却是在为我阻挡的。 “保护好你自己,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没用。” 这算是他对我的一句安慰呢,还是他真的很有用呢? 刀光剑影,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人影错乱不明,有进有退着。他在向我证明着,他的作用。 以一抵四。 他的身手其实很出色,起码在单打搏斗上面比我强的多。但很不幸,他遇到的对手,身手也不比我差。 最先倒下的是那个受过箭伤的黑衣人,刘彻出其不意的旋身一剑,便轻易了结了那人的性命。 却是唯一一个倒下的人。 周旋在三个人之间,他渐渐有些不支。他不是没有本领,只是让他施展的机遇太少,眼前的对手又太强。 剩下的三人应该是这十个人里面身手最好的三个。 尤其是那个被唤做老大的他已经躲过了我两箭。 我必须寻找机会,我必须找机会先杀了他。 我以为我找到了机会,起码我是乘那人不备放出的一箭,可惜,剑光的一闪,我射出的箭就被挡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是招惹来了那人特别的关注,看他直直走向了我。 我没有防护,最后的一箭也射了出去。 我也没有躲开的力气。我尝试过了,酒在我身体内发酵着,僵硬了我的双腿。 “你小子射术不错,一个人就杀我六个兄弟。这笔账,你要怎么还?” 怎么还,用我的命来还。“放开他。” 不远处有人在高声喊着。其实言语若是真的有用,也不会有此一战。 “你们不是普通的强盗,是吗?” 普通的强盗没有那么高的身手,也不会伤亡过半还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算你小子说对了,我们就是来杀人的。” “杀谁?你们杀的人如果是我,就放了他,他已经给了你一袋黄金,足够买他的命。” “他的命太贵,一袋黄金买不来。算你小子倒霉,陪着他上路吧。” 剑身过来的很快,我直觉地伸手挥弩,弩断了却只能救得了一时。这次好,已经断裂的弓弩,拿什么能够替我阻挡那人砍来的第二剑? “卫青——!” 第七章 富贵险中求之生死同盟2 这句声音足够大,连树枝上最后决定停憩下来看热闹的小鸟都纷纷受惊飞走。 刘彻,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虽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会死,可是看到你身上有血光飞溅,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只是,我们真的不会死吗? “你是卫青?” 剑落了下来,却停在了我肩上留着少许的距离,没有落下。这个人在问我,目光炯亮地盯着我看,他认识我吗? 他太会遮掩,全身上下一片漆黑,我只能看到那双眼,我只能仔细端详那双眼。 他的眼似曾相识,他的声音回想起来也颇露端倪。 你是他吗?我以为的那个人? “你走吧,我们要杀的人不是你。” 放在我肩上的剑挪开了,我就这样得到了安全。原来,你真的是我所以为的那个人。 那边,三个人的战斗还在继续,以一敌二,他似乎拼了命,颇占了上峰。 “谢了。” 我没拒绝,我没傻到赢得了机会会不懂利用。 他错开了,为我让了路,看样子他是打算目送着我的离去吧。这样很好。 扬鞭策马,奔驰而行。 “彻,上来。” 我唤着那个人,我伸出了手,他攥住了。一个飞身,他上了马车。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上来,我只能用尽了力气鞭笞着马儿,让它们跑得更快些。 “我不该一个人去找你。” 他应该是在承认错误吧,没说出口的应该是若是带几个侍卫我们也用不着如此狼狈。 “陛下选的这两匹马不错,跑得很快。”我答。 意思是说,起码他懂得了用八匹马拉一辆马车是种浪费也太过招摇,而且,两匹马的齐心合力比八匹马的杂乱无章要好太多,他总还是做对了一件事。 “我来吧。”他伸出了手,似乎是向我来索要马缰的。 挪动了我的身体为他腾出了位置,给了他马缰还有鞭子。 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追来,虽然也不确定他驾驭马车的能力会比我高多少,但是逐渐强烈的晕眩感让我充分理解到一件事,我支撑不了多久。真的。 “陛下,左边的这匹红马脚力不错,丢了马车一个人骑着,它会跑得更快。” 我算是在向他建议呢还是在向他谏言?他们不会杀我,有那个人在他们不会杀我。丢下我,你应该能跑的更快。 “不许胡说。我们会安全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会安全的,我在你之后的一千多年后读过关于你的史书。但是,我更清楚的是,我听到了那越来越近追赶而来的马蹄声。 我不说了。我不该打扰了你的专注。 手中的布似乎已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洁白变得鲜红,还真是累赘。我扯开了最后的牵缚,扔掉了布条,得以露出双手的原貌。 知道它看起来会有多么的受人瞩目,所以我也无须看。 迅速拿起的是他来不及归鞘的那把剑。 我听说过,它叫径路,是把名剑。所谓名剑,最基本的就是要有足够的锋利。有个词“削铁如泥”形容的很好,它应该也可以吧。 “陛下,这把剑很锋利吧。” 我问,将剑锋贴近在我的脖子上,我开口向他问。 “卫青,你?” “陛下上了那匹马,卫青就放下这把剑。” 他们要杀人的是你,不是我。所以,你要快点离开,明白吗? 凭你的身手,我知道你要做到我所说的并不难。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明白吗?” 我明白,是你不明白。 “陛下以为卫青兑现不了自己所说的话吗?” 我不想死,真的,也不知为什么感慨少了些回忆少了些就不那么想死了。 但是,你怎么办? 刀锋还真是锋利呵,明明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我的脖颈处有一缕鲜血流出。 你要离开吗? 果然,他终于有了行动,虽然眉头皱的死紧,脸色阴沉可怕,但确实是准备行动了。 “拿开你脖子上的那把剑。” 果然,你答应了。 这样就好,我是真的没准备赴死,我领命了,我遵旨。 只是,我忘记了,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将自己的话看的太重要的人,你时常选择了反复。 我没想到,你会拉住了马缰,停住了马车。 “他们要杀的是我,拿着这个玉佩去找我姐姐,她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 是吗? 你是在向我交代你的遗言吗?拿着这块曾经你给过我后又收回的玉佩就真的那么有用吗?如此义无反顾地下了车,想舍生取义吗?刘彻,你所谓的“义”是什么? 你明白吗?你若死了,我们整个卫家都要给你陪葬,别人担待不了。 我想骂他,骂他是傻瓜。我想阻止他,我想阻止他的这种自杀行为。但是很可笑,在我努力地向马车的边缘爬着,在我努力地向马车的后面看着,我看到了一个称得上无稽的场景。 跪了一地的人,在恭敬地喊着陛下。“陛下,长公主她放心不下,让奴才等来护送陛下回宫。奴才们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只是受惊吗?也许。 不过,最终还是安全了,不是吗? 我松了一口气,也许,我不该松了这口气。也许那样,我就不至于从马车上直直摔落,如此狼狈。 很痛。我想喊。可是我喊不出来。 我很痛,可是我更觉得我该快乐些,劫后余生,不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吗? “卫青——!” 刘彻,别那么震惊叫我。套一句你的话来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没用。 我只是伤了手,我只是摔疼了身体,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点痛,没什么大碍。 我只是喝的酒太多,我只是喝的太尽兴,迷蒙了神智拖累了身体…… 第七章 富贵险中求之相士言 “卫青,本宫知道这次皇帝他遇难多亏了你才得以脱险,本宫没同意彻儿他封赏你不是本宫绝情,只是,彻儿遇刺这件事滋事体大,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露了风声。彻儿他根基未稳,若是天下人尽知他遇了刺,闲言碎语少不了,最怕的还是有人仿效,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本宫知道你是识大体的孩子,你放心,日后本宫决不会亏待了你。” “谢太后隆恩。 ——第一次踏入长信宫,第一次见到那传说中的王皇后。 很美丽,嫁过人生过女的女子若不是有十足的美貌还真的很难吸引曾经的太子后来的景帝,最后一步登天做了皇后。 当然,也有着十足的智慧,若不然,她也不会想到了“金屋藏娇”让自己唯一的儿子顺利登基成了皇帝。 平阳公主有着她七分的美丽与聪慧,刘彻身上也有着她不少的影子。 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 只是,她的儿女从她身上学的还不够,少了她太多的阴冷自若。 不过她说的很对,真的很对。 “卫青,该给你的,我虽然现在给不了,但是我保证我以后会加倍给你。” “能够和陛下一同经历磨难是微臣的荣幸,陛下不怪微臣没能护陛下于万全让陛下受惊之罪,微臣已是万分感激,不敢言赏。” ——有人在保证。没了已往的顾影自怜,也没了忧郁不甘,他不是在寻求安慰,而是在坚定认真地在向我保证。 我相信你。我相信史书。 我知道,汉武帝刘彻他很无情,易暴易怒、奢杀滥刑,但他对卫青称得上足够的好。生前极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欲群臣下大将军;死后让他陪葬茂陵,安葬于东,连本该属于皇后安葬的位置都留给了他,不是吗? 我知道你有无奈,你有不甘,也许对我还有着愧疚。 可是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变成了史书中的汉武帝,但是我似乎越来越像那个传说中的卫青了。 仁善退让,这四个字换来不易呵。 “卫青,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强,那天看到你还是血肉模糊,好像没剩下几口气,这才没多久你就全好了。喝个酒就能将自己摔成那样,看你以后还敢和我拼酒?” “……!” “对不住了,卫青,明知道你不善饮酒还让你喝了那么多,让你摔那么惨!” “……” “你不会怪我吧?要不你骂我几句,我大哥已经狠狠骂了我一顿,你一定不会骂的比他难听。你骂吧,我听着,我保证我不会生气。” “公孙敖,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没关系。“ “我就说吗,是你小子太没用,呃……,不说了,以后还是好兄弟。” 有人在说,一会笑着取笑一会苦着面孔道着歉,我想冷哼,或者是直接冷冷回上一句:我们从来就不是好兄弟。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其实,人单纯些也没什么不好。不可能成为理由的理由都能够轻易接受当成了真,起码可以省了一番口舌、少了许多解释。 再说,卫青似乎再用不了多久就要遇难等着他救,得罪了他到时谁来救我? “卫青,我听说长安城最近新出了一种酒,叫三日醉,那酒喝着可烈了,一醉就是三天,我们找天去尝尝如何?” 这个人,还真是懂得纠缠。 “这位大人,请等一下。” 前路被拦去了,有人在唤。一个钳徒,出现的还真是突兀。 “你有什么事?” 我还没开口问,公孙敖他倒是率先开口了。 “小的颇懂些相术,想为这位大人看上一看。” 这话说的还真是直截了当。 “你会相术?那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到今日会成了钳徒,躲了这一劫。”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人即使算了出来,也都是上苍安排好的,小人又如何躲的了?” “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那你倒说说你从他脸上都看到了什么?” “是。这位大人从面相上来说是头昂鼻正,眼长眉高,骨秀神清,仪表非凡,而且是气候安和,声音清韵,举止娴雅,行动端稳,这正是相术上所说的凤形之人,乃贵人之相,这位大人日后定能官至封候,誉满天下。” 是吗?这话说的还真像戏词。比较相书之言,他似乎还少说了一句“位极人臣”。 我该怎样答呢?难得他说的如此辛苦,记的如此努力。 “卫青不过一世人奴之身而已,能够少挨些鞭子就知足了,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富贵封候?阁下说笑了。” 我迈开了脚步,做着卫青会有的举动。 “卫青,你真的不听了,这个人算命很准的。” 是吗?你是如何知道的? “公孙敖,你认识他!”我不是询问,而是肯定。换句话来说,这个人应该是他安排的。 他的嘿嘿傻笑肯定了我说的话。 “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 当然很容易。明明是钳徒,四周却连一个押解他的侍卫都没有,明明应该对着我专注地查看一番,他却淡淡一扫,背起了戏词。” 不愧是公孙敖,找人做戏都能有一眼就看穿的破绽。 “卫青,你现在好歹也是陛下眼中的红人,陛下为了你,将韩大人罚的很惨,你就真没想过日后封候拜相的事?” “没有。” 其实不用怎么想,大司马大将军卫青食邑一万七千户,连被汉高祖刘邦称为“发踪指示,功人也”的开国元勋萧何萧丞相都比不上,又哪里会是一个普通的相候能够比得了的? 他很富贵,真的,足够富贵。 只是,一个秦朝留下来的林光宫再伴着旁边几个不起眼的小小宫殿,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著名的甘泉宫? 刘彻,元封二年的一场修葺,你可是下了不小的资本。 第七章 富贵险中求之上林苑 卫 洁白的帛布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 “陛下写的是什么?” 我问,问着那个说是要教我认字的人。 “卫,卫青的卫。” 青 他继续写着。 “这个字是青,微臣说的对吗?” “是啊,卫青—一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要记住了,免得到时有人笑话卫青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的。” “是。” “你来试试吧。” “是。” 卫 笔画不少的一个字。 我谨慎地拿起了笔,免不了给那个人一个当师傅的了良机,终于愚笨拙劣的卫青在他的一番悉心指导之下掌握了正确握笔的姿势。 其实,不是没写过字,蒙古文、满文,我不只是略知而是精通,所谓的龙飞凤舞、笔底春风大概也不过如此。只是,汉文,我认识的很多,会写的太少,不说小篆,单是简单一些的楷隶就曾令我头痛不已。曾经为了一个人想过去拼命练习,却很不巧没阻止得了我与他的战火纷飞,倒是下定了决心不再为他做任何事,练习汉字也便是那时放弃的。 不需要去装,不需要努力,也没必要欺骗,我让眼前的这位天子见识了卫青自创的绝妙字体。 “这是卫青的“卫”字?” 是啊,是卫字,十几年没用过笔,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临摹这画符一般的卫字。小篆——若是没有秦始皇统一文字,若是没有李斯化繁为简、化曲为直,只怕卫青写的这个字更不能看了。 青 反而是这个字好写一些。我很认真地写完。 他拿起了丝帛,很认真在看。 “青字写的好一些。卫青可要勤加练习。” 简单的两句,没借机讽刺,他还算是个厚道之人。 “是。微臣会努力的,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他没说话,取出了被我放在案子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汁,似乎又要写些什么字。 刘 彻 在有如鬼符的那两个“卫青”之后他添的这两个字怎么看都称不上和谐。 卫青 卫青 刘彻 我能不能将我写的那两个字抹去呢? 刘 彻 他的名字。虽然我知道,但是我更知道我应该表现出我的好奇我应该问。 “陛下?” “卫青,这四个字你要好好练,朕会给你准备好帛布笔墨,每天写二十遍拿给朕看,等朕认可了你的字,再告诉你后两个字怎么念,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 卫青 刘彻 ——从左至右,你的名字写在了后面,不觉得委屈吗? “卫青,朕决定扩建上林苑。” “上林苑?” “朕已经让吾丘寿王着手了,他给朕上了表,说了一下大概地形。东起鼎湖宫、昆吾,南到御宿川及终南山北麓,西南到长杨宫、五柞宫,向北跨过渭河,绕黄山宫、沿渭河之滨向东。周长二万里,建十二宫。算是个不小的工程。” 他说的倒是挺轻松。 “陛下,怎么想到了要扩建上林苑?” “朕几次微行似乎激起了不小的民怨,连太皇太后都告诫过朕不要太放肆,朕深觉得不以为然。朕也从没想过会有人想杀朕,可是就是有人胆大包天。 原因朕现在还查不出,大概也有些关系吧。朕不想断了唯一的爱好,也不想每次出行都担心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等着朕。” 原来,他也会怕。 “可是,陛下,扩建上林苑会耗费不少的财物人力的。” “是吗?在这方面东方朔比你说更加明白,给朕列了三不可: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又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这个东方朔如此看来不禁能说些笑话逗朕开心,原来他也能说些有用的东西。” “东方大人他说的很对,既然陛下觉得他的话有用,为什么还要扩建呢?” 是我话问的太直白没了卫青的特色引起了你的好奇所以你才会如此莫名其妙地紧盯着我看,还是我的话不经意间触到了你的哪根忌讳让你在酝酿着情绪准备对我发怒? “朕这些天总是在回想卫青拔弩射箭的样子,朕总说卫青会是朕的大将军能帮着朕开疆扩土、大败匈奴,可是朕似乎从来没为朕的大将军提供出让他成长的沃土,他曾经喂过马,做过骑奴,当着宫中侍卫,他一年一年的成长,却一年又一年的在这些环境里兜转。卫青,我不想等我可以亲政的时候我的卫青却磨没了他引以为傲的骑术射技。” 这个理由太大,为了一个卫青来修一个上林苑,我接受不了,承担不起。 显然,他看出了我的震惊无措。 “你觉得震惊吗?那夜,我看到你的射术才算是震惊,若不是喝了太多酒、你的手上还带着伤,那十个人你用十枝箭就该结果了。我知道你善射,但不知道你射艺如此高超。我也知道,你在平阳候府虽然有诸多限制,你还是有些时间可以练习技艺。可是自从进了宫,你就基本上没再用到过弓箭,连与朕微行你都小心翼翼地怕别人发现了你的不平凡。”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卫青他过的似乎真的很压抑,我都要同情自己了。 “我以为让你懂得小心谨慎藏秀露拙就能保全你的生命,我以为将你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原来我想的都是错了,我正在一步步扼杀卫青的本质和天赋,那个果断坚毅愿意为了我牺牲性命敢于叫我彻的人才是真正的卫青。” “微臣死罪。” 刘彻,说一句你想好好地培养我以便将来担以重用不就行了,何必说的如此复杂。你想要的是我这感激涕零外带惶恐不安的一跪吗? “卫青,我恐怕是再难听到你唤我一声彻了吧。” “微臣死罪,冒犯了圣上。” “起来吧,你救了朕的命朕却连什么封赏都不能给你,又有什么道理要了你的命?” “微臣谢陛下。” “启奏陛下,中山靖王已经到达了宫门。” “让他进宫吧,朕在宣室见他。” “诺。” “卫青,陪朕一起去见见朕的这位兄长吧,他可算是个出众风流的人物。” “诺。” 我知道,那个曾被誉为“汉之英籓”的中山靖王刘胜,一生生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一百多个女儿的人,子孙更是多得数不清楚、无从考证,连三国时的刘玄德都知道找他当祖宗好处多多。 如此风流出众名垂千古的一个人,不见识一下,还真是对不起自己。 卫青 刘彻 也不知,这四个字要写到何时才能算好,对卫青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吧。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卫青劫1 我想过我会被抓,可我没想到抓我的人会那么放肆,堂而皇之的就将我从大庭广众之下抓走。 我知道我被抓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原因就已然造成了。 卫子夫,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知道我不会死,但是我还是会觉得痛。 真的很痛、很痛。 长鞭无情地在我身上一次次抽打。那些人挥的很用力,每一次鞭子打在身上都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伤痕,每一次鞭子离开身体都会沾着几滴鲜血挥洒。 伤口在身上纵横交错,每一次落下我都在在心中默记,却不知道会不会记错。 我不是忍耐力超强的人,我也曾经不知道昏迷了几次。前一刻意识模糊,以为会得到短暂的解脱,下一刻却被整桶的冷水浇了个痛快淋漓,神思再度清明的无以复加。 会痛吗?当然会痛,手脚被缚、挣脱不得,又哪里有能耐去反击? 明明早已知道会有此劫,明明小心翼翼、防了又防,却没想到卫青他根本无须去防,这本就是一场躲不开的劫。 卫青呵卫青,你倒是越来越像卫青了。 该死的公孙敖,你还要多久才会来救我? “好小子,骨头挺硬,打了你三四个时辰,你倒是连一声也不吭,挺能捱呵,在和大爷们较劲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我不是不觉得痛,也不是不会喊痛。 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一直在滴水,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身上的衣服早已狼狈不堪、支离破碎,有血迹、有汗渍,与露出的伤口、翻卷的皮肉粘在了一起。 明明知道该妥协、该求饶,明明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明知道需低头时且低头,紧闭的嘴唇渗出了血却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话的意向。 这种无谓的倔强任性、心高气傲,这样的不懂迂回、不知变通,也活该被这些人鞭笞的体无完肤、生死不得。只是不知道,这种骨子里的骄傲、不肯服输,究竟是来自于娜木钟还是缘自于卫青? 也不是没有恨。这些人笑得如此张狂可恶,打得如此狠毒用力,折磨我如此放肆无惮,我怎么可能没有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也不用等上十年。我也学不来以德抱怨,别人打我左脸我还要奉上右脸让别人打个尽兴。等着吧,你们!我会让你们有比我今天惨上十倍的境况。我保证! “臭小子,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吗?阿木,我歇一会,换你来,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陈哥,再打下去,这小子真的会死,到时候恐怕我们不好交代。” “交代什么?有大长公主和皇后给我们做靠山,我们怕什么?” 大长公主、皇后——不是说奉了韩嫣韩大人的命令吗?这下可好,这些人连幕后主使都轻易说出口,看来是真的不想让我活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胆子就这么点大?王成,你来。” “好,陈哥,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要将这小子打得跪地求饶。” 原来这个人叫王成。 这四个人中,最彪炳的是他,打人最兴奋、最用力的也是他。 这个人,我记住了。 “臭小子,你可是真有胆,看你硬不硬得过大爷手中的这个家伙。” 他所说的家伙,是一根很粗的木棍,比一般的桌子腿还要粗上一半。若是他一棍子打过来,卫青即使不会死,怕也会落得个终身残废。 “卫青是吗?你说,本大爷是先打折你的腿好呢?还是先打断你的胳膊好呢?” 让我选吗?我什么都不想选。 这一棒会打下来吗?若是真的打过来又哪里来得卫青以后的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公孙敖,你也该来了吧! 我似乎真的等到了,我听到有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住手——!” 一道阻止的喊声适时响起。 我面前的那人手中的棍子还没来得及挥起,便已经突然至地。 这个人,胆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来的人不是我想象中的公孙敖,而是一群女人。开口说话的那个女人我认得。她就是那天我见到的那个不知是准备自杀还是毁容的白衣女子。 “属下拜见皇后娘娘、大长公主。” 这些人齐刷刷地问安、行礼。 原来,她便是陈阿娇,金屋藏娇的女主人。 她也看到了我,眼中清晰可见的惊讶之色。显然,她也没想过我是卫青,我们会在如此情景下重逢。 “你们快放了他。” “娇娇——!” 伴着陈阿娇的话又一个人的开口,那个人别人叫她大长公主、陈阿娇的母亲。一身的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保养很好,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一般。她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她开口,想来是要阻止的。 果然—— “这个人咱们不能放。” “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娘是顶了韩嫣的名。放了他,陛下就知道了这事是娘派人做的,陛下能饶的了娘,恐怕到时候连你都要连带着受罚。既然做了,我们不如干脆做到底,杀了他,就是陛下查起来无凭无据的我们也可以死不认帐。” “是啊,娘娘,你看这小子骨头硬的跟什么似的,真要放过了他,以后他一定会拉着我们几个抵命,娘娘,属下知道娘娘心善,但这小子不放是一条命,若是放了他就是小的几个的四条命,还请娘娘可怜小的几个有家有口。” 这个人倒也是生就的一张利口,不进入内宫当个宦官阉党真是太可惜了。 陈阿娇,金枝玉叶如你,单纯无知如你,善良心慈如你,你是会选择别人的四条命、坚守你的母仪天下,还是选择卫青的一条命、刘彻的误会到底呢? “娇娇——!” 有人,显然比我更想知道答案。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卫青劫2 “放了他,我会同陛下说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你们无关。” 果然,命中注定被废。如此的心慈手软、单纯无知、不懂算计,怎敌得过这后宫的莺莺燕燕、汹涌波涛? 不知多少人想将你拉下宝座,你还大方地给予成全,陈阿娇,你还真是傻。 “娇娇!听娘一回,这个人不能放,放了你就完了,皇帝存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卫子夫怀的是个皇子,你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也不过被废出宫。能走出这个宫殿未必是什么坏事。” 说的风清云淡,她对刘彻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了吗?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放不下,而是取决于人心,愿不愿放得下。她比我更懂得所谓“舍得”。 “你以为那样就是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完了,娘也会完,你的兄弟、你的娘家也都完了。” 她说的倒未必是假。若是我,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陈阿娇,有些道理你该懂得才是。 只是,不用她再回答,突来的人影火把,将这囚牢照了个通透,围了个通透。 兵戎相见,乱成一团,有的人在退,有的人在进。终于,那些人还是分出了输赢。 赢的那方,我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是公孙敖没有错。他终于还是来了。 “卫青——!” 很震惊吗?若再晚些来,看到我的身首异处你会不会更震惊? “快,给他解开。” 终于,束缚不在,我获得了自由。 双腿一软,我连站都站不稳,这身体还真是无用。 “我来背你。” 这个人,现在这一刻,看起来终于像个救星了。 好痛! 这个人,力气不小,牵扯着别人的伤口、引发出别人的疼痛,他倒是很有一套。 其实,卫青他前胸后背,又哪里没有伤?就算是别人,只要轻轻一碰,卫青他也还是会痛吧。 算了,背就背吧,反正我也不能走,反正痛只是一时,也痛不了一世。 “不能走,你们这些人,统统不能走。” 大长公主殿下在我身后开始狂叫,却没有人对她稍加理会。 “你们这些人,胆敢不将本公主看在眼里,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她还真是执著。 我没力气回头,看不到她的疯狂,也看不到陈阿娇此时的表情。 走出了昏暗窒息的囚牢,这些人,连马车都没有准备一辆,看来我不死也要再受一番折磨。 “卫青,你还可以骑马吗?” 公孙敖,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你很无知吗? “能——!” 我咬牙,我切齿,却无可奈何。 “你小心,我扶你慢慢上马。” 好!我也无力再张口给他答复。 他放下了我,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好痛! “卫青,你还好吧?” 不好,该死的不好! “我还好!” 我再度咬牙切齿,却只能暗皱着眉头、隐忍着疼痛。 “卫青,你放心,我们一定去求陛下还你公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血气方刚的小孩子,你不放过又能如何?这些人,有些你、包括我还有你口中提到的那位陛下都惹不起。 我想笑,却只是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人,舍命来救我,也算是生死至交了。 又是一阵马蹄声急如阵雨,似乎又有什么人朝这里来的。 月光昏暗,还真的很难看出是谁。 单枪匹马,这人是做何而来? 似乎隐约,看到那人身后有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个人,是来救我的吗?会是谁? 马儿由远及近,终于看清了那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的人。 “陛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对那个人恭敬行礼,我知道我也该跪,却真的连丝毫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人,想来很是着急吧,在这清凉如水的深夜里,额上的汗珠却还清晰可见,赶路很辛苦吧。 他的目光真是炯亮,在人群中稍稍巡视了一下,便看到了我、浑身鲜血淋淋的我。他的神情猛然一震,手中缰绳猛攥似要捏碎,在为我担心紧张吗? 他下了马,跨出了一步,却始终没有第二步。 我笑,却垂低了头,暗自发笑。这种嘲弄之色,若是被那人看到了可不好。 “姑母,也许废一个皇后对朕来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似乎也没有姑母想像中的困难,您说是吗?” 声音很冷,知道北风过耳的滋味吗?此刻那个被他提到的人应该很有体会吧。 “陛下!” 双膝跪地,原来这不可一世的馆陶公主,也知道会怕。 此刻的姑侄相对,鹬蚌相争,又何必呢? “陛下误会了,这是微臣和这几个人的私人恩怨,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殿下是来救微臣的。” 我尽量说的话语清晰,也尽量在看那人时做到目光坦然平静。 陈阿娇,因为是你,我愿意放了你、还有你娘,因为我不想你会有和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一样的命运。 但有些人,我不会放过。我是卫青又如何?我同样有娜木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淄博必究的脾性。 算了,我说过要忘记、要彻底忘记、不再回忆的。 有些人,我动不了。对于羽翼初丰、皇位还称不上安稳的你,有些人也没有你所说的轻易可以动。 她降服的是你难得一现的凛然气势,她惧怕的是你眼神里一时闪现的冰冷如剑。却只是一时的茫然无措,清醒过来她照样还是翻云覆雨,让你无可奈何。我知道,你也知道,不是吗? 你在看我什么?你又想寻找什么? 我也许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小人。可是,我真的不想陈阿娇承担她不该承担的错,她也只是一个无辜被人抛弃、轻易被人怨恨的可怜人而已。 你不相信我说的又能如何?你的头上有太皇太后,有皇太后,有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波涛暗流。牵一发而动千钧,你敢动吗?即使你敢,你不也清楚知道,时机不是在现在。对吗? “陛下,马车来了。” 气喘吁吁开口的是那驾着马车终于赶到的公孙贺,果然,是他报的信。看来,我大姐是嫁定了他。 “你们这些人,还跪着干什么?快扶卫青上马车。” “诺。” 终于,你清醒了,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清明。 终于,我不用再让人托着坐在这清冷入骨的青石板上。 终于,我可以放任我的神智,彻底昏迷了……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笑中言1 “卫青,你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有人很殷勤,每日来看我,每日如是问。 好吗? 每日都答着挺好。其实本来也挺好,有吃有喝有人服侍,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要在这软塌上安躺着就行了。这种舒服日子,做了卫青还是头一次过。 可是,他拍我的这一下力道算不得轻,打在了伤口上,还是会痛。 已经三天了,这伤处让人碰一下还是会有一阵痛,看来这未央宫里养着的也不过是群庸医饭桶。 “挺好!”我能怎样答?反正伤在自己身上,别人如何也不会觉得痛。 “你小子可真有福气,不过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伤,就有太医每天问诊,宫女日夜服侍,陛下还特赐了偏殿让你养伤,你若是个女人倒也罢了,偏偏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韩大人他可不好惹。” 玩笑的话,他倒是说的毫无顾忌。 “怎么不说话了,你小子变哑巴了?” 卫青没变成哑巴,却也不想开口。韩嫣他不好惹,我赞同。 “知道吗?卫青,你被大长公主抓走的那天,陛下对韩大人发了很大的脾气。韩大人他其实挺奇怪的,明明不是他做的,他不去辩驳解释却偏要承认,还说些不该说的话故意刺激陛下,陛下挥剑要杀他他也不躲,若不是……若不是有人斗胆拦住了陛下,韩大人那天就要命归黄泉了。” 是吗?靠着激烈如火的脾性、针锋相对的言语,有着过多不该有的倔强骄傲、誓死不肯低头的执著,韩嫣,你如何能够得到自己渴求的爱情? “韩大人,他说了什么?” 难得,因为一句话就让别人有了杀了他的心思,想来,这韩嫣也很有语言上的天赋。 “他说……世上已经没了卫青这个人……他让陛下不用再找了……。” 韩嫣呵,你说出这样的话,卫青他不知道该是要可怜你呢还是要将你当成知己来看? “卫青,你喜欢陛下吗?” 好突兀的一问,难得他的神情很是认真凝重。 “可以像韩大人那样喜欢陛下吗?” 他很有探究精神,随之又是一问。 不能。卫青不是娜木钟,刘彻也不是福临。 “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公孙敖?莫名其妙。” 卫青他其实也懂得避实就虚。 “其实,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事初听起来我也会觉得恶心。可是,当看到韩大人那样喜欢陛下,又觉得他很可怜……其实,男人女人又如何?真心的喜欢着一个人能有什么错?” 难得,他有如此的胸怀见识,还真是有点脱离我所认识的公孙敖。 “卫青,你真的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你想要我明白你什么? “明白什么?公孙敖,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喜欢上韩大人了,还是你看上我了?”难得,我还有心与这个人开起了玩笑。 “卫青,你呵!” 这个人应的似乎很无奈。不会是我一语中地了吧? “公孙敖,我可告诉你,若是你喜欢上了韩大人,那还好办,你的娘子我勉强可以接手,你不用担心后顾之忧。若是你喜欢上了我,也好办,请尽早了断,也许你还来得及投胎转世成为女子下辈子做我的第十二任娘子。” “看不出,你小子原来是第二个东方朔,暗地里也想学着他一年换一个娘子。” 看他开怀朗笑,兴许这一段也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东方朔他确实挺有眼光,他今年娶的那个老婆可真是出奇的水灵,我自从三个月前见过她一眼,现在有时候做梦还梦到她呢?” 说起女人,他倒是很有兴致。 “卫青,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梦到了什么?” 有什么好问?你是要想我详细解释你的一场春梦吗?可惜,我没兴趣听。 “没兴趣。” 我很轻易地出口,很容易地摇头。 “你啊,好歹也有十六了,怎么对男女之事一点都不好奇?你是不是男人啊?” 他似乎很理所当然地向我质疑,我该如何答? “你的眼光太低,我可不是,我想要的可是绝色倾城的女子。” “绝色倾城,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你没听说过: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呃,他是没听说过。李延年还没出现,这话说的有些早。 “你别以为能骗住我,我可是在北方待过的,那边的女子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不少,我可没见过什么倾城倾国的佳人。要说这美人,天下最美的女子大概也都在这未央宫了。连普通的宫婢侍女看起来也个个貌美如花,卫青,你在这也住了三四天,就没动什么心思?说出来,哥哥我帮你出出注意。” 这个人越说越过,说话还真是没个分寸。 “公孙敖,这里是皇宫,说错话可是会被杀头的。” “嘿嘿,只有你听到我听到,你不说我不说,也没人听到不是吗?” 他啊,傻小子一个。 “我这几天神智不清,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有说什么吗?你小子还真被打傻了。” 这个人呵!我怎么就和这个人喝上了酒聊起了天,成了朋友? “好了,我傻我傻,你公孙大人聪明绝顶。” “本来就是。” 朽木不可雕也,这人不可理喻也。 “卫青,你知道那四个家伙,陛下是怎么处置的吗?” 能怎么处置?砍头呗。 “怎么处置的?”我还是配合着,问了问。 “陛下让人数清了你身上的鞭痕,你挨了多少下,那四个人每个人也挨了多少下。然后陛下赐了他们死罪,秘密腰斩了。” 腰斩?那人也真的下得了手。 “怎么,你还要同情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我觉得可真解气,那些人的族人也全被发往边疆戍边为奴了。” 同情吗?到不至于。 若是我有能力,我也会让他们尝尝我所受的罪,他们打我多少下,我会还给他们多少下,只会多不会少。腰斩吗?我不会。我会选择凌迟,一片片地将他们割皮去肉,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忍,什么是极至的疼痛、什么人他们不该惹。 但他们的家人,总是一群无辜者。本来日子就不见得好过,还要由此遭罪。那个人,“连侏”倒成了他的拿手好戏。 “卫青,你又在发什么呆?你这人要是女人就好了,总是有用不完的妇人之仁。” 女人吗?也未必有你想象中的善良仁慈。不说则天女帝,就说说汉高祖的那位吕皇后,那也是青史永垂,威名不坠。 “公孙敖,你不用回家吗?就不怕冷落了你那个新娶的娇妻。” 这个人,成亲还不到月余,每天就知道在外天南海北的胡侃闲聊,可怜的是那独忍空闺的新嫁娘。 “若不是父母之命,我才懒得娶妻,每天面对着那个羞答答半天说不了一句话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闷。哎,若是哪天我也可以享受一下这温床软枕的待遇,死也无憾了。 我笑,别人以为是暖风和日,只有我知道这种笑容有多冷有多寒。 想尝试吗?也不难,等我伤好以后,也给你五花大绑,也给你来个鞭笞棒打,这种待遇也让你享受个够。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笑中言2 “是吗?那好,朕派上几个人好好地打你一顿,然后让你来给卫青做伴如何?” 这话不是我说的,虽然我也这样想。 看清楚了来人,免不得的要有一番行礼。 “陛下——!” 倒是公孙敖动作敏捷的先跪下了。 “卫青,你别动了,小心伤口再裂了。” “谢陛下。” “公孙敖,你觉得朕的建议可行吗?” “谢陛下隆恩,但微臣尚有新婚娇妻在家守侯,微臣一时还不能够与卫青在此相伴。陛下明察。” “既然还有娇妻在家等着,你就先回去。” “诺。” 这个人,原来也知道怕。走得仓促,落荒而逃一般。 那个人在床边坐下了,神情自若,态度自然。 “若是累了就睡一会,静心养伤伤才会好的快些。” 他的声音很温和,应该不是什么不满。 “谢陛下隆恩,微臣的身体比昨日又好了些。” “卫青有恨吗?” 恨什么?要恨谁? “朕知道你是在替朕忍着,也许再过不了多久,朕就可以替你讨回公道。” 是吗?难得看到他的眼中闪着希冀之光。 “朕还真没想过,仅凭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一些对朕来说的难题就那么轻易给解决了。” “陛下,是不是微臣的三姐可以从永巷出来了?” 我问,其实不需要答案,也该知道。卫家人命运转折的时候到了。 “你的三姐,太皇太后在昨日已经下旨封她做了美人,住进了昭阳殿,又赐了四十名宫女来侍奉她。” “微臣替三姐谢太皇太后与陛下隆恩。” 我该是这样答的。 卫子夫,我的三姐,你终于还是把握住了机会,记住了卫青的话。 “卫青,你是真的高兴你的三姐有了朕的孩子、朕的第一个子嗣?”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脸色也透着凝重,前一刻还那么兴奋这一刻却已冰山覆面,他是不是变得也太快了?不高兴吗?你的第一个子嗣?不喜欢卫子夫吗?她有什么不好? “当然,微臣替姐姐高兴,也为陛下高兴,陛下有了下一代皇室血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就安了心。” 换言之,你的江山从此也就可以坐的安稳了些。 “如果怀了朕第一个孩子的女人是别的妃子,你也会为朕高兴吗?” 原来,你想要说的是这个。 “当然,大汉朝后继有人,是普天同乐的大喜事,不管是谁有了陛下的龙血,微臣都为陛下由衷欣喜。” “是吗?替朕由衷欣喜?卫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别说微臣惶恐,朕不想听。” “是。” “卫青,朕一直有个疑惑藏在心底得不到答案,你能给朕答案吗?” 若是我知道答案,我应该会给你解答吧! “陛下请说。” “那夜,你为什么宁愿舍了性命也要救朕?” “陛下对微臣恩重如山,圣恩浩荡,只要陛下得以无碍,微臣愿意舍弃了性命回报陛下对微臣的恩宠。” 这个理由足够让你感动了吧,瞧,卫青是一个多么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因为朕是皇帝吗?” 什么? “因为我是皇帝,所以对你的一点点好就变成了天那么大,让你舍了性命也要还?” “陛下?” “如果我不是皇帝呢?你还会舍了命救我吗?” 