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月半湾(完结)》 第一章 俊竹马河畔绕青梅(一) 金海城的东南角,萧府偌大的庭院,沉寂、宁静,即便是花朵,也不敢任意开放。 “哗!哗!”两记鞭笞声划过凝滞的空气,侍仆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扫把、抹布,抬头望向后院的方向,微微叹息。 众人并没有听到哭声,却依旧听到了大小姐萧美欣的高声呵斥从后院传来,“不许哭!我说过不许哭!” 后院思过堂,叶竞峰背手站在堂外,深沉道:“美欣,可以了!” “哗!哗!”又是两声清脆,终于,从思过堂里传出女童的哭声,但显然是捂了嘴,只是呜咽。 “我说了不许哭!你还敢哭?”萧美欣厉声喝道,那呜咽声果然嘎然而止。 “美欣!”叶竞峰唤道,他身后的管家安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袂,低声道:“姑爷,大小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叶竞峰低沉地“嗯!”了一声,一脸无奈。 片刻后,一个凤眼丽人从堂内走出,手里还揣着一支藤鞭,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怒意,她温柔地对叶竞峰道:“峰哥,芜儿还要跪半个时辰,你陪我去账房看一下太白阁送来的账簿。” 叶竞峰伸手拿下她手上的藤鞭,嘴里道:“美欣,以后芜儿就交给我吧!”萧美欣温柔一笑,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回应,上来挽住丈夫欲走。 叶竞峰无奈,将藤鞭递于管家,道:“一会儿要乳娘好好照顾少小姐。” 安伯弯腰称是,然夫妻两人却已离去,他转身向堂内看去,萌娘跪在地上,一个娇小的身体靠着她,屁股翘的老高,跪在地上微微地抽搐着。 “萌娘!大小姐走远了。”安伯轻声唤道,萌娘会意地点了点头,安伯便匆匆走了。 “少小姐,大小姐走远了,你要是疼就哭出来啊!萌娘不叫别人知道的。”萌娘对着自己怀里那娇小的女孩儿道。 小身体微微颤抖,渐渐地,思过堂里传出抽泣声,萌娘抱着小女孩儿,疼惜不已。 “萧芜!”一个小男孩儿突然从门外闪进来,八岁光景,聪明伶俐的模样,清秀匀称的骨骼,叫人喜欢。 小丫头竟忘屁股上的疼痛,连忙抬头转身,泪眼朦胧地望着那男孩儿,娇滴滴唤一声“哥……” 光阴如梭,转眼十年,萧府依旧富甲一方,京城皇宫里萧太妃的威信果然不可动摇。金海萧氏一门,至当今萧太妃亲姊之女萧美欣,业已六代女系,这个被世人奚落没有男孙,人丁稀少的家族,却不可撼动的富贵着。但上天自然是公平,萧府家业再大,织染和药材两大产业却始终无法染指。何府大爷何正琛一手独揽了江南各大城镇的织坊、染坊和布庄,除此外更兼营其他生意,富贵之极足可与萧府媲美。祁府老夫人史依兰接手先夫的药铺,并将其发扬光大,齐善堂开遍了大江南北。告老休养后,将一切家业交与她的儿子祁恩泰独立打理,祁恩泰接手十五年后,祁家不仅更为兴旺,还一跃成为江南江北第一大医药世家。祁恩泰更是成为京城药材商会会长,独自携儿与京城居住已达十五年之久。 萧府、何府、祁府三大宅门,各自为营,相处融洽,没有太多的瓜葛。但十九年前萧府二小姐萧丽欣下嫁何府大少何正琛,十年后,何府又与祁府定下婚约,从此三宅之间姻亲相连,不知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阳春三月,天晴气朗,一俊朗少年骑马而来,白马利落地停在萧府宅门前,小厮忙不迭上去牵马,口里热络道:“表少爷,您来了?” 何琦一跃而下,将马鞭掷与他,问道:“少小姐呢?” 那小厮面有难色,牵马道:“听里面的人说,大小姐带着少小姐在思过堂呢。” “又去那里……”话未完,何琦便已不见身影了。 “楠木分金丝楠、香楠、水楠……,金丝楠别名紫楠,木纹里有金丝,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思过堂里,萧芜侧身对着母亲,十年光阴,她早已出落地亭亭玉立、聪颖伶俐,但却依旧惧怕母亲手上的藤鞭。“三种楠木极难用肉眼区分,必从其微妙处加以分辨。”她朗朗背完,诺诺地转头望着母亲。萧美欣一如十年前美丽,只是十年的磨砺,性子稳重了许多。 她一脸严肃,口中道:“看什么,背完了?” 萧芜甜甜笑道:“是,娘,这次……这次背全了吧!” “嗯!”萧美欣的脸上划过一丝满意,却快得不让人察觉,她对着门外喊道:“小子!躲着做什么?” 果然,何琦从门外闪进,搔首笑道:“姨妈!” 萧美欣嗔道:“又来我这里,回头你娘又来找我要人。” 何琦“呵呵”一笑,俊朗的面孔上满是善意,他宠溺地望了一眼萧芜,并不答话。萧芜与之对望,莞尔一笑,遂地低下头摆弄着蚕丝衣袂。 “站没有站像!”萧美欣喝道,萧芜立刻收了笑容,毕恭毕敬地站好,挺拔优雅。 萧美欣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至何琦身边,道:“早些回去,莫叫你娘派车来接你。” “是!知道了!”何琦应诺,眼底划过一丝愉悦,萧美欣无奈笑了笑,安步而去。 何琦与萧芜分别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萌娘从门外进来道:“少小姐,大小姐去前院了!” “哎!”一阵欢悦在萧芜的脸上绽放,她蹦跳至何琦的面前,摇摆着他的双臂,“哥!你来啦!”萌娘见此情景知趣地退了下去。 何琦抬手刮了她的鼻子,笑道:“我不来,难道你会去看哥哥不成?小没良心的。” “哥!”萧芜拥着他,撒娇道:“你让小姨派人来接我,我才能离开家呀!分明就是哥哥你不要理我……”娇声软语,美目盼兮,萧芜的美貌更胜她的母亲。 何琦一阵动容,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笑嗔道:“是!是哥哥不好!”又压低了声音道:“哥新驯了一匹白马,带你去城外跑跑好不好?” “好呀!”萧芜欢愉地蹦跳起来。 何琦拍她的额头道:“嚷什么?叫姨听见了,我们还出得去吗?” “嘘……”萧芜将手指抵在嘴唇前,悄声笑道:“好呀……那我们就偷偷地出去。” 何琦笑嗔着拉起她的手,风一般消失在思过堂,只留下那支许久没有用过的藤鞭静静地留在香案上。 两人赶至后门时,却见一小厮守在那里,萧芜不悦道:“出不去了,他们没有娘的命令,决不会放我出去的。” “不如我上去一掌把他拍晕了?”何琦问道,于是蠢蠢欲动。 “别!”萧芜阻拦道:“你这练武的掌力,还不把他拍死了?” 何琦笑道:“这力道收放自如,岂能拍死他?你哥哥我可不是那泛泛之辈。” “行了……”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愣愣地转身看去,却是叶竞峰站在他们的身后。 “爹爹!”“姨父!”两人尴尬地唤道。 “琦儿,你爹让你习武是为了派这用处的?”叶竞峰浑厚的声音果然极具威慑力,“你还不如带着芜儿翻墙走呢!岂不更加利落?” “芜儿她不会功夫,这院墙太高,怕伤了她!”何琦道。 叶竞峰“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他骂道:“你这小子!” “爹爹!”萧芜迎上去,挽着父亲娇声道:“爹爹,哥哥他得了匹新马,想带芜儿去试试,您就依了好不好,爹……” 叶竞峰慈爱地望着女儿,开口道:“如今不依你倒是爹爹的不对了?”又道,“爹爹不来,难道你今天能出去?” 萧芜欢笑着踮起脚,在父亲的脸上深深一吻,“爹爹最疼女儿了。” “早些回来才是正经!”叶竞峰轻轻拍了女儿的额头,便放开她,向西走了二三十步,到了后门的另一侧,扬手对那守门的小厮道:“你!过来!” 那小厮一溜烟跑至叶竞峰跟前,萧芜还没有反应过来,何琦便牵着她的手,一阵风闪出了后门。 叶竞峰见女儿的身影离去,便对那小厮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叫你仔细看着门,别走神。” “是!奴才记下了。”小厮点头应诺,叶竞峰摆摆手,便扬步而去。那小厮转身回去,“哗啦”一声关上后门,嘴里嘟囔道:“窝囊的姑爷,也就管管我们这些小的。” 何琦牵着萧芜沿着外墙来至瞧得见正门的拐角处,却见自己的白马已不在这里,便晓得是小厮将马牵进了马厩。 第一章 俊竹马河畔绕青梅(二) “芜儿,你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哥翻墙进去从正门牵马出来。”何琦叮嘱道。 萧芜垂首嘟囔道:“偷偷摸摸地,好叫人扫兴。” 何琦哄道:“怎么叫偷偷摸摸呢?咱这叫能屈能伸。” “呵呵……”萧芜笑起来,在表兄身边,她总是显得很快乐,“那你快去快回啊!” “你等着!”何琦话音刚落,便一个腾空翻进了墙头。 萧芜背墙而立,看着金海大街上车来人往,好不热闹,脸上满是欣喜和好奇。对于宅门外的世界,她去的最多的便是何府姨妈家,再者就是跟着母亲父亲去各大商铺查账,却因以车代步,很少能真正走在大街上。 “驾……” “啊……” “小心……当心……” 吵闹声突然打乱萧芜美好的心情,紧接着便见两匹棕毛马从街西狂奔而来,所到之处惊扰纷乱,街上往来之人皆避之不及,许多摊子和行人都被推倒,叫喊声此起彼伏,让萧芜很是厌恶。 “吁……”突然一匹马勒缰而停,前面的一匹也急忙停下来,掉转马头,只听马上之人大声问道:“二弟,怎么了?” 从那匹停在萧芜面前的马上伸出一只手来,指着萧芜道:“大哥,没想到这金海大街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妞!” 那大汉狂笑道:“我说老弟,这样的小丫头你也喜欢,悄悄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顶得住你的劲道?”那小汉子听了跟着一阵淫笑。 萧芜本还有些惧怕,但听他们说这样龌龊的话来,不仅愤怒地昂首望他们,却见两个满脸胡楂,五大三粗的汉子骑在马上,正猥琐地看着自己。 那小汉子见萧芜抬头望自己,更是笑的猥亵,“大哥,你瞧这小妮子看我呢!啧啧!还真是多牡丹花,俏丽得很哩!”他淫笑着伸手欲摸萧芜的脸颊,嘴里调戏道:“小娘子,看上你兴二爷我了?” 萧芜被马匹逼到墙脚,无从闪躲,眼看着那只肮脏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她一抬手,抓着那汉子的手掌便一口咬下去。 “啊唷!”那汉子一阵叫痛,甩手来看,五指间三指已是鲜血淋淋。 一股咸腥味让萧芜很是恶心,取了帕子连连呕吐。 “臭娘们儿,敢伤我兄弟。”那大汉子叫骂着,甩着马鞭就向萧芜脸上挥来。 却听见“嗖嗖”两声,伴着惨叫声,两个汉子从马匹上翻身跌下,那大汉原本挥舞的鞭子竟将自己缠住。 一个白衣少年从对街衡阳阁翩翩而下,挡在了萧芜面前,对那两个汉子高声喝道:“光天化日,为非作歹,难道没有王法了不成?” “呸!”那汉子使劲挣扎,却动弹不得,他大声骂道,“哪儿来的黄毛小子,敢管本大爷的闲事?你可知道你兴大爷我是谁?王法……我就是这儿的王法!” 萧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后怕,那少年转身向萧芜,见她一脸惊恐和感激,遂递上一方洁净的帕子,微笑道:“姑娘,你的帕子脏了,用在下的就好。” 萧芜不自觉地伸手接过来,怯生生抬眼看他,好一个俊秀的少年,皮肤白皙,却透着健康与潇洒,眉宇间凛然英气,却比表兄更多了几分文气。萧芜低下头,低低道:“谢谢公子!” “姑娘,客气了!”那少年说着又从怀里腰间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瓶子,递与萧芜道:“这是玉香丸,那汉子腌臜,姑娘含了这药丸,便能口齿生香。” 萧芜惊恐的心情已渐渐消散,她向来很少与生人打交道,忽突一个翩翩少年如此善待自己,倒让她平添了羞涩,犹豫着伸手过去。 “芜儿!”何琦跨着白马从拐角出现,看到妹妹正要伸手去接陌生人的东西,便出言阻止。 萧芜兀地缩回手转头见表哥跨马而至,便撇下那少年,向何琦奔去,“哥!” 何琦一伸手将妹妹抱至马上,揽在怀里,白马缓缓行至那少年面前。何琦见眼前人仰马翻的情景,心中便知晓了各中一二,心里迭声后悔不该将妹妹独自留在大街上,又见这少年正气和善,便抱拳道:“幼妹柔弱,多谢兄台仗义相助。” “兄台客气!”那少年抱拳回应,又将那药瓶放回腰间。转身指着地上的两个汉子道:“这两人欺侮令妹,不知兄台要如何处置?” 何琦望去,两人挣扎着却动弹不得,细一看,竟是两支竹筷分别插在了二人的肩头,没有破皮,却深陷肌里,不由得感叹少年功力之深。 “啪……”一声,何琦挥着马鞭抽向那大汉子,他不禁惨叫一声。其实鞭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顺带回了他腰间的钱袋。 何琦将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口中道:“兄台,接着!”话音落,那少年便已灵活地接下了钱袋。 “兄台,这里恐怕有三四十两银子,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劳烦兄台将其散于受害的民众,至于这两个汉子……”何琦话未完,那少年便接道: “这两个汉子交给在下便是。” “好!”何琦抱拳道:“多谢兄台,后会有期!”说着便要调转马头,向城门行去。那少年在马匹转身的瞬间,向萧芜报以友善的笑容,萧芜同样报以笑容,感激中带着一丝欣赏。 又是“嗖嗖”两声,少年用钱袋里的两块碎银震开了两个汉子肩头的竹筷,那大汉子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很不服气地看着眼前这个骨骼清瘦的少年,却又不敢发作。 那小汉子过来拉了他的手,脸上带着畏惧,低声道:“大哥,好险哪,刚才那个可是何府的大公子,幸好没有对那姑娘怎么样,不然就惨了。” “什么?何、何……何府大少,何琦?”那大汉子目瞪口呆,结巴起来。 “喂!”那少年将钱袋掷于他们,喝道:“我说‘王法’!刚才那位公子的话你也听到了,要不要本公子再重复一遍?” “不用不用,我们这就去!”这两个汉子也不管眼前的究竟是何许人也,忙不迭连声应诺,捡了钱袋便各处去分发。 “何琦!”那少年在口中念道,微微一笑,便阔步离开,身后紧跟着上来了几驾马车,他纵身上车,扬长而去。 城门外,天宽地阔,“驾!”何琦策马狂奔,萧芜此时已坐到了何琦的身后,她紧紧地抱着表兄的腰际,琳琅的笑声随风飘荡。 “哥!慢点,慢一点!”马匹狂奔带来的颠簸让她有些害怕。 “怕什么,哥在呢!”“驾!”何琦又加了一鞭,马儿跑得更欢了。 终于,马匹在河边慢下了脚步,何琦一跃而下,伸手来抱妹妹,“让马儿吃口草,润润口。” “哎!”萧芜已跑得满脸红晕,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她顺着何琦的手臂下了马后,便撒开他奔向河边。 蓝天白云,青青河岸,一个俏丽佳人翩翩起舞,引人无限遐想。 “疯丫头!”何琦将马儿散放在一边,过来萧芜身边坐下。 萧芜蹦跳着坐到他身边,撒娇道:“哥!谢谢你带我出来。” 何琦将她揽入怀中,指着天上的两朵白云,笑道:“那朵大的就是哥哥,那朵小的就是芜儿,哥哥永远都保护着芜儿。” “我才不要做云朵呢!”萧芜嘟着嘴道:“风一吹就散了。” 何琦笑道:“傻丫头,你早晚要嫁人的。” 萧芜瞪着眼睛望着何琦,欲言又止的样子,何琦笑道:“怎么了,不好意思了?” “哥!芜儿要做你的妻子!”萧芜如是说,一脸的正经,楚楚动人地看着何琦。 他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好!哥哥就娶芜儿作妻子。” “你笑什么?”萧芜嘟着嘴,拍打着何琦,他起身欲跑,兄妹两人便打闹起来,奔跑在河岸边,好不快乐。金海河上,一艘大船缓缓航行,他们也全然不知。 “大小姐!”船头上,一个丫头指着河岸上的两个人,对身边一个小姐模样的人道:“您看,那不是何少爷吗?” “何琦?”那女子顺着丫头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男一女在岸上奔逐打闹,从身形、体态看来,那男子果然像是何琦,但却看不出那女子是谁。 “何少爷也太过分了,难道他不晓得和小姐您有了婚约了?还在这里和别家女子纠缠不清。”那丫头嘟囔道,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 那女子喝道:“哪里学来的这话?那也未必是何少爷,你说这话要是叫人听去了,岂不是平添事端?” 丫头不服气道:“这话也不是采莲我一个人说的,金海城里谁不知道何府大少风流倜傥呀?我们不过离开了五个月,他就这个样子。如果去个一年半载,他岂不是忘了小姐您。” “掌嘴!”那女子虎了脸,喝道:“越发没规矩了。” “思楠,怎么了?”一中年妇女从船舱走出,富贵雍容,脸色祥和。 “娘。”那女子迎了上去,搀扶了母亲,盈盈笑道:“没什么,采莲与女儿说水里的游鱼呢!” 这妇人便是药材大亨祁恩泰的夫人梁瑛,而她口中的思楠便是她的长女,祁府大小姐祁思楠,此外她还有长子祁少凡,次女祁思杭。 梁瑛道:“奶奶叫你进去呢!外头风大。” 祁思楠笑道:“到底回家了,女儿觉得格外亲切。” “少凡走旱路,该到了吧!”梁瑛问道。 第一章 俊竹马河畔绕青梅(三) “弟弟昨日便已飞鸽传书,说今日便可在码头接我们。”祁思楠说着,便扶着母亲回到了船舱。 舱房里一切摆设家具皆舒适华贵,丝毫不显简陋之处,老太太史依兰坐在床沿上,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姑娘,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奶奶!”祁思楠过来唤了一声,在床边坐下,问道:“思杭怎样了?” 老太太无奈地笑道:“哪有你妹妹这样晕船的,我们齐善堂的丸药都不顶事,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可不是!”梁瑛过来将婆婆扶到一张躺椅上坐下,道:“难为老太太这样守着她,您也该歇歇。” 祁思楠笑了笑,轻轻为妹妹掖了掖被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脑海里却想着刚才的那一幕。 “老夫人,夫人!”管家进到船舱,禀报道:“就要靠岸了,是不是让丫头们进来伺候。” 祁思楠从脑海中抽身回来,笑道:“让她们进来吧!”便起身打理起各项事务来,极其利落。 当祁思楠再走出船舱时,船已将近靠到河岸,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内。她便也不再去想,只搀扶着祖母准备登岸。 金海河码头上,祁少凡已带着家仆、马车等候了,看到家人,他挥了挥手。 “奶奶,你看,少凡已经等着了!”祁思楠指着岸上的弟弟对祖母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笑道:“到底离开了五个月,还是家乡好!” “扑通”一声,船锚抛下,船夫们又纷纷将缆绳抛向码头上的桩子,船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宽宽的浮桥搭好,两边站了一溜的侍仆。 “奶奶,您放心走,我搀着您呢!”祁思楠说着,回头对采莲道:“好好搀扶着夫人。”说着一行人缓缓地走过了浮桥。 “奶奶!”祁少凡迎上来,笑道,“您辛苦了!” “这孩子,对我还说客套话。”老太太笑咪咪地看着孙子,满脸的慈爱。十五年来,儿子将孙子带在京城抚养教导,于是他三岁之后,自己便没能见过几次面。这次一家老小往京城过年,前后五个月,一家人其乐融融,老太太尽享天伦。于是待到回程时,便死活要带着孙子一同回来,儿子拗不过,只好同意了,但因沿途有些事务要祁少凡处理,他便独自带了家仆走旱路而来。 祁少凡笑容满面,十分帅气,对祁思楠道了声“姐姐”,接着便向后来的母亲问安,因没见到幼妹,便问道:“思杭呢?怎么没见到她?” 老太太笑道:“难为这个做哥哥的,总是想着自己的妹妹!”她指着船舱道:“小丫头晕船得厉害,吃了药丸也没有用,现在没力气下地,正准备叫人用藤春凳抬下来呢。” 祁少凡一脸的关切,匆匆道了声“我去看看。”便轻盈地踩着浮桥跑上了船。 梁瑛看着儿子矫健的身形,一脸的满意,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也莫笑话他,离家十五年,又空空做了十年哥哥,如今一个小妹妹摆在眼前,他自然疼不过来的。您看他多孝敬您哪!这是一个理呢!” 史依兰笑道:“你呀!如今儿子回到身边了,我看你疼不过来才是吧!”梁瑛掩嘴而笑,说话间,便看到祁少凡抱着妹妹出了船舱。 祁思楠对身边的嬷嬷道:“快上去护着点,别摔了。”然而祁思杭身形娇小,祁少凡抱起来毫不费力,眨眼的功夫,便已把她抱到了马车上,接着搀扶祖母、母亲、长姊上车,于是一行人随着车轮滚滚离开了码头。 当祁家老小全部回到府邸时,何琦也已带着妹妹从城外匆匆赶回了萧府。 “吁……”何琦收缰停马,却看到萧府后门紧闭,敲门是绝对不可能的,萧芜见此情景在他怀里嘟囔道:“惨了,要是晚饭前赶不回去,娘一定会发现的。” “嘘……”何琦示意她不要说话,左手搂住她的腰,脚下用力一蹬,便纵身上了墙头,萧芜还来不及叫出声,何琦又一跳跃,已安然将她带到了地上。 待站稳了,萧芜回过神来笑道:“哥!你的功夫果然了得,没有亏了那八年的光景!” 何琦还来不及说什么,萧美欣严肃的声音便从两人身后传来,“你也了得,但却亏了我十五年光景教导你!” 两人转身过来看,萧芜吓地躲到了何琦的身后,怯怯地唤了声“娘。”何琦尴尬地朝萧美欣笑道:“姨妈!您安好啊!” …… 思过堂里,萧芜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贝齿咬着嘴唇,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裙裾。 “如今连跪也不成样子了,就更不要说偷跑出去玩儿了,难得你还晓得要回来。”萧美欣高声道,吓得萧芜立刻挺直了身板,惧怕地望着母亲,几乎要哭出来。 “姨妈!”何琦单膝跪下来,对萧美欣道:“是我带芜儿出去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呵呵!你倒仗义!”萧美欣冷冷笑了笑,不再理会他,只是唤道,“来人,送表少爷回府。” “姨妈!您别惩罚芜儿。”何琦说着,便已有几个小厮搀他起来,以他的身手,几个小厮哪里奈何得了他,但是在长辈面前,他不敢放肆。 “何琦,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教训你!”萧美欣怒道,“还不快回去,这几天都不许来我这里。” “姨妈……” 第一章 俊竹马河畔绕青梅(四) 叶竞峰从外面进来,搭着何琦的肩道:“琦儿,回去吧,不要惹你姨妈不悦。” “姨父!”何琦欲再争取些什么,但见他坚定地神情,便闭上了嘴,无奈地被几个小厮请了出去,离开时担心地望了一眼萧芜,但她却动也不敢动,只是直直地跪着。 “表少爷,好走!”小厮们将何琦送上马,递上马鞭奉承道。 “行了!”何琦还是很不放心,便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掷于他们,低声道:“要是你家大小姐让少小姐吃苦头的话,马上到何府来禀报!” “哎!小的知道。”那几个小厮得了赏银便答应地极其爽快。 “嗯!”何琦点了点头,便策马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何琦已从城南回到了城北何府。 “大夫人,少爷回来了!”侍仆们不等何琦进来,便已匆匆过来禀报了。 侍仆口中的大夫人,便是何府大爷何正琛的发妻萧丽欣,也就是萧府大小姐萧美欣的亲妹。 “瞧这孩子!这会儿功夫才回来,也不晓得吃没吃过饭。”萧丽欣端坐在正厅,容颜美丽,与亲姊有些相似,但性格温柔,相夫教子、打理家务面面俱到,是富家贵胄中人人称赞的夫人。 她这话,正是对着何正琛的妾室阮佩瑶说的,能够如此和颜悦色对小妾说话,恐怕也只有萧丽欣有这样好的性情,更何况她是在女系家族长大的女子,这也就难怪何正琛如此重视于她。阮佩瑶是娼门出身的女子,虽然“破瓜”之日就被何正琛赎回,但终究处处矮人一等,好在萧丽欣善待于她,才不至于抬不起头来做人。她对面坐的,便是何府二爷何正深的发妻慕雅晗,何正深并不与兄长一同在商海中博弈,而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书生,如今正在京城为王孙公子们授课,并不在金海。慕雅晗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娴静温良,少言寡语的。 “娘!”何琦帅气地跨门而入,长袍随步飘起,英气逼人,话音落,又向阮佩瑶与幕雅晗问安,两人俱点头回应。 萧丽欣嗔道:“怎么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 何琦择凳坐下,并不回答,只是问道:“这样晚了,娘、二娘和婶娘怎么还在正厅里坐着。” “还不是为了等你!”萧丽欣笑言,随即又道:“祁府一家老小今日都回城了,听说老太太还带回了孙子,你瞧!”她说着将一封请帖交由丫头递给儿子,“这是祁府送来的请柬,下月初三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你父亲要四月初十才得回来,我们正商量着到时怎么去,送什么礼呢!” 阮佩瑶笑道:“没想到他们速度这么快,今日才回来,就送上请柬了。” 萧丽欣对她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算算统共不过七天的功夫,也是该送请帖了。本来我还以为老夫人要在京城过了寿辰再回来呢。” 阮佩瑶笑道:“老人家总是眷恋故乡的。” 萧丽欣对儿子道:“你看呢!” 何琦匆匆看了请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届时看看姨妈府上怎么做,我们照着随一份便是了。” 萧丽欣点了点头,于是问道:“你姨妈和妹妹都好吗?你没给你姨妈添麻烦吧!” “娘你哪里的话,还当我是溢儿般的孩子吗?”何琦笑道,将请帖放到案上,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儿子先回房了。二娘、婶娘慢坐。” 两人点了点头,何琦便转身走了出去,闪至门外,拉了个家仆道:“倘若萧府派人过来,立马来告诉我。”那家仆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应诺了。 何琦走至后院,便瞧见同父异母的妹妹何芷珊、堂妹何芷汐正带着五岁的堂弟何溢玩耍。他唤道:“这么晚了,溢儿怎么还不回房睡觉。” 三人俱抬头看他,唤了声“哥哥!”二小姐何芷珊容貌俏丽,极像她的母亲,但性情温和、聪颖智慧,极得长辈的疼爱,在奴才中也是口碑称好,众人并没有因她娼门出生的母亲而轻视她;三小姐何芷汐是个伶俐的丫头,大大咧咧,一点都没有随她父母的气质,但却让何琦十分疼爱;四少爷何溢还是个孩子,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娃娃。 “大哥!”何溢乐颠颠跑过来,扑到何琦的怀里。 何琦一把将他抱起来,举过肩头,笑道:“这么晚了还在玩,哥哥要打你的屁股了。”这样说着,脑海里又闪过方才萧芜跪在思过堂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心头一凛。 萧府又宁静下来,其实萧府一直都很宁静,很少有热闹的时候,于是乎外人便对这个家族有着更多的猜忌。 偌大的闺房似乎与世隔绝,冷清得让人颤抖。萧芜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方才娘并没有训斥自己,而是把萌娘叫来训了一顿,这倒让她更加不安了。只记得离开思过堂时,听道母亲冷冷的一声,“你明天走吧!”萧芜双手紧紧拽起被子,喃喃道:“难道娘要赶萌娘走?这样我岂不是更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萧美欣教女有方,比一般家公孙子弟的教导还来得严厉些。除此之外,更不允许萧芜有贴身丫头,她认为小丫头们大多没什么教养,但个个鬼灵精怪,只会给主子出坏主意,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丫头们带坏了。十五年以来,萧芜身边只有乳母萌娘可以贴身伺候和说话,大多时候,她都是孤孤单单的。现在娘要是真的把乳娘赶走,表兄又不得时常来探望,难道自己只能和书本、算盘一起度过时日吗?想着想着,她不禁嘤嘤哭泣起来。 萧芜哭得十分伤心,竟连房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哭?我说过不许哭的!”不料进来的正是萧美欣,她向来都不允许女儿哭泣。 “没!没有!”娘的突然出现,萧芜不禁微微一怔,但连忙擦干了泪水,怯懦地望着她。 萧美欣没有生气,只是挨着床沿坐下来,用丝帕轻轻擦拭女儿的脸颊,眼神中没有半点怒意。 “娘……娘!”萧芜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您要萌娘走吗?” “嗯!”萧美欣点了点头,缓缓道“她明天就走。” 萧芜拉着母亲的手央求道:“娘!您不要叫她走好不好,她走了,女儿,女儿……就更孤单了。”这“孤单”两字,萧芜说得很轻,轻得连她自己似乎都无法听见。但她旋即又抬头,眼里含着泪水,不敢落下来,她继续央求道:“芜儿以后不敢了,芜儿再也不敢偷偷跑出去了。娘!您不要叫萌娘走好不好?” 萧美欣悠悠地望着女儿,低声道:“芜儿,你很孤独,是不是?” 萧芜愣愣地望着母亲,低下头,微微地点了点。 “你恨娘吗?”萧美欣轻声问道。 “不!”萧芜兀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母亲,摇头道:“没有,女儿从没有过这想法。” “可是娘总是苛求你!”萧美欣道。 萧芜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咽道:“没有!女儿从没有恨过娘!女儿知道,知道娘您也是……也是这样长大的。” 萧美欣惊讶地望着女儿,随即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可是娘还是让你受一样的苦。” “芜儿不苦!”萧芜依靠着母亲,感到母亲身上的温暖,她呢喃道:“女儿不苦!” 萧美欣缓缓道:“其实芜儿你一直都误会娘了!” 萧芜抬眼望着母亲,有些疑惑。 “你想想!”萧美欣微笑起来,“其实从小到大,娘什么时候不让你出去玩了?每次小姨派人来接你,娘都是爽快地让你去玩耍,即便十日半月不回来,娘也没有去催过。是不是!” 萧芜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萧美欣道:“娘要你学东西,那都是日后你要用到的,你不乖乖地学,娘自然要生气,生气了自然要罚你,不然你怎么长记性?” 萧芜静静地望着母亲,十五年来,她从没觉得娘可以这样亲近。“可是呢?你从来没有跟娘说过你要出去玩啊?你也从来都没有说要去小姨家玩耍,你从来都不向娘提出什么,难道要娘赶你到大街上去玩吗?”萧美欣说着,期待着女儿的反应。 萧芜果然如她母亲预料的那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嘟着嘴望着她,半天后,委屈地扑在萧美欣的怀里,哭泣起来。 “不许哭,我说过的,不许哭!”萧美欣并不纵容女儿。 “是!”萧芜抬头擦拭着眼泪,挤出笑容道:“女儿不哭了。”停了停又道:“娘,那你不要叫萌娘走好不好?以后芜儿什么都听娘的。” 萧美欣笑道:“这就奇了,萌娘要回家,难道娘还拦着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芜不解地望着母亲,诺诺道:“难道娘您不是赶萌娘出去?” 萧美欣笑起来,捏了捏女儿的脸颊笑道:“果然是做贼心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跑出去?”接着道:“萌娘的大儿子要娶媳妇儿了,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回家去料理了!” “这样啊!”萧芜不好意思地靠在母亲怀里,破涕而笑,“芜儿误会娘了!” 萧美欣爱抚着女儿,笑道:“你不是说自己孤独吗?娘就让萌娘把她的另一个孩子带来给你作伴。” “作伴?”萧芜脸上露出欣喜,惊讶地问道。 “嗯!”萧美欣道,“萌娘还有一个女儿,和你一般大,就是进府给你当乳母那年生的,还比你大三个月。听萌娘说从小念过书的,所以就让她带来给你作伴!” “娘!谢谢您!”萧芜灿烂地对着母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犯了大忌,不但没有受到责罚,竟然还可以得到母亲这么大的惊喜,欢悦道,“芜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 萧美欣嗔道:“嗯!娘看着你啊!”说着把女儿抱在怀里,其实萧美欣年幼时,也十分希望母亲可以抱着自己说笑,但是却从没有得到过这般天伦之乐。 萧芜在母亲怀里坏坏地笑道:“娘!芜儿告诉你,其实今天是爹爹放女儿和哥哥出去玩儿的。” “哈哈哈……”萧美欣笑起来,捏着女儿的脸道,“小没良心的,看你爹爹以后还护着你。” 萧芜躲在母亲怀里撒娇,这样的欢悦,十五年来还是头一次。 第二章 喜联姻萧女泪无语(一) 翌日清晨,果然换了李妈来伺候萧芜起身,李妈告诉她萌娘已赶着最早的那班船离开了,萧芜这才知道母亲所说不假。于是梳洗装扮,挑了鹅黄色长裙,湖绿色罩衫,随意挽了个发髻,长发落在身后,飘荡间散发着阵阵的香气。 “爹爹,娘!”萧芜蹦跳至饭厅外,便收敛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走进去,见了双亲柔柔地唤了一声。 萧美欣“嗯!”了一声,抬眼望着丈夫,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萧芜见父亲果然有些古怪,竟不似平日里对自己那样热络,只对身边的侍仆道:“换一碗稀薄的粥来!”萧芜不解地看向母亲,萧美欣笑了笑,并不说话。萧芜美眸灵动,恍然大悟,嘟着嘴向母亲报以委屈,便笑嘻嘻挨着父亲坐下。 “爹爹早!”她笑盈盈道,“芜儿替爹爹换一碗粥啊!” 叶竞峰将头扭过去,嘴上挂着笑意,语气却冷冷道:“奴才们做的事情,你是决不可以做得,你娘的话你又忘了不是?” 萧芜心里晓得父亲哪里会真的生气,于是笑嘻嘻将头靠在叶竞峰的肩上,娇滴滴道:“好爹爹!芜儿下次不敢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叶竞峰终究禁不住女儿的纠缠,他对于女儿的疼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他转头抬手在萧芜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骂道:“小没良心的,白白疼你的,以后什么都不依着你了。”萧芜缠着父亲撒娇,欢笑声从饭厅传出来。莫说厅内伺候的安伯等人,即便外头做功夫的仆人们听见这笑声,都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的确,萧府很少有笑声。在众人眼里,大小姐萧美欣就是一个冰做的人儿。她对于女儿的教导几近苛刻,她可以让女儿在思过堂跪上三个时辰,她可以把女儿打到几日下不了床,她可以把女儿关在闺房里一个月,总之在萧府家仆的眼中,少小姐在母亲的教导下如今还能有这样的性情简直就是奇迹。当然年老如安伯的仆人心里也明白,大小姐年幼时也是这般过来的,只是她能够顺从,才少受了那么多的皮肉之苦。 众人相视而笑,他们突然觉得萧府宅院上方的天空,晴朗明亮起来。 “好好坐着,一点样子也没有!”饭厅里又传来萧美欣的声音。 萧芜乖乖地坐好,文雅地喝着碗里的粥,叶竞峰低声对她道:“活该!” 萧美欣忍不住笑道:“芜儿这么难管,说到底还是你这个爹爹惯的。” 叶竞峰对妻子笑道:“倘若让我来管教,恐怕要比现在乖呢。”萧芜幸福地看着爹娘,她从没有觉得吃饭也是这么快乐的。 萧美欣放下筷子,丫头递上毛巾,她轻轻擦拭了嘴角,对丈夫道:“昨日祁府送了请帖过来,四月初三是史老夫人的寿辰,昨日事情太多,我没顾得上与你商量。” “恐怕小姨子也要来找你商量的。”叶竞峰道,“你预备去吗?” 萧美欣道:“去是自然要去的,就是想着……”她停了下来,看了看女儿,道,“想着今年是不是该带芜儿一同去。” 叶竞峰有些惊讶,但转头对女儿道:“好丫头,告诉爹爹,你怎么哄得你娘!” 萧芜也是惊讶,一时被父亲的问题蒙住了,半晌才过来依着母亲道:“娘!爹爹欺负我!” 萧美欣笑道:“不闹!”又道:“那日还能叫你见见未来的嫂嫂呢!” 萧芜愣住了,脱口而出道:“什么嫂嫂?” “就是你表兄未来的媳妇。”萧美欣道。 “您是说哥哥的妻子,那个祁府大小姐?”萧芜幡然醒悟,这么多年来,长辈们玩笑见的话语竟然是真的。 萧美欣道:“当初说好的,琦儿满十八岁便和祁家小姐完婚,说起来,祁大小姐还比琦儿大一岁呢。过了五月,琦儿便满十八岁了,恐怕这次拜寿,谈的该是婚事呢!” 萧芜不再言语,她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听着爹娘的对话,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只有何琦昨日的那句“好!哥哥就娶芜儿做妻子。” 萧芜喃喃念道着那个人的名字“祁思楠”。 四月初三,祁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金海三大宅门之一的祁府办寿,自然是风光无限。凡是场面上的人,一皆到府祝贺,毕竟是大宅院,足足放了三十桌酒席,却依旧宽敞地可以让小孩儿们来回穿梭。 萧丽欣、慕雅晗各携子女前来祝贺,何芷珊自然是以大夫人之女的身份前来,而她的生母阮佩瑶是绝没有资格参加这种聚会的。 萧府的轿子也同时到达,萧美欣姐妹俩在门外相见,寒暄了几句便携手进来。史依兰、梁瑛笑脸相迎,众人依礼向老夫人拜寿请安,欢声笑语,不尽的喜悦。 何府大房、二房各送了一份礼物,萧丽欣原本想送一支珍藏许久的千年人参,但何芷珊却道:“祁府是医药世家,这千年人参虽然很少得的,但是恐怕他们家也能拿出几支来,我们何必班门弄斧呢?”萧丽欣想想也对,便接受了庶女的建议,送了一匹“斑斓夜彩绸”,虽然只是一匹布,但却是上上等的货色,多少富贵商贾有钱也无处寻觅,何府的合彩坊也五年才能织得一匹出来。慕雅晗将丈夫何正深从京城寄来一幅他的亲笔字画送上,礼轻情义重。其实祁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根本不会在乎礼物的贵重,而注重的却是心思。 萧美欣身为江南首富,出手自然不会寒酸,一掷千金,竟将城郊旧年新盖的别院送给了老夫人,让人唏嘘不已。 老夫人并不注重这些,今日这般快活,一来是见大家热闹,心里高兴,二来孙子十五年来头一次回乡,便忙不迭的拉着他向众人请安。 “这是你萧伯母、萧伯父,这是你何大婶子,这是何二婶子。”史依兰拉着孙子向众人介绍,祁少凡一一抱拳施礼,风度翩翩。 何琦今日一见萧芜便凑上去嘘寒问暖,但萧芜却一脸冷漠,爱搭不理,这会儿他发现妹妹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正同自己母亲寒暄的祁少凡,竟然就是那日在街上的白衣少年。何琦有些诧异,祁少凡却已经向这边走来,三人相见俱是一愣,祁少凡却微微笑着,毫不局促。 梁瑛过来引见道,“这是你何大婶子的大公子何琦,比你长半岁;这是她的女儿何芷珊,比你小两岁” “兄长有礼!何小姐有礼”祁少凡文质彬彬道。 “贤弟有礼!”何琦还礼,见祁少凡气质非凡,比那日相见更多了几分沉稳,心中暗暗佩服,自己便也去了尴尬,从容起来。 “公子有礼!”何芷珊微微福身,脸颊微红,娇艳无比。她从来只以为兄长是难得的美少年,却不料这祁府里也有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心里便有些羞涩起来。 梁瑛找寻了片刻,回头对慕雅晗道,“怎么不见二嫂的姐儿公子?” 慕雅晗这才发现儿子和女儿转眼间都不见了,脸色飞红,不知所措起来。 何琦泰然指着堂外,笑道:“让婶娘笑话了,幼妹正带着小弟在外头玩耍呢!” 众人看去,果然是何芷汐带着何溢同几个小孩儿在“老鹰捉小鸡”,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 慕雅晗红着脸,低声对史依兰道:“让老太太看笑话了,孩子们的爹不在家里,我实在是管不过来。” 史依兰却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家思杭与芷汐差不了多少。” 众人一阵欢笑,梁瑛却拉着萧芜对萧美欣啧啧道:“这就是萧姐姐的闺女呀!怎么生得这样好!” “婶娘好!”萧芜微微福身,温文尔雅,她刻意不去看祁少凡,只怕他提到那日尴尬的事情。 梁瑛不等儿子与萧芜互致问候,便把她拉至史依兰面前,笑道:“老太太看看,是不是比我们思楠还俊?” 史依兰将萧芜揽在身边坐下,对萧美欣嗔道:“这么好的丫头,你藏着掖着,到现在才叫我看到,亏你还口口声声孝敬我呢!”史依兰的话不假,如今金海三宅之中,只剩下史依兰这一位老人,众人恐怕也只能对她孝敬了。 萧美欣浅浅笑道:“老夫人莫夸她好,这丫头难管呢!” 史依兰嗔道:“你的架势我还不清楚,这丫头不受你的罪才怪哩。” 众人一阵欢笑,却听到一声“奶奶!”传来,寻声望去,果然是祁思楠带着妹妹姗姗而来。 第二章 喜联姻萧女泪无语(二) “还不给你伯父婶娘们请安!”梁瑛道。 姐妹二人依礼过来施礼,走至何琦面前时,祁思楠微微脸红,轻轻福了福身子便回转到祖母身边。 “这是你萧妹妹!”史依兰向孙女道。 “好俊的妹子!”祁思楠夸赞道,拉着萧芜到一边,笑道,“以后又多了一个妹妹一起学女红了。” 史依兰笑道:“你这妹妹可不拿针掐花的,她平日耍得可都是算盘珠子,学问大着呢!” 祁思楠道:“怪不得妹妹看起来才情熠熠,原来是这个理!”众人皆笑,却没有发现萧芜的眼神里射出阵阵寒气。 “祁思楠!”她心里暗暗念叨,细细打量着这个热络地拉着自己的女子:柳眉翘鼻、肤色白皙,一双眸子水灵剔透,似能说话。气质优雅,举止从容,一身粉色礼服得体华贵,谈笑间一派闺秀风范,似乎天生就是当家作主,大少奶奶的命。 萧芜嫉妒了,由心而生地嫉妒。和自己相较,祁思楠似乎更适合做一个妻子。她转眼看表兄,却发现何琦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祁思楠的身上,心里倒多了几分诧异。 一番谈笑后,便燃放鞭炮开席,众人贺喜拜寿,轮番敬酒后,纷纷坐定。 老夫人、夫人以及祁氏的一些长辈与何、萧两府的大人们共坐一桌,祁思楠同妹妹思杭则陪同一些大户家的公子小姐共坐一桌,其中自然包括了何、萧两家。 萧芜被祁思楠拉在身边坐下,右边挨着何芷珊,何琦正对着自己而坐,她极少抬头,并不愿意去看哥哥,而何琦的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她。萧芜吃得很少,祁思楠坐在身边,让她不自觉地感到不适。 席至中旬,主桌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欢笑,萧芜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果然,祁氏一位白发老翁举着酒杯起身,笑呵呵道:“今日老太太大寿,实在是可喜可贺,但是,我祁某人还有一件喜事要向大家宣布,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听!” “四老太爷,您就说吧,我们哪一个不是洗耳恭听?”酒席间一个男子站起来应道。 众人一阵欢笑,祁四爷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煞有架势道:“十年前,我们祁府与何府有过婚约,恐怕知道的人并不多!” 萧芜忽突感到一阵晕眩,紧紧捏着手中的象牙箸。 祁四爷继续道:“但是不打紧,如今晓得也不晚!”他哈哈一笑道:“大家今日吃完了老太太的寿酒,何府六月初七要再请大家喝喜酒!” 众人问道:“谁的喜酒?” 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大声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祁家大小姐同何府大少的喜酒啦!” 众人一阵欢笑,鼓掌祝贺,祁思楠脸色飞红,羞涩而飞快地退出了酒席,祁思杭同何芷珊跟了过去,不在话下。 这一厢,只剩下萧芜一人单单地坐着,她凝望着面前的酒杯,眼泪在眶中打转,手中的象牙箸微微颤抖,何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她一阵晕眩。 “谢谢!谢谢各位!”何琦起身向各位致谢,面带微笑,看不出心思。 此刻的祝福和笑声,却如同利剑一下下刺激着萧芜,她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无助,她不愿意抬头去看表兄,她不晓得会从他的脸上读到什么。 庭院外一番热闹,绣楼闺房里,祁思楠听着妹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思杭年方十岁,正是纯真烂漫之时。 “姐姐,未来的姐夫好英俊呢!看来姐姐以后一定会很快活呀!” “小东西,你懂什么?”祁思楠拍了拍妹妹的额头,羞道,“小小年纪学得是什么,看我告诉了娘,赏你一顿竹笋烤肉!” “好姐姐,你可不能欺负我,不然我去告诉未来姐夫你那么凶,看他还娶不娶你?” “坏丫头,看我不打你的嘴!”祁思楠说着便要过去掐妹妹的脸蛋,思杭躲在了何芷珊的身后,娇笑道:“何姐姐救我,你的嫂子好凶呀!” 何芷珊笑道:“思楠姐姐就先饶了小思杭吧!将来呀,我们找个小妹夫给她,治治她的调皮不就好了?” “你们都欺负我,不理你们了?”祁思杭虽然还不懂事,却也是个姑娘家,听何芷珊这么说,自然羞怯,便跺着脚跑了出去。 见妹妹出去了,祁思楠才笑着拉了何芷珊的手,道:“好些日子没见了,妹妹可是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 “姐姐真会夸人,说得妹妹当真了呢!”何芷珊笑着道,“刚才四太爷的话,真真是说到妹妹心坎里去了。待姐姐嫁进我们何家,我们日日都能见面,实在叫人欢喜呢!” 祁思楠羞涩道:“妹妹你也取笑我?”继而道:“今日见的萧妹妹你可熟悉,这么多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了没想到竟是个如玉般的女子。” “芜儿是我的表妹,娘嫡亲的外甥女,有时姨妈和姨父去各地商铺巡查,就会把她送到家里来住一段时间,因此我们还是熟络的。” “看她恬静的模样,实在叫人喜欢,又生的这般漂亮,难怪萧伯母那么宝贝似地藏在家里。”祁思楠说着话,手里已拿了珠宝匣子出来。 “芜儿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姨妈家教甚严,她从小就终日与算盘账本为伍,又要学习诗书礼仪,不比我们这般清闲呢!” “难怪看着她与一般的贵家小姐不同,珊儿,你来替我挑件首饰,我想做见面礼送给萧妹妹!” “哎!”何芷珊笑道,“姐姐就是客气,不过萧府下头就有着六七家玉器珠宝铺子,芜儿也是把玩着奇珍异宝长大的,我看姐姐还是挑一件普普通通的,更叫她欢喜呢!” “都说珊儿你聪明,果然是个女中诸葛呢!”祁思楠夸赞道,手里拿起一支精致的湘妃竹簪,口中道,“妹妹你看……” “姐姐!”思杭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来,“姐姐,不好了,那个萧姐姐晕过去了!” “什么?”祁思楠急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不过这会儿已经把她送到奶奶的房里去了。” “快去看看!”祁思楠随手放下了簪子,便跟了出去 。 待她们赶到史依兰的卧房时,外厢房早已站满了一屋子的人。 “娘,萧妹妹怎么了?”祁思楠拉了梁瑛的手关切地问道。何芷珊也过来搀了萧丽欣问道:“芜儿怎么好好的病了。” 梁瑛道:“这会儿还不晓得,少凡正和你奶奶,还有萧伯母在里头诊视呢!” 萧丽欣满脸的担心,不安道,“这孩子小时候单薄,如今身子养好了,怎么好端端地又病倒了?” 何琦安抚众人道:“恐怕不会有什么事,婶娘、娘放心才是!” 众人正要说什么,祁少凡已引着两位长辈出来了,见了众人道:“萧妹妹并无大碍,恐怕是急火攻心,外加饮了酒水,一时逆气才会晕倒,只要好生歇息,喝两副汤剂顺顺气便好了。”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心火?这孩子实在叫人担心。”萧丽欣还是放不下心来,但欲言又止,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美欣呀!我看还是你把孩子管得太紧了,小小的年纪就要她学那么多东西,这身子怎么撑得住?”史依兰说的这些正中了萧丽欣的心坎,她附和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我这姐姐……”她见姐姐看着自己,便住了口。 “娘!”祁思楠对她母亲道,“如今妹妹这般模样,不如就留在家里小住几日?” 萧美欣笑道:“不必了,只要嫂子借辆车子,我便带了女儿回去,到底不该给老太太和嫂子添乱的。” 史依兰道:“好好好!你带回去便是,像是我们要吃了孩子似的。不过这几日你可得让少凡到你那儿给孩子问诊,不然我可不放心。” 萧美欣笑道:“这就是老太太疼我了!”转身对丈夫道,“峰哥,我们这就带了女儿回去!” 叶竞峰应了,过来对史依兰道,“给老太太添乱了,改日再带了芜儿来给老太太请安。”史依兰笑着说了几句,众人又嘱咐了一番,便送了出去,何琦奉母亲的命令一直护送到了萧府,待一切安顿下来才离开。 第二章 喜联姻萧女泪无语(三) 何琦才回到家里,便被他母亲拉住,忙不迭问道:“你妹妹怎么样了?醒了没有?你姨派人照顾了没?吃药了没?”何琦好言劝了半天,说如今还睡着,姨妈派了老妈子守着等等,这才安抚了母亲,自己回到房中。 “哥哥!”何琦正擦着自己的宝剑,抬头见何芷珊端了食盘进来,她盈盈笑道,“忙了这么久,你还没吃饭吧?我叫厨房备了几个菜,你随便吃点儿吧!” 何琦放下宝剑,坐到桌边笑道:“芷珊那么体贴,将来你的夫君可要享福了!” “哥哥如今也会打趣了?”何芷珊脸红道,“如今眼下哥哥的婚事才是正经呢!想想再过几月我便有了嫂子,好叫人欢喜呢!” 何琦吃着饭,问道:“你很喜欢祁家的小姐?” “我喜欢做什么用?到底哥哥喜欢才是,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你同思楠姐姐还不及我与她来得热络呢!” 何琦道:“人家一个姑娘,我一个男子日日缠着人家岂不叫人笑话?” “是!哥哥总是有理的。”何芷珊笑道:“这些还行吗?要不要再添点什么来吃?” 何琦笑道:“这就够了。说起来我还真是饿了,方才被娘缠着问芜儿的事情,竟忘了自己没吃饭。” 何芷珊连忙问道:“芜儿怎样了?” “还不知道呢,不过刚才祁少凡不是说了没事了吗?且等两日才知道吧!” “祁……祁公子!”何芷珊嗫着声道:“没想到他竟是个大夫!” “恐怕不只是大夫,他好像还会些功夫。”何琦想起了那日在金海大街上的事,便哑声笑了笑,匆匆扒了口饭。 何芷珊低声笑道:“这样?难怪看起来……”却住了口,对何琦道:“哥哥你慢慢吃,一会儿我叫人来收拾,我先看看娘去!” “嗯!”何琦没抬头,只是道:“你去吧!” 何芷珊匆匆离开了何琦,却没有往上房去,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在镜前坐下,才发现自己满脸飘着红晕,于是羞涩而笑,盖上了帘子,转身在绣篮里找了两块红缎子,又拿了剪子,针包等放在绣案上,另点了一盏油灯,静静地坐在案前忙开了。 萧府里,叶竞峰夫妇才用了晚饭,便过来看女儿。但见萧芜依旧闭着眼睛,不免担心,吩咐老妈子下去吃饭,两人守着女儿说话。 “峰哥,你可知道女儿这些日子有什么异样的?” “没太注意,这些天也就吃饭的时候见见她,和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过以前偶尔会拉着我撒娇,这两天似乎格外的静。” “峰哥,”萧美欣低声道,“你会不会……会不会也觉得是我把女儿逼得太紧了?其实我……” 叶竞峰揽了妻子在怀里道:“说什么傻话?女儿要是有事早就有了,还等到这会儿?我看芜儿定是禁不起酒水,这才倒下的,等酒醒了不就好了!” “嗯!”萧美欣温柔地依在丈夫的怀里,这份温柔外人是绝见不到的。 叶竞峰笑道:“没想到,琦儿如今都要成家了!” 萧美欣笑道:“是啊,我这个姨妈可该给他备份厚礼,叫他风风光光的娶媳妇儿。” “何府的喜事难道要你操心不成,正琛和丽欣自然会打理好的。”叶竞峰笑道,“倒是我们芜儿,再过几年,也该给她……” “峰哥!你说芜儿她……”萧美欣的脸上竟有些焦虑。 “嘘——”叶竞峰道,“我们回去说吧!叫李妈来看着女儿!” “好!”萧美欣应了,挽了丈夫出了女儿的房间。 两人前脚离去,床上的萧芜便微微睁开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流到耳际,又滴落在枕上,晕出一滩滩泪渍。她裹了被子将脸转向里侧,身体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她哭泣,却不敢哭出声来。 翌日,祁少凡奉了老太太的命令,带着药僮来萧府给萧芜诊脉,夫妇二人客气了一番,便带了祁少凡到了萧芜的闺房。 这女子的闺房外人本不得随意进入,但祁少凡一来是个大夫,二来又是世交的子弟,便也少了些顾忌,只因萧芜衣装不整,便拉了床帐,但叫她伸了手出来。原来昨夜李妈就发现少小姐醒了,匆忙禀告了大小姐,夫妇二人过来看了女儿,安抚了几句,便一夜相安无事。 祁少凡搭了萧芜的脉,片刻后对夫妇二人道:“伯父伯母安心,萧妹妹这会儿脉息平和,恐怕连汤药都免了,依世侄看来,萧妹妹恐怕是不胜酒力。” 叶竞峰笑道:“辛苦你了!”又对妻子道:“你看看,我说的果然不错吧!” 萧美欣笑道:“少凡不如在伯母这儿吃了午饭再回去,来来回回的,实在辛苦!” “伯母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少凡若不走这一趟,奶奶她恐怕也不得安心。”祁少凡道,“少凡还是快些回去告诉一声,也好叫奶奶安心。” 萧美欣笑道:“少凡果然懂事,那伯母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就说过几日我们便带了芜儿给她请安。” “是!”祁少凡应了,便告辞离开,由叶竞峰送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萧美欣拉开了女儿的帷帐,坐在床沿上,笑道:“芜儿这会儿可好了?还有哪里不适的吗?”萧芜温柔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眶红肿,但见母亲以为自己只是病了,便也不敢告诉她自己哭过。 萧美欣又问道:“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娘,要是娘不在身边,就告诉李妈!”她又道,“这么不巧萌娘回家去了,不然她照顾你,娘还放心些。” “娘!”萧芜脸上带着央求的神态,但是欲言又止,想了片刻终究没说出口。 “是不是想要娘叫你歇几天课?”萧美欣捋了捋女儿的头发,笑道:“你的心思娘还会不知道吗?放心,娘已经派安伯和几个师傅说了,书房和账房皆停五天的课,你好好歇一段时间。” 萧芜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道:“谢谢娘!” “你好好歇着,账房里还有些账目要看,娘怕你爹忙不过来。” “是!”萧芜道:“爹和娘别太辛苦了。”萧美欣笑了笑,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萧芜看着空旷的房间,四面玲珑墙,上头不乏丹青书卷,床榻的左侧,书橱依墙而立,上密密地挤满了书册,对面的书案上翻着一本自己才看了一半的账册,一直狼毫斜于笔托上,墨汁已干,笔尖杂乱地裂开,旁边的白玉算盘上算珠无序地排列着,平日里这些萌娘都会收拾;李妈远远地坐在门口,手里绣着一块帕子,时不时地看看自己,若是萌娘,一定会坐在床边陪自己说话,说一些乡下的故事,说那些自己从听过的故事。 “李妈!”萧芜唤道,“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李妈收拾了手绷,抖了抖身上的线头,过来对萧芜道:“昨日傍晚您就回来了,当时我们还想着这祁府的宴席怎么收得那么早,没曾想您竟被抬着进来了,吓得我们哟!后来大小姐说您没什么事儿,我们才放心呢!少小姐,这会儿您想吃些什么吗?” “不用了!”萧芜道,“李妈你不用对我说您,你可是长辈呢!” “哎!”李妈憨憨地笑了笑,道,“少小姐,今天来给您把脉的那位少爷听说是祁府史老太太的孙子?” “是啊!怎么了?” “怪怪!我只当我们表少爷是个俊哥儿,没想到他们祁府也有这样一位少爷,这就奇了,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听说他在京城长大的,你没见过也是对的!” “哦!难怪呢!”李妈笑了笑,又问萧芜,“昨天表少爷一道送您回来的,我听安伯说,表少爷要和祁府的大小姐结亲了?” 萧芜心头一凛,半晌才道:“是啊!”继而喃喃道:“如今连你们都晓得了,这件事就这么值得大张旗鼓的宣扬吗?” “祁府的大小姐可是个好人,逢年过节的就施粥布药,不仅我们金海城,这邻县邻城的,谁不知道齐善堂的大小姐才貌双……” “李妈!”萧芜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没好气道,“你不要说了,不是要给我弄吃的吗?去吧,我饿了!” “哦!”李妈诺诺住了口,退了出去。 萧芜的双手攒成了拳,丝绸被面被紧紧地攥在手里,她几乎要哭出来,无力地靠在枕上,口里喃喃道:“哥,你不是要娶我作妻子吗?” 第三章 生嫌隙孤身往京城(一) 转眼过了五天,萧芜又开始了各种课业的学习,她每日要看许多往年的旧账,还有一些错误的账本,如果无法从中看出错误,就会被母亲惩罚。在忙碌中,萧芜无暇去想心中的痛楚,直到那天何琦上门来道别。 “要去几天?再过些日子倒要办喜事了,你爹也是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叫你去京城办事!”萧美欣对外甥道。 “恐怕要一个月的工夫,来回路上还要耽搁十来天呢!”何琦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姨妈身边的表妹,但萧芜只是静静地坐着,揉搓着手里的丝帕。 “路上安稳点,可别惹什么乱子,你这好打不平的个性,叫姨妈担心!” 叶竞峰应和道:“你姨妈说的没错,琦儿你可别因为学了几年功夫就惹事!” 何琦乐呵呵笑道:“姨妈和我娘果然是同胞姐妹,说的话也是如出一辙,姨妈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您每次都嘱咐我这些。”继而又道,“娘叫我来问问姨妈,有没有什么要带到京里去的。” “也没什么!京城里的几家铺子我们都是一年查一次账的,毕竟是天子脚下到底放心些。”说着萧美欣立身唤了安伯嘱咐了几句,转身对何琦道,“不过你去也好,有些东西要你带到京里给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这怎么给,难道要送到宫里去?”何琦有些无措,他向来都讨厌与官宦打交道。 “不为难你,你只消送到京城齐善堂交给祁老爷就好了,他自然有办法带给太妃的,也没什么东西,不过是孝敬她老人家的玩物罢了!太妃娘娘也不愿我们家眷与她多走动,听说这宫里头学问大着呢!” “那就好!那些官老爷打着官腔的说话,我最是厌恶了!”何琦说着,又看了一眼萧芜,但她还是不理自己。 萧美欣道:“就你这张嘴说话可小心些,京城不比我们这儿,规矩多着呢!还有,你这话要是叫你爹听去了,定不饶你!”话说着,安伯已拿了锦盒来,萧美欣打开检查了一番,便亲手封了口,包了锦布递给何琦道,“你早些回去,姨妈不留你了,回去陪陪你娘。” 何琦笑道:“外甥知道了,不过还想跟妹妹说几句话!” 萧美欣笑道:“知道了!早些……” “我可没话同你讲!”萧芜突然立了起来,“表哥你是大忙人,哪里有功夫要和我说话?你走吧,妹妹就不送你了!” “芜儿,怎么说话的?”叶竞峰喝道,萧美欣虽然不说话,但却很疑惑女儿今天对外甥的态度,她不是最喜欢表哥了吗? “芜儿……”何琦哑然。“峰哥,让他们去吧,小孩子闹别扭呢!芜儿,好好和表哥说话!”萧美欣说着,便挽了丈夫出去了。 何琦见二人走了,便过来拉了萧芜道:“芜儿,你究竟怎么了?从史老太太生辰那天起,你就不爱搭理我?” “是啊!我是不要搭理哥哥。哥哥多忙啊,我病了这么久,你可有来看过我?”萧芜咄咄逼人地对着何琦道。 何琦哄道:“难道就为了这个?傻丫头,这些天你姨父回来了,他天天盯着我,一刻都闲不下来呢!” 萧芜没好气道:“谁为了这个,我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这些天你自然是欢喜得可以,祁府的大小姐又漂亮又贤惠,小姨又那么喜欢,多好啊!”何琦突然没了声音,在椅子上坐下来,闷闷地喝了口茶。 萧芜有些后悔,便过来蹲下道:“哥,你喜欢她吗?” 何琦淡淡笑道:“其实谈不上喜不喜欢,当初娘许了愿的,如果齐善堂的药能治好她的病,两家便结亲。我自然是希望娘的身体好,所以这门婚事,我也是乐意的,只是祁府的大小姐是众人皆知的好姑娘,我怕耽误了人家。” 萧芜怔怔地望着何琦,这不是她要的答案,这不应该是他说的话,于是脱口而出道:“可是你不是说要娶芜儿作妻子吗?” “哈哈……”何琦拍了拍萧芜的头笑道,“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傻丫头,你也当真了!” 萧芜站起来道:“谁同你说是玩笑了?我从来没说过……” “表少爷……”安伯突然进来,打断了萧芜的话,“姑奶奶派了人来催您回去,说一家人等着您吃饭呢!” “好,我知道了!”何琦起身,拿了锦盒对萧芜道,“傻妹妹,别往心里去,哥哥和你是闹着玩儿。你乖乖在家待着,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带好玩的东西。”说着何琦便跟着安伯离开了。 “闹着玩的?到底那句话才是闹着玩的?”萧芜看着表哥离去的背影,这个她认定一生会保护自己的男人,如今却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玩笑…… 转眼间,何琦离开金海已经四天了,倘若路上不耽搁,恐怕已经到了京城。萧芜带着她的惆怅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可每每到了夜里,孤独便向她袭来,往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直至深夜。 这一日,萧美欣带着女儿去祁府给老太太请安致歉,毕竟女儿在老人家寿辰上病倒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萧芜本不愿意去,她不愿意看到祁思楠,可是她不敢对母亲说,就如同她不敢对母亲说出自己的心事一样。 史依兰拉着萧芜看了半天,笑道:“可好了?我怎么看着孩子脸色不太好,美欣啊!可别把孩子看得太紧了,孩子还小着呢!” 萧美欣笑不迭道:“这孩子淘着呢,如果像思楠这样乖巧懂事,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 史依兰啧啧道:“你总是有理的。”说着对萧芜道,“孩子,别理会你娘。奶奶看得出来,我们芜儿是个好姑娘,以后要是在家里受了委屈,就到奶奶这里来,奶奶给你撑腰啊!” “谢老太太疼惜,芜儿不敢给您添扰!”萧芜温柔地笑了笑。 萧美欣道:“老太太您可别惯坏了她,回头我还得操心呢!” 梁瑛过来拉了萧芜道:“好孩子,奶奶说得话可是真的,以后要是想来伯母这里玩,叫家仆来说一声,伯母叫人派车去接你。” “看来我还是带芜儿回去吧!老太太和嫂子都那么宠她,回头我该降不住她了。”萧美欣笑着道,看了一眼女儿,眼神中尽是满意。 梁瑛对萧芜道:“让伯母和你娘说会儿话,我叫丫头带你到你思楠姐姐那儿去,这会儿她应该在教思杭念书,让她也歇会儿,你们姐妹三个玩一会儿。”说着便招呼了仆人过来。 萧芜极不愿意去见祁思楠,她望着母亲,希望她不允许,希望她快些带自己回去。不料母亲却对自己道:“芜儿去吧!可别淘气,娘和伯母还有老太太说会儿话!”于是萧芜被丫头半推半就地带走了,背后还传来梁瑛的笑声,“往后我们可是亲家了哟……” 萧芜漠然地跟着丫头曲曲折折地走在祁府的回廊上,她根本无暇去看祁府中的景致,只是知道走了许久才到祁思楠的闺房。 祁思楠早早地迎了出来,笑容可掬道:“妹妹身体可好了,本该我去看你的!”说着回身道:“思杭,快来见见萧姐姐!”话音落,祁思杭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依在祁思楠身边福身道:“萧姐姐好!” “你好!”萧芜微微笑道,又对祁思楠道:“给姐姐添扰了!” “妹妹客气。”祁思楠说着,便引了萧芜进入了闺房。才进门,便是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沁人心脾,萧芜心中想果然是医药世家的闺秀,就连这闺房里也放了药材。再仔细打量,卧房里一切井井有条:绣案临窗摆着,上头绷着一幅才起针的《祥瑞》;书案上翻着一本诗册,想来便是方才姐妹二人念的;房里并没有书架,只是在书桌上齐齐地码了几本书;墙上亦是干净,没有悬挂什么丹青画卷,叫人观之惬意;再看那床帏帐幕上细细绣着的松竹牡丹、如柳条般随风微微摆动着的珠帘流苏。萧芜由衷叹了一声,这般才是姑娘的卧房,何姐姐的闺房亦与此处有着相同之处,不过这祁思楠布置得更为大气。 第三章 生嫌隙孤身往京城(二) “采莲上茶!再叫厨房送些点心来!”祁思楠对丫头吩咐着,便过来给萧芜让座,“妹妹坐下来,站着做什么呢?不要客气,在我这里随便一些!” “萧姐姐,你真漂亮,那天都没好好和你说话,现在你可都好了吧?以后常常来我们家玩啊,等我大姐嫁出去了,家里就没有人陪我了,你来好不好?”祁思杭天真地拉着萧芜笑道,却不知道因此触痛了萧芜,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心情压了下去。 “小丫头,没规矩的,”祁思楠对妹妹道,“快过去念书,一会儿娘要问你的。姐姐和萧姐姐说会儿话。”祁思杭嘟着嘴,但不敢违抗姐姐,便嘟囔着回到书案前读起诗来。 “没事的,思杭妹妹很是活泼呢!”萧芜淡淡地说着,眼睛看着祁思楠,她那样美丽,神情中透着恬静和温善,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舒心。萧芜心中想:我只会看账本,只会打算盘,只会分辨各种奇珍异宝、木材布匹,一切女子该会的东西我都不会,莫说刺绣,我即便连针都没有拿过…… “那日少凡回来说你的身子无碍了,奶奶和我们都舒了口气呢!”祁思楠说着,下人已端上了茶水,她便让道,“妹妹用茶!不曾想妹妹竟然不能喝酒,不然我这里的一些药酒倒是可以给妹妹带回去滋补身体,也不是什么大补的,不过润润脾肺。” 萧芜垂首笑道:“多谢姐姐记挂了,我已然好了,家中也有些滋补的膏子,不烦姐姐费心了。” 祁思楠道:“这般甚好,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过来说一声,少凡就会过去的。” 萧芜道:“那日劳烦祁公子了,还不及当面言谢呢?” “妹妹太客气了,少凡今日在齐善堂坐堂问诊,所以不在家里,不然也该叫他来和妹妹见见。” “是!”萧芜嘴上答着,却发现自己与祁思楠根本无话可聊,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的客气着好没意思。 祁思楠兰心蕙质,她亦感到了两人之间的生分,便起身到梳妆镜前,拿出那只原先挑好的湘妃竹簪,不过此刻已然用锦盒装了。“那日你我姐妹初识,本想表些心意,却不料你匆匆离开了,不过今日给你也是不迟的。” 萧芜接下来,轻轻打开盒子,但见里面躺了一支竹簪,虽然材质普通,做工却极其精巧,梅、兰、菊三花雕刻得惟妙惟肖,正应了‘梅兰竹菊’四贤友之意。簪子看起来极新,上头并没留下发鬓厮磨的痕迹。于是淡淡笑道:“多谢姐姐了!”萧芜本不愿受她的心意,但母亲曾说过,世家之间不可失礼。 “妹妹喜欢就好!”祁思楠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哦!”祁思杭突然从后面叫道,“姐姐,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簪子呢!我问你要你都不肯给,自己平时也舍不得戴。” “姐姐……”萧芜有些愧意道,“妹妹怎么好夺姐姐所爱呢?” 祁思楠很是尴尬,便责骂妹妹:“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再闹我可就叫娘把你领走了!” “萧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说玩笑话呢!其实前些日里我问姐姐要,姐姐就告诉我这是要送给萧姐姐的,刚才我不过是逗大家玩儿的。”祁思杭调皮地依着萧芜,丝毫不认生,“萧姐姐你拿着就好呢!” 祁思楠对妹妹嗔道:“坏丫头,小小年纪学的这么滑头,等爹爹回来可该好好教训你!” 萧芜不知为何竟对祁思杭感到十分亲近,或者在她的心里,自己十岁的时候也应该是这样天真烂漫才对,于是笑道:“祁姐姐莫怪她,思楠妹妹可是伶俐,我很喜欢。” 祁思杭对着姐姐坏坏地笑了笑,拿了一块点心来吃,对着萧芜道:“萧姐姐,你为什么叫萧芜呢?方才我读到李商隐的诗,‘欲取芜城作帝家’,芜不是野草丛生,荒凉的意思吗?” “思杭,越没规矩了,姐姐说过一切名讳皆是父母起的,怎么能随意评论呢?这是对长辈的不敬。” “可是……”祁思杭诺诺地低下了头。 萧芜笑道:“没什么,祁姐姐莫怪她。”说着拉了祁思杭道:“我幼时体弱多病,爹娘怕我养不大,便起了这个‘芜’字来压,再没别的意思。” “哦!难怪呢!”祁思杭又愉悦起来,笑道:“姐姐叫‘思楠’是因为那时奶奶希望娘给她生个孙子,取‘思男’之意,而我因为生在杭城,所以就随了姐姐的‘思’字,叫思杭了。” 萧芜笑着点了点头,对祁思楠道:“姐姐有思杭陪着,平日一定有趣的吧!” “是啊,不过……” “大小姐!”祁思楠正欲说什么,采莲却过来道,“太太说客人要走了,要大小姐送萧小姐出去。” “知道了!”祁思楠应了,对萧芜道,“今日就不留妹妹了……” 从祁府归来,萧芜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欲将晨间未做的功课做完,却不料呆呆坐在案前丝毫看不进去,脑海里俱是祁思楠的殷殷笑容、温词软语,以及她嗔怪妹妹时流露出的疼惜,想着便将她赠予自己的竹簪拿了出来,细细看了片刻,微微叹道:“她知道我身边不乏奇珍异宝,故然拿了这竹制的簪子送我,殊不知这般精巧的功夫非名匠不得为之,更是比那金簪珠钗来的金贵呢!可见这祁思楠是个有心之人。”又想,“她又是这样好涵养的女子,待嫁的心情丝毫不见在脸上,谨言慎行,难怪小姨那么喜欢她,恐怕哥哥将来也……” “芜儿!”萧美欣的突然进来打断了萧芜的思绪,但见她手上拿着几册账本,脸色有些愠怒,。 “娘!”萧芜抬眼见母亲神色不好,才想起来今日早晨没有将周师傅昨夜布置的课业完成,那周老师傅定然在母亲面前告状了。 “啪!”的一声,萧美欣将书册掷于书案上,问道:“芜儿,这些天你怎么?” “娘!我……” “不光是昨日的课业,还有前日的账目,里面有十一处错误,你竟然只发现了三处?我本想你可能是一时疏忽,所以没有来问你,但是为什么昨日的功课又不做?那今日你的功课……”萧美欣翻了翻桌上的册子,道,“是不是也不打算做了?” “我……我会做好的!”萧芜诺诺道,她不敢抬头去看母亲。 “做好?预备什么时候做好?我不止说过一次,‘今日事今日毕!’,现在你积了这么多天的课业,你说要什么时候做完?” “娘……” “跪下!”萧芜应声直直地跪下,她晓得自己这些天心思全在何琦的身上,对于课业不过是敷衍了事,心中虽晓得母亲一定追究,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会叫李妈来叫你起来!”萧美欣看着女儿,虽心有不忍,但还是恨恨道,“这三日的课业,你连夜都给我做出来,另外再加……算了!”萧美欣叹了口气,旋身出了房门。 萧芜无力地跪在地上,周身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冰凉的大理石磕得膝盖生疼,萌娘不在,定然不会有人冒险给自己送来软垫子,今夜,她终究是无助了。可是她不恨母亲,丝毫不恨,她知道,自己肉体上的疼痛,尚且不及母亲心痛的万分之一。但她恨自己,恨自己从来都不会对母亲说一个“不”字,恨自己的胆小怯懦,恨自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萧美欣气冲冲地回到卧房,但一看到丈夫关切的眼神,她便没有了脾气,只是喊了声“峰哥!”便倚在了丈夫的怀里。 “美欣,你似乎很久没有为了芜儿生气了?”叶竞峰抚着妻子的乌发,感受着她身上阵阵香气。 萧美欣叹道:“丫头这些年都很乖,很听话,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了!可是她这些天……” “你打她了?” “没有!丫头小的时候不懂事,跟她说理是没用的,只有屁股上挨打了,她才会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可是如今她大了,若不能以理服她,即便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呢?”萧美欣道,“我只是让她跪着思过!” 即便如此,叶竞峰的脸上依旧流露着心疼,遂对妻子道:“也有些时候,叫孩子起来吧,萌娘又不在,别跪出病来!” 萧美欣无奈地看了看丈夫,缓缓舒了口气,便起身到房门外吩咐下人叫女儿起身,待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对丈夫道:“我看芜儿心里一定有事……” 李妈接了命令过来唤小姐起来,心疼道:“我给小姐打点热水捂着可好?” “不用了!”萧芜软软地坐到书案前,膝盖早已麻木,但是今天跪的时间并不长,她还吃得消,“李妈你出去吧,我还有课业要做,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进来。” “哎!”李妈应了,出门时嘴里还嘀嘀咕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偏偏当小子来养,折磨得叫人心疼。” 萧芜宽慰而无奈地朝着李妈的背影笑了笑,便专心致志地看起账本了,右手拿着狼毫勾画,左手飞快地在白玉算盘上拨动,“噼噼啪啪”的声音清脆响亮……闺房里的灯光直到三更才暗下来。 翌日清晨,萧美欣让下人叫女儿一同用早饭,却不料等来了惊恐万状的李妈,“小姐、姑爷,小姐……少小姐,少小姐她……不见了!” 叶竞峰扔下筷子便往女儿的房里冲去,等妻子进来时,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萧美欣看到书桌上整整齐齐摆着昨晚要女儿做的并已完成的功课,她突然身子一软,幸而被叶竞峰扶助,他安慰道:“美欣,现在派人去找,还来得及!” “孩子会去哪里呢?”萧美欣看着丈夫,可是丈夫的眼睛里看不到答案。夫妇二人不愿耽搁一点时间,便安排了马车匆匆到了祁府,史依兰和梁瑛听说后很是惊讶,但问:“孩子的姨妈家找过了没有?” 萧美欣道:“若是去了那里,我妹妹一定会派人来说的,但看这光景,像是走了许久了。所以来找老太太,是因为怕昨日你们说的话叫她上心了,除了她姨妈家,她也就认识这里了。如今我也不怕老太太笑话,就急急地找来了。” 梁瑛道:“孩子若来,我岂能不叫你知道,你也别着急,还是派人各处去找找才是。”正说着,祁少凡因要去坐堂而过来请安道别,不料见家里来了客人! “伯父、伯母安好!”祁少凡施礼道。 史依兰见了,连忙道:“凡儿今日不要去坐堂了,你萧家妹妹走丢了,你且城内城外去寻寻!” “这怎么使得……”萧美欣阻拦道。 “如今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找孩子才重要!”史依兰对孙子道:“凡儿快收拾了,此刻便去!” “是!”祁少凡应了,过来对萧美欣道:“还问伯母,妹妹平日里与谁最是亲近!” 萧美欣想了想道:“除了我们……就是她表兄何琦了,可是琦儿如今在京城啊!” 祁少凡笑道:“小侄知道了,这就去外头找找!”说着向祖母、母亲等施了礼便如风一般离去,策马向城外跑去。 深更半夜离开家里,这还是出生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萧芜只是拿了几件替换的衣服,随便包了个包袱,在匣子里找了些碎银,便从后门潜了出来。这个家她住了十五年,她知道后门一但过了子时便会有半个时辰的空缺让值夜的人吃宵夜,除了开门时的心惊胆战,萧芜暗自觉得此次出行实在太顺利了。金海的码头每月只有三趟公船,如果要去京城找表哥,就只能雇车走旱路,但是萧芜有心不要爹娘找到自己,便舍弃了金海的马车,欲徒步走几里去邻城淮县雇车。奈何城门不开,萧芜足足等到寅正时分才出了城。 第三章 生嫌隙孤身往京城(三) 虽是寅正,天色依旧暗沉,一路上萧芜走的极快,她心里害怕,却又极其兴奋,这样无拘无束地走在地上天下,她由心感到一种解脱。当日头升起时,她也渐渐看到了淮县的城门,于是一路小跑进了城。进城后,萧芜因腹中饥饿,便在一家茶馆用了早饭,虽然只是粗茶馒头,她却吃得格外的香。稍作休息,萧芜向店家询问了淮县雇佣车马的去处,便与店家道别离开了。谁知她才出茶馆,便被一群乞丐团团围住,其中不乏老人小孩,萧芜见他们衣衫褴褛,模样可怜,一时善心大发,将自己带的银子全散与了他们,乐得那群乞丐连连磕头称萧芜为观音菩萨,反叫她不知所措,又见喊不起他们,便择路走了。 祁少凡赶到淮县时,正遇见萧芜在茶馆门口散钱,他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将马匹牵起缓缓地跟在萧芜身后。 萧芜对此浑然不知,她顺着店家指的方向来到车馆,正想进去雇车,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身上已没有了银两,一时无措。站了半天,摩挲着手上的玉镯,似乎在思量着是否要去一次当铺。但这只玉镯并非普通的玉色,淮县这样的小城之中,哪里会有当铺敢接当,即便接了也定然是当不了这个价的。 “早知道多带些银子出来!”萧芜轻声叹道,“镯子是小姨送的,我怎么好随便当了,若不是出门时为防不测,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取了下来,这会儿也好有东西拿来典当!”随即又道:“我们萧府从来都只开当铺,什么时候去当过东西?唉!如今只有另想办法了,若就这样回去,既免不了娘的责罚,还毫无意义。” 祁少凡远远见着萧芜立于车馆前喃喃自语,猜想她此刻许是为了钱烦恼,心下笑道:“不曾想萧府的小姐也会为了钱财烦恼,不过这萧小姐看起来与阿姊小妹皆是不同的,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子。那日在衡阳阁上见她对两个猛汉毫不畏惧,如今看来也一点都不错。但到底是个纯真的女孩,不为自己考虑,竟把钱都散给了乞丐!”正想着,却见萧芜抬步走了,于是连忙跟了上去。 萧芜漫无目的地走在淮县的大街上,街道两边兜售物件的吆喝声吸引了她,活灵活现的泥人、轻巧的风车、各色的绣线、精致的团扇、绣工拙笨却叫人看着喜悦的荷包,一样样一件件萧芜都很想买下来,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对小贩笑笑了之。 祁少凡跟在身后,看着她脸上无邪的笑容,心里觉得有趣,于是走到方才萧芜看的摊子上,掏出一把铜板对摊主道:“拿一个风车送去给前面那位小姐,就说是你送的便好,余下的钱就给你了。” 那摊主应了乐颠颠的拿了个风车追上萧芜,对她道:“小姐,既然你喜欢,小的就送你一个!” 萧芜一脸的惊讶,对他道:“我没有钱……” “没事的,您拿好了,将来有了钱再给小的送来!”摊主说着,便回身往摊子上去了。萧芜拿着风车,欣喜不已,便蹦蹦跳跳往前去了,然对于她身后的祁少凡却丝毫没有察觉。 萧芜慢慢地走至了河边,见到一艘货船靠在码头,船夫们忙忙碌碌地往上运货,货船上一面镖旗迎风而展,“红花”二字赫然醒目。 “一枝红花震江南”萧芜口中不禁道,“原来是宁河县红花镖局的镖船,我们家也常与他们往来生意,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若是去京城就好了!” 萧芜这边思量的片刻,祁少凡却在她身后不远处遇到了故人,但见他对一个身佩宝剑、一身玄衣长衫的少侠道:“俊杰兄,别来无恙!” 那少侠对祁少凡道:“没想到京城一别,竟在此处与你相见,少凡你怎么来了淮县?” 祁少凡看了一眼岸边的萧芜,答道:“小弟出诊至此,不知俊杰兄这趟镖是要运往何处?” “少凡你悬壶济世,愚兄只能舞刀弄枪,哈哈……”笑着道,“这趟镖是替淮县的天香酒庄送御酒进京,旱路颠簸恐砸了酒缸,这才出一趟镖船,待到了江津县再换车,好少走些旱路。” 祁少凡想了想,拉了他到一边道:“小弟有一事相求……” “师兄又有什么事啊!”一个女子从旁闪出,面容姣好,发髻紧紧的束在头顶,红衣黑裤,腰间佩一长剑,英姿飒爽。 “小师妹!”祁少凡笑不迭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笑道:“这是我家的生意,我自然要和哥哥一起送了!师兄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找我哥哥又是为了什么?” 少侠道,“少凡你莫理她,有事愚兄定然鼎力相助。” “多谢俊杰兄!”祁少凡说着伸手指向码头道,“那个姑娘……” 萧芜看着岸上的货渐渐都被搬上了船,镖师们已纷纷登船准备起锚,心想再不找人问问指不定船就开了。恰时身边走过一男一女正往码头去,萧芜见二人打扮与常人不同,又身佩宝剑,猜想也是这红花镖局的人,便上前问道,“请问二位是不是红花镖局的镖师?” 那男子笑道:“在下曹俊杰,江湖朋友抬举称少局主,这位是舍妹曹小蕙,不知姑娘有何事?” 萧芜虽极少出门,但自小由母亲教导,故而对江南江北各大商铺、饭庄、镖局等等都烂熟于心,‘曹俊杰’这个名字因红花镖局与家中时常有镖务往来而更为熟悉,于是欠身笑道:“敢问少局主您这趟镖船去往何处?” “镖中事务不得随意向他人透露,姑娘恕我兄妹无礼了!”曹小蕙对萧芜说着,拉着身边的男子道,“哥哥,快开船了,我们走吧!” 曹俊杰阻拦了妹妹,道:“蕙儿不得无礼!”遂与萧芜道:“这趟镖船往京城去,不知曹某是否可以帮到小姐。” 萧芜一阵欣喜,道:“我可以搭你们的船吗?”继而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急事往京城去,但是我没有钱了!” 