打断了我的话,这样直直地望着我,刘彻,你想要的又是什么答案呢? “陛下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很认真在问他,我很认真与他对视。 “卫青,你救我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是皇帝?” 这句话问的有够直白了,我要怎么答,你想要我怎么答?为什么,不是要听我的答案吗,又何必转个身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你是皇帝这改变不了,皇帝就是你也改变不了。 “陛下曾说过在心里将微臣当成朋友,其实微臣在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微臣虽然不通儒学,但也听说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八个字。陛下那日停下马车想要换来臣的平安是为了朋友之义,微臣想救陛下也是一样的心情。陛下想救卫青,是因为卫青就是卫青。微臣想救陛下,是因为陛下就是陛下。” “好一个“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卫青说的可真是好。卫青,朕后悔了,不该因为你开口叫了朕一声“彻”就决定了与你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刘彻,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太重不该你说,也不该让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落寞。 “陛下还有天下黎民、万里江山,陛下不该轻言一个死字。” “死有什么不好?若是那天赶来的不是我姐姐家的侍卫,而是那三个蒙面人,我们就真的有机会同生共死了。” 刘彻,你是在说负气的话吗? 你可知,汉武帝一生巡游访仙,寻求着成仙长寿之道。你却想着同生共死,你太不像他了。 “陛下!” 我知道我不该跪,不该强忍着一身的疼痛爬下了床去向他跪。 “如果陛下觉得卫青无意中喊到了陛下的名字犯了大忌,请陛下赐臣死罪。其实,卫青那次用剑指着陛下就该杀了。” “卫青,你是在给朕说笑话吗?你——!” 我?我很好,虽然端正的跪姿扯疼了伤口。似乎,感觉到了血液从伤口处流出。 “起来,你不知道你的伤口才刚合缝,身体不能乱动?” 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你在发着不该有的脾气。 卫青是唯唯诺诺、以天子之命是从的臣子,你生气了,他能如何? “以后朕没开口让你跪,你不准再跪,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 从来不知道,从跪着到站起竟也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你的伤口裂开了,是吗?” 应该是吧。 我也看到了那包裹着身体的厚厚白布上开起了好几朵鲜艳的血之花。 “微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流了一点血,陛下不用担心。” “是吗?没什么大碍!我为什么要担心?” 他的目光透着清冷,他的语气也很是冷漠,当然他的拳头更是很有力度。 “呃——” 我的呻吟。好快的一拳打在了我的腹部,当然很痛。我下意识地弯腰捧腹,却感觉到背部的伤口一个个崩裂。刘彻,你真的、越来越像刘彻了。你还真是下手不留情。 “很痛吧?” 他在问,他在笑。 “其实痛痛也没什么不好。” 他在说,还在笑,但笑容太冷,带着煞气。 很容易地转身,很骄傲的背影,很决绝地离去。 他不打算替我找太医吗? “宣太医。” “诺。” 殿外,有人开口说着话。虽然语气很冰冷,但是总算还知道替我找个太医来看。 “好好侍侯着,他的伤口若是在裂开,你们全部驱除出宫。” “诺。” 无辜的一群人,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能恭敬柔顺地承受着莫名的责难。 人有十等,以贱事贵。意虽难平,身不由己!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宫中宴1 昭阳殿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是王昌龄的《长信秋词》,难得我还记得。 这里住过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恩宠之盛无人能及。她曾令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凄楚。现在住在这昭阳殿里的主人比不了。 昭阳殿里恩爱情,年深月久已断绝; 蓬莱宫中度时日,仙境幽幽万古长——白居易的一首《长恨歌》写尽了杨玉环与唐明皇之间的缠绵悱恻,让多少人发誓说出一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当然,现在昭朝阳殿里住着的女主人也比不了。 她是卫子夫,成功挤走陈阿娇当了三十八年皇后一门两司马的卫子夫,但现在,她还只能是后宫中一个小小的“美人”。 不过从一个洗衣宫女晋升到后宫嫔妃也算是一件欢天喜地的大事。更何况,皇帝陛下还亲自赐宴让她宴请她的家人,也算是难得的恩宠。 更难得,赵飞燕和杨玉环还在她之后的百年千年才可能出现,离她太远。所以,她称得上朝阳殿里风光无限的第一人,所以她笑得很是开心。 卫君孺、卫长君、卫少儿、卫子夫、卫青、卫步广、霍去病,还有林巧儿。 好一场大团圆。 宫女如云、侍奴成列,金炉宝鼎、罗玉陈香。 好一场家宴。 “子夫,你总算熬出头了,恭喜你了。” “二姐说笑了。” “你怀的是第一胎,有许多事都要注意,我说给你听,你要记住。” “嗯。” 那厢,姐妹重逢说着私语,林巧儿在旁站着静静聆听。 “大哥,这皇宫看起来真大,这么大的地方二姐她以后一个人住,会不会害怕?” “傻小子,你又在想哪些有的没的了。你二姐她能住到这里是她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害什么怕?对你二姐说话时,可不要这样乱说。” “是!” 不远处,卫长君在对卫步广进行着必要的说教。 “小五,你看起来消瘦多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舅舅——抱抱。” 这边,卫君孺问着我一脸关怀,霍去病伸出了小手索要拥抱。 “大姐多心了,我是变得精壮了,哪里是消瘦?” 我一边向卫君孺做着解释,一边将霍去病小小的身躯抱入怀中。 “去病想舅舅了吗?” 上一次见他,已经是几个月前。那时小青去了我心情很不好,他对我亲近着我也只是强笑敷衍。他很聪明,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开心,很乖地和我贴了贴脸颊安静地待在我怀里让我抱了一会。 “舅舅想去病了吗?” 这个孩子,也只是四岁多一点,聪明的有些过了。 “想,舅舅想去病了。” “去病也很想舅舅,很想。” “是吗?哪里想?” “这里。” 小小的手在心口的位置拍了两下,向我证明着。 “好了,去病,别让你舅舅抱着了,会累着他的。” 卫君孺一边笑着,一边说着。 “去病还小,舅舅抱得动。” 他比我率先开口,瞪大了眼睛似乎很认真地看我,“舅舅喜欢去病,喜欢抱去病,对吗?” 对吗?你是卫家的孩子,我们的下一代,所有人的开心果。“舅舅喜欢去病,舅舅喜欢抱着去病。” “去病也喜欢舅舅,很喜欢很喜欢舅舅。” 这孩子,说的还真是大声,似乎怕别人听不到似的。果然,换来了满室寂静。 “霍去病,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过只喜欢娘一个人吗?” 那厢,卫少儿在大声喊着,而且动作很迅速地跑了过来。 “娘,孩儿会长大的嘛。” “什么意思?” 卫少儿,瞪大了眼看着我怀中的霍去病,闪着不解。 似乎所有人都对霍去病突来的这句话产生了好奇,注意力都转向了这边,当然,我也很好奇。 “小的时候,不懂事,喜欢的人是娘。长大了,就知道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了。” 这番话,哪里是小孩子会说的话?难得他说的条理分明,很是认真。 “卫青,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要同你绝交。” 卫少儿叉起腰,负气地说着。 “霍去病,你娘亲生气了,不要舅舅了,怎么办?”我问,做了那么久卫青,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懂得什么是愉悦。 “娘,你别生气,去病最喜欢娘亲了。” 这孩子,还真懂得叛节,伸出了手臂,投进了卫少儿的怀里。 “娘亲香香的,软软的,抱起来最舒服。” “霍去病,你小子太不可靠了,小叛徒一个。” 倒是卫少儿用手刮了下霍去病的鼻子为我抱着不平。 “那去病最喜欢舅舅好了。”这小家伙又想叛变了。 “不准!”卫少儿很果断地开口。“记住,你是我儿子。” 很认真地交代。这个卫少儿,孩子心太重。卫君孺似乎也颇有同感,笑着轻轻摇了下头。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越发的娇柔温软。她没丢了卫家人特有的聪明。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转了身才看到,来的人不只一个。 “拜见陛下、长公主。” 很整齐很恭敬地问安声。 “平身。” “谢陛下。” “大家不必拘束,都坐下吧,我和陛下是来凑热闹的。子夫,你现在不比以前,要多注意身子。” “是,长公主。” “都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长公主,叫姐姐吧。” “是,姐姐。” 一阵客套有礼的寒暄,两个身份显赫的来者,轻易将殿内的轻松愉悦化成虚无,每个人恭敬而坐,恭敬而立,静望着安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 “开宴吧。” 这是大汉天子开口说的第二句话,比刚刚多了一个字。 “是。” 侍者鱼贯而出又鱼贯而进,须臾间搬来了矮几,摆上了美酒佳肴。好丰盛的菜肴,只是没人敢率先动筷,连小小的霍去病都懂得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众人的下一步举动。 第八章 富贵险中求之宫中宴2 “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都随意些,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刚刚我和陛下在殿外站了一会,听大家说的都挺开心。我和陛下也想进来跟着大家开心一下,别因为我们来了,大家就不知道怎么笑了。” 这算是平阳公主第一次真正的展现其和蔼可亲的一面,我们应该表示一下才是。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起身行礼:“多谢陛下和长公主对卫家的盛恩厚爱,奴才等没齿难忘,愿为犬马、肝脑涂地以报答陛下与公主大恩大德。” 这话其实说起来没有多长,但光是想着怎么说,就用去了卫君孺、卫长君半天的时间。看来很有成效,说的很整齐很有气势,不枉我们大家在一起练习了十几遍。 “大家客气了,都坐吧。” 听到的是平阳公主的声音。 “谢陛下,谢长公主。” 回身落座,听声音众人的动作也很整齐划一。 没人开口,也没人敢动,我们已经被卫君孺和卫长君训练了太多次,该懂的规矩我们一样也不会忘。 我们一个个低着头静静等着,等着主子们下一次的开口。 “陛下,听说这次家宴还准备了歌舞是吗?” 声音又响,当然,还是平阳公主在说。 没听到回答,只听到平阳公主再一次的开口。“让她们进来吧,也好让大家都跟着热闹热闹。” 似乎又是沉默,也许他是在点头。 只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喊:“陛下有旨,奏乐——起舞!” 很快的,昭阳殿内开始了鼓乐齐鸣,歌舞翩然。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歌唱的可真是好呵! “舅舅,陛下刚才在偷偷笑。” 身旁,霍去病站直了身,趴在我耳边讲起了悄悄话。 是吗?别人的唯唯诺诺、惶恐不安,他似乎看的很高兴。 “舅舅,这个人唱的好难听,为什么不是三姨娘唱呢?” 你的三姨娘,已经进宫为妃了,她不需要再唱。 “舅舅,那些女人长得很好看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们看,眼睛都不眨。” 是吗?再长大些你会说“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她们,不好看。可是,不看她们又该看哪里? “舅舅,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吃饭?菜要凉了。” 这不是平时在家里,没人敢那么随意。 “舅舅,舅舅,舅舅……!” 一声接着一声,他似乎觉得这样叫着很有趣。 “霍去病,很好玩吗?小心我打你屁股。” 我压低了声音,威胁着他。继续注视着身前方向,没转头去看。 “舅舅说话了,大人好无趣。” 无趣吗?也许吧。 这小家伙显然觉得无聊了,放过了在我耳边吹风,开始歪着小脑袋安静地坐着。 “饿了吗?去病?” 还是个小孩子,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不该出在他身上。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希望他能精神些。 “嗯。” 他很诚实。 “再忍一会。” 卫长君低低说了声。 “哦。” 他回答的很无力。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恭祝陛下龙体安康。” “朕也祝子夫顺心如意。” “谢陛下。” 歌停舞歇。终于有人开始饮酒了,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吃饭了。 “姐姐,子夫也敬姐姐一杯,姐姐的恩典子夫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子夫说客气话了,哪里来的恩典?我喝了这杯就是。” 会这样一直下去吗?我们是不是也要来敬上一敬? “大家都是子夫最亲近的家人,朕与子夫能够相遇相守有赖于在座诸位,朕与子夫也敬各位兄弟姐妹们一杯。” “谢陛下。” 终于,尝到了酒的味道,太过清淡不够浓烈,怪不得连一向不善饮酒的卫子夫也能喝下三杯。 “朕知道,光是嘴上说说对大伙感激的话没什么作用。大家不光是子夫的家人也是朕的家人,诸位有什么要求需要的尽管开口,朕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家人。” “谢陛下。” 很整齐简单的话语。每个人恭敬有礼地低头站着,任着那高坐于主位上的天子任意打量肆意评估。不知谁会是第一个的发言者。 “大家都没有什么要求吗?朕可是难得想大方一回,诸位还是卖朕这个面子吧。” 难得大方一回吗?这话由他说来出奇的虚伪。 “陛下,奴婢有件事想求陛下作主。” “二姐请说。” 叫着卫少儿二姐,还用了个“请”字,还真是屈尊降贵。 “奴婢求陛下作主,为奴婢的大姐与太仆公孙贺赐婚。” “少儿——!” 卫少儿的话语刚落就听到卫君孺的阻止声随之而来。 你不想嫁吗?那为什么还要对着他送给你的玉簪每日发呆黯然伤神?为什么听到他娶妻了你整夜整夜的难眠?为什么明明说了以后长相厮守再不分离又有了此刻的推拒?卫君孺,你真的要等他为自己的亡妻守孝三年吗? “大姐不想嫁公孙贺是吗?” “陛下,公孙贺刚刚亡妻不久。” 刘彻的问语,卫子夫的回答。 她似乎是在替卫君孺说着她不会出口的答案:不是不想嫁而是怕流言蜚语、于礼不合。 “朕明白了,朕稍后会下旨给卫君孺与公孙贺赐婚。”言外之意就是那个破坏礼制的人他来做。 “谢陛下。” “二姐,说过了大姐的事,该是说说你了,你有没有看上什么如意郎君来让朕赐婚?” “回陛下,奴婢只想与去病相依为命,无心于男女之事,不求婚嫁。” “那么朕先欠着二姐的一个要求,以后二姐想到该要什么尽管来找朕。” “谢陛下。” 还真是大方呵。 “长君,你有什么想同朕要的?” “陛下赐予微臣的已经够多,微臣已是无以回报,实在不敢再求。” 无以回报,不敢再求?这个卫长君! “其实,朕这几天也在想该给你们什么。朕和皇姐商量了一下,你们即已是皇亲贵戚再待在平阳候府总有些不合适,朕让司马谈给你们在长安城找了块地,风水还不错,建宅子的钱朕也准备好了。步广——!” “奴才在。” “你的两个哥哥还要在宫中当值,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办的好吗?” “回陛下,奴才办的好。” “那就好,朕知道朕在这里让大家总有些不自在。好了,朕和皇姐就先离开了。子夫,你替朕好好招待大家。” “是。” “恭送陛下。” 终于,那两个人要走了。 一步两步……走出这昭阳殿大概需要多少步呢? “卫青——” 有人在我身前站定了,有人在开口对我说。 “微臣在。” “朕觉得封你一个建章监不够表彰你对朕的贡献,朕决定加封你为侍中,从明日起你与长君一起跟在朕的身边吧。” “谢陛下,微臣遵旨。”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 我还在想一个“建章监”的头衔挂着快有一个月了,“侍中”两个字他怎么就绝口不提。 原来不是我记错了,而是他忘记了。 “舅舅,我想吃饭。” 身旁,霍去病拉着我的衣摆在轻声说。 是啊,该吃饭了,都饿了那么久。 番外——妄念1 番外——妄念1 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虽然,这世上还没几人可以令我不知所措费心以待。更多时候,别人的费心讨好换回着我的无动于衷还要表现着他们的无怨无悔。 不知道该不该将你滞留在身边,虽然,明明知道这世上没人可以给你比我更多。权势、地位、富贵、或是荣华——只要你想,我给你的绝对是这世上最好。 因为,我是刘彻,是皇帝,所以有很多东西我无法体会。我不知道,在乎一个人该对他如何表示我的重视,才能让他由衷一笑忘了繁芜。 他们说我是皇,是天子。 所谓天子、所谓皇帝,是老天的儿子、是万民的至尊。 有人说的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意思就是说,这天下是我的,这天下人也是我的。 也许,我是至高的; 也许,我是无上的。 所以,很多人羡慕,他们羡慕我手中至高无上的权。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也曾缺失、我也曾付出,我也有穷尽半生无法得到的人或物。 从刘彘到刘彻,从胶东王到皇太子。六、七岁时我已会说:若得阿娇为妇,必当金屋贮之。 不想回忆,那不是一段澄亮透明的过去。 不想回忆,因为我早已不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刘彘。 我是刘彻,七岁为太子,十五岁做皇帝,再以后就是不知道该是多少岁会换来的一个“崩”字。 我要的是大汉江山,我选择的也只有大汉江山。 母亲说的对:如果你不做那人上之人,总有一天你就要被别人踩在脚底、如同草芥。 我不想做草芥,所以明知道那是个交易更也许我的付出不会比我得到的多,我还是选择了陈阿娇做了我的妻子,我用我的狡诈通慧换来了我的太子之位,我用我的一世婚姻换来了我的帝位。 不明白什么是痛,有的时候疲累的感觉更重一些。想要好好地找个人倾诉,却又不知道有谁可以值得我去相诉。 有些累,有些恼,也许也有些孤独,有些寂寞。 其实,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天子,也只是血肉之身,也陷于七情六欲,也有郁闷难堪想要倾吐宣泄的时候。 却没有人,值得我托付。 有时候想想,孤独些也没什么不好,不被人知就没人可以窥探到你,窥探不到你就没有什么破绽可以被人发现,破绽不被人知也就没什么人可以将你击倒。 所以,我宁愿让别人以为的刘彻是果敢无畏、倨傲冷情的刘彻。我不在乎。 孤家寡人,这是所有皇帝的代名词。 薄情寡义,也才能成为真正的国君圣主。 因为,无爱便是大爱、绝情才能大仁。 卫青,卫青……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两个字、有这么一个人,刻进了心底、融入了骨血? 也许是因为他已是一身伤痕满身血迹却还在说着“只是私人恩怨,与皇后娘娘、大长公主无关”,或者是因为他看我时眼中的清淡如水昏迷时的孱弱苍白; 也许是因为他驾着马车飞奔而至伸出手叫着我一声“彻”,或者是因为他脖颈处那让人触目惊心的血以及他眼中很少会有的果断坚决淡看生死;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直直与我相视没了怯懦对我说着“这是我唯一可以为小青做的事” ,或者是因为他对我持剑相抵时脸上只要震惊却没有畏缩还有那真真实实的他的悲凉; 也或许是更早,从第一次见你时你表现着的怯懦粗鄙到我无意中发现的你的玲珑聪慧,从我第二次见你时你表现着的谦卑恭谨到面对小青时你的悠闲肆意,从我每一次对你的侃侃而谈到你每次必有的沉言寡语还有偶尔会有的神思飘逸漫不经心,从我无数次的灰心丧志到你面带真诚让人无可怀疑的激励之言。 卫青,卫青…… 卫青,我想要抓住你,想要将你留在身边、我随时能看到的地方,想哭的时候可以见到你,想笑的时候可以看到你,万丈雄心我可以对你宣告,波折不易我可以对你倾诉。 卫青,我想要成就你,无论富贵荣华、功名利禄是否是你所愿如你所求,我能给的,我通通都想给你,因为愿意喊我一声“彻”的人太少,愿意为了“刘彻”送命的人太少。 是感激吗?也许。 也或许,刘彻会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懂得“投桃报李”之人。 是友是义吗?也许。 知己好友、舍生取义,为了朋友可以豁出性命、肝脑涂地,或许刘彻也是个侠骨豪情的铮铮铁汉。 只是为什么还会恼? 因为,他说:北方有佳人,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 因为,他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因为,听说:舅舅喜欢去病,舅舅喜欢抱着去病。 喜欢,喜欢吗? 卫青,可以告诉我什么才算是“喜欢”?若是我说了一声“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可以向霍去病那样的大声回复我一声“我也喜欢你”? 怕是不能吧。 只怕更多可能会是:你成了第二个刘彻,而我成为了第二个韩嫣…… 卷二 卫仲卿 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 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 越走,兵还。 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 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四月,平原君薨。 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 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 越人杀郢降,兵还。 ————班固《汉书•;武帝纪》 ——————————————————————————— 第一部《转世成奴》终于上传完毕,终于也可以静下心来回想一下这几个月的历程。 《汉缚》创作于2007年的8月8号,很好的一个日子,我也期待着我可以在2008年的这一天完成整部《汉缚》的内容。^_^ 本来只打算写三卷、三十万字,可是计划撵不上变化,写完了《卫仲卿》才发现我们卫帅辉煌一生才让我写到二十岁。想想他四十多年的岁月,最出彩的七征匈奴,我还没写上只言片语,还有那成迷的最后的十四年光阴……还真是挺漫长的一个故事…… 其实我在上传第一部《转世成奴》的时候没什么把握能够在第一部上传结束时如期完成第二部《卫仲卿》的,一方面是因为我这人写文的龟速,另一方面是因为写《卫仲卿》可想而知会有的难度。还好,我还算是完成了。 一边写着一边我也在寻求着《汉缚》的定位,笼统来说,《汉缚》是一部穿越类的历史耽美同人作品。^_^ 《转世成奴》是个概括是个引述,所以很多东西都有写到,却也因为太想兼顾所有被有些看过《汉缚》的朋友说写的杂乱没有主题。其实,我认真想了想,也是有主题的:穿越、历史。 读了很多历史资料,也用了很多历史资料,虽然没做到无懈可击,但《转世成奴》里的一些历史阐述还是可以经得起一些玩味的。《卫仲卿》怎么写,当时是真的没什么概念,写着写着,直到完成,我才发觉,也是有些主题的:耽美。 至于以后会有的第三部、或者还可能会有的第四部,就让时间带给我答案吧,我真的暂时也确定不了什么…… 感谢一些伟大的同人女们,你们《汉缚》的关注,带动了我继续创作《汉缚》的动力,《卫仲卿》就当做我送给你们的2008年的新年礼物好了……虽然说这话有些晚,今天已经是元宵节了…… 感谢:镜底流云、风天一叶。 感谢:疏楼拢珛色、酸梅子、黑发、稻子〓、吉祥的风……还有很多我记不住名字、默默支持《汉缚》的读者朋友们。 我会坚持的,不会弃坑!希望,每个人都能快乐些! 也希望,我可以尽快的写完这部《汉缚》!^_^ 第九章 雪中难1 “周将军,朕要走了。朕同卫青再向你鞠三个躬。相信朕,终有一日,朕要马踏匈奴,让匈奴人对我大汉俯首称臣,再不敢犯我国土。”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鞠躬。 一愿郎君千岁。 二鞠躬。 二愿妾身常健。 三鞠躬。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不明白,如此庄严肃穆的时刻,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这首难登大雅的词曲。 寒风呼啸,飞雪连天,苍茫大地,素裹银妆。想必来年又是一个不平年吧。 他没再开口,安静地鞠着三个躬,似乎也在暗暗诉着一些心愿。 应该是吧,每个人都有所愿。 也不对,我似乎就没什么心愿。也许,我该寻个希望,不再如此挥霍时光、飘游神智。 “走吧。” “是。” 一个命令,一个答复。一个行动,一个追随。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雪地里奔驰。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我似乎有些懂得了这两句话的滋味。 “卫青,喜欢朕给你选的这匹马吗?” 喜欢吗? “陛下隆恩,卫青万死难报其一。” “你啊,别和朕说那些虚词,直接告诉朕,你喜欢这匹马吗?” 喜欢吗? “它很像小青。” 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青骢马——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只可惜,我做不了苏小小,无意同人共吟这首《同心结》。 不过,难得他如此有心。应该是找寻了好久吧。 “是啊,朕找到它可是颇费了些周折。卫青,你喜欢它吗?” 喜欢吗?想来如此的追问之下,若是我给予否定,一定不是他希望得到的回复。 “喜欢。” 喜欢吗?它不是小青,不管有多像,它终究不是小青。 “那就好,朕没白费了这番功夫。” 他在笑,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周亚夫的墓在身后越来越远,此时回头再看,已是白雪茫茫,触目不见。而他似乎也摆脱了那份神伤阴霾。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所谓的一切,最终也不过是一时一感所发,成不了永恒也覆盖不了一世。 “卫青,你喜欢雪吗?” 很少与他并驾齐驱,如此一前一后走着,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礼仪。 难得,那个人会拉马回头,立在与我不远处,等着我的靠近。 雪。 喜欢雪吗?不喜欢。。 他也许不知道,有一个民族,没有巍峨宅府,没有暖窖储物,没有华衣盛食,也没有雅兴去说什么“瑞雪兆丰年”。他们住着帐篷,以游牧为业,以牧羊放马为生,一个冬天,一场大雪,就可能让他们失去牲畜数万,失了吃食。 没想过吗?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匈奴人大部分的战争都发生在春天? 好一场瑞雪呵。 “卫青——!” 有人在唤,拉回了我的神思偏离。 “陛下。” “你在想什么?” “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请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卫青是在替朕担心吗?” “陛下是万金之躯,若有什么差池,卫青担待不起。” “朕知道,你是在说谎。如此急着回去,怕是好尽早交差,赶回你家去见卫君孺吧。” 他说的真是没错。 明天,就是明天了,卫君孺的出嫁之日。现在回去,应该还可以好好地畅谈祝福。 “朕倒是不怎么着急,朕可是难得在宫外欣赏这雪景之美,自然想好好地饱一饱眼福。” 显然,他不只是说着好听,只为逗趣。他已经飞身下马,足踏于地。 “朕难得可以踩踏积雪,这走在雪上的感觉就是和平时走路不一样。每一步,都可以留下朕的足印,像镌刻似的。卫青,你不下马吗?” 笑,应该堪比艳阳。可惜,现在阳光蒙暗,比不了他的灿烂。 十九岁,说到底还没有大到足够的城府内敛。他有着太多孩子气的一面。 “是。” 纵身下马,我无意陪着他疯癫。却只能跟随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惟恐他越行越远。 “卫青,若是朕不让你亲自去送卫君孺,你要如何?” 骤然停住的脚步,距离不远的身躯,灼灼闪耀的双眸,似笑非笑的嘴角。 你是说的认真,还只是玩笑一句呢? 不知他是否当真,也不知我该怎么答复。我要如何?我能如何?我只能以沉默应对静观其变而已。 “卫青,我和卫君孺在你心里孰轻孰重?” 距离没有拉远亦没有接近,我和他站定在各自停下的地方。不算遥远的距离,看得清,他的神情很是认真。 他不知,飞雪无情,才没过多久,他的衣服上已蒙上素白一片。 不知道他打算这样静站着多久才肯走,也不知他希望从卫青口中听到又是什么。 刘彻,你和卫君孺,怎么比? “陛下是明君圣主,微臣的大姐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陛下与她有着天壤之别,无从比较。” “天壤之别。你在敷衍朕是吗?你说不出口的是,在你心里卫君孺最重要是吧?” “微臣不敢。” “看到那山顶没有,如果我和卫君孺同时站在上面,都有掉落下来的可能,你会先救谁?” “陛下——!” “你会先救朕是吗?你会让朕好好地活着是吗?然后你再跳下去陪着她是吗?” 是吗?也许吧。没发生的事情怎么肯定? 我在喊你,我想告诉你的不是我对你的答复。而是,我看到了山顶,也看到了山腰。我看到一个人,黑衣黑马,手中持弓。 只有他一个人吗?这个人对自己倒是有十足的信心。 箭在弦上,他是要射谁? 我想我不需要思索,飞驰而来的箭矢很快解了我的疑惑。 “陛下,小心。” 不知道每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是都会有所不同。我只知道,他很奇怪,不知道躲,不知道挪动步伐,而是选择了回头去看。 我的手中没有弓没有弩,你走的太远,我们离马匹太远。 面对危险,我没有十足的自信将它解除,我只能拔剑飞奔,挡在你的面前,为你抵挡箭矢。 “哐——!” 好大的声响,很大的力量,震的手臂都略显发麻,还好箭枝断成了两截,危险暂时解除。 第九章 雪中难2 “陛下,请站在卫青身后,卫青掩护你后退。” 我一边说着,一边警惕着那人的下一步动作。不算近的距离,他居然还能将箭射的如此精准,有那么大的力量,他不简单。 “哐——哐——!” 又是箭矢与剑身相撞发出的声响。且战且退,我承认我永远到达不了别人所谓的勇往直前、誓死不退。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留着命,经历这一生一世。 只是,积雪慢慢累积,什么时候竟也开始可以减缓起迈步的速度? 那个人他带了多少枝箭,我还可以抵挡多久? “嗖——!” 终于,飞来的箭矢还是有那么一枝脱离了掌控,从我的身侧飞过。 刘彻,他现在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还好,身后的人一直是在离我不远的距离,那枝箭没射到他,斜插于雪中。 这已是第九枝箭了,那个刺客他能带多少?若真的只是他一个人,也许没有那么难应付,我们有机会可以逃。 “卫青——!” 明明上一刻我还在想,还很镇定,可以稳稳地站在雪地里。下一刻,随着刘彻的一声喊、他的一只手臂伸来,我的身子被带动着有了个很大的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警惕感重新燃起,注意起我该注意的所在,我才发现一直箭就那么直直的插入了脚边不远处。 我发了不该发的呆,我有了不该有的惊慌无错,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我想改正的,可是脚步不够稳,拉住我的那个人他的力量足够大,而且这里是山坡不是平地。所以很容易的趔趄导致了我的身体向后倒去与那个人身体相撞后双双摔落于地,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体已经快速地滚动,就着山丘的坡度,狼狈向山脚处滚去。 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天旋地转。 眼睛看不清,四周的景色晃动的太快,目光来不及捕捉;身体像车轮,没有障碍物,所以一直在滚动着;脑子里还可以想,这第十一箭应该是躲过了。 虽然坡度不算小,但好在距离不算遥远。应该不需要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到那两匹马跟前,有一个安全之所。 身体的转动停止了,却还是有那么一刻的不能适应。 “嗖——!” 我似乎听到了一道声响,却很是模糊不清。明明是趴在那人身上的,却随着那个人大力的一个翻身,我被压在了他的身下。 一切终于静止了,睁开眼可以看到天,一片白茫茫的类似虚幻,终于看清了我才发现原来是雪花依旧飘飘。身上趴着的那个人,头埋在了我的耳侧脸贴着雪,一动不动着,他不冷吗?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秦相吕不韦用五行运转向秦始皇陈述天下大变的规律,于是也便有了始皇帝的黑色冕服。 可惜了,刘邦这个流氓皇帝,不懂得什么五行相生相克之说,继续延续着秦朝的黑色论,几朝皇帝下来,谁也没觉得以黑色为尊有什么不好,于是也便持续到了现在。当然,这个姓刘名彻的雄才大略之主也曾想过建明堂、正服色的问题,只是想做的事情太多太急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太皇太后,一纸令下浇灭了他的雄心壮志,改革宣告结束。 这身黑色也就这么继续穿着了。 只是,在这一片纯白之中,他倒成了一个醒目的目标物。 “陛下——!” 轻推了他一下,希望他能明白此刻处境的危急,留出距离让我去拿弓拿箭。 “卫青——” 听到了他的回复,声音很轻,似乎压抑着什么,却没见他有任何的举动。 “陛下,请容微臣去取弓箭。” 我尽量说的有礼恭敬,声音平稳。 “好!” 他的声音很低,难得的低沉甚至带些嘶哑。他的动作太慢,悉悉嗦嗦竟是衣料的磨蹭声,却没见两人的距离拉远多少。 不明白吗?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 也算是无礼吧,将他的上身快速地扶起,不管他是想半跪还是想站起,我快速地起身取了弓箭,“陛下请先藏好。” 离得距离不算近,相比那个刺客我又算是逆风,真的射箭相敌,我未必有利,只能做做掩护,打打防御,让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可以安全上马,安全飞奔。 只是为什么?半山腰的那个黑影没了踪迹?撤离了吗?动作如此之快,浪费了十几枝羽箭他就这样放弃了吗? “此地不宜久留,请陛下快快上马。” 怎么会?怎么可能? 若是暗杀,不该是至死方休、以命相博才是吗? 那个人射术绝对不比我差,怎么会就这样放弃了呢? 身后是一片长久的沉寂,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没上马吗? 回头,我看到了那个人的半跪依然,一身黑衣依旧耀眼,却映衬的脸色一片苍白。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枝黑色的羽箭直直地插在了他背上。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受伤?他怎么会就中了箭? 我该怎么办? “卫青,你的脸色很苍白呵!放心吧,我还死不了,只是中了一箭而已。” 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是缓慢。我听得也是颇费力气。终于听完了他说的是什么,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安慰,似乎更明白了什么是诧异惊慌。 是啊,他还死不了。一个可以活到七十岁的人,一个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怎么可能、怎么会那么轻易死去? “陛下,卫青失职。” 弓箭已是无用,我颓然放下。膝盖直直落地,我向他跪地请罪。 “快起来吧,小心刺客。” “刺客已经不见了。” “那个刺客,好不负责。来杀朕也不等等看,看朕究竟死没死,就这样溜了……咳咳……!” 那个人,上一刻还开着玩笑,能够好好地说着话,下一刻却伴着两声咳嗽唇角渗出了鲜血。手捧着心口处,很痛吗? 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是人的五脏其实都是在背处。那个刺客的射力很大,他背部受伤一定伤得不清吧。 第九章 雪中难3 “陛下,卫青扶你上马,请陛下速速回宫疗伤。” 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身子承担着他泰半的重量,很费力将他送上了马背。 “别太担心我,卫青,我不会有事,别一副看我快要驾崩的模样,快上马吧!我没你想的没用。” 看你攥着马鞭,脸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你真的可以自己骑匹马吗? 我不知道你箭伤有多重,我从来没有想学过医、以救人为乐。我最懂的还是怎么折磨别人、怎么去伤害别人,专精了射术以后,我更懂得怎样可以快速地去杀死一个人。 我真的,从来不懂得去救人。 我知道谁可以救你,我可以送你去能够救你的那个地方,可是,你自己能够安稳地坐在马上,直到回到皇宫吗? “咳——卫青,朕的茂陵才开始建没多久,若是这样死了,那些人能来得及吗……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的茂陵是汉朝皇帝的陵墓里最大的一座。我知道,我明明都知道。可是我受不了你每说一句话,口中就会有鲜红的血液流出。 踩鞍,上马。我与你共乘一马,我坐在你的前面。 “陛下,请搂住微臣。” 我说。抽出了他手中的马鞭。 感觉到了腰上有一双手臂横叠,背后有一具身体相贴。策马扬鞭,我能做到的,只有用我最大的努力让马儿能够跑出最快的速度。 “卫青——” 风雪很大,冷的入骨。可是身后那人不大的声音,我还是听的清清楚楚。距离太近,他的头枕在了我的肩上,话语很轻易地可以进入我耳。 “你在担心吗?” 担心什么? “我若是这样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会,陛下不会有事。” 他说着,我答着。回答的声音却需要很大才可以,他才能够听得见。 “卫青总是这样,我快要死了,听到的还是你这般的敷衍,我以为我们即使成不了伯牙子期也算是至交好友了。我现在能给卫青的差不多都给了,卫青却从来不肯走出自己划的圆向我靠近一步。” “卫青愿意拿自己的命换陛下的平安。”这还不够吗? “卫青呵……咳咳……!” 他似乎成了习惯,两声咳嗽之后,便是鲜血涌出。也许,再不需要多久,我的这身青衣就可以染成一片鲜红了。 “陛下,请静一会心性,我们很快就能回宫。” “卫青,朕不能这样回宫。” 为什么? “若是朕这样背着一枝箭回去了,掀起的滔天大浪朕收拾不了。” 滔天大浪?是啊,我怎么能忘记了你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你少了一根毫发别人都要用命相偿,何况你如今受的是如此重的伤? 出来是两个人的事,你和我。 你受了伤,我难逃责罚,也许连性命都要陪上。也许,不只有我,还有整个卫家、包括卫子夫,也或许还会有什么别的人会因此受罚丢了性命。 “可是,陛下——!” 你的伤怎么办,流了那么多的血,要放任不管吗? “去最近的一座城池吧,普通的箭伤,一般的大夫也能够看的了。朕包扎一下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陛下——!” “卫青说过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朕的平安,看来也不过说说好听而已。你现在是不是连朕的命令都不想再听了。” “微臣不敢,微臣遵旨。” 我领命就是了。 “咳咳……卫青,我不是想仗着身份压你,你也该清楚,我若是一直这样流血不断,只怕回不到皇宫,我就归天了。” 是啊,我们与皇宫的距离还有足够的远,雪下的也足够大,我们没那么轻易能够回到未央宫。 我只能期望,你所中的只是普通的箭伤,能够如你所愿,我们可以找到不错的大夫。 “陛下,是卫青想的不够周全。卫青明白了。” 我怎么会忘记关于你的历史,关于你的一生,很是辉煌也很是漫长。如今什么都还没做,你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呢? 卫青呵卫青,忘记了吗?你不是那个别人所认定的卫青,不是吗? 不再犹豫,我驾驭着马儿换了个方向前行。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城,不大,但是距离足够近,找到个能看箭伤的大夫应该不难。 “卫青,你冷吗?” 沉默了许久之后,身后的人再度开口,似乎在向我证明着他的清醒依旧。 “嗯,今天雪很大,我们又是迎着风骑马,当然会冷一些,请陛下忍耐一会。” “卫青,天是不是快黑了?” “没有,太阳还在,时辰还早。” “可是,我怎么觉得天色昏暗,我有些看不清楚了。” 抬头,我再次看天,太阳还在,虽然被遮掩的没了锋芒、没了光辉万丈,也只是稍稍偏西而已,还没到日落。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有些东西,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 “回陛下,是微臣看错了,确实是太阳要落山了。” “卫青,你还记得那次昭阳殿的家宴吗?” “微臣记得。” “那次我让人唱的那首曲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卫青愿意唱给我听吗?” “陛下——!” 还可以说那么多话,他真的受伤很重吗? “我忘了,卫青不喜欢唱歌。我唱给你听好了: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卫青,我唱得如何,还能听吗?” “陛下唱的很好。” “卫青也许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前年的三月三,我看到的那个一身白衣的卫青与我记忆中的卫青很不一样,我真的很震惊。” 是吗? 白衣素服,更像是我对卫青将要有的命运转折的一种哀悼,你不会懂。 “陛下请看,前面就是城楼了。” 一句话而已,载着满满的惊喜。谁又知道,那只是一种不愿多谈的拒绝? 梁上燕,井中蛙。守株待兔,打草惊蛇。断猿号绝壑,归雁落平沙。檐前蛛网开三面,户外蜂房列两衙。夹道古槐,乘放午阴遮客路;穿篱新笋,乱分春意撩人家。 刘彻,你想说的,卫青不一定想听,你明白吗? 第九章 雪中难4 也许我不该看。 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受过伤。那个人流的血不见得有我曾经流过的多,他所受的伤也不见得能够有多重。 受伤都会流血,流血后肤色都会苍白、神情都会憔悴,包括我,自然他也会是。 天子,所谓天子,也不过叫着好听、听起来有些气势而已。同样有着眼耳眉口鼻,同样有着血肉之躯。 只是…… 其实,哪里该想什么只是。 箭矢被取出,污血被清除,伤口被清洗包扎。 “公子不用担心,这位公子没什么大碍,伤口虽然深,但好在都没伤到要处。敷了这些草药,老夫再开副方子,你取了药后熬给他服了,一天两次。