曹小蕙冷冷道:“镖队中不得随意加入外人,这是规矩。姑娘,我看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说着便要拉曹俊杰离开。 曹俊杰无奈道:“确是如此,倘若姑娘要我带什么东西,曹某还能帮你,搭船的话恐怕就不能帮忙,实在抱歉!”说着便跟了妹妹走开,萧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不料没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曹俊杰对自己叫道,“姑娘,不如……上船吧!” 萧芜心中一喜,转身跑到兄妹二人身边,只听得曹小蕙对她哥哥抱怨道,“哥,你疯了,坏了规矩要是有什么事,你可要跟爹说不关我的事哦!” 曹俊杰不理她,对萧芜道:“姑娘,上船吧,带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曹小蕙对着萧芜道:“我哥哥心善,所以才带你的,不过你总该让我们知道你叫什么吧?” “我姓萧……”萧芜脱口而出,心头一紧,我断不能告诉他们我的真名,想来他们也是听说过萧府有我这样一位小姐的,于是道,“我叫萧恬,因为家中过不去了,想进京寻亲,但是如今身上已没有钱了!” “好,萧姑娘,跟我兄妹上船吧,有什么事到船上再说!”曹俊杰说着便伸手引了萧芜往船上去,萧芜感激万分,但心中的欣喜却被掩饰地很好,在她看来如今找到何琦指日可待了。 曹小蕙待哥哥引了萧芜上船后,转身对着岸上挥了挥手,岸上的祁少凡抱拳回应,便翻身上马奔腾而去。 第四章 游帝都故里传噩耗(一) 祁少凡策马狂奔,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回到家里,萧美欣夫妇尚未离去,因派出去寻找的人皆没有消息,看到祁少凡回来,便徒然生出了希望,又见他只身回来,又不免忐忑起来,忙不迭地问起状况。 祁少凡将看到萧芜以及之后的事一一说了,最后道:“小侄看萧妹妹上了红花镖局的船,便想如若此刻上去把妹妹带下来不仅有失大雅,妹妹的脸上也不好看,若回来禀报伯父伯母再去带回,恐怕船早已开了。因此权衡再三,就私下找到红花镖局的少局主请他代为照顾,我只说是我们齐善堂的人要往京城一趟,并未说出萧妹妹的身份。” “这样……”萧美欣心中思量着,曹俊杰这个年轻人她还是可以放心的。 祁少凡又道:“另外临时写了一封书信叫曹大哥到了京城后送到合彩坊给何公子,想来他会照顾好萧妹妹的。少凡擅自作主,还请伯母原谅。” 萧美欣道:“哪里能怪你,如今只能这样了,好歹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也放心了。”说着对史依兰婆媳二人道:“给老太太、嫂子添扰了,我这也是……” “美欣啊!孩子回来你可不能再这么逼她了,想当年你母亲……”史依兰欲言又止,叹道:“如今你又何必苦那孩子呢?”萧美欣听了这话回首望丈夫,见他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安,心里忍不住酸楚起来! 母亲心里此时的痛楚,船上的萧芜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第一次坐船,心内的兴奋溢于言表,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河岸边的景色,青山绿水,风和日丽,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美好。 “你别站在那里了,过会儿船开得急了,你便会晕船的。”曹小蕙从船舱里出来,对甲板上站着的萧芜说道。 萧芜对她欠身道:“谢谢你,曹姑娘!” 此时的曹小蕙早已没了方才冷冷的脸色,但也并不热情,伸手递过一个香袋,道,“戴在身上吧,不然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萧芜愣了愣,心中想,为什么有我好看的,于是不敢去接。 “萧姑娘别误会,我妹妹就是这样直爽的人。”曹俊杰亦从船舱里出来,拿过香袋递给萧芜,“这是我一个结拜兄弟教我的方法,将徐长卿、石长生、车前子、车下里根皮等分捣碎,取半合盛于袋中系于身上,便可防晕船,我们镖局里的镖师不擅长走水路,但难免会遇上,所以我这兄弟就告诉我这个法子,据说也可以用来防晕车。” “原来这样!”萧芜接下香袋,将之系于腰带上,颔首对兄妹二人感激地笑起来,明眸间露着纯真的气质,白皙的皮肤因阳光的照射泛起好看的红晕,裙裾衣袂随风飘起,曹俊杰看着竟然一时怔住了。 曹小蕙看着怔怔地哥哥笑道:“喂!曹俊杰,没见过漂亮姑娘啊?你妹我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丽压一方的吧!” “啊!呵呵……”曹俊杰局促地笑起来,萧芜也掩口而笑,接着三人便进入船舱闲聊起来,曹俊杰讲了许多自己押镖路途上发生的故事,有惊险的、有有趣的、有玄幻离奇的,听的萧芜目瞪口呆,大大长了见识,于是四日的水路在欢声笑语中一晃而过。 待上了岸,萧芜才晓得船是不能直接到京城的,须得在江津县转旱路才行,心下庆幸跟了曹家兄妹,不然自己一个人来了,只当到了京城,一通乱找回头还迷了路,于是又有些后怕起来。 “萧妹妹!”因为几日的相熟,曹小蕙对萧芜已然热情起来,“既然跟我们走了,不如就再一起走一程!” 萧芜感激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语毕便觉得自己太不客气了,不禁不好意思起来。 曹小蕙笑道:“脸红什么,我就喜欢你这直爽的样子。”说着便拉了萧芜上了车,自己却跟着曹俊杰上马走在了车队前面。 “哥!你不会喜欢她吧!”曹小蕙将马引到哥哥的坐骑边上,笑道,“看看你这两天动不动就脸红!呵!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像我这样舞刀弄枪的女子呢!” 曹俊杰笑道:“人家可是萧府的大小姐,我不过是个镖师,将来也就是继承爹爹的衣钵做个局主,哪里配得上人家?” “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着萧小姐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姑娘就不一样,一点也不恃才傲物、自视清高,说不定她会喜欢哥哥你这样的男子呢?” “行了行了,路上少说话,别大意!”曹俊杰说着便掉转了马头,向队尾走去,经过萧芜的车时,忍不住看了一眼,曹小蕙回头看在眼里,摇头而笑。 到了京城,萧芜便要与曹家兄妹分别,相处了几日,她竟有些不舍。临走时曹俊杰给了萧芜一个钱袋,她不好意思再接受他们的恩惠,但曹小蕙却嚷嚷道:“你又没钱,要是找不到你的亲人,难道你住在大街上不成?”萧芜这才接受了,离开后才走了几步,就回头对兄妹两人喊道:“曹大哥,曹姐姐,我将来还是要回金海的,如果以后你们押镖去那里,一定要来看我,你们到凤翔玉铺说一声就好,我和那里的掌柜相熟。”萧芜不敢告诉他们自己是谁,便随便挑了自家的一个铺子说了。 “好!我们一定去……”曹小蕙挥着手对萧芜道,继而推了哥哥一把,笑道:“曹俊杰,你有希望啊!” “你这丫头!”曹俊杰看着萧芜远去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对一个镖师道,“把这个送到平阳大街合彩坊,交何公子!”那镖师领了命,匆匆而去。 京城毕竟是帝都,金海的繁华热闹和京城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楼阁瓦房比邻而建,大街小巷皆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说起来,当今圣上的养母萧太妃正是萧芜的外祖姨婆,但是萧太妃向来深居简出不问政事,并多次回绝了皇帝晋其为太后的请求,对外不许家眷与自己以及官宦有所往来。这使得皇帝对养母更加敬重,于是对萧家的产业多加眷顾,因此才有了萧府日益鼎盛并不可撼动的巨贾地位。只是萧芜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就更不要说见过这个姨婆了。 “请问您知道何字号合彩坊吗?”“这位婆婆,您知道平阳大街怎么走吗?”“请问……”萧芜一路问来,终于在走了两个时辰后找到了平阳大街上占了七个铺面的合彩坊,但见里面客流如潮,热闹非凡。 “这位姑娘,看您不像本地人!”一个伙计迎上来笑道,“进去看看吧,要是有中意的就买上两块布,我们合彩坊的布可是品种齐全,童叟无欺的,如果不买布,看看绣线、画样也好,总之我们什么都有。” “我不买东西……”萧芜道,“我找你们家少主人何琦。” 那伙计抖了抖身上的线头,上下打量了萧芜,继而带着不屑的口吻道:“找我们家少爷的姑娘多了,每天都有好几十个,这说媒求亲的队伍都排到城门口去了。怎么姑娘难道你也想……” “你胡说什么!”何琦突然从店里出来,对那伙计喝道:“里面要扯布找不着人,还不快进去。”那伙计听了连忙回了店里,何琦这才定睛看了萧芜,见妹妹风尘仆仆,身形消瘦了许多,不禁疼惜和担心,轻声唤道:“芜儿,怎么是你!”其实何琦早已接到了信,只是信中祁少凡说并没有让萧芜知道这些事情,所以自己也只得故作惊讶,但是方才接到信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萧芜方才见何琦出来,早已在眼眶中含了泪水,此刻听到表哥叫自己,才知道不是做梦,于是扑上去靠在何琦胸前,哭道:“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何琦见街上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和妹妹,便连忙哄着把萧芜带进了二楼的账房,支走了账房先生,想和妹妹好好说会儿话。 “不许哭了,你有胆子跑出来,还哭什么?”何琦绞了一块帕子给萧芜擦拭,嘴里忍不住责怪道。 第四章 游帝都故里传噩耗(二) 萧芜委屈地看着何琦,低声道,“可是我想你啊,一想你就不能好好的完成课业,不完成课业娘就会罚我,你又不在,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护着我……”萧芜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何琦疼惜道:“好了好了,不许哭了。”于是笑着哄道:“如今你来也来了,祸也闯了,不如在京城好好玩几天,之后哥哥带你回去请罪,要打要骂,哥哥替你挡着?” 萧芜靠在何琦的肩上,柔柔道:“只要找到你,一切都好了……” 金海的萧府里,萧美欣夫妇并不知道女儿此刻已安全,他们依旧很担心,这几日账房里的事务叶竞峰一人承担了下来。萧丽欣那日得到消息风风火火地回到娘家,姐妹二人在房里谈了许久,至此之后萧美欣便每天都会在女儿的房间里从日出坐到日落,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在女儿出走后,流露出了少有的脆弱。但也就在萧芜到达京城的这一天,夫妻二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们不等琦儿的信了?”萧丽欣应邀回到娘家,她惊讶于夫妻二人此时要离开金海去各地查账的决定。 萧美欣对着满脸惊讶的妹妹淡淡道:“不等了,曹家兄妹我信的过,这信就让妹妹你等吧,我看也就这几日了。” “姐姐!那你早些回来啊,孩子回来还是想见你们的,不要她回来了你们又不在,孩子会伤心的。”萧丽欣对外甥女的疼爱丝毫不亚于对儿子。 “我知道了,妹妹!”萧美欣拉了妹妹的手,微微笑道,“我也很疼女儿。” 叶竞峰从外面进来,对萧丽欣道,“妹妹在这儿用饭吗?” “不了!”萧丽欣道,“姐夫,我姐姐还要你照顾呢,家里正琛等我回去呢!” “好!那就给正琛带个问候,他回来这么久,我们都没去看过他,而我们这就又要走了!”叶竞峰道,“我送妹妹出去。” “好!”萧丽欣应了,起身对姐姐道,“我走了。”萧美欣看着她,淡淡地笑了,这一晚,夫妻二人便让侍仆套了马车匆匆离开了金海。 几日后,祁少凡接到曹俊杰的飞鸽传信,得知萧芜安然抵达,不禁微微一笑,正巧祁思楠给他送了新作的衣服进来,便问道:“一个人笑什么呢?” 祁少凡将纸笺撕了扔进纸篓里,笑道:“曹大哥来信说萧家的小姐到了京城了。” 祁思楠一边将衣物整理好放进橱柜,一边笑道:“没想到萧妹妹竟是这样倔强,我还以为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呢!不过她看起还是很柔善的,挺叫人喜欢的。” “其实在奶奶的寿辰之前,我就在金海大街上见过她了。”祁少凡道,“那天她对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虽然害怕但还是表现得很勇敢。除了我那师妹,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有这种胆识呢!” “你见过她?” “是啊!”祁少凡坐到书案前,拿起一本脉案道,“就是接你们回金海的那一天,我在衡阳阁吃饭时看到她在街上被两个蛮汉子困住,我便替她解了围,后来何琦骑着马来了,我们说了些客套话,兄妹二人便骑马走了!” 祁思楠过来替弟弟整理书册,脸上的神情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你从来都没提过?” 祁少凡笑道:“那日奶奶寿辰上我看见萧姑娘看我的眼神,便知道不宜表露我们曾经相识的事情,现在看她母亲对她的家教甚严,我猜那天她也是偷跑出来的吧!”说着合起书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祁思楠问道:“那么你当时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我只是从汉子的口中知道了何琦,至于萧姑娘……”祁少凡说着,不禁又淡淡地笑起来,却看到姐姐神色奇怪,顿有所悟,连忙道:“因为听她叫何琦哥哥,知道他们是兄妹,我才没在意的,况且萧姑娘看来也不像不正经的女子。”说着他放低了声音道:“如果他们不是兄妹,我定不会放过他何琦的……” 祁思楠打断他道:“说什么胡话?他何琦即便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又干你什么事?”虽然这么说,却对弟弟与自己的情份而感动。 祁少凡笑道:“他不是和你有婚约吗?” “少凡!”祁思楠低声道,“这件事你也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毕竟……毕竟正如你所说,他将来是你的姐夫!”祁思楠说着早已脸色绯红,匆忙叠起书案上的书后便匆匆离开。祁少凡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拿起脉案研究,但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萧芜的身影。 京城里,萧芜已跟着何琦四处游玩了数日,一颗兴奋的心渐渐平静,一直藏在心里隐隐的一丝思念变得浓重起来,这日在太白楼吃饭,她终究忍不住对何琦道:“哥还是给家里写封信,说我在你身边吧。爹和娘一定急死了。” 何琦笑道:“傻丫头,哥哥怎么可能带着你在外面乱逛?家里早就知道你在京城了,哥哥在你来的那天就送信回去了。” “这样……”萧芜笑道,“那就好,爹娘不会太着急!” 何琦看着妹妹天真的笑容,也笑道:“我在京城的事情都办完了,再过三日便要回去了,所以呢这几日哥带着你好好玩儿,下午我们去天桥看耍大旗、吃驴打滚,明日早晨带你去七儿胡同吃虾油馄饨,下午去京兰戏院喝茶看戏,后一日去……” “行啦!”萧芜欢快地笑道,“你说了我晚上又要睡不着了!”正说着,店小二端了菜上来,“太白醉鸡,您二位慢用。” 萧芜夹了一只鸡腿给何琦道:“这两日哥哥辛苦了,吃只鸡腿,补补脚力!” “你这丫头……”何琦笑不迭,他看着妹妹满足的样子,心里很是安慰,表妹从小到大一直就没有太多的自由,被姨妈天天关在书房、账房学着怎么做生意,好将来继承萧家的产业。自己从小与妹妹一起长大,总是尽力照顾她、护着她,但是眼下自己就要成家,父亲也说明了从今后要开始慢慢接手家中的生意,这个妹妹,以后要怎么护呢? 饭后二人来到天桥,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叫好声、叫卖声充斥着耳膜,萧芜兴奋不已,拉着何琦到处跑,来到耍大旗的摊前,两人才停下了脚步。但见那汉子“嘿嘿!”吼了一声便用手托起了碗口粗的旗杆,接着左右手轮番抛接,反身接旗,又翻着筋斗接旗,引得围观者连声叫好,那汉子又喊了一声,一下子将旗顶在了肩头,“好!”众人又是喝采! “哥……你看啊,你看啊,那人力气好大!”萧芜拉着何琦又叫又跳的,“哥,若是你行不行啊?他力气好大……” 何琦嗔道:“悠着点,这里人多!” 萧芜根本听不进,依旧兴奋地看着那个耍大旗的汉子,只见他又一个发力,将旗稳稳地顶到了额头,“啊!哥……他真厉害!我们金海有没有这个!哥你看啊!” “知道了,看着呐!”何琦疼爱地看着萧芜,但发现妹妹即便兴奋激动,但牵着自己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过,心中不禁掠过小小的触动。 看完了耍大旗,何琦带着萧芜又吃了许多小吃,至到日落时分才离了天桥。两人慢慢走在京城热闹的大街上,此刻虽然是晚饭时分,街上却依旧很热闹。两人说说笑笑地走着,萧芜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至一个拐角处,见一个老太太摔倒在地上,周围围了很多人,萧芜心善,硬是拉了何琦过去帮忙。 “婆婆,您怎么了?”萧芜蹲下身子,对那老太太道。 那老太太似乎是因为疼痛,蹙着眉呻吟道:“我……我摔了腿了,疼啊……” “哥!”萧芜抬头叫何琦,却发现表哥不见了,四处张望便看到表哥引了一顶轿子过来,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和轿夫一起把老太太扶上了轿子。 萧芜跟着何琦走了片刻,众人在一家药堂门前停下,轿夫们送了老太太进去,何琦付了钱,便也带着萧芜进了药堂。萧芜记得方才抬眼看到匾牌上写着“齐善堂”,又见这药堂很大,装潢贵气,心中想着难道是祁家的药堂! 如萧芜所料,两人才进去,便见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对着何琦道,“世侄,你今日怎么来了?” 第四章 游帝都故里传噩耗(三) “祁伯伯!”何琦对那男子行礼,口里道,“路上遇到一个受伤的老人,便送了过来,没想到祁伯伯您今日坐堂。” “呵呵!世侄你果然宅心仁厚!”那男子说着回头对一个大夫道,“戴大夫,帮那位老人家看一下,算在我的账上!” 萧芜听两人的对话,便知道这男子就是祁思楠的父亲祁恩泰,于是对他福身道,“祁伯伯有礼!” “这位姑娘是!”祁恩泰打量着萧芜,其实从何琦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女孩,因为她始终牵着何琦,牵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男人。 “伯父,这是我姨母的女儿,萧芜!” “哦!原来是美欣的女儿!”祁恩泰说着,脸上呈现出释然,对萧芜笑道,“你和你表兄来京城玩,怎么不早些来我这里,伯父也好招待你!” 萧芜微微笑道:“我只是来京城小住几日,不敢打扰伯父。” 祁恩泰带着两人坐下,对何琦道,“你那日来时,怎么没说带着萧姑娘来了?”萧芜接口道,“伯父你叫我芜儿就好。”祁恩泰点了点头。 何琦笑道:“妹妹她后来才到的,没有来向伯父请安,是小侄的错。” 祁恩泰摆手道:“哪里!现在来也不迟,你们还要住几日吧,就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是……”二人应了,于是三人闲聊了片刻,祁恩泰派人送了老人家回去,又派了家仆护送兄妹二人回了住处。 两人回到何家在京城的府第后,萧芜拉了何琦说了片刻的话,便回到房里梳洗。 何琦来到书房处理店铺白日里的一些事务,一个家仆送进来一封信,“少爷,太太来的信。” 何琦接下了,笑着自言自语道:“定是来催我带芜儿回去的。”他展开信来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神色僵凝,信纸从他的指尖滑落才将他惊醒。 “表小姐知道家里来信吗?”何琦深深吸了口气,俯身捡起信纸。 那家仆道,“信是门房刚刚送进来的,像是才到的,表小姐应该不知道。” “那就不要提了。”何琦对他道,“叫几个人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套上马车,明日一早我就起程回金海。” “这么急……少爷,要不要跟表小姐说一声?” 何琦叹道:“不必了,我自己去说。”说着拿起笔,飞快地写了一封书信,给那家仆道,“送去齐善堂,给祁老爷。” 夜里,何琦来到萧芜的房间,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翻江倒海不是滋味。萧芜正在摆弄着这些日子买的小玩物,还有一些预备带回去做礼物的东西,见到何琦来了,便拉在身边道:“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何琦笑道:“家里来信,娘叫我早些带你回去,我决定明天就走,所以来跟你说一声,好整理东西。” “怎么明天就要走了?”萧芜嘟囔道,“不是说明天带我去吃虾油馄饨嘛?” 何琦哄她道:“以后来京城也能吃啊!我们早些回去,金海的铺子出了些问题,你姨丈要我快些回去。” “那好吧!”萧芜笑道,“反正这些天我都玩够了,这次出来真是值当。”说着转身指着身后的一堆东西笑道,“我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包袱,这会儿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呢!”又问,“我们走旱路还是走水路?” 何琦道:“走旱路,明天平津县没有船去金海,况且旱路快些。” “那也不错,我来的时候走水路,回去的时候走旱路,”萧芜盘算着道,“走旱路的话是不是还可以经过很多城镇?我们下车玩儿一两次好不好?” 何琦笑着嗔道:“看来芜儿的心玩野了。” “呵呵……”萧芜无邪地笑了起来,看着何琦英俊的脸庞,她慢慢收了笑容,脸上渐渐飘起红晕,嗫着声道,“哥,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问你。” “说啊!”何琦说着,脑海里却突然一阵恍惚。 萧芜吸了口气,正色道,“你说你对祁思楠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那么娶她做妻子岂不是会不开心?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跟小姨说你反……” “少爷,账房钱先生听说您要走了,连忙赶了过来,说有事要和您商量!”家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萧芜的话。 “好,我知道了!”何琦方才一个走神,根本没听清楚萧芜说的是什么,这会儿听说账房有事,便预备离开,“芜儿,你快些收拾了东西,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说完便旋身出去了。萧芜在他身后道,“只好明天在车上跟你说了……” 翌日清晨,家仆们便麻利的将行李装上了车,萧芜原以为自己能和哥哥在车上说说话,却不料何琦竟然要骑马前行,自己拗不过便只好乖乖地坐在车上。谁料想何琦在前面策马狂奔,马车只能紧跟,于是车子一路狂癫。车马日夜兼程,途中仅休息了几次,而萧芜因晕车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昏沉间她想起曹俊杰告诉自己的方法,便让何琦在途中的一家药铺按方子抓了药系在身上,这才缓和了一些。 车马渐渐离金海城近了,再有一个时辰便可以进城,何琦于是弃马与萧芜一同坐车。虽然晕车有所缓和,但已精神大伤,萧芜依偎着何琦,口里喃喃道:“哥,你不要和祁思楠成亲好不好?” 何琦看着虚弱无力的妹妹,很是疼惜,心中的苦楚却又不敢表露,于是道:“好!哥哥娶芜儿做妻子。” 萧芜笑起来,完全沉浸在这份幸福之中,连声道:“好啊!哥哥最好了。”接着喘了口气,带着害怕的口吻道:“哥!我们去你家好不好?我不敢直接回去,我想要小姨陪我回去,这次回去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好怕会像小时候那样被娘打得下不了床,可是这次娘一定被我气死了!” 何琦的脸色很是无奈,却笑着哄道,“娘说她在姨妈家里等我们,她会保护你的,何况哥哥也在,了不起哥哥替你挨打啊!” “呵呵……好啊!”萧芜的心渐渐放下,其实她虽然惧怕母亲,却由心地思念着爹娘。她心里晓得,这次自己犯下了大错,即便被罚也是应得的,但爹娘一定因为自己的任性伤透心了,每当想到这里,萧芜都感到深深的内疚。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马车进了金海城,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让人感到熟悉起来,萧芜已没有力气去挑开车帘观望外面,她现在就想着尽快回家,能够舒舒服服的躺下来。 马车在萧府门前利落地停下,何琦先下了车,他的神色极其凝重,看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母亲,他微微摇了摇头,继而伸手搀扶萧芜下车。 萧芜一下车便看到了小姨母,于是甜甜的唤道,“小姨,我回……”但声音突然消失,笑容迅速的从嘴边淡去,她分明地发现,自己满目望去的尽是白绸白幡,白色的灯笼随风飘荡着,不安的感觉顿时充满了全身。 第五章 失双亲弱女振精神(一) “出什么事了……”萧芜本还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此刻却双腿无力,跌跌撞撞地往门内走去。 “孩子……”萧丽欣迎上来,却未语泪先流,亦是满脸的苦楚。 萧芜扶着姨母,怔怔地问道:“小姨,家里……家里出什么事了?” “芜儿!”何琦在她身边,声音颤抖,“姨父和姨母外出去查账……马车……在山道上翻入山谷……车毁……人……亡。” 萧芜的脸色在一瞬间便成了白纸,她颤抖着转向何琦,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何琦有些哽咽,深深吸了口气道:“已经派人找过了,马车摔得四分五裂,姨父和姨母的尸身恐怕跌入更深的地方了……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只有一些衣物的残片。” “你很早就知道了?”萧芜的眼神很是骇人。 “我也是收到信才知……” 萧芜大声质问道:“这些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芜儿……”何琦无以应答。 萧芜的眼眶里已满是泪水,但她强忍着不叫它们落下来,突然伸手扯下门柱上的白布,又跑向另一边扯下一块白布,指着那些身穿缟素的家仆,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扯下来,全部给我扯下来……听见没有,统统给我扯下来……” “芜儿……”母子二人欲阻拦她,可是萧芜却往门里跑去,见到家仆便上去撕扯他们的衣服,尖声吼叫着,“脱下来……脱下来,谁叫你们穿的?谁叫你们穿的?”她不停地撕扯着众人的衣服,又跑去扯下栏柱上的白幡,大声哭叫着:“谁告诉你们我爹娘死了,谁告诉你们了?全部都给我扯下来,都给我扯下来……谁说他们死了……啊……谁说他们死了……”众人看着她几近疯狂的状态,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拦她。 萧芜看到正堂里设的灵堂,疯了一般冲进去,把穿着素服的家仆统统赶了出来,她看见双亲的灵位赫然立在案上,突然怔住了。 “芜儿!芜儿!”萧丽欣追来时早已哭成了泪人,亲姊的死亡对她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可是这个外甥女还要靠自己照顾,她不能倒下去。 眼睛渐渐被泪水朦住,突然看不清楚眼前的灵位,萧芜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已被咬得沁出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哇……”的一声,萧芜彻底崩溃,她放声大哭着冲上前将香炉、供品、白烛统统掀在地上,最后将双亲的牌位奋力地掷出去,继而无力地瘫软到地上,她哭着喊道:“爹娘没死,爹娘没死……”随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芜儿!”何琦上前将她抱起,却发现妹妹已不省人事。 安伯匆匆跑往齐善堂请大夫,正遇上祁少凡坐堂,其实祁府也早已接到了噩耗,史依兰婆媳二人伤心之余,不免为两家六月的婚事担忧起来。齐善堂里,祁少凡听了安伯的叙述便带了药僮匆匆赶到了萧府。 祁少凡隔着床帏为萧芜把了脉,颔首对萧丽欣道:“婶婶,小侄要看一下萧妹妹的脸色。”萧丽欣应了,便上来拉开帐幕。祁少凡观察了片刻,对众人道:“萧妹妹似乎已有几日没有进食了?” 众人看着何琦,他无奈道:“芜儿不胜车马劳累,这几日在路上才吃了东西便吐的一干二净,所以确实是有几日没有进食了。” 祁少凡听了思量片刻,回到案前缓缓写下药方,口中道:“萧妹妹因伤心过度而致晕厥,加上几日未进食大伤元气,我开一剂宁神安气的汤药,可以帮她安心定气。但是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他顿了顿道,“如今萧伯父萧伯母的事,恐怕很难让她从悲伤中恢复过来,若抑郁成疾,就很难治了。” “可这有什么法子呢?”萧丽欣哭道,“我姐姐她们……” “娘!”何琦过来安抚母亲,声音低沉,“这几日就要靠我们在芜儿的身边了,您要振作一点。” 祁少凡收拾了东西,对何琦道:“何兄,这几日若有事就尽管派人来齐善堂找我,这些日子小弟都坐堂。” 何琦抱拳道:“有劳了!”说着便派人送他出去,祁少凡临走时,看了一眼昏迷的萧芜,神色沉重。 “祁大夫,辛苦你了!”安伯送祁少凡来到门口,感激道,“恐怕这些日子要劳烦您了,我们家少小姐……”他说着却忍不住哽咽,这方才离开人世的萧美欣是他从小看到大,而昏迷在床上的萧芜亦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忠厚的仆人心中的苦楚一点不亚于任何人。 祁少凡想起萧芜惨白的脸色,他无法想象一个突然失去双亲的弱女子此刻所承受的痛苦,方才手指感受着她腕间的脉络,那样沉寂的韵动,难道是因为心死了?他的心中莫名的闪过一丝疼痛,口里对安伯道:“节哀顺变!” 正说着,一架马车在门前停下,车上下来一名女子,白衣素服,发髻上缠着白纱,安伯连忙抹了眼泪迎上去道,“表小姐,您来了。” 来的原是何芷珊,她对着安伯微微点了点头,抬眼见祁少凡立于门前,嘴角顿时扬起笑容,可又觉得此刻实在不宜表示欢愉,便礼貌地福身道:“祁公子!” “何小姐有礼,还请小姐节哀顺变!”祁少凡礼貌地回应着,又道,“在下就不打扰了。”话音落便带着药僮快步离去。 “祁……”何芷珊望着他俊秀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荷包,心中暗暗地唤道,“祁公子慢走。” “表小姐!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的?”安伯已和几个随同何芷珊来的丫头将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 何芷珊这才回过神,对他们道,“恐怕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我把娘平日用的一些东西,还有替换的衣服都带来了,还有一些我的东西,娘在这里,我理该过来服侍才是。” 安伯听了黯然道:“表小姐多好啊!除了亲妈,还有姑奶奶这个养娘,我们家小姐如今……呜呜……”说着他便嘤嘤哭泣起来。 何芷珊心头掠过一丝尴尬,嘴上安抚道:“安伯你也该振作些,这府里上上下下还要靠你来操持呢。”说着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进了门。 她来到萧芜的闺房,见众人守在床边,脸上却都是伤心的泪水,便过来对萧丽欣道:“娘!您保重身体啊!芜儿还要我们照顾呢!” “芷珊,你妹妹好可怜啊……”萧丽欣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很叫人担心。 何芷珊安慰道:“是啊,等芜儿醒过来,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可是如今她这样昏迷着,娘你守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妹妹醒了,女儿一定去叫您。” 何琦也道:“娘您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芷珊在就好了。”说着便要扶起了母亲,何芷珊却对他道:“哥哥你骑了几日的马了,也该好好地休息,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一会儿妹妹醒了,我一定去叫你们。” “我要守着芜儿……”萧丽欣挣脱了儿子的手,哭道,“我要守着她!孩子,你醒醒啊!” 何芷珊便对何琦道:“哥!你快带着娘去休息吧,娘这个样子撑不了多久的。”何琦无奈,便用力扶起了母亲,半推半就地将母亲带出了房间。 何芷珊见她们离开,便在萧芜的身边坐下,为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有些疼惜,却又隐隐感到一丝快意,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企图将这份感觉压进心底去。但是耳边却想起了自己心中的话语:你是个正牌的大小姐,而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孩子,虽然大家表面上敬我,但背地里挖苦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你成了孤儿,而我,不错就如安伯说的,我除了有亲娘,还有嫡母和父亲,不管怎么说都比你强。你继承这份家业又如何,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有什么乐趣呢? 第五章 失双亲弱女振精神(二) 她不禁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要把这念头挥去,眼前突然出现了祁少凡的身影,嘴角又露出淡淡的笑容,口里喃喃地唤道:“祁公子……” 祁少凡直接回了家,将萧府目前的状况告知了祖母和母亲,两人也是难过,对他道:“这几日你得空便过去看看,恐怕你婶子的身体也要挨不住的。” “是!”祁少凡应了,又与祖母说了几句话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祁思楠跟了过来,她眼圈微红,神色有些凄楚,问道:“萧妹妹她怎样了?” 祁少凡叹道:“身体是没什么,休养便好,可是这心病……恐怕这段时日她都无法振作了。” 祁思楠的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萧妹妹好可怜!如今身边除了姨母一家人,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了。” 祁少凡看着姐姐,心中有所不忍,缓缓道:“恐怕姐姐的婚事要延后了!” “这有什么?”祁思楠苦笑道,“婚期延后又算什么?如果延后婚期可以让萧伯母萧伯父安然无恙,那我情愿……” “姐姐!” 祁思楠恬静地看着弟弟,口中道:“少凡,你不用为姐姐担心,这些事情娘和奶奶都会为我想好的,况且昨日爹爹也来信要娘主动将婚期推迟。如今萧府一片混乱,何大婶婶是一定要去打点安排的。” 祁少凡感慨于姐姐的善良,兄妹二人又聊了片刻,祁思楠才离了去。祁少凡背手立于窗前许久,回身从墙上取下佩剑,匆匆来到马厩,将自己的汗血马牵出,于小厮吩咐了几句便跨上马,往黛夹山他曾经习武的玄天寺而去。 是夜,萧丽欣稍作休息后又来到了外甥女房中,让庶女去用晚饭,自己静静地坐在萧芜身边,时不时地为她擦拭脸颊,可是自己脸上的泪水却不愿意擦去,心疼,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心疼,她伸手去抚摸萧芜的脸,哭道:“孩子!孩子你醒醒啊……” 这晚过后,萧芜又昏睡了两日,不知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还是她根本不愿意醒来,祁少凡突然离开了金海,史依兰便派了齐善堂最好的大夫来为萧芜把脉,但是来了几个人,都看不出萧芜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叫众人很是担心。这日史依兰婆媳二人便带着祁思楠到了萧府。 “老太太怎么来了?”萧丽欣的精神大不如之前,一脸的倦容。 史依兰拉着她道:“带我们去看看孩子吧!” 萧丽欣眼圈一红:“老太太和嫂子还是不要去看了,不过就是这么昏睡着,看了叫人心疼。”她抽了口气道,“有您这么心疼她,孩子和……和她爹娘都会感激的。”一想到死去的姐姐,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史依兰湿了眼眶,哽咽道:“美欣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如今竟比我这老婆子还走得早呢?操了一辈子的心,到了……” “娘!”梁瑛劝道,“我们是来安慰妹子的,您这儿又哭,岂不又招妹妹伤心吗?” 史依兰摇头道,“我是心里苦啊!” 祁思楠劝慰了祖母几句,便对萧丽欣道,“婶娘,您与奶奶说说话,我去看看萧妹妹可好?” “好吧!芷珊也在那里。”萧丽欣应了,便叫了丫头带了她前去。 梁瑛见女儿走了,便对萧丽欣道,“其实今日来,除了看看你和芜儿外,我和娘还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萧丽欣平复了心情道:“嫂子说啊!” 梁瑛看了眼婆婆,便道:“如今萧府上下一片混乱,你少不得要在这里打点操心。但眼看着六月将近,孩子们的婚事恐怕你就无暇操办了,所以娘同我商量,恩泰也给家里来了信,说是看着是不是把孩子们的婚事给延一延,等到萧府这边都妥当了,再办也不迟。” 萧丽欣感激道,“我说这话嫂子和老太太别不高兴,思楠如今都十九了,若不是为了我们琦儿,她这么好的姑娘岂会耽搁到现在?我原本也想着婚事能够延一延,可我真是怕思楠心里会难受,这一延,思楠可就双十了。如今嫂子你提出这话来,真是叫我的心里……”她忍不住又落出泪来。 梁瑛安慰道:“我们家闺女心好,她定不会有什么想法,你就放心好了!” 萧丽欣止了泪,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不能随便就这么定了,正琛早就盼着思楠嫁进我们家了,我好歹要回去和他说一声。” 史依兰道:“我们这边是没什么忌讳的,何况也不是你们何家的丧事,总之我们一切都尽你们便是了。”萧丽欣听了感动不已,说了许多感激地话,史依兰拉着她又嘱咐了一番,直到祁思楠从萧芜房里回来,祖孙三人才离了去。 回去的路上,祁思楠告诉祖母和母亲,她看到萧芜虽然昏睡着,但泪水却不断地从眼角流出,脸色苍白,身形已比之前瘦了好几圈,叫人怎么看都心疼。这番话说的史依兰心里更加难受,当年她是看着萧美欣姐妹二人长大的,萧美欣在她的眼里是个极好的姑娘,儿子祁恩泰与她也算青梅竹马,甚至曾经向自己提出要娶美欣为妻的念头。可是萧府历来都有长女招婿的规矩,自己又怎么可能将独生子白白送给人家呢,这才强迫儿子娶了宁河县梁家的女儿为妻,幸好媳妇为人和善贤淑,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这才叫自己放下了心。但是这么多年来儿子选择独居在京城,多少也会因为这个原因,如今萧美欣突然离世,儿子心中又是怎样的伤感呢?这一切她都不敢告诉媳妇,这个秘密既然已成为往事,她便永远也不愿意有人提起,从而破坏家中的安宁。 又过了一日,萧芜依旧昏睡着,何琦与何芷珊连着几夜喂汤喂药地守护,叫萧丽欣很是心疼,这日吃了午饭,便硬是叫了二人去休息,自己守着外甥女,不料萧芜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只见萧芜挣扎着翻动着眼皮,她没有丝毫的力气,于是又努力地缩动着手指,这一切动静都让萧丽欣惊喜不已,她连声唤道:“芜儿,你醒了,芜儿,醒过来啊!芜儿……” “娘!娘……”萧芜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在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萧丽欣听到萧芜梦中叫着自己的母亲,她泪如雨下,用手紧紧捂着嘴,生怕叫人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半晌才止住了哭泣,拉着萧芜的手唤道:“芜儿,你醒醒,芜儿醒醒!” 萧芜的双眸从一道隙缝中透出微弱的光芒,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娘……”她用所有的力气唤道:“娘!哥哥答应取我做妻子……” 萧丽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俯下身子,在萧芜的耳边问道:“孩子,你……你说什么?” “娘……娘!我不乖,我出……走,都是因为哥哥,我离不开他,我不要他娶别的女人,他……他答应了,你去告诉小姨,告诉小姨不要叫哥……叫他和祁思楠成……成亲!娘……你听到了吗?娘……”萧芜不停的呼唤着,神色很是焦虑急躁。 萧丽欣愣愣地对着萧芜道:“好!你歇着,芜儿你先歇着!”便伸手轻轻地拍着萧芜,安抚着使她平静下来,可是萧丽欣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一个重要的决定在她的心中产生。 晚饭时分,萧丽欣对儿子和庶女道:“你妹妹今天醒过一会儿,明日再叫大夫来看看!” “芜儿醒过?”何琦激动道,“娘,芜儿她醒了?” 萧丽欣心事重重道:“醒了一会儿,嘴里……嘴里喊她娘!” 何芷珊道:“若就这么醒来该多好?只怕是妹妹自己不要醒过来……” 萧丽欣自顾自道:“这里的事就这么拖着也不好,你们父亲去请的诵经超度的师傅明日就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发送落葬,但还是要操办一下,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是妹妹……”何琦连忙问道:“她愿意这样吗?” “如今也由不得她了……”何琦听母亲这样说,心里好一阵疑惑,他隐约觉得母亲今日的神情叫人看着奇怪。 第五章 失双亲弱女振精神(三) 萧丽欣放下碗筷,对二人道:“我这会儿就回去一趟,芷珊你留下来照顾芜儿,何琦你跟我回去?” 何琦急急地问道:“我回去?那芜儿怎么办?” 萧丽欣轻轻擦拭了嘴角,淡淡道:“你妹妹她有芷珊看着,回来这么些日子,你还没去给你爹请安呢!” 何琦道:“爹他应该会理解的,我怕芜儿一会儿醒过来,会找我?” 萧丽欣眉头一凛,冷冷道:“一会儿天就黑了,你难道要娘一个人回去?你妹妹她还有别人来照顾,用不到你,你还有你要紧的事情去办!” “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你……” 何芷珊见二人大有争论下去的趋势,连忙打圆场道:“哥!你送娘回去吧?不然你也不会安心的,妹妹这边儿有我呢!” 何琦不愿意再顶撞母亲,只得应允下来,再三嘱咐了何芷珊,才驾车送了母亲回去。萧丽欣进门后叮嘱儿子今晚决不许离开家门,便自顾回到卧房与丈夫说话,许久都没有出来,让何琦莫名不已,便只得悻悻回到房中。 何芷汐跟着他进来,她悲戚戚对何琦道:“我才从外婆家回来,娘便告诉我萧姨妈家出事了,芜姐姐她好可怜,哥你怎么不留在那里陪她呢?” 何琦叹道:“娘今日硬是叫我回来,其实我哪里放的下心呢?” 何芷汐道:“要不我去吧!一来可以照顾芜姐姐,二来也好给大姐作个伴,再者有什么事我可以派人来告诉哥哥啊?” “不用了!”何琦宽慰不已,对堂妹道:“你还小,那里很多事情你不会做。” 何芷汐不服气道:“我都已经十四岁了!哥哥你就让我去吧……”话未完,她的母亲慕雅晗姗姗进来,对她道:“汐儿,不要胡闹,快回去,溢儿找你呢!”又对何琦道:“这几日辛苦了,好好休息!”说着向女儿递了个眼色,何芷汐无奈,只得跟了母亲回去。何琦心中有着一份隐忧,却想不到是什么,如今心中只盘算着明日一早便去往萧府。 翌日清晨,昏睡中萧芜被靡靡的梵音渐渐唤醒,恍惚中,她记起在京城的欢愉,记起一路的颠簸,记起……记起满目的白色…… “爹!娘!”萧芜一下子坐起身,却因气虚而带起一阵晕眩。 “芜儿!”何芷珊连忙过来搀扶,“芜儿你可醒了?” 萧芜微微晃了晃脑袋,才发现耳边俱是“南无阿弥陀佛!”,她愣愣地问何芷珊:“这是什么声音!” 何芷珊很是为难,但看着萧芜坚定的眼神,她嗫着声道:“娘请了师傅来给姨妈姨父……超度……超度亡灵!” 萧芜用骇人的眼神紧紧盯着何芷珊,“谁让你们请来的?谁让你们请来的?” “芜儿你不要闹了,之前就是因为这样才昏厥的,哎,芜儿……”何芷珊话还没说完,萧芜竟然穿着薄纱睡袍冲了出去,她连忙跟在了身后。 萧芜拖着无力的身体冲进大堂,满地密密地团坐着僧侣沙弥,一个老师傅团坐于前,领着众僧念经诵经。灵台上白烛静静地淌着泪水,香束密密地插在炉中,烟雾弥漫了整座厅堂。萧芜的眼睛被熏迷,热泪从眼眶中流出,她再次无法看清灵台上的牌位,于是蹒跚着向前走去,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芜儿,你不能闹,塔吉大师是得道高僧,你不能无礼!”何芷珊拉着萧芜,顺势又为她披上一件风衣。 萧芜凄惨地放开了何芷珊,轻声道:“我懂!”语毕,复又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塔吉的面前,深深地跪到了地上,虔诚道:“大师!萧芜求您一事!” 塔吉师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从容道:“女施主请讲!” 萧芜凄楚地望着这个高僧,这个淡定从容、沉稳内敛的世外之人,缓缓道:“我的父母未亡,所以,所以我希望您能停止超度,带着各位师傅离开,一切经费我照旧付给您。” 塔吉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施主的意思老衲明白,但还请施主戒嗔戒躁,万事从容即可得一方宁静。” 萧芜将额头触地,哽噎道:“萧芜谢谢大师,谢谢您……”塔吉师傅缓缓起身,一扬手,厅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归寺!”塔吉语毕深深望了萧芜一眼,便安步而去,众僧纷纷静静地跟着离去。 待他们离开,萧芜慢慢地走到灵台前,抹去泪水,轻轻地将蜡烛吹灭,缓缓将香束拔下,双手捧起牌位,柔柔地抚摸过父亲和母亲的姓名,反手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仔细的将牌位包裹好捧在怀里,待转过身来却看到何芷珊扶着姨母萧丽欣正立于自己的身后。 萧丽欣克制了心里怒意,温温道:“芜儿,你为什么把大师们赶走?我担心这里不妥当便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是出事了。芜儿你知不知道溪岩寺的高僧不是随便可以请到的,难道你不希望你的爹娘……”她顿了顿道,“不希望他们得以超度吗?” 萧芜看着姨母,眼神中没有依赖的神态,她突然变得坚毅起来,“小姨,我说过我爹和我娘没有死!” 萧丽欣忍不住喝道:“芜儿,你不要闹了,难道你不想他们安生吗?”说着泪水涟涟地啜泣起来。 萧芜不再理会她们,缓缓地向厅外走去,却因无力而踉跄,险些跌倒,幸好何芷珊上前搀出了,“芜儿,你小心点。” 萧芜一手扶着何芷珊,一手紧紧抱着包裹,她转向姨母,淡淡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小姨,您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不会再哭了,娘她不喜欢我哭。这个家,我可以承担起来,一直……一直承担到爹和娘回来。” “芜儿……”萧丽欣哑然无声。 萧芜想起什么,又问道:“哥哥他在哪里?” 何芷珊道:“大哥他……”却被萧丽欣打断,急忙道,“琦儿出城去了,这些日子都不在金海。” “他怎么……”萧芜欲言又止,垂首对何芷珊道,“何姐姐,你送我回房好不好?我想我没力气走回去了。” “哦?”何芷珊试探着看了看嫡母,见她向自己点头,这才搀着萧芜往闺房去了。 萧丽欣看着萧芜柔弱的身影,心中不忍,眼眶顿时湿润,却摇了摇头,快步地向门外走去,上了马车,往祁府而去。 史依兰婆媳因听说今日萧府请来师傅超度亡灵,便没料到萧丽欣今日会来,见她急冲冲地过来,都不免疑惑,但问:“娘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萧丽欣叹道:“芜儿今日竟然醒过了来,她把师傅们都请了出去,我去的时候塔吉师傅正准备登车离去,弄得我很是尴尬,不过好在大师他不在意。” 梁瑛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又问,“孩子可好了?” 萧丽欣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日她才回来时,就是因为大吵大闹着把白布白幡、灵堂都毁了才晕厥的,这孩子口口声声说着爹娘没有死,其实我心里又何尝希望姐姐姐夫就这样往生呢?” “孩子的心里苦,这些日子就依着她吧!”梁瑛安慰道,“其实生死不明的,确实不宜就这么发送落葬了。” 萧丽欣吸了口气,脸色转霁,浅浅笑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我来,是为了那日老太太和嫂子同我说的事情来做个回禀的。”她道,“正琛昨夜与我商议了,这婚事不能延。不说是为了思楠着想,我们只说这喜事是祁何两府联姻,与萧府无关。我已是嫁出来的人了,断不该为了娘家的事生生耽误了儿子的婚事,这是我的私心。” 第五章 失双亲弱女振精神(四) 梁瑛笑道:“不必分得这么清楚,我们本就不计较。” “嫂子你心善,老太太疼人,我们又怎会不知道?但是正琛说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变更,他这些日子铺子里太忙,不然就与我一同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萧丽欣说着,对梁瑛道:“嫂子也别为我们着想了,就心疼您的女儿吧,将来做了我的儿媳,您可想疼也疼不到了。”说着三人笑了起来,只是史依兰心中打鼓,待萧丽欣走后对儿媳道,“今日看她和先前有了变化,虽然心里难过,但脸上却装着笑容要我们操办婚事,让人疑惑。” 梁瑛伺候婆婆喝茶,缓缓道:“说实话,我并不忌讳她没了姐姐,倒是担心思楠。正如她所说的,姑娘如今都十九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史依兰喝了茶,淡淡道:“若不是恩泰当年应下了这门婚事,指不定我如今我都抱上重孙了。不过话说回来,何琦这孩子的确不错,孝顺、侠义、聪明,与我们思楠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梁瑛笑道:“娘说的是,若不是我中意何琦,断不会把思楠留到十九岁的。”史依兰于是也对何琦作了一番评价,婆媳二人说笑着便到了午间,祁少凡离开了数日之后终于回到了家里,史依兰拉着他问道:“凡儿,你这几日去了什么地方,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叫个小厮也说不清楚。” 祁少凡赔礼道:“让奶奶操心了,因为突然想起师傅的寿辰快到了,便连忙赶了过去,没来得及跟奶奶和娘说,是孙儿的错。” 梁瑛责怪道:“这次回来可不能再出去了,你姐姐的婚事就在眼前了,你这弟弟要不在可怎么办?” 祁少凡奇道:“萧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何琦的母亲为什么还要办婚事?” 梁瑛道:“她已然是何家的人了,这是萧家的丧事,本就不该我们祁府陪着的。何况!”她顿了顿道:“你姐姐如今都十九岁了,倘若这次把婚事延后,那就不会只是延个十几二十天,今年就定是办不了了,但明年你姐姐可就二十岁了。” 祁少凡笑道:“姐姐如花的姿容,哪里看的出双十,何况……” 梁瑛嗔道:“你这话留着夸给思楠去听,不管怎样,这次回来就再不许离开金海了?” 史依兰亦笑道:“是啊,听说这几日你不在,药堂里好多病人有病也不看呢!”说着对儿媳妇笑道:“听说都是些年轻姑娘呢!”梁瑛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如今何琦要成婚了,我们少凡回来,这求亲说媒的风还不往我们祁家吹!” 祁少凡心内尴尬,但见祖母与母亲高兴,自己也不便多说,请了安便匆匆往房里去,婆媳二人见他走了,又道:“这孩子还害臊呢?到年底可就整十八了,等思楠的事儿忙完了,可该给他张罗了。” 话说祁少凡回到房中,将行李放于桌上,便换了衣裳,另从行李中取出一包裹,匆匆往外走去,迎面遇上阿姊和小妹。祁思杭一见他便扑上来,嘴里撒娇道:“哥!你回来了!娘刚才与我说,我还不信呢。” 祁少凡很是疼爱这个小妹妹,搂在怀里道:“哥哥出去一会儿,等回来了再与你玩儿,你先和姐姐到我房里拿玩物去,是哥哥从黛夹山给你带回来的。” “你又要出去啊?哥!你不在家的日子我一次都没玩过,姐姐盯得比娘还紧。”说着凑在兄长耳边道,“大姐她定是要出嫁了,以后管不到我所以这会儿才拼命管我。”祁少凡听了止不住笑起来,祁思楠见两人窃窃私语,笑着喝道:“坏丫头,哪里学来咬耳根子的毛病?” 祁思杭不服气地对兄长道:“哥,你看姐姐又来了。” “好了!哥哥回来就陪你玩儿啊!”祁少凡哄着她,又对阿姊道,“姐姐,我带了些东西给你和思杭,你带着她去我房里拿吧!回来我再和你说说话!” 祁思楠见他手上提着药材包裹,便笑道:“是给病人送药去吗?快去快回!”说着把妹妹拉到身边,笑道:“别缠着你哥,他一会儿就回来。”于是祁少凡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向姐姐微笑示意,便向门外而去。 萧府里,何芷珊照顾萧芜喝了参汤,吃了些食物,萧芜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她正淡淡微笑着与何芷珊说话。 “这些日子要姐姐照顾我,实在辛苦了。” 何芷珊温柔地坐于她身边,说道,“好妹妹,你保重些身体不仅我,娘和大哥他们都会安心,若我们辛苦一些你便能养好身子,我甘愿辛苦呢!”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身子不好,不过是不胜晕车劳累,外加……”萧芜说着不免惆怅起来。 何芷珊安抚道:“事已至此,妹妹你要宽心才是。” “如今我的心放得很宽,爹娘又没有死,我做什么要哭天抢地的呢?”萧芜的脸上流露出淡定和从容。 何芷珊以为她依旧不清醒,问道:“芜儿,你怎么?” “何姐姐,你也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萧芜微笑着望着她,娓娓道,“我晓得,你们都认为我爹和我娘就此往生了,我不怪你们。可是你们不晓得,即便那日我失常的闹了一通,心中却依旧没有那种撕裂的疼痛。昏迷的这些日子,我从未梦见过娘要离开我。”她的眼神中闪出自信的光芒,对何芷珊道:“大人们不都有托梦一说吗?爹和娘若死了,他们最放不下的一定是我,所以一定会给我托梦,来嘱咐我、安抚我,可是没有!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爹和娘。” 何芷珊奇道:“可是那天你偶尔醒过来时,娘说她听见你口里叫着‘娘’,你不记得了吗?” 萧芜疑惑道,“有吗?我不记得了。”说着便极力思索起来,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时何芷珊的随身丫头宝穗近来示意主子出去,何芷珊便离了萧芜到了房外。 宝穗低声道:“大小姐,祁府的少爷来了,在厅堂呢,说想见表小姐。” “祁……祁公子,”何芷珊不假思索道,“你自己忙去吧,别多嘴。”语毕便匆匆赶到了厅堂,果然见祁少凡立于其中。 “祁公子有礼!”何芷珊在他身后微微福身道。 祁少凡转身见到她,微笑道:“何小姐!” 何芷珊灿烂地笑道:“公子今日来有事吗?府里一切还未安顿下来,怠慢了。” “小姐客气了。”祁少凡拿了桌上的纸包,对她道:“听说萧妹妹醒了,我……奶奶她特地叫我送些安神的檀香过来。” 何芷珊垂首道:“公子既然称芜儿为萧妹妹,那对我也不必称呼‘小姐’这么客气,我只比妹妹长了一岁。” 祁少凡不置可否,一时无语应对,何芷珊见他尴尬,便知自己有失礼仪,连忙转了话题,说道:“芜儿睡下了,恐怕这会儿不能亲自谢过公子,芷珊待妹妹谢过公子,还望公子转达我们对老太太厚爱的感激。” 祁少凡有些失望,又道:“我回来的匆忙,没来的及……”他改口道,“奶奶她急着叫我送来檀香,所以对于萧府丧务一事不甚了解。” 何芷珊微笑道:“因为妹妹一意孤行,姨母和姨丈的丧事便搁下了。” 祁少凡奇道:“一意孤行?这是什么意思?” 何芷珊微微叹道:“所有人都知道姨母和姨丈去世了,可是妹妹她却口口声声说他们没有死。上次不仅毁了灵堂,这次还把请来的塔吉师傅请了回去。” 祁少凡的嘴角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随即正色道:“这檀香能宁神静气,就有劳何……何小姐带给萧妹妹,我先告辞了。” 何芷珊心头一凛,暗暗咽了口气,嘴上却笑道:“多谢公子了,芷珊还要去看看妹妹,就不送你了!”祁少凡抱拳还礼,便匆匆离去了,何芷珊很是无奈,便拿了檀香回到萧芜的闺房,在香炉中点燃,于是满屋生香,叫人感到安宁。 “何姐姐,这是黛夹山玄天寺的檀香,你在哪里得的?”萧芜很是喜欢安宁的氛围,又疑这玄天寺檀香是极难得的东西,便如是问道。 何芷珊很是惊讶,她只听祁少凡说这是檀香,并不知道还有这个来头,脑中一个恍惚,口中道:“刚才小厮从何府送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姐姐,那剩下的拿给我看看!”萧芜说着便向她伸出手来,何芷珊便只得将包裹递与她,萧芜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笑道:“我还以为是姨母家藏的呢,可这檀香却是年初新制的,丝毫没有沉闷的味道,难道是哥哥他为了给我安神特地去黛夹山为我求的?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玄天寺的檀香可以宁神呢?”继而自顾笑道:“哥哥今日不是才出城吗?黛夹山距离金海来回最少也要四天的路程,他怎么可能回来呢?” 何芷珊见她每每说到大哥时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心中觉得很是诧异,却不愿意问,只是符合道:“是啊,回头派人回去问问,这檀香究竟哪里来的。”萧芜笑着点了点头,并不答话。 何琦在家中并不知道此时两个妹妹正在谈论自己,他正惊讶地望着母亲,母亲告诉自己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讲,所以绝不可以出门,但他万分没有想到竟然说的是婚事,这时他才对心中那份隐隐的不安有了解释。 何正琛泰然的坐在一边,脸上带着商人固有的神情,他听完妻子与儿子的对话后,深沉地对儿子道:“你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若说是在眼前定的,那爹与你娘或许会考虑你说的话。可是琦儿,且不论这婚事什么时候定的,萧府的事与我们祁何两家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娘不是姨妈的亲妹妹吗?”何琦问道,最终他忍不住道,“芜儿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才没了爹娘,要让她哭着看我们办喜事吗?” “何琦!”何正琛有些恼怒,虽然家里的事他很少过问,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向来一言九鼎,此刻又岂容儿子顶撞自己,“十年前祁府拿出珍藏密药救活你娘,这份恩情我们是怎么也报不完,况且祁家的姑娘为了这一个口头的婚约竟一直等到十九岁,不管是她的意思还是她父母的意志,但这份诚意我绝对不会践踏,也不容许你践踏?” 何琦无语,沉沉道:“是……但是芜儿她……” “何琦!”萧丽欣情不自禁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答应了芜儿什么了?” 何琦一时愣住,问道:“娘你知道什么吗?” 萧丽欣搪塞道:“我看你们两个这么要好,所以才有这一问。” 何琦微微点了点头,他低声道:“是!我曾经答应芜儿娶她做妻子!” “你……”夫妻两个同时站了起来,何正琛深深叹了口气,走向门口,回头对妻子道,“丽欣,这件事你来解决。”说着便走了。 萧丽欣走到儿子身边,急切地问道:“难道你爱上芜儿了?” “爱?”何琦摇头道,“我只是喜欢芜儿,心疼她,想要保护她。” 萧丽欣看着儿子模棱两可的神态,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思量着说道:“表兄妹的确可以成亲,如果我们与祁府没有婚约,或许爹娘可以答应你。但如今琦儿你对芜儿只是兄妹之情,并非男女之情,这些娘和你爹是过来人都懂,所以你和芜儿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何琦望着母亲,反问道:“难道您确定我和祁家的小姐就能有男女之情?” “不管你们有没有男女之情,但你们有婚约,这一点就不值得怀疑。何况祁府为了这门婚事一直坚守着承诺,但真正应该坚守承诺的是我们,是我们何家。”萧丽欣用坚定的口吻说道,说完便向门外走去,至门口她停了下来,背对着儿子道,“既然你不要芜儿难过,从现在起到六月初七娶思楠进门之前,你都不要再去萧府,不要再见芜儿。”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痛苦,继续道:“若你不听娘的话去见芜儿又让他知道你们要如期完婚的事情,你不仅对不住芜儿,还对不起你爹和我,还有无辜的思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便扬长而去,却在门外遇见了妾室阮佩瑶。 “你怎么在这里?”萧丽欣因心中不愉快,脸上便露出了少有的坏脸色。 阮佩瑶诺诺道:“不是,姐姐,我只是过来看看老爷在不在这里。老爷说他今日想吃银耳莲子羹,这会儿做好了,所以想来问问……” 萧丽欣平息了心中的怒气,缓缓道:“老爷去了书房了,这会儿先别打扰他了。”又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又要伺候老爷,又要操持家务,辛苦你了。” 阮佩瑶微笑道:“姐姐太客气了,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又问,“姐姐要不要用些莲子羹?还有琦儿他……” 萧丽欣摇头道:“你去歇着吧!琦儿他这会儿不会要吃的,我也不想吃。”说着便自顾走了,阮佩瑶看着她离去,心中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口中喃喃道:“难道婚事有变了?” 第六章 识密友惊逢兄迎新(一) 何琦待母亲离开后,独自在房内坐了许久,他并不讨厌祁思楠,这门婚事他也是乐意的,可是芜儿怎么办?他不断地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就如母亲说的,自己对萧芜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自己一时也没有了把握。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芜的身体渐渐恢复,安伯这才告诉她,账房里有许多账房先生不得擅自处理事务,如今除了萧芜便再没有人可以做了。萧芜独自在房里思量了许久,终于走进了久违了的账房,用着双亲曾经教导自己的一切知识,打理起了家中的生意。 这日午饭时,何芷珊亲自下厨为萧芜做了些吃食,萧芜感激不已,饭后用茶时对她道:“姐姐天天这么照顾我,叫我很愧疚。” 何芷珊温婉地笑道:“不过就是做几个菜,你可别小瞧了,大哥他可愿意吃我做的饭菜呢。”听她提到何琦,萧芜便问道:“哥他还是没有回金海吗?怎么也不来一封信?” 何芷珊道:“我也不清楚,这些日子都没有回过家,虽然离得很近,但却对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萧芜叹道:“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可是小姨这么久也不来看我……要不我们去吧,顺便姐姐你就回家吧!” 何芷珊笑道:“别以为让你处理账目就可以出门了,我虽然不晓得娘在家里忙些什么,但是上次离开的时候娘可是吩咐了的,你要好好养身子,没有她的允许不准你出门呢。何况……何况虽然妹妹你说姨母姨丈还在,但外面的人都认为……” 萧芜淡淡笑道:“我知道,大家都忌讳,好歹满七七是不是?”她脑中盘算道,“满七七的话,正好是六月初六,六月初六!”她心中一惊,祁老太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大家今日吃完了老太太的寿酒,何府六月初七要再请大家喝喜酒!”于是她急忙问道:“小姨这些日子不来看我,难道是在准备哥哥的婚事?” 何芷珊隐隐明白了萧芜心中所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没听谁提起过。但是听下人们说,那次祁府老太太和太太来看望你时,提到了延迟婚期一事,我看恐怕是要延迟了,这一延最少也要一年半载的吧,毕竟宜嫁宜娶的日子不是那么多的。” 萧芜听后微微一笑,心中想难怪姨妈叫哥哥出远门去了,原来眼前不办喜事了,但随即便掩饰了,只是道:“何姐姐为了我都大半个月没有回去了,不如姐姐今日就回去吧?可不是妹妹赶你走,只是姐姐日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实在是太辛苦了。” “娘说了要好好照顾你的,何况……”她停了停道,“何况如今萧府上下,还有谁能照顾你呢?如若萌娘在的话,娘也不会要我照顾你了。” 萧芜叹道:“也不知道萌娘何时回来……”话才出口便有丫头近来禀告说萌娘归府了,萧芜听了心里顿时觉得安稳不已。何芷珊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该早些念叨萌娘才是的,省去了妹妹想……” “少小姐!”何芷珊话未完,萌娘便进来了,一脸悲戚戚的神态,恐怕是听说了萧府出事落了眼泪。 “萌娘,你可回来了!”萧芜连忙迎上去,口里唤道,“我好想你啊!” “少小姐!我该早些回来的……”萌娘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很是伤心。 萧芜知道她哭什么,叹道:“萌娘,你不要哭,你的大小姐和姑爷都好好的没有死啊?难道你也觉得我爹和我娘会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少小姐,你真的……”萌娘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萧芜。 萧芜微微笑道:“萌娘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很好,只是我坚信我爹和我娘还活着,他们只是不见了。萌娘,你也要相信我,你的主子还活着。” 萌娘点头道:“不管怎么样,萌娘会好好照顾你的,一辈子都照顾你!”萧芜听了感激地拥住了萌娘。 何芷珊见了也颇为动容,笑道:“到底是芜儿的乳娘,萌娘你可千万不能再离开芜儿了。” 萌娘连忙对她施礼道:“方才没见到表小姐,实在失礼了。听说这些日子都是表小姐在照顾我家小姐,真是谢谢您了。” “芜儿毕竟是我的表妹,萌娘你又不在,我这姐姐不照顾她,她要怎么办呢?”何芷珊笑着说道,“如今你回来了,我算功成身退了。”说着对萧芜道,“我今日就走了,可随你的愿了?” “何姐姐,我日后再去谢你?”萧芜甜甜笑道,何芷珊摆了摆手,道,“你和萌娘好好聊聊,我去收拾些东西,一会儿就直接走了,等过些时候我再来看看你。”说着便出了饭厅,到门外时,却看见一个姑娘立在门外,面目清秀、身材匀称,手里紧紧抱着一只碎花土布包袱,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何芷珊只当她是府里新来的丫头,也没有在意,便自顾离开了。 何芷珊才离开,那姑娘便被萌娘叫了进去,萌娘拉着她对萧芜道:“少小姐,这是我的女儿,大小姐当初叫我带她来城里给您作伴的。我夫家姓柳,孩子的爹请村里的先生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心妍,说是要她心地善良,内心美丽什么的我也不太懂。” “柳心妍,很好听的名字。”萧芜笑道,她见萌娘这么仔细的介绍女儿的名字,就知道她心里一定很疼爱女儿,就如母亲疼爱自己一样,只是每一个母亲疼爱孩子的方式不同,可我的母亲如今在哪里呢?想到这里萧芜心里不禁有些酸楚。又细细打量了柳心妍,但见她神情温和,腼腆中带着对世事的好奇,虽然荆钗布裙却也没有掩盖住天生的丽颜,其实萌娘如今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的女儿自然是不逊色于人的。于是拉着柳心妍道:“你好,我叫萧芜。” “小姐好!”柳心妍慌忙深深福下了身子,口中道,“心妍见过小姐。” 萧芜拉她起来,笑道:“萌娘是我的乳母,你是萌娘的女儿,我们就是姐妹对不对?娘说你比我大小半年,以后我就叫你姐姐,你就叫我妹妹好不好?” “我!”柳心妍怯懦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萌娘便过来道:“好小姐,您要唤心妍姐姐我是拦不住您的,但心妍可不能叫您妹妹。毕竟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丫头,心妍的称呼若是随便了,别人该怎么想呢?这个您就听萌娘的好不好!” 萧芜听她这么说,自己也不再勉强,只是拉着柳心妍说了许多的话,柳心妍本性纯良,又读过一些书,不像一般的丫头愚钝,很是聪明伶俐,两人又年龄相仿,很快便熟悉起来,这让萌娘很是安慰。 萌娘的归来,让何芷珊放心地回到了家中,一进家门她便知道嫡母这些日子为什么不去萧府看望萧芜了。放眼望去何府大宅上下几乎完全翻新了,本有些年份的梁柱因新刷了油漆而大放异彩,光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厅堂中的家具也全部换成了新的,自己半个多月没有回家来,竟变得有些不认识了。 萧丽欣见庶女回来了,拉着问了许多,听说萌娘回来了这才放了心,又自顾忙去了。何芷珊才回到房中,她的母亲便跟了进来。“珊儿,芜儿都好了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何芷珊梳洗了一番,过来打开行李,娓娓道:“其实她早就好了,但是娘说一定要我等到萌娘回来才可以离开她,今天萌娘回来了,我自然就回家来了!” “她自己的外甥女为什么要你照顾呢?”阮佩瑶说着,看女儿身形清减了不少,疼惜道,“干嘛要你去伺候她,你们不都是小姐吗?” 何芷珊无奈地对母亲道:“妈,你何必计较这些呢?娘她那么疼芜儿,巴不得自己去照顾,能委任与我可见是没有把我当外人啊,妈你说这些话,若叫人听去了,娘她岂不是很冤枉?” 阮佩瑶失望地望着女儿,轻声道:“我也是为你打抱不平啊,究竟谁是你的亲娘啊?” 何芷珊拉了母亲坐下,说道:“从小我都是这么叫你们的,叫她为娘,叫你为妈!何况这也是当初你提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到如今你反而计较起来了呢?妈,像娘这样能善待我们的正房夫人,能有几个呢?” 阮佩瑶却道:“若不是当初她的女儿胎死腹中,她如今也未必能对你这么好?你看她为了儿子的婚事忙进忙出,将来轮到你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找个好婆家,这个家我又没有说话的份儿。”何芷珊听此话心里微微一颤,自己的终身大事看来是绝不可能靠亲母的了,又见母亲无理取闹,心里猜想她定是哪里又遇到了不自在,于是安抚了几句送了母亲出去,接着一边思索着母亲的话,一边便将衣物等收拾整齐,才停当就见何琦风一般来到了自己闺房。 “芜儿好吗?”何琦进门便问,倒让何芷珊莫名不已,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芜儿?” 何琦奇道:“谁说我出去了?” 第六章 识密友惊逢兄迎新(二) 何芷珊听兄长这么说,便知其中定有蹊跷,于是笑道:“我只是见哥哥你这么久没来,便和芜儿一同猜想你是不是出城去了。” 何琦神色暗沉,缓缓道:“芜儿她还好吧?” “好,很好!”何芷珊道,“况且萌娘回来了,有乳娘在身边照顾,想来我们是可以放心了。”但见兄长脸色不好神情忧郁,便转了话题道:“哥,我刚回来时见到府里上上下下都翻新了,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呢。这一切都为你迎新准备的是不是?妹妹先恭喜哥哥了。” 何琦轻轻叹了口气,敷衍道:“谢谢了,你歇息吧。”说着便转身出了房门。何琦离开不久,阮佩瑶又端着食盘进来了,对女儿道:“珊儿,我做了百仁粥,你喝一碗。” 何芷珊见母亲又来,只得无奈笑笑,“妈你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吃。” “你记得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阮佩瑶叮嘱道,想了想又问:“刚才你哥哥是不是找你来问芜儿的事情?” “是啊!”何芷珊坐到桌前来喝粥,她晓得自己若不吃母亲定不会离开的。 阮佩瑶若有所思道:“你哥哥好像特别疼他表妹呢!”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啊!芜儿她是独生,不像我们家里有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所以娘要哥哥多疼疼芜儿。更何况芜儿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女孩儿啊!” 阮佩瑶脸色诡异道:“你大娘回来的第二天,你爹、你哥还有她就在房里说了许久的话,我是后来过去才听到的,没太清楚,只听到什么‘你不想伤害芜儿’,什么‘不许出门’。什么‘难道你要对不起祁思楠’反正母子两个闹得不愉快,她出来时遇到我都摆出难得的臭脸呢!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表兄妹两个人在京城做了苟且之事?” “妈!”何芷珊喝住了母亲,将勺子放下,埋怨道,“你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别去管别人的事情,我不是一直说‘自扫门前雪、莫理他人事’吗?我们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有什么不好?你就是喜欢嚼舌根子,你以为娘、二婶她们不知道你有这个毛病吗?大家都是看在爹和我的情份上才让着你的。” “我是你亲妈,你不要总是帮着她们说话好不好?”阮佩瑶忿忿道,“我争什么呀?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不就是希望她们能高看你,将来给你找个好婆家?” 何芷珊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连忙安慰了母亲一番,又把粥喝了精光,阮佩瑶这才略略露出笑容离开了。何芷珊送走了母亲,但方才母亲的话却涌上了心头。她心下思忖道:芜儿总是半句不离大哥,大哥从来也是护着芜儿,如果娘说的确有其事,难道她们两个之间真的暗生情愫了? 不管何芷珊如何猜想,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向来谨言慎行是她示人的美德,她绝不会自己去破坏了它。于是稍作休息后,便帮着嫡母在家里上上下下的忙开了,日子便也如飞一般过去。这一日是何琦满十八岁的生辰,一家人因为忙着婚事,便只在家中摆了一桌酒席以作庆贺,但席上谈论得却莫过于婚事的准备,直到何琦收到一份贺礼,才发现家门外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的生辰,可他却连当面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心内惆怅不已! 萧府里,萧芜为了尊重外人忌讳自己的重孝便不出门,但今日是表兄的生辰,即便何琦不在金海,她还是预备了一份贺礼差人送到何府。礼物是一条上等的马鞭,虽不贵重,却是何琦的爱物之一,她在逛京城时偷偷买下来早就盘算着在表兄生辰时送,只是如今遗憾不能当面送给她。 这些日子萧芜有了柳心妍做伴,脸上渐渐多了笑容。这叫萌娘很是宽心,但她心里一直都奇怪着一件事情,姑奶奶为什么突然叫安伯给一大部分的家仆放了一个半月的假,还给他们两倍月钱,更奇怪的是,何府热热闹闹地操办起了表少爷的婚事,姑奶奶却勒令家中所有留下的人都不能对萧芜提起这件事。既然怕外甥女心里不自在,那为什么不延迟婚事呢?萌娘每每看到女儿和小姐在一起欢笑时,她便感到一阵阵的不安。 祁府与何府一样,也早已为他们大小姐的婚事忙碌起来,虽然是嫁女儿,但府里上上下下还是借此机会进行了翻新。祁恩泰接到妻子的信说婚期不延迟,无奈之余只得放下了一切事务回到金海,因为女儿的婚事全家团聚在一起,梁瑛喜不自禁,这日午饭时家人团团坐在一起很是热闹。 祁恩泰细细看着女儿,十几年来自己对家里很少关心,与女儿见面的时日统统加起来恐怕也就两三年的光景,自己还没来得及仔细了解女儿,如今却已要出嫁。此刻女儿在他的眼里似乎周身都放射着光芒,美丽、贤淑、聪颖,一种为人父的骄傲油然而生,他心中暗暗下决心从此要爱护妻儿,即便女儿出嫁亦要守护于她们。只是这样一份心境是不是随着萧美欣的去世而产生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恩泰,你多吃点,这些菜京城是吃不到的。”梁瑛喜滋滋地给丈夫夹着菜。 祁恩泰应了,却对女儿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你娘为你准备的嫁妆还满意吗?” 祁思楠温婉地笑道:“娘快把整个家都让我带走了,我想着带这么多东西嫁过去,何家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太矫情了?”“哈哈哈……”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史依兰拉着孙女的手,眼神中有着不舍,说话间眼角便微微湿润了,“好孩子,以后嫁到婆家去就不比在家里了。凡事都要藏在心里,要时时想着你得丈夫,有委屈回来说。不过奶奶知道我们思楠一定会好好的做一个儿媳妇的,是不是?” 祁思楠看着祖母慈爱的目光,一时红了眼眶,垂首哽咽道:“是!思楠一定不会给奶奶丢脸,思楠一定会做一个好媳妇!” 梁瑛见此情景,心里一阵酸楚,又想着这是天大的喜事,丈夫也难得回来,实在不该一家人坐着伤感,便笑着对女儿道:“你何大婶子是个极好的人,对青楼出身的妾室尚且礼遇就何况对你这个她一心盼着的儿媳妇了,她自己又没有女儿,以后她一定会疼你比疼何琦多的。” 祁思楠有些羞涩,轻声道:“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娘这会儿说些别的吧。” 祁少凡接口道:“娘,姐姐她害羞呢,有什么话你私下里再同她讲吧!何况……”他说着将思杭揽在怀里笑道:“何况我们这儿还有个不懂世事的小毛丫头呢。” 祁思杭不服气道:“哥你别欺负人,我都十岁了。”众人见小思杭可爱俏皮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日子也在这笑声中一天天过去了。 第六章 识密友惊逢兄迎新(三) 转眼到了六月初六,萧芜本以为明日便可以出门去走走了,却不料小姨派人来说明日才是七七最后一天,可是萧芜不管怎么算,都觉得应该是今日,心里便不免疑惑了,于是便问柳心妍道:“心妍,这些天你也没出去过吗?” 柳心妍正为沐浴的萧芜洒着花瓣,微笑道:“我天天陪着小姐呀,你说我有没有出去过呢?” 萧芜又问道:“有没有听说外头有人家要办喜事?” 柳心妍摇了摇头道,“没有呢!其实最近府里就剩下几个厨房的厨子和丫头,还有就是安伯、娘和我了,其他人都被放假回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姐你不是知道的吗?” “是啊!小姨她也是想叫大家回家歇歇,何况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要那么多人来伺候做什么呢?”萧芜叹道:“可是都这么久了,大哥还是没有回金海。” “派去问的人回来都说表少爷还在外面。”柳心妍笑道,“听你天天念叨着表少爷,我还真是想见见呢。”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萧芜说着便脸红起来,伸手撩起花瓣轻柔地擦过肌肤。柳心妍凑下来坏坏地笑道:“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表少爷?” 萧芜听了心里一阵乱撞,盯着柳心妍看了半天,才羞涩地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那当然啦!我对我亲哥哥都没你和表少爷那么热络呢!”柳心妍笑道,“我嫂子和我哥是在田埂里做活时认识的,我哥自从见过了嫂子后,回来说话时也是口口声声念叨着的,一直到我爹请媒人去求亲他才算安下心来呢!那时的光景就和小姐你现在是一样。” “是吗?