注意让他好好休养几日,别染上风寒,三日后再上我这里复诊……公子,我看你也脸色苍白一身是血,是不是哪里受了伤?要不要老夫给你诊治?” 找到的这个人倒是很好的大夫,前来等着看诊的人就排了不少,更好的是懂得人情道德薄如纸不做什么假清高,拿起了金锭,就开始了他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关怀备至的看诊过程。动作敏捷,手法娴熟,看得出腹中有些成竹。 “多谢大夫,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客套的说辞,其实我也会。 涕零的感激,其实我也懂。 只是,有什么必要呢? 无聊的提问,我要做什么回答? 扶着受伤的那人踏出了这个不大的诊所,当然,也会看到排队的那些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他的一身黑衣还好,血流太多也被黑色遮掩看不清楚。我的青色衣衫上大片的血红很是耀眼,是该换上一件了,若是这样回了长安,只怕天牢里我就要暂住一段时日了。 出了门才看到天色已是黄昏了,长安城,我们今天回的去吗? “主子,” “回长安吧,快马加鞭应该来得及。” 我不过才开口,他似乎就明白了我想说什么。 是啊,快马加鞭应该还来得及,只是天寒地冻、沿路颠簸,刚受过伤的身体怎么能受的了? “主子,天色不早了,还是在这里找处地方歇一晚再说吧。”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有此一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才开口。 “你的姐姐怎么办?雪路可不好走,明天再走,来得及吗?” 拜良好的风俗礼仪所至,迎亲的人到明天晚上才会来,将他送入宫中再赶回家,我应该还来得及见卫君孺一面。 “来得及。” “启程吧,你们家明天可没那么清闲,这几天去送贺礼的人就不少,卫步广他还远不能独挡一面,你就不担心卫长君一个人应付不了?” 是吗?为什么,明明深处皇宫的人,对一些淄博小事也如此清楚。 不知道吗?透露的太多,让人想要防备的也越多,隔阂、距离就是这样产生的。 “大哥他应付得来。”卫子夫现在可是威风八面的人物,没人敢得罪卫家,前来的也大多是攀情结交的,卫长君他应该能应付的了。 “是吗?” 你是在向我提问吗?为何眼波流转间你的视线转移了方向,你的手臂也脱离了我的扶持? “走吧,我不想等出了事,让卫青在心里暗暗埋怨我。” 他似乎真的是准备上马了,都伤成了那样,他怎么还可以? “主子——!”我上前着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倒忘记了此举的大胆放肆,直到看到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我放在他手臂上的右手才知道要松开。“奴才放肆了。” 我慌忙放开了。本想下跪的,看了道路上不少的路人却只能作罢。 “记住了,你不是奴才,下次若再敢乱称自己是奴才,我就让你去做第二个春陀。” 春陀吗?那个春公公。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应该算是很大的威胁吧。而且他说的如此煞有介事,想来那种结果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才对。 我可以自称微臣吗?看看现在的情况似乎不行。真是的,自称奴才有什么不好?属下吗?那他该算做什么身份呢?称自己“我”吗?那是一种我无法得到的特权,也许是习惯了若是那样在你面前自称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我该怎么称呼自己? “卫青,你是在害怕吗?你现在的模样真是看不出一点英雄气概。当第二个春陀有什么不好?可以整日陪着我,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每天都可以跟着见上几个。吃好的,住好的,我赏给他的东西也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宝,每天想着巴结他的人可是不少,听说他的私藏虽然比不了王侯可也不遑让九卿了……” 他的话语很清晰,精神似乎也不错,看来受的伤是不怎么重。只是再这样说下去,怕是落脚的地方到了天黑也找不到。 “主子,前面有家客栈,我们要去投宿吗?” 那家客栈离这间医馆的距离够近,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发生,找大夫也会快一些。 他为什么还不动?沉默了那么久,久到我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他。他的目光很是璀璨呵,但为何会凭添了一丝凝重? “卫青,卫君孺对你来说可以无关紧要吗?” 无关紧要吗?怎么会?可是,你是皇帝我是奴臣不是吗?作为卫青总要表现一下他的忠君事主才是。 “主子的平安对卫青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弯腰,低头。我对自己笑着,露着只要我自己懂得的笑容。 懂了吗?卫青,你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奴臣。 “走吧,就算是天大的理由今夜我也要留在这了。卫青,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那个人说完了话反而牵着马率先迈起步来。 我牵着青骢马尾随着他。 他的步履平稳坚定,身子挺拔威武,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严重的样子。也许,我是真的要后悔了。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只是不知,我这兜兜转转念想翻转来去,带给卫青的究竟会是绝还是生? 第九章 雪中难5 疾如风、快如电,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形容的也许便是所谓的“良驹”。 虽然比不了“惊帆”、“快航”,撵不上“乌骓”、“赤兔”。但是,我骑的马也称得起“良驹”二字。 当然,贵为天子,他的乘骑更是绝非凡品。 所以有了很大的自信,即使周亚夫的墓离长安城并不近,即使来回一天时间有些赶。但总相信,来得及赶得上与卫君孺的最后一别。 所以,也便有了“事与愿违”这一说辞。 很不容易呵,在这冰天雪地里骑马疾走。 很不容易呵,终于踏上了长安城的城门。 很不容易呵,没等到天黑,虽然已是哺时将近。 “陛下。” 整齐恭敬的唤声响起。在城门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排着整齐有序的队列跪迎着。他们不冷吗,跪在雪上的感觉可不怎么好。 其实不需要努力搜寻,也会很容易看到,跪在队列最前的那个华服少年——韩嫣。 难得,与他又遇上了。 “都起来吧。” “谢陛下。” 一句话而已,一群人的起身,其中一个人迫不及待地走过来。 “陛下——!” “谁让你们来的?” 听得清,他口中的责备。那个着急凑上来的人也听到了。脸色一暗,屈膝又跪,却没忘了开口解释。 “陛下,您这次出行天气不好,您的身边又没什么人跟着,昨天又没能回来,臣不放心。” 他的担心清楚地挂在脸上印在眼里。刘彻,一个对你如此关心如此在意的人你又何必如此责备? “陛下,韩大人他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天刚亮就在这里等着陛下回宫,到现在还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请陛下明察韩大人对您的一片赤胆忠心。” 韩嫣的身后,有个人向前了一步,神色虽然恭敬,声音却是不显卑怯朗声说着。那个人,我记得,虽然没见过几次,但他有个响亮的名字——张骞。 很适时的声音,很清楚的解说,当然更该感动的是韩嫣本身的做为,不是吗? 果然—— “起来吧,韩嫣。朕好好的,哪里需要你担什么心?” 明明也是指责,却在换了个神情转了个语气后透着无尽的温和。 不明白,是人与人之间身份的不同,或者只是人与人之间脾性的不同。那个韩嫣,上一刻还在屈膝默跪,这一刻却已经利落站起,昂首挺胸,直直与马上的天子对视。他眸子里的坚定执著,怕是卫青一辈子也没可能拥有。“陛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很紧张地提问着,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担忧惊慌之色,当然他还没忘了将声音刻意压低,以免引起旁人揣测。 是啊,除了他,谁敢与天子直对,谁能看到天子的脸色正常与否。 “朕没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 回复的声音同样很低,也许是因为两人的距离很近,不需要他的刻意提高,或者他也不放心,不像牵引出太大的波折引人关注。 其实,不管距离的远或近,声音的高与低,还是有人可以听得到。 我能听得到,我相信有些人也能听得到。 我所谓的武功又能比这些宫中的侍卫高出多少?他们的听力也不见得会比我差。只是,他们更善于伪装不是吗?也不是,我看到有人稍稍抬头,又快速低下。 没看到公孙敖,想来是陪着他的兄长迎亲去了。不知卫青何时才能走? “卫青,你去吧,去忙你的事,朕这里自有韩嫣。” 自有韩嫣——说的很好不是吗? 终于等到了你的这句放行,很不容易呵。 我是该离开了。 “微臣告退。” 刘彻,陪了你一天半,风雪跋涉。守了你一整夜,彻夜未眠。 卫青无愧于你。 “驾——!” 扬起长鞭,我终于可以肆意策马疾行了。 “陛下——!” 如果不认真听,其实我是听不到的,那身后乍然而起的众人的惊呼。 “陛下——!” 如果不回头看,其实我是看不到的,那个人跌落于马下的狼狈,唇角带血,神色惨然。 可难得,我听到了,我勒住了马头,我回头去看。 “陛下——!” 我的惊呼,就这样下意识地喊出。 “韩嫣,保护好他,别让我失望。”——他似乎如是说。 我听不清楚,四周的人太多,声音太乱,阻挡了他声音的清晰传达。我只能依靠他嘴唇张合的形状来推测他说出口的话。 保护好他——他,是谁? 没有多余的时间探究推算,下一刻,他已经不再说话闭起了眼睛。 昏迷了吗?应该是吧。 依稀看到,紧紧抱着他的韩嫣右手上沾染着鲜红的血。 “卫青,你——!” 这下好了,一群人的持剑相向。这算什么,群起而攻之吗? 刘彻,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强忍着伤痛不说,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换来这最后一刻的昏迷吗?你染了风寒脸色鲜红如血,你如此狼狈;你伤口崩裂直至昏迷不醒,你何等隐忍。只是,成全了你的伟大之后,你如何保护你要保护的人?将自己最重视的人托付于别人,你就那么放心吗? 你不是背着一枝箭回来,可是你还是掀起了滔天大浪,这场风浪谁能帮你收拾的了? “快将陛下速送回宫。” 手忙脚乱惶恐至极的那个人终于不再只是抱着那已经深陷昏迷的身体做着无意义的狂喊乱晃,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有了主张。 一个人的开口,一群人的忙碌,多像一出闹剧呵。 “韩大人,卫青怎么处置?” 有个人开口了,问的还真是及时呵。 处置,看来我已经被定罪了。 “带回宫,交由太皇太后发落。” “是。” 太皇太后——这次,卫青也许可以成为一只待宰羔羊了。 要逃吗? 怎么逃?我还有卫家,卫君孺要迎接的原本是她以为一生都不会降临的幸福。霍去病他还太小,他的灿烂辉煌还需要时间等待。 我该给他们机会。 还有,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真的不求回报吗? 刘彻,也许,我可以相信你一次,相信你所做的选择。 韩嫣,卫青的命,我交给你。 第十章 世事明1 “卫青,你身为建章监又是皇帝的侍中,不好好地在宫中守着皇帝,反而拐着他到宫外四处野游,以至于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哀家灭了你的满门也不为过。” ——太皇太后她在说。 “卫青,本宫以为你能保护好彻儿,让他毫发无伤,你太让我失望了。” ——皇太后她在说。 “卫青,陛下他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你们这次出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平阳公主她在问。 “陛下他怎么样了?怎么就带了一个人出去,看那血流了这么多,这怎么得了?” ——馆陶公主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捂着心口,她看起来真的很伤心。 “卫青,你知道你的错在哪吗?陛下伤得如此严重,你却毫发无伤,你以为别人该怎么想?” ——韩嫣如是说,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太皇太后,母后,我们还是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做处置可好?卫青,你和陛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阿娇她在问,我知道,那是为了让我解释清楚,方便脱罪。 “卫青无能,没保护好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我答着,五体投地,认着罪。 解释什么,我的错韩嫣不是已经说明了吗?若是我伤,又有谁需要向人交代? 人与人,还真是不同。 “罪该万死,你说的没错。哀家现在就成全你,来人——!” “启禀太皇太后,卫青他虽然该死,但是这次若非卫青,陛下他中的恐怕不止一箭,卫青虽然技艺非凡,但毕竟才只有十七岁,难免一时差池、出了纰漏,好在陛下的伤调治一段时日即刻痊愈,还请太皇太后三思。” 倒没想过,平阳公主她率先为我求情。 “外婆还记得上一次卫青他为了保护陛下一身是血的来到皇宫吗?我们终究是欠了他一回。” 陈阿娇,第二个做着发言。果然,一个不懂得抓住机会斩草除根的人。 “是啊,母后,您看在子夫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与卫青毕竟也算是姻亲。” 王太后第三个出口。 然后,迎来的是一阵沉默,看来是没人再愿意做个劝说者了。 “嫖儿,你怎么看?” 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似乎有所动摇了。 “依女儿看,再怎么说,陛下受伤,卫青他也有失职之罪,什么都不罚也说不过去。韩嫣,你说呢?” 还是她,比她女儿更聪明些。更懂得抛砖引玉、借刀杀人。 “微臣斗胆。禀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陛下此次微行只带了卫青,说明对卫青有十足的信任,既然卫青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怎么罚他,以臣看还是交由陛下亲自处置。” 韩嫣,卫青也许从来没说过,你其实也是聪明绝顶。 “先这样办吧,现在最要紧的是照顾好皇帝,阿娇,彻儿他现在最需要你的照顾,你要好好看着,明白了吗?” “是。” “母后,您也累了,彻儿这有娇娇看着就好了,儿媳送您回宫吧。” “嗯。” “姐姐,云儿,你们也陪着太皇太后说会话,让她老人家宽宽心。” 她的两句话,就带走了四个人,还真是厉害。 她的儿子,她不担心吗? “子夫,你起来吧,怀着身孕的人,这样跪着不好。” “是。” 一直跪在我身旁的卫子夫,才刚要起身,另一个威严的声音便已出声阻止。 “让她跪着吧。皇帝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卫家人跪这么一会儿也是应该。她不是在永巷待过吗?做过粗活的人,身字骨应该不错才是。” “是。” “是。” 一个人的开口,两个人俯首称是。 我似乎是真正清楚了,这皇宫中权利最大的真的是这位太皇太后。 我跪着,其实没什么。 只是苦了她,卫子夫。 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偏偏因为她的弟弟受起了责难。 曾看过白居易的故事,有个人用他的名字说过一句:长安居大不易。 其实,如今看来,最难居的不是这长安城,而是这未央宫,这天下人万般向往万般觊觎的皇宫。 卫子夫,你要跟着我跪多久?我可以忍受,你呢?你怎么受的了?那个人也不知何时才会醒。 而卫青能做的太少,只能静待着时光一点点流逝。 过了哺时,过了日入,连饭都没吃上一口,怕是就要到日暮了。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默吟着千年之后才会出现的别人的诗,我似乎又开始自作风雅了。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我好像有些体会了。 日暮吗? 景色已是昏暗不清,一盏盏的长明灯被点燃,看来已是天黑。 只是不知,这满天风雨何时能停? 想必,那厢三书六礼业已完全,卫君孺她早已到了出嫁之时。 会幸福吗?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是幸福,但我知道,能成为那个人的新娘,那一刻你一定是笑脸如花,艳如桃李。 算是幸福吧。 知道吗?不能亲自对你送上祝福,卫青他是有遗憾的。 其实,也只是遗憾。 真的!我不担心你以后会如何如何,史书上关于你的记载太少令我所知有限,虽然有限,我却觉得没有事情可记远比罄竹难书要好太多。你会平安地活着,活着就好,能和自己的意中人一起生活着便是幸福不是吗? 谁都会有灾难,可是灾难还离得挺远。卫君孺,你应该可以很幸福吧,你和他两情相悦,牵手数十年。虽然他以后会痛哭流涕不肯就任,但他所拒绝不了的丞相之位却是诸多人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虽然以后卫家会因为一个公孙敬声牵引出一场几乎灭门的灾难可好歹在此之前我们卫家人的荣耀富贵天下没人能比得了。 知道我不够好,我没有去见证你二十多年岁月里最幸福的一刻。我知道你对我足够好,不求目的,不望回报的好,只因为我是你的家人,你的弟弟。 “娘,你看,是弟弟,好漂亮的弟弟。” 那是你在说。我睁开眼,来到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你在笑,笑颜如花,圣洁如仙。 “小五,侯爷已经答应了让你留在府内再跟我们大家住在一起,你以后不用再回郑家受苦了。” 那是你在说,情深意切,温眸善睐。 我们有多久没见,从我七岁到十二岁,五年的时间,你没忘记我,你担心着我会受苦,你用你最不愿的方式为我换来了你能给我的最好的生活。 “小五,醒醒。小五,不要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那次鞭刑,我以为我只是装睡一小会,等我觉得够了,我会睁开眼,告诉你我只是在骗你,我只是在和你闹着玩。我没想过,我真的会昏睡一整夜,而你却守着我一夜未眠。 “若是我们能有些积蓄,让你和步广能够念书识字就好了。听说,现在识字的人可出息了,都能到朝廷里做大官了。” 你说,我知道你羡慕的从不是别人的位极人臣、家族显赫、权倾朝野、佛通天下。你只是觉得无奈觉得愧疚,因为你不能给你的弟弟们一个好一点的将来。 “小五,你看起来消瘦多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你似乎总在为我操心,只有你会问一句我好不好,我累不累,真实的我难不难过。 卫君孺,为什么是你总会让我觉得在这世上我还拥有些什么? 有太多太多我得不到,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不管我是娜木钟还是卫青。 我得不到母爱,所谓的三春之晖。前生我一出世就没了母亲,这一世我与所谓的娘也只生活了七年。 我得不到爱,说什么生死相许。前世我与一个人爱恨痴缠太久,最终连性命都因此失去。今生我还未找到值得我倾心相托、性命以付的人,我也不觉得自己有机会有条件能够找得到。 我无奈太多,我感伤太多,虽然刻意忘记,却总在孤独时清晰呈现。 但幸好,娜木钟有过爹爹,也曾有过姑母。卫青有过你,还有卫少儿、卫长君、卫步广、霍去病,包括卫子夫。 不想亏欠你的,不想你老是为我担忧,总想能够回报你些什么,却总是一次一次将事情弄得一团糟乱。 也只能庆幸,你的婚礼没有因为卫青而被无辜打断。 第十章 世事明2 人来来去去一波一波,我却坚守着依旧。 跪,跪着,一直跪着,有多久了,似乎快要记不清。 “你们都起来吧,跪了那么久,膝盖会很疼的。” 有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在说。 “谢皇后姐姐挂念,陛下会受伤是我们的错,我与卫青理该受罚。” 我的身边,有人在答着。 陪我同跪了很久的卫子夫,我的三姐,声音淡定温柔依旧。 “子夫,你现在怀着皇子,身体要紧。陛下一向玩心过重,他想要做什么又岂是你我所能控制的?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你还是先起来吧。” 那个人、陈阿娇,倒是一直在坚持不懈着这样来来回回里面外面照顾着。 “姐姐,您不用担心我,陛下的身边需要有人照顾,离不开您。” 卫子夫依旧做着温和有礼的答复,却也是种变相的拒绝。 “卫青,好好的照顾你姐姐,别出了差错。” “诺。” 既然她是在对我说,我该如此答。 再次低着头恭送着那人的离去。 再次的沉默。 也许,我该开口,说些什么。 譬如:三姐,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先起来吧,身体要紧。 或者:抱歉,三姐,连累了你,卫青总是在惹麻烦。 再或者:三姐,别跪了,天气太凉,小心孩子。 …… 其实,这些话不一定能让她起身,但我也许都该说。 虽然也有着极好的理由可以劝她起身,却因为这里是皇宫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我无法开口明说。 譬如:卫子夫,卫青的命很大,他不会因此被怎样。 或者:卫青的安危不值钱,守得住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再或者:三姐,你想过没有,你的身后有多人在等着这个孩子的消失,你这样做其实并不划算。 …… 留着一样的血,心性上也是有些相同的。都明白,我们的命卑贱如蚁,别人的令圣命如天。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隐忍承受。 可毕竟,她是陪着我有难同当的亲人。 “冷吗?” 我问,夜凉寒彻骨,她虽然穿得也不少,却总要确保万全才好,跪了这么久,也不见侍侯她的奴才们来关怀一下。她过得似乎很不容易。 “不冷。” 意料之中的她的摇头。 却还是脱下了,我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青儿?” 这样看着我,也许你是想问我披风给了你,我会不会冷。当然,我会。听说过饥寒交迫吗?我现在就是。知道什么是困累交加吗?我正在真实演绎。 可是,我是卫青不是吗?我是你的弟弟,有保护姐姐的义务。我是一个男人,有照顾女人的责任。 “三姐,你披着吧,我倒是觉得有些太热。” 在外人看来,大概此时的卫青和卫子夫倒也是一副姐弟情深的美好景象吧。 只可惜,这种景象没法持续太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达的越加清晰。 “陛下醒了,请娘娘和卫大人即刻觐见。” “陛下醒了?” 我身边的人,不确定的一问。 “是。” 因为确定了吗?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起身飞一般冲进殿内。其实,进去了又能如何,那里还有一个陈阿娇,你又能做些什么? “卫大人,请——!” “多谢春公公。” 卫大人吗?虽然顶着一个“建章监”的头衔兴许也有了些身份,但被当今陛下最器重的太监总管这样叫着,对此时的卫青,还真是一种高抬。 我一步一步,踏近内殿,到达了寝宫,也看清了寝宫内一番有趣的景象。 一个人面白如雪半躺在床榻,连声音都显得斯文无力,但好在眸光依然漆黑炯亮。那是刘彻。 另一个人半跪在床前,半扬着头与刘彻执手相视、泪盈于睫诉着挂念揪心之苦,那是卫子夫。 还有一个人,站在床尾,只是静静看着那两个人的浓情蜜意,神情淡定如水,眼中不显一丝波动,立如雕塑,更像一个旁观者,那是陈阿娇。 还有一个人,也是在闲站,也是在旁观,只是在看到我之后停留在唇角的那抹讥笑讽刺更深了些,那是韩嫣。 “陛下——!” 其实不想打扰,免费的缠绵悱恻的戏码我平时能看到的并不多。却不得不行着卫青该行的礼仪。 “来不及了,是吗?” 什么? 他在问,我却只能懵懂以对。 “卫君孺的婚礼。” 他随之解释。 是啊,来不及了,你该明白,沙漏里的沙流了不少,时辰已经不早了。过了黄昏就是定昏,这个我懂。 “回去吧,也许还来得及。” 也许吧。 “陛下不用为微臣的家事挂心,三日后就是微臣的大姐归宁之日。”许多话,还来得及说。 “卫青,你怪朕吗?” 怪你什么?卫青他哪里有什么资格怪你? “微臣不敢。”“朕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回去吧,即使来不及见她,你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是,微臣告退。” 也许,我们还比不了伯牙子期,但是刘彻你倒是越来越了解卫青了。 我是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转身,倒没在意,那个人是何时站到我身后的。 “卫青,你很幸运,知道吗?这种幸运让人只想要将它毁灭。” 有人如是说,低低的一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我没去反驳,脚步未做停留,与他的身体错开我径自往前,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我幸运吗?所谓幸运又是什么? 毁灭,从来不觉得值得拥有,又怎么会在乎被谁毁灭? 韩嫣,你威胁不了卫青。 “青儿——!” 有人在唤我。卫子夫。因为是她,所以我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头。 “天气太冷,多穿件衣服也好御寒。” 她走前了几步,为我披衣。我的披风,重新穿在了我的身上。 “嗯。” 我轻应。 “小心。” “知道了,娘娘,卫青去了。” “嗯。” 姐弟情深,该是这样的。再看了她一眼,这次是真的要离开。 也许,我也相信也许会有也许。 只是可惜,明明是快马加鞭,却已是时不我待,所以面对的只能是卫少儿关心的问讯询以及卫君孺的人去房空。 终究,我还是没盼来那个也许。 第十章 世事明3 雨下个不停,或似瓢泼,或似牛毛,却一直淋淋沥沥着未曾间断。 建元三年,春,河水决,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 有人在受苦,没有东西吃,饿的受不了,连人肉都可以吃。 有人很幸福,有很多东西可以吃。珍馐佳肴,又岂是这四个字所能表达。 “卫青,陪着朕一起用膳吧,朕一个人吃不了这些。” 侍中,侍中,侍侯的是皇帝,虽然不致于日夜相随,但也多了很多机会,朝夕相对。 吃饭,所谓用膳。皇宫里主子们的权利。吃不了又如何?可以赏可以扔,却是在天子用过之后,不该是现在。同案共食,卫青他又怎敢?为人奴,为人臣,只有主子吃着,奴才看着的份。不是吗? “微臣不敢。” “不让你自称奴才,你这句“微臣”倒是越发顺口了。好了,朕不想听这个,你坐下吧。” “陛下,君臣有别,微臣卑贱之体,不敢与陛下同案共食。” “不敢?卑贱之体?卫青开口倒是越来越见学问了,看来这段时日你似乎读了不少书。” 他似乎不是在自言自语,他似乎需要我作答。 “微臣所知有限,让陛下见笑了。” “朕倒是很想笑一笑,可是朕的肚子不允许。怎么,你是要一直这样站着,让朕陪着你一起饿肚子吗?” 这句话,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很认真在说。 是吗?陪着我一起饿。其实,我并不饿,真的。可是他似乎是饿了,才下了早朝,就嚷着要用膳。 他的伤是好了,看来他的胃口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殿里其实称得上安静,除了我和他,没有任何人了,早被他遣退的干净。 没人会看到。他似乎也饿了有够久。 “微臣不敢。” 虽然还是一样的话,但却不是在推拒。 “坐下吧。” “诺。” “来,先喝碗羹。” “是。” “这些羊肉滋味不错。虽然比卫青曾为朕烤过的全羊味道不尽相同,但也绝对让卫青吃过口齿生香,你来尝尝。” 是吗?卫青烤的羊肉,已经是好几年前,与他策马闲游时的无聊消遣,难得他还记得。 “是,谢陛下。” “如何?” “比微臣的手艺强胜百倍。” “是吗?朕还是怀念与卫青围在火堆旁边烤边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滋味。” 烤全羊,在汉朝应该称为“貊炙”,这个词该怎么解释来着?貊炙,全体炙之,各自以刀割,出于胡貊之为也。 不是不可能出现,只是张骞还没有出塞,卫青还没开始马踏匈奴,哪里来的胡汉交流? 卫青呵!即使决定了只做卫青,你又能做到几分的卫青? “可惜,这场雨下的太久,朕的上林苑也还没建好。少了许多狩猎的机会,只能闷在这皇宫里,待的朕的骨头都酸了。卫青,你多吃些。” 是啊,雨下的有够久。 “陛下不用吗?”老是让我吃,他不是已经饿了吗?为什么也不见得他多吃? “朕的饭食每天都离不了这些东西,说什么八珍之味,朕吃了近二十年,早不觉得这些菜有什么珍奇之处。这个王席,朕也许该考虑换一个太官了。” 八珍之味: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擣珍、渍、熬、肝膋。食必有物:牛、羊、麋、鹿、豕、狗、狼。当然,还比不了娜木钟曾经吃过的参翅八珍、山水八珍,但在此时,已是人间极至了不是吗? 这个应该便是所谓的“炮豚”了。单以炮豚为例,我看过一些记载,制作的程序就不是一般的复杂。首先选出上好的乳猪。将乳猪洗剥干净,腹中实枣,包以湿泥,烤干,剥泥取出乳猪,再以米粉糊遍涂猪身,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作料,然后再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起锅后用酱醋调味食用。 味道不错,没费了三天三夜的火功。 不,我也许应该说这道菜美味至极。毕竟,我已经是卫青了。 “卫青,你说人肉吃起来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什么?他问的可真是好,我口中的这片乳猪片吞也不是咽也不是,就这么停在口中失了滋味。 “卫青,你见过人吃人吗?” 他似乎,是真的不打算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了。 “没。” 我摇头,简单一个字表示我的回复。想要表达的是我不想这个话题的继续。 “有人对朕说了一番话,说是这场大雨下的实在太久,若是泛滥成灾,就会造成黄河决口,河水若是溢到了平原,就可能淹没了大片良田民宅,很多人也会流离失所,失了根依,不只如此,大灾过后是荒年,只怕日后瘟疫横行,秋收无粮,会有更多的灾难发生。若是朕不提早做些预防、想些办法,只怕到时侯,百姓没了粮食、吃食,不止是吃上草根树皮,连人肉都可能吃。” 这不算耸人听闻,可你的表情明明是在说这些话就是耸人听闻的空谈而已。你不相信“人相食”的事情会发生吗? “卫青,你没话说吗?” 没。你已经不相信了,还要我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是谁对朕说了这番话吗?” 不需要。这番话,我只对一个人说过,而那个人不负众望的继续着他“长舌妇”的伟大职责。 “公孙敖跟着朕的时日不短,他有几斤几两朕清楚。朕意外的是,朕原本以为朕很了解卫青,原来是朕太自以为是了。卫青看的比朕远,卫青懂得比朕要多。” 他这样说,算是在对我的夸奖吗?只是,他皱眉的样子实在称不上温和。 “陛下,微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双膝跪地,也许这便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第十章 世事明4 “卫青,有些话不该你说,有些事不该由你去想。朕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卫青。” 是吗? 那么我该做个怎样的卫青呢? “微臣死罪。” “起来吧。” “谢陛下。” “卫青,朕真的猜不透,你现在所表现的对朕的诚惶诚恐是发自于心还是只形于外。” 这是疑问吗?需要我做答吗?我表现我的谦卑恭顺,我低眉顺目、积骨缩肩做着标准的奴臣,这样还不够吗? “坐下吧,即使真的会出现人吃人,那也是之后的事,现在还用不着你担心的吃不下饭,因为朕受的几次伤已经让你清减不少了,一直不见你吃胖,看来你是想要朕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了。” “微臣不敢。”若是你能记住我对你的恩德一辈子,对卫青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你能记得住吗?你的一辈子,或许比你能想到的要长。 饭菜很好,卫青吃到的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美食,已是这当今世上的极至,却不是我尝过的最佳。过于油腻,走兽太多,飞禽太少,只有山珍不见海味,太过单调。 他不知山有八珍,熊掌、鹿茸、犀鼻、驼峰、果子狸、豹胎、狮乳、猴脑。 他不知水有八珍,鱼翅、鲍鱼、鱼唇、海参、裙边、干贝、鱼脆、蛤士蟆。 “卫青,你觉得朕对你如何?” 突然飞来的一句,打断了我对这些菜肴的所谓品尝。 “陛下对微臣隆恩圣眷,犹如再生,微臣万死不能报陛下万一。” 我该是这样答的,不是吗? “是吗?犹如再生?你说微臣不敢,你说微臣死罪,你说对朕铭感五内,你说这些话时从来不看朕。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可是朕总是忍不住猜测,卫青说这些话时脸上表露的是不是也同样的诚恳?卫青,你愿意看着朕再对朕说你对朕的感激吗?” 这话你问的可真是好,不觉得无聊吗? “陛下对卫青的恩宠抬爱卫青铭记于心,卫青必万死不辞以报陛下。” 你说过,我有双很好的眼睛,不管我在说什么,它都显得那么真诚,所以我很容易让我的神情表现你所希望的真诚。 “朕愿做个傻瓜,只当卫青只是卫青。” 这句话,他说的,我听不懂。他嘴角带笑,高深莫测着,我猜不透。在他眼中难道卫青不是卫青吗?为什么,他的话语中隐现着嘲弄。嘲笑吗?他是在嘲笑我,还是嘲笑他自己? 我确定,我肯定,从出生到现在,从来到今生的第一刻起,我便是卫青了,那个可以青史留名的卫青。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比我更像是卫青。 刘彻,其实你没必要无奈,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看得透卫青,他有着不该他有的记忆,他做不到单纯透明,尤其是对你。 “卫青要喝酒吗?陪着朕饮上几口如何?” “诺,微臣敬陛下。祝陛下威服四海,富泰绵长。” “卫子夫的那几句话你倒是学了个十足,不愧为一母同胞。” 他也一样,欲语先藏,不愧为平阳公主之弟。 “你不问朕吗?上次她陪着你跪了不短的时辰,也算有难同当了,你就不担心她?” “陛下将微臣的三姐照顾的很好,微臣无须担心。” 我还记的:昭阳殿一宴,那天身着纯白华服的卫子夫那清雅脱俗、宛如嫡仙。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我想这段话我应该还能记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也还能实践一段时间。 “是啊,你也真的不需要担什么心,如今可没人比昭阳殿里的这位女主人更为风光,我母后现在可是不忌人言、顾忌全消的每天将她带在身边,小心翼翼照顾着,怕出什么意外似的。有皇太后如此小心谨慎,怕是她自己想出什么意外都不可能,更何况别人。” 我也许不该心思过重,他这话也许只是在消除我对卫子夫的担心,我不该将它听成话里有话。 “卫青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朕,你觉得朕所说的话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是。我是这样认为。 “你们卫家人啊,总是比朕预料的还要聪明透顶,尤其是你和你的三姐,朕总是错估太多。朕总以为掌握天下掌控世人,却有太多意外向朕证明朕对自己高估太多。” 他似乎在感叹,挫败般的感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有如此的感叹。 “陛下?” 我的疑惑,看来只有向他寻求答案了。 “卫青不知道子夫前些日子的那次长跪出了点意外,孩子差点都保不住吗?” 是真的吗?我怎么未曾听说? “看你的表情,你似乎未曾听闻。” 我是真的未曾听闻。这个卫子夫,似乎比卫青更懂得隐忍,更懂得默默承受。 “这个卫子夫,比朕想的还要——,算了,已经发生过的事也已经解决了,你只要明白子夫现在过的很好,已经是我母后的一块心头肉就行了,其他的也没必要担心什么。” “是。” “朕似乎很容易相信卫青,这可不怎么好。”是吗?你是在说你相信我,却抗拒着对我的信任,这是怎样的心情造就的这种矛盾,你会对我说吗? “这酒不错,卫青该多喝几杯。” “是。微臣敬陛下。” 其实卫青早已称得上酒足饭饱,只是不知道这顿饭在他这场莫名奇妙的闲聊中还要持续多久? “卫青还记得与朕一同经历的那两场刺杀吗?” 当然,没发生多久的事情,哪能那么容易就忘记了。 “微臣没能保护陛下以万全,微臣愧不敢忘。” “卫青知道吗?朕已经查到了那几个刺客的真实身份。” “啪——!” 我没想过,一时的不察,手中的金樽就那么轻易脱手,坠落于几案,酒水洒落,溅湿了衣裳。 “微臣失礼,请陛下治罪。” 我懂得,卫青最该做的是什么,所以弄脏的衣服我可以不管,有些事我必须先做。 他查到了吗?兜转了大半天,他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起来吧,朕不会为了你的一时失礼,治你个什么罪名。你是为朕差点送了命的卫青,朕会永远记得。” “谢陛下。” 我也许该表现出对他这句话我所应该有的我的感激涕零。可是,他下一句话快速的否定我的下一步该有的举动。 “郭解”这个名字卫青听说过吗?” 第十章 世事明5 “郭解”这个名字卫青听说过吗?” 看来他似乎真的查出了什么。还没等我作答,他又开口了: “那天那个单独来刺杀朕的黑衣人就是头一次那几个刺客中领头的那个。说是什么游侠“郭解”,名声似乎不小。” 他似乎只是在告知我,其实我不该如此直接与他直直对望。 只是我更想清楚的是他是在对我的一种不确定的试探还是他真的一切都已尽知,只是想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最后的解释。 “微臣听说过。”不仅听说过,那个人我和他还有着四年的师徒之情。 “是吗?朕还从来不知道卫青如此见多识广,你给朕说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陛下已经抓住他了吗?” “他目前还活的算是消遥自在,朕还没决定抓不抓他。” 是啊,应该还没。元朔二年,离那年还有着不短的时日,最起码,郭解他还可以好好地活上一段时日才是。 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曾经想至你于死地,你又为何放过他?会放过要杀你的人,你似乎从来不曾如此大度才是。 “陛下有什么顾忌吗?” “朕没什么顾忌,只是想听听卫青的意见,卫青认为朕该抓住那个郭解正法吗?” 卫青的意见?刘彻,你的眼神如此璀亮专注,你想从卫青脸上看到的是什么?你想从卫青口中听到的又是什么? “陛下——!” “卫青怎么又跪下了?朕是要同你喝酒闲谈,不是为了看你一次次向朕下跪。起来吧。” 我真的可以起来吗?我想应该是不能的。你所希望的我开口会说的话,我还没有说出口不是吗? “微臣犯了死罪,请陛下治罪。” “卫青又犯了什么罪?居然用上了死罪。” “卫青在发生刺杀的那夜就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刺客就是郭解,微臣却从未向陛下禀明此事,卫青该死。” “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他是郭解,卫青的眼力很是不错。” 这算什么口气,他是在冷讽吗? “回陛下,微臣是在七八岁时认识他的,微臣骑马射箭的功夫都是跟他学的,他算是微臣的师父。” “你的师父?能够教出卫青这样的弟子,他的身手看来果然非凡。如果朕要赐他死罪,卫青要怎么做?” “微臣愿意代他一死。” “你愿代他一死?” “是。” “为什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夜若不是他有意手下留情,只怕卫青已经成了鬼魂,身葬于黄土,微臣欠了他一条命。” “你是在替他向朕讨人情吗?你是想说若不是他的有意放过,朕早已成了一具死尸是吗?” “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微臣说的是自己。“我没想过说你,真的。可是,有些事情确实也是事实,不是吗? “好一个自己。朕没记错的话,第二次行刺,他的箭似乎也没打算对卫青留情。” 是吗?为什么你不再说,若不是你的翻身一挡,那次受伤的人同样还会是卫青? “微臣冒昧问一句,陛下觉得微臣的射术如何?” “卫青是想让朕夸赞你吗?不错,你的射术很好,应该不比那名声在外的李广差。” 飞将军李广,天下骑射的第一人,拿卫青与他相比,他应该是认同了我的射术。 “微臣的射术是同郭解学的,微臣向他学了四年,只怕学来的也只是十之一二。” “十之一二,你是在高抬郭解,还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臣是想说,如果郭解他想杀卫青,卫青是躲不了的。他习惯了带着十二枝箭,那天,他只射了十一箭,还有一枝箭他没有用。” 他的前十箭之所以没有中,是因为卫青防的太严,他也怕伤了卫青。他的第十一箭也没想杀卫青,只是想让卫青受些伤,可以引你出来。刘彻,你一定不知道,你为卫青挡的那一箭其实也是救了你自己的性命。 “是吗?卫青还真是了解他。你起来吧,你无须跪。朕没想过杀他。他只是听命于人,一个工具而已。朕饶了他不是因为你的几句话,也不是因为你与他的师徒之情,只是因为那个幕后主使他的人朕现在还动不了,朕也不想为了一个不起眼的棋子打草惊蛇,让那个人知道了朕对他提防、与朕来个鱼死网破,那不是朕想看到的结果。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也难得,他可以思考的如此周全缜密。 “吃饱了吗?” “是。” “你陪朕四处走走,欣赏欣赏这番雨景。” “诺。” 既然你这样说,我能怎样答?站起了身,尾随着你进进出出,肆意游走与这皇宫之中。 “卫青,淮南王的那套《鸿烈》你似乎也读了一段时间,也该放下了。” “是。” 我平常闲来无事去看的读物,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似乎真的是无所不知。 刘彻,你信任卫青吗?你若是傻瓜,卫青又算是什么? 在卫青的周围,你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睛?“卫青,朕写给你的那四个字,希望你好好珍惜。有些谎话,朕只会宽恕一次。” 走在前面的人,依旧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说着不轻不重的话语。却似乎总带着深意。 四个字。 卫青,刘彻。 那四个字,我又该怎样珍惜呢? 什么谎话,我说我的目不识丁吗?就这么宽恕,你不再计较了吗? “诺。” 这是卫青、这是我,所能给的唯一答复。 淮南王刘安,难道他就是那场刺杀的真正主使者吗? 听人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也曾读史对此深表赞同,对他深不以为然,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 ——这番话,他说的可真是好呵! 第十一章 闽越纷争1 “击败闽越军,爱卿真的只需要朕的一道手敕和两百名宫中禁卫即可?” “是,陛下。” “既然爱卿已是成竹在胸,那朕也没什么再可多说,你要的手敕朕现在就写给你。” “谢陛下。” 龙飞凤舞、铁划银钩,一气呵成,鲜红的大印显赫的印在那道圣旨上。 年轻的君主手捧着那道手敕走下了御塌亲自交到了他寄予厚望的臣子手中。 “那朕就预祝庄爱卿得胜还朝,到时候朕亲自为爱卿庆功。” “谢陛下圣恩,臣一定拼死以报圣上。” “朕不需要爱卿拼死以报,朕只要爱卿胜利的消息就够了。” “臣一定。” “今日已晚,庄爱卿,朕的禁卫军明日会集合在未央宫门前由你亲自择优挑选。” “臣谢陛下。” 