呵呵……”萧芜极其不好意思起来,心底却有无比的幸福着,幻想着以后与何琦的生活,便再不说话只是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温存。 但这段对话却叫门外的萌娘听见了,她这才明白姑奶奶这些日子奇怪的安排是为了什么,恐怕姑奶奶也知道了儿子和外甥女之间超越兄妹的情感?她慌乱不已,是夜对女儿千叮万嘱明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带着小姐出门去,柳心妍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却还是答应了母亲。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真的会按照萧丽欣和萌娘想的发展下去吗? 时间匆匆过去,翌日清晨萧芜醒来时,总觉得心底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自己也拿捏不准究竟为了什么,反叫她越发想出门去了。 “小姐,我娘说了,绝不可以让你出去的。”柳心妍听说小姐要拉着自己出门去,便遵着娘的嘱咐劝阻她。 萧芜越发奇怪了,说道:“为什么呢?萌娘算的日子不也是昨天吗?为什么她那么听小姨的话呢?”她思量着道:“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很不踏实。”她突然兴奋起来,对着柳心妍道:“你说会不会是我爹娘要回来了所以我心里有这份感应?说不定我们今天出门可以遇上他们,这样不是很好!心妍,快给我换衣服,我今天一定要出去。” 柳心妍劝道:“小姐,你还是不要出去好不好?娘会怪我的。” “不会的,我们出去也不惹祸,其实这金海认识我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萧芜说着话已自己动手换起了衣服,“所以我们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萧府的小姐,那么什么忌讳就都不存在啦!” “可是小姐……” 萧芜见柳心妍还是犹豫的样子,便道,“心妍,这些日子我有多难过你也知道的,今日就依了我吧!”说着她又道,“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把爹娘接回家呢?” 柳心妍见小姐楚楚可怜的样子,便软了心肠,过来帮萧芜换了衣服,说道:“那我们不走远,早去早回。”说着又笑道,“其实我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金海是什么样子的呢!”萧芜心情大好,一迭声都应了。于是一番忙碌后,主仆二人便趁萌娘在厨房忙碌的片刻从后门溜了出来。 萧芜出门的片刻,祁府门前也来了何府接新的花轿,被金丝绣球、锦缎红花密密装点着的八抬大轿让围观者看了纷纷感叹何府的出手阔绰。 祁思楠带着一颗起伏不定的心于正厅拜别了长辈,对于婚后的生活她有着美好的憧憬,却也不免茫然,当听见母亲低低的啜泣声时,自己亦忍不住在眼角沁出泪花。史依兰笑中带泪,安抚了众人,便催促孙女上了轿。于是吹吹打打,喜轿由祁少凡护送着往城北而去,从祁府抬出的绵长壮观的嫁妆亦让凑热闹的老百姓唏嘘不已。 然这一边,萧芜因心里盼着能遇见双亲,便带着柳心妍在城门口转了许久才领她往城北慢慢逛去,若是平日定去姨母家坐坐,但姨母既吩咐自己今日不得出门,萧芜便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带着柳心妍去了自家的玉器珠宝铺子为她添置了几样首饰。买完首饰出来时,正遇上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面前逦迤而过,花轿与队首早已消失在街角,并看不出是谁家的姑娘出阁。一阵奇怪的感觉又从萧芜的心头冒了出来,来不及问路人便拉上柳心妍不自觉地跟上了送亲队伍,当人群在她熟悉的府宅门前停下时,瞬间的冰凉让萧芜几乎窒息。 柳心妍从没见过如斯壮观的送亲队伍,很是兴奋,又见这轿子停在了写着“何府”匾额的豪宅前,便问道:“小姐,难道这个何府就是我们姑奶奶的府上?”然而她却没有发现主子此刻的神情已完全凝滞了。 “是!”萧芜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她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为何这热闹喧天的场景,就这样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了。 “那……那这迎的是……?”柳心妍心内一个激灵,顿时愣住了,她诺诺地看着萧芜,发现她红润了几日的脸颊复又苍白起来,眼神直直的叫人害怕。 “是!”萧芜冷冷地说道:“你猜得不错,这迎的是……是何府的大少奶奶。”话音落,萧芜便迈开了脚步,直直地向前挪动。柳心妍觉得不妙,失口喊道:“小姐,您去哪里?” 何府门前,花轿稳稳落下,祁少凡纵身下马与迎出门来的何琦兄妹互致恭贺,何芷珊见祁少凡今日一身黑底红袍穿在身上竟比平日的飘飘白衣更显英姿,心里一阵欢喜,福身道:“恭喜祁公子!”祁少凡回礼:“同喜。”说话间众人已拥了何琦出门至轿前。 喜娘立于轿边,高声笑道:“新郎踢轿门,新娘娶进门。”众人一阵起哄,何琦便笑着拿起弓弩用绣弩红箭将轿门射开。喜娘连忙拿了绣球红绸,一头给了何琦,一头递进了轿内,口里高声喊道:“新娘下轿进门喽——”于是喜乐又响起,何琦在一片吹吹打打及震天的爆竹声中将祁思楠地牵出了喜轿,缓缓向门内走去。 “哥……”萧芜无力的发出喊声,却被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她眼看着何琦将新娘子牵进了门,她努力向前跑去,却被看热闹的人流堵在了外面,拥挤的人群涌动着、推搡着使她险些跌倒,幸被身后的心妍扶助,她急急地问道:“小姐,您小心点,您要做什么?” “哥……哥!”萧芜向着何府的大门大声叫着,可是人声鼎沸任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拉着柳心妍道:“去阻止他们,去阻止他们!”柳心妍手足无措,一时没了方向,便努力将主子拉出了人群。 这一切何琦自然都不知道,他已在众人的簇拥下将祁思楠迎进了门,何芷珊过来对祁少凡道:“祁公子,府里请。”祁少凡笑着还礼,便跟着众人进了门去。何芷珊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进去后又招呼起其他宾客,颔首间却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芜儿!”何芷珊很是惊异,又见萧芜神情激动,不但脸无欣喜之色,更似有一腔怨恨。她记得那日问嫡母为何不请表妹参加婚宴,却被嫡母搪塞过去,回府之时母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她心内惊道:“难道芜儿当真不能参加今日的喜事?”但不知是否要禀告嫡母,又见萧芜身边的丫头已将她慢慢带离此处,心料她不会再来,这才放下心来又张罗着招呼起宾客来。 第七章 心惆怅鸳鸯难成双(一) 萧芜被柳心妍拉到了街角,突然冷静下来,满脸泪痕地对心妍道:“你放心,我只是看一下!” “小姐……” 萧芜放开她的手,神色凄然,遂转过身来静静立于原地。她远远地望向何府的宅门,主客皆已陆续进去,再也看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拿了何府纷发的喜糖喜饼后慢慢散了去,门前顿时又开阔起来,只见得爆竹的残片随风扬起阵阵漩涡。然府内热闹的氛围却越过墙围进入了萧芜的耳朵,叫她冷不丁地颤抖,她仿佛能听到喜娘高高的那一声“礼成”。 何府的大门被彩绸绣球妆点的红红火火,大大的红双喜字分外惹眼,但这一切在萧芜的眼里却宛如是用血染红了那日迎接自己的满目苍白。她的身子微微踉跄,她分明记得何琦许给自己的承诺,然而这个自己一心托付终身的男人却在自己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往自己的心房狠狠插了一刀,她转身拉着心妍哭道:“那不是玩笑,一定不是玩笑,可是你有没有看到,他在笑,他笑着迎娶了新娘。” 柳心妍很害怕,这才明白母亲为何叫自己不要让小姐出门,但毕竟不是蠢笨之人,便拉了小姐道:“好,不是玩笑。小姐,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不回去!”萧芜的眼神变得很冷,她一字一顿道:“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他!” 柳心妍拉着她的手央求道:“您要去做什么呢?心妍知道小姐您深深喜欢表少爷,可是如今您这样忽突闯了进去,表少爷以后还要不要……” 萧芜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哭道,“对啊,我去又能怎么样呢?到如今还有人能为我做主吗?不会了……不会了!”说着转身又望了何府那红彤彤的宅门,她眼角的泪水如同冰凝一般再也落不下来。萧芜深深吸了口气,旋即拂袖而去,急得柳心妍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何府里,随着喜娘的一声“礼成”,新人交拜了天地被众人拥簇着往新房而去。祁思楠头顶着赤金凤冠,上头珠环翠绕美不胜收;姣好的面容在密密的珠帘后若隐若现,她身穿八宝金丝霞披,腰上系着嵌玉金带,红裙长长拖于身后,步生莲花、风华绝代;何琦一身红色礼袍,身姿挺拔,满面红光。众宾客纷纷向何正琛夫妇祝贺:“少爷和少夫人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之合啊!”夫妻二人心满意足,如今儿子成了家,仿佛自己一生的负担都放下了,听着宾客的祝福,心里憧憬着往后美好的生活。 萧芜一路匆匆回到了家中,不理会因不见了自己而急如热锅上蚂蚁的萌娘,径直往后院思过堂而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后,就再没有声息从里头传出来。 萌娘见状对女儿喝斥道:“去哪里了?小姐怎么这个模样回来?” 柳心妍诺诺地对母亲道:“我们……我们遇上何府娶亲了。” “你!”萌娘一时上了火,扬手就要向女儿脸上挥去,却悬在半空中随即放了下来,她急得团团转,朗声骂道,“我千叮万嘱叫你不要带小姐出去,你这个丫头,要我说你什么好?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了。” 柳心妍反镇定下来,对母亲道:“娘您以后再责罚女儿不迟。您不知道小姐似乎很是喜欢表少爷,今日撞见表少爷娶亲又仿佛是意料之外,这会儿小姐的心里极其不自在,她这样把自己关在门里可别出什么事?” 女儿这样一说,萌娘更不安了,跺脚道:“难道请姑奶奶回来不成?如今小姐孤零零的,还有谁能为她做主?”说着抹起眼泪来。 柳心妍安抚道:“娘您别急,我们且守着小姐,小姐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也好……” “不许胡说,”萌娘的脸色看似很忌讳这些,连声道:“我们守着就好,守着就好!”然而许久时分过去了,思过堂里却依旧连哭声都没有。 何府里摆了二十二桌酒席,意取双双对对,何氏夫妇在宾客间来往穿梭,笑容时时地挂在嘴边叫人看着喜庆。幕雅晗因丈夫未能回来参加侄子的婚礼而感到内疚,也想帮着招呼客人,但又为防着儿子在人群中跑跑跳跳闯祸,便只得抱着儿子端坐一边。阮佩瑶因出身低贱上不得主桌,一时气急便回了房去了,倒是她的女儿正带着堂妹芷汐以小姑身份陪着新娘在婚房里说话。祁思楠因与二人相熟而心里少了几分羞怯,这会儿祁少凡正过来道别,她心里竟生出一分不舍。何氏姐妹见祁少凡进来便起身出去,好叫两人自在些说话。 “姐,我这就回家去了。”祁少凡看着姐姐一身华服光彩四溢,心下欢喜,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 祁思楠将他拉在身边,眼里含着泪,缓缓道:“以后可要好好照顾爹娘还有奶奶,爹如今年纪大了,恐怕齐善堂往后要靠你来打理了。还有思杭淘气,你别总惯着他。” 祁少凡笑道:“姐,这些话你早嘱咐过了,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祁思楠幸福地笑起来,垂首道:“又不是再不相见,哪有这么多要说的。” “宾客们对姐夫赞不绝口,姐姐以后定会幸福的。”祁少凡笑道,“如果……如果有人欺负你,记得还有弟弟啊……” 祁思楠嗔道:“胡说什么呢?你今日可吃了酒了?” “姐姐的喜酒,我岂能不喝,但方才我见姐夫被众人轮着灌酒,姐姐该为他担心才是。” 祁思楠脸上娇羞一片,连忙推了他出去,只是不忘嘱咐道:“一会儿可别骑马回去了。”祁少凡见状也不再多说,本也不想勾起姐姐的思家之情,如今这般甚好。便依势退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却见何芷珊在门外远远立着,见到自己便迎了过来。 “祁公子这就要回府去?” 祁少凡抱拳道:“是!以后姐姐她还望何小姐多多照顾了。” “这是自然的,嫂嫂她秀外慧中,芷珊还有要向她讨教的地方呢!”何芷珊微微垂首,她不敢叫祁少凡看见自己绯红的双颊。 “大姐!”何芷汐从外头过来,见两人在说话,便道:“祁公子,大伯说已派人套了马车要送您的回去,您的马儿就在府里留些日子,回头再还你可好?” 祁少凡笑道:“多谢二小姐!只是这马!” 何芷汐笑道:“我对大伯说‘咱们吩咐小厮套一辆双马的车,将祁公子的马儿套于其中,待送了公子回去,叫车夫赶了单马的车回来岂不便宜?’祁公子你看我的主意可好?” 祁少凡笑道:“二小姐果然聪颖,有劳了!” 何芷珊却拉着妹妹道:“哪有这样待客的?可别胡闹,公子的马儿岂能是拉车的?快快叫小厮另用家里的马套了车才是!” 何芷汐不服气地嘟囔道:“怪不得都说姐姐聪明,大伯也是这么说我的。”继而对祁少凡道,“祁公子,如此这般我也没了法子了!”又道,“大姐你送送客人,我陪新嫂子说话去。”说着便蹦蹦跳跳地进了婚房去。 祁少凡见她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倒和自己的思杭小妹有些相似,又见何芷珊高贵温婉和大姐性情相近,便想原来大户家庭对于幼小的孩子通常都多些宠爱少些管束。想到这里他眼前突然出现萧芜的身影,暗暗想倘若她上有长兄长姊,恐怕就不是如今这般模样性情,在淮县时的那份活泼纯真或许就能被完全释放。 何芷珊见他一时出神,便笑道:“公子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祁少凡回过神来,笑道,“我这就走了!”罢了便阔步离开了。 他举步间带过一阵微风,凉凉地吹起了何芷珊修软的鬓角,她伸手抚过散发,却触及了滚烫的面颊,于是深深吸了口气,提裙进了新房。 第七章 心惆怅鸳鸯难成双(二) 姑嫂三人说了许多体己话,转眼亥时,宾客们拥了新郎来到新房,姐妹二人便回避去了闺房。何府毕竟是大户人家,宾客们也不敢胡闹,只听喜娘唱了几曲贺词,就散了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新房里便只剩下了何琦与祁思楠。 何琦在桌边坐了许久,他并不像祁少凡所说喝了很多酒,他的酒壶中早已被母亲换上清水。此刻新房内的宁静让他耳边的喧嚣渐渐淡去,然对于身后这个将与自己终生为伴的新娘,他却说不出话来,只因他心里还念着那个孤苦无依的表妹。他暗自惆怅道:“芜儿该怎么办?她一而再地要我许诺娶她为妻,看来真的不仅是玩笑。如今她尚未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清醒,若知我完婚,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琦!”祁思楠温婉的声音在何琦身后响起,“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何琦心内一颤,随即缓缓起身走至床边,伸手撩起挡在祁思楠面颊前的珠帘并将其夹于冠后。祁思楠心中乱颤,方才的话叫她悔之不及,不自禁低下了头,紧张的情绪几乎使身体僵凝,她本就生得貌美如花,此刻更因喜悦和羞涩的心情交融在脸上而更些的妩媚动人。 何琦看着她的沉鱼之貌,心中想:我虽与你早就相识,但多年来因男女有别很是生疏,然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便要生生相伴,就如同方才你唤我“琦”,从今后我也再不得以“小姐”相称了。可生疏如你我,又要如何成为夫妻呢?我不愿意负你,但你我之姻缘又是这般无可奈何。 于是缓缓道:“思楠,你先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说着伸手轻轻地摘下祁思楠发髻上的凤冠,不想这凤冠竟如斯沉重,想她竟佩戴了整整一天,不禁有些疼惜。 祁思楠看着凤冠稳稳当当地由何琦放置在了案上,而髻上的簪子依旧紧紧地陷在发里,心里一阵激动,曾听传言:若新婚之夜丈夫取下妻子的凤冠时珠翠不散、发簪不落,那二人定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但她来不及将微笑报以丈夫,却见何琦径自回到了座椅上继续背对着自己默默无语,心里不禁惆怅起来。 “梆……绑……”更鼓响起,金海城随着二更的邦鼓声渐渐沉静下来,但萧府里的人却都不敢睡。因府里的仆人要翌日才相继归来,安伯怕小姐有什么闪失人手不够,便带了几个留守的仆人在正厅里坐着等萌娘随时传话。萌娘带着心妍一步也不曾离开思过堂的门,母女二人话也不敢多说,就怕错过了小姐唤自己。 “吱嘎”一声随着邦鼓声停息而发出,思过堂的门被打开,萧芜站在门槛后望见萌娘母女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台阶上,心里很是酸楚。萌娘和心妍听见声响连忙转身爬了起来,见小姐出来很是激动,但见她的嘴角尚有血迹,顿时慌张起来。 萧芜的眼里含着泪水,对二人微微笑道:“我没事!”启唇间却感到了疼痛,便又道:“萌娘,你给我取药箱来。” “是!”萌娘听说连忙跑开了,柳心妍上来扶萧芜,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萧芜的笑容有些凄凉,她淡淡道:“没什么,无意间咬的。”说着往堂内走去,在母亲平日坐的椅上坐下。 柳心妍见堂内东西与自己前几日来时一样,唯独瓷瓶内的藤鞭被取了出来放置在了桌上,让她心惊的是藤鞭上亦有血迹,她低头看去,小姐的双手指尖果然血迹斑斑。她可以想象小姐独自坐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紧紧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发出哭泣声,双手紧紧抓着藤鞭宣泄内心的痛苦和对父母的思念。她心内痛道:难道这皮肉撕裂、指甲翻翘的疼痛都无法遏制小姐心里的疼吗? “小姐!”柳心妍跪下身子,轻轻捧起萧芜的双手,哽咽道,“小姐,你怎么能作践自己呢?” 萧芜拉她起来,安抚道:“我没有作践自己,娘说过不许我哭,可是我不哭……不哭就会痛死!”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柳心妍的眸子里落出来,她哭道:“小姐,心妍不要你痛死,您还有爹娘啊,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您的,到时候一定有人给你作主。” “心妍你胡说什么?”萌娘已拿了药箱从外面进来,听见女儿说这话着实唬了,大小姐和姑爷已登极乐,若回来找少小姐岂不就是要带她一起去了吗?女儿怎么能说这没轻没重的话,于是喝道,“说话越不着谱了,还不快滚出去?” 萧芜却将心妍拉在身边,对萌娘道:“你不要骂她,更不要赶她走,如今她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安生。” 萌娘忍着泪道:“小姐,让萌娘给您上药吧!”柳心妍亦过来接下药箱,将药物一一展开,预备给母亲打下手。 萧芜淡淡道:“萌娘,我饿了,您给我弄些吃的,要燕窝粥,甜一些。这里有心妍就好。” 萌娘听了眼里放光,连声道:“好好好,萌娘这就给你做去。” 萧芜又道:“府里的侍仆是不是明日就回来?” 萌娘停了脚步,应道:“是!明日都能回来了,小姐你有什么吩咐吗?” 萧芜道:“让安伯明日巳时来找账房找我。”“是!”萌娘应了便转身离去。 柳心妍指着满满一桌的药瓶子,对小姐道:“我不认识这些药,小姐您看要不要等我娘回来再……”萧芜摇了摇头,径自过来取了一只小巧的药瓶,另取了棉花团的签子,让柳心妍执了镜子,自己对镜在唇间抹擦起来,罢了道:“这是云南白药,止血消肿,三日便可见好。”继而又道:“我的指甲没事,你打些热水来让我清洗一下,好上药。” 于是柳心妍依言作了一切,直到见小姐的手上包了护套这才放下心来。她轻轻抚摸着萧芜的手指,啜泣道:“这该多疼啊?” 萧芜见自己十指伤了八指,对柳心妍笑道:“如今只有这对拇指哥儿顶用了,这几日要你给我喂饭端水了。”柳心妍望着她凄美的笑容,心疼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翌日天刚破晓,何府新房内的龙凤烛流淌下最后一滴泪,祁思楠起身将它们轻轻吹灭,对坐在椅上的何琦低声道:“你不如到床上躺一会儿,我该去给爹娘做早饭了。” 何琦转身怔怔地看着祁思楠,这个初为人妇的女人脸上为何没有一丝喜悦,难道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终究负了你吗?他低声道:“昨晚你也没有睡吗?” 祁思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整齐的华服,颔首微微笑道:“我担心你,所以陪着你坐了一夜。” 何琦心头一颤,声音有些含糊,“那就别去做什么早饭了,现在还很早,歇一会儿吧!早饭自然有下人做的。” “新媳进门给公爹婆母等长辈做饭是以示孝敬,亦是长辈对新妇的考验,也不必日日如此的。”祁思楠温婉道,继而闪入屏风后解带换衣,再出来时已然换了装束,褪去了华丽反更显出了天姿,她看着何琦淡淡笑道:“你歇息吧!”罢了便提裙出去,顺手轻轻合上了门。 与新婚妻子一夜共处,何琦感到疲惫而愧疚,他知道妻子在自己的身后坐了一夜,但却不愿回头看她一眼,他自问道:“我并不厌恶她,究竟为了什么这般待她,她又亦是无辜的。” 第七章 心惆怅鸳鸯难成双(三) 祁思楠离了新房后,在回廊上找了个丫头领路去厨房,又吩咐不要进屋去打扰少爷休息,侍仆们见新奶奶和颜悦色又生得好看,都热络不已,纷纷围上来给新主子请安。待祁思楠进了厨房,才发现小姑子已然在这里了,不免惊讶道:“珊儿,你怎么这么早?” 何芷珊笑道:“诗里说‘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只是我这个小姑子心疼嫂子主动些罢了。” 祁思楠很是欣慰,连忙道:“害你不能睡个好觉。”继而自谦道:“我的手艺不过尔尔,还真是离不开你这‘何仙姑’呢!”说着姑嫂二人笑开了,便着手做起早饭来。 何芷珊看新嫂子穿了新色的家常衫裙,腰细如束,柳眉杏眼,灵静动人,神色温婉柔和,发髻上的珠钗翠环不张扬惹眼却显稳重华贵,心中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不叫人疼呢?忽而想起母亲昨晚在自己房中的话,“你看看人家抬进门的嫁妆!足足三十六箱,唬死我了,都快赶上皇帝嫁公主娘娘了。珊儿啊,娘这些年攒下的东西放不了两个箱子,就怕你出嫁那日你那嫡母不肯给你置办啊?”彼时自己找话打发了母亲,此刻心中却暗暗道:“的确如此,嫁妆丰厚,婆家的人才不敢不拿正眼瞧你啊!”想到这里,便微微摇了摇头,找了话头和新嫂子聊开了。 不过须臾,厨房里便已香气四溢,今日是新妇展示厨艺的日子,何芷珊自然只是打打下手,但见祁思楠举手间已麻利地备下大枣桑椹粥、清香枸杞饺、茯苓包子、果茶山药糕、山楂排骨五样点心菜式来。便拉着她问道:“我算是厨中高手了,却没见过这些菜式!嫂子说给我听听啊!” 祁思楠将包子放入蒸笼内,对她笑道:“难怪你不懂的,这些都是药膳,只是做法麻烦,我们家也不大吃的。如今日头日趋炎热,这‘大枣桑椹粥’润肺清心;‘清香枸杞饺’滋补肝肾,‘茯苓包子’补益脾肾,‘果茶山药糕’开胃消食,‘山楂排骨’益气补虚、消食散瘀。虽然名头都大些,但比起药来要温和得多,如若有心天天打理,竟比吃药强许多,况且一个功效有着多种菜谱,换着式样来吃,也是不腻的。” 何芷珊连连点头夸赞道:“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一会儿爹娘不定怎么夸你呢。”说着解下祁思楠腰上的围裙,笑道,“嫂子先回房打理吧,这里一切都交给我就是了,过会儿和哥哥一道来饭厅就好了。” 祁思楠听她这么说,便也依了,由丫头婆子拥着回到房中时,但见何琦已然换好了衣服,便笑道:“我原以为你睡着呢!”说罢便让侍仆都出去,独剩夫妻二人留下。何琦的脸上有些尴尬,对祁思楠道,“辛苦你了。” 祁思楠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纹丝未动的被褥,低低道:“老妈妈就在外面,恐怕要向爹娘去回复的。”何琦听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祁思楠话中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祁思楠站起身来,伸手撸平了褥子,低声道:“不如就说昨夜你醉迷了,我们就胡乱睡了,并没有……没有……”祁思楠终究不敢说出“圆房”二字,但早已双颊绯红,眼神中迅速闪过一丝哀愁。 何琦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懊恼不已,我何苦让这样一个水一般的女子受此屈辱呢?便语气和缓道:“今日如此搪塞过去,明日后日他们定也是要来的,不如我割了手臂洒些血上去?” 祁思楠惊讶地看着丈夫,心中念道:“明日?后日?难道你?” 何琦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是说……” “我……没多想。”祁思楠转身对镜整理了衣袂,低声道:“你也别这么做,这会儿洒上的血色彩鲜艳,如若……如若是那个,早就暗沉了。” 何琦听她这么说,便也无奈,只是道:“我们去……给爹娘请安吧!”祁思楠暗自叹了口气,便跟着丈夫缓缓出了房门,见有家仆在外面候着就上前挽了何琦,何琦也不推却。众人只以为小两口亲亲热热皆喜欢不已。 待到了饭厅,众人都已在,见夫妻二人来了便都按位坐下。祁思楠随着丈夫给爹娘磕了头,又拜见了婶母,再拜了阮佩瑶,末了何芷珊带着弟弟妹妹与兄嫂见了礼,何溢很是喜欢这个新嫂子,抱着她道:“大嫂,你做那么多好吃的,以后天天给溢儿做好不好?” 何琦抱起他笑道:“你还没吃呢?怎么说好吃?” 何溢把头凑在堂兄耳边,笑道:“刚才大姐拿了‘山药糕’给我吃哩!” 幕雅晗过来拉着祁思楠道:“平日要溢儿吃些蔬果如同要了他的命,难为他今日把一块山药糕吃的干干净净。”众人听了一阵欢笑,便都在饭桌前落座品尝起祁思楠的手艺来,席间对祁思楠的夸赞不绝于耳,叫她很不好意思。 饭后,萧丽欣听老妈子回报儿子媳妇新婚之夜并未圆房,心里便知道是儿子在作祟,可这事儿做娘的又不能追着,便只拉了儿子嘱咐了几句,何琦也只是胡乱应付而已。萧丽欣又见儿媳温和贤良,举止谈笑间落落大方,心里更是喜欢的紧,只怕儿子委屈了她,便越发在人前人后疼起媳妇来。 第八章 贺新喜兄妹断恩情(一) 只说何琦新婚那晚萧芜独自在思过堂发泄了心中的痛苦,却不知后来如何。原来翌日清晨萧芜便起身梳洗打扮利落一早在账房里坐定,因手指有伤不得拨弄算盘,便只请了几位先生报账,谈话间听说津河水域一带今年难免洪灾,便道:“今年南方的佃农恐怕温饱都有问题,就免了洪灾一带佃农所有的租米,朝廷的贡米我们到时候另想他法。” 账房刘先生、周先生、傅先生三人相视而笑,从少主人口里说出的话,亦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三家几代忠心为萧府打理帐务的原因。自从萧美欣夫妇失踪后,萧府门下产业各个坊间蠢蠢欲动之势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虽不曾向少主人报告,但见萧芜如今一颗平常温善的心,都料定她能承担下这份浩荡的家业。 萧芜思量了片刻道:“傅先生给我说说江南蚕乡原属于我们萧府的五百亩桑树林。” 傅先生回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帮着何府左右桑叶的收购,具体说来就是利用我们与那些树农的关系,避免其它蚕场高价收购桑叶,转而将桑叶都平价卖给何府名下的蚕场,这样一来蚕丝收购商的订单便自然都落到了何府手中,而何府的合彩坊也可以用最低的成本织出最好的丝绸。” “也就是说是我们提供条件让合彩坊获得最高的利润?”萧芜问时神色极其平淡,显然这一切她早就知道。 傅先生道:“可以这么说,其实……”他转而对刘先生道:“那五百亩桑树林的来龙去脉还请刘兄详说。” 刘先生摇了摇扇子,对萧芜缓缓道:“那五百亩田地本是萧府祖上留下打算做萧氏陵园的,又因后来犯了风水便荒置了,直到老祖宗,也就是您的外婆将那块地皮开发成桑树林,让佃农种植桑树,待他们卖出了桑叶后我们收取租金,多年来也赚了些钱。但萧太妃当年由婕妤晋封贵妃后大病一场,为了给妹妹积福,老祖宗便将那五百亩地悉数送给了所有佃农,后来他们的收成与否都与我们无关了。” 萧芜悠悠道:“那方才傅先生说的话,就是从我姨母嫁入何府开始的喽!” 傅先生回道:“的确如此,但这一切我们与何府是一种默契,自然都没有在明里说过。” 萧芜笑道:“我知道了,如若今年发了水灾,桑叶林也未必幸免,既然土地都送了人了,从今后他们买卖与否,我们萧府再不要过问了?” 三位先生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周先生问道:“恐怕这样不妥吧?” 萧芜笑道:“没什么不妥,若今年水灾冲了树林子,不是一两年能恢复的,那些蚕场主可是憋了多年,若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萧府再出面压价,那么这坏名声是背定了。我们既然不从中谋求利益,又何必趟这浑水?” 三人听了也不再说什么,这时小厮进来报说管家安伯求见,萧芜便与三人又说了几句话,送了三人出去,迎了安伯进来。他才坐下便道:“小姐,下人们这会儿都安顿妥当了,悉数都回来了,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的?” 萧芜微微笑道:“安伯,辛苦你了!我也没什么吩咐的,只是今日请您来要您为我办些事情。”安伯连忙应了。 萧芜用包着护套的粗粗的手指指着案上的一张单子道:“这是心妍给我记的,上头计有金银元宝各三十六锭、玉器十二件、玛瑙首饰十件、金簪八支、珍珠六斛、水晶琉璃盖碗四套、黄杨木枕两对、玳瑁棋子玉棋盘象棋一副,凡此种种都必在明日晚上替我办齐全。另再买四个相貌齐全品行端正的小丫头,亦要明日晚上带来见我。” “是,我记下了。”安伯说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单子,说道,“不知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的?” 萧芜笑道:“明晚您便知道了,这些东西用什么装来好,您看着办就是了。另有明晚清对东西时,您叫府里所有人在正房院内集齐了,我有话要说。” 安伯又应下了,便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就走了,萧芜在账房内忙至日落,晚间回去随意吃了些食物便睡了,第二日亦是如此,直到日落后安伯置办齐全了东西,又买好了丫头,叫齐了下人,萧芜才款款来到正院里。 “以后大家又要辛苦了,本该给大家多放些假的,但府里少不得大家。”萧芜笑盈盈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却又不怒而威的力量,她继续缓缓道,“从今往后家里的一切规矩都不变,各自负责岗位的人还是按着先前的来。” 众人听了连忙道“是”。 萧芜对安伯道:“安伯,但只有一件事您替我重新安排了。” “小姐尽管吩咐。” 萧芜缓缓道:“打扫我爹娘上房的人再多加四个,上房里务必要一尘不染,日日有鲜花插瓶、香炉蒸薰,被褥铺盖几日翻新,预备着我爹娘随时回来住。” 安伯愣愣地看着主子,一时无语。 “怎么?我的话你不明白吗?” “不是!”安伯知道自己没必要和少主子拗这个理,无奈点头道,“我记下了,是不是要用那四个新买的丫头?” 萧芜摆手道:“不是,她们以后不在府里当差,你另外从府里拨四个可靠的人过去便是。”安伯不敢多问,便点头应了。 萧芜便又笑着对他道:“明日卯时三刻在前院安排下抬举这些东西的人,另外带上新买的丫头,给她们穿上齐整的衣裳,要红色儿的。卯正时分皆随我出去。” 安伯忍不住问道:“这么早要去哪里?” 萧芜的笑容并不由心,却道:“给你的表少爷送新婚贺礼去。” 安伯并不知其中各方缘故,反抚掌笑道:“是啊,是啊,叫我们萧府也沾些喜气。” 萧芜见他欢悦的模样,嘴角竟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又对下人们嘱咐了几句,便回房去了。她虽然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但从小在母亲的熏陶教导之下,譬如如何清算账目、如何辨别珍宝、如何应对生意等等一些长辈们或许都办不齐整地事情对她而言都熟门熟路,更不要说驾驭全府的下人了。 第八章 贺新喜兄妹断恩情(二) 这一晚萧芜拉了柳心妍同睡,嘱咐她明日跟自己一同去何府送礼。柳心妍嘴上不敢说,心里却紧张得很,不知明日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心里不担心别的,只怕小姐要吃亏。谁知这一晚匆匆而过,恍惚间天色竟已破晓,几个丫头妈妈连忙服侍了小姐梳妆,心妍见小姐嘴上指上的伤都好了,心安不已。萌娘赶着吩咐厨房做了几色清淡的早点,萧芜略略用了,便在卯时三刻来到前院,清点了人数、物件,便于卯正时分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萧府,留下惆怅不已的萌娘和喜悦的安伯。 且说这几日何府里这对新婚夫妻在人前貌似亲密无间,回到屋里却少有话说,然祁思楠极有涵养,心中如何苦闷也不在脸上显出,这更让何琦心中懊悔不已。晚间两人虽开始同床而卧,却是异梦连连,仿佛两个不相干的人勉强睡在一起。祁思楠不明白丈夫为何久久不能释怀彼此之间那份生疏,反思自己并无过错,便开始对这桩婚事消减了信心,不知以后的时日要如何度过;而何琦却想着倘若能与萧芜畅谈一番,自己定然不再辜负祁思楠,只怕她等不及自己,心中生出怨恨,如此反反复复便也辗转难眠。 从新婚夜算起到新妇回门,在婆家已然住了三个晚上的媳妇竟还是个女儿身,倘若叫亲家知道了,这是很等尴尬的事情!萧丽欣急得团团转,却又难以启齿,只盼着媳妇回门这日早上老妈子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不料竟盼来了外甥女和那送礼的队伍。 当何琦与妻子在房内准备物件预备送她回娘家时,丫头却来报表小姐送贺礼来,何琦听了顿时心内打鼓,只希望快些出去见到表妹,又见祁思楠一脸欢喜,自己便也不好发作出来。 祁思楠对丈夫道:“我也想着去看看妹妹呢,她没能来参加婚礼,我心里很是惋惜。” 何琦再不多话,只是携了妻子来到正厅里,但见表妹盈盈背着大厅立于门前,一身浅紫色裙衫,长发款款地落在肩头,垂至腰际,发髻上对称插了翡翠步摇,鬓上零星缀了细花,虽然这般精心打扮,却依旧掩盖不住瘦削的身形。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芜儿!”,待见她转过身望着自己的那一刻双眼登时变得晶莹时,何琦的心阵阵痛了起来。萧芜寻声回首见到何琦那一刻险些收不住泪水,又因见祁思楠轻轻挽着他而欲将泪水收回去,但这一切都不现实,何琦早已见到她因泪水而晶莹的双眸了。 二人继而无语对视,只静静立着。祁思楠见这般景象心中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但这不安又因家人的出现而忽地消失了。这一刻,何正琛夫妇、阮佩瑶、慕雅晗、何芷珊姐妹二人都来到了厅里,见到萧芜光鲜亮丽的站在屋内都很是惊讶,何正琛夫妇二人更是有些不安。 萧丽欣忙不迭问道:“芜儿,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萧芜将目光从何琦的身上收回转而对向姨母,但眼神中再也看不见一丝依恋,她微微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想给哥……给表哥和表嫂送些贺礼,又算着今日是表嫂回门的日子,怕来时扑了个空,所以特地赶早了来。”说着她指向地上大大小小的箱子,对着祁思楠却又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里头全是给表嫂的贺礼,时间匆忙来不及备份厚的,嫂子就担待些。”另指了随着柳心妍立于一边的四个小丫头道,“本想从府上挑四个体面的丫头给表嫂,但怕各家规矩不同反不好支使,所以新买了四个小丫头来服侍您。本来小姨家不缺什么下人,不过就怕旧仆欺新主,到底从头做主仆的厚实些。” 虽然除了何正琛夫妇与何琦外没有人知道先前发生的一些微妙事件,但萧芜此刻说的话叫谁听来都不大受用,众人只碍着她如今孤苦无依心里不自在,便都不多加追想。唯独阮佩瑶见萧丽欣的亲外甥让她如此下不来台,心中暗暗得意,又突然想起那日在何琦房外听到母子二人的对话,便对女儿挤眉弄眼起来。何芷珊见了只当没见,仅扶着嫡母默默不语。 祁思楠上来拉了萧芜笑道:“多谢妹妹这般挂记我,出来的这么早定还没用饭吧?不如我们往饭厅坐了好好聊聊!” 萧芜含笑挣脱了她的手,却不做回应,只借过身对着何琦笑道:“表哥,这里头有一副象棋,棋子儿是玳瑁制的,另取整块上等黄玉作了棋盘。玳瑁棋子儿倒是现成买的,这棋盘可是安伯找玉匠赶制出来的。”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祁思楠,见她气定神闲,心内微微一颤,继而对何琦道:“表……哥,你曾答应要送我一副象棋,让它伴我生生世世,但直到今日你依旧没能兑现承诺,而我……而我一直记着。”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可如今我既然都给你送来了,恐怕你永远也不会来送我了,表妹我只盼你往后好好珍惜这副象棋,只是别忘了这副棋……是你的表妹我……忍痛……割的爱。” 何琦愣愣地望着萧芜,他和曾与芜儿有过这样的承诺?但这话中的意思他明白了,可又不是十分地明白,他想要和妹妹好好谈谈,如今却连半个字也无法从口中吐出。 何正琛夫妇脸上亦是白一阵红一阵,萧丽欣刚要开口说什么,丈夫却开口道:“芜儿真是有心,听说你挑玉的本事很是精到,一会儿姨丈可要好好赏赏你挑的玉来。” 萧芜将眼神从何琦身上移开,对着姨丈笑道:“这次都是托安伯去办的,听说他找了周先生一同去买的,周先生是芜儿的师傅,芜儿想这玉的成色理应上乘。但因时日紧凑,芜儿也没顾得上瞧一眼,不如这会儿大家都在就拿出来看看?” 萧丽欣阻拦道:“这样站着该怎么看?不如以后再看吧!”又对萧芜道:“你嫂子再过些时刻就该出发了,叫亲家等着算什么?” 萧芜笑道:“既然小姨这么说,那就以后再看吧!”随即对祁思楠道:“这会儿嫂子要回门,要是拿出来看时失手砸了,多不吉利!” 祁思楠的笑容有一丝尴尬,却又极快地将它掩饰了,她温婉道:“可就这么巧?妹妹到底比平常人心细些。”又道,“这会儿离出发的时刻还早些,爹娘、婶子都还没吃早饭,不如一家人都坐下了吃着慢慢聊?” 第八章 贺新喜兄妹断恩情(三) 何琦终于开口道:“芜儿,今日就留在家里吧,我和你嫂子日落前就回来的。我们再见了好好聊聊。” 萧丽欣听了连连称是,继而便张罗了大家往饭厅去,祁思楠也上来挽着萧芜道:“都站了这会儿了,进去歇歇!” 看着众人往里走去,唯独何琦还立在原地,萧芜又一次挣脱了祁思楠的手,将一个道不清心绪的眼神投向何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仿佛交激出一阵细密的冰凌,让一旁的祁思楠感到阵阵寒意和细细的针尖扎着般的疼痛,方才那一丝被压回去的不安复又萦绕在心头,只是这不安似乎渐渐地明朗起来。 萧芜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对着众人的背影道:“账房先生还等着我回去,早饭我的确用过了,姨丈姨母芜儿先告辞了。”说着便回身给柳心妍递了个眼神,她立刻上来扶了小姐,两人款款而去。 当众人立住脚步回身来看时,萧芜早已踏出了厅堂的门槛往外走去了,众人都又莫名又尴尬。何琦无奈地对长辈们道:“如今芜儿一人支撑家里,我们多担待些她吧!” 祁思楠也过来扶了婆婆,温和笑道:“等明日我们便去瞧她,娘放心吧!”萧丽欣心里顶不希望祁思楠去见外甥女,却又不能明说,便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就张罗着众人快些去用了早饭好送祁思楠回门去。 何琦缓缓地跟在了众人身后,忍不住回首望了望外面,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表妹叫自己很陌生,于是迟疑了步伐一个转身向门外奔去。 