话似乎说尽了,接下来该是君臣话别了,可惜,有人闲站了太久有些不甘寂寞了: “陛下,臣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允不允?” “难得韩嫣有心,说来听听无妨。” “臣认为庄大人虽然一切考虑周详,但有件事怕是忽略了。” “是什么?”刘彻很有兴致地发问。 “韩大人请赐教。”庄助拱手以礼。 一个人的发言,换来两个人的提问。这句话说的也挺值。 “陛下赐的手敕、两百名宫中禁卫,还有庄大人您,这是克敌致胜的三件法宝,只是还缺一样,缺一个能给庄大人做帮手的人。”韩嫣很好心地解释。 “帮手?” “韩嫣想说的是什么?” 这两个人,君臣之间倒是默契至级。 “陛下对臣子一向宽厚亲近,尤其是那些宫中侍卫,他们与陛下向来亲近惯了,心性上难免有些孤傲不逊、自命不凡,能管住他们的人不多。这次他们一去两百人,在路上还好,只怕到了前线,庄大人忙上了战事,无暇约束他们,到时若是没个管束他们的人,指不定出了什么乱子折损了陛下圣命。”一句一句,韩嫣很认真地分析着。 末了他没忘了补上一句,“庄大人觉得我说的有理吗?” “自然。多谢韩大人提醒,是庄助考虑的不够周全。” “怎么,韩嫣想向朕自动请缨吗?”刘彻唇角一弯,问的倒是温和。 “微臣哪敢?臣几斤几两陛下是清楚的,微臣是想向陛下推荐一个人。” “推荐,韩嫣想要推荐给朕的人是谁?” “臣推荐的这个人身份特殊,怕要陛下先应允了臣才肯说。”“爱卿说说怎么个特殊法?朕倒想一听。” “陛下此次讨伐闽越彰现大汉天威,臣自是想为陛下全尽臣的绵薄之力,只是臣的威望不够资历不足,怕是随庄大人一起去了也不足以向天下万民彰现我大汉朝的皇室威仪,也无法让陛下的禁卫军心服口服听任微臣调遣。臣想向陛下推荐的这个人比臣强上百倍,在官阶上他能震得住陛下的那两百名宫中禁卫,在身份上他也能代表陛下以视天下人陛下您对这次征战的重视。。” 难得这人说的如此委婉,我应该不太笨,我似乎听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不知那年轻的天子听明白了吗? “代表朕?韩爱卿认为能代表朕的人选是谁?” 代表皇帝以视天下,倒不知谁人可以有如此威风? “陛下圣明,臣所说的这个人他不仅在宫中当职压得住那些侍卫,而且还是后宫某位娘娘的亲弟。本就年少有为,又是皇亲国戚,有此人出马,庄大人此次出征一定马到功成、一举溃敌。” 韩嫣,韩嫣。 原来这人嫣然一笑的时候容颜如此纯真无害,夺人眼目。若他是女子怕是也要一笑倾人城的。 “你是在说卫青?”天子的疑问,很自然脱口而出。然后是几声淡不可闻的细细轻笑,“卫青年龄太小,又缺乏历练,怕是帮不了庄爱卿什么忙。” “项橐七岁为孔子之师,甘罗十二岁可以为相,若是臣记得不错,卫大人他今年已有十七。何况卫大人是天赋奇才,陛下不是也向臣说过卫大人有将帅之材。至于历练,陛下不觉得这次征讨闽越就是卫大人的历练良机?” 好厉害的舌头,原来韩嫣还有如此专长。 怎么反驳?年轻的天子轻皱了眉头,却没再出口。 “庄大人觉得在下推荐的这位人选如何?”韩嫣转了个方向,开始向庄助发问。 “若是,若是卫大人能同去,那是再好不过。” 可怜的庄大人紧张的额头渗汗,一字一句小心斟酌着说出口。 “看来庄大人也觉得卫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您觉得呢?” 他问的很是轻松,难得他对卫青的事如此上心。 刘彻,韩嫣。 韩嫣,刘彻。 你们好好的两个人,何苦牵连卫青呢? “卫青,你想去吗?” 许久之后的开口,伟大的皇帝陛下在向我询问。 原来卫青他不是隐身透明的,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发现我的存在呢,我正要开始感叹自己白白默站了那么久。 原来,他们的眼中还看得到卫青。 “回陛下,微臣愿意与庄大人一起同往。” “那不是小孩子的游戏,那是战场。你真的想去吗?” 他的神色还真是凝重,难得连眉毛都几乎皱到了一起。是战场又如何?去了又如何?难得有人看得起卫青,拼命推荐着。反正卫青又不会死,不然怎么去掌管期门军,官升太中大夫?抵闽越、援东瓯——也许,这是卫青的一个机会不是吗? “微臣想去。” 这样说,够表达我的坚定了吧! “庄爱卿,今日时辰已晚,你先回府休息吧,明日朕与你一同沙场点兵。” “谢陛下,微臣告退。” 他的一句话遣走了第一个人。 “韩嫣,你也退下吧。” “是,臣告退。” 这是第二个人。难得,对我总是冷若冰霜的那个人在走之时给了我一抹微笑。笑由心,笑有意,笑中滋味,旁人难解,冷暖自知。 第十一章 闽越纷争2 似乎安静了。本来只有四个人的大殿,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在刘彻面前,卫青向来只有聆听的份。他若是不开口,我哪里又有什么说话的份? “朕给不了你们虎符,朕调动不了军队。太皇太后给朕的除了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空谈什么也没有;朕的舅舅,当今的太尉大人给朕的答复倒是坚定,说什么那是闽越、东瓯自己的事,从秦朝就没人管了,朕实在不必自找麻烦;大臣们说着任凭陛下作主,其实他们不是赞同朕而是对朕尚有少许顾忌,不敢明说而已。朕要打的这场战,说的通透些,没人支持朕。这些,你明白吗?” “臣明白。” “朕同意了庄助的请愿,不是因为朕相信了他的巧舌如簧、口若悬河,只是因为朕没得选,除了他没人愿意自动请缨,为朕出战。其实,是输是赢朕也不知道。朕也想知道,朕的手敕在长安城都有人敢公然藐视,出了长安到了会稽是否真的能大显神奇?” “臣明白。” “卫青——!” 似是而非的一叹,怎么不继续发着你的牢骚了?或者我该说是对我的劝解。 很难过吗?其实慢慢都会好的。做这个皇帝,真的没你自己想象的窝囊。 你在位五十四年发动了四十四年的战争,这只算是第一战而已。以后,都会好的。 “卫青,你会不会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很没用?” 其实,你不需要离我那么近,我也能听到你说的话。其实,你不必那么认真看我,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答复。 “陛下是古今少有的雄才大略、旷世明主。” 卫青没学会的东西很多,不过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了。 不过,看他似乎没怎么觉得受用,凝重的表情丝毫未见轻松。 “雄才大略,旷世明主?卫青觉得朕如何的雄才大略?” “陛下看到的是常人看不到的,陛下想到的是常人想不到的。不是陛下没用,他们不支持陛下是因为他们能想到的太少,他们能看到的太少。” “是吗?朕看到的、朕想到的?那是什么?” 他在笑,好熟悉的微笑。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我该说千年之后,我也曾在另一个君主脸上看得到这种微笑。 很奇怪,明明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君主,为什么脸上总要显露这种凄凉、落寞。如果你们也需要别人来同情、怜悯,那世上的人还怎么活? “福临,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福临是全天下最伟大圣命的君主,福临掌握的江山将是远超秦汉、胜过隋唐的,福临会做到的。” ——那个娜木钟,曾经单纯到类似于白痴的娜木钟,会撒着娇,紧搂着那个一脸脆弱的君主,脸贴在他颊上,柔声安慰。 “陛下曾在周将军的墓前说过终有一日会马踏匈奴,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大汉国土,微臣一直记得陛下说过的这句话,微臣一直坚信陛下做的到。只要陛下觉得卫青有用,微臣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如今可好,再没了娜木钟,这世上也没有福临。 你是刘彻,我是卫青。君明臣忠,应该是这样的。 “你真的想去吗?不害怕吗?” 想啊,类似于白拣的功劳,卫青他当然愿意去。害怕什么?血都不用流,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记得了? 没想过,他开口说的会是这个,还满脸认真看着我。你想要我怎么答? “陛下听说过一个故事吗?一个人偶尔拣到了一只雏鹰,他不知道怎么养,于是便将雏鹰放到了鸡群里与那群鸡同吃同住,久而久之,这只雏鹰长大了,有了雄鹰的模样,却有了鸡的习性,怎么飞也飞不高。这人不明白飞翔是鹰的本性这只鹰为什么就做不到,试了很多次,鹰还是不懂得飞翔。于是这人放弃了,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想将这只鹰丢入悬崖。谁知道,在即将坠地的那刻,这只鹰打开了翅膀,展翅高飞起来……陛下,如果卫青是只鹰,那么他该有机会学习如何展翅高飞。” 刘彻,你明白吗?替卫青劳神子的担忧,大可不必。 “那如果卫青不是鹰呢?” 他很认真问我。 “如果卫青是鸡,那么卫青就不该担着陛下对鹰的期许。” 我很认真回答。 刘彻,你一直说的什么大将军的话,都是骗人的吧?卫青在你眼中也许更像个逗趣添乐的黄莺,如何能成为替你征服天地的雄鹰?你对卫青,还真是有够了解呵。 “卫青会平安回来吗?” 当然,而且会很风光,加官进爵,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微臣一定尽心辅佐庄大人,不负陛下厚望。” “卫青能平安回来吗?” 他似乎没听清我刚刚的答复,又问了一遍,眸光灿亮执著,看着我片刻不移。 “陛下放心,卫青一定平安归来。”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如是说,我可以如是答复你,而且我可以极尽我的肯定认真。 “舅舅说的没错,那是闽越、东瓯两国自己的事,我管他做什么?卫青说的没错,太皇太后她年事已高,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我不用着急。我可以等,反正总有机会证明历代君主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历代君主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必急于这一时。管他什么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朕不打了,这战朕不打了,她想去屈人之兵她去好了,朕用不着管——” “陛下——”他似乎有些失控。不打了吗?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运筹帷幄,满心满脑的雄心壮志、豪情万丈,几多努力几多周旋才有了今日的昭告天下兴兵闽越,就这样放弃了吗? 刘彻,为了一个卫青,你都要放弃了吗? “陛下,诏书已经下了,出兵的日子已经定了。”庄助他已经准备好了,全天下人都在看着。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何况你还下了旨。即使你说不去,形式也不允许。 “看来母后说的没错,朕总是莽莽撞撞欠缺考虑。” 原来真的有人,笑起来会像哭一样。 “朕会有办法的……陈阿娇的堂兄堂弟多的没处数,朕随便找一个出来,皇亲国戚,朕的大汉朝向来不缺这个。” 这话说的倒挺实在。 只是有一句话说的更是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彻,你这样一说,卫青他还有什么用,随随便便的人就能顶替了,不是吗? 第十一章 闽越纷争3 “陛下,请容微臣辞官归乡。” 我很恭谨在跪,我很认真在说。 “你说什么?” “请容微臣辞官归乡。”建章监,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官职,我不介意向你一遍一遍重复。 “为什么?” “微臣对陛下毫无用处,实在无颜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你是认真的,卫青?” “是。” “你是在对朕生气吗?” “微臣不敢。” “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险,你明不明白?” “微臣明白。微臣是无用之人,难堪大任,让陛下操心了。” “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反正随便可以找到的一个人,反正大汉朝不缺什么皇亲国戚。 “你是鹰是不是,你非要我将你丢下悬崖是不是?好,你去吧,你去陪着庄助一起攻打闽越,朕等着你们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朕成全你,朕让你历练成鹰。” “陛下——!” 他似乎很生气,眼睛都变得通红。 “滚——,离朕远远的,要去送死,尽管去好了。” 你都这样说了,卫青再继续待着似乎没什么意义。 “诺,微臣告退。” 你一声不吭,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怕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啪——啪——!” 好清晰的声音。只怕是即使离得好远都可以听到。 这不,殿门口已经有人闻声奔来了。 “陛下——!”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了,统统滚出去?” “可是,陛下,您的手受伤了。” 原来,这天下不怕死的人还挺多。 “滚出去,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是。” 这一次,没人再开口表示忠心、表示为主担忧。一个一个,逃窜一般,退的飞快。 看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更多。 一步一步,我走的端正而规矩,可是终究没跨过门槛,最终我还是转了身、回了头。 天还没黑,光线也没到昏暗不清,所以我还可以看的很清楚。 瓷片碎了一地,他的手在流血。 真不明白,不是喜金喜玉大肆铺张的人吗,摆这么多连“徒有虚表”都称不上的廉价瓷器做什么? 流了那么多的血很好玩吗? 一个人闷坐着,放任着伤口不管,你没看到你的血还在流吗? “你看着朕做什么?不是让你走了吗?不是如了你的愿了吗?” “陛下,微臣去请太医,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不用你管,朕的血多,愿意这样留着。” “陛下——!” 十九岁,毕竟还只算是个孩子,有着纯真有着任性有着倔强有着可爱。 毕竟他还不是一部书,死死的,任凭别人怎么看都无关紧要。 毕竟他是刘彻,活生生的一个人,会脆弱会委屈会使着一些小性子的一个人。 刘彻,卫青。 卫青,刘彻。 我该如何做呢? “卫青,你要做什么?” 伸出的脚因他的一句话停顿在半空,与那些碎片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陛下的血多,微臣的血也不少,陛下不肯包扎,微臣只有陪着陛下一起流血。” 我想我说的应该足够认真肯定,不然他不会看着我呆愣了片刻,最终妥协。 “命人去宣太医吧,朕想包扎了。” “诺。” 转身,这一次,我健步如飞。 守在殿门外的人真是不少。探头探脑的有,垂拱而立的有。 “春公公——!” 我向那探头探脑的人施着礼。 “卫大人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宣太医,卫大人还是陪着陛下,多劝劝陛下,让陛下宽宽心,其他的我会打点的。” “有劳春公公。” “卫大人多礼了。” 我再次的折身,返回。 这一次看到是那个人正在看着自己流着血的右手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陛下——!” 他还要发呆多久。这血一直流着未见停歇,想必伤口有够深吧,他不疼吗? “卫青?” 他回神了,看了我一眼,目光深幽莫名,似乎透着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卫青是雄鹰。我第一次见卫青时就知道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明明一身褴褛、面黄肌瘦,还可以对着金丸眼带不屑,当作石子随意丢玩,多不平凡啊!卫青很不愿意靠近我,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更是不愿靠近,去了我姐姐的府中却不愿意拿出我给你的玉佩,甘心坐着马奴。若不是我一次一次地去缠着卫青,卫青怕是连一面都不会看我吧?去了那么多次找你,你躲着不见;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一封也不回,还骗我说你不识字;想着方法激怒我,无非是不愿意跟着我入宫;父皇说我资质非凡,母后说我聪明绝顶,兄弟姐妹们也说我绝非庸才,我也自以为是。我看得懂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围在我身边的人他们想要什么,我该给他们什么。可是我看不懂卫青,我不知卫青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该给卫青什么。我以为卫青讨厌我,只是迫不得已来敷衍我,可是卫青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以为我对卫青很重要,可是在卫青心中比我重要的人或是事太多太多。卫青,你想飞就飞吧,若是驰骋沙场、翱翔天空是你想要的,就去做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卫青如此坚决的表情,如此毫无顾忌地向我表达你的坚持、你的不满。只是,别让我失望。你看,血流了那么多会痛的,卫青担心了,我就不痛。可是,若是没有卫青,我会更痛的,心也会痛,卫青明白吗?” “微臣明白。” “你去吧,这几天好好地和家人在一起,三日后,朕亲自为你送行。” “谢陛下,微臣告退。” 转身,我是真的要离开了。不想再回头。看到了太医的身影由远及近,看到了宫女宦官们慌慌张张随后而来。然后,一一擦身而过。 刘彻,我不懂如何回复你。 你没有前生前世,你不懂人生无常。你以为对一个人可以一生一世。其实不是,很多都会变,很多很多都会变。 你不懂超越友情的不一定是爱情,即使是爱情也不见得纯粹、可以完美。 我无法、卫青没办法、娜木钟没办法,将自己当成赌注,去赴一场不能赢的赌局。我只能做让卫青可以安全的选择。 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 卫青,他最不屑的就是情,最不想要的就是心。 第十一章 闽越纷争4 醉春风。 这几个字,我是认识的。当然,看到站在门里门外笑往迎来的那些花红柳绿,我更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含义深刻。 “公孙敖,这就是你要请我喝酒的地方?” 喝酒寻欢,他倒是解释的很清楚。 “卫青,明日你就要出征了,我可是难得请你喝回酒,你可不能逃。”他似乎明白了我要离去的意图,一只手很快拉住了我的手臂。“这里出的酒可真的都是世间佳酿,当然里面的美人也不少。你要不愿意我们只喝酒也行。” 这个人似乎有着不少的开心事,足以让他成天笑着。也许是笑已成熟,总是让人觉得他的笑心无城府、掏心挖肺一般。 “走吧。” 他说着,我默然。 青楼楚馆,听说过不少,却从未真正的见识过。 从夏桀蓄女乐、管仲设女闾,“娼妓”这一行便渐渐发展扩大走向辉煌了。 现在是汉朝,还没有大唐的薛涛、鱼玄机名垂青史,也没有明末的“秦淮八艳”四海扬名。 不知道,此刻从外处瞥到的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又是为了哪般? 其实,窥一窥真章倒也无妨。毕竟是汉朝,应该还属于混沌朦胧、一切萌芽,看看娼妓的发展期也没什么不好。 “公孙公子来了,你可想死我们了。” 才刚踏入门槛,三四个女人就围了过来。 好娇柔的声音,脂粉抹的不薄,身上更是香粉气浓厚。看得出她们对自己的工作做的很用心很尽职。 当然,也看得出,公孙敖与她们的交情很好。 “这位公子长得真是俊秀,是公孙公子的朋友吗?” 点点头,就算是吧。看这公孙敖眼巴巴一脸讨好的模样,还真是难得。 “公子看起来好文雅,是读书人吧?” “不是。” “公子这边坐,来到这里就像在家中一样,公子别拘束,我们这里的酒可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我们这里的姑娘,当然也是长安城里最美的姑娘。公子要是中意哪个姑娘,就让那个姑娘陪公子喝喝酒聊聊天。我们这里的姑娘不仅模样俊俏,而且能歌善舞。公子知道现在最得陛下宠爱的卫娘娘吗?” “听说过。”既然别人这么热心闲聊,我总要轻应几句。 那个公孙敖,坐在了我对面,左拥又抱着,不知在说笑着什么。 “公子可知当年卫娘娘还在平阳候府时,平阳公主亲自从我们这里挑了几个姐妹去教导卫娘娘学习歌舞。所以说,卫娘娘能被当今陛下一眼看中带回后宫宠爱有加,卫娘娘的姿容绝美自不必说,这能歌善舞也是一方面的。而说到这能歌善舞,我们“醉春风”可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公子说是不是?” 能歌善舞,我不清楚,也许有机会我会向卫子夫求证吧。倒是这能言善道,我可是听个分明,她还真能说。 “是。” “公子不仅模样好,这性子也极讨人喜欢,对了,还没请问公子大名呢!” 我姓卫,卫青,卫娘娘的亲弟。我可以说吗? “郑,郑武。”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郭解的模样,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 “郑?武?郑公子这个名字可起的好。公子看看,我们这里可有公子中意的姑娘。” 终于,我的耳根得以清静片刻。终于,我可以自由打量这里的全貌。却很是突然,对上了公孙敖带笑的双眸。 他在笑什么呢?这家伙,有什么事让他觉得这么好笑? “走吧,郑兄。” 他一本正经叫着我。 笑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来这里用什么真名? 不过,这就走了?会不会有些快? “上楼,楼上有房间。” 不会吧?这样就上去了,我可什么都没选,这会不会有些快? 和女人……,想想就觉得奇怪。 “上楼喝酒,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请你喝酒,你想什么呢?”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笑得那么灿烂。 “公子真是有趣。” 旁边的女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吃吃笑着。 有趣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卫青有趣。 公孙敖,你等着。 “我这位兄弟脸皮薄,各位姑娘别笑了。还是赶快取酒吧,我可是特意带着他来这品尝你们这的招牌酒的。” “公孙公子还要尝吗?上次可是——!” “上次是我没准备好喝的太快,这次可不一样,我可是找到窍门了,各位姑娘就等着听好吧。” “好,我们就等着公孙公子给我们的好消息。平儿,去让丑奴儿送酒过来。” “嗯。” “丑奴儿?”这名字可真是有趣,没想到宋代的词牌名用到了这里。 “丑奴儿是我们这里打杂的一个小丫头,三年前的冬天酿酒师父在雪地里捡了她就留在我们这了。因为生的太黑,看不清楚模样,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酿酒师父脾气怪,他酿的酒只准丑奴儿端来给客人品尝,我们也没法子。公子待会见了她,不要害怕,丑奴儿除了黑了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两位公子请坐吧,酒菜马上就来。” “绣儿,我第一次来你说的可没那么清楚,你可真够偏心,怎么,被我的兄弟迷住了?” “哪能啊,公孙公子不知道,这些日子没见到您,绣儿可是茶饭不思,瘦了好多,公孙公子还取笑我,绣儿可真是伤心呵!” …… 打情骂俏的话,难得他们说的兴致高昂。 “醉春风” 很有名的一间酒楼吗?为什么,我就没怎么听说过?也或许是我过于孤陋寡闻了。应该是吧,看这房里的一些饰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的到的。 卫青,卫青。 其实,做个卫青,有什么好? 丑奴儿,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体还很娇小、稚嫩,便已经提得起两坛不算轻的酒。她真的很黑,等同与煤炭的颜色。 取杯倒酒,倒是一滴都不见洒,可见一定吃了很多苦,练了很久。“熟能生巧”——哪里是一句话轻巧可以说出的? 没多时,菜也有人端上来了。 色香味,倒也全具。 第十一章 闽越纷争5 “公子,请用酒。” “有劳了,小姑娘。” 对她微微笑着。卫青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七岁的卫君孺,与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差不多的年龄,有着同样单纯的目光。 卫君孺,倒是与她好久不见了。 “公子,小的叫丑奴儿,他们都这样叫。”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 “小姑娘一点也不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丑奴儿很黑、看起来很脏,很丑。” 一个被别人的眼光打压的没有自信的小女孩,亦如曾经的卫君孺。 “小姑娘一定不常照镜子吧,其实你长的一点也不丑,你看你的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弯弯翘翘,眉毛长的秀气有致,鼻子挺翘,嘴巴红润,脸型也很好,小巧精致,哪里丑?” “卫……郑武,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公孙敖放下筷子,瞪大了眼睛问我。 当然是真的。抛除了肤色,这个小女孩长的真的挺漂亮,这些人看不出来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可以仔细看一下,小姑娘的五官精致灵秀,声音也清扬悦耳。肤色黑些其实也没什么,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人白如雪,有人黑如墨,这都很正常。有些地方有些人的头发是黄的,红的,眼睛是蓝的,绿的,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也是有着鼻子耳朵眼睛嘴巴,可以和我们说一样的话,仔细看他们,也会发现其实他们长的也有很漂亮的。” 我说着自己的话,没想到,似乎吓住了他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也难怪,只有亲自见过,才可以相信吧。 “郑公子,那个……真的有红头发,绿眼睛的人?那不是妖怪吗?” “不是。他们也是人,只是离我们住的太远,他们的祖先与我们不同。” 这些话是很多年前有个人说给我听的话。原以为会忘记的、会忘记的。谁想到,记忆还是如此深刻,记得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卫……郑武,那样的人你见过吗?” “嗯。” 轻抿了一口酒,这酒的味道极好。没什么苦涩感,辣中有甜,绵柔甘香。怪不得这“醉春风”如此有名。 “什么时候见到的?” 他还真是懂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很久以前,很小的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卫青的上一世,你还要问吗? “经郑公子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丑奴儿真真一个美人胚子,你看你看,这眼睛水灵灵的能勾魂一样,再看这嘴巴,红嫩嫩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腰、这屁股、这身段,天生练舞的苗子,若不是这皮肤太黑,长大了可真是一个能勾引男人的狐媚儿。” 她这话说的可真是文雅。 “是啊,是啊,绣儿姐,你还记得上次丑奴儿唱的那歌,真是好听,让人骨头都酥了。” 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是啊,我们丑奴儿,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长大了一定比那位卫娘娘还美上十倍。” 她们,似乎聊的很开心。 “咳……好了,各位姑娘下楼慢慢聊,我和我的兄弟想单独喝回酒,还希望各位姑娘成全。” “那我们姐妹就不多打扰了,两位公子慢慢喝,我们姐妹告退了。” 点点头,算是招呼了。能够重返清净还真是不容易。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位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雀儿,你又在多嘴了,快下去。” “知道了,绣儿姐。” “韩公子?” 这酒的味道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忍不住,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的。” 他似乎不想多言,我也没什么好奇心,继续去问。 转头,对那依旧站立如松的小女孩,“小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些东西。” “公子,小的不敢,小的侍侯两位公子用酒。” “没关系,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一起吃些吧。” “不,谢公子好意,小的已经吃过饭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些规矩要守,她也是吧。 一杯酒喝完,她倒是很认真,手脚麻利的又倒上一杯。 “小姑娘,坐在一边休息一会吧,我们可以自己来。” 也算是堂堂男子,这样被一个小姑娘服侍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其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卫君孺的影子。 “那好吧,小的就在旁边站着,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再吩咐小的。”她似乎说的很犹豫,向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没怎么在意,却有看到了公孙敖面似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了,公孙公子?” 他的神情还真是奇怪。 “没什么,喝酒吧。上次你受伤骗我说是喝的太醉不小心摔的,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早就想和你拼酒了,今天一定要喝你一分高下。” “公孙公子,我明天可是有事要做的,你真的想看我烂醉?” “嘿嘿,玩笑而已,国家大事谁敢耽搁?我说笑呢。我们就一人喝完这一坛好了,你小子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会连这一坛都不敢吧?” 这是他的激将法吗?小小的一坛酒醉不倒卫青,而且这酒的味道极好。 提起了酒坛,向他举了举,“不醉不归!” 男人喝酒,还是多些气势的好,一杯一杯,那是女子的作风。 卫青已是身为男子,不是吗?举壶畅饮,才不枉这人生一世。 “公子——!” 我似乎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说。 在替我担忧吗? “小姑娘?放心吧,我的酒量还不错。” “公孙敖,你还愣着干嘛?想认输?” 我问,那个人在看着我,似乎在发呆。 “好,不醉不归。” 他终于提起了酒坛,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这个人,什么时候对喝酒露过一个怕字?他还真是奇怪。 第十二章 醉春风1 没想过,仅仅是一坛酒,也会让卫青不知不觉睡去。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明明还记得入睡前公孙敖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话。 这酿酒之人,还真是个行家。 我什么时候睡的、睡了有多久,是真的不知道。 只知道一睁开眼,天色昏暗着,似明非明。与公孙敖喝酒大概是喝到月亮高挂、灯火阑珊,如今的景色微明,灯火微燃,大概是还不到天明吧。 天明。闵越,卫青的第一仗。 该是准备出发了,何况还有皇帝陛下亲自送行,那可是无尚荣光。 推开门,回廊寂静,一室安然。这种地方,也难得有此刻的静谧。 只是公孙敖,他去了哪里? “郑公子,你醒了。” 有人在说话,那个被人唤做丑奴儿的小女孩,端着一盆水,似乎要下楼。她的眼睛瞪的可真是大呵。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现在是寅时一刻。” 寅时,在这个时候不睡觉,她端着一盆水做什么? “小姑娘,你还不睡吗?”这里的人似乎不需要早起,还时常晚睡。 “小的倒了这盆水就可以睡了。” 她笑起来有着雪白的牙齿,不如皮肤的黝黑。 “小姑娘,你知道和我来的那位公孙公子睡在那间房吗?” “回公子,您的那位朋友住在玄字二号房,公子是要去找他吗?” 日月星辰,天地玄黄,两层的楼阁,房间倒是不少。一楼为日月星辰四厅,二楼以阶梯为界,分为天地玄黄十六房。 “嗯。” “郑公子,您的这位朋友以前也来我们这里喝过三日醉,公孙公子不像郑公子您,他可能还要再睡两天吧。” “三日醉?”原来就是公孙敖以前说过的要带我一尝的那个酒。 “是啊,凡是喝过这种酒的人都要昏睡上三天三夜,公子是第一个只睡了一天一夜的人。” 是吗?三天三夜,天下真的有这样的酒吗?不过,她似乎说,一天一夜。 “你说什么?一天一夜?” 我无意探究我与别人的不同,我更想问清楚的是她口中的一天一夜。 “是啊,公子是从前夜亥时初开始入睡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我带公子去见我们酿酒的大师傅如何?他说过谁要喝了他的酒不睡上三日,他就¬;——郑公子……” 你口中的大师傅会去做什么我一点也不好奇,我更清楚的是我这睡去的一天一夜里有着极为重要的一天。 拔足狂奔,上马扬鞭,我驾驭着身下的马向着宫门的方向疾驰着。 援东瓯,抵闽越——我似乎看到了未央宫里的怒火冲天。 我跪着,一直跪着。没计算过时辰,可也知道,我跪了有够久。 看到了三次日升,看到了两次日落,还等来了公孙敖的前来陪伴。 “三日醉”这酒的名字真是好,他果然睡足了三天三夜。 早知道,等来的是一同长跪的结果,我还不如继续睡着等到同他一起来。 要知道,七月流火,在这样的日子里跪了那么久还没有中暑,真是老天厚爱。 其实,也真的是老天厚爱,这两天天气阴阴沉沉,太阳匆匆露上一脸就躲到阴云里不肯出来,雨却是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也一直没有出现,风倒是吹得及时,清清爽爽,生怕人会觉得闷热。 “卫青,你真的只睡了一天一夜?” 真的。 “卫青,你真的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 也是真的。 “你不饿吗?你不累吗?这样的大热天你还没中暑?你是不是一直这样跪着,没合过眼吧?” 我饿。我累。我还没中暑,因为你来了,老天不肯再照顾我,开始了阳光普照,我想再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如你所愿般中暑。我也一直、没合过眼。拜你所赐。 他的兴致很是高涨,似乎对我充满着好奇。 “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惩罚我们?” 不知道。 很难得,公孙敖,你终于开始担心了。 “陛下不会杀了我吧?卫青,你一定要为我求情,好歹我也舍命救过你。” 是啊,你很会舍命,带着别人一起舍命。 求情?你以为天子一怒只会杀你一个吗?我也会死。 当然,我知道,我们现在还不到死期。 “卫青,要不我先替你看着,你先眯会眼。” 多谢了,阁下有心。 “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生气,但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想着,我们大睡了三日,该变的天也变了,该发生的事也都发生过了,陛下的怒气大概也发的差不多了,我们顶多挨上一顿鞭刑也就了事。谁知道你会醒的那么早!” 说了那么多,你是在解释呢还是在抱怨? “公孙敖,你是故意不让我去东瓯的,是吗?”为什么? “我,我们好歹也做了一阵朋友,谁知道你小子去了战场还回不回的来?” 难得有心呵!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公孙敖,你对卫青可真是有心呵!” 有人开口了,不是我。从我们身后传来的。刘彻的声音,有着特有的冷竣威严。 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拜见陛下。” “卫青,跪着还舒服吗?” 不舒服,不过已经没感觉了。 “微臣有愧陛下,罪该万死。” 负了你对我的期望,怎么说我也是错了。真惭愧,还是我喊着闹着争取要去。 “醉春风里的女人很美吧?” “回陛下,其实那里的女人长相很一般,臣同卫青去那里只是喝酒,没干别的。” “公孙敖,你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 “微臣惶恐,微臣有愧陛下。” “你也会有愧于朕,说说你有愧于朕什么?” “微臣不该强拉着卫青去喝酒,微臣更不该因为一时好奇让卫青与臣喝了那三日醉,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三日醉?” “回陛下,是醉春风独酿的一种酒,说是喝了它的人都会大睡三日,一年以来喝了这种酒的人还真的都是大睡了三四天,没有例外的。酿酒的师父还扬言说过如果有谁要是喝了“三日醉”不醉上三日的,他就将家传的酿酒秘笈送给他,另外再送上他藏了三十年的五坛美酒。” 公孙敖,他解释的很详细,连我没来得及听到的那些话现在都了解清楚了。 第十二章 醉春风2 “这么说,卫青就是那个例外了?”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陛下,卫青的酒量臣是见过的,上次他与臣拼酒没喝多少就摔了一身是伤,酒量也不过一般。臣猜想,卫青这次之所以能成为例外,喝了三日醉只睡了一天一夜,还能骑着马清醒的来到未央宫向陛下请罪,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一人的停顿,一人的追问。不知道,我还要旁听着多久。 “这说明卫青他心里是惦记着陛下,紧记着陛下对他的吩咐的。陛下要罚就罚臣吧,卫青他本来是不愿意去的,是微臣强拉着他非要给他壮行他推辞不过才去的。” 原来他是在为我求情。 “公孙敖,既然你甘愿受罚,朕就成全你,现在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仗责五十。” 公孙敖,陛下没有杀你,我还要替你求情吗? 仗责五十,这处罚与我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相比孰轻孰重呢?他应该会疼的比我久。 “谢陛下开恩,微臣这就去。” 他走的很快,显然,他并不觉得这种刑罚很重。 “起来吧!” 是在对我说,可是我能起的来吗? “谢陛下。” 我努力了,可是我起不来。这双腿不至于废掉,但是因为跪了太久已经麻木暂时没了知觉。 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平静目光温和,怒气应该是消了。 看来,花言巧语有时候真的会很有作用。 “谢陛下。” 我一个人无力站起,我知道。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靠着他的力量身体慢慢往上。 好痛。 似乎堪比穿心的疼痛感,由脚底开始向身上冲着。 好痛。 我宁愿一直跪着,变得麻木,也不愿承受这种痛。 “你啊,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投机取巧、什么是委蛇虚应。朕又没派人盯着你看,你倒实实在在地跪了两天两夜,现在可好,连累朕还要给你依靠。”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透着柔和,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两个人距离太近,他不必很大声说话我也能听的到。 站不起来,双腿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不敢动,一动就会牵引出双腿一波的剧痛。所以整个身体靠他支撑着,泰半贴在了他的身上,连头都靠在了他的肩上。 “微臣愚钝。” 我赞同他的观点。真的,我不止一次地在后悔我清醒的太早,我直奔入宫太过鲁莽仓促。我应该考虑清楚,找到对自己最有用的理由借口再进宫才对。“卫青,以后别再让朕从你的身上闻到胭脂水粉的味道。” 什么? “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 他说的似乎很认真。 “微臣知道了。” 胭脂水粉,我吹了两天两夜的风,难得他还可以闻得到。 “朕知道你会难受,已经派人去宣太医了,你再忍耐一会。” “陛下,微臣已无大碍,不敢劳动太医。” 我说着,感觉似乎好了些,也许双腿可以动了。 双手抵在他肩上用以拉开与他的距离,右腿尝试性地向后迈了一下,似乎没那么痛了。 “你可以自己站的起来了?” 他在问。 “是。” 他的双手从我腰上两侧抽离,身体向后很快地退了一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依靠顿失,他还真是行动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双腿一软,我的身体再度前倾。他的反应不慢,再次避免了我的狼狈下跌,当然,他也再一次地成为了我的靠山。 “逞强。” 很简单也很精辟的两个字,他做出的评价。 我知道,这些年我没少在长个,虽然身体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突出的强壮但也没那么纤弱,个子虽然没有那么出众的高佻却也算挺拔。只是我似乎总是撵不上他,他永远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更有着男儿气概。 想来,卫青也算是个驰骋沙场的英武儿郎,怎么在他面前就没了男子威风呢? 一颗女儿心呵! “陛下放心,微臣双腿一好,一定快马加鞭追上庄大人,将功补过。”大队的人马行程不会过快,两三日的路程,日夜不休我一定赶得上。 刘彻,你对卫青有知遇提携之恩,卫青不该误了你对他的期待。卫青也该向你证明,卫青是可以被丢到悬崖里的雄鹰。 “不必了,卫长君他已经代你去了。” 卫长君,他去了? “卫青,你有个好哥哥,朕很羡慕你们一家。出了乱子有人抢着认错,受了委屈总是自己一个人撑着怕家里人担心,遇到什么封赏又总是先想着家里的其他人该有些什么。” 他是在羡慕吗? “陛下说过,微臣等是陛下的一家人。” 他忘了吗? “是啊,朕说过我们是一家人。难得卫青还记得。” 他应该是在笑吧,不过那好像是种嘲笑。 口头上的敷衍果真当不得真。 “陛下。” 很规矩的一声唤,原来是太医赶来了。看来,卫青双腿的疼痛终于可以止了。 被放开了,身体被放在了石砌的地面上靠着那个人半坐着,伸出了一只手被人按住把起了脉。 “怎么样了?” 有人忍不住问了。 把了这么久的脉,这位太医还一脸凝重的模样,似乎是说我没救了一般。这个太医真的有用吗?他好像不是前两次给我治伤的那个太医。 “回陛下,卫大人跪了太久,引起血液滞留,微臣需要灸术,替卫大人打通经脉。” 这句话说的很是简单清楚。 首先卫青需要个地方安稳躺着,再次这位许太医需要些灯火烤一下他的针,然后卫青再任由他实施灸术。 刘彻,你明白吗? “跟着朕来吧。” 他似乎明白了。抱起了我,迈开了步。只是,卫青有那么轻吗?看你脸色未变,行动未滞,似乎游刃有余。 他好像是往他的寝宫去的,这个总不是那么合适吧。虽然这里离他的寝宫挺近。 “陛下——!” 他似乎真的要进去了,那可是他的寝宫。 “怎么了?” 没事。 看他一脸正直无辜,我只能摇头。 做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些好。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别人的惊讶、好奇、猜测、掩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第十二章 醉春风3 “陛下。” “卫青来了,正好,帮朕看看这身衣裳朕穿着怎么样?” 不错啊,粗衣糙裳,很像个贩夫走卒,街井游民。 只要不看那张脸就好。没办法,有些人贵气天生,几件衣服抹煞不了。 “陛下如此装扮,是想出宫吗?” 不能回答的问题,换种方式是可以避免掉的。 “出恭?朕没这个打算。朕只是想到宫外走走。” 出恭吗?想来是卫青说错了。 “是微臣愚钝了。” 弯身、行礼、认错,该是这样的。 “你啊,老是说着这一套,也不知道你累不累?还是先说说朕这样的打扮怎么样?像不像个普通百姓啊?” 普通百姓吗?大汉建朝至今已经七十余年,多亏了文景二帝的无为而治。钱满库粮满仓,长安城身着绫罗绸缎的平民百姓多的是。哪里还有像他身上这样的衣裳,这补丁加补丁,大概也有六七个吧。大概就算是乞丐也比他穿的好些。 “陛下是想让微臣说实话吗?” 我很诚恳地问,却看到他微挑了眉头,一脸有趣。 “卫青打算对朕说谎话吗?” 当然。 唉! “陛下这等穿着恐怕是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他还真是打算追问到底了。 “微臣前几日在长安城里遇见了几个乞丐,他们的衣服现在最多也只打两个补丁了。” “卫青的意思是说,朕现在连长安城里的乞丐也不如?” “微臣不敢,微臣死罪。” 既然你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 “算了,起来吧。都是那公孙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套衣服。你先在这站着,朕先换了这套衣服。” “诺。” 低头一应,再抬头时那人已径自走向了内殿,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准备服侍他换装的宫女内侍。 没几个人在,只剩下守在殿门旁的两个侍卫还有一个我。 出宫吗?他是要去哪里? 郭解的事,想来他是忘记大概了。 “卫青,你也在这。” 很热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当然,人也是熟悉的。 公孙敖?一身便服,他怎么就这样来了? 看他大步走来,站定在我身前不远处,四处望了下。 “陛下去哪了?” “到内殿更衣去了。” “是吗?陛下有没有穿我给他找的那身衣裳?” 他很小声的问。 “穿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如果我没看错,他似乎在笑,而且意义颇深。 “卫青,我们交情不错,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他似乎也学会了如何引发别人的好奇心。 我点点头,算是给他的保证。 其实我不喜欢与人的距离太近,可卫青也有一般人会有的好奇,所以他容忍了公孙敖片刻的接近。 “那件衣服是我从给我家倒夜香的人那里换来的。” “倒夜香的人?” “是啊,陛下说是让我去找套衣衫,越旧越好,打补丁的也行。可这长安城里人人华衣贵服的,还真是不好找,更难得还要陛下穿着合适。我可是找了好几天,难得才看到一个合适的。卫青,这件事你可谁都不能说,不然,被陛下知道了我一定会性命不保。我的命可交给你了。” 像个患难之交似的,说到兴奋处他不忘搂着我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 放心,我不会说。没有谁,敢拿这种衣服给皇帝穿,你是第一个,我佩服你的勇气,很佩服。 更难得你可以表现的如此轻松诙谐,没有一点的惶恐畏惧。 “卫青,你这家伙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我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给你听,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来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笑一个?公孙敖,你以为我是谁? “你小子的脸还真嫩,皮光肉滑的,比我家娘子摸起来舒服多了。卫青,不然我委屈一下,将你娶回家做我的爱妾如何?” 他倒是真懂得放肆。 公孙敖,什么时候,你与卫青的交情好到可以这样任你插科打诨、肆意取笑了? “公孙敖,怕是你委屈容易,消受无福。卫青最拿手的就是如何让一个男人成为真正的公公,你要试吗?” 低低警告着,我没说的那么冷酷。这家伙有口无心,胡闹惯了,说的也只是玩笑话罢了。 挡掉了他搭在我身上的手臂,我错开了身体拉远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既然好奇心已经得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是必要的。 果然,我这个决定是没错的。重新更衣的那个人已换了套衣服从内殿信步走出。 锦衣华冠,衣炔翩然,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更适合他。 “陛下,微臣呈上的那套衣物,陛下您还满意吗?” 身旁的人开着口,听声音可是十足的认真诚恳。 “有劳公孙大人了。” 回答的人,语气淡然,神色祥和着,似在同人打趣一般。 “有劳二字微臣实在不敢当,只要陛下记得那是臣费了千辛万苦、几经周折,最后用了一万钱换来的,微臣就知足了。” 公孙大人,你还真敢说。那套衣服也许称不上一文不值可是哪里值得上一万钱? “你的一万钱,朕不会忘记的,明日让春陀带着你到少府卿那领了就是了。” “微臣养家不易,陛下能够体谅,微臣不胜感激。” 这个公孙敖,原来他的虚词也会说的不少。 “你若真是觉得养家不易,又怎么会成了“醉春风”里赫赫有名的公孙公子?” “嘿嘿……” 很好的一句反问,被问住的那人只能用这两个字作答。 “公孙公子,今日朕同卫青可要承蒙你关照了。” “微臣惶恐。不过陛下,微臣今日可没带着酒钱,只怕微臣与卫青还要承陛下隆恩了。” “不打紧,朕先替你垫着,明日朕不会忘了命春陀从你那一万钱里扣除。” “陛下——!” 这两个人,这样说话似乎很是有趣,只是君君臣臣,该是这样吗? “卫青,朕给你备了套便服,你去内殿换了,陪朕出宫走走。” “是。” 因为我是卫青,不是公孙敖,所以没办法失去该有的礼节规矩与那人你来我往放肆的言笑。 因为我是卫青,是连异议都不敢提的卫青,连疑惑都不能问的卫青,所以只能在那尊贵天子的一声令下展开我该有的行动。 大将军以和柔自媚于上——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第十二章 醉春风4 醉春风 没想到,卫青还有机会再来这里。 “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再去。” ——还记得那人的话当时说的何其认真,没想到才没过几日,他倒是欣欣然来了。 反复无常,大概就是这样用的。 ““醉春风”这三个字写的不错,刚劲有力,深刻隽永,看得出写这字的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有人似乎很有雅兴,立于门前,仰头抬目,开始了他的一番文字论。 显然,他没注意到,他所在的位置颇佳,正对着大门,迎来送往的所在。所以,别人一时着急的横冲直撞波及于他,也是应该的。 “嘭。” 声音不小,那个小女孩的头此刻一定很痛才对,当然还有臀部。 “啊,好痛。” 果然。 “这位大爷,是小的不小心,请饶恕小的吧。” 那个小女孩上一刻还在喊痛,下一刻却又以极快的速度爬起端跪。动作如此的娴熟灵活,她活的很辛苦吧。 “陛——爷,你没事吧?” 公孙敖健步向前,紧张询问。 “没。” 那人摆摆手,说了简单一字。轻揉着腹部的手倒是未见停歇。 “小姑娘,起来吧?” 伸出了手,拉起来那个还在认真跪着的小女孩。她叫丑奴儿,我记得的她,当然,因为她的皮肤。 “郑公子,是你?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原来过度的兴奋真的可以忘记伤痛,上一刻,那张漆黑的小脸还皱成一团,此刻却换成了满满的神采飞扬。 再遇到我有那么高兴吗? “不痛了吗?” 我问她,她看起来摔得可不轻。 “不,不打紧。郑公子,我带你去见大师傅吧,大师傅一直相见你呢,走吧!” 小姑娘的手还很稚嫩,却因为吃过太多苦已经显得粗糙,却还算有力。这样紧紧攥着,我还真的不好挣脱。 “丑奴儿,你只记得一位郑公子,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有人凑上前来打着趣。 “公孙公子,你也来了。” 她的眼睛很好,笑起来像弯月,眸子闪着光,像星辰。 “是啊,来了,站很久了,丑奴儿都没有发现我,本公子很伤心呵。” 这个人真的捧起了心口,装作一脸的痛。做不成西子,他做那位效颦者东施倒是绰绰有余。 “公孙公子,请你以后不要叫我丑奴儿了,大师傅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我妍儿。” 她说的很认真。抓着我的手倒是未见松开。 “妍儿吗?哪个妍?”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里的“妍”字。” 有人颇有诗兴地吟,也不知她这小小的年纪是否真的明白这句诗的意思。。 “什么?” 有人目瞪口呆着问。 “大师傅说这是很有名的一首诗,公子没听过吗?” “诗?诗是什么?” 有人很认真地问。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这个小姑娘似乎懂得不少。 “呃……这个我听说过。不过那个什么众芳、暄妍的,真的有人这样作诗吗?” 他很懂得坚持。 “当然了,大师傅说作这首诗的人叫林逋,他一生没娶过妻,又很喜欢种梅养鹤,所以大家说他有“梅妻鹤子”。 ” 丑奴儿毫不犹豫地做着解答。 ““梅妻鹤子”?历史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当然直到现在还没有,不过以你的孤陋寡闻,似乎也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错吧。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宋朝的一首咏梅诗,竟然有人会在大汉朝提起,这个大师傅,我倒是有兴趣一见了。 “当然有,是很有名的一个人。” 看着他满脸的困惑不解,我答着,。 “是吗?卫青,你知道那个人是哪个朝代的吗?” 公孙同学继续不耻下问、孜孜以求着。 “好了,公孙公子,你就是再读二十年的书也不会知道那人是谁,别问了,进去吧!” 那位伟大的陛下大人可不是陪你来这里当学生的。所以好奇心该打住了。 “卫青,你听说过这个林逋吗?” 这人,还真是懂得执著。 “没有。” 知道了又如何?徒增烦恼而已,还不如一切糊涂的好。 “公孙公子、郑公子,两位来了,可真是想煞我们几位姐妹了。” 绣儿,绣儿,还真是眼明嘴巧,离的还很远,就已经和我们打起招呼了。 “绣儿姑娘的话是越说越甜了,让人听着像喝了蜜似的,甜到了心里。” 公孙公子热情的给予回复着。 “这位公子是谁啊?公孙公子,是您的朋友吗?您的这些朋友可是各各出众不凡,让奴家羡慕的紧。” 杨柳细腰,唇红眼媚,无尽风流,显然那位翩翩公子让她很有好感。 “奴家绣儿,不知公子贵姓?” 体态盈香,玉指纤纤,美人娇娆,这样贴着对他也应该是种享受吧。 “在下姓刘,在家排行第十,绣儿姑娘可以唤在下一声十哥。” 女人堆里长大的人怕是遇到再绝世的女子也少了一分局促慌张,多了一分淡定从容,所以才更显优雅脱俗吧。 像明珠,有着璀璨夺目的光,无论放在哪里即使蒙着灰尘,也终究无法让人忽视。 “十哥,那十哥哥也要唤奴家一声“绣妹”才好。” “还有我,十哥哥可要记得,奴家春儿,是你的春儿妹妹。” “十哥哥,唤奴家一声灵儿妹妹吧。” “还有我……” …… 聚过来的女子越来越多,焦点的中心却只有一个。 我是在焦点之外,在人群之外的人。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间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 还真是没错。 “郑公子,我带你去见大师傅吧。” 衣角被人轻轻拉着,低下头,我看到丑奴儿那张充满期盼的脸。她还在。 “好。”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不是不忍心拒绝,而是我也有好奇,想见见说这话的那个人。 第十二章 醉春风5 醉春风 酿酒坊 一个肤色黝黑的小女孩,抬高了头,向着站在长梯顶部那个握着长棍,对着一口大缸用力搅和着的人说。 “大师傅,大师傅,我带郑公子来了……!” “小妍儿,你又来胡闹了,功夫还不到呢,再等我一会,你先陪郑公子坐一会。” “是。” 虽然看不到脸但听声音倒是清雅动听,不过不是很像男子的声音。那个襦衣短褐的酿酒师傅不会是名女子吧? “郑公子,您先坐一下,我们大师傅酿的酒可是在长安城里人径皆知的,不过大师傅的脾气有些怪,请公子不要介意。” “公子,我去给你端杯水,公子请先等一下。” 还没来得及拒绝,小家伙就一溜烟跑开了。 一下子倒是冷清起来,只听到酒水被搅动的声音。 本不是爱看书的人,却在看到了案台上的竹简还是拿了起来忍不住一观。 应该是一部酿酒的秘方吧。只是,有很多字写的太过奇怪,我看不懂。 没想过,穿越了近两千年,还是有些字可以难得到我。 “公子看的懂吗?” 似乎有人在问我。放下了竹简,我抬头去看,却是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已在我身前不远处站定,长梯上已没了人影,从她的装束来看应该就是那个小姑娘刚刚喊着的“大师傅”吧,没想过,酿出“三日醉”那种酒的人不过是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子。 说出的话是有些无礼,但看她的神色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在下粗鄙,这种文字虽似曾相识,又似未曾相见,在下也只是认识其中的少许文字而已。” “公子倒是个谦逊诚实之人,怪不得妍儿对公子满口的夸赞,公子今日来是取酿酒秘笈的吧,公子请稍后,奴家这就取来。” “姑娘请留步,在下今日前来,是因为在下的一位朋友对醉春风有些好奇,所以我跟着来了,并不是为了姑娘的酿酒之术,请姑娘无需劳烦。” “公子不想要那酿酒秘笈吗?” “在下只是个喝酒之人,懒散的紧。” “是吗?” 是吗?原来很多人都会这样用。通常有人这样问时想要表达的是“怀疑”二字吧。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也没什么,我自己肯定就好。 “公子想过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吗?中国的酒文化博大精深,可是会出不少酒仙、酒圣,公子想要名垂千古,凭我的这部酿酒秘笈并不难。” 名垂千古吗?其实很想说,卫青不需要你的酿酒秘笈,他也可以名垂千古。只是,她的那双眼睛有着一般人没有的通透豁达,那抹淡定似是一切尽知的冷睨旁观。 她怕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古人曾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生一世,追逐的不过“名利”二字,公子不想要名,因为“名”之一字本就虚无,但“利”之一字,怕是世人都有所求,公子可知我这三日醉在长安城里可是卖出三千钱一坛的价钱,公子学会了我的酿酒之术,想要富甲一方可不是空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是吗? 也许,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姑娘费心了,在下的年日眼下还过的去。” “郑公子,请先喝些水吧。” 那个来去匆忙的丑奴儿回来了。 茶。 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茶没错。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杨雄、司马相如,吴有韦耀,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 茶虽兴于唐盛于宋,但渊源已久,我似乎没必要如此惊讶。 “公子,请尝尝看,好喝吗?” 备、洗、取、沏、端、饮、斟、清,基本上这些事我能做到的不多。所以,我只需三龙护鼎,以试其香。 先嗅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嗅,浅杯细饮。 “很好喝。” 对着一个漾着期盼充满稚气的脸很难有人愿意打破她的兴奋快乐。 “公子似乎颇懂得饮茶之道。” 一旁,那人淡淡地说。 “原来这叫做茶,在下寡闻了。” 淡淡地应,守拙藏陋,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会这么用。 “卫青,你在里面吗?” 有人在喊,声音震不得鸟飞兽走,却也不算小,起码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我要答吗? “你是卫青?” 有人直直看着我,眼带惊讶地问。显然她很清楚卫青是谁。 “卫青,看来陛……九爷说的没错,你真的在这,怎么样,秘笈取了吗?” 这个人还真是热情,搂背搭肩,与人亲热的很。 “那个秘笈,我看不懂,对我没什么用。走吧。” 我跨出了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不喜欢与人太近,这种习惯我怕是改变不了了。 “你不要了?” 那人问的声音不小,显然很是舍不得。 “公子真的不要了?” 有人跟着轻轻地和。 “有价值的东西本该存在在能体现它价值的地方,那部秘笈到了在下手里怕是要糟蹋了,姑娘还是好好保存着以待合适之人。” “那酒呢?你也不要了,那可是五坛三十年的美酒。” 三十年的陈酿?你相信吗? 那个叫大师傅的女子有多大的年龄,你从面貌上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吧?还有,“醉春风”开了多少年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三十年——我没想过,这三个字还真的会有人信。 他似乎很认真地看着我问,看样子他若是得不到满意答复,这脚是不会移动半分了。 “在下是好饮之徒,这五坛陈酿,怕是还要姑娘割爱。” “公子客气了,公子愿意收下奴家的几坛酒是奴家的荣幸,还请公子留下府址,我好命人将酒送过去。” 有人已经拿起了笔,递了过来。 要写字了吗?卫青除了有四个字写的还算端正之外,其他的是不能见人的。 “公孙敖——”我低声轻唤。 “怎么了?” 那人果然凑了过来。 “你想要那几坛美酒吗?” 我轻声依旧。 “那酒人家不是已经答应给你。” 意思是说,已经是你卫青的了,何愁我公孙敖喝不上? 这人! “我送给你如何?” “你怎么了?” 眼中那么多惊诧,怕是在他眼中这酒是人间至级的上品,轻易予人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我突然不想要了,若是你想要那几坛酒,就接过笔去写上你家的住址。” “好啊,难得你如此大方,这酒我要了。” 原来,他也有不执著的时候。 他接过了毛笔,在竹简上留字。虽然写的没什么惊天动地,却也比卫青的字好看太多。 “公子放心,今日戌时之前,我一定将酒送入贵府。” “多谢了,叨扰了姑娘许久,我们就告辞了。” 我行着君子之礼,接下来就是迈步告退了。 “公子是仁善顺和之人,万望公子能将这“和柔”二字保持一世,换得一世平安和顺。” 那人又在开口,说是希望更似在警示。 其实这个道理我也懂,却不能说。 “多谢姑娘赠言,在下不敢叨扰,就此别过。” 随之,我跨出了门。世人通透,一切知晓没什么不好。 大智若愚更是境界,不是吗? 卫青,好好地做着你该做的卫青好了。 第十二章 醉春风6 “爷。” 没想到才踏出门槛就看到有一个人倚壁独站。 他怎么会在这里,那群女子又是缘何愿意放开他的? “和柔吗?” 很简单的三个字,他重复着别人的重复,目光灼灼看我,似在探究。 想要我回答吗?我该如何答你?连一向聒噪的公孙敖都能察觉你的不同静站着不敢搭话,你要卫青如何答复你?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说的可真是好。” 他似在自问自答,怕是无需别人附和。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或许,他想说的是这个吧! 所谓的“中庸之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卫青他也只是在学而已。 尊贵的皇帝陛下,你的臣子安守于中庸之道、静守于为臣之本,安安分分、为奴为臣,不逾越君臣之礼、不奢想其他,这样不好吗? 不过,我倒是忘了,你是汉武帝刘彻,你一向信奉着儒家学术而轻视着黄老之说。 我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他转移了视线。他的目光关注的,恐怕已是此时站在卫青身后的那个为了满足好奇而尾随出来的酿酒大师傅吧。 “走吧。” 淡淡出口的两个字做着总结也是命令。 他似乎感慨完了,似乎也觉得对那名女子打量的足够。 “是。” 我应着。 “爷,那三日醉……” 公孙敖忙着追问。 “那酒不尝也罢。走吧。” “是。” 公孙敖在应。 圣命如天。即使这个地方令你有几多不舍,那个“三日醉”令你有几多留恋,你也不敢违抗了圣命,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那人的步伐,不是吗? “十哥哥回来了,我们姐妹们准备了些酒菜,还请十哥哥和两位公子赏脸。” “姑娘们的一番美意,在下怕是无福享受了。我们这就要向各位姑娘告辞了。” “十哥哥这就要走了吗?再陪我们姐妹说会话。十哥哥若是这样走了,姐妹们可是舍不得的……” “在下今日有事,实在不敢耽搁,它日定当再度登门拜访各位姑娘。” “那十哥哥一定别忘了我们姐妹,一定要再来啊。” “一定。” “姐妹们,我们一起送送三位公子吧。” 有人朗声说。 “好。” “有人高声应。 “姑娘们的一番情义在下铭记了。” 有人轻声回着,既不表示拒绝也不见是接受。 但看着如云美女簇拥于“醉春风”门前与那位翩翩公子依依惜别、似在情人相送。温言软语,眉目痴痴,直到她们的“九哥”驾马离去,怕是人影马踪没了痕迹才肯收回双目、提步回房。 如此倾心,如此难舍,怕是与那人的一副好相貌脱不了关系。 若他不是九五之尊、一代伟主,若他不是旷世武功、千古文治,怕是单凭着这副相貌也能与那“掷果盈车”的潘岳、“天下莫不知其娇也”的子都千古齐名。 只是不知司马迁那部没能流传于世的《今上本记》对这又有几多记载? “爷,您不是要回去吗?” 公孙敖开口问着,原来连他也看出了那人骑马要去的地方与未央宫已是南辕北辙。 “不,我们去卫府,卫青的府邸建成已久,我却无缘得见,今日正好去观赏一番。卫青,你不会驳了我的薄面吧?” 薄面吗?原来他还会有如此谦逊的言语,只怕卫青承受不住。 “卫青不敢。十爷能去,是卫青的荣幸。” 骑在马上,想要行礼下跪什么的怕是有几多不遍,我只能用言语表达着我的恭敬谦卑。 “既然如此,卫青来领路吧,回家的路,你自然是比我熟悉。” “是。” 一个拉缰缓步,一个策马加速,卫青便行在了三人最前成了领路之人。 从来就知道长安城里繁华似锦,人群如潮,却不知景色是如此繁华,人群是如此如潮,竟可以达到举步惟艰的地步。街道两旁满是驻足的人潮,群情澎湃、引颈张望着同一个方向。面对如此奇景,怕是让人不去好奇也难。 按着那人的吩咐下了马,隐没与人群。听着人云亦云、争相谈论,慢慢理出了头绪,听出了缘由。 原来是那些被俘虏的匈奴人被押送到长安了。 从汉朝初建至今,从高祖的“白登之围”初始,汉匈两国七十余年交战无数,总是输多胜少,光是“和亲”二字已是多少人心中之痛。难得取了场胜利,竟可活捉到匈奴兵士,自然是汉朝人心中大快之事。 人群中多的是拿着菜叶、鸡蛋、石子之人,怕是要以此泄恨、以报前耻了。 若不是皇帝陛下明令禁止不许伤了这群匈奴俘虏的性命,只怕这些人手中的这些物件早已换成了刀枪棍棒了。 前方已有锣鼓声传来,昭示着那些被押的匈奴俘虏已是越发接近。 身旁的那人静默站着,怕是也要凑凑热闹不肯再行了。 卫青能如何?只能静站尾随而已。 其实看不太清楚。眼看囚车将至,一时间人群已是沸腾争相前拥,菜叶、蛋液横飞不绝,石子、唾液穿插不断,很难看得清楚那些匈奴人长相如何,只能望着那高高的囚车之上窥探一二。 却只是这一二,也能让人获晓了一些事实。 真的是打了胜仗,这些人真的是匈奴战俘吗? 只怕是未必吧! 匈奴人即使不如传说中的强悍善战,恐怕也不会不济到派出老叟少年与汉朝交战。 这个军功报的可真是好啊。 若是卫青看得没错,那辆囚车之上、几个匈奴壮汉之间,有着一个匈奴老叟与一个匈奴少年。虽然从身材上不能完全确定,但还是隐约间能看出一二。因为他们一个是隐现着白发苍茫,一个是眼露着无限纯稚。 若是卫青猜的没错,看到这番场景的人不只是他一个,因为前一刻还有着浅浅得意之色的少年天子,此刻已蒙上了一脸的阴霾郁怒。 他怕是已发现了。 “卫青的府邸朕只有等到改日再去了。走吧,去廷尉府。” 难得,他抑住了不快,还可以将话说的如此平静轻淡。 去廷尉府,能做什么呢? 刘彻,看你能如此毫不犹豫地跨马扬鞭,只怕是这次的打击不小吧。 第十三章 离魂曲1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这句话说的还真是合适,果然他亲自任命的臣子没有让这位皇帝陛下失望。 那位廷尉大人在皇帝陛下的亲自监督之下,查的很快,也很清楚。 清楚了那群人并不是战俘而是带着那个匈奴孩子来投奔汉朝的一群护卫者,清楚了那个孩子只要十二岁、本是匈奴的一个小王爷,匈奴的大单于与他有了杀父夺母之恨,他来汉朝是为了寻找可以与大单于抗衡的力量。 当然,作为交易他提供了一个等价资本:大月氏。 原来,匈奴的另一边不只有荒漠草原,还有着西域各国,有着一个与匈奴人有辱国之恨的大月氏。 “月氏、大月氏……!” 那人为此念叨了好几日。 “匈奴、单于……!” 那人为此有了几日的寝食不安。 终于,一道招贤榜文被他改了数十次后最终召告天下,那位朗官张骞经过层层筛选之后终于雀中屏选。 物资皆已齐备,领路的人也已确定,只等着良辰吉日启程西行了。 明明该是他松口气、踌躇满志的时候了,却见他这几日眉头越发深锁,似有无限心事一般。 大月氏、匈奴、单于,他倒是不再念叨了,却开始了更多时候的发呆静默。 再过四日他就要为张骞摆酒设宴、亲自送行了,若是这副表情一直维持着,可不见得好。 “陛下。” 我唤着,第一声,他未有回应。怕是他根本没在听。 “陛下!” 第二声,他丝毫未动,仿若未闻。 “陛下。” 已是第三声了,我不想再被漠视。所以,走到了他能看到的地方,我双膝跪地。 “卫青,你怎么了?” 终于,那个人有了回应。 “陛下,微臣有一请求,还望陛下能够恩准。” “起来说吧,朕听着呢。” “是。” 站了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确定了那人是在看我、是在等着听我说。 “微臣幸蒙陛下赏赐千金建了府邸,虽一直铭感于心,却因为微臣身微官卑不敢有劳陛下屈尊降贵。今日微臣斗胆,在微臣家里备了些薄酒,望陛下能御驾亲临,微臣不胜感激。” 卫青他已经说的无尽卑微了,刘彻,为何还是不见你舒展眉头呢? 不知道吗?卫青的主动邀约可是难得一见,这次拒绝了,就没了下次了。 要我说吗?卫青已经从公孙敖的家里抢得两坛三十年的陈酿美酒准备让你开怀畅饮,卫青他已经挑好了一只羔羊准备为你炙烤全羊。 知道吗?让卫青做这些并不难,可是让卫青愿意做这些的人并不多。 你也要拒绝吗? “卫青……” 这个人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决定开口,只是说的犹犹豫豫着。 刘彻,你是要拒绝吗? 很好,再没下次了。 “我知道,那种感觉很难受。我知道,也许会比我父皇驾崩时我的难过还要深。虽然,很突然,可是每个人都有生离死别,不能说习惯了就好。可是……!” 简单的说上一句“不去”不就好了,何须如此长篇累牍?反正,没有下次了。 生离死别吗?刘彻,你是要向我暗示什么吗? “可是,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留下的人能够好好地活着,才是离开的人最大的安慰,是吗?” 是吗? “是。” 当然。 放心好了,即使没有你,卫青也能好好地活着。 “即使卫青会很难过也要相信,你的身边还有个刘彻,他会陪伴你、不会离开。” 他说的很是坚定认真,只是,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你不是要将卫青驱离吗?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怎么了? “即使卫青会很自责也要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什么人生、什么人死,是注定的,即使没有此次的出征,他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人世,他的离去与你无关。” 出征吗?离开人世了吗?与我无关? 我可以不在乎出征,我可以不在意有什么人死死生生,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他出征了、他与卫青有关。 卫长君。 刘彻,别告诉我,你说的人是他? “长君的棺木已经押运回来了,现在怕是已到了卫府。” “什么?” 别告诉我,是卫长君,我的大哥。 “这是五天前,庄助从会稽传来的奏章。你看下吧。” 五天前吗? 那么你现在给我,又让我看什么? 竹筒很重,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什么微臣该死、微臣惶恐、微臣死罪之类的话占了大片,我很认真地看,我很有耐心地看完,我能记下的却不多,我只记得:卫长君——身亡,这五个字。 可是,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卫青——!” 不必一脸伤感看我,你不会比我此时更痛。 “不要责怪自己好吗?” 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不去责怪自己?若不是我的贪杯误事,去出征的人不会是卫长君;若不是他代替我去出征,死的人不会是他卫长君。 而我,什么人都无法去怪。因为,出征是我争取来的,是卫青自己的选择。 “会过去的,真的,会过去的。” 搂着我的身体与你相拥,按住我的头颅倚在你肩,刘彻,你是在给我安慰吗? 我知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最终淡忘,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忘记,我要多久才能过去。 那个人是我大哥,不会说动听的话,他只会说:总管大人,这就是我弟弟卫青。 步广,你以后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了。好好照顾你的姐姐们还有去病…… 陛下赐予微臣的已经够多,微臣已是无以回报,实在不敢再求。 他只会说:小五,以后小心些,你受了伤,我们大家会很难过。 小五,你嫂子娘家有个表妹,听说很是乖巧伶俐,与你年岁相当…… 小五,不要让自己负担太多,我是你大哥,该承担这个家的人是我。 现在可好,他不会再说,不会再对我说了。 因为,卫青害死他了。 放开我吧,刘彻。我没资格难过,真的。 想想卫长君一个独躺在那黑漆漆的棺木里,想想卫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悲痛欲绝,想想林巧儿与他不过成亲一年就成新寡,我还有什么资格难过? 放开我吧,刘彻。卫长君还在那里躺着,等着我的认错。林巧儿还在家里等着,等着我的赎罪。还有卫家人,他们失去了亲人,还等着我的解释。 我不能在这里。 我不能…… 第十三章 离魂曲2 “胜利喽,胜利喽,我们胜利喽……!” 很多人在喊,在高呼。真的,人很多。三三两两聚集着,有人打鼓,有人敲锣,真的很热闹。 “庄大人他可打了个大胜仗,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我们汉朝人……” 有人在说,有人在笑,喜气洋洋、扬眉吐气着。 是啊,胜利了。打了胜仗,是应该好好高兴,好好庆祝不是吗? 也许,我也该像所有人那般凯歌高奏、欢欣鼓舞,可是座下的马疾驰着它停不下来,手中紧攥的马鞭挥舞着、不是为了让马停留而是想让它跑得更快。 长安城有多大,应该是很大很大吧。为什么,似没有尽头一般? 跑啊,一直在跑着。若是人徒步来走,不知要走上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 还是骑马快了些,不是吗? 我已经隐隐看到了“卫宅”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已经隐隐听到悲凄的痛苦声在空中弥漫着。 我回来了。 卫青终于还是赶回来了。 下马,进屋。 原来人都在。大腹便便的卫子夫她也赶来了。 每个人都在哭。有的哭的声音很大,满怀真切;有的人涕泪横流,已是声嘶力竭。 很不错的棺木,严丝合缝、丝毫不露。睡在里面的人,若是不再打开棺木,怕是看不到了吧。 可惜,棺木是被打开的,我也看的很清楚,那躺在棺木里面的人。 容颜有着少许改变,手是冷冰冰的。明明是很热的天,他却早已没了温度。 “大哥,我是小五。” 我说着,他却不再给我回应。 “没关系,我知道打仗很辛苦。你想睡就睡吧,只是别忘了醒来。”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回答说不。只是很安静,依旧安静安然地躺着。 “你一定不想再理我了吧,恨我吗?本该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才对,大哥,你又替小五受累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说过:眼泪若是掉在了死人身上是不吉利的。 所以,他们每个人极力拉着我,将我从卫长君的身旁拉开。 “小五,别哭了。” “小五,别哭了。” “二哥,二哥……!” “舅舅,舅舅……!” 每个人都在说,在劝在唤,为什么却没有责难? 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卫青、你们的小五、二哥、舅舅,卫长君他也不会死。 小五算什么?卫青算什么? 他从来只懂站在方寸之外,冷眼旁观,他吝啬付出,淡漠待人。他又有几回,将自己当成了卫家人看待? 所以,别对他好,不要原谅他。 “明白吗?你们明白吗?若不是我,大哥他不会死。其实,我才是该死的那个。你们明白吗?是我,卫青害死了卫长君。所以,你们应该杀了我,最不济也该恨我怨我,而不是像这样拉着我、安慰我,知道吗?” “小五,别在乱说了,大哥他命中注定有此劫难,你别自责了。” 卫少儿满脸是泪,她在说。 “舅舅不哭,不难过,去病也不难过,好不好?” 霍去病拽着我的衣角,仰高了脑袋在看着我说。 卫君孺,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攥住我的手,一直没见松开。 卫步广也没说话,他只是从后面紧紧搂住我,手上的力气几乎可以将我拦腰折断。。 卫子夫和林巧儿,依旧双膝跪地,只是痛哭更甚。 “二哥,我们怎么办?大哥他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身后的卫步广哽咽着几乎不成言语,我身后的衣衫也被他的眼泪浸湿了大片。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步广,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复你。 我配不上你的“我们”二字。真的。 “放开我,步广。” 我说着,我很平静在说。 卫步广,他松开了手。 “大姐,二姐,放开我吧。” 我说着,平静依旧。 双手被放开了。 小小的霍去病,没用我开口,只是与我对望了一眼,慢慢松了手,放开了我的衣衫。 终于,我可以自由的支配我的行动了。 我走着,向一个人走近。 我跪下,双膝跪地,向一个人跪着。 “大嫂,是卫青的错,大哥的命,卫青愿意还。” 我说着,向那个人递出了我的剑。 我想赎罪。真的。虽然不认为,生有什么好。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卫青,都会有卫青的想法。 卫长君,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感怀的时候少、理性的时候多。他知道,困难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活着就好。 只要能活着就好。 他不多的理想,却被我剥夺了。 “二叔,请你别再自责了。相公他福薄命浅,怨不得谁。二叔,你起来吧。” 抽抽泣泣,未语先凝,不过她还是将要讲的话说清楚了。 举起的剑,我依旧举着,没人接过,也没人搭理。 不是卫青的错吗?福薄命浅?谁不懂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不懂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你们知道吗?去的人不多,只有一百零二个。仗都没真正打起,只是杀了一个会稽守军司马、贴了几张榜文,就敲了山震了虎,吓住了那可笑的闽越军。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个庄助做的很好。可是,你们知道吗?回来的人也不多,却还有一百零一个。只是偏偏少了一个卫长君。 “怨不得谁?如果不是卫青,卫长君他不会死。我原谅不了我自己,真的。” 我很认真在说,我很认真,对着我举着的那把剑在看。 不知道,被剑划破喉咙的感觉,与被白绫禁锢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啪——!” 不知是谁,给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很响的声音,当然,也很痛。 手中的那把剑,还没来得及完全开启就已重重落地。 “卫青,别再犯着小孩子脾气,你已经十七了,大哥他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你要承担起这个家,懂吗?” 有人,在很认真地说。 明明她的双眼还是通红带着泪珠的,她的语气却有着无比的坚定。 卫子夫,我从来不知道,你那双看起来精秀纤巧的手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我也从来不知道,你一向柔媚温和的声音竟然也会带着怒气如此严厉。 小孩子脾气吗? 为什么?很多人都说:别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竟耍着小孩子脾气,你已经不小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宠着你、让着你,你该学着长大,有个大人的模样了。 上一世,有人在说。 这一世,依旧有人在说。 小孩子脾气吗? 有着近四十年的记忆,已经历经了两个轮回,我还不算长大吗? 卫子夫,也许我该告诉你,卫青他从来不是你们认定的卫青,从来不是! 第十三章 离魂曲3 “小五,饭菜放在门外了,你要是觉得饿了就出来吃一些,老是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受的了……” 卫君孺她在说。 “小五,快出来看看吧,外面那么乱,你让姐姐们怎么办好?你看,去病他闹着要见你,都不知吵了好几回了……” 卫少儿她在说。 “二哥,你出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哥,我好累,我好想大哥……” 卫步广他在说。 “二叔,相公他已经不在了,可我们也要活下去,相公在天有灵也不愿意见到你为他这般折磨自己……” 林巧儿她在说。 “舅舅,你开门啊,你快出来,去病肚子饿了。你不吃,娘和姨娘他们也不吃,去病也不能吃。舅舅出来,和去病一起吃饭……!” 霍去病他在说。 “青儿,大哥走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可是你若都无法坚强,我们怎么办?你该知道,你现在就是整个卫家的依靠,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 连卫子夫她都走了又回。 来来去去很多的人,隔着门板有很多话语传进来。有些话我还记得,有些话我已经忘记了,有些话在当时我也没完全听的清楚明白。 我承认,我很懦弱,我不懂坚强,我只想着逃避。 明明知道卫青该做什么,卫青不该做什么。 可是,他却只能关闭房门,一个人蜷缩于床角,默默待着。一日、一日…… 卫青,你为什么要赴约?你为什么要喝醉?你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些早点觉察那酒是不能喝的? 卫青,你为什么要争取?你为什么要坚持?别人都不愿意让你去,你又装什么伟大、学什么奉献? 卫青,为什么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因为你而害死了你的大哥? “卫青啊,真羡慕你可以去打仗了,真不明白那个庄助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我这么勇猛优秀的一个人,他怎么不挑我去?” 那晚在醉春风,公孙敖一边喝酒一边发着牢骚。 那时我是怎么答的?我只是笑了笑,连安慰他的话都没说。 没告诉他:是啊,公孙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选不中呢?只是因为卫青他暗地里拜托过庄助,希望他能留下几个得力人选保护陛下。 而你公孙敖,就是卫青可以相信的其中一个。 可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耍着花招将我灌醉,你让我的大哥替我赴上了断头台。 “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生气,但是也不能全怪我。我是想着,我们大睡了三日,该变的天也变了,该发生的事也都发生过了,陛下的怒气大概也发的差不多了,我们顶多挨上一顿鞭刑也就了事。谁知道你会醒的那么早!” ——公孙敖,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呵! “我们好歹也做了一阵朋友,谁知道你小子去了战场还回不回的来?” ——公孙敖,从来不知道你可以未卜先知。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次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我记得,那个叫雀儿的女子巧笑倩兮,欲语还休。 我似乎忽略了什么。 韩公子? “陛下圣明,臣所说的这个人他不仅在宫中当职压得住那些侍卫,而且还是后宫某位娘娘的亲弟。本就年少有为,又是皇亲国戚,有此人出马,庄大人此次出征一定事半功倍,一举溃敌。” ——那时韩嫣的微笑几多灿烂几多深意。 韩嫣?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位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公孙敖,别告诉我,那个韩公子便是韩嫣。 一个人静静待了四天三夜,此时我似乎知道,卫青该干什么了? 打开门,才发现门外是站着人的。他似乎是想敲门来着,举起的右手微屈着手指做着敲门的姿势。 刘彻,他来了。 他没想到我会在此时开门,看我的表情略显惊讶。 “卫青——!” 也许,换个时候,我该恭敬些向你行礼,我该耐心些听你说完。但是,我在你的身后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此时的我也算不得完整的卫青。 一步一步,我向那个人走的飞快。 公孙敖,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卫青?” 何必一脸无辜?何必一脸担忧?我们的交情有那么深吗? “是他吗?是韩嫣对吗?” “卫青?”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和你去喝酒的那个韩公子就是韩嫣对吗?要杀我的人也是他吧?我没去,他杀不了我,所以他杀了我大哥是吗?” “卫青——!” 