萧芜应先前遣了下人带车回去,这会儿只得挽着柳心妍一步步走回去,她失意极了,可却不愿意再哭,当看见那个高贵大方的祁思楠盈盈立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并轻轻挽着他时,自己的一颗心便彻底冷了,甚至本想在众人面前摔碎棋盘也这样半推半就地放弃了。 “芜儿!”何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样熟悉,熟悉得能够让萧芜在梦里听见,可她却摇了摇头,暗自苦笑道:“为何我还会想他?” 心妍拉了小姐的手,轻声道:“小姐,表少爷在后面。”萧芜有些不信,回身看去,何琦果然跟了上来,于是三人在何府门前立了下来。 萧芜凄冷地笑道:“你来做什么?不用和你的新婚妻子去陪长辈们吃饭吗?” 何琦正要作答,看见萧芜身边的柳心妍,便将话压了回去。柳心妍很是识趣,对何琦福身道:“表少爷好,奴婢柳心妍,是萌娘的女儿,如今随身侍奉小姐。”继而又对萧芜道,“小姐,您和表少爷说会儿话吧,心妍在前头等你。”说着便向前走了数十步。“芜儿!”心妍一走开,何琦便抓了萧芜的手臂道,“你一切都好吗?” “好?”萧芜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到如今你才来关心我好不好?好!你先来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要违背你的诺言?早知道是如今这个样子,当初又何必对我许下诺言?” 何琦心痛不已,扶着她的肩膀,连声道:“芜儿,我和思楠的婚约是十年前就定下的,我没有办法拒绝。而然对你的诺言我曾经……我曾经说过那是玩笑,这些日子我曾想过或许你并不在意,然今日看你的样子,我知道我想错了,是哥哥负了你,我不对你说这些话。可是无论如何,哥希望你不要恨我,并且……并且你要好好地生活。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萧芜用力地挣脱了何琦的双手,冷冷地盯着何琦,质问道:“之前你确实说过是玩笑,可那日在马车上你的的确确还是答应我了,说要娶我做妻子的,那又算什么呢?是啊……”萧芜仰起头,眼泪含在眼睛里,声音颤抖道:“是啊!那一次不是玩笑,是同情,是同情对不对?” “芜儿……”何琦悔之不及,“不是的,我……” 萧芜看着何琦,这个英俊不凡的男人为何此时眼里露着与自己一样的无助,她和缓了语气问道:“哥,你喜欢祁思楠吗?” 何琦三缄其口,低声道:“我……我说过我不讨厌她!” “那喜欢呢?”萧芜急切地追问道。 “芜儿,哥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我是想……” 萧芜道:“那我呢?哥……你有过一刻想要娶我的念头吗?” 何琦凝视着萧芜,心如同被揪起,狠心道:“没有!”他侧过身大大地吸了口气,仿佛要压下心里的疼痛,继续说道:“没有,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要娶的是祁思楠。”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为什么?”萧芜厉声哭道,“为什么?” 何琦扶着她,急切地安抚道:“姨父姨母出事之前,为了哄你开心哥哥什么都答应你,知道姨父姨母出事后,我更是希望能事事都满足你,让你不要那么痛苦,那一日在马车上答应娶你,亦是为了这个。直到……直到娘他问我是不是答应过你什么,我才意识到我做的这一切只会让你在误会中越陷越深。” “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向我解释?甚至瞒着我,若不是那日撞见了,你预备瞒我多久?”萧芜的眼神尖锐起来,她忿忿地后退了一步,指着何琦道,“其实你根本不在乎!从小到大你对我的一切都是玩笑,一切都是为了哄我,把我当孩子!听听你说的这些话!你追我出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言不由衷、前后矛盾的话吗?”接着转身走了一步,旋即又转身回来对着何琦道:“何琦,你记着,我……恨你!”语毕便旋身快步离去,何琦怔怔地站在原地,当看到柳心妍跟上去了,才缓过神来,他眉头紧锁,心里很不安,暗暗问自己,“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我算什么男人,竟然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弄不清楚。” “何琦!”祁思楠在他的身后轻声唤道。 何琦转身见到妻子惊讶不已,他不能确定祁思楠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和妹妹的对话,“思楠……你怎么在这里。” 祁思楠的神情很恬淡,缓缓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听到你们说什么,方才……我一直在门口站着,我不是有意跟来的,是娘,娘要我来叫你回去。” 何琦心内道,“娘,你就不怕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引起误会吗?”口里道,“我……我没这个意思。” 第八章 贺新喜兄妹断恩情(四) “何必口是心非呢?”祁思楠竟双手拉起了丈夫宽厚的手掌,静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芜儿说了什么,但看你们的表情,我想我也猜出几分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何琦,微笑道,“不管你们有怎样的过去,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对不对?我知道你对我很陌生,我也是如此,但是……但是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熟悉对方,是不是?”语毕便双颊飞红,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勇气说这些话! 何琦大为动容,心里不禁愧疚起来:我何德何能?为什么会有这样两个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如斯无保留地待我?而我已然负了一个,我又要如何待我的妻子呢?于是情不自禁地将祁思楠拥入怀中,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祁思楠心里一暖,羞涩地挣脱开,红着脸,压抑着心里的兴奋,说道:“快进去吧,娘还等着我们呢!” 何琦回过神来,见妻子脸上娇羞一片,心里暗自后悔如何就这样抱了她?为什么自己总是要给人造成误会?于是再不说话,任她挽着自己,两人缓缓进了宅门。 这一切都进入了萧芜的眼里,她并没有走远,立在街角只为再看一眼哥哥,却不料看到这样一幕温情的场面,她终于无法控制泪水,便任它无序地滴落下来,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她才哭着对心妍道:“你看到了吗?你都看到了对不对?我不会原谅他,我不会原谅他!” 心妍心疼万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安抚道:“我们先回去吧!过会儿街上人就多了,小姐你这样泪水涟涟会招人侧目的。” “招人侧目?”萧芜喃喃地念了这几个字,悲切道,“爹和娘扔下我不要我,哥哥他有了妻子也不要我,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要我?又会招谁来侧目呢?” 心妍平静下来,对萧芜道:“小姐,虽然我们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我一直都觉得小姐你比任何人都坚强,我不知道表少爷和你的情感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但如今既然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应该要振作对不对?你不是一直说要好好打理家中的生意,撑起这个家,等着他们回来的那一天吗?从前私塾里的师傅说‘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小姐,我想如今除了包容,您真的再做不了什么了。” 萧芜一双晶莹的眼睛落在柳心妍身上,哽咽道:“那你不要离开我,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柳心妍拉着萧芜的手道:“小姐不是说心妍是你的姐姐吗?姐姐当然要保护妹妹啦!”说着凑到她耳边道:“不过这话你不要告诉我娘,她听了会骂我的。” 萧芜泪中带出笑容,她回首望了望何府,心中暗暗想道:其实刚才在众人面前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确什么都做不了,祁思楠是何家大少奶奶的事实再也无法改变了,更何况她亦是无辜的,我不能这样唐突地破坏她的幸福,到头来不幸的人就会更多。或许我把之前的一切都当成玩笑,大家都会过得好一些。可是,祁思楠真的幸福吗? 何琦带着妻子回府用了早饭后,萧丽欣便吩咐下人套了马车,让儿子带了许多礼品送了媳妇往祁府而去,虽然今天服侍何琦的老妈子依旧没给自己带来好消息,但见儿子和儿媳妇方才互相挽着手进来时,自己的一颗心便放下了。 且说祁思楠跟着丈夫回到了娘家,虽然只是离开了三日,却觉得恍如隔世,如今她再不是爹娘祖母承欢膝下的大小姐,已为人妇的她将要展开的是一段新的人生,这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以后也只是一个自己偶尔回来小住的地方,自己真正的家,从此便是何府了。 “琦儿,快起来!给你们红包。”正厅里,史依兰和儿子媳妇正接受着何琦和思楠的跪拜,并将贺喜的红包给了小两口。 “谢奶奶。”两人说着便互相搀着从地上起来,众人见小两口恩恩爱爱,都欢喜不已。 祁恩泰见这般情景也放下心来,他素来知何琦是个风流潇洒的人物,本担心女儿嫁过去后会受到委屈,但如今见女儿一脸的幸福,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祁少凡和祁思杭也过来给姐姐姐夫行了礼,一家人便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用了午饭后,祁恩泰找何琦谈一些京中的商务,祁思楠便被妹妹拉着回到了自己曾经住的闺房来。 祁思杭拉着姐姐笑道:“娘说以后我可以住姐姐的房间了,从今后我就是祁府的大小姐了。” 祁思楠嗔道:“那姐姐若要回来小住的话,你叫姐姐住哪里?” 祁思杭钻在姐姐的怀里,坏坏地笑道:“姐姐如今都是何家的人啦,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就算回来,也该和姐夫一起住在客房里,哪里能回闺房住呢?” “没良心的小坏蛋!”祁思楠点了妹妹的脑袋,幸福地笑道,“我才走了几天,你就这样挤兑我?” “哈哈哈哈……”祁思杭在姐姐的怀里欢愉地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祁少凡从屋外进来,手里托了一方锦盒,说道:“思杭,娘叫你过去呢。” 思杭起身看了看哥哥,笑道:“哥!你是不是要支开我,给大姐好东西?” 祁少凡刮了妹妹俏美的鼻子,嗔道:“还不快去,娘寻你呢。”祁思杭对二人努了努嘴,便跑跑跳跳地出去了。“少凡,过来坐下。”祁思楠向弟弟伸出了手。 祁少凡在姐姐身边坐下,笑道:“大姐,你一切都好吧!” “好!我很好!”祁思楠笑道,“姐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叫爹和娘都不要为我担心才是。倒是你回金海也有小半年了,诸事都习惯了吧!金海究竟是个小城镇,比不得京城,想来日日问诊的病人也是不多的,没有在京城那会儿忙吧!” 祁少凡笑道:“确实不怎么忙!”说着将盒子打开,里面装了十颗拇指大的药丸。 “这是什么?” 祁少凡道:“这是十颗‘温香血气丸’是女子滋补的佳品,姐姐如今做了人家的媳妇,凡事都不能随心,你把这十颗药丸收着,万一有个痛疼脑热的,等去了病症再把这药丸吃下去,便不会落下病根了。” 祁思楠接过盒子,笑道:“又是娘的主意是不是?人家还当我三十六箱嫁妆都是金银财宝,殊不知半数都装了药材补品,娘嘴上说婆婆将来会善待我,到底是不放心的,如今又让你给我送这丸药来。” 祁少凡笑道:“姐姐就存在心里吧,娘也是心疼你,又怕你嫌她烦。” 祁思楠温和地看着弟弟,眼里流露出的是对于未来美好的企盼,其实直到今日鼓起勇气对丈夫说出那些话,她才真正开始对这桩婚姻有了信心。她笃定何琦不会负自己,虽然她并不清楚丈夫和表妹有着怎样的过去,但她一直都明白幸福是要靠自己来谋取的。只是不知何琦是否真是这样想的。 祁思楠想起了什么,对弟弟道:“少凡,你再配一些清心顺气的丸药或汤剂来可好?” 祁少凡问道:“要这个做什么?” 祁思楠道:“你姐夫的表妹如今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今天一早她来府里给我送贺礼,脸上勉强挂着笑容,红色的胭脂根本没法儿遮盖她的苍白,如今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嫂子了,总该多关心一下她,所以想让你弄些药剂来,我去看她也有个说法。” 祁少凡听说竟急忙问道:“你今天见到她了?” 祁思楠看了弟弟的神情,有些奇怪,前后想了想笑道:“少凡,你好像很关心她,那日你从黛夹山回来后又出门去送药,送的应该是给萧小姐的檀香吧!” 祁少凡有些局促,笑道:“姐姐怎么知道,我想这檀香能静心养气,所以顺便给她带了些回来。” 祁思楠笑道:“顺不顺便我就不晓得了,只是这檀香过往你也常常送给我用,我岂会闻不出这味道?”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但姐姐有句话还是要与你讲的,萧氏一门六代女系,长女招婿那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所以……所以你最好不要对她多留心思,我想不管是奶奶还是爹和娘,都不会……” “大姐,这些我都知道。”祁少凡对姐姐报以肯定的目光。 祁思楠见弟弟不但没有露出不悦,笑容更是阳光起来,心里不免担心,只怕弟弟若真喜欢上了萧芜,家里免不了一场风波的。 第九章 落失意旧友重相逢(一) 且说萧芜被柳心妍一番劝说后收了泪容,虽然缓过了神思,却依旧有些放不下,挽着心妍在金海城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六月的天气已然炎热起来,晌午的太阳晒得人感觉头顶发烫,柳心妍到底是在田地里干过活的村里丫头,这样的日头对她而言还不算厉害。 萧芜终于感觉头顶的灼人叫人不舒服了,便伸手挡住额头,颔首望了望天空,嘴里道:“这会儿都正午了?心妍,你热不热?” “还好!从前我跟着爹在地里干活时,仲夏里的日头那才叫毒呢!” 萧芜看了心妍,浅浅笑道:“看你皮肤白皙,不像是在日头里晒过的。” 心妍笑道:“这两年爹不让我去地里干活了,她说我到了嫁人的年龄了,若是晒得黑不溜秋的就没人要了。” 萧芜被她逗笑了,她忽然觉得其实不和哥哥在一起,自己也可以过得快活一些,就比如不知道他要成亲前,自己和心妍在一起就相处的就很愉快,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心内笑道:“还是不要想了,往往这样才不能真正忘了。”于是嘴上道:“你饿了吧!我带你去衡阳阁吃饭,那是我们家的饭庄,你还没去过吧!而且就在家门口,等吃完了饭,我们就好顺道回去。” 柳心妍见小姐脸上少了悲切,欢喜道:“好啊!心妍还从来没在大饭庄吃过饭呢!”萧芜绽起笑容,拉了她的手笑道:“走吧!” 待两人在衡阳阁坐定后,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二人,对着萧芜很是毕恭毕敬,伺候二人洗了手,继而连声问候着,又问“小姐,您要吃些什么吗?” 萧芜道:“您看这办吧,就上一些我们衡阳阁的特色吧!不用太多,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掌柜的听了连声应下,忙地下去吩咐了上菜,片刻功夫桌上便摆下了四碟凉菜,一壶女儿红,掌柜的说道:“热菜一会儿就上来,小姐先和姑娘就着凉菜喝些酒,如今天热,这几样菜最下酒了。这一个是冰镇鲜鲍、这一个是凉拌海蜇、这一个是手撕风鹅、这一个是太白醉鸡,大小姐,您慢些用。” 萧芜愣了一愣,看着那半只晶莹的醉鸡,缓缓道:“太白醉鸡是太白楼的特色,虽然都是我们家的铺子,但终究要做出自己的特色来。你看这鸡晶莹剔透的,以后就改成水晶鸡吧!” “是是是……”掌柜的连连答应,便打了千下去了。 柳心妍夹了一支鸡腿给萧芜,笑道:“谢谢小姐带我来这里吃饭,走了一个上午,吃只鸡腿补补。” 萧芜听了一愣,随即道:“你也吃吧!”自己便也拾起了筷子,夹了片鲍鱼在口中咀嚼。 柳心妍从未吃过这等美味,喜欢的紧,筷子便利落地游走在菜色之间,颔首见萧芜只是望着窗外,碗里的鸡腿丝毫没动,便问道:“小姐,你不喜欢吃吗?” 这两日哥哥辛苦了,吃只鸡腿,补补脚力!”这曾经她对何琦说的话,此刻竟在耳边响起,随之一起涌向脑海的竟是往日欢喜的情境,萧芜的心揪在了一起。 “那朵大的就是哥哥,那朵小的就是芜儿,哥哥永远都保护着芜儿。” “我才不要做云朵呢!风一吹就散了。” “风一吹就散了……风一吹就散了……” 泪水在贝齿咬开鸡肉的那一刻如泉般涌出,这些昔日的欢声笑语在耳边挥之不去,萧芜忍不住放下筷子低声啜泣起来。 “小姐……”柳心妍见她这般模样,顿时也无措了,好在小二又送了热菜进来,萧芜才收敛了泪水,“杏汁天九翅,小姐、姑娘慢用。”小二自然是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的,放下菜报了名儿便出去了,珠帘撩起的一瞬,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头闪过,但很快那红色的身影便闯了进来。 “萧姑娘!”来的竟是曹小蕙,她一如既往一身飒爽的红衣黑裤,腰间佩一把长剑,同时她的身后跟上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曹俊杰。 “萧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小蕙说是你我还不信呢!”曹俊杰见到萧芜便显得异常兴奋,但看到萧芜的脸上尚挂着泪痕,一时无语了。 “曹大哥、曹姐姐!”突遇故人,萧芜喜不自禁,“能见到你们真好,真好!” “谁在这里打扰我们小姐用餐?”掌柜的人未到声先到,进来后便冲着曹家兄妹喊道,“客官,这外头可是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啦!” “林掌柜,这是我的朋友!”萧芜阻止了他的无礼,说道,“你出去吧,叫人再添了碗筷酒杯,多加几个菜,另外……”说着问曹俊杰,“局里的各位大哥是不是在外面?”见曹俊杰点了头,便对林掌柜道,“好生招待‘红花镖局’的朋友,好酒好菜记在我的账上。”林掌柜迭声应下,连忙跑了出去打点招呼起来,不一会儿便送来了碗筷酒杯。 萧芜给两人让了座,心妍也随着小姐站了起来,跟着小姐福了身子,又给两位客人斟酒。 “曹大哥、曹姐姐,请恕萧芜那日谎报姓名骗得同船前行,当时我实在是出于无奈,本想找机会向二位赔罪,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也好。”萧芜说着举起酒杯道,“我敬大哥、姐姐一杯酒,希望你们见谅。” 曹小蕙笑道:“其实那天我们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家里过不下去的姑娘,你想想,哪有这种人家的姑娘身上穿绫罗绸缎的?我们想你定有什么不好说的,才应了你的。我们好歹是在江湖上跑得,这点伎俩还瞒得下我们?”一番话说得萧芜很不好意思,垂首笑起来。 曹俊杰也笑道:“萧姑娘你别听小蕙瞎说,没事的,你也坐吧!不然我们也不自在。”见萧芜坐下后,又对柳心妍道:“这位姑娘,你也坐吧,可是我们打搅你们的!” 柳心妍突见陌生男子不免羞涩,便笑道:“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不敢和客人一同坐,我就给你们倒酒罢!” 曹小蕙道:“那你刚才还和你主子同坐呢?坐吧!别站着了,我看不惯的。” 曹俊杰对柳心妍笑道:“姑娘别多心,你坐吧,大家说说话不是很好吗?” 萧芜见此便也唤心妍坐下了,继而对曹家兄妹道:“方才我说了,我其实叫萧芜,不是萧恬,那个名字是我临时编的。” “我们知道……”曹俊杰憨憨地笑起来,却被妹妹在桌底下踢了一脚,他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刚才听你自己报了名字了。” 萧芜缓缓道:“那曹大哥也必定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这是自然的。”曹俊杰说着突然收了笑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他和妹妹除了押镖到金海城外,更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往萧府送帛金来,却不料管家竟说不办丧事,更不收礼金。若不是这礼金送不出去又带不回去,他也不可能带着全体镖师来衡阳阁这样的大饭庄吃饭的。萧芜是萧府的千金小姐他早就知道,这会儿提起,又想到她脸上的泪痕,心里不免疼惜,就连妹妹曹小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曹小蕙对萧芜道:“虽然这事提了叫人不愉快,但我这人最是心里不能搁事的,萧姑……萧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府上不办你爹娘的丧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如今孤苦伶仃,你别怕,告诉我,我和我哥带着众镖师给你撑腰。” 萧芜心里流过一阵暖流,感激道:“不是的,曹姐姐不要误会,是我……”萧芜竟带了微笑,继而将自己的用意一一告诉了。 曹俊杰恍然大悟,连声赞道:“萧小姐果然坚强,我们镖队走南闯北,不如我替你多多留意。” 萧芜激动道:“好,好!我正有这个想法呢,这么久了爹娘都不回来,恐怕就是为了什么耽搁了,我也想着找些武师去寻呢!不如我额外给你们些银子,不然你们平白添了花费可怎么好!” 曹小蕙笑道:“这个萧小姐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红花镖局’这些花费还是负担得起的。”萧芜笑道:“是我多心了。”又道:“你们不要叫我萧小姐好不好?也不要叫我萧姑娘,如果可以,往后就叫我芜儿。”又拉了心妍道,“她叫柳心妍,是我乳娘的女儿,大哥和姐姐以后也叫她名字吧!” 曹俊杰笑道:“好,那……那我以后就叫你芜儿!”说着四人都笑起来,曹小蕙于是问道:“那么如今偌大的萧府就你一个小姑娘打理着?那么大的产业你能管得过来吗?听说你还有一个姨妈呢,她不来帮你吗?” “这一切我都学过,姐姐不用替我担心!”萧芜听她说到小姨,不免心一沉。 “那就好,我怕你将来算不过账来,欠我们镖局的银子。”曹小蕙笑道,“别家欠了我们还能宽宽,你们萧府可是大客户呢,这一欠可就是我们半年的口粮啊!”说完四人都笑了起来,于是大家都避开了萧府丧亲的话题,说些路上的趣闻,等众人及外头的弟兄们都酒足饭饱后,才散了。 萧芜本请二人到家里坐坐,但两人说还要会一个朋友去,萧芜也不勉强,互相道了别便带着心妍往家里去了。曹家兄妹与她话别后也取道走了,路上曹小蕙问兄长道:“你相信萧芜说得话?依我看她爹娘肯定是凶多吉少了,难道你还真的准备让我们的镖师帮她找已经死了的人?”曹俊杰并没有作答,只是沉思了许久,但骑马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们便到了要去的朋友家,金海祁府。 这一厢祁少凡正和长姊说着话,下人来报说有朋友上门来了,便留下姐姐独自迎了出来,但见是曹家兄妹更是高兴,因家里有长辈在,便又将二人在长辈面前引见了。此时祁思楠也来到了正厅,大家见了礼便都坐下,倒是何琦因为他们兄妹曾帮助过表妹往京城,便多谢了几句,亦与曹俊杰以兄弟相称起来。 史依兰看着曹俊杰一身正气,性情豪爽憨厚,非常喜欢,又见曹小蕙英姿飒飒,眉清目秀,不由得动了心思,但问:“不知道曹小姐可有婚配?”这样一问倒觉得自己失言了。 谁知曹小蕙并不介意,爽朗地笑道:“老太太,您叫我小蕙就好了。至于婚配嘛!”她用手肘顶了顶哥哥,笑道:“好歹得等我哥娶了媳妇才行呢!老太太您不知道,我爹早就上了心思了,可我哥却是少了根弦的琴——谈不来。老太太您是长辈,见多识广,不如将来介绍几个好人家的姑娘给我哥挑挑?”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因见她是个镖局出身的姑娘,又从小习武,自然不能拿大家闺秀的规矩来约束她,便都不介意她这大大咧咧的话来,祁思杭更是喜欢这个姐姐,缠着不放了。 祁少凡笑道:“俊杰兄,小蕙可是欠管教,待我们得空就把她送回寺里叫师傅管教!” 梁瑛连忙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看着小蕙就是招人喜欢。你也不见得把你妹妹管教好了。”说了众人又笑起来。 曹小蕙对着梁瑛笑道:“伯母,师兄他欺负我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我们在寺里的时候,他见天儿的在师傅面前告我的黑状,师傅一罚我他就和着几个师兄妹来拿我取笑,这仇是早就结下了。” 第九章 落失意旧友重相逢(二) “这是自然的。”曹俊杰说着突然收了笑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他和妹妹除了押镖到金海城外,更是奉了父亲的命令往萧府送帛金来,却不料管家竟说不办丧事,更不收礼金。若不是这礼金送不出去又带不回去,他也不可能带着全体镖师来衡阳阁这样的大饭庄吃饭的。萧芜是萧府的千金小姐他早就知道,这会儿提起,又想到她脸上的泪痕,心里不免疼惜,就连妹妹曹小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曹小蕙对萧芜道:“虽然这事提了叫人不愉快,但我这人最是心里不能搁事的,萧姑……萧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府上不办你爹娘的丧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如今孤苦伶仃,你别怕,告诉我,我和我哥带着众镖师给你撑腰。” 萧芜心里流过一阵暖流,感激道:“不是的,曹姐姐不要误会,是我……”萧芜竟带了微笑,继而将自己的用意一一告诉了。 曹俊杰恍然大悟,连声赞道:“萧小姐果然坚强,我们镖队走南闯北,不如我替你多多留意。” 萧芜激动道:“好,好!我正有这个想法呢,这么久了爹娘都不回来,恐怕就是为了什么耽搁了,我也想着找些武师去寻呢!不如我额外给你们些银子,不然你们平白添了花费可怎么好!” 曹小蕙笑道:“这个萧小姐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红花镖局’这些花费还是负担得起的。” 萧芜笑道:“是我多心了。”又道:“你们不要叫我萧小姐好不好?也不要叫我萧姑娘,如果可以,往后就叫我芜儿。”又拉了心妍道,“她叫柳心妍,是我乳娘的女儿,大哥和姐姐以后也叫她名字吧!” 曹俊杰笑道:“好,那……那我以后就叫你芜儿!”说着四人都笑起来,曹小蕙于是问道:“那么如今偌大的萧府就你一个小姑娘打理着?那么大的产业你能管得过来吗?听说你还有一个姨妈呢,她不来帮你吗?” “这一切我都学过,姐姐不用替我担心!”萧芜听她说到小姨,不免心一沉。 “那就好,我怕你将来算不过账来,欠我们镖局的银子。”曹小蕙笑道,“别家欠了我们还能宽宽,你们萧府可是大客户呢,这一欠可就是我们半年的口粮啊!”说完四人都笑了起来,于是大家都避开了萧府丧亲的话题,说些路上的趣闻,等众人及外头的弟兄们都酒足饭饱后,才散了。 萧芜本请二人到家里坐坐,但两人说还要会一个朋友去,萧芜也不勉强,互相道了别便带着心妍往家里去了。曹家兄妹与她话别后也取道走了,路上曹小蕙问兄长道:“你相信萧芜说得话?依我看她爹娘肯定是凶多吉少了,难道你还真的准备让我们的镖师帮她找已经死了的人?”曹俊杰并没有作答,只是沉思了许久,但骑马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们便到了要去的朋友家,金海祁府。 这一厢祁少凡正和长姊说着话,下人来报说有朋友上门来了,便留下姐姐独自迎了出来,但见是曹家兄妹更是高兴,因家里有长辈在,便又将二人在长辈面前引见了。此时祁思楠也来到了正厅,大家见了礼便都坐下,倒是何琦因为他们兄妹曾帮助过表妹往京城,便多谢了几句,亦与曹俊杰以兄弟相称起来。 史依兰看着曹俊杰一身正气,性情豪爽憨厚,非常喜欢,又见曹小蕙英姿飒飒,眉清目秀,不由得动了心思,但问:“不知道曹小姐可有婚配?”这样一问倒觉得自己失言了。 谁知曹小蕙并不介意,爽朗地笑道:“老太太,您叫我小蕙就好了。至于婚配嘛!”她用手肘顶了顶哥哥,笑道:“好歹得等我哥娶了媳妇才行呢!老太太您不知道,我爹早就上了心思了,可我哥却是少了根弦的琴——谈不来。老太太您是长辈,见多识广,不如将来介绍几个好人家的姑娘给我哥挑挑?”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因见她是个镖局出身的姑娘,又从小习武,自然不能拿大家闺秀的规矩来约束她,便都不介意她这大大咧咧的话来,祁思杭更是喜欢这个姐姐,缠着不放了。 祁少凡笑道:“俊杰兄,小蕙可是欠管教,待我们得空就把她送回寺里叫师傅管教!” 梁瑛连忙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看着小蕙就是招人喜欢。你也不见得把你妹妹管教好了。”说了众人又笑起来。 曹小蕙对着梁瑛笑道:“伯母,师兄他欺负我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我们在寺里的时候,他见天儿的在师傅面前告我的黑状,师傅一罚我他就和着几个师兄妹来拿我取笑,这仇是早就结下了。” 曹俊杰嗔道:“你还有脸说,你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史依兰笑道:“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众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便和着笑了起来。 祁少凡见祖母这么说,不免有些尴尬,便也不随便接话,倒是祁思杭拉着曹小蕙问道:“曹姐姐,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祁思楠见了弟弟的神情,便知道此话不宜说明了,便起身道:“奶奶既然喜欢,就留曹大哥和曹妹妹多住几日,只是我要走了,日头也不高了。”何琦听了便也跟着起来了。 史依兰对祁恩泰夫妇笑道:“果然女大不中留啊!这会儿才过几刻呢?就要回婆家去了。” 何琦对老太太笑道:“奶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思楠的。”于是史依兰并梁瑛夸了几句,嘱咐了几句,便送了夫妻二人出去,众人又坐了片刻说了些话,这才散了。曹家兄妹盛情难却在祁府里住了下来,喜得祁思杭缠着小蕙再不放开。曹俊杰得便空问起关于萧芜的事情,二人闲聊片刻后,祁少凡眼见着曹俊杰这个叱诧江湖的少年局主的两颊竟红润起来,又听他言语中对萧芜殷殷关切,心中便猜想了几分,于是笑道: “依大哥之见,萧姑娘的话是否可信?” 曹俊杰有些犹豫,叹道:“不好说,但萧姑娘确实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我听她说时竟也有些相信了。” 祁少凡笑道:“那么大哥真的要帮她寻找双亲?” “我哪里有这么多空?”曹俊杰憨憨笑道:“在府上也只能住两三日,今年听说有洪灾,各大铺子都急着把货物运往北方,局里好多从南往北的镖务!但既然答应了,我还是会留意的,不过恐怕只能偶尔顺路寻找了。” 祁少凡若有所思地看着曹俊杰,神色叫人捉摸不定,曹俊杰奇怪地笑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大哥你喜欢萧姑娘?”祁少凡笑着问道。 曹俊杰“唰”地一下红了脸,搔首道:“这个……这个……” 祁少凡满脸的自信中带了一分少有的霸气,接口道:“这个举世无双的萧姑娘,她是我的。” “你的!”曹俊杰哑然,怔怔地看着祁少凡,憨憨的神态渐渐退去,眼角透出丝丝习武之人的锐气,“是啊!倘若我有你的半分自信,恐怕今天就轮不到你说这话了。” 祁少凡丝毫没有退让,微笑道:“小弟冒犯了!但从没有想过会有你我兄弟争夺一个女子的一天!” “争夺?”曹俊杰爽朗地笑起来,目光又变得厚实起来,“谈不上是‘争夺’吧!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参与过,或许我是喜欢萧姑娘,却从没想过和她有将来!”曹俊杰转而严肃道,“少凡你是医药世家的子弟,而我却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不说别的,恐怕我就连安定都给不了她,我又怎么敢幻想与她相守终身呢?” “大哥……” 曹俊杰微微笑道:“其实少凡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少根弦的人。” “或许大哥还没有遇上真正让你心动的女子……” 曹俊杰不等他说完,接道:“何必强调这个,虽然相比而言我与萧姑娘要比你相熟,但既然少凡你既然说了这话,做大哥的我是决不会与你争,难道你不信我?” “哈哈……”祁少凡满意的笑了起来,的确这正是他的意思,但嘴上却谦道:“大哥误会了!” 曹俊杰一笑置之,问道:“萧姑娘何以让少凡你如此上心?” 祁少凡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意多说,倒是曹俊杰接着笑道:“你我相识那么多年,从没听你提过什么萧姑娘,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识就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定然以另一种形式在你的心底存在多年了!” 祁少凡起身立于窗前,极目远眺,微笑道:“也……许吧!” 第九章 落失意旧友重相逢(三) 不远处的花园里,曹小蕙正奋力推着秋千,秋千椅上的祁思杭乐得咯咯直笑,直到奶妈跺脚嚷着太高了、危险了,曹小蕙才缓缓收了力道,让秋千稳稳地停了下来。 祁思杭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对着奶妈没好气地嚷道:“人家难得玩的,你干嘛这样叫唤!曹姐姐可是会功夫的,就和大哥一样稳着哩,怎么会让我摔呢?” 奶妈委屈道:“我的小祖宗,曹姑娘是客人,怎么能和大少爷一样呢?”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玩!”祁思杭气地鼓起了嘴。 曹小蕙连忙对奶妈笑道:“也怪我太爱玩了,竟忘了身份,奶妈可别见怪!“ 奶妈笑道:“曹姑娘可别多想,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曹小蕙也就不再理她,回身对祁思杭道:“不如去叫你哥一起来,这样不就没事了?” “好!”祁思杭乐了起来,撇下奶妈拉着曹小蕙就走,嘴里还不停地说道:“曹姐姐你就别走了,留在我家给我做嫂子吧!我大姐给何姐姐做嫂子去了,我也要个嫂子才行呢!奶奶不是说了嘛‘不是冤家不聚头’,可见奶奶多喜欢你啊!嘿嘿……难道曹姐姐你真的以为我不懂呀!” 曹小蕙听了花容失色,心内一阵乱撞,有些话不说出来也就罢了,可一旦说明了,就不得不让人心动了,于是带着商量的口吻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房间玩别的好不好?秋天明天再玩?” 祁思杭见曹小蕙脸颊绯红,坏坏地笑道:“姐姐你累了吗?那好,我们就回房吧!” 曹小蕙半推半就地跟在祁思杭的身后,心中一通乱想:你这人小鬼大的丫头,怎么就让我变得不安起来了呢?做你的嫂子?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可我为何觉得尴尬?唉……对了方才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那样奇怪!难道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真的是这个意思?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想着想着曹小蕙便爽朗地笑了起来,主动牵起了祁思杭的手,两人说说笑笑的往房里去了。 何琦夫妇回到家中,与长辈们问了安后便回到房中休息,但何琦回房换了衣裳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直到晚饭时分祁思楠才在饭桌上见到了丈夫,她一贯的娴淑温和,自然不会将心中的疑惑和难过表露在脸上,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媳妇怎能不叫萧丽欣疼在心里。 饭桌上,何正琛提到了一年一度的江南“丝绣大赛”,让阮姨太好一阵兴奋。 “老爷,我们珊儿可是为合彩坊夺了两年的桂冠了,今年是不是还让珊儿去参赛?” 何正琛的笑容露着满意,“这是自然的,难道还有比我们芷珊的绣工还要好的姑娘吗?” 何芷珊心内很是得意,嘴上却对父亲谦逊道:“爹爹莫要夸我,不定今年会有更好的绣娘呢!” 萧丽欣并不介意姨太太此刻的得意,但凡只要丈夫喜欢她就不会计较,只是接着庶女的话对儿媳妇道:“思楠,我听你娘说绣工方面你也是个中高手,不如这些日子就陪着珊儿练些针法,如若珊儿这次再摘桂冠,娘也算你一份功劳。” 何芷珊一旁应和道:“娘说的极是,嫂子绣得的确比我还好,您没瞧见嫂子娘家闺房里绣绷上的那幅《祥瑞》,可谓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祁思楠谦道:“不过是打发时日玩玩而已,并不精的。” 阮佩瑶不愿众人将夸赞都落在祁思楠身上而冷落了自己的女儿,便笑道:“玩玩儿也有玩的好的,汐儿平日随着珊儿玩的几针倒也见功夫。” 慕雅晗心思细密,自然知道这位姨太太心理盘算着什么,于是淡淡道:“若不是芷珊技艺超群,汐儿能学到什么呢?不如这些日子你们姑嫂三个在一起学学,好让汐儿多多长进。”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只见姐弟二人正抢夺着一只鸡腿,心内暗暗叹了口气,嘴上嗔道:“汐儿,还有姐姐的样子没有?” 何芷汐噘着嘴对母亲嚷道:“我才不稀罕呢,我只是吃怕撑了他。”一家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萧丽欣疼道:“我们汐儿终究是疼弟弟的,雅晗你别总是训她,将来珊儿嫁出去了,我们还要靠汐儿去参赛呢!”阮佩瑶听了这话,一阵激动,正要说什么,却被女儿打断。 何芷珊知道母亲又要口不择言,于是连忙撤开了话题,对父亲道:“不知道今年赛场设在哪里,请了哪些评判?” 何正琛笑道:“今年赛事放在了宁河县,时日定在七月初七,那日是乞巧之日,只看哪家绣坊的千金能乞得佳巧了。至于评判,这就是宁河县县衙老爷们的事了。但听说这次会有贵宾驾临,据说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皇亲国戚?”阮姨太兴奋不已,却一眼瞥见女儿埋怨的眼色,才不多说什么。于是众人又借此事聊开,只有何琦一人闷闷不语,他的母亲与妻子都看在了眼里,两人都在心里存了疑问,只不知这何琦究竟在想什么。 是夜,祁思楠服侍长辈休息后回到房中,见何琦依旧在书房不曾回来,不免心生出一股委屈,心中暗念晨间丈夫对自己的拥抱究竟代表了什么?她缓缓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姣好的容颜,眸间却透着阵阵不由自主的无奈,于是心内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何琦为何要这般待我?难道你的心里真的有其他人,难道那个人就是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表妹?难道……难道是我的存在破坏了你们? 第十章 伤意外巧女失良机(一) 萧芜自从别了曹家兄妹后,便带着心妍回到了家里,账房内各项事务让她暂时忘记了心中的那份疼痛,晚间门子收到宁河县县衙的一封请柬,原来萧美欣年初曾答应宁河县主冷咏出席今年宁河县的丝绣大赛并做评判,如今萧美欣失踪无音,江南江北早已传遍,就是不知冷县主为何还会寄这份帖子来。安伯与萌娘私下嘀咕说:“人都不在了,还来请,这不是寒碜人嘛!” 萧芜接到请柬细细读后未做任何反应,直到睡前柳心妍为她卸妆拆髻时问了几句,她才说了自己的想法。 “冷县主在请柬中写明请的是我,相信他也知道我爹娘失踪一事,定然没有别的意思。” 柳心妍轻轻梳理着小姐的青丝,问道:“那小姐去不去?真是很奇怪,小姐你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怎么会请你去做评判呢?女儿家本不该抛头露面呀!” “心妍,我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或者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我们商贾儿女是不需拘这个礼的。至于前往宁河县做评判一事,我自然要去,这是娘之前答应了人家的,既然我承担了这个家,那么娘之前所有应下的事务,我自然要替她完成。”说这回头看着心妍笑道,“待娘回来的时候,我也好有个交待。” 心妍心中一凛不再多说,只是道:“怎么这么巧安排在乞巧之日?我们乡下每年乞巧的时候也特别热闹,听我嫂子说,她曾经就在乞巧之日顺利用一根丝线穿过七根绣花针,才保佑了她觅得我哥哥这样的好郎君。” 萧芜的身体微微一颤,心妍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于是悻悻住了口,只服侍萧芜上床后缓缓退了出去。 萧芜拥着丝被独自坐在帷帐内,想着今日晨间发生的一切,想着自己恶狠狠丢给何琦的那句“我恨你!”,心里徒然生出后悔之意,又想到自己如今真正是孤苦无依,不由得低声喊出一声“哥”,随即又摇头道:“我不要再想你,我不要再想你。”如此辗转一夜,终究意难平。 日出日落,不知不觉几天的光阴就这么从人们的身边滑过,萧芜努力地应付家族中的各项产业,一笔笔账务、一单单生意都处理第游刃有余,这一日,三位账房先生一起来找萧芜,似乎要商议什么大事。 但见周先生义愤填膺,恨恨道:“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倒如今越发不把东家放在眼里了,难道以为小姐年幼就好欺负?他可别忘了,金海这块儿还有我们三位呢。怎么可能没盈利?光内务府没月少不了一千两银子?” 刘先生摇着扇子道:“郝远山这次的确太过分了,殊不知他这样做竟是要掀起大风浪的。”萧芜方才听傅先生禀报京城琼液坊掌柜郝远山上半年的利银亏欠一事,说催了几次都回复连月亏损无利缴款,继而再催就杳无音讯。然琼液坊占着宫廷四成的御酒,倘若逼急了郝远山,就怕短了进贡,于是三位先生也一时无措了。萧芜细细回忆着琼液坊历年来的账务,从小她就要随时随地预备母亲询问家中各商铺的账务,若不能脱口而出,必然要受到惩罚,故而这一切都如同拓印到她的脑海里一般随时可以在心内盘算。只见她微微含了笑,神情中竟透着仿佛久历商海般的自信,口中缓缓道: “琼液坊是我们萧家门下唯一一家酒庄,其实历来也不真真靠他赚什么钱,只是想借着进贡御酒的幌子,一来孝敬皇上、老太妃,二来为我们太白、衡阳、岳泰、栖梧四大饭庄所售的酒水添些卖点。说来也巧,我从五岁开始背记各家的账目,那一年也正好是郝掌柜上柜的第一年,因而他掌下的琼液坊业绩如何,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十年来,琼液坊的账目从未出过任何错误,郝掌柜每年也都按时上交利银。我想,今年定然是出了什么事,郝掌柜才会有此一举。三位先生少安毋躁,如今六月才过上旬,指不定过几日琼液坊的利银就会送来。” 傅先生道:“小姐,话虽如此,但我们催了这么几次,郝远山可是推说亏损无盈啊!那他又拿什么来交利盈。” 周先生似乎早有准备,接着傅先生的话道:“少小姐,只怕是那些掌柜的听说大小姐和姑爷没了,存心欺负您这个少主,说起来,也并不是郝远山他一个人蠢蠢欲动……” 萧芜心头一凛,暗暗想:没想到这些问题终究是来了,原来先生们今日来寻我并非只为了一个郝远山,而是拐着弯儿来告诉我眼前的形势,呵呵!难道个个都以为我好欺负不成,我倒要叫这世人看看萧家的儿女是何等的角色。继而对周先生笑道:“有三位先生在,芜儿对一切都很放心,郝掌柜这笔账,就算是让芜儿历练历练,若芜儿不负各位先生和娘亲之前的教导,这比账定于我去宁河县前给追回来。当然,若郝掌柜果真有难言的苦衷,你我也定然要心照不宣了,这是我们萧家的规矩。” 刘先生异常满意,摇着扇子缓缓道:“我们三位今日来,就是为了等小姐您这句话,萧家的产业可谓富可敌国,如今大小姐和姑爷不在了,我们难保这些有了年历的掌柜能像往常那样安分守己,刘某不敢质疑小姐的课业功夫,只是,这商海沉浮,没有个五六七年,恐怕是……” 萧芜自信一笑,道:“即便折了银子,权当是缴了学费,娘说过,不敢拼的商人是不得利的。何况如今芜儿并不要拼什么,而是要留。萧家的产业再庞大,总有驾驭的规法,我既为萧家的接班人,这份业绩就不会败在我的手上。三位先生都是芜儿的师傅,徒弟决不会让师傅丢脸的。” 傅先生对两位同僚笑道:“恐怕我们萧府又将是一番新的景象,我们三个老家伙就姑且让小姐闯一闯!” 萧芜欠身笑道:“徒弟在师傅面前张狂了,还请师傅们见谅。不过芜儿还有一事相求。” 三人道:“小姐请讲!” “从今后这写写算算的活计芜儿恐怕是做不得了,也不能劳烦师傅来做,所以想请师傅们替芜儿寻觅几个年轻的账房先生来。”三人听了都表示同意,再聊片刻后才离了去,萧芜独自在坐于账房内思索了片刻,唤来了管家安伯。 “安伯,你替我叫一个机灵的家丁往京城一趟,不叫他做任何事,只要去各家酒庄逛一逛玩一玩,回来时能与我说个一二清楚就好。” 第十章 伤意外巧女失良机(二) 安伯笑道:“明白了,不知小姐要他去多久,不然放了出去任他肆意耍,其他家仆便要摆不平。” 萧芜想了想,道:“是,不好叫你难做。这样,这件事我另外找人去做。另外,下月初我要往宁河县数十日,家中一切事务就要交给您了。” “小姐太客气了。” “安伯,你吩咐下人为我准备轿子,我要出去一趟。” “是!” 江南“丝绣大赛”至今已有了五十一年历史,因夺冠的商铺在这一年能获得生意方面的诸多利益,所以每一届赛事都吸引了各家有名号的丝缎坊庄,热闹非凡。但并非开了绸缎庄就能参赛,必须家有千金并年满十四未有婚嫁者方可参赛,这一奇怪的规定却让这个赛事有了另一种美好的结果。金海合彩坊的大小姐何芷珊十四岁那年代表合彩坊出赛,以一幅《百鸟朝凤》技压群绣夺取桂冠,十五岁那年以双面绣《牡丹宴》再摘桂枝。眼下自从定下了与赛的日子,何芷珊便开始了日以继夜的针法训练,她本就是坊间数一数二的绣娘,这般辛苦的做着准备,无疑是为了再给父亲争光,便由不得阖府上下对这位大小姐赞不绝口了。 这一刻,祁思楠正领着芷汐陪同着小姑子练习着针法,她看着何芷珊双手飞针走线地穿梭于绣绷上下,身子却纹丝不动,全神贯注仿佛将所有的精气都灌注在了刺绣上,于是不敢给她讨扰,只自己带着芷汐绣荷包。何芷汐平日大大咧咧,但倒也愿意静下来做些女红,且针脚手艺丝毫不见笨拙,不禁让祁思楠添了几分好奇。 何芷珊针上的绣线终于尽了,于是另取了石榴红的丝线在手,双臂微振,弹指间竟劈出了三十六条线来,祁思楠不禁轻声赞叹了一句,何芷汐却笑道:“嫂子你不知,大姐她最多劈出四十八股呢!” 何芷珊见二人说话,便笑着放下手中的线,口吻中带着歉意道:“害嫂子也陪着我,真是过意不去。” “这原本也是我喜欢的,哪里提个‘害’字?”祁思楠说着起身过来看了何芷珊的绣幅,笑道:“难怪这几日练缤纹针、刻麟针,果然是要绣人物?” 何芷汐过来看,却是一幅《仕女图》,低声呼道:“和画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姐姐,你竟不用临吗?” 何芷珊谦逊道:“这是从前未完的作品,想今日拿出来收了针,好带去用作展示,也好练练针法。另外倒是想着我前两年绣花鸟夺了冠,难免绣娘们回去苦练,既然这样,我不如今年另起一样,就绣这人物来。只是人物绣来费时,神情韵味皆马虎不得,所以不苦练真怕届时不得按时完成。” 祁思楠夸道:“难怪都称你‘何仙姑’,女儿家家的事情,你有哪些是不精的?” 何芷珊正要回应,她的丫头宝穗进来禀道:“管家说表小姐来了,老爷太太和少爷都不在家,二太太和姨太太在前头陪着说话呢,二太太要我来请小姐和少奶奶到前厅去。” 祁思楠暗自寻思道:“若不是为了陪芷珊,我定该先去看芜儿才是,这些日子不见,也不知她怎样了,如今来了也好,只是她似乎总对我很冷漠,竟不知为何。”想着于是携了芷珊、芷汐往前厅去了。 这一厢,萧芜正与两位长辈说这话,她本是来找何琦,不料扑了空,本打算就走,却被阮姨太拉着家长里短的说了一大套话,何芷珊来时正听见母亲对表妹道:“到底是自家人,芜儿你总该明白的,姨娘也不多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就好。” 何芷珊快了两步走进来,对母亲埋怨道:“妈,您同芜儿唠这些,叫芜儿尴尬不是?”原来,萧芜应邀出席评判一事也传到了何府,何正琛夫妇尚且没任何反应,这姨太太竟拉起了热络,岂能不叫何芷珊厌恶,她本就自信于自己高超的绣技,又何须别人来暗中帮助。 阮佩瑶讪讪住了口,再不言语,但见女儿走过来挡在自己身前,拉着萧芜道:“好芜儿,你别听姨娘的,该怎样就是怎样,可知道?” 萧芜笑道:“何姐姐,恐怕不必我做些什么,评判们都早已心向着你了,想想你那‘何仙姑’的名号如何来的?”说笑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祁思楠,心里不免一颤,却立即挂了笑容,转身对祁思楠福身道:“表嫂!” 祁思楠见这架势,暗暗吸了口气,连忙过来搀道:“妹妹怎需多礼?平日多来坐坐才是,我们姑嫂也该熟络熟络。” 萧芜淡淡一笑再不看她,侧身对众人道:“表嫂说的是,芜儿确该勤些来给长辈请安。芜儿今日造访为的是求表哥一件事帮忙,不巧他不在,本该就此陪婶娘、姨娘们说说话,但账房内尚有事务要忙,此刻就要回去,只能给婶娘、姨娘赔不是了。”说着福下身去,起身时又含笑道:“芜儿这就走了。”罢了便撇下一屋子的人姗姗离了去。 她才跨出了何府的大门,便看见一男子翻马而下,继而急匆匆地走到自己面前,仿佛意外惊喜般喊道:“芜儿!” 这样熟悉的声音,这样熟悉的脸庞,萧芜心内微微一颤,继而在脸上露出礼节性的笑容,缓声道:“表哥,不想还是遇见你了!” 何琦双手紧握了下马鞭,眉头微蹙,似乎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意。的确,如此客气,萧芜如此客气地待他,岂能不叫他心痛。 “特特来找我?有什么急事?” 萧芜冷哼一声,笑道:“自然有事,如今没有事还找不得表哥你呢!所以,特特……来找你。” “芜儿你……”何琦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低声道:“我们进去吧,有什么事进去说。” 萧芜将头稍稍一侧,看着他的身后,淡淡道:“表哥你这么急做什么,小姨才下轿呢!” 果然,何正琛与萧丽欣并肩缓缓走来,见到萧芜俱是一喜,说道:“芜儿怎么来了,还不进去坐坐。” 萧芜向两位长辈福了福身子,微微笑道:“芜儿来寻表哥的,想求表哥一件事,只是这里不得说,故而要表哥屈尊往一趟萧府,不知姨丈、小姨是否应允。” 萧丽欣心中不悦,口中道:“家里不好说么?” 何正琛在妻子手上握了一把,对外甥女笑道:“就让你哥陪你跑一趟,不管什么,但凡以后要姨丈和你哥帮忙的,芜儿你派个小厮来说一声就好!” 萧芜含笑点头,旋身对何琦道:“表哥这就与我去呢?还是要向表嫂说一声。” 何琦沉沉道:“这会儿就走吧!” “芜儿告辞了。”萧芜语毕便颔首往外走去,盈盈上了轿子,在内低低道一声:“走吧!” 萧丽欣过来拉了儿子,手间微微用了劲道,眼神颇具深意,“早去早回!”何琦无奈地点了点头,向父母告了辞,翻身上马,随着轿子缓缓离去。 待他们离来,何正琛对妻子道:“你莫要太紧张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又极其的聪明,别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萧丽欣叹了口气,过来扶了丈夫往门内去,两人才走至前院,便见管家急匆匆地往外跑来,萧丽欣喝道:“顾叔,这是怎么了?” 顾管家如临大敌般,声音颤抖不已,“大小姐……大小姐摔伤了手了!” “怎么会这样……” …… 午后的阳光,浓烈,刺眼。何琦在家门口下了马,小厮上来牵了马匹,连声道:“大少爷,大小姐把手摔伤了,亲家少爷正在里面呢。” 何琦却并不担心似的,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往门里去了。 待他进门,却发现家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打扫得家仆外,家人一个也不见,这才想起来门仆的话,想起来妹妹摔伤一事,这才匆匆来到了何芷珊的闺房。 闺房外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祁少凡见何琦归来,抱拳道:“姐夫!” 何琦抱拳回礼,继而问众人道:“芷珊这是怎么了?”祁思楠拉了丈夫,低声道:“这会儿别提了。” 何正琛对着哭哭啼啼的阮佩瑶没好气道:“还哭!你还有脸哭?如今你都满意了?闹!天天闹腾……” “老爷!”萧丽欣扶着丈夫,安抚道:“老爷先回去歇会儿吧,有什么话要对妹妹讲的,换了地儿再讲,叫芷珊听见了心里更不好受!” “哼!”何正琛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萧丽欣对众人嘱咐了几句,也跟着丈夫离去,慕雅晗便也接着带了女儿走开,只留下阮佩瑶、何琦夫妇与祁少凡。 “少凡,芷珊伤得怎么样?”何琦也不愿意去追究什么,只是关心妹妹的伤势。 祁少凡神色惋惜道:“右手腕骨似有碎裂,更糟的是,手筋被木钉刺穿,虽没有断,但恐怕将来会影响活动。少凡不长于接骨抚伤,但家师精于此道,只可惜他老人家云游四海,一时无处可寻,若有缘,少凡定请他为何小姐治伤!” 何琦眉间紧蹙,沉沉道:“珊儿往后难不成……” “啊……”阮佩瑶大声哭道,“都是我呀,是我害了丫头,都是我害了她呀……” “姨娘,您莫伤悲了,如今治伤要紧,您看少凡给开的方子,恐怕这会儿药也抓来了,不如您去给珊儿煎药吧,早些吃上,也好得快些。”祁思楠过来安抚道。 阮佩瑶正是六神无主,听了这话,连忙抹了眼泪,匆匆出去了。祁思楠对丈夫道:“你去看看珊儿吧,她很是伤心呢!我送少凡出去。” “嗯!”何琦应了,对祁少凡抱拳道,“少凡,有劳你了!” “姐夫客气了!” “哦!对了!”何琦仿佛想起什么来,对祁少凡道,“芜儿她气色不佳,不知是为何。若少凡有暇,还劳烦你去看一下。”祁少凡含笑应下,跟着长姊出了房间。 待何琦来至内间时,何芷珊正倚在床上,神色很是凄楚,脸颊留着未干的泪痕。 “珊儿!” 何芷珊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兄长,忍不住又滚下泪来,嗫着哭腔喊了声“哥!” 何琦过去在床边坐下,何芷珊靠进他的怀里,哭道:“我从此就是废人了对不对?我再也不能刺绣了是不是?” “傻话,等好了就没事了。”何琦安抚道。 “可是……可是这次不能为爹去参赛了,他该多难过?” “傻丫头,比起这个,爹更心疼你。其他的事情,有哥哥在你且放心吧!” “哥……” 何琦安抚着妹妹,耳边却想起了萧芜的声音: “哥,只要找到你,一切就好了!” “好啊!哥哥最好了!” “哥……” “芜儿!”何琦不禁在心内喊了一声。 第十章 伤意外巧女失良机(三) 是夜,何府内又恢复了平静,何琦回到卧房,祁思楠为她沏了参茶,缓缓道:“今日芜儿走后,珊儿埋怨姨娘不该随意在芜儿面前拉人情,不知是不是觉得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姨娘追着珊儿一阵数落。到了绣房后,姨娘和珊儿可能有些推搡,待我们赶到时只见茶碗碎了一地,绣绷倒了下来,珊儿许是为了护着那幅《仕女图》,也摔在地上,右手恰恰被压着了。本为《仕女图》不被茶水污染,不料却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祁思楠说着,微微叹息,“就是眨眼的功夫,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若爹娘再早些进门,恐怕也不会到如斯地步,仿佛一切都是天注定的。”说着看了一眼丈夫,见他神色茫然,便问道,“今日芜儿来寻你……” 何琦略略喝了口参茶,神色深沉,道:“我在门外遇见她了,后来随她去了一趟家里,原来京城的琼液坊出了点事,她要我帮他!” “是!”祁思楠低声道。 何琦看了她一眼,怕她心中有误会,解释道:“除了这个,她连一句话也没有对我多说,思楠你不要误会。” 祁思楠双眸绽放出光芒,笑道:“什么误会?相公你太多虑了,我们本该多多关心芜儿才是的。我……我又会误会什么呢?” 何琦心内翻滚,放下茶碗,起身到:“我到书房去,今日谈的生意和收的账目还没有核对,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说着便向房门走去。 “何琦……”祁思楠情不自禁起身唤道,却立刻住了口,只看着转身回来望着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 祁思楠将心内的伤楚掩下,柔声微笑道:“不要太晚太辛苦,早些休息。” “知道了!”何琦的脸上划过几许歉意,略略点了点头,旋身离开了房间。 祁思楠重重坐下,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暗自神伤! 翌日清晨,何府一家人围坐共用早餐,何正琛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珊儿如今定是不能去宁河县参赛了,汐儿,你伯母说你的绣艺也有长进,如今你也满了十四岁,愿不愿意帮伯父这个忙?”何芷汐听了惊讶不已,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慕雅晗却对她报以肯定的微笑。 阮佩瑶大失所望,急急道:“汐儿不是老爷的女儿,难道不是违背了与赛规则?” 何正琛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这与你何干?” “我……” “妹妹,”萧丽欣笑道,“合彩坊是老太爷传给两个儿子的,二爷也是有一份的,汐儿是二爷的女儿,怎么算有违赛规?” 阮佩瑶讪讪住了口,她失意极了,本来打好的如意算盘如今都落了空,千怪万怪,都怪自己不好,为什么要去和女儿纠缠呢? 这时祁思楠给何芷珊送了餐点回来,听见了公公方才的话,于是也坐下笑道:“方才珊儿要我和爹说,如若就这样放弃了比赛太不值当了,只怕外人取消我们合彩坊怯赛怕输。她说,其实汐儿的手艺也是不差的,不如就让汐儿去试试看!” 萧丽欣起身过来抚着侄女儿笑道:“好汐儿,伯母平日最疼你了,如今就帮伯父这个忙好不好?” 何琦笑道:“汐儿真的行吗?她平日这样上窜下跳的,难道还会拿针?” 何芷汐见堂兄取笑自己,满脸不服气,本还犹豫不已的心笃笃定了下来,起身大声道:“莫说伯父叫我去了,就是不叫我也要去的,其实我的绣艺并不比大姐差到哪里,娘平日也没有少教导我。大哥,你别小瞧我,汐儿定给你摘个桂冠回来。今年是你第一年上柜掌理生意,妹妹就送你份大礼,给你铺条好路。” “哈哈哈……”一家人都欢悦地笑了起来,唯独阮佩瑶恨恨地咬着牙齿。 慕雅晗连声道:“你悠着点,尽会说嘴,这些日子且练着点才是。” 何芷汐笑道:“娘你放心,有嫂子在,我定还会有长进的。” “是是是……”众人都欣然同意。 这一厢何府参赛一事尘埃落定,城南的萧府,萧芜又早早地坐在了账房内。 柳心妍进来禀报道:“有个人说是表少爷派来的。” “请他进来!” 于是片刻后,一个小厮跟着柳心妍进来,给萧芜请了安。 萧芜笑道:“你家少爷可都对你讲明了?” “是,小的都明白了,只是少爷叫小的今日来给小姐请个安再走。” “他无非是叫我安心,不过你来也正好,我另再给你些银子,只做赏钱,盼着你好好完成差事。”说着萧芜示意心妍拿了一包碎银给了这小厮,那人千恩万谢,接了银子又说了几句方才离去。 柳心妍送了人,回到道:“方才与他说话,听说何家的大小姐摔伤了手,似乎挺严重的。” 萧芜“呀”了一声,道:“可惜了何姐姐的巧手,本来她参赛的话,今年的桂冠又非合彩坊莫属,如今看来,就没什么定数了。” “这些日子各大绣庄都送了礼来,恐怕就是希望小姐多多眷顾他们,难道这赛事真的这么重要?” 萧芜笑道,“也就十来天了,届时我带你去不就知道了?”又问道,“我叫你去打听的事呢?” 柳心妍回道:“听说红花镖局的车马前日就离开金海了,这些日子好像都是住在祁府?” “祁府?哪个祁府?”萧芜疑惑道。 “还有哪个祁府,齐善堂啊!” 萧芜“哦”了一声,暗自思索道:“这个世界还真是小,人人之间总有这千丝万缕的牵绊。” 是日午后,萧芜觉得身上烦躁,便早早回了宅子里,萌娘迎出来时却告知祁少爷久候多时了。 萧芜很是疑惑,但见祁少凡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厅堂内,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细细翻阅。 “祁公子有礼,萧芜不知驾临,有失远迎。”萧芜微微福了福身子。 祁少凡见萧芜归来,连忙合了书册,起身相让道:“芜妹妹多礼了,少凡不过候了片刻工夫。” “芜妹妹!”萧芜脸上微热,心头道:“他如斯亲密地称呼我?虽然那日他解我之困,但我们亦没有深交,实在太鲁莽轻浮了。”于是口中道:“祁公子造访所为何事?” 祁少凡如实道:“昨日为何小姐疗伤时,姐夫吩咐少凡今日来看看妹妹,姐夫他担心妹妹的身体。” 萧芜嘴角微扬,淡淡道:“有劳公子了,萧芜并未有所不适,恐怕要让公子白走一趟了。只是……”萧芜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卷,微微笑道,“公子仿佛有备而来,这番心思实在辜负了。” 祁少凡缓缓微笑道:“所谓医不自医,何况芜妹妹你还不是个大夫。” “这是什么意思?” “芜妹妹你额头暗沉,唇色浅淡,双颊却红晕如火,只怕芜妹妹你自己尚未察觉,但病且入体了。” 萧芜心内暗暗佩服,口中却道:“公子的医术萧芜不敢妄加评论,不过我实在没有什么不适,还请祁公子早些回去,恐怕齐善堂里的病人才真正需要大夫。” 祁少凡并不理会,只细细看了看萧芜的脸颊,说着转身从茶几上的药箱里取出纸笔,自顾坐下写了起来,末了递给柳心妍,说道:“这是‘香薷饮’,如今时入酷暑,你家小姐不胜辛劳,还麻烦姑娘煎煮了给芜妹妹服下。不拘时刻,但凡喝两碗就好。”柳心妍接了道了声谢。 萧芜无奈,只得道:“多谢公子关心,如此这般,萧芜就不送了。” 祁少凡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后会有期!” “呵……”萧芜心内笑了起来,暗暗道:“这是什么江湖语气,不过倒是挺有意思的。”见祁少凡提起药箱欲走,突然想起了曹家兄妹,便问道:“公子与红花镖局的少局主相熟?” 祁少凡帅气地将药箱背于身上,从腰间抽出折扇握在手上,正欲作答,却想起了什么,便笑道:“曹兄与家父相熟。” 萧芜听说含笑点了点头,“请公子问候老太太与世伯、伯母。”又吩咐柳心妍道:“送送祁公子。”说着便自顾往内院而去,再不顾他人。 祁少凡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笑容,稍稍摇了摇头,便跟着柳心妍离了去。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一) 那日之后,萧芜依着饮了几日‘香薷饮’,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这才知道自己日日操劳,竟也中了暑气,心中不觉对祁少凡多了分感激,但想不透他为何称自己“芜妹妹”。不过萧芜并无暇多想这些,因京中的来信一日比一日勤快,她渐渐对琼液坊一事开始在心内盘算。 时日渐逝,距那小厮到达京城已有五日,这一日萧芜修书几封,由下人送了出去。才过了四天,刘、傅、周三位先生便乐滋滋地来找萧芜,周先生一进门便高声笑道:“小姐如今可真能独挡一面啦!” 萧芜望着三位师傅,笑道:“可是郝掌柜送了银子来了?” “送来了,送来了,比往年还多呢!”周先生连声道,“我们这些日子看小姐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急啊!若不是老刘拦着,我可真想来问问小姐呢!” 刘先生摇着扇子笑道:“周兄何时变得如此急躁?不过区区一万几千两银子,难道我们萧府还短这些钱?指着他郝远山过日子?” 傅先生道:“刘兄莫错怪了周兄,他也是担心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若这郝远山得了逞,不怕再来个张远山、李远山。” 萧芜知道三位先生这一嗒一唱是为了什么,于是感激地笑道:“芜儿如今都大了,师傅不要再拐着弯给我讲道理了,从今往后,有什么事师傅只肖吩咐就好。” “哈哈哈……”账房里笑声不觉于耳,柳心妍在门外也欢喜不已,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小姐真正欢心地笑过了! 很快,日子到了七月初五,萧芜因欲向曹家兄妹谢礼,便提早一日来到了宁河县,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周遭一切都不熟悉,身边除了柳心妍外,只带了马夫与几个抬着礼物的小厮。当心妍敲响红花镖局的门说明来意,一个仆人带着众人进去时,但见前院偌大的场地密密匝匝地排了各式兵器,场地上一个白衣男子正上下腾跃如舞蹈般挥洒着剑式,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只见一柄青剑在他的手中灵活进出,时而如绸缎般柔软地缠绕在树枝之间,抽剑时带出雨一般飘洒的绿叶;时而又如铁般刚毅地跃动在叶雨之中,轻步腾跃,白衣飘然若云。继而一个腾空翻越,稳稳地落在地上,利剑向后一指,剑锋“唰”一下停顿在萧芜的面前,还来不及惊吓,萧芜已被剑上齐刷刷排着的树叶所折服,于是鼓掌笑道:“好剑法,少侠可是师出玄天寺?” 待那男子闻声回过首来,两人的脸上俱露出惊讶地表情,男子匆忙收了青剑,连声道:“芜妹妹,没有伤到你吧!” 萧芜的惊讶被这份“尴尬”冲淡,但自己并不好意思言明,于是只好笑道:“祁公子如斯剑艺,又怎会伤到我?” “哦!那就好!”祁少凡放下心来,又奇道:“没想到芜妹妹竟能看出我的剑法?” “这有何……” “萧姑娘……哦不!芜儿!你怎么来啦?”打断萧芜的正是曹小蕙,她欢悦地跑了过来,一如既往的红衣黑裤,紧紧的发束,看到萧芜很是热情。 “曹姐姐!”萧芜见到故友很是欢喜,笑道,“芜儿来宁河县一趟,当然要来拜会曹姐姐和曹大哥啦!” “可惜我哥哥今日与我爹爹出门去了,要晚时再回来,不如芜儿就住在我家?如若你不嫌弃的话!” 萧芜笑道:“姐姐说什么话,我可不是来‘打尖儿’的呢!” “好好好!”曹小蕙爽朗地笑了起来,又拉着萧芜对祁少凡道,“师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萧姑……” “咳咳!”祁少凡垂首咳了几声,从曹小蕙的手上接过剑鞘,“钦”一声将剑插入剑鞘,颔首对曹小蕙道:“我与芜妹妹是世交,我们相识的,蕙儿就不必介绍了。” 曹小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笑道:“呵呵……是啊,是啊!”随即转身吐了吐舌头,边走边笑道,“芜儿,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客房!” 萧芜却看出了些端倪,缓缓跟了曹小蕙走着,低声对身边的祁少凡笑道:“果然是世伯与曹大哥相熟!”继而便拉了心妍与曹小蕙说些旁话,再不理会祁少凡。 祁少凡停下了脚步,尴尬地笑起来,看着众人的身影,暗自笑道:“悔哉,悔哉!” 这一晚,曹俊杰与父亲回来,萧芜与曹老爷见了礼后,几个年轻人就在园子里纳凉喝酒,好不热闹。曹俊杰见到萧芜的兴奋之情不必赘言,但他深知义弟的心思,自己便也收敛了几分。但他见祁少凡笑谈自如,没有半分表现出对萧芜的殷勤,倒添了几分奇怪。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二) 很对不起各位已读过以下内容的读者,琐琐在检查时发现这一章前面竟然少了一千多个字,所以赶快补发了下,为您的阅读造成不便我深感内疚。所以今天(4。17)更新的其实是(一)、(三)。欢迎您的阅读,并感谢您的支持。 琐琐 敬上 ——————————————————————————————————— 谈话间,萧芜才知道,原来姨母一家也已来到了宁河,只是何府没有在宁河置宅子,便都接受了梁府的邀请,住进了祁思楠的外祖母家,祁少凡自然也是带着妹妹祁思杭趁这个机会来向外祖母请安,但这么就巧和自己在红花镖局相遇了。 举杯抒怀,四人海阔天空一通漫谈。待论诗词歌赋,萧芜与祁少凡便占上风;若谈刀剑功夫,萧芜竟也不输与三人,不由得叫三人叹服。另外,萧芜见曹家兄妹虽出生武家,口中丝毫不闻粗俗的话语,心中更是喜欢,而祁少凡亦是满腹经纶外加武学渊博,谈笑间竟不见半分轻浮,心中就更其怪了他的那声“芜妹妹”。 夜里,祁少凡回梁府休息,而萧芜则留在了红花镖局,因饮了酒水,曹小蕙便拉着她在庭院里闲聊,以散酒意。 “芜儿,城东的‘萧园’是不是你们家的房子?”曹小蕙此刻将青丝散了下来,夜风习习,丝丝飘逸间竟透出妩媚的神韵。 萧芜细细瞧着,笑道:“是我们家的房子,曹姐姐,你可真漂亮?” 曹小蕙有些害羞,嗔道:“我?你就别取笑我了,谁都当我是假小子!” “姐姐英姿飒爽,又有如花的容貌,怎么会是‘假小子’呢?还记得我们初识那会儿,你不是自称‘丽压一方’的吗?” 曹小蕙恨恨道:“你这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骨子里也这般坏!我问你家房子呢!撤得这么远?” “是!”萧芜赔礼笑道,“芜儿不说了,那姐姐问‘萧园’为了什么?” 曹小蕙正经起来,说道:“我爹一直想买一块好地开个武馆,他说他如今老了,走南闯北是没有精力了,以后局里的镖务都要由我哥来承担,不过教几个徒弟还是绰绰有余,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不适合他,他没有那种享受清闲的命。可是看了好几块地方,爹似乎还是喜欢‘萧园’的所在,说那里三面环水,远离喧嚣,正是练武的好地方。可是爹说你们萧家的宅邸向来只有送的没有卖的所以……” 萧芜道:“曹姐姐是要我把那所房子送给你吗?” 曹小蕙听了不禁着急起来,连忙解释道:“哪有!我哪会这么厚脸皮?我只是想,你们萧家一年都不见有谁来住,白白空关着。你看如今你来宁河,也是在我家小住,那个‘萧园’还要雇人管理多费银子?不如就卖给我们曹家,你放心,我决不压价的。大哥说,我们兄妹两个从小就被送出去习武,少在爹的身边伺候,如今回来了也是到处送货押镖,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孝敬他……” “曹姐姐!”萧芜拉了她的手,神色似感动又似酸楚般道,“你与曹大哥这番心思,如今芜儿想也无处花了……”继而深深吸了口气,美目微眯,笑道,“是啊!我们萧家的宅邸是从来不卖的,可是我若送给姐姐,你定然不肯收的。家规里也没说这房子能不能租,那么就听我这个当家人说了算。从此‘萧园’就长期租给红花镖局,至于租金——免了我萧大小姐在红花镖局‘打尖儿’‘住店’的银子就好!至于拆拆建建的,只与曹家有关。” “真的吗?”曹小蕙几乎跳起来,拉着萧芜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萧芜摇了摇头,说道:“芜儿从不随便开玩笑,芜儿真心喜欢曹姐姐和曹大哥,能帮到你们,芜儿由衷的欢喜!” 曹小蕙很是感激,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明天我要是告诉爹爹和哥哥,他们一定欢心死了,芜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萧芜只是笑,也再不说什么。 曹小蕙又自言自语道:“只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哎呀,不说了。嗯……难怪师兄说若与你商量,你一定会答应的。” 萧芜见她自言自语,顿觉的有趣,又不知说些什么,便问了自己想知道的,“曹姐姐,祁公子既然师承玄天寺,我听姐姐称他为师兄,那姐姐和曹大哥也是玄天寺的弟子了?” 曹小蕙笑道:“不是!我爹说,若镖局中镖师的功夫都师承一门,拿很容易就能家破了,所以才分别送了我与哥哥往不同的地方学武。我和师兄都是玄天寺的俗家弟子,而哥哥是如清观的俗家弟子,使的是道家功夫!” 萧芜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那曹大哥也与祁公子相识多年了?那日曹大哥说的那个教他方子的结拜兄弟就是祁公子了?” “嗯!其实我大哥与师兄的相识并非与我有关,在我介绍之前,他们两个就因在路上巧遇共同锄强扶弱而认识了。”曹小蕙说着,神色极其自豪,“师兄的医家功夫很是到位,十来岁是就会诊病开方了,说起来,那年我哥奉师命上黛夹山时,两人在路上相识的那一段遭遇才叫人称奇呢!” 萧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双手托腮,问道:“是吗?” 曹小蕙故作神秘,颔首笑道:“我现在不告诉你,等你把房子租给我了,我才告诉你!” “原来姐姐也会耍心眼儿?” “不是!”曹小蕙很认真地看着萧芜,说道,“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讲……” 翌日,萧芜因昨夜的酒水,略略睡晚了。待起身梳妆后,才发现曹家兄妹及曹老爷竟然都出了城去,叫她好不尴尬,连忙向管家说明了去处,便带着心妍来到了县府。 县主冷咏见萧芜手持自己的亲笔函件,心中便知贵客到了,于是端着十二分的热情将萧芜迎进了府中,几番寒暄后,其他评判亦陆续而来,其中不乏商贾贵胄,亦有戴顶子的官员。这些人萧芜从未见过,但却都有耳闻,而他们也对这个十五岁便接管家中庞大家产的弱女子充满了好奇,互相见过礼后,都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萧芜自知身份,而他们的好奇也都是人之常情,因而并不多做计较,倒是后来众人推荐她为副主审之一时,才发现,其实自己此刻凭的终究还是母亲的面子。这一丝情绪的滑过,更激起了她寻找双亲的念头,以致久久才平复下心来。再后来,各个参赛方都派了代表前来报到,当萧芜看到何琦拿着何芷珊的牌碟前来报到时,心中竟没有激起波澜,平静得叫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但相反的是,何琦心中的结却越纠越紧。 这一晚,萧芜在冷县主的府中留宿,其中经过再不赘言,直到第二日七夕的“丝绣大赛”开幕,才发生了些耐人寻味的事来。 七夕已然是酷热的时日,却在这样的日子举办顶费心力的“丝绣大赛”,无疑是为了考验绣娘们在艰苦的环境下,能否将技艺展现的更好。其中,手心是否会出汗,是否会沾污绣品,就更是评判与绣娘最关注的问题了。 冷县主的一番讲演很是激动,引来了许多老百姓顶着太阳围在广场周围看热闹,广场坐北朝南的露台上,一张张硕大的遮阳盖下齐刷刷地坐着几排评判,而萧芜却落坐那中央首位的左边侧,即便冷县主也仅仅是右侧的座。所谓以左为尊,冷县主这样的安排确是尊于萧芜特殊却有不得明说的身份,而那空着的高高在上的首座,明眼人一看便知,今日定有显贵之人要来,只是这显贵之人姗姗来迟,直到绣娘们齐齐地排列于高台之上,那排场浩荡的仪仗才款款落在了广场的一侧。 冷县主来不及安置高台上站着的绣娘,便提着衣摆麻利地领着众人下台迎接,萧芜亦得遂众,待跟着众人下跪请安时,才知道了来者是谁。 “微臣参见乐郡王,愿王爷吉祥如意!” 话音落,但见一华衣男子从轿内而出,“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话音中透着叫人愉悦地韵味,“大家都起来吧!小王来迟了,实在抱歉。”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冷县主边起身边答道。 萧芜随着众人起身,她就立于冷县主的身后,煞是醒目。她微微颔首看了这个年轻的郡王,身形匀称但略显高挑,宽额浓眉,鼻梁高挺,双唇厚实,眼眸间透着一股和善。萧芜心中微微一笑,思忖道:这就是民间称为逍遥闲人的乐郡王——杜海涛?若算起来,她的母亲静爰长公主还是自己的表姨母,那我们岂不也算得上是表兄妹?加上在远处宁河衡阳阁临街雅间坐着的小姨与哥哥,萧家难得这样齐全! 乐郡王细细看了看萧芜,一群半老的男人中站着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禁叫他好奇起来,于是问冷咏道:“这位姑娘是……” 冷县主很是得意,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笑着回道:“回王爷的话,这位是金海——萧府的萧芜萧小姐,这算起来……” “哎!”乐郡王收了扇子抵在冷咏的手臂上,意在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口中道,“这算起来的话,冷大人恐怕不适合说!”原来从那冷咏故意拖长的“金海”两字中,杜海涛就明白了萧芜的身份,只是外祖母萧太妃三令五申,但凡与皇室无关的萧家子女都不得随意在外宣称自己的“国戚”身份,各级官员亦不容许提起,违者必究的话却让这个玩世不恭,被世人称为“逍遥闲人”的皇家子孙记在了心上。 “是是是……”冷县主连连点头,并抬手擦了额上的汗水,看来这“马屁”是拍不成了,于是又让道,“王爷上座。” 乐郡王点了点头,与萧芜相视而笑,萧芜垂首侧身让出道路,待他走后才缓缓跟了上去。众人落座后,冷县主忙不迭地与乐郡王禀报赛事情况及其它一些事宜,竟将高台上站着的绣娘忘的一干二净。 “呵呵!”乐郡王的笑声传入萧芜的耳朵,只听他对冷咏道,“家慈委托小王向冷县主致歉,家慈实在不甚酷暑,难以长途跋涉来到宁河,这才让小王代而来,但请冷县主海涵!” “微臣不敢,微臣惶恐之极,本就不该劳烦长公主,如今王爷的驾临实在叫微臣……” 炎炎夏日,虽然绣娘们头顶都有一张伞盖,但依旧是不堪这烈日的灼烧,萧芜实在不懂这冷县主心中所想,却替这些绣娘心焦,于是忍不住转身道:“王爷……” 然乐郡王与冷咏将目光转向萧芜的那一刻,高台上却响起来琳琅的女声: “王爷、大人,如此酷日,叫我等绣娘立于这高台之上,实在是要请教一下,这也算是此次赛事事项之一吗?” 冷县主一时怔住,因郡王在身边,自己竟不知该怎样答复才不失体统。 广场东边沿街的衡阳阁雅间里的慕雅晗忍不住叹道:“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何正琛微微蹙眉,缓缓道:“应该无事。”继而对这萧丽欣道,“你也知道,这乐郡王是太妃娘娘之女静爰长公主的独子,皇上因年太妃之恩,才恩封了她的外孙一个郡王的爵位。难得这个小王爷虽玩世不恭,却宅心仁厚,并非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想汐儿此刻的冒犯不会叫他记在心上!” 祁少凡应长姊的邀请,也陪在座中以便照顾受伤的何芷珊,但他看见乐郡王于轿中出来时,脸上竟是淡淡的笑容,倒引起了时时看着他的何芷珊的好奇。 —————————————————————————— 作者的话: 琐琐在某网站更新这一章时简直是迂回曲折,纠结如麻绳乱扣! 只因一个“生的性的浪的漫”(大家把“的”去掉念)四个字的词,系统 n 次提醒我“章节内容包含敏感词汇”而更新失败,于是乎我不得不逐行更新(即更了一行,而后修改再添加)来排查问题的所在,直到最后才发现是因为一个“性”字,我真的太晕了…… 那个网站,我无语!!!!!! 大家放心,虽然那个网站是首发,但是这边的速度和那里是一样的,因为这边的读者更贴心!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三) 那一边家人正在为自己焦虑,这一厢何芷汐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用质问的眼神紧紧盯着乐郡王不放,这个小王爷的兴致一下被吊了起来,竟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要细细看清眼前的女子。 何芷汐今日一身湖绿色轻罗纱裙,简单的发髻盘于脑后,鬓上缀淡淡粉色细碎的花瓣,垂顺如瀑布的青丝直达腰际,镶有和田美玉的腰带上隐隐垂了一只香袋,再没有过多的装扮,却在一群绣娘中更显得出众。 “王爷与冷大人正谈着赛事的相关事宜,此刻便要安排众位绣娘进入绣房,何小姐少安毋躁。”萧芜缓缓起身,柔声回应,她虽只长芷汐一岁,却因从小所受教育不同而更为成熟稳重,此刻出言,无疑是为了不挑起芷汐与官方的矛盾。 何芷汐再糊涂也明白此刻芜姐姐所言的用意,便福了身子回道:“还恕民女莽撞之罪。” 乐郡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萧芜,立刻回身对冷县主道:“大人,何时开始呢?” 冷县主频频哈腰,回道:“这就开始,这就开始!”于是一扬手,对高台上的众位绣娘道,“这广场南面的德欣客栈现已由冯掌柜出借改为绣场,二楼每一间房为一绣房,每位绣娘独自在其中刺绣,有专门的监察在房内监督,而乐王爷与本官及众评判在评审了一楼各位绣娘所带来的展品后,便会至二楼巡查。参赛规则与往年相同,各位绣娘自选流派、针法、图样,不拘面幅大小,以日落为限,未完成作品则视为退赛。现在请各位绣娘进入绣房!”继而转身对着乐郡王弯腰道,“王爷请!” 乐郡王却不理会,只对着萧芜道:“萧小姐,请!” 萧芜微微欠身,恭敬道:“王爷先行!”乐郡王笑着点了点头,缓缓行去,众人跟随与后一皆下了露台往德欣客栈而去。 