这两个字有何意义,你们一个两个不厌烦的叫着?甩开了身后刘彻抓住我左臂的手掌。我看着公孙敖眼中的躲闪瞬间冰冷了双眼。 “告诉我是不是他?” “卫青你……不是——” “不是他吗?为什么,他有那么重要吗?让你如此保护?公孙敖,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既然救下了我,为什么要害死我大哥?” “卫青,你——!” 我没有剑,要威胁或是要杀人,我从不否认剑是最好的工具。 我没有带剑,可是有人有。 我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公孙敖腰中的佩剑指向他。 剑光凌厉,在月光的映射下更显肃杀之气,一如我此刻的神情。 第十三章 离魂曲4 “是不是韩嫣?公孙敖,我只想听到真实的答案。” “他本来——可是——不是——!” 他说的不多,我可却已听的分明。 果然。 “公孙敖,你的命我不要。从现在起卫青与你恩断义绝。” 杀了你没有用。你救过卫青两次,我记得。可是我做不到,放下仇恨,既往不咎。所以,我和你的牵扯到此为止。 我去找卫青该找的人,我去报卫青该报的仇。韩嫣的住处我找得到。 “卫青,你要去哪?” “去杀韩嫣。” 刘彻,既然你问了,我告诉你也无妨。 杀兄的仇,卫青是要报的。 你说过韩嫣的命你可以给我,我现在要应该也可以吧。 “卫青!” 跑的可真是快呵,你这样急急忙忙挡住我的去路,是要阻止我去杀韩嫣吗?一朝天子曾说过的话也可以不算数吗? “卫长君的死与韩嫣无关。” 是吗?刘彻,你说的还真是肯定呵。 “卫青会亲自找韩嫣求证,请陛下先让开。” “真的不是韩嫣!” “陛下,卫青会请韩大人亲自求证的。” “我知道卫长君的死让你很伤心,可是他的死真的不是韩嫣所为,他的死的确是场意外。” 意外吗?去了一百零二个人,回来的有一百零一个,惟独只有他回不来。刘彻,你要我如何相信这是场意外? “陛下曾说过,韩嫣的命可以给我。微臣现在想要了,不知陛下还舍得吗?” 我问。毫不避讳地与他直直对视。 我不在乎韩嫣是死于谁手,我要的只是个结果,我要他死,如果你能帮我,那更好。只是你能吗? “卫青,你相信朕吗?” 以前会信,现在不了。 “卫长君的死与韩嫣无关。” 要解释吗?替韩嫣开脱吗?你不觉得让主犯来做这件事更合适吗? “让开——!” 很冷的两个字,卫青第一次对刘彻如是说。拔出的剑尚未归鞘,紧握着剑柄的手似乎还有举起的力量,那剑光依然凛冽非常。 你要试吗? “如果我不让开,卫青的剑是不是就要指向我了?” 不,我不会。刘彻永远不会是卫青的敌人。刘彻替卫青挡过箭、受过伤、将他所能给卫青的都给了,卫青的剑除了那次意外再也不会指向刘彻。 我不会,与你拔剑相向。 但是,我还有脚。一个人能阻拦的范围毕竟有限,你挡住了这一方,我可以走另一方。 “卫青,” 我妥协了,为什么你不放弃?韩嫣真的那么重要吗?让你如此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松?好大的力量,再用些力也许我的骨头就可以碎了。 “放开我!” “卫长君他——!” “放开我!” “你能不能——!” “不能!放开我,你放开我,死的那个人是我大哥,你明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不放?是他害死了我大哥,我没有了小青还不够吗?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我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他非要置我于死地?” 真的,我真的想过原谅他,他杀了小青,我试着不计较,我试着去忘记。因为我有着娜木钟的记忆,我知道爱上一个不会给你回报的人会有多惨、会有多难,所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误解刁难以及莫名奇妙的嫉妒我都可以理解;因为,我有着卫青的这一生,我是仁善退让的卫青,既然决定了做卫青,我要顶着这一世的虚名,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学会大度能容。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如此这般纠缠不清?他要我死,我可以死,我的命不值钱,我也不在乎。可是,死的不是我,是我大哥,是为我而死的大哥。 “相信我一次好吗?这件事真的与韩嫣无关。” 刘彻,一再的重复,你不会累吗? 是啊,哪里与韩嫣有关?若没有卫青,韩嫣哪里来的恨?若没有卫青,卫长君他又怎么会死?其实,一切都是卫青的错,是卫青,不是吗? “我相信你,与韩嫣无关。”我想我应该是在对他笑,不管神情有多冷漠,眼神有多寂寥,最起码我能微勾起唇角就算是笑容。“一切都是卫青的错,多谢陛下您的提醒,我知道卫长君的死该有谁负责了。请陛下放开微臣,微臣不会去找韩大人了。” 我想我说的足够认真,足够真诚。攥住我的力量真的减轻很多,直至完全松开。 握剑的手重新获得自由。低下头,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腕处的那圈通红。 刘彻,你那么担心他吗?好吧,我成全你。 卫长君,你的命由卫青来还。 这剑虽然不是什么名剑,但它应该也是有足够的锋利,用它来割断脖颈应该不难。 “卫青——!” “陛下——!” 好大声的两个人的呼喊,同样有让人肝胆俱裂的可能。 我挥剑的动作,因一人的阻止而停顿下来。 好一把利剑,那抓住剑身的手掌没有片刻的迟缓,鲜红的血液随之涌出。刘彻,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卫青死了不是更好吗?刘彻,你的手流了那么多血,你不会觉得痛吗?刘彻,为了一个没有心的卫青做了那么多,值得吗? “陛下——!” 公孙敖,你只会这样傻傻看着,呆呆叫着吗? “公孙敖,你快去找太医啊。”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彷佛有什么人远了,彷佛有什么人近了。 “陛下,你,疼吗?” 剑身颓然落地,不再去管。捧着他受伤的手,我慌乱无措。 “不疼,不打紧。卫青,就信我一次好吗?” “这是怎么了,陛下的手?你们快去,快去拿止血的药来……!” 仿佛有什么人来了,彷佛又有什么人走了。 第十三章 离魂曲5 药。我的房里,有他御赐的药。 “陛下你等一下,我去拿药。” 那药似乎很有用的,那次我受的鞭伤那么重抹上后很快的止血,很快的恢复,最后连疤痕都没有。 很管用的,他似乎赏了我不少。 “卫青——!” 别再抓住我了,你没看到你的右手血一直在流,你没看到你的额上有冷汗一直流着,你没看到你的唇上已没了血色? “我去拿药,你的手会废了的!” “小五别慌,步广已经去你房里取药去了。” 似乎是卫君孺她在说。 “快要哭了似的,卫青也会觉得痛吗?卫青想过吗?你若是死了,那我要怎么办?” 这个人脸色已经如此惨白,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二哥,药拿来了。” 卫步广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真像天籁。 “给我。” 我伸手接了过来,迅速地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掌为他撒上药粉。 血,似乎流的没那么多了。一遍一遍,血终于不再流了。整瓶的药似乎也用完了。 “大姐——” 以前卫青卫步广还有卫子夫要是受了什么伤都是卫君孺照顾的,所以一般的医理她很在行。 抬起头本是去唤她的,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多人。 有人拿着药箱,有人拿着布。 “你先替陛下包扎一下吧。” 去请的太医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到,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陛下,奴婢逾矩了。” “有劳大姐了。” 他没有拒绝,说的很是客气。 要是在平时应该你来我往,客气上几次。这一次,卫君孺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地走了过来,开始悉心包扎。 “舅舅,抱抱——!” 衣袖被拉住了,霍去病的声音,四五岁的孩子,还是喜欢被别人抱着,宠着。 伸手想去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我的双手沾染了不少血。 “去病乖,舅舅的手上有血,现在不能抱你。” “去病不怕,去病想舅舅了,想亲亲舅舅。” 他似乎很认真在说。 蹲下了身,与他平视着,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一年多的时间,我似乎没怎么好好看他了。 小小的脑袋贴在了我脸颊上,软绵绵的声音透着童真在我耳边响起:“舅舅饿不饿?我给舅舅留了好多好吃的,舅舅要吃吗?” “舅舅还不饿,谢谢去病了。” “娘她说舅舅已经四五天没吃饭了,那么久没吃东西肚子一定在打鼓嘭嘭的响,舅舅一定很饿了吧?舅舅等等我,我去拿好吃的来。” 小小的身躯,没想过跑起步来也是飞快。 “霍去病,你给我小心点跑。”卫少儿不放心地交代着。 “知道了,娘。”霍去病回了一声,步履未见减缓。 “步广,你去看着去病,小心他别摔着了。” “知道了,二哥。” 十四岁的卫步广,看起来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他似乎真的还不足以承担整个卫家。作为卫青,我该如何做呢? “好了,奴婢手法拙劣,让陛下见笑了。” “怎么会,大姐客气了。” “陛下,微臣送您回宫。” 与其等着太医前来,还不如早日将他护送回宫以便疗伤。 “不必了,你好好吃饭,修养身子,朕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倒是拒绝的干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不会只带着公孙敖来吧? “陛下,你没带其他侍卫来吗?” “走的匆忙,一时忘了。” 他答的还真是轻松。 “陛下若是不嫌弃,请先到微臣房里小憩一下,太医应该再过不久就来了。” 突然的一阵眩晕感袭来,阻住了我欲站起的行动,我也许真的无法护送他回宫了。 “也好,朕可是难得有机会来卫青的府邸,自然是要好好观赏一番。” 这个人,已经迈开了步,步伐稳定,双目有神,除了脸色尚有些苍白,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卫青,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你的房间。” “是。” 我一边应着一边对站在不远处的林巧儿说道:“大嫂,你去为陛下准备些补血的汤食可以吗?” “好,我这就去。” 她离开了。刘彻也已经进了房门。 对着站在我右侧不远处的卫少儿,我轻声开口:“二姐,扶我一下吧,我有些起不来了。” “小五,你不要紧吧?” 卫少儿压低的声音仍能听的出为我的担忧,卫君孺也走了过来,站在了我的左边,扶持着。 “没事,饿了太久,头有些晕,一会就会好的。” 我笑,想化解她们担忧的笑着。 “大姐、二姐、二哥……!” 是卫步广的声音,由远及近,很是急促。 “怎么了?”卫君孺迎了上去问他。 “宫里来人了,要见陛下,” “应该是来给陛下看伤的,来的还真快。”这是卫少儿在说。 “不是,是三姐她快要生了,太后派人来请陛下回宫。” 卫子夫,她要生了吗?十月怀胎,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子夫她要生了?” 卫君孺几乎和卫少儿一起说道。 不过卫少儿她似乎更激动些,“太好了,我们能不能也去看看?” 应该是不能吗?皇宫禁卫森严,又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也许,我可以给你答复。只是你不该抽开你的手。没了支撑,卫青他像被人踢到的木头,径直后倒。 “小五——!” 其实你不必叫的那么大声,我的二姐,如果你伸出的手比得上你的语速也许卫青就不会摔倒。 好痛。头似乎撞到了地面,好痛。 “卫青——!” 有些人似乎近了,有些声音却是远了。 只是卫青,他听不到了,他也看不到了。 四天四夜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终于付出了代价。 晕倒、昏迷,卫青他似乎也有着极至的脆弱。 卫子夫,你会平安的! 卫长公主,你的一生似乎也要展开了。 第十四章 世间事1 同床共枕 同塌而眠 两个男人,面对面躺着。 这种场景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卫青不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某方面来说他很是孤僻。 他不习惯与人搂搂抱抱、接踵摩肩。如果可能他宁愿离所有人三尺之外。 现在的距离,应该没有三尺吧。也许连一尺都没有。只要轻抬起手就能触碰到他,只要再凑近些就能与他鼻尖相抵。 刘彻,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 卫子夫,她怎么办? 你睡的可真是熟呵,对卫青你就那么放心吗? 这张面孔,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应该是会让人自行惭愧、嫉妒艳羡的吧!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五官英挺,棱角分明。听过一个传说,关于女娲补天的故事,说人都是女娲用泥做出来的,开始的会精雕细琢,后来的就敷衍了事。相比而言,他应该是受到女娲娘娘精雕细琢的那一批。 明明已是人上之人坐拥着天下了,你为什么还要占尽这人世间所有的美好呢? 卫青,你这是在嫉妒吗? 卫青,身为男子这样专注地盯着另一个男子可不好。 收回了我的视线,转了身平躺在床上,我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天很亮,弄不清时辰,不过应该也是时候不早了。 很奇怪,也会想着就这样懒懒散散一直躺着。 可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不是吗? 半掀开被,我坐起了身,他放在被褥外面被包扎着的右手很是醒目。似乎被重新包扎过了,不是卫君孺可以包扎出的模样,太医应该来过。 我睡在了里侧,越过他起床应该并不难。 记得家里并不小,即使每人只能有一间房,还是有空余的。卫子夫不常回家,所以她那间房总是空闲的。不过她已是后宫美人、娘娘身份,所以即使那间房一直空着也是清清爽爽,每天固定有人清扫。 没人告诉他吗,实在不必委曲自己与卫青挤在一张床上? 一个韩嫣已经让朝堂民间议论纷纷、流言鼎沸了,卫青实在不想做第二个。还是平阳公主说的好:一个奴才若是不懂得恪守着自己的本份,不知道尊卑有别,与主子一味的攀着交情套着近乎,越了分寸坏了主子的名声。这样的奴才就是再懂得当牛作马,靠着主子的宠信位置爬的再高,也不过是第二个邓通,是会被灭全族的。 全族呵! 打开门,迎进了满室阳光,今天天气不错。 “二叔,你醒了?” 没想过,有人会站在我的门旁,对我打着招呼,她应该只是路过吧。 “大嫂早。姐姐和步广他们呢?” “他们去宫里了,娘娘昨夜诞下一位公主,太后特意下旨让姐姐们进宫陪陪娘娘。” “大嫂没去吗?” “去了,娘娘听说二叔昨夜又晕倒了,很是担心,特许我回来照顾二叔。。” 这一来一回想也是不短的时辰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到。二叔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已经到未时了,日已正中,这一觉睡得不短。 “劳烦嫂嫂了,熬些清淡小粥就行了。” 也许,是饿的过头了,其实我没什么饥饿感。 不过总是要吃的,不补充些食物,只怕卫青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可能真的要永垂不朽了。 “二叔稍等,我这就去做。” 轻轻柔柔的话,和煦如风的脸,她应该算是一个好嫂嫂。 “大嫂稍等一下——” 对着那转身欲离的身影,我唤了一声。 “二叔还有什么想吃的?” “长嫂如母,大哥已经不在了,以后这个家就有劳您了。” 如果你想留,我可以将整个卫家交给你。如果你想再嫁,我会送上厚礼为你道喜。只是,有些话现在还不适合说。 “二叔见外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 “以前我曾听大哥提起过,大嫂娘家有个不错的表妹,与大嫂的感情很好,如果嫂嫂愿意,我就让人将她接过来小住两天,也好陪大嫂宽宽心。” “二叔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怕我那表妹来我们家多有不便。” 是吗? “大嫂,卫青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就全托付大嫂了,还有劳大嫂多费些心。” 如果你听不懂,我可以说的更清楚些。 卫青年已十七,也称得上皇亲国戚、年少英才,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已是不错的女婿人选。那些想要结亲的,或开门见山或旁敲侧击,我都见过一些。有一部分被我委婉拒绝了,有一部分被我装傻带过了。其他的别人提起的,我也只是过耳不回。 明明也做过女人,还有着一个女子的完整回忆,再去娶一个女人,怎么都会让我觉得奇怪。 所以总是推拒着。有卫长君在前面顶着,倒不担心什么承替香火、延续血脉的事会一定要我去做。 可是,卫长君他现在不在了,他和林巧儿也没有孩子。霍去病再好,他也还是姓霍。 只怕不消几日,便会有人对我耳提面要了。 其实,娶个妻子没什么不好,有很多麻烦相对的都可以解决。 卫青,你应该可以做个真正的卫青吧。 总要试试的。 “好……我知道了……二叔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的,我先去做饭了。” 她脚步匆忙,似乎是一步也不想留。 林巧儿,林巧儿。 卫长君的妻子,卫青的大嫂。 不知该不该对你说:长嫂如母,只能是长嫂如母。卫青他没有兄死弟替的可能。 转了身才发现,原本躺在床榻安睡的人已经醒了,脚已踏靴,正半坐在床侧,静静看着我。 “陛下——!” 我向他走近了些,恭敬地行礼。 “卫青想娶妻了!我朝的大汉律似乎只有为父为母守孝三年,倒是真的没有为兄为姐守孝的条律。卫青可要慎重选择,不要辜负了卫长君替你出征的一番心意。”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迈出了步。 一侧的肩膀被那人没受伤的左手重重拍了两下。 慎重选择——他是在鼓励我吗? 似乎不是。 “朕要走了,耽搁了这么久,连朕的第一个孩子都还没看上一眼,子夫怕是要在心里怪罪朕了。” “微臣恭送陛下。” 好走。那是你的妃子,为你生下你的孩子,却连最起码的关注都没有,怪罪你其实也是应该。 “陛下,陛下要一个人回宫吗?” 我似乎没看到侍卫的踪影,保护他的人呢?公孙敖又去了哪里? “不劳卫青费心了,等着护朕回宫的人在你的府门外可是站了不少。” 不劳费心,想来是我多事了。 “卫青,若是挑到了合适的人选,记得让朕看看,我们也算是知己至交,为你参谋一下也是应该的。” 那人的脚步未停,原以为话语已尽,却不料声音又再度飘来。 “诺。” 对着那人的背影,我只能恭敬一应。 娶妻? 为卫青生了三个孩子,却被司马迁只字未提的女人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似乎也有些好奇了。 第十四章 世间事2 “卫,卫青——” 有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在叫我。 认识他时日已不算短,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含羞带怯、欲语还羞的模样。 停住了步伐,站定了身子,我想我还有时间,可以听他说。 “呃……,卫青,你还好吗?” 好吗?还能吃还能睡,应该是好吧! “我,我……抱歉……真的!” 吞吞吐吐,公孙敖,你要我听你如此说着直到何时? “韩嫣是朋友吗?” 我问。想不透,他和韩嫣见面时也不见得交情有多好,为什么就可以一起喝酒,还能探知他的秘密? “是——!”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你想解释吗?”我继续问。 “是。韩嫣他是朋友,而你是兄弟。对不起,我本来以为可以阻止的,却不想连累了你大哥。” 连累了我大哥——那个凶手应该是韩嫣没错了吧? “你大哥的事,真的与他无关。你没去,他派去的人也就没用了。” 他很认真在解释着,眼中一片诚恳真诚。 “我会查,会查清楚的。所以,就不牢公孙大人费心了。” 我也很认真在说,神情应该很是庄重肯定才是。 “这么说,你是有些相信我的话了?谢谢你,卫青!” 谢谢我?公孙敖,你在为谁道谢? “你放心,你大哥的死因我会帮你查到的,害死你大哥的凶手我也不会放过。” 好坚定的话语,这样说来我大哥是怎么死的其实你也不知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是怎么肯定卫长君的死与韩嫣无关的? “你能确定凶手不是韩嫣吗?” “我问过他,他说不是。” 他说不是,所以就不是。公孙敖,也许卫青他未曾说过:你公孙敖真的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而我们却不是朋友。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根本就不屑说谎。” 很好,你在为你的朋友做着解释。其实你不用说的那么着急,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我在听。 “其实他很可怜,你也许不明白,情爱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将一个人完全改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为你们是朋友,所以你也因为韩嫣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了,是吗? “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真的很惨。” 难得你神色如此凄凉,所以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爱上了韩嫣? “卫青,别恨他好吗?起码,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恨他!” 他似乎很认真在说,类似于恳求。 “公孙敖,别让我看到他,起码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 真的可以不计较,不再追寻了吗? 我做不到,死的那个人是护着我疼着我的亲人、我的大哥,他总是默默为我撑着一片天,纵容着我小小的任性轻狂,收拾着我弄出的残局。如今,他却为我搭上了性命。我可以不去想吗?我可以不去恨吗? 如果见不到、听不到,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仇恨了吧。 突然就想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一张苍白却执著的面孔,他很坚持在说:卫青,就信我一次好吗? “你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了。” 说这话的人似乎很高兴。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也不过愚人愚己而已。我以为的未必全是真,有的人也远非平日里表现的那般憨直无害。 一点就透的人,能傻到哪里去? 没再言语,既然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卫青怕是也无需多留了。 “卫青,我们还是兄弟吗?” 好小心翼翼地提问,你想要的又是怎样的答案。 “公孙敖,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能,你说。” “你和韩嫣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你能回答我吗? 果然,他犹犹豫豫着,远不如那个“能”字说的爽快。 “那天小青死了,雨下的很大,你走了,他就那样一直跪着,因为陛下说你若是不回宫他就要一直跪着。后来你回来了,结果一身是血,一直昏迷着,陛下忙着照顾你,就忘了他。他一直跪着,我无意中看到的,就告诉他你回来了。可他就是不起来,说是要见到陛下才肯起来,可是陛下哪里顾及到他?他便那样一直跪着,那次他跪了三天四夜……后来,别人顶着他的名号抓了你,陛下去问他,他一句也不解释,还故意说着那样的话激怒陛下。陛下挥剑要杀他他也不躲,虽然我拉了他一下,但他还是受伤了,那次他伤的不轻,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起身……其实,他没那么坏,小青死了他很难过的,所以他就一直跪着惩罚着自己。还有,那次陛下刺了他一剑就匆匆走了,我不忍心所以到最后一个才离开的,他就那样躺在地下还对我说,你不是他派人抓的,想要救你还是去皇后那里看看热闹……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如果那天你真的拿剑去找他了,即使不是他做的他也会说是他自己做的,你明白吗……卫青,其实他没有那么坏,真的!他只是太在乎陛下了,而陛下对你又太好,你明白吗?”我明白吗?我想我是明白了。 怜爱,因怜生爱,原来这个词是这样用的。 男人,一个男人真的可以爱上另一个男人吗? 我想我可能也糊涂了。 如果说韩嫣所谓的爱,是因为在他身边从小陪着的人就是刘彻、他的周围最有威仪最有光彩的人就是刘彻,因为习惯了倾慕了,所以有了所谓的爱情。 如果说刘彻重视着卫青是因为他的不求功名他的逃避他的舍生取义以及他偶尔闪现的零星温情,所以便引发了好奇牵出了感动,于是便有了所谓的在乎。 那么,公孙敖,你,你对韩嫣是同情呢还是爱怜? “我的大姐嫁给了你的大哥,论起来我们也算是兄弟,不是吗?” 伸出手对那人的肩上轻拍了一下,算是鼓励吧。 爱情不是好玩的游戏,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等来的没有幸福只有苦难。别人因年少稚嫩所以混沌未开,以为习惯以为感动就是爱情。他们明白时可以用年少无知当借口,可是你怎么办?二十二岁已经不算年轻了,娜木钟在这个年龄时已度过一个轮回。 兄弟,好好保重吧。 公孙敖,有一个问题你也许从未想过,高傲自负如韩嫣为什么会任凭着你靠近会向你倾诉? 也许,韩嫣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有着他的无奈不全是他的责任,可是真正善良无辜的人会因为嫉妒就想要别人的一条命吗? “卫青,就信我一次好吗?” 刘彻,你因为曾错怪韩嫣觉得愧疚,所以你如是对我说。 “你大哥的事,真的与他无关。” 公孙敖,你也许是因为同情也许是因为爱怜,所以你这样说。 卫青该如何做呢?成全你们的愧疚怜悯,努力做着卫青该有的伟大宽宏吗? 不。 韩嫣,我给你机会。 如果不是你,我可以忘记你曾想对卫青做过的种种,当做某些事从未发生。如果真的是你,我要恭喜你,因为娜木钟的残酷绝决都还在。 第十四章 世间事3 琉璃钟,琥珀浓, 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 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如红雨。 好热闹的一番景,好恰当的一首诗,怪不得连杜牧评价起李贺的这首《将进酒》都用上了“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这种称赞。 摆华席、赐美宴,汉皇恩宠,百官朝贺。 居帝侧,位主席,三千宠爱,一朝得道。 从“卫美人”到“卫夫人”,靠着的是皇帝陛下,抱着的是卫长公主,所以有的人此刻的春风得意、喜笑颜开也是应该。 毕竟,她离那皇后之位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皇后,皇后。 陈阿娇,不知道我该不该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劝君终日酩酊醉, 酒不到刘伶坟上土!”赠送给你。毕竟,我们也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却未曾相识。 我一直以为,陈阿娇与娜木钟是有很多相似的。 却在此时,只能更加证明了陈阿娇与娜木钟的不同。 娜木钟也做过皇后,她爱的福临她的皇帝陛下也曾为其他女人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围香风,她却做不到陈阿娇此时的冁然而笑、超然而立。 福临的第一个孩子,他的生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福临与我吵嘴后喝醉了酒犯下的一个错误。我是怎么对待的? 没有豪华盛宴招待百官,没有母凭子贵一朝得势,那时娜木钟还是皇后,还有着君主垂怜、后宫独揽。我将那个女人打入冷宫,将她的孩子交给宫中的嬷嬷们照顾,并命令她一世不准见她的孩子。 娜木钟残酷善妒吗?很多人说是,那应该是吧。可是,一个趁虚而入勾引了我的男人的女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福临的“贤妃”为他生下的第四子,他说什么来着?这才算是朕的第一子。那个孩子还不足月他甚至就想封他为太子。天下大赦,普天同庆,可真是恩宠有加,无人能比。 那时的宴席比今日更胜繁华似锦,那时的福临比今日的刘彻更见眉开眼笑,那时的娜木钟早已被贬为静妃只能坐在一大堆的宫妃里成为最普通的一个。 那日,娜木钟做了什么? 一身的白衣胜雪如赴奠堂,脂粉未施片玉未带就那么去了,她说什么来着?陛下的这位皇子长的可真是好,人中短福薄浅怕是命不长久。 那日的娜木钟笑的可真是放肆张狂呵! 陈阿娇,你也是皇后不是吗?为什么娜木钟可以做的,你没做?为什么娜木钟被废属于咎由自取、天怒人怨、大势所趋,而你什么都没做,也被人说成命中注定要被废呢? 陈阿娇,也许你是对的。我的福临因为我的绝决跋扈最终离开了我。 陈阿娇,也许你是错的。你的刘彻最终也没为了你的大度能容而选择了你。 只是这孰对孰错,谁能为我们评定? 也许,做为卫青我不该老想这些。 很奇怪不是吗?得宠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打抱不平的却是他姐姐最想扳倒的人。 “陛下,臣妾不胜酒力,想先告退了。” 终于,那个人对满场的把酒言欢推杯掷盏似乎已经觉得看得足够了。 “那皇后回宫吧,朕这里走不开。卫青,你护送皇后回宫。” 很奇怪的命令,为什么会是我? “诺。皇后娘娘请。” 侍中,即使还顶着一个“建章监”的头衔,却也比不了这满殿紫袍金章的王公大臣。所以,我只能静静立于殿内的一侧,做着这些达官显贵们的最忠实的看客。 眼看着这番热闹景象越加缭乱升腾,原以为我还会站很久呢! 刘彻,多谢了!你给了我这个清净差事。 吩咐了其他人提高警惕,我随即跟着陈阿娇走出了宫殿。 “娘娘不乘御辇吗?” 御辇来了,她看也不看,脚步停也未停,她不会是想步行回宫吧? “不了,我想走一走。” 难得,此时此刻此景,她还能对人回头展露温和一笑。 走一走吗?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随即挥了下手,示意那些人跟在身后,以备皇后娘娘的不时之需。我当然也是要跟着的,皇帝陛下说过了,让卫青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其实承明殿离椒房殿称不上有多遥远远的路程,当然这是对卫青而言,不知道对身娇肉贵的大汉皇后来说这路算是近还是远? 应该是不近的吧,若不然她怎么会停站在这沧池边凭栏驻足、状似在举目远眺? 时辰不算太晚。九月的天气,白日还有余热炙人,夜里已是晚风微凉,景色廖寂。 很寂静,除了偶尔随晚风一起飘来的鼓乐声鸣带来了一些生气。 月亮不算太圆,早已过了十五。 若是她再提上一壶酒,倒是可以吟一吟李白的那首《月下独酌》了。 很奇怪,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子,却有着纤细孱弱的背影,柔弱隐忍的脾性。其实,陈阿娇,你无需忍着让着假装坚强强装伟大,你这样还真是辜负了老天所赐给你的一切。 已是无人信你高洁,你又何必刻意为谁表着予心呢? “时候已经不早了,卫大人回去吧。” 她似乎休息够了,或者是发呆够久足够回魂。声音轻轻柔柔,却不见她回头再露微笑。 这样忍着,应该会很辛苦吧。 “时辰已不早了,微臣还是先送皇后娘娘回宫。” 说着卫青必然的话语,用着卫青必然的恭谨,我说着。 “卫大人是在等着看我哭吗?” 你哭了吗?看来是没有。转过身来你的目光依旧清凉如水,你的容颜依旧温润如月。 “微臣不敢。” “我不会哭,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乎了……告诉彻儿,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我会乖乖地守着这个皇后之位安分守己,不会招惹她的。” 她在说 ,她似乎是在笑。 陈阿娇,你不明白吗?有时候强颜欢笑成不了你的保护伞它只会让人觉得你更加脆弱。 空气中偶尔还会散发一些桂花的香味,我其实不怎么喜欢那个味道,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一首词。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娘娘听过这几句话吗?听说是赞美挂花的。” 看她摇头,想当然的一脸茫然。她当然不会知道,写这首词的李清照要等到千年之后才能出现,不是吗? “皇后娘娘若想再清净一会,那微臣就再站得远些。只是夜里风凉,娘娘请多披件衣裳。” 去椒房殿取衣服的那名宫女回来的很快,已经在旁边等着了。 看她点头,想必也是觉得冷了。 那个宫女很尽职,已经开始为她披衣了。 转了身,我开始迈步。既然你想安静,想独处,我该是成全你的。 陈阿娇,自是花中第一流,何须浅碧深红色——卫青的这番话,希望你能体会出些什么。 第十四章 世间事4 上林苑。 有人立马悬鞭,迎风远望。 有人追随其后,静立一侧。 幽谷空空,和风煦煦。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只是可惜了,如此如画美景,此时却只有两个人驻足欣赏。 其他的人似乎还离得太远。 不是刻意而为之,却因为其他人的马速太慢,造成了如今刘彻与卫青两个人的独处。 “卫青可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朕什么吗?” “微臣惭愧,不知陛下所指何事,还请陛下明示。” 有人在有所问,自然有人要有所答 “朕听说卫青要定亲了,是吗?” “是。” “卫青大概是忘记了,朕这个参谋。” “微臣不敢忘记,只是那是微臣的一点家事,实在不敢有劳陛下。” “不敢有劳,原来卫青是替朕着想来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既然卫青对朕有着这番心思,朕若是不回报一二,怎能为好呢?”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那么,你打算用何以为好呢? “卫青觉得这上林苑如何?” “上林苑丹楹刻桷、巍峨广阔,非历代园林所能攀比。” “是吗?” “是。” 如果你是认真在向我询问,我想我回答的也足够认真。 “卫青可还记得朕向你提起过的建这上林苑的原因吗?” “微臣记得。” 卫青,他怎么会忘了呢? 你说:朕这些天总是在回想卫青拔弩射箭的样子,朕总说卫青会是朕的大将军能帮着朕开疆扩土、大败匈奴,可是朕似乎从来没为朕的大将军提供出让他成长的沃土,他曾经喂过马,做过骑奴,当着宫中侍卫,他一年一年的成长,却一年又一年的在这些环境里兜转。卫青,我不想等我可以亲政的时候我的卫青却磨没了他引以为傲的骑术射技。 你说:你觉得震惊吗?那夜,我看到你的射术才算是震惊,若不是喝了太多酒、你的手上还带着伤,那十个人你用十枝箭就该结果了。我知道你善射,但不知道你射艺如此高超。我也知道,你在平阳候府虽然有诸多限制,你还是有些时间可以练习技艺。可是自从进了宫,你就基本上没再用到过弓箭,连与朕微行你都小心翼翼地怕别人发现了你的不平凡。 你说:我以为让你懂得小心谨慎藏秀露拙就能保全你的生命,我以为将你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原来我想的都是错了,我正在一步步扼杀卫青的本质和天赋,那个果断坚毅愿意为了我牺牲性命敢于叫我彻的人才是真正的卫青。 卫青他还是没办法再叫你一声“彻”,但是很奇怪,你说的那些话,卫青他都还记得,一字一句、每个字。 “你愿意吗?卫青,留在这上林苑里,成长为一个真正可以让朕托付的大将军?” 托付吗?这个词他用的还真是不简单。 成长吗?其实换成“禁锢”这两个字来说也不错。 “不知陛下要给微臣多久的时间,容微臣成长?” 我问的很是恭敬,低头垂目。已是近十月的天气,地上的小草已是枯黄了不少。 “三年,朕只要你在这上林苑里待上三年。朕给你一千人,希望你能给朕调教出一个足以与南北两军抗衡的军队。” 南军、北军。期门军? 建元三年 9月,丙子晦,日食。 招选天下文学才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 发布招募“使月氏勇士榜文”。 郎官张骞应募出使西域。 新建期门军,以卫青统帅之。 刘彻,让十七岁的卫青着手培养出一支完全忠于你的军队?三年的时间,你是不是太过高看了卫青的能力? “陛下,微臣绠短汲深、力薄能浅,恐怕有负陛下厚望。” 我应该是在拒绝吧。 “卫青怕是放不下那姚家的女儿吧?” 尚未见过一面的人又哪里来的放下与否,他还真会想。 “微臣的兄长已经不在人世,现在该是微臣要承担起卫家的时候了。卫青早日行了冠礼、娶妻生子,才不会愧对于在九泉之下的生母与兄长,还请陛下见谅。” “卫青,你连三年的时间都不肯给朕吗?” 三年的时间,卫青要如何给你?刘彻,有些话说不出来还不如不说,远比暧昧不明要好太多。 “微臣死罪,请陛下处置。” 应该是很奇怪的一跪,卫青却还是跪了。 跪在了那位天子脚前,等待着皇帝陛下下一次的开口。 “也许你不懂,三年的时间,不只是给你,也是在给朕。十九岁,我还做不到完全的淡然若定、超然象外……也许你不明白,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想伤害你。卫青,其实,朕也需要时间来成长……朕可以承诺你,只要三年,三年之后朕亲自为你举行冠礼置办婚席。可以吗?” 可以吗? 刘彻,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你忘记了,你自己是谁了吗? 你可是天子,金口玉言、掌权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 你需要这样问吗? 你要卫青如何答? 也许你说的对,他不懂、他不明白。 也许吧。他要给你时间,让你成长,让你成长为一个可以亲自为他举行冠礼置办婚席的皇帝。 “微臣遵旨。” 也许我该多说些,类似于什么:微臣惶恐,幸蒙圣上厚恩,微臣必当万死以报,但凭陛下调遣。 可惜,卫青只能认认真真地说出这四个字,再无其他。 也许,你是想保护卫青。或者,你是想保护你自己。 其实没关系,怎样都好。只要最后,卫青还是卫青,我还可以是我,就好。 “陛下,原来您在这里,臣等总算找到您了。陛下与卫大人的骑术果然非凡……” 有人在说。有人在看。 很多的人伴随着马蹄声初歇,停留在不远处的地方,状似旁观。 没有韩嫣,也没有公孙敖,不过还是经常见到的那群人,有些已混了个脸熟名知,有些还不知道名字。只是今天,略有些不同,他们之中今天又多出了一人。 “陛下。” 那人白衣似雪,翩然下马,上前有礼的一辑。 “长卿,陪着朕在这上林苑里闲走了半日,你是否已拟好了锦绣文章?” 长卿—— 有人回语,淡然说道。 长卿,司马长卿,西汉俩司马里的那个司马相如。 “回陛下,草民已经有了一些构想,草民的这篇赋初名为“上林赋”。” “是吗?上林赋?比之于长卿的那篇子虚赋如何?” “这个草民不敢妄言,还是请陛下待草民草拟完后亲自圣裁。” 这个司马相如,一举一动都透着斯文俊雅,倒是不失了他才子名声。 “长卿如此说,朕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一睹你的这篇上林赋。走吧,众位爱卿与朕一同前往蒲陶宫,朕要与众卿一同观赏长卿作赋。” “诺。” 一个人的开口,一众人唯一会有的回应。 看他策马扬鞭,翩然而去,好不威风。 十九岁,他只要十九岁,而且还是个帝王。 卫青,你能要求他什么? 三年。好,刘彻,卫青给你三年、让你可以成长为真正的刘彻。 “小青,我们也去吧。” 轻拍着马首,我淡淡说着。 它也是小青,另一个小青。只是时光已过的太久,久到有时会遗忘了种种,忘记了过去小青的曾经离去。还以为,它就是小青、它未曾离去。 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想离。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想见传说中的那位卓文君了。 第十五章 掌期门1 黑压压的一群人,如果是一个个的数过来,大概要从天亮数到天黑也不一定数的清楚。 其实不用去数,已经有人说过了,这有一千人。金口玉言、皇室威仪,他说的应该没错。 但我还是听到了,人的名字一个个被叫着,然后叫到名字的人是干脆的一个“到”字做着回应、然后一番小跑着奔向自己该站的位置。 还是有人为我做了证明:一千人的名字全部提起、队列整型完毕之后,却也没有用到天黑。 “大人,已经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指示吗?也好。 只是,要用多大的声音,才能让这千百人都听的见,只怕是卫青拼了命扯开喉咙喊也未必人人都能听得见。 所有人都在看。 看他们年轻的皇帝陛下派来的这太大中大夫大人何其年轻稚嫩,比不了韩嫣的绝美非凡,也没有东方朔的聪明通透,他是怎么做到那秩比千石,位列四品的太中大夫? 我也在看。 看高台下这黑压压的人群里有几个人在认真等着听我开口发言,看那些兴奋非常的眼睛里想要窥探的究竟会是什么? “今天就到这吧,吩咐大家去用饭,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 其实,卫青可以不需要很大的声音,他只要用平时的语气对站在他身边的副将吩咐一声就好。 “卫大人?” 那人在喊,看来他似乎还有疑虑。 “苏大人,大伙已经站了不少时辰,也该是饿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苏建,苏建。几次微行认识了他。知道他以后会随着卫青沙场征战,两人交情也算不错。我却没想过在今日他就成了卫青的副手。 “苏大人也该累了,早些用了饭,好好休息吧。” 这个人还真有毅力,整整念完了一千人的名字,怎么说也该是口干舌燥了,他却风波不显。 转身,迈步。 别人站着,所以我也不怎么好意思让自己一直坐着,所以我也就陪着这些人站着,站了那么久,我也该歇歇了。 “你们看,卫大人他怎么走了?” “是啊,不是要带着我们练兵吗?才刚点完名字,他怎么就走了?” “练兵,你们还真相信,我看这个卫大人分明就是在耍着我们玩的。” “不能吧,好歹我们也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那天陛下不是也说对我们寄予厚望吗?”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在陛下眼中,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哪里比的上这个卫大人和那位韩大人。”“不会吧,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许,不过是比我们生的好命一些,有一个深受陛下宠爱的好姐姐。” “是啊,若不是那位卫夫人为陛下生了第一位公主,这小子凭什么升的那么快?” “你们小声点,被卫大人听到了不好。” “你怕什么?那么多人都在说,他听得过来吗?再说了,他听到了又能怎么样?那小子看起来没有几两肉,还不够本大爷两下收拾的。” …… 很多人在说。有的低声细语,有的高谈阔论。有的听的清楚,有些却很是模糊。 其实,没必要很认真去听,那么多人,即使有些人不曾开口,但大致的想法也与这些侃侃而谈的人差不了多少。 建元三年九月二十二,十七岁的卫青。外表还稍带着稚嫩孱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又哪里有什么威严可畏、气势逼人? 刘彻,你真的以为卫青可以管的了你的这些期门军吗? …… 今天的天气可不怎么好,似乎有些闷热。乌云压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一千多的人若是一起在此淋雨倒也快哉。 只是,这雨似下非下着,这天一直阴郁着,让人不由地看着天,一直揣测着。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只是不知,在一些人的眼中卫青算不算得上这蔽日的浮云? “大人,已经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这个苏建倒真是懂得持之以恒。 点完名了吗? 估计此时应该还不过未时,他点名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 “好了?让大伙散了吧,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 说完了卫青要说的话,我也该走了,估计今天这雨是淋不上了。 “大人,明日恐怕有雨……。” 是吗?原来这人也懂得观测天象、预言风雨。 “明日辰时三刻全体在此集合,苏大人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卫青这样日日站着,是真的有些累了。 跨步走着。我还能听的清身后有人高声说着我吩咐的话: “全体都有,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现在,解散。” 当然,我也能听到人群中已不算私语的附耳低言: “已经五天了,这个卫大人一句话也没跟我们大家说过,倒是难为了苏大人点名辛苦,我看这个卫大人也就是来混日子的。” “说的就是啊,我们可是要在这里待上三年,你说这三年,这个卫青是不是真的就打算这样过去啊?” “你傻啊,这样过有什么不好?这里吃的、住的哪样不好?还有俸禄领着,每天只要这样站着几个时辰,一切就高枕无忧了,这种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碰着的。” “可是……!” 可是什么,卫青是真的听不见了。 脚步未见迟缓,我离那些人也是越来越远,只怕人群此时也散的差不多了。 五日吗? 原来我已在这上林苑里待着有五天了。 可是吗? 一切高枕无忧有什么不好?你可知道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将卫青留在这上林苑里看似委以重任的真正原因何在? 三年吗? 还真是个想起来不算太短的年月,若是告诉你们,这三年卫青真的打算这样悠闲来过,你们又当如何? 可是—— 可是? 原来,还有些人懂得说“可是”二字…… 第十五章 掌期门2 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 只怕此时,这站在雨中的众人没几个体会得了这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之情吧。 秋雨也是纷纷、润物无声,却因为时节不宜远比不了那春雨之贵。 其实,卫青还是喜欢雨的,他很想享受那种“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感觉,也不在乎什么“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 其实能看到雨,就好。 细雨纷纷,不大也称不上小不大,没让人太过于模糊了视线,还看得清每一张脸。 “武可发。” “到。” “辜奇。” “到。” “吴明夏。” “到。” 最后的一个名字,也被苏建叫到了,今天算是点名完毕了。 “大人,今日点名完毕,请卫大人指示。” 这个人放好了竹简,离开了雨遮,走到了我的面前,说着每日必有的重复。 “苏大人辛苦了。” 连续点了六日的名,他还真是辛苦的紧。 看他抬起头,眼带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卫青说了一句比平日不一样的话,值得你那么讶异吗? “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称不上辛苦。” 这句话说的好,明明很是有礼恭敬,我怎么就是听到了他话中对我的浅浅不满? “苏大人,劳烦你查一下,看看今日有多少人未到?” 我问着。我等着他整理出个人数报给我听。 “回大人,卑职已经合计过了,今日共有七十三人未到。” 这个苏建,倒也不错。 “苏大人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这个自然。” “那就劳烦苏大人列出个名单交给卫青。” “是。” 该说的话卫青似乎都已说完,也许他该说散队离开了。 “卫大人,要吩咐众人解散吗?” 这个苏建,卫青不过才沉默一会,他就知道如何以对。他对卫青似乎真的不报什么希望了。 “不,麻烦苏大人,喊几个人出来。” 卫青不想喊破了喉咙,失了风雅。所以,他请别人来替他喊。 “是。” “陈可宁、汪直、瞿或。就是这三个人,有劳苏大人了。” “是。” 这个苏建,与卫青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该问的他也知道不去多问。 有这样一个副手,卫青这三年里应该活的更能轻松些。 “陈可宁、汪直、瞿或,叫到名字的三个人出来拜见卫大人。” 有个不错的嗓子,真是好,办一些事时也相对轻松许多。 点到名字的那三个人,果然很快就走出了队列。 “拜见卫大人。” 这三个人声音整齐划一,倒是有些默契。 “你是陈可宁是吗?” “小的正是。” “你是汪直?” “小的是。” “那么你就是瞿或了?” “是。” “看来本大人的记性还不错,没将你们记得混淆了。”自夸自褒,难得卫青还有如此作风。 “大人博闻强记、出众非凡,我等实在佩服之至。” 伶牙俐齿,这个汪直倒是有副不错的口舌。 “本大人博闻强记,自然非凡。”我赞同着他的话,却也没忘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既然本大人没记错你是汪直,那么本大人好奇地问你一句,唐侃、郭孝、区求,这三人又是谁?你一个汪直怎么就有四个名字呢?” 那人的惊慌是必然的,讶异也是必然的。卫青用了五日的时间,方记下这一千人的名字与相貌,他的辛苦若是没有些收获,该是多不划算! “大人,小的——!” 看那人满是惊慌,扑通一跪。倒也算是个诚实之人。 “你很有义气,不错。” 卫青简单的一句话,他应该是当做称赞来听了。脸上的惊慌退了,要说的话也没再继续。 “陈可宁,宁何,孙茂,这两个名字是你帮忙应该答的吧!” “小人知错,请大人恕罪。” 很好,卫青的一句话,又跪下了一个。 “瞿或——!” “小的有错,请大人恕罪,小的以后不敢再犯。” 这个瞿或,更显通透。 “是吗?你替几个人应了到,说来给本大人听听。” “三,三个。” 是吗?三个? “柳蒙山、韩青和、郅誉、路统、严嚣、袁诚,本大人很好奇,这六个人里你忘记算到的人是哪三个?” “小的知罪,小的真的知罪,请卫大人宽恕……” 这人的这次的磕头认罪,想来算是真心的吧。 “你们有什么错?本大人说过,你们三个是义气的人。” “是,大人说的极是,卫大人明察秋毫、慧眼独具,小的们以后必为卫大人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明察秋毫、慧眼独具,马首是瞻、肝脑涂地?看来,这个汪直学问也是不错。 “可惜的是,本大人的期门军里留不下你们三位这种“义气”之人。” “大人?” 是啊,你们三个该是惊讶的。 “苏大人,将那未到的八十四人还有眼前的这三人,列出名单后张贴出去,这八十七人限令今日戌时之前全部逐出上林苑,再不是我期门军之人。” 卫青呵,卫青。倒也算是有些为将模样了。 “是,卑职领命。” 这个苏建,答应的还真是快。这雨,不知明日是否会停。 “今日就散了吧,明日辰时三刻,在此集合,苏大人不会忘了卫青要说的这句话吧?” 我问。 “卑职明白,卫大人走好。” 卫大人走好——既然别人已经说了,卫青想来也是该离开了。 这个苏建,我是该找个人替他喊上几天了。这样下去,只怕这副嗓子,离毁不远了。 “大人?” 我还没走上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着卫青。 停了步,转了身,我看向了那个唤我的人。 “苏大人,还有事吗?” 看来,应该是有事吧。 看那人匆匆地向我走来,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不然,怎么会刻意着拉开卫青与众人的距离,到此时才想来说。 “卫大人,” 他的声音很低,怕是除了卫青和他自己,其他人是无从窥探了。 “苏大人有事请说。” “卫大人,您刚刚提到的那十一人里,有几个人还请大人再斟酌一下。” 斟酌吗?卫青为什么要斟酌? “苏大人不妨直言。” 说的那么隐晦,你以为卫青是神、可以通晓一切吗? “唐侃、郭孝、韩青和、郅誉、路统、严嚣、袁诚,这几个人家世渊源颇深,只怕大人不易草率处置。” 是吗? 家世渊源颇深? “卫青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掌管期门军,若是做不到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只怕有负了陛下圣恩。至于苏大人提到的这几个人,还是辛苦苏大人,别让卫青成了无信无威之人。” 杀一儆百、肃立军威,这倒是个好机会。 苏建,多谢你的提醒了。 不过,也要辛苦你了。 卫青他可是和柔温雅之人,雷厉风行这种事还是旁人帮着做就好。 第十五章 掌期门3 吃的好、住的好。 也许,有些人说的没错。 住的好,卫青自己是身有体会。至于这吃的好,如果只是针对卫青而言,已是上乘。至于其他人,眼前的这种吃食应该也是上佳了吧。 第一次,卫青走进这间可以容纳千人同膳的大屋里。看着别人由原先的嘻闹喧哗、笑语欢歌到看到卫青进来后的沉默拘谨、鸦雀无声,才发现卫青这人对别人而言还是有一些威信的。 看着别人默默吃饭如坐针毡,看着别人眉来眼去做着旁人一看就懂的交流。卫青没打算开口,也没打算为他们解答疑惑,消除拘谨。其实,不是卫青故作清高,而是卫青,他也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方式对待这群他要相处三年的人。 “卫大人,您怎么来了?您的饭菜下官已经派人送去您房里了。您这是?” 我没打算做什么,真的。如果让任何一个人连续吃上五天的荤腥不沾半点素淡,估计谁也受不了。我只是来此换换口味。 “有劳卜大人,卫青今天想在这里用饭。还有吃的吗?” 我一边问着一边找了一个无人落座的位置坐下,单独的一个几案,怕是为那位还未现身的苏大人准备的吧。 “有,下官为苏大人还留了些吃食……大人,下官这就命人将您的吃食送过来。”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应允。只是还要吃那些所谓的“饕餮”之食,卫青怕是已无福消受。 “烦劳卜大人将苏大人的那份饭食端上来,卫青今天想分享一下苏大人的美食,至于我的那一份,苏大人这几日辛苦非常,就留给苏大人吧。” 我说着,其实只是陈述,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卜大人会因为卫青的这句话而覆上满脸的慌张之色。 “卫大人,是不是下官为您准备的吃食您不满意?大人有什么要求请明示下官,下官这就命人重做……!” 人有九等,以贱侍贵。在一些人眼里卫青是贱,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卫青却是贵了。 “卜大人,将苏大人那份饭食端上来吧,我没别的要求。” 也许有时候,解释这种事情是无效的,还不如以势压人、用命令来解决事情会快一些。 果然—— “是。” 很好。 看着那人行过礼转身匆匆而去,须臾之间,又领着人端着饭菜匆匆而来。 有荤有素,这才称得上真正的饭食。 “卜大人去忙吧,对了,别忘了,让人到我房里端来那份饭食给苏大人留着。” “是,下官这就命人去办。”弯身行礼,恭谨而退。这个人,他也曾是未央宫里的尚食丞,如今被皇帝陛下亲自委派主管这上林苑里的所有膳食饼饵,他也算有个是个不小的官职。实在没必要对卫青如此谦卑拘谨、惹人揣度。 两荤三素,这个苏建,好歹也算是卫青卫大人的副将了,饭食与其他人却没什么不同。 同甘共苦、礼贤下士,他做的不错。 不理会其他人是否因为卫青的前来而食难下咽,卫青拿起了竹筷开始大块朵颐。 转世投胎,已经做了十七年的卫青,原来不仅是身份会变、容貌会变、心会变、连习惯都会变。喜素厌荤,活该了卫青这一世的奴臣之身。 “卫大人,您的吃食已经端回来了,您——” “先放着吧,等苏大人来了,再呈上来。” “下官知道了,下官告退。” “辛苦卜大人。” “能为卫大人效些犬马之劳是下官的荣幸,何来辛苦二字?卫大人抬举下官了……” 官场上的话,原来有很多人比卫青说的更好。 卫青没再搭话,估计我要是再回应下去,这话说完就要到天黑了。卫青现在只想吃饭,没想与人打着官腔、套着虚词。 “下官告退,卫大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再传令下官。” 他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他终于决定要还卫青清净了。很好,卫青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杜绝了那人再次开口的可能。 我以为我可以清静很久,直到这顿饭我享用完毕,没想到又有人来了。 “卫大人?” “苏大人。” 他怕是辛苦了好久了吧。 “卫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卫青想好好地吃一顿饭值得你们如此惊讶吗? “苏大人辛苦了,快请坐吧。”这人怕是将闲杂人等驱逐完毕才赶来用饭的吧。 那个卜补还真是懂得随机应变,已经开始有人架来了几案,摆在了我的对面。后边,有人开始将饭菜一一呈上。 “卫大人,这是?” 你也觉得奇怪吧?其实卫青第一次见这种饭食时也是震惊非常。淳熬、淳母、炮牂、擣珍——这做菜的人若不是考虑到卫青一个人吃食有限,只怕这八珍之味就要齐全了。 “苏大人这几日辛苦,卫青没什么好犒劳苏大人的,就用这顿饭菜作为卫青的一点心意吧。” 这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果然换来那人的一脸感激动容之色。 “卫大人,卑职——” 不用猜,我大概也知道卫青将听会到的是一些类似于卑职无胜感激、受之有愧之类的话。这种话卫青也会说,实在不想听别人一再地重复。 “苏大人快用吧,其实卫青的话说的有些虚词。是因为我占了苏大人的吃食心中有愧才以此交换的。苏大人如果不吃,卫青就成了蛮横无礼之人了。” 也许是因为听某些人的话听的太多,所以有些话卫青也可以侃侃而出。 “卫大人的心思,卑职明白,卑职愧领了。” 别说什么愧,只要你领了就好。 卫大人的心思,卑职明白?其实,卫大人的心思,你哪里明白?他没你想象中的光辉灿烂,他只是将自己不想吃的东西找了个借口转嫁给别人。 终于,卫青吃完了他想吃的食物,美美饱餐了一顿。 比别人来的晚,却比别人吃完的早。不是卫青吃饭太快,只怕这些人看着卫青丢了食欲吧。 好了,卫青没必要为难别人,所以他决定离开了。 “苏大人慢用,我先走了。” “是,卑职恭送卫大人。” 他站起了身,行起了礼。 他似乎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卫青若是与他你来我往一番唇舌,只怕这些所谓的珍馐佳肴也会因为放了太久,而尽失了美味。 其实,卫青偶尔也懂宽容厚道。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卫青决定迈步离开。 “卫大人要走了吗?” 这个人还真是耳聪目明,深懂得见微知着。 “是,今日辛苦卜大人了。” “下官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下官命人从苑内刚摘了些快果,过会就送去给卫大人品尝。” 吃行无忧、衣寝无虑,果然这是一份旁人享用不到的美差。怕是卫青也会因为这番周全想要在这上林苑中待上一世不肯再离了吧。 “卜大人,卫青只要一个要求,可以说吗?” “卫大人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卫青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凡是卫青能吃到的希望期门军中的所有人都能吃到。或者换句话来说,卫青没什么特别,兄弟们能吃的饭菜他也能吃,他也该吃。所以,就有劳卜大人了,从明天开始,卫青就在这里用饭了,麻烦你给卫青准备和大家一样的吃食就行。可以吗?” “可、可以。下官明白了,下官记下了。可是——!” 你明白了就好,还哪里来的可是二字? “卜大人如此豁达,卫青多谢了。” “下官不敢。可是——!” 他的可是还真是多呵。我确定,我没兴致再聆听下去。所以卫青选择了不理人言、径自迈步。 礼贤下士、甘苦与共,这个卫青也会。 几句虚词卫青也可以说的冠冕堂皇、让人铭感五内。 虽然,卫青仍然学不了声如裂帛、让人如雷贯耳,只怕听到卫青说话的那几个人也能让卫青的那几句话传扬四海吧。 第十五章 掌期门4 雨去花光湿,风归叶影疏。 踏出屋门,我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原本我还以为这雨会下很久。 “卫青——!” 我的双脚才踏出门槛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雨后美景,没想到就有人迫不及待前来迎接卫青了。 粗略看来人数应该不少,大致有六七十人。 “各位是来同卫青辞别的吗?” 我问,谦和有礼,泰然相问。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的一句话,我们就要离开上林苑?” 对着我说话的这个人,他叫郭孝,他的语气似乎很是不善。 “本官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太中大夫,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全权处理期门军务,各位应该还记得吧?” “太中大夫,我家祖父以前还做过御史大夫呢。小小的一个太中大夫,让你有什么好了不得的?” “是啊,想当年,我家先祖追随高祖皇帝征讨天下、封侯拜将,小小的一个太中大夫怕是给他老人家提鞋都要排着队等。大伙说我这话说的有理吗?” “当然,青和的这句话可是十分在理……!” 有人在笑、有人在应,附和着别人的那番说词。 韩青和,他倒是有个不错的姓氏。 也许吧,封侯拜将,小小的一个太中大夫卫青怎么比得了? “卫青——!” 终于,有人觉得热闹够了,想到了还有话要说,走上前了一步,唤起卫青的名姓。 “卫大人,我们这些人来此不是为了为难卫大人,我们只是希望卫大人能卖给我们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卫大人怎么说,我们就跟着怎么做。” 这个郅誉,他的一番话说的倒是十足的客气,只是卫青还没来得及回语,就有人抢先开口了。 “郅誉,你说这些干吗?也不怕丢了你爹的面子。” “唐侃,我……” “不用将他当成神仙,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大夫,能把咱们怎么着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卫青又能将你们如何呢? 那个郅誉似乎已经想通,没有反驳,也不再言语,只是朝后退了退,再次隐没于人群之中。不过,换成了那位唐侃趾气高昂、走上前来。 “卫青,告诉你,收了你的告示,我们大家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我们这群人不好过,你也不见得能好过到哪里去。” 他这算是威胁呢还算是在陈述事实?虽然以现实来看后者居多但看他的神色怕是前者的可能会大一些。 “我想请问一下,阁下是哪位?” 我问着那人,谦和依旧。 “我是哪位?你不是号称能认清楚我们一千人吗?怎么,你不认识我吗?” “还请指教。” 对上那人的一脸得意,卫青温和依旧。 “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姓唐名侃、字随乐,你可要记住了。” “唐侃是谁?” 卫青继续问道。 “唐侃是我,不是刚刚告诉你了吗?” “你又是谁?” “我?卫青,我可没兴致跟你逗乐子。你说吧,你要怎么安置我们这帮弟兄?” “卫青不是想跟你逗乐子,我只是想知道除了唐侃这个名字外,你又是谁,有什么身份?” 卫青,他想知道你凭什么如此嚣张? “除了唐侃这个名字外我又是谁?你这句话问的可真是有趣,好,我就好心点再告诉你些,免得你记不住。不要以为只有你和陛下渊源匪浅,论起来我唐侃不比你卫青差。陛下和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陛下与我可是喝着一个女人的奶水长大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在问我,我似乎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显然,他也没想过让我回答。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亲娘,当今陛下的乳母。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好了,弟兄们,卫大人似乎听明白了。弟兄们也别在这站着了,我们赶快进去吃饭吧。走——” “走喽……!” 一人说着,众人和着,好不热闹。 只是,卫青他听明白了又如何? “这顿饭大家可以用,只是各位别忘记了务必在今日戌时之前离开上林苑。” 我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很奇怪还是盖过了那片热闹,带来了一片冷寂。 “卫青,你这话什么意思?” 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个唐侃。 “国有国法、军有军令。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希望各位明白。” 一字一句,卫青继续保持着他的谦和温雅。 “这么说,你是执意不给我们弟兄面子了?” 唐侃,你若真的要如此这般认为也成。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卫青,不是我们威胁你,我们这么多弟兄在这,若是动起手来,你可没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听起来更符合“威胁”这两个字吧。 “卫青的提醒希望各位务必记得。” 威胁吗?卫青似乎不怎么害怕。 不过,与这些人过多纠缠却是无趣。也许,卫青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卫青,你站住。想跑吗?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们兄弟一个满意的说法,这路你是走不成了。” 是吗?好大的威胁。 我似乎听到了有人拔剑的声音。 转身回视,果然。唐侃的这把剑,剑身修长、剑锋凌厉,也属上品,我似乎曾在未央宫里看见过。 “出来。” 卫青的这两个字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也没特别嚣张、威严。可幸的是,那个人为卫青挑选的这四十人真的很好,听力很好、行动极快。仅凭着卫青冷然出口的两个字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一时间,风声水起、人群如涌,刀剑相持、一触即发,场面极是热闹。当然,门槛处闻讯聚于饭堂前的旁观者也不少。 “卫大人?” 属于苏建的讶异呼唤。 “这是怎么了?” 慌然而至的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分析事情的起因大概,便已奔至我的面前焦灼询问。 “没什么。” 我说着,对他解释。这个人怕是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就又要殚思极虑、以尽为臣之道了。 “唐侃,你的这帮兄弟看起来都挺不错,我的这四十人也不太差,我给你个机会,要不要你的这帮弟兄与他们比试一下?” 我问,问向那个最先对着卫青拔剑的人。 我不介意看一场混战,我也想知道唐侃这群所谓的“弟兄”有多少可以与披肝沥胆、生死与共;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人为我挑选的这四十人有什么样的价值可以做到让卫青直面千人还可以令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无所忧虑。 可惜,似乎没人想打上一场。 面对着这四十人的出现,眼前的这帮“义士”们,有的人惊慌、有的人诧异,更多的人是困惑茫然不解,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开始很自然的畏缩着向后退着。曾经将剑尖直指向卫青的那位唐侃脸色变了又变,眼中诧异复杂挣扎交替着出现了很久,最后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卫青,我不服。” 不服什么?若是不服,拿起你的剑拼死一战就好了。还没打起来你就丢了剑没了气势,你又有什么可不服的? “拢珛,你要为了这个人对付我吗?” 唐侃他没解开我的疑惑,反而是直直对视着站在我的身旁那个刚刚用剑为我挑开他剑锋的人。 第十五章 掌期门5 疏楼色,字拢珛,长平人氏,年二十一,卫青可以信任的人。 其他,不详。 不详是因为刘彻在向我介绍这人时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也没说。也许,卫青还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是这四十人的头领。 更也许,卫青如今又揣测出了一点,这个疏楼拢珛似乎与唐侃颇有些交情。 “为什么?” 有人说着,问着最简单的质疑,却牵扯出自己太多的情绪。 “圣令。” 有人答着,做着最简洁的解释,却是在掩藏着自己的情绪。 “圣令?” 有人在重复着,眼底带着浅浅的嘲弄。 唐侃,“圣令“这两个字就让你觉得如此可笑吗? “卫大人、太中大夫,你这位大夫比韩嫣做的可强多了,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的第一影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你的周全。人都说韩大人深得圣宠,现在我才知道真正深得圣宠的人是谁。卫大人,唐侃有眼无珠、得罪了。” 从不离身、第一影卫。 卫青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刘彻的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深得圣宠、有眼无珠。 如果卫青将这番话当成了唐侃的道歉词来听,只怕会有不少人要在心里嘲弄卫青了。 也许我该说些什么,生气或者恼怒都好;也许我本该申明些什么或者我该解释些什么,因为这里有太多人在听着,等着卫青即将出口的话。 “今日戌时之前,请各位务必离开上林苑。” 卫青没解释更没有愤怒,他只是很平静地重复着他几次三番必有的重复。 唐侃,卫青忽视你说过的话,我饶过你。 “卫青,我不服。” 唐侃,这是你第二次说了。卫青听的见。 “你想如何?” 卫青他在问。 “我要和你比试?” 比试吗? “比什么?” “有人说你射术不错,我要和你比射箭。” 是吗?比射箭?和我?有人说我? “随乐——” 卫青还没回答,倒是有人先忍不住开口了。 疏楼色,你果然在卫青察觉不到的时候已存在很久了。 “你敢吗?卫青?” 卫青敢吗?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配再统领期门军。若是你连和我比试都不敢,那么你只能让我更加认定你卫青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在陛下面前献媚乞怜的男宠而已。” 献媚乞怜、男宠。 唐侃,你可真懂得挑战卫青的忍功呵! “如果你输了呢?” 我问,并尽量让自己做到神色自如、语气安然。 “如果我输了,我的命给你。” 你的命给我,这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那个疏楼色,喊了一声“随乐”之后就再没开过口,从他那张声色不露的脸上旁人还真是窥探不出什么。不过他那握着剑柄的右手看起来倒是颇为有趣,那一直僵直着的食指到现在也未有丝毫的动摇过。 他也在担心吧。 “说吧,你想怎么比?” 我的提问,当然也是决定。 卫青不是诸葛亮,不必做什么挥泪斩马稷,但卫青也需要树立军威,有些人甘愿来成全卫青,卫青岂有不识时务之理? “我们各取一枝箭站在百尺之外与对方互射,射中对方的那个人就算赢。” 他说的很是认真,当然也透着自信。 唐侃,你想杀卫青吗?也许,卫青没那么容易被你杀。 “好!苏大人,麻烦你找两副弓箭来。” “卫大人——!” 这个苏建,应该是在劝我吧。 “不必了,我自己有弓有箭,你准备好自己的弓箭就成。郅誉,你到我的房里,将我的弓箭取来。” “唐侃——!” 这个人似乎也想劝说。 “你快去。” 唐侃简单的三字回复,宣告了旁人的劝解无效。 这个唐侃,倒颇有些男儿志气。 “好……吧。” 劝解无效,无可奈何,那人去了。 “拢珛,烦劳你了,去我房里,取我的弓箭来。” 既然苏大人不愿去,卫青也不是善于与人为难之人,所以就劳烦你辛苦一趟了。 “是。” 果然,卫青的命令还是有人会听。 我听到了答复。 这个人,不仅面无表情、宛如石砚,连声音都不现一丝波动起伏,用他来当影子还真是合适。 “卫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有人在说,紧皱着眉头。 “看来,苏大人对卫青的射术似乎没什么信心。” 卫青的回答,淡然依旧。 “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消卫青的坚持。起码,你不行。 “唐侃,你何必如此?赶紧向卫大人认个错,凡事还可商量。” 劝解卫青无效,有人又转移了目标。 “苏建,唐侃下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你不用说了。” 苏建?能够这么泰然的直呼其名,怕也是有些交情吧。 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自以为是的卫青无法揣测的。 “唐侃,你——!” 要说的话,欲语还休,没人打断他他也没坚持着说完。不过,他留在腹中的怕也不过一些类似担心的责备而已。 他,应该不打算再开口了吧。 人很多,天下的人很多,卫青周围站着的人也不少。 此刻,却连一个能出口喊一声“卫青,不要比”的人都没有。 天气不错,刚下过雨,看起来万物清新。太阳去了又回还真是执著,虽然没了艳阳高照已是到了残阳如血,但也因为那份血红更显着此刻的天地一番独特之美。 是啊,景色如画、颇得自然。才用过饭,水足饭饱,闲着也挺无聊,倒不如看一番你争我斗来得热闹。 也许,每个人都对此观点有所认同吧,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驻足着。期待着他们想象中的那番生死之争尽快上演。 第十五章 掌期门6 “将你们的剑收起来。” 我的话,是对那三十九人说的,已对着别人举了半天剑的他们也该累了。 “是。” 很整齐的声音,很一致的行动。 这些人挥剑入鞘,整齐列队,静站在卫青身后两尺之外。 “大人,您的弓箭。” 疏楼色,字拢珛,果然是卫青可以信任的人。他回来的还真是快呵。 “有劳了。”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弓箭,原以为还要再过几天才能用到的东西,没想到今天就可以粉墨登场了。 不过,卫青怕是还要再稍等片刻,等待那个为唐侃去取弓箭的郅誉的归来。 很好,手足之情、朋友之义,看来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径相同,每个人能够为此付出的也不相同。 刘彻,我似乎能够理解了,为什么你愿意为一个曾经肯为你舍命的卫青付出那么多了。原来“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八个字不是每人都能做的到。 卫青,他很伟大吧! “拢珛。” “在。” 我喊着,有人应着。很好。 “若是卫青不幸丢了性命,还劳烦你向陛下交代一句,这是卫青自己的决定。” 刘彻,将卫青留置在这上林苑,你很安心吧! 可是怎么办?世事难料,这上林苑似乎也没你想象中的悠哉安乐。 “卫大人不必挂心,陛下对卑职等已下过口谕。” 口谕吗?说的是什么?他似乎没打算再开口继续说,所以卫青想知道就必须问。 “陛下的口谕,说了什么?” 因为很想知道,所以我问了。 “陛下口谕:若是有人敢有伤卫大人,我等可格杀勿论;若是卫大人在上林苑中遭遇不测,上林苑中所有众人包括我等为卫大人偿命。” 格杀勿论、所有众人、为卫大人偿命。 刘彻,你这个命令,可是真懂得如何让人寒心。 很重视卫青吗?可是你让别人怎么办怎么想? “卫大人!” 已经有人双膝跪地,唤着卫青了。 你没看到吧?有很多人用他们的方式在劝着卫青不要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因为他们还不想死,不想因为卫青死。 刘彻,你可知,若这真的是你的圣旨,卫青要为此得罪多少人?即使不得罪,卫青要为你的这句话沾惹来多少的碎语闲言。 我是真的不知道,是卫青足够了解了你,还是你已经看透了卫青? “唐侃,你看见天上那两只雁了吗?”比翼双飞,它们可真是自在。 他没回答我,怕是理解不了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只用一枝箭,你可以射中那两只雁吗?” “不能。” 他的回答倒是干脆。 “你能吗?” 他的反问也不加犹疑。 “我能。” 卫青的回答也不失果断,很轻易地震住了所有众人,只是那惊愕之后的怀疑之色虽是一闪而过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 也难怪他们要有所质疑,那留下“一箭双雕”美名的长孙晟要等到几百年之后才能出现,此时卫青口中提起的“一箭双雁”在旁人听起来更像是传说吧。 “如果你不能呢?” 如果我不能,我对不起前世娜木钟的性喜狩猎,我也对不起郭解那四年对小五的“谆谆教导”。 “如果我不能,我就不配再掌管这期门军,我会努力去做到你口中那个献媚乞怜的男宠。” 唐侃,卫青的答复,你可满意? 估计别人是觉得此提议不错,因为卫青这句话那跪着颇久的三十七人似乎稳定了心神纷纷站了起来。 “好,如果你能,唐侃的命还是你的。” 这句话说的痛快。卫青就收下了了。 唐侃,你等着。 上箭拉弦,弯弓饮羽,卫青高举起弓箭对向了那双飞依旧的大雁。 它们很悠闲,徜徉于黄昏残日之中不知归去。它们还很自在,时而前呼后应、时而并身比翼。感情很好吧。 别怪卫青的残忍,同生共死,可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奢念。 你们也是生灵,虽不通人语、不懂人世,但也该拥有属于你们的“情”字吧。 “嗖——!” 是箭矢离弦、迅疾而发的一道声响。 “嘎——!” 是双雁中箭后的齐声哀鸣。 “呵——!” 是众人看到卫青一箭双雁后发出的一声整齐惊叹。 卫青,他应证了他开口说过的话,所以,他应该是胜利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果然是。 “卫青,我输了,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了。” 那个人很干脆的一句话,当然他举剑相付的动作也很果断。 是吗?你的命我可以拿去了。 接过了他手中的剑,我细细观测。 铜柄铁剑,剑柄上有个大大的“锐”字。应证着我的猜测没有错,这把剑是我曾经在未央宫里见过的那把剑没错。“卫大人——!” 有人在唤我,只是不知道他是想来阻止我,还是想着劝解我。 “苏大人有什么要交代卫青的吗?” 我问着,温文有礼地问着。 “没,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卫青知道吗?这个锐字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倒是担得起这个锐字,只是他还颇显浮躁,须待磨练。” 刘彻,你提起的那个披坚执锐之人可是卫青眼前看到的这个? 唐侃,也许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和陛下渊源匪浅的并非只有卫青一人,你和他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同一个女人喂养长大。 “拢珛。” “在。” 一声唤一声应,这种感觉还颇为不错。 “卫青无旨不敢杀人,劳烦你将唐侃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处置。” “是。” 很好,我喜欢这种毫不犹疑的答复。 这说明,眼前的这个是非之地卫青可以离开了。 “苏建。” 第一次,卫青开口直呼这人的名姓。官大一级,卫青也该有些为官模样了。 “卑职在。” “刚刚跪下的那三十七人本官都还记得,相信他们自己也没忘记。今日戌时,本官希望在这上林苑中不用再看到他们。所以辛苦你了,一百二十四人,还要烦劳苏大人亲自清点。” “卑职明白。” 你明白了就好,想来这次卫青是可以轻松离开了。 也许我从来没有说过,但卫青的期门军里最不需要的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第十五章 掌期门7 一朝风雨一朝晴,日脱浮云又一重。 今天似乎是不错的天气。艳阳高挂,阳光灿烂。 只是,没了浮云蔽日、没了凉风飒爽,怕是会让站在它底下蒙它普照的这群人辛苦了些。 八百七十五人恭谨而立着,卫青看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浨齐。” “到” “司莽。” “到” “戚扬名。” “到” …… 有人在喊,有人在应,有人在听,有人在看,有人在闲闲旁观。 也许,今天,也该这样过吧。 “苏大人。” 卫青还是忍不住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打断了那人已是辛苦很久的点名过程。 “卑职在。” 他很好,很快的转身,对卫青恭敬回应。 “问一下,他们之中有没有声音大的,让他们出列。” “是。” 很果断的答复。 “韦产、戚扬名、武鸣、辜奇,你们四人、出列。” “是。” 一唤一应间,就看着队列中有四人开始规步出列。 “卫大人,这四人的声音是所有人中最大的。” 苏建在说,原来他也是下了功夫的。 —— “韦产” “戚扬名” “武鸣” “辜奇。” ——“见过卫大人。” 原来,这世上懂得规矩的人看来颇多。 刘彻,让卫青慢慢地开始学会自我膨胀逐渐地懂得了权利诱人,是不是卫青就更能够彻底地臣服于你的脚下更懂得向你摇尾乞怜着以便确保着你给他的一切他不会弄丢你不会收回? 刘彻,我该这样想你吗? 也许,只是卫青他想的太多。 “戚扬名,以后你就跟着本大人负责替本大人传话。” “是。” “你们三个以后就跟着苏大人,替苏大人点点名,传一下苏大人想对大家说的话。” “是。” 苏建,你累了颇久,实在该有个人替你分忧一些,卫青很大方吧? “苏大人,今天的点名就到此吧。” “是。” “天气这么热,大家一直站着恐怕也难受了半晌。” “卫大人此言甚是。” 苏建,你很懂得接话。 “卫青有一个提议,不知苏大人意下如何?” “卑职不敢,一切但凭卫大人吩咐。” 一切但凭卫大人吩咐,这句话不错。 “苏大人会泅水吗?” “卑职稍会一些。” 稍会一些。 “卫青想带着大伙去东陂池里耍耍水,苏大人觉得如何?” “一切但凭卫大人作主。” 一切但凭作主,如此说来你是不反对了? “戚扬名。” 我唤,用着卫青固有的语气。 “在。” “告诉大家,我们要去东陂池了。” “是。” “众人听令:卫大人有令,众士即刻列队前往东陂池,不得有误。” 有人在喊,喊声不错,很有气势。 这个戚扬名,看来苏建挑的不错,卫青选的也没错。 * 东陂池 怕是建池以来,到今日才体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吧。 有人游的很不错,有人看着也挺快乐。 喊声叫声,此起彼伏,不间断着。 因为,池子里有人在进行着卫青发起的一场所谓的比赛。 现在在池子里你争我抢拼命游着以争输赢的是据说精于水性的那四十三人,聚集在池边拼命呐喊助威着的是那些所谓略懂水性的三百二十九人。剩下的,是那些说是不识水性根本不会的四百六十四人。他们奉了卫青的命令,站在一旁整齐列队,静默以观。再然后,就是站在卫青身后说是保卫更像是保障的那三十九人。最后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大人”的卫青还有苏建。 八百七十七人,聚集在这东陂池边,似乎也是个不小的人数。 新建期门军,以卫青统帅之。 期门军。 除了那位尊贵的天子陛下赐给卫青的四十人当然还包括那位去了未央宫暂时还未归来的疏楼色,再除去那已经被卫青驱逐离开上林苑不知去向如何的那一百二十四人,眼前这号称千人的期门军,现在还留着八百三十六人。 八百三十六人,这会是卫青以后要统领三年、相处三年的最终人数吗? 其实,卫青也不能确定。 他只能慢慢观察着,他只能慢慢考量着。 “卫大人擅长泅水之术吗?” 有人,一直站在卫青的身侧,也许是觉得呆站了太久,该找些话题出来与卫青话话家常,所以他开口了。 “稍会一些。” 我说着这人不久前对我说过的话答复着这人的询问。 那人没再开口问,我也没再开口说。也许,他与卫青都是习惯了少言寡语之人,真要勉强说些什么还真是不太容易吧。 转了头,我继续看着东陂池里顽强拼搏奋勇依旧着的那群人。 辛苦已久,彼岸在即,那些人怕是快要分出胜负了。 卫青会泅水吗?卫青当然会。 七岁多时认识郭解,十一岁多时离别郭解。在认识郭解的那四年里,小五因为郭解没少在水里泡过。 因为,郭解说,将来想要有大出息的人精通某些东西是必须的,其他一些基本的东西也都应该会。 所以,小五爬树掏鸟蛋的本事必须精上加精,这样小五才不会因为没有吃的、偷东西的动作又没别人快而被饿死,就算被人发现了追着打也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树上藏身; 所以,小五必须习惯冷暖、适应炎寒,无处可住、无衣可加、无被可盖的日子小五现在经历着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不会有,只有习惯了适应了小五才不会轻易成了短命之人; 所以,小五骑马射箭必须精通,天赋是一定的,但有很多人通过努力就能达到小五的这种天赋,小五只有靠着天赋再加上刻苦不断地习练才能成为将来的“天下第一”成为小五日后想要天下扬名的根本; 所以小五精通些武功招术是必须的,没人会整日拿着弓箭招摇四方,就算是天天带着弓箭万一招惹的人比你手中的箭多的多,懂得了武功小五才不会轻易被人打死; 所以小五熟识水性善于泅水也是必须的,如果不会水,若是他郭解的徒弟哪天不小心掉到了河里被淹死就白费了他郭解的这番功夫; 所以字是要识书是要读的,这样他郭解的徒弟才不会因为不识字被人骗,才不会因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被人笑话; 所以…… 来到了这一世的十七年,如今我才发现:原来给卫青最多的却是那个叫郭解的人。 “卫大人,你看。” 身旁的人,在向我做着提醒。 其实,卫青他在看,他一直都在看。 他看到了,有人赢了,第一个到达;有人饮恨,屈居于二、三。 他看到了,那四十三人中起码有二十七个是水性不错之人。 他也看到了,让这八百多人在还没荣升为陛下的贴身禁卫之前全部学会泅水并保证不会因为水淹而丢了性命,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容易些。 “苏大人,都快过哺时了,传令大家回去用饭吧。” 有些事,卫青不想做,能做的人又暂时离得太远,所以也只能有劳他了。 “是。” 看那人传令,看众人匆匆整衣慌然列队。 建元三年九月二十九,卫青住进上林苑掌管期门军的第七天。 有些事,也许,他该着手去做了。 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1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只是不知,卫青已经枯等了三日换来了疏楼色今日相告的“赦免”两字,若是再过了几年我又能看到什么? 忍让、忍让,卫青可怜你一世功名,全赖于这忍让二字。 你学的可真是好呵! “韩信忍胯下之辱而终以封王拜将,勾践卧薪尝胆而以三千越甲吞吴。生存之道: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卫青,这个道理你懂,不是吗?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不是吗?仁善退让——那可是你坚持一辈子的信念。” 是在笑吧,我一个人自说自笑。 ‘卫大人、太中大夫,你这位大夫比韩嫣做的可强多了,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的第一影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你的周全。人都说韩大人深得圣宠,现在我才知道真正深得圣宠的人是谁。卫大人,唐侃有眼无珠、得罪了。’ 韩嫣吗?深得圣宠? 没想过有一天,卫青也会在旁人眼中沦落到与韩嫣相同的处境。 是啊,卫青他年仅十七尚是寸功未立就一朝得道做了太中大夫掌管了这一千人的期门军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的影子侍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他的周全,若清白如水、无暇似镜,倒真成了旷古未有之奇谈。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配再统领期门军。若是你连和我比试都不敢,那么你只能让我更加认定你卫青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在陛下面前献媚乞怜的男宠而已。’ 献媚乞怜的男宠! 这人,说的还真是透彻。 有多少流言蜚语传来传去,有多少暧昧心思窥探揣测,又岂是他一人之言、一人之感? “卫青,卫青……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看来也不过玩笑而已。” 若还是娜木钟该多好。福临虽然气我怨我恼我,却除了他,没人敢对我有任何不敬。福临总是那样,舍不得放不下,明明该是十足果决的事情,他非要拖泥带水、欲断还留,不管我做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可以骂我,别人不可以,别人说一句我的坏话都不可以。 多可笑啊,明明说过一刀两断,明明说过再无牵挂,明明说过任我自生自灭,却一次又一次他做了不该做的事,维护着不该维护的我,让我抽不出心,枉送了念……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倒是真的忘记了,我是卫青,堂堂男子,不该对别人产生了希翼。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 唐侃、乳母、皇帝乳母之子,好大威风呵。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似乎是有人看我一个人放火太过寂寞,想与我共同完成这完整的一句。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浅浅,来人似乎是不想被我发现,但可惜卫青却还是听见了。 握着剑柄的手由松至紧,却还是紧了又松。 夜风吹得不算小,将一些东西沾染吹送,空气中隐略传来的那人的气息,是我熟悉的。 我没回头,如果他希望的是直到他走上前来站在卫青面前我才能发觉的话,我该是成全他的。 只是没想到,还没看到人,反而是一件披风先落在了我的身上。 转头,对上那人黑亮的眼。站起,面对那人挺拔的身。跪下,因为那人尊贵的体。 “微臣拜见陛下。” 刘彻,他来了。 “起来吧,今天风凉,注意些身子。” “谢陛下,微臣紧记。” “卫青的手艺,朕可是好久没尝了,不介意让朕分享一二吧,朕可是老远就闻到了这香味,卫青烤的是什么?” “回陛下,是兔子。” 他问了,所以我答了。 “兔子?” 以为卫青不会杀兔子吗?除了马,他似乎没什么是不敢动的。 “朕记得卫青是不怎么喜欢射杀小动物的?” 他还是问了。 所以,我必须回答。 射杀吗? “微臣没有用箭。微臣只是在这里闲坐,就看到这只兔子跑了过来,兴许是有其他的动物在追赶它,它跑得很急,没看到这边有树桩,一头撞了上去,微臣去看时,它已经死了。” 守株待兔,原来这个词也不尽是完全的传说。如果,从此我也愿成为那个守株待兔之人的话。 “卫青倒是好运气,兔肉好吃吗?” 不知道,我还没尝上一口。 他似乎很有兴趣一尝,吃遍人间美食的人,真的没吃过兔肉吗? “刚刚烤好,微臣先请陛下试尝。” 将烤兔挪离火堆,我拿出了匕首割下了一块,香味漫溢,只是不知这尝起来会是如何? 他接了过来。他礼教太好,从来不是狼吞虎咽之人,只是轻咬了一口,留在口中慢慢咀嚼着。 过了一会,似乎咀嚼够了,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将兔肉送进了腹中。 “卫青少用了一样东西。”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晴朗,似乎要做一番评价。 “请陛下明示。” 少了一样,是什么? “盐巴,你没放盐巴。” 没放盐巴,应该是吧。随机而遇的兔子,一时兴起的炙烤。哪里会想要准备的齐全? 没有咸味的烤肉,不知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别尝了,那种味道不太好。”他阻止着我准备实施的行动。 “春陀,去取些盐巴来。”他侧身,向别人下达着他的圣旨。 “诺。” 那人很听话,恭敬地应着,恭谨地退了。 卫青没那么恭敬,还是违抗了圣旨,举高了手中的兔肉偷尝了一口。 很腥又有些寡淡,真的不是太好的滋味。 “你啊,”他发现了我的举动,却只是一声轻笑,带着些愉悦,“好吃吗?” 不好吃。 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2 “吃不下,就吐了吧,不用跟我逞强。” 逞强吗?其实不算是。他不知道卫青曾经生食过羊肉、生饮过羊血。那种味道,才是至死难忘。这算不得什么。 我还是吞了下去。 “这兔肉细品之下别有滋味,请陛下容臣再尝一口。” 没等到他回答,我又吃了一口。 除了腥,似乎还有些苦。可我觉得,这味道还不够苦。 于是一口之后又一口……似乎是有些习惯了,也没再觉得有多难吃。 “别吃了。” 他就那么突然夺去了我手中的兔肉,那可是一条兔腿呵!这么扔了,你就不觉得浪费吗? 刘彻,你干嘛紧盯着我看?卫青的模样你认识也有五年多了,还没看够吗?你为什么不再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啊,除了冷硬竟显温和,会让人觉得温暖,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会杀了他。别难过了。” 刘彻,是什么时候起?搂我入怀、轻声安慰,已成了你的一种习惯?忘记了吗?卫青他也是堂堂儿朗、七尺男子。 如果我说我没有难过,我也没有自虐,你会相信吗? 搂了如此之久,怕是我即使解释,你也不会相信吧!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刘彻,你不知道,如果用那些洋人的所谓的“时钟”来算,你抱着卫青已经有一分钟了! “表妹,别和我治气了,我累了……想你,很想你……我的娜木钟,原谅你的福临,好吗?” 那时的福临,声音有疲惫有无奈有妥协却有着更多的温柔,足够融化娜木钟不够坚强的心,听他说着、任他抱着,就那么几句话,她原谅了她的福临对她第一次的背叛。 可如今物事人非世事休,已没有了福临,我也不再是娜木钟。 我是卫青,抱着我的人是那光耀史册的汉武帝刘彻。 同为男子,一君一臣。 这样的两个人,连拥抱都显现不出一丝温存,而显得过于扎眼怪异。 “呃……!” 有人轻呼。 想来旁人看到这番景象也是不能适应,难免惊讶。 终于,卫青被放开了。那人与我拉开了君子间的距离。听觉真是敏锐呵。 “陛下,盐巴取来了。” 那人收住了惊愕,低眉顺目,语气泰然。 “春陀,将盐巴给朕。你回去休息吧,朕同卫青要在这待一会。” “是。” 恭恭敬敬的声音,卑卑怯怯的人,波澜尽掩地回应,毫不犹疑地离去。 很聪明的一个奴才。 也许一切尽知,却选择一切默然,连疑惑都不过轻轻一语,皆不再起。 也或许,这种场景,他在别处也看见过。 “交给朕吧。” 他说着话伸出手,在向我索要已在我手中举起多时的那只烤兔。 “是。” 我将剑柄交给了他,连同穿插在剑身之上的那只少了一条腿的烤兔。 “文人的笔,武人的剑,这可是一些人看的比命更重的东西,难得,有你卫青拿着一把名剑做起烤肉的器具。” 他一边在肉上撒着盐巴,一边不忘开口说着近似打趣的话。 比命还重的东西吗?文人武人又如何? 文人的笔,武人的剑。即非文又非武,卫青学武更多的是一种被迫,卫青知文更多的却需要掩藏。 男子重誉,女子重节。只是这不男不女的卫青,重视的又该是什么?我还真的没想过。 “找不到东西,一时就拿来用了。” 我应该算是解释吧,本来不想开口,却还是说了。 “是吗?原来卫青也有随性而为的时候?很生气吧,唐侃说的话是不怎么好听。” 他又在笑了,和煦的笑。也许是因为火光、也许是因为他的笑,突然就觉得这天其实也没那么冷。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唐侃说的不过是些虚幻妄言之语,他的话还入不了微臣的心。” 笑了笑,我应该是扯动了嘴角,对自己嘲弄着一笑。是什么时候起,卫青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也能让人揣测中其中的端倪。 气动其心,亦蹶亦趋,为风为大,如鞴鼓炉。养之则为君子,暴之则为匹夫。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欤? 明明该紧记于心的话,卫青他似乎又忘记了。 那个人没注意到卫青的笑,他很专注地在火上翻转着兔肉,他的动作称不上娴熟,却也不显得有多笨拙,聪明天生的人,学什么都能很快掌握。 望闻问切,那属于医家的学问。此刻用不着,只需要“望闻”二字即可,接下来就是“尝”了。 很香的味道,尝起来也应该不错吧。 果然,他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测。 “滋味不错,没让朕丢脸,卫青尝尝看。” “谢陛下。” 我恭敬地应着,接过了那人的赏赐,在那人的关注下,将兔肉送进了口中。 “滋味如何?” “好。”咸味适中,本是不错的,可惜只是停留于表面还没能渗入肉中。 “好吗?卫青来吧,这种事朕不是行家。” “是。” 我重新接了过来,用匕首在兔肉上划出了几道口,又取出了些盐巴撒在那新割的刀口上。 他不是行家,其实卫青也不是。不过,相比他而言,卫青的厨艺似乎强了些。 “卫青可知,朕为何一直称呼你“卫青”而不直接称“你”吗?” 没想过,也许是因为,卫青这两个字比较好叫吧。 “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风助火燃,火势有些大了,我将兔肉与火的距离拉远了些。 “因为,在朕看来,卫青是独一无二的“卫青”,不是一个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到的“你”字可以代替。” 是吗?手不由地颤了一下,还好,我攥得还够紧,没让兔肉沦陷于火中。 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3 “陛下抬爱了,微臣受之有愧。” 半晌没听到那人的再次开口,怕是在等着我的回应吧。于是,卫青如是说。 “看来卫青又成了卫青了。如此说来,朕倒是要感激那个唐侃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激怒卫青的本事。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大概,也没有几个人有幸可以听到卫青说出这样的话。” 是吗?原来,他比我察觉到的,似乎来得还要早。 “微臣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我该是这样答的,我也该是这样跪的。只是,某种属于温暖的东西冷却了。 刘彻,你感激他吗? 其实,你最该感激的人是你自己。 很好!卫青的失态,很好笑吧? “卫青,生气了吗?” 没想过,这个人会毫无章法地半蹲在我的面前,带着满脸的笑容探着脑袋盯着我看。 “微臣不敢。” 我应着,端跪依旧。他倒好,也不嫌脏,竟盘起腿坐在了地上。 “陛下——!” 他这副举动,即使不是那个直言敢谏的汲长孺,怕是别人见了也要谏言一二。 “别和朕说什么于礼不和。” 他抢先开口,倒是颇有些自知。 算了,他觉得舒服,就坐着吧。我是卫青,是眼前的这位天子可以“据厕见之”的卫青,不是可以让他整衣束冠、遵行守礼的汲黯。 “诺。”我道。 “你也坐下吧。” “是。” 这个人。 卫青不同于某人,依旧维持的是卫青会有的坐姿。 “卫青是个沉闷少言的家伙,他似乎有很多秘密不予人知,他高兴时不会笑,难过时也不哭,看起来温和有礼,其实更像是在带着面具,拒绝着他人的接近;卫青是个委曲求全的家伙,他总是奴才该死、微臣知罪说个不停,被夸赞了不会骄傲,被误解了不去辩驳,看起来似乎很伟大的一个人,其实只要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冷漠;卫青是个残忍凉薄的家伙,别人为他痛的要死他不知道,别人为他牵牵挂挂他也不知道,只懂得用命去偿还别人对他的好,却不懂得用心;卫青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在乎是非黑白,只是一个人冷冷在看、暗中揣测着,以自己的想法解读别人……如此说来,卫青可没什么好,尽是缺点,我说的对吧,卫青?” 很长的话,他自以为是的对卫青做着总结。 也许,在你看来卫青很大度吧,对着别人的指责也能微笑接受。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死罪。”我答着。本不该起来,否则又怎会再有此一跪? “虽然以我来看,卫青没什么优点可言。可是卫青这个人是刘彻认定的生死之交,是刘彻可以将性命交付于他的人。所以,刘彻似乎容忍不了别人对他的贬低侮辱。卫青,你说怎么办,我想杀了他,可是他的母亲却是我的乳母?” 他很认真在对我说,他很认真在向我寻求意见。 你想杀了他吗?那么卫青从疏楼色口中听到的“赦免”两个字算什么? 刘彻,你都可以将性命交付于我了,你又希望我怎么作答? 好一张无辜真诚的面孔呵。 “仅凭几句薄语妄言伤害不了微臣,微臣已经忘了,也请陛下忘记吧。” 我说着。还真是大度能容的卫青呵。 “你要宽恕他吗?” 那人问的很认真。 “请陛下饶恕唐侃,他只是一时无心之言。” “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 那人说的很大方。 “谢陛下隆恩。” 我想,我回答的也足够认真。 卫青只能做个卫青,哪怕是明知道别人挖好的陷阱,也只能毫不犹疑地跳下去。 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苏东坡这句话说的真好。 “卫青要喝酒吗?喝酒吃肉,可是人间一大乐事。我今天可是带了壶美酒想与卫青分享。”那个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壶酒,高举着,脸上不忘挂着笑。 “军中禁止饮酒,微臣是制令之人必当遵守,请陛下见谅。” “那我就自己喝了。” 他倒是不客气,昂头痛饮,好不快哉。只是缺了些礼数,不该是一国之君该有的做为。 “酒饮多了会伤身体,请陛下保重龙体。” 话是说了,却不见得有人会听。 整整一壶的酒,那个人一饮而尽,想来酒量也是非凡。 “陛下吃些兔肉吧,大概已经入味了。” 那人倒是不客气,接了过去,只是吃时却不见狂野,文雅地咬食着。原来他的礼数还没全丢。 火势有些减弱,他似乎未有离去的意向,我拾起了几根干柴放入了火堆。 噼里啪啦。 听不到别人咀嚼的声音,只能听到干柴燃烧的声响。 夜越发清凉,倒也越发寂静了。 火光浓艳,将人的脸孔也映的分外通红。只是那幽深璀亮的双眸怎么也改变不了。 “对不起,即使我是皇帝,有些事明明很想却也不能去做。”他在说,似乎很真诚地在对我说着抱歉。 他怎么了,酒喝的太快,所以醉了吗? 做皇帝,哪里有向人道歉的可能? “皇姐她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要杀人的皇帝是夏桀、商纣那些昏君才会做的事。姐姐说,如果我杀了唐侃,得罪的不仅会是我母后,也会给卫青带来更多闲言碎语、会给卫青树立更多敌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只能看到我对卫青如何如何?为什么他们看不到卫青为了我差点丢了命、卫青他是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丢的人?抱歉,卫青!皇姐她说的没错,我是个很幼稚的人,非要听到卫青对唐侃的亲口宽恕才能心安,明知道那对你是种为难……!” 他说的很认真,微笑没了,目光冷凝,却语音轻和,带着歉意。 明明是一个骄傲至级、飞扬跋扈的人物,何必让自己蒙上这并不适合的温和愧疚?只怕是自己不习惯,别人看着也不舒服。 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4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的《离骚》我还知道一些,大概有几句是如是说的,没想到,本来明志的句也可以让我拿来当做安慰别人的话,看他抬起头,眼看着我带着疑惑,“陛下,卫青说过的话虽然还做不到九死无悔,但卫青所说的确是真心,唐侃若是因为对臣几句无心之语妄丢了性命,怕是微臣也要自责,请陛下明鉴。” 我想我说的足够认真。所以看他化解了眉间的悒郁,重又舒展了双眉。 “如此说来,卫青也不怪我将你安置在这上林苑喽?” 安置吗?不觉得用囚禁更贴切些吗? “陛下对微臣的抬爱之举,微臣感激尚属不尽,岂敢有怪罪之理?” “你说的不怪罪,我可信了。即使心里在抱怨着也没用了。反正,卫青说的话我已信了。走吧,卫青,我们去喝酒。” 这个人,嘻笑怒骂还真是容易。 伸出的手掌,这么拉着别人的手臂不会觉得突兀吗? “陛下,军中禁止饮酒。”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的手掌,却似乎没什么成效。他的手劲不大,想要明目张胆地摆脱也不是不可能。可我也没忘了,我是卫青。 “军令很大是吗?” 他转了身,直直望我,神情很是认真。 “军令如山,令行禁止。” “那朕的圣命算什么,与你的军令哪个更大?” “圣命如天,当然是陛下圣命最大。” 踟躇着,最终开口的却是卫青会说的话。 “原来朕的圣命最大,那么,卫青可以陪朕饮酒了吗?” “是,微臣遵旨。” 君君臣臣,只怕会是一世的孽缘吧。 只是又能如何? “走吧。” “诺。” 一应一和,一前一后,亦步亦趋,渐行渐远,只是不知这纠缠着的手何时才能分开。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卫青,悟了那么久,只怕也只是你的空谈而已吧。 “卫青,你可真是有能耐呵,才不过几日就驱逐了朕一百多名的宫中侍卫。” 他是在抱怨吗? “微臣罪该万死。” 我说,没有跪。那人的手没有放开,似乎拉着我更紧了些。 “我不会让你轻松的,明日朕再给你调来一百七十四人补充你的千人之数,既然朕调给你的那四十名影卫身份已经暴露了,就让他们留在你身边帮着你处置一些不听话的侍卫吧。” “诺。” “记住了,朕交给卫青的期门军,是有着整整一千人的期门军,卫青可以选择优胜劣汰,朕也可以重新挑选人选替你填补人数不足。” “微臣明白。” “卫青,”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所以停住了脚步。 “微臣在。” 既然你停下了,想认真对卫青说些话,你不觉得松开握着卫青手臂的你的右手也该是必然了吗? “你留下的那八百多人里,有几人日后可以领兵征战,为朕迎击匈奴?” 领兵征战吗?那应该不是一般的兵士所能做到的吧!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句话你也该听过吧。 “微臣目光短浅,尚无所察,有负圣恩。” “和朕说这些虚词很有趣吧?走吧,朕不问了。卫青看着办就好。” “诺。” 重新的迈步。 在卫青一声“诺”后,换来了难得的一阵沉默。 他不问了吗? 刘彻,你想过没有,其实你交给卫青的权利太重,也许,你本不该给。 他们是期门军,以后会是你最贴身的那群侍卫随从,他们的去留却源于卫青的选择。 若是真的再从他们之间挑选出一些人做你日后杀敌退寇、拥兵自重的一方将领,你知道,卫青将来的势力会有多大吗? 一步一步,他走的很是安然。 并肩而立,他也不觉突兀。 我的左手,他的右手。 从手腕到手掌再到十指纠缠,那人的动作还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不会觉得奇怪吗?两个男人,十指相扣,这样并肩而行着,怕是旁人看到了又少不得一番流言再起。 我一直在想,想那个人何时会放开,一直想。也许是想的太过专注,所以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开口,自己还可以拒绝。也或许一直沉默着只是想寻求,寻求一个答案,看这个人能这样拉着卫青有多久,需要多久他会放开。 却没想到,虽得到了答案,却发现最终先撒手的那个人会是卫青。 其实也没什么,卫青虽然发呆了许久,但双脚还在走、双眼还在看。他在向承光宫的方向逐渐走着,当然,他也看到了承光宫外迎风而立的那抹身影。 卫子夫。 “卫青?” 你觉得很奇怪吗?是因为卫青的撒手吗? “陛下,明日就是霍去病的生辰,微臣想告假一天,恳请陛下恩准。” 作揖行礼、词卑意切,卫青用着最好的方式给了他答复。 “不准。” 不准。 很简洁强硬的答案。 很好! “微臣明白了,谢陛下。” “卫青生气了吗?抬起头看着朕。” “是。” 我做着卫青会有的回应、卫青会有的举动,我抬起头看向他。 很熟悉的容颜,很璀璨的眼,却是那个人不多有的深沉缄默。 为什么不说话?刘彻,你想让我看你什么?或者我该问,你还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青多久才算完? “三年,朕只有三年是吗?” 他的问题,是在问着卫青,却不是卫青所能回答的。 “三年就三年吧,朕不能困着卫青一辈子……走吧,再不走等着卫青的那些人也该着急了。” 说完,他不再看卫青。转身、迈步,他走的从容淡定。 卫青没有唤,卫青只是沉默着跟着那人的步伐再次迈步。 那些人,应该是不止有卫子夫吧。 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5 “陛下,青儿,你们回来了。” 越发接近,很快走至了宫门前,也应证了卫青的眼力依然很好。那个人是卫子夫没错。 “微臣拜见娘娘。” 我行着礼,向那人问安。 “好了,青儿,别多礼了,快进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卫子夫温柔笑着,柔声说着。 “是。” 等着卫青的人,卫子夫用了“大家”这个词的人,其实不用猜,我也该知道是谁。 “陛下,外面风大,小心身体。” 卫子夫对着我身后的人盈盈笑着,体贴地关怀。 “陛下,娘娘,微臣先进去了。” 也许,别人郎情妾意的地方实在不该有卫青掺和。 “你去吧。” “是。” 得到了答案,卫青迈开了步。 跨过了门槛,踏入了宫门,我看到了所谓的“大家”。 “小五回来了,这下好,我们大家可以不必再饿着肚子了。” 这是卫少儿,灿笑依然,看到了卫青,翩然向前。 “二叔。” 这是林巧儿,娴静端淑,目视着卫青浅浅笑着。 “小五,冷吗?” 这是卫君孺,亲切和煦。因为已怀有身孕,所以她慢慢踱着步,走到了卫青身前,伸出手覆上卫青的手,因为卫青的双手冰凉而轻皱了下眉头。 “二哥,你回来了。” 还有卫步广,他跑的最快,他喊的声音最大,却只是静站在卫君孺身后,眼望着卫青。 “二姐、大嫂、大姐、步广、姐夫,你们都来了。” 卫青一一打着招呼,当然也包括那一直静站远观向卫青点头示好的公孙贺。 “那当然,我们也要知道我们的小五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卫少儿的话,仍是明朗爽快着,却最是一语中地。 “二姐,去病呢?” 有卫少儿的地方一定会有霍去病的,那小家伙不会没来吧? “他啊,玩的太累了,在内殿睡着呢。” 很简单的解释,卫青似乎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你们来多久了?” “未时到的,等你半天了。去病吵着要去找你,只是这上林苑太大,找了你半天也没找到,不过去病玩的很高兴。” 卫少儿的话,语气轻松。却似乎,卫青又让他们担心了。 “步广,去你二哥房里拿件厚些的衣服过来给他。” 想要用双手给卫青传递温暖的可能性不大,卫君孺开始选择别的方式。 “好,二哥,你的房间在哪?” 我的房间,离这里可不近。 “不用了,我不冷。只是有些饿了,用些饭就会暖和了。” 我笑着,对着我的家人温和地笑着。 “传令下去,上膳吧。” 卫子夫的声音,在卫青的身后响起。 “诺。” 有人应着,接着退去。 “拜见陛下、娘娘。” 因为那两人的进来,众人止住了闲谈,统一了行动,恭敬行礼。 “都坐吧。” 那人的声音冷寂威严依旧,却也简短。 “是。” 众人遵着这句话依次坐下,却很有默契的一同沉默。 “青儿,在这里还习惯吗?” 卫子夫的询问,是对卫青的。 “还好。” 她也是我的家人,我的三姐。 “似乎比前些日子看着又清减了些,青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微臣记下了。娘娘,公主没同着一起来吗?” 她是我的三姐,却早已不再是你和我的称呼可以代替了。 “没有,太后她不放心姜儿出宫,怕她冻着了,将她留在宫里由乳母照顾着。” 她眉眼轻柔、浅笑依然。明明是产后不久该是心宽体胖的人,她却怎么将自己弄得如此消瘦单薄? “娘娘也要保重好身体。” 卫青的话,透着关怀、带着真切。 “我记下了,我会的。” 转了头,她不再看我,温柔的目光,转向坐在她身侧的那人。 “陛下,青儿眼看着就到十八了,还望陛下能给他些时日让他处理些自己的事,那姚家的女儿只怕也等着急了。” “是啊,”卫子夫的话音刚落,没想到,卫少儿就接着开口了。“小五,你这样不上心,也不怕你未来的娘子许给了别家,让你后悔莫及。” “成亲的事过些日子不迟,先下了聘,定了亲事,也好让我们两家人都安下了心。” 卫君孺的话,随之而来。 一字一句,透着对卫青的关怀,当然也隐含着对那人的恳求。 什么时候起,我的三个姐姐们,有了如此的默契一致? 没听到那个人的开口,也许卫青该做答了。 “姐姐们不用挂心了,大哥他才刚去没多久,我的婚事以后再说吧。” 卫青的话,淡然依旧,陈述的却是他不想再碰的伤口。 “青儿——!” 卫子夫的眼睛带着讶异,声音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姐姐们放心,三年之后,卫青一定给你们娶来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做你们的弟媳。” “国色天香,小五,这话我可是记下了,你可不能食言。” 卫青的一句,卫少儿最先接下。 “国色天香?二哥,那是什么?是不是很美的女人啊?” 卫步广的疑问随之而来。 “不管是怎样的女子,小五,你自己中意就好。” 卫君孺的话,轻轻出口,却最是深远。 “我知道了。” 我答着,却不知道是在对谁的答复。 “好了,既然大家都饿了,先用膳吧。” 沉默了许久之后的那人的开口,对着这番对话做着最有效的结束。 “是。” 于是,众人只能虔敬地向着那尊贵的天子做着必然会有的回复。 一时间似乎有什么沉静了,却又有什么似乎要被掀起了。 卫青不知道,他也没办法阻止或者带动。 他只能安安静静,做着他该做的卫青。 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他给那个人三年,让那个人能够将卫青忘记…… 第十七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1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有人说的可真是好。诉着团圆,许着期望,借着一首诗雕凿出一段所谓的千古情缘。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低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有人说着七夕,有人说着鹊桥,有人说着织女牛郎,有人羡着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也有人说着相见不如不见。 建元五年,七月初七。 一个不错的日子,却没想过雨会下个不停,从清晨到晚上、从细雨绵绵到倾盆如注,一直持续着没有停歇。 不知如此的大雨滂沱着,是否冲跨了鹊桥、阻断了牛郎织女这一年一次的重逢。卫青没那么多感,他也没那么多惑。他只是觉得雨下的还不错,很适合带着他的期门军来一场雨战演习,所以卫青这样想着也边这样做了。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风雨同舟”,只是没想到卫青的“身先士卒”让别人对他有了份亲切。 “大人,我们还是换了衣服再去用饭吧!” 有人在说、对卫青提议着,近两年来第一个主动向卫青提出自己建议的兵卒。 所以,卫青应允了。所以,有人开始说:卫大人仁善可亲、爱兵如子。 其实,他们不知道,卫青也觉得这一身湿漉不适,也在想着尽快换了衣服好去用饭。 大司马大将军,想来卫青是越来越接近卫青了。 没想过,如此大雨倾盆还有人会在我的门前站着似乎在等着我的归来。 “拢珛,你去吧,换好了衣服就去用饭,不必再来。记得让卜大人派人将我的饭端来,今天我在房里用。” “是。” 知道这个为我撑着雨遮遮挡风雨之人已经转身迈步了,我径自走向了房檐下站着的那人,与他打起了招呼。 “公孙敖,你怎么来了?房门没上锁,怎么不进去等我?” “陛下来了,正在你房里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这个人似乎怕旁人听到一般,小心翼翼地对我说。 陛下吗?倒是好久不见了。 原来门开着灯亮着不是因为我忘记了熄灯锁门,而是另一个持有我房门钥匙的人来了。 “是吗?你不进去吗?” 因为下雨的缘故,现在可称不上什么温暖可言,他这样不会冷吗? “不了,陛下的气色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些。” 这句声音更见轻微了。 “知道了。” 看来是那人吩咐过让他守门了。君令如天,不是吗? “微臣卫青拜见陛下!” 进了房,首先去找那人的位置,然后便是恭敬地走向前向那人行礼。很久没跪了,似乎颇有些生疏。 上跪天地,下跪君父。 天地吗?我是不怎么拜过,父也早已不知何踪,若是这君也能少见些面,这跪可是会免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的奴才性子,喜欢向别人跪着。 “起来吧。” “谢陛下。” “雨战打的还愉快吗?” 很突然的一问,原来他连这也知道。 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直低头看着竹简,似乎对我的那部《庄子》很有兴趣。 “是。” 不知他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所以我只能简单地说着这个字。 “是吗?很好,卫青倒是越来越弄得如何练兵了。”放下了竹简,他开始抬头看我。 一脸的平静无波,连眸光都是安然,他哪里有如公孙敖所说的气色不好? 也许不是没有吧,只是因为在皇位上做的够久了,所以他越来越懂得如何遮掩情绪、让静动皆显自然。 “卫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七月七,七夕节。 “陛下的圣寿,微臣怎敢忘记?” “原来卫青还记得。” 这话似乎有那么点言外之意,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今年托子夫呈给朕的礼物是什么吗?” 原来,他是想问这个,怎么,卫子夫准备的礼物有什么特别吗? “陛下,是不是微臣的贡品有什么不妥?” “没有,卫青送给朕的白玉剑,朕很喜欢。君子比德於玉,看来你们姐弟倒是有几分心意相同。” “陛下觉得不错是微臣的荣幸。” 白玉剑吗? “这是子夫献给朕的一件佩玉。卫青,你来看看怎么样?” “是。” 接了过来我,我仔细看着。 触之冰凉润滑、体若凝脂,观之精光内蕴、浅绿均匀。浓、阳、俏、正、和,五点全俱,应该是一块上等的美玉。 人物雕凿的精致秀巧、栩栩如生。汉玉翁仲,倒是一件不错的胸前佩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看来她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回陛下。娘娘的这件礼物很别致。” 回递给他,我恭敬地说。 “是吗?” 他在笑,却似乎笑意颇深。 他怎么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上一刻还安祥于他手掌的那块玉佩这一刻却突然脱手坠向地面,随着这声响摔在了地上。随之,那玉上翁仲,头颅碎裂只剩其身。 “陛下?” 刘彻,卫子夫的心意,就可以那么轻易地被践踏吗? “朕的手滑了,辜负了子夫的心意。” 他说的很轻松,笑的很莫名。不像平时的他。 他究竟怎么了? 明明是他摊开手掌故意脱手的,干嘛还要表现的一脸无辜? 第十七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2 “卫青知道吗?这个东西朕整整戴了一年不曾离身。” 是吗?不是刚说过是卫子夫的心意吗,这么又成了去年的了? 既然那么重视,好好留着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摔了它呢?你不会觉得矛盾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现在来看,其实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卫青你说对吗?” 既然费过心思的珍视过,即使狠下心丢弃,对普通人来说也会有那么一些不舍吧。刘彻,我该对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吗? “是。” “去告诉春陀,时日已晚,朕今日就不回宫了,让他安排一下。” “是。” 突然而至的命令。上一刻他还在发着感慨,这一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被他再度拿起的竹简上。 地面上,破碎残缺的小小玉饰安静依然地躺着,似乎等待着主人的再次垂怜。它就那么不重要吗?还是卫子夫,她真的入不了你的心? 我领着圣令,一边思索着,一边迈着步。走到了房外。这雨下的似乎更大了。 我没看到春陀,所以我看向了另一个人。 “公孙敖——” “我听见了,你没回来春公公就已经亲自去办了。我再去看一下,过会再来接陛下。” 他交代着,我听着。倒也好,省得了我开口。 “卫青——!” 他叫的很小声,难得我和他的距离不算远,还可以听的到。 “以前我听陛下提起过——!” 什么? 他一句一停,似乎有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我没开口,只是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次的开口。 果然—— “呃,那块玉……好像是去年你献给陛下的寿礼。” “什么?” “你忘了?才不过一年,你自己送过的东西就忘记了?还是——!” 他又停了,这次似乎不想说下去,只是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当然,那不是我送的。 去年的七月,去年的卫青他奉旨练兵每日每日,过的不知山中岁月几何,根本没想过三年内还有那么一天可以走出上林苑。若不是未央宫的一道圣旨传来,我还真不记得这位伟大陛下的二十圣寿;若不是卫子夫悄悄派人传话说是已经给我备好贡品并已经呈给陛下,我还真就打算空着手直接向他请罪了。 卫青用着膳、吟着酒,看完了那场歌舞升平,连话都没同卫子夫多说上一句就很尽职尽忠的重新回到了上林苑,哪里有机会去打听卫青呈上的贺礼究竟如何? “卫青?” “我知道了,多谢了。” 若不是你的提醒,卫青他虽是有些怀疑却也没那么肯定。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转了身,迈了步。 谎言再一次地被揭穿了,我倒是辜负了他曾经的期许。其实不是很担心卫青要承受的结果是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刘彻,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早该遗忘的差不多,现在拿出来追究不觉得有些晚吗? “陛下,春公公他已经去了。” 我恭敬地垂首,恭敬地回复。 “……”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想来,他是不打算回复我了。我要这样一直站着吗? 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这般清冷的雨夜,暖的干吗? 早知道就不学什么丈夫威武、什么男儿气概,我该遵着别人说什么“卫大人身子尊贵不易淋雨,还是请卫大人在旁督导”之类的话语,做个旁观闲人就好。 这身盔甲平时就觉得不是太轻,如今淋了雨倒是更觉得沉重了。 他究竟还要看多久的书? “陛下,寝宫已经准备妥了,陛下要就寝吗?” 身后,春公公颇有特色的声音适时响起。 终于,那个埋首很久看似很认真阅读的人抬起了头。 “朕今天要与卫爱卿秉烛夜谈,就在这里睡了,你们都各自歇了吧。” 他说的很是平静,听声音也是正常如初。 抬头,我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也是平静如常。 他真的不走了?那我还要这样站着多久? “诺。” 没听到异议,反而是我身后的那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除了雨声一切重归于平静。 “陛下——!” “……” 没听到答复,他似乎没听见。 “陛下!” “……” 刘彻,我的声音已经不小了,你还是要装作没听到吗? “微臣的这身装束在陛下面前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换了,再来侍奉陛下。” “……” 他还是没回答,他不是已经睡着了吧? 呃—— 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他没有睡,因为他很专注很认真地在看着我。我这一抬头倒是很容易和他直接对视上了。 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眼睛真的比卫青的眼睛更加黝黑璀亮,更像蛊惑。好吧!刘彻,我承认做为男人你比卫青更引人注目更仪表不凡更丰神俊朗,你很优秀你很出众,卫青比你是天与地是云与泥。但是,你也没必要如此认真如此坚定如此执著地紧盯着我不放。 “陛下?” 我尝试着开口,这种沉默互看的气氛还真是奇怪。 “认识卫青快有六年了,原本以为过了那么久所有东西或多或少都该有些改变。直到现在才发现卫青的眼睛始终未变过,清澈依然……卫青刚才对朕说什么来着?朕没听清楚,卫青再说一遍吧。” 是吗?清澈依然,其实那是一种必然会有的寂然。一切皆空,一切了悟的死寂。这你不会懂,卫青也无法对你说。 第十七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3 “微臣的这身装束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先换身装束。” “你去换吧,朕再看会书。” “谢陛下。” 低下头,谢着恩。 转了身,没再看他。我迈步,走向了内室。 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下了原本的一身湿漉,身体凉的似冰,七月的天气,我应该没机会感染风寒吧? 刘彻,你真的打算与卫青秉烛夜谈一番吗? 卫青和你,又有什么事情可以拿来谈论一夜呢? 再次走入前厅,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多虑了,空荡荡的厅只有灯火摇曳着,哪里还有那个说着要和我畅谈一夜的人的影子? 刘彻,虽然卫青对你再次说谎很不应该,虽然卫青忘记了你的生辰没有为你精心准备寿礼很是无礼,但你也不该不告而别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要卫青如何承担的起? 唯一的一把雨遮还安静地守候在它原本的位置之上。 他没撑伞,身边的随从内侍也被他遣走干净,他怕是要淋着过去了。 刘彻,你不知道吗?一朝天子,那是何等尊贵的龙体? 没多大会的工夫,他应该没走多远才是吧,我应该可以追得上。 才拿起伞迈开步,想着飞奔着去追,却在下一刻证实了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的双脚虽然还守在门内,我的双眼倒是可以看到屋外。 原来,他还在。站直着身,抬高着头,仰望着天,当然,也是在淋着雨。 夜空很美吗?值得你看的如此专注?连月亮星辰都没有,整片幽蓝深寂,能让你发现什么呢? 雨势未有丝毫的减弱,滂沱依然。称不得细雨纷纷、润物无声,但是相比庚子年正月的那场雨小了一些。 那次他站在雨中,一个人落寞凄然,身边跪着一群人为他陪伴。那时的刘彻,他的父皇殡天,他伤心难过却又无处倾诉,所以他去找他以为的好友卫青寻求宽慰。那时的卫青没让他失望,看到了站在雨中凄然落寞的刘彻,他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给他撑伞、任他拥抱。 记得他说:卫青,为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却只想来见你?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盅? 于是,打在卫青身上的一百鞭给他的疑惑做了最完美的总结。 刘彻,如今你不再是十五岁的太子殿下,你已做了五年多的皇帝,宫廷里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诡计阴谋你已经看得足够多,不是吗? 你的父皇他已经离你太久,久到可以让你遗忘心痛;你的母后她身体安康依旧,应该还可以活个不少年月;你的祖母,她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但她正是你急于扳倒的大山、清除的路障。 虎符你已经到手,威望你已经确立。 朝堂上,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你也一步一步做到。 后宫中,有陈阿娇婀娜多姿,卫子夫温柔似水,你的女儿也开始承欢膝下。 你还会觉得不满足吗? 不明白吗?即使真的是所谓“天子”,也没办法完美完整,总有些东西注定缺失不能得到。 “陛下!” 卫青是臣,卫青是奴。所以卫青对那人注定了无法漠视,所以他走向了那人,轻声唤着,举高了雨遮为那人遮挡着雨水。 看他低下了头,看他满脸是水,看他目光迷离。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淋淋雨,便出来了。” 看他笑意朦胧,听他声音恍惚。 很奇怪,有那么一刻,心似乎痛了一下。 只是,卫青他还有心吗? “陛下,雨夜天凉,请陛下保重龙体。” 应该是没有心的,卫青他的语气如常恭敬不掀波澜。 “卫青,我觉得累了,真的,没力气了。”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无奈也很认真。 是吗?真的累了,放下了不就好了吗? “陛下怕是受了风寒,请陛下先进房里,微臣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来。” 我一字一句说的急促却也是认真。 “卫青,你——!” 他说了三个字,似乎是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刘彻,既然你不打算再开口,那卫青要说了。 “陛下,请先回房吧,出了差错微臣担当不起。” “朕明白了……让卫青担心了,朕会保重的。朕不需要太医,你送朕回寝宫吧。” “陛下?”你,真的不需要太医吗? “朕只是觉得累,也许是困了,朕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微臣明白了。微臣遵旨。陛下请。” 一步一步,随着那人行走,迈着相同一致的步伐。 一声一声,雨水淋漓不断,总是发着轻微的声响。 明明是在同一个伞下,明明走的还是同一条道路。只怕是这各人的心思从此殊途难回了。 刘彻,你明白吗?有些东西一旦决定了就很难再去更改。 三年,是你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 卫青他能给你的时间也只要三年。舍得下、丢不掉——那只能是你自己的决定,它牵绊不了卫青。 卫青没可能成为韩嫣。 卫青会是那个为你开疆扩土、七征匈奴的卫仲卿,却永远不会是那个为你痴狂陪你谈情的韩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