衡阳阁的雅间里,慕雅晗轻轻舒了口气,叹道:“终究芜儿是向着自家人的,若这王爷问起汐儿来,丫头不知又要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何正琛很是满意,笑道:“不错不错,到底是自家人!” 萧丽欣给丈夫递上一碗香茶,悠悠道:“这是自然的,芜儿到底是我……”说着回首看了儿子,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德欣客栈,心中微微一恼,继而道,“老爷,等汐儿出来,恐怕有些时辰,不如我们先去别处用了午饭,下午再略略歇歇,等日落时分再回来这里!” 慕雅晗问道:“此时已巳时三刻,转眼就要到了饭点,汐儿她……” 何芷珊许久没有开口,此刻却饶有经验般对着婶母道:“绣娘的绣房中样样都有,茶水点心也是按时预备可随时自取食用,这一些赛会都会安排妥贴,婶婶就不用为汐儿担心了!” 慕雅晗释然道:“这就好!”又怕勾起侄女的伤心事,便安抚道,“汐儿的功夫不及你半点,珊儿你可得好好养着,她今日不过来充数的!” 阮姨太自从被丈夫怪罪后,少敢说话,心里早已憋了火,此刻听了二太太的话,更是激起了她心中的事,于是噙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二太太这是说我们珊儿一辈子嫁不出去呢?” “我……”慕雅晗听了实在不解,心中有理,却懒得与她辩解,只回头对长嫂无奈地笑了笑,萧丽欣也只微微摇头,不多言语。 何正琛却不能容忍妾室对弟媳不敬,冷哼了一声道:“你又要作怪了?雅晗哪里说错了?” 阮佩瑶却跳了起来,嚷嚷道:“老爷!这赛事可是未出阁的闺女才能来的,我们珊儿如今都十六了。是啊,珊儿的绣技就是好,可也不能年年都来参赛吧,难道要把女儿藏到十九、二十成了老姑娘才嫁出去吗?” 少奶奶祁思楠可不是十九岁才嫁入何府的!她虚怀若谷自然不会计较姨太太这一句“老姑娘”,她的婆婆却绝不允许有人欺负自己宝贝似心疼的媳妇,于是便冷了脸对着阮佩瑶道:“姨太太,这里还有少凡在,你当着客人的面说女儿嫁不嫁的,你倒叫珊儿把脸往哪儿搁?” “姐姐……”阮佩瑶还欲说话,却被何琦的声音盖过。 “爹!芜儿一个女孩儿,如何能在这男人堆里行走?难道就没有办法帮她吗?她不过十五岁,哪里能应付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人?” 何正琛正要对妾室发作,却被儿子的话堵了回去,但见他神色凝重,一副恳求地模样向着自己,便也无奈地叹道:“我们何家的人插手萧家的事情,你叫外人怎么说?人言可畏,恐怕到时候我们的好心变成了觊觎萧家的产业了。” “芜儿可是你的外甥女儿啊!”何琦见父亲丝毫没有要正面答复自己,更急切起来,却丝毫没有在意到身边的妻子此刻脸上划过的尴尬神态,因为他忽略了祁少凡,忽略这个心心疼着长姊的舅爷。 祁思楠极力在弟弟面前掩饰自己的尴尬,便大方地对着公公道:“芜儿虽然经姨母教诲早已历练成才,但毕竟初涉商道,恐怕有些事她并无法应付,不如爹以后多多帮着芜儿,而相公他也该常常去看看妹妹才是!至于外人的话,谣言止于智者,想我何府亦是富贵之极,相信定不会有什么蜚语流言。” 何琦感激地望了一眼祁思楠,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父亲道:“爹爹怎么看?”而祁思楠亦在那一束目光转移之后再脸上划过一道凄楚的无奈。 祁少凡心中存了疑惑,姐姐神色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隐约中感到长姊的生活似乎并不如表面看来这般如意。 萧丽欣不等丈夫开口,便扯开了话题,只对众人道:“好了,恐怕汐儿都起针了,我们还是先去吃了饭,回头养足了精神来接汐儿才是!” 慕雅晗自然听从长嫂安排,阮佩瑶因见何琦转移了话题,免了自己在众人面前被丈夫数落,这会儿更是乐得离开此处,便又乐呵呵上来搀了二太太一同行,叫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虽然这里更新的章回数目与某网站不同,但内容却是一样并同步的,那个首发网站太让琐琐失望了,那里实在是个势利的地方,系统还老是出毛病,读者也都不咋地,不像我们这儿的读者贴心并善良!让琐琐很欣慰。 不是我喜欢听好话,可是雁过留痕,大家免费看我辛苦写的小说,总该说点什么吧!那里的读者很少说话,特“矜持”,可是在这儿,琐琐总是能得到很多的鼓励,谢谢大家了!我会继续努力的写文,不出意外,一定每天更新!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四) 自然何芷珊绝不会是笑得那一个,方才母亲的口不择言已让她悔得恨不得钻入地缝中,更不用提是在祁少凡的面前,此刻母亲又一反前态复又和婶母热络起来叫众人看笑话,更是教她恨得暗自咬牙。但因祁思楠过来搀扶自己,祁少凡又与自己一同随行于父亲,便只能露着笑脸,然她此刻的“心痛”已丝毫不及腕间的伤痛。 众人缓缓出了雅间,萧丽欣与后面拉了儿子,手又在他的臂上暗暗用了力道,嘴里低声责怪道:“琦儿,若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娘,最好从此忘了你表妹。芜儿她从小有你姨妈教导,商道上的事在她而言比那掐花还容易,你最好少操那份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我生的……”说着眼神一闪,似有心绪扰神,顿了顿继续道,“你今天也不看看思楠的弟弟在场,要是叫他看出你的心神不全在思楠身上,回去一说,亲家要如何看我们何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思楠还没有圆房是不是?” “娘……”何琦心头一凌,那一夜他明明与祁思楠商量了隔夜作了“假账”,怎么母亲还会发现自己与祁思楠并未圆房之事。 萧丽欣冷冷哼道:“若叫你爹知道,我看你如何向他交待,这样好的女孩就被你这么糟塌?何琦我告诉你,媳妇是我挑的,你对不起她就是对不起你娘!总值从此以后你少在家里提起芜儿,难道你当思楠是傻子……” “娘!”这一刻祁思楠竟旋身回来,对这婆母与丈夫道,“爹爹叫快一些!” 萧丽欣立刻绽起花一般的笑容,上去扶了媳妇连声道:“这就走,这就来!” 何琦见母亲扶着妻子离去,一老一少一双背影,叫他从心中喊出十万分的无奈来。 衡阳阁的掌柜送走了何府一家,德欣客栈却热闹起来,绣娘们已然进入绣房,而以乐郡王为首的评判们亦开始在一楼欣赏起了绣娘们从家中所带的各式绣品。 绣品数目众多,式样品种却大同小异,无不以最显功夫用心的大幅丝绣作为撑场面的展品,继而便是锦衣、丝被等坊间高价售卖的绣品占多数。虽然个个巧手用心,却因品样雷同繁杂,没能引起主评判乐郡王的兴趣,只见他只是随意地游走在各个展台之间,略略说的几句话却会被那群大人、商人们津津乐道。 萧芜并不人云亦云地随众,她竟离了众人独自欣赏着每一件绣品,虽然绣品的式样雷同,但每个绣娘的手法都有所不同,所有面料、线料也不尽相同,这个“逍遥闲人”自然是不会懂得各种道理,实在不知请他来究竟为了什么。 正当萧芜细心地观赏着一幅《山水》时,耳边却想起了乐郡王的声音,“萧小姐,可否过来看看?” 萧芜抬首望去,只见乐郡王乐呵呵在手里擒着一只玲珑的荷包向自己挥手示意,于是微微欠身,便抬步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众人此刻正围着一张别样的展台,之所以别样,只因这里所示的绣品竟都是些玲珑的荷包、精致的团扇,外加几方细腻的丝帕与些许小巧的香囊,萧芜也不免暗暗惊讶,这究竟是谁家的姑娘这般与众不同,而府上的长辈也会同意她拿着如斯“普通”的绣品来展示,难道不知这与之后的评判有着重要的联系? 但一丝灵光从萧芜的脑海闪过,方才高台上站着的汐儿腰际所垂系的香囊不正与此…… “萧小姐,小王对于丝绣实在是外道,不敢妄加评论,但看这些绣品玲珑别致,细腻祥和,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意味,方才几位大人也说着绣件虽小但绣工尤佳,不知小姐如何看待?” 萧芜取一方丝帕在手中翻看,一朵墨菊在其间怒放,形似而神似;针脚细腻平滑,却又将花蕊的层次表露无遗,小小一朵大不过手掌的墨菊,却足足透出了绣娘的工夫,不由得也赞叹了一句,“果然不错,比起……” 萧芜话音未落,乐郡王便抚掌称道:“好!既然我等意见一致,就以此展台所示绣品为佳!” “是!”冷咏似乎毫无主见,连忙呼唤一旁的侍从,“快!掀开围布锦帕,看看是哪家的绣娘!” 众人亦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放置着牌碟的木盘之上,当红色的锦帕被掀起,露出的竟是合彩坊何府二小姐——何芷汐的名牌。 “哦!何芷汐!”乐郡王口中极轻的念叨,却让萧芜听在耳里,她眉头微微一挑,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心中对此有了解释。 众人亦是发出微微的赞叹声: “听说何家二小姐年方十四,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技艺!” “前两届的桂冠都是何家的绣娘,但好像是大小姐,怎么今年没有来参赛,难道嫁出去了?” “没听说何府嫁女儿啊,倒是上个月何老板的儿子迎了少奶奶进门……” 听到这里,萧芜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迎了少奶奶进门!”她心中叹道,“如今世人皆知你何大少爷业已成家立业,我这般在心内缠绕的心绪,究竟要争些什么呢?既然没有要争得,又何必与自己寻不自在呢?” “萧小姐!”乐郡王打断了萧芜的思索,笑着问道,“难道小姐觉得不妥?” 萧芜转回了神思,将手中的丝帕放回案台上,颔首相对,笑意中示意着一种默契,缓声道:“民女愚见,却与王爷相同!” 乐郡王满意地笑道:“小姐可熟悉这位何氏绣娘?” “不敢欺瞒王爷,何小姐与民女是姻亲的姊妹关系。” “哦!”乐郡王又低低唤了一声,继而道,“那方才你抢在我之前说话,果然是为了替你那姻亲的表妹解围?” “若是她人,民女亦会如此,王爷认为呢!”萧芜此话虽有些冠冕,却恰恰堂而皇之,丝毫没有半分假意。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五) 乐郡王与萧芜心照不宣,便乐呵呵地转身从展台上取了一只荷包塞入衣袖中,冷县主此时也过来请道:“请王爷用午膳,稍作休息后,请移驾至各个绣房巡查!” “不必了!”乐郡王笑道,“我也不懂什么,你们去就好了,其实也不必去,不是每位绣娘身边都有监察吗?又何必兴师动众地去打扰绣娘们的心思?” “是是是!王爷说的是!”冷咏一阵附和,叫萧芜忍不住微微摇头,于是冷咏又请乐郡王移驾用餐,一行人这才离了德欣客栈,出门的那一刻,萧芜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幽静的二楼,心内掠过一丝愉悦,却又不免生出些担心。 沙漏一倒再倒,转眼便日落西山,宁河县的大街小巷也开始了七夕的传统活动,但萧芜被困于县府之中,无缘于这份热闹,仅仅在从县府往广场的那一段路上,才从轿中看见诸多年轻女子或三五成群地游玩于街上,然随着轿子车马的行过,路人也渐渐地被拢聚至广场之上。 待一席评判坐定,冷县主宣布赛时停止,于是陆陆续续各位绣娘从德欣客栈出来,重新又齐齐地立于高台之上。绣品被一件件抬上露台,依旧是方才的形式,直到最后选定才能知道完成绣品的是哪位绣娘。于是一幅幅精致绝伦的绣品轮换着进入评判的眼帘,而此刻衡阳阁上的何府一家也同样将一份紧张攒在了手里,然而他们仅仅只能在绣品被抬下露台时方能略略看一眼,似乎无法从中判断出那一幅是出自芷汐之手。 近一半的绣品被抬下露台,慕雅晗依旧看不出那幅是女儿绣的,便拉着祁思楠与何芷善问道:“丫头真的没说过她要绣什么?那这些日子她练了什么针法?” 祁思楠摇首道:“这些日子她尽练了些朴实基本的针法,也没刻意练些什么,我问了几次,她只说心中有数,婶婶,此刻我也看不出哪一幅是汐儿的了。” “是啊,何况有些距离,若能细细看了,或许还能辨得出。”何芷珊说道,“婶婶放心,午间放出的消息定然不会有假,可见我们汐儿还是有真功夫的,就凭这些小玩意儿,竟也能挫败了其余绣娘那骇人的大件来。” 萧丽欣却指着窗外打断了她们的答话,说道:“似乎有结果了!” 众人向外看去,几名侍女共同捧起一幅绣品正向围观这展示,然而雪白的丝绢上,竟然仅仅绣了硕大的“本末”二字,也非名家笔迹,仅仅是工整的楷体。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不明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子,究竟凭什么压过那一幅幅幻美绝伦的或山水、或人物、或花鸟的绣品来。 冷县主大手一挥,广场随即安静下来,他略略有些得意,但即可收敛了神态说道:“监察报名牌!” 于是一位妇女上前来,嚷声道:“《本末》,绣娘何氏芷汐,金海城合彩坊。” “啊……”衡阳阁内发出一阵惊呼,众人无不欢欣雀跃,独祁思楠的笑容露着欣慰,而何芷珊笑意的眼神掩映着落寞,若非祁少凡在座,她不定会是何种神态。 祁少凡上前道:“恭喜世伯、伯母、婶婶!” “谢谢你啊,少凡!”萧丽欣笑容满面,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只是相较于慕雅晗,她的欢喜完全是因儿子第一年接手家中产业,便能因芷汐的摘冠而得到诸多的益处。 广场上在一片呼声后又宁静下来,何芷汐向露台上的评判福身行礼,又回身向老白姓鞠躬示意,从此后,何芷汐的名讳便会被传至大江南北,而她的命运也将从此改变。 乐郡王的神色极其满意,但还是起身向前一步,将折扇握在手中,问道:“何小姐,能否介绍一下你的绣品,本王也有些见解,方才亦说与各位评判听,不知能否与何小姐所述相同。” 何芷汐不卑不亢,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刺绣仅仅是一门技艺,绣娘之间切磋针法绣技也是理所当然,‘丝绣大赛’亦为吾等绣娘创造了这个机会,只是这些年来,绣娘们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桂冠,不惜花费大量心血研究个中奇针异法,用料金贵讲究,将图样的难度也提升到了普通绣娘不可能完成的境界。民女不敢说‘大赛’不好,但确实因为‘大赛’而影响了一些以绣品出卖营生的绣娘,她们以普通绣技绣出的绣品由于这些‘精品’而再卖不出好价钱,民女不禁要问一声,这赛的难道真的是些个‘奇’‘精’‘异’吗?所以民女以普通针法绣出楷体‘本末’二字,为的是引起各位大人的注意,莫要将此项盛会本末倒置。若有冒犯,只请各位大人见谅!” “好好好……”各位评判的喝彩声并不是给了芷汐,而是都夸赞着乐郡王独特的慧眼,不用问,方才乐郡王的言辞定然与何芷汐有着共同之处,但萧芜心中虽暗暗佩服,眼神却射向了衡阳阁雅间的窗户,心中暗念,“汐儿岂会说这些话?只不晓得是谁教的。以纯朴补拙技,果然聪明!” 衡阳阁里,所有人都在欢庆,唯独祁少凡从窗口看见了正望向这里的萧芜,他想起何琦上午的话,心里也闪过几分疼惜。但见到乐郡王走至萧芜身边与之对话,嘴角又不免扬起了笑容,但马上又被一阵不安的心绪带走。然而他不知道,这个房里仍有一人关注着自己,自然他一切的神态变化,都进入了何芷珊的眼里。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六) 萧芜缓缓垂下头,再不多想,只见芷汐已由侍女引着上了露台,正对着自己灿烂地笑着,于是也报以恭喜的笑容。继而冷咏呈上金牌与乐郡王,他伸手取了,略略看了看芷汐,才缓缓走了上去。 “恭喜你了,何小姐!” 何芷汐深深福下身子,垂首道:“民女多谢王爷!”继而伸出双手平摊与乐郡王面前,乐郡王双手将金牌放下,指间一个迟缓,但还是快速地收回了手,仿佛微微咽了口气,和声道:“小姐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何芷汐起身,对这他无邪一笑,清纯的气质叫人倾倒。 乐郡王竟红了脸,迅速回身过来,与萧芜打了个照面,右手握拳佯装咳了几声,便匆匆过去与冷咏等说些闲话。 萧芜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于是缓缓抬了头望向了衡阳阁,目光却触到了一道正望着自己的关注,“祁少凡”,萧芜在心内默默念了,微微诧异,又见何芷珊来到他身旁,与之说话,不禁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掠过心头。 “芜姐姐!”何芷汐过来拉着萧芜,晃荡着手里那块小巧的金牌,欢欣雀跃道,“芜姐姐,我厉害吧!” 萧芜回过神来,眯着眼笑道:“是!汐儿可厉害了!”又指着衡阳阁道,“婶婶可是在那里为你操了一天的心,还不快去给她报个喜。” 何芷汐回头望了,眼角竟沁出泪来,连忙又用笑容掩饰了,乐呵呵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便回身跑下了露台,萧芜远远看着,只见一家人也匆匆下了楼来迎接,一家人在街上互相拥抱,何芷汐更是缠着何琦又蹦又跳,如斯热闹,萧芜却觉得几许凄凉入了自己的心。她心内暗暗唤道:“爹,娘,你们在哪里,真的不要我了!” “少凡!”萧芜正暗自伤心,乐郡王却在他身边向着衡阳阁的方向自顾唤了一声,萧芜心中奇怪道,“又是一个与他相识的?”转念又想,“也难怪,他不是人称逍遥闲人嘛?祁少凡似乎也是这般玩世不恭的人,人以群分。” 只见乐郡王抛下一班官员,快步往露台下去,冷咏连忙赶上去问道:“王爷,您这是打哪儿去?好叫微臣去接您!” 乐郡王“唰”一下打开折扇,笑道:“冷大人,小王的任务完成了,往后我去哪儿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看了眼萧芜,笑道:“倒是萧小姐,你好好照顾吧!”说着便选旋身而去。 冷咏悻悻回了身,对萧芜道:“萧姑娘,不如今晚暂住寒舍,明日下官派人送你回金海。” 萧芜向广场西侧看了一眼,果然柳心妍已打点好一切在那里等自己了,便回首对冷咏道:“民女就不叨扰了,还多谢大人昨日的款待,因家中事务,民女不得不早些回金海去,此刻赶车前行,半夜便能到家。” 冷咏点头表示应运,但还是吩咐了几个衙差道:“护送萧小姐。”萧芜也不推辞,谢了几句,也不与他人道别,便顾自离了去。 这一边乐郡王已来到祁少凡身边,仿佛故友久违一般,激动道:“少凡,竟在此处与你相遇?” 祁少凡已看见他向自己跑来,早早迎了上来,轻甩衣襟,单膝跪地道:“参见郡王!” 乐郡王连忙扶起,左右看了看,笑道,“你可真是,没见将老百姓唬得不知所措?快,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这里的人都认得我了。” 何正琛此刻已带了家人迎了上来,深深躬身道:“草民给王爷请安。” “何老爷多礼,您的胞弟还是小王的先生呢!您何许多礼?” “是……”何正琛又道,“草民已将衡阳阁包下了,王爷若在此觉得拘束,不如进衡阳阁坐坐。” “好……”乐郡王也不推辞,只拉着祁少凡往里走去,见到何芷汐,笑道,“何小姐请啊!”却再不多看别人一眼,只往里走。 “这个王爷眼里好没有人啊!”阮佩瑶见乐郡王竟没有注意到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不免有些失望,对祁思楠揶揄道,“少凡人缘还真是广啊,只可惜这份儿急,竟把你这个姐姐也撩在一边儿了?怎么也不介绍介绍?” 此时何正琛与萧丽欣已跟着乐郡王进了衡阳阁,并没有听到姨太太的话,祁思楠一阵尴尬,只当没听见,上去轻轻挽了丈夫,神色委屈。何琦因阮佩瑶是长辈,也不得多说什么,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带着她缓缓进去了。 “哼……”阮佩瑶愤愤道,“还大家闺秀呢!” “妈!”何芷珊由丫头扶着跟了上来,对这母亲恨恨道,“今日您还嫌不丢脸,您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别在人王爷面前把你女儿的脸都一快儿丢了。”说着对身边的丫头道:“宝穗,我们进去。” “我……”阮佩瑶被女儿堵地说不出一句话,愣了半日方才跟了进去。 从宁河前往金海的甬道上,马车一路颠簸,萧芜依偎着柳心妍一言不发,方才的那抹凄凉在她的心底尚未褪去。还记得从京城回乡的一路颠簸,将自己带向了一片惨淡的家,然而这一次的颠簸回程,究竟会不会有人在家里等候自己,难道爹和娘真的就此…… 马车顺利地停在了萧府宅门前,安伯与萌娘仿佛久候多时,早已准备了一切来迎接。萧芜落地的那一刻,心又一沉,因为自己所想依旧没有实现,这个家依旧空空如也。 “安伯,安排几间客房给几位官爷住下,另备上好的夜宵与几位官爷用。”萧芜吩咐了几声,又向几位衙差道了谢,才由萌娘和心妍拥着回房梳洗安置,不再赘言。 日子安稳地过了几日,账房里依然有着处理不完的事情,萧芜竟没有任何空暇去想别的事情,这一份辛苦和寂寞,得不到任何的派遣。 何府一家也在七月初十回到了金海,才进门,一家人就遇上了两件令人欣喜的事,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似乎是很难体会萧芜心中的那份孤独。 原来何正深从京城回到了家里,他似乎不知家人都去了金海,已然一人在家中住了两日,但也因为他在家中,这才接待了众多大户家族派来的提亲之人。 一家人互道了安好,最喜地莫过慕雅晗,她与祁家的太太梁瑛有着同样的遭遇,便是丈夫必须在京城供事,而自己不得不在家教导孩子。 “二爷,汐儿这次可给家里争光了!”慕雅晗拿着芷汐得来的金牌,对丈夫报喜道,“汐儿可是第一次去参赛呢!” 何正深虽相貌与兄长有几分相似,却性格和静,温文儒雅,除了对子女教导格外严格外,对妻子却是十分疼爱,眼见妻子如此欢愉,自己也笑道:“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操心,实在不知她究竟将会怎样定性。” “阿深你就不要操心了,看看这满地的贺礼,这满桌的名帖!我看我们汐儿将来定会是个持家的少奶奶!”何正琛对这弟弟笑言,又拉了侄女的手笑道,“大伯正不知该如何谢你,现在倒好,让大伯给汐儿挑个好人家!” “大伯你欺负人!”何芷汐羞得脸上一片娇红,摔了伯父的手就匆匆往自己的闺房跑去。 “哈哈……”家人一片欢笑,却不知欢笑的背后,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十一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七) 这一晚,何芷珊因念父亲定要连夜亲自处理堆积了几日的商务,便特地炖了参汤由宝穗端着往书房送来,然而伸手欲敲门的那一刻,却听到了嫡母在房内的说话声: “前两年你总是哄着珊儿说她年纪还小舍不得她嫁出去,其实老爷你也清楚,虽然珊儿绣技卓越,容貌秀丽,但碍着她的出身,除了一些小门小户,并不见什么大户人家来我们何府提亲。如今汐儿才露头角,便引来这么多的帖子,我方才看了看,竟连京城李政李侍郎的府上都送来了他家公子的名帖。论才论貌,汐儿都比不上珊儿,这一次她的获胜我看也多半是取巧罢了,终究是冲着二爷在京城为那些公家子弟教书,雅晗的娘家世代书香,才要攀这门亲事的。何况如今二爷再去京城便要入国子监,恐怕将来就能任祭酒,能取到他嫡嫡亲的女儿,谁不乐意?” 何芷珊的手悬在空中许久,放下的那一刻,只见她脸颊红涨,眉间已深深刻下一个“川”字,嘴唇被皓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在父亲低低的一声“嗯”后,嫡母的声音又响起: “老爷!这姐姐尚未出阁就把妹妹嫁出去,实在是没有道理,这样一来还有谁家会上门来提珊儿的亲?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又不能白白耽误了汐儿,不知道二爷和雅晗会不会想到这一茬儿!” 门外,何芷珊已转身欲走,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二字。曾提过“丝绣大赛”还有另一个作用,那便是能让那些夺冠的绣娘得到大户家庭的亲睐,博取一段好姻缘,若能因此嫁入官宦府邸,更是能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毕竟商仕殊途,普通的商家儿女是得不到这样的机遇的。在她抬脚离开的一刹那,却又听到了另一番话语,不由得脸色转了阳晴。 “本来我瞧着少凡是个不错的孩子,一表人才,与我们珊儿的年龄又相配,祁家老太太也喜欢珊儿,总是人前人后地夸,因而我想祁家定是不介意珊儿娘的出身,若能促成了二人,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这倒好!” “可是呀……” 门外的何芷珊顿时紧张起来,神色又转了阴云,心内暗念,“可是什么?” 萧丽欣的话音又响起,“既然少凡这么优秀,我瞧着把芜儿许给他就更好,如今姐姐、姐夫都不在了,总该我们操心了吧?再怎样,也不能委屈了芜儿!更何况若能将芜儿早早嫁了出去,我们也剩一桩心事不是?” 门外的何芷珊几乎要窒息了,这忽悲忽喜的心境竟折磨地她没了方向,于是再次咬紧了嘴唇,轻盈而急速地跑开了,幸而宝穗机灵没敢作声,只端着参汤一路跟着走了。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萧丽欣探出身子望了望,回头笑道:“哪里有动静,老爷是累了吧!早些归置才好!方才说的只是玩笑话,芜儿哪里是能许人的,要给她招个女婿才是!这样着我可就去老太太那里探探口风,给珊儿说道说道才好呢!” 何芷珊在不知不觉中,竟跑进了母亲的房里,阮佩瑶正埋头细数着自己所珍藏的首饰金器,忽突闯进一个人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但定睛瞧了是女儿,便欢喜地笑道:“珊儿,你来看看,娘这些年可给你攒下了些东西呢!虽然不……”她渐渐停了口,全因女儿此刻竟用一双可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口里呢喃道,“这……是怎么了?” 何芷珊死死盯着母亲许久,继而缓缓移动视线打量了她的全身,从裙摆绣纹到发簪上的翠珠,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心内痛苦道:这样一个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不难想象年轻时她有怎样的芳姿。不错!若没有她就决不会有我,我的容貌亦是她赐予我的,可是!可是她却用这肮脏的身体毁了我的一生!不!不!不可以! “不可以……”何芷珊失声吼了出来,唬得阮佩瑶忙过来搂着道,“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何芷珊用力摔开了母亲的手,挣扎时碰到了右手的伤处,椎心的疼痛引出她额头豆大的汗来,阮佩瑶心疼不已,捧着女儿的右手安抚道:“疼吧!可不敢乱动!” 母亲越是这样呵护自己,何芷珊心中的怨恨却越是深重,她忍痛从母亲的手里抽出右手,想要拿话堵她,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深吸了口气带着愤恨的神情旋身往房门走去,却又在门口愣愣地停住,许久,才背着母亲冷冷吐出一句话,“我何芷珊决不叫自己白白伤了这手,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只求你……安分就……就好!”言语间一滴泪珠从面颊滚落,然尚不及落在门槛之上,就被那抬腿扬起的裙摆带得无影无踪,此刻,她竟连一滴眼泪也不愿意再留给母亲。 房内,阮佩瑶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堆金晃晃亮灿灿的首饰,这一切几乎寄托了她全部的理想,只是这会儿,她竟想不起来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何芷珊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俯在绣案上嘤嘤哭泣起来,丫头宝穗早已在房内等候,于是过来轻声安抚道:“小姐,您别难过了!” 何芷珊却带着哭腔冷冷道:“你出去,今晚你什么也没听到,若露出去半个字,我定把你送回你来的地方。” 原来宝穗是何芷珊在街上带回的乞女,如今服侍小姐,做上等丫头已让她打了十二分满足,哪里还肯回到原来乞讨维生的日子,于是连连点头应下,诺诺地退了出去。 何芷珊缓缓坐正了身体,凄楚地看着那幅自己曾拚命保护,如今却被泪水沾污的《仕女图》,突然扬手从绣篮中摸出一把剪刀,奋力地滑入布匹,可她不善左手用剪,于是不论怎样奋力也难再剪出大的口子。其实一剪下去,这幅图已然成了废品,不知她心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与自己过不去,竟抬起右手一同用力撕剪,待一幅绣画被剪得支离破碎时,她的右手腕的绷布上,早已沁出了鲜血。 —————————————————————————— 作者说: 昨日未更新,万分抱歉!今日(22号)晚饭时分还会更新! 谢谢您的光临!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一) 翌日清晨,何府一大早便请了大夫来,原何芷珊因昨晚再次弄伤了手而引发了寒热,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直到中午女儿略略退了烧,何正琛才离开家往铺子里去。 娇艳的烈日在午后渐渐失去了力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晦涩的热气,叫人浑身发腻。何芷珊额间的细发被汗水湿透,软软地贴在头上,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见床边坐着祁思楠,于是怀着歉意笑道:“真抱歉!我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祁思楠携一方冰冷地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安抚道:“有谁能知自己的病呢?你且养着就好,方才叫爹娘好一阵担忧!” “嗯!”何芷珊无力闭上眼睛,眉头微微一动,红唇开合,弱弱地说道,“又麻烦祁公子来为我看病了?” 祁思楠起身去拧面盆中的帕子,笑道:“少凡还没有回金海呢!今天来的是我们齐善堂的常大夫!常大夫说你因伤口感染才发的烧,给你喂了‘独圣散’,又开了些清热的汤剂来,你放心,常大夫也是名医呢。” “是!”何芷珊恹恹应道,此刻她的心中很是矛盾,既想见自己心仪之人,又庆幸未叫他见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然这一阵烦躁,只到大雨哗啦啦倾空而下还未让自己安睡下来,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热症出来。 金海城的雨越下越大,遍天密密的红云,却没有晚霞迷人的风采,老人们纷纷指着天叹息道:“这样红的天,真是发大水啦!又该糟蹋多少田地啊!” 萧府空旷的大宅里,萧芜正倚门望着雨水砸在地上而溅出的大朵水花,看着看着便想起七年前随父母往津河水域一带城镇也是在金海下了这样的雨之后,但自己才到那里就被送回了金海交由姨母照顾,究其原因,还是那两个莽撞的少年才让自己失去了难得一次外出的机会。 “小姐!”柳心妍端着一捧点心进来,打断了主子的神思,“娘做了些糕点,叫你多少吃点。” “嗯!”萧芜应了,移步到桌前,伸手拿了块绿豆糕,轻轻咬了在嘴里咀嚼,末了口中道:“我还记得津河水域旁有一个小城里的酥点做的极好吃,小时候还来不及多吃一口就被娘送了回来!转眼七年过去了,没想到又遇上了洪灾,不知朝廷什么时候放行赈灾,到那个时候,我要再去津河走一趟,娘从前怎么做的,如今我也要怎么做。” 柳心妍听说兴奋不已,连连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到各地去看看!小姐你带着我吧!” 萧芜逗她道:“可不是去玩,是去散资赈灾,且说不定还会有险情发生的,心妍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就别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多可惜,我想萌娘肯定不答应的,前日里我还听她说要给你找个好婆家了!” 柳心妍并不屈服,竟合掌笑道:“小姐你可别欺负我,难道我会比你金贵?你去得我怎地就去不得?至于婆家嘛!我娘说啦!定要等我们有了姑爷,才给我张罗的!”可她却没想到,这样一句玩笑话,还是触动了萧芜心里一根铭感的心弦。 “嗯!”萧芜果然收了笑脸,将手中的糕点放下,起身回到了门前,任凭雨水溅在身上,默默不言语。 “小姐……”心妍诺诺地上来扶着她,低声道:“难道你还忘不了表少爷?都是我不好!” “一个人在你心里待过,就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去的。”萧芜转身看着她,眼神中却再没有了凄楚,仅仅一份淡淡的伤感,“我的确忘不了他,我不愿骗你,也不愿骗自己。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也许冷漠只是为了掩饰我的无助!心妍,你不用自责,往后说话也不用刻意去避讳什么,我不能永远活在记忆里,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是!”心妍笑开了颜,拉着萧芜道,“小姐将来一定会过得更好!” “是么?”萧芜眯着眼笑了,说道,“等朝廷放行了,我们就去津河!” 雨在三日后淅淅沥沥地停下,整个金海却依旧沉浸在闷热的潮湿之中,萧芜将各项事务交付给三位先生后,便带着心妍、萌娘及一些粗使丫头并小厮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金海,只是临走前萧芜往宁河寄了一封信,信中不言其它,只拜托曹家兄妹帮着寻找双亲,原来她一刻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想。 一路上,心妍缠着萧芜问了好些事情,直到后来萧芜也答不出来,两人便笑作一团,车上便传出阵阵的笑声让后面跟着的车里的萌娘和丫头们都不禁欢喜起来。因朝廷并未全部放行,萧芜便吩咐绕道至津河的源头黛夹山,预备顺着津河往下走遍每一个城镇。一路颠簸足足十天,却才到津河就被告知下游的洪水又泛滥,朝廷再次下了禁行令,非等洪水退了百姓才可以来往迁徙,于是一行人便只能在黛夹山山脚下的镇里住下。 到黛夹山虽只有两日,心妍却已陪着萧芜逛遍了镇上所有的大街小巷,到了第三日心妍嚷嚷着无事可做,萧芜却说有好地方可去,便哄了她陪着自己出了门去。 萧芜说的好地方,竟是高高矗立在黛夹山顶的玄天寺,两人才爬到半山腰,心妍就坐在石头上直嚷嚷道:“小姐,你怎么骗我来爬山呢?要来也该一大早来啊,你看这会儿都快天黑了!我又饿又渴,实在走不动了!” 萧芜却道:“你还记得曾问我房内点的檀香从哪里来的吗?就是这玄天寺的名产,虽然只是檀香,但却和普通的完全不一样,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却又是富贵人家愿用重金去换得好东西,我那些还是小姨在我病中送来给我的,我想既然来了,何不上山去求一点呢?” “那小姐你也给我弄点水喝吧!我快热死渴死了!”心妍叫屈不已。 萧芜环顾了四周,细细用耳朵听了片刻,说道:“好像附近有水声,恐怕是溪流,我去看看,你可别走远啊!” “不!小姐我们一起走吧!我可不敢把你丢下!” 萧芜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现在是我把你丢下,你看你一点力气都没了,就不要犟了,乖乖等我去弄水给你喝,既然是我骗你来得,就让我照顾你一回。”说着便起了身子,向发出流水声的一方跑去。 “小姐……你小心啊……”但萧芜已然跑远并没有应她。 在一片茂密的树立里穿梭,这又是萧芜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片山上鲜有人迹,完全原始的状态,周遭寂静一片,只听得见风与树叶互致的问候,却显得有些可怖。萧芜于是一边寻觅着水声的发源处,一边口里念起诗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哈!溪流!”许久之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条清澈见底,缓缓流淌着的溪水横在萧芜的面前,几尾晶亮的鱼儿在其中飘游,萧芜喜不自禁地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掬起一捧水凑近嘴边,继而一阵清凉沁入她的身体,扫去了满身的疲惫,可随即又傻傻的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我用什么装水呀……”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回去心妍的身边要她腰际那只空了的水壶来汲水。 回去的路走得很快,亦很顺利,可萧芜却怀疑自己迷失了方向,因心妍的身影再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那方石头却还在那里,四周还是同样的寂静,这一刻风与树叶的问候就更叫人不寒而栗起来。 “心妍……心妍……”再没任何选择,萧芜能做的只是大声地呼唤。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二) “心妍……你听得见吗……心妍……”萧芜的呼声虽不洪亮,却也在山林里回荡了许久,然天色渐渐暗去,萧芜便不敢再大声呼唤,只怕动静太大招来野兽狼匹。恐怕自己再迷了路,便不敢胡乱去寻找心妍,于是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往上走,在山上有着玄天寺可以接待她,可以帮她进山找人,而往下会遇到什么,她无法揣测。 黛夹山上的玄天寺虽然名震四方,却除了寺中弟子很少有百姓来这里游玩,于是这山路便也忽陡忽缓,忽高忽低,多半石阶竟有半人高,除了徒手攀爬再无他法。此刻虽已入秋,山上的气候亦比地面凉爽,然攀爬如斯高山,萧芜依然将内衬的小衣,贴身的纱衣湿了几次。借着微弱柔和的月光萧芜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当玄天寺门前的一片开阔的平坦赫然入目时,萧芜已然精疲力竭。 “砰砰砰!”萧芜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慢移动到寺门前,用力将门环碰击出响声,红色的灯笼映在脸上,惹得一片绯红。 片刻后,寺门微微打开,从缝中出来一垂髫女童,怯生生望着这个发髻凌乱,满身尘泥的女子,问道:“你是谁?” 萧芜也带了疑惑,寺中何以有女童?突然想起曹家姐姐,便知她应该同是俗家弟子,于是回道:“我是来的访客,我叫萧芜,麻烦你通报你师傅一声。” “我师傅今日不在,那我该对谁说……” “阿悦!你在跟谁说话?”人未到,声先到,不禁让那女童止了话音回头去望。接着寺门被大大的打开,从里出现一个容貌清秀的双十少女来,她身上只有普通麻布裁出的长袍,腰上紧紧束了腰带,与曹小蕙一样,发髻被紧紧地束在了头顶。她定睛看了看萧芜,似乎早有所预料,笑呵呵道:“欢迎光临鄙寺!”说着便一侧身,伸手引萧芜进来。 “是!”萧芜心里微微释然,踏步进门,又问道,“方才……阿悦姑娘说令师不在寺……” “阿悦的师傅才是方丈他老人家的第四代徒孙,你说他在与不在有何要紧?方丈早已吩咐我在这里候你了。” “等候我?”萧芜诧异道。 那姑娘看了看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笑道:“你这个样子去见方丈实在有些不雅,若不介意,到我的房里梳洗一番,换件干净的衣裳可好?” 萧芜低头打量了自己,从头到脚无不被尘土沾污,这光鲜的纱绸也早已黯淡无光,尴尬地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师傅!” “哈……”那姑娘笑着往前领路,嘴里道,“我不是什么师傅,我叫邱璇,姐妹们都叫我璇师姐。” “是,璇师姐!我叫萧芜。”萧芜应了,微笑着自报了名字。那女子听了回身打量萧芜,片刻后嘴角却露起满意的笑容,直看得萧芜一阵莫名,正要询问,邱璇却又转身走了,于是自己便只好跟着她进房换洗一番。 待萧芜梳洗完毕,换了干净的袍子,邱璇对她道,“萧姑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璇师姐!”萧芜道,“我恐怕家中人担忧,不敢多待片刻,直想见了方丈请几位师傅帮我往山中找人,继而速速回家才是妥当。” 邱璇头也不回,直往前走,嘴里却道,“跟我来吧,见到了你便知道了。” 萧芜无奈,只能跟着她走,当在一屋子前停下脚步时,进入眼帘的竟是柳心妍熟悉的身影,一颗心重重地放下,开口唤道:“心妍!” 柳心妍此刻正在吃着点心,突然看见小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连忙放下碗筷冲了出来,抱着萧芜喜得要落下眼泪来,“小姐,吓死我了,我好怕他们找不到你!” 人既然安稳了,萧芜便不再担心了,却听她的话中有些意思,于是问 道,“什么叫找不到我?” 柳心妍拉她坐下,说道,“方才小姐你跑得好快,等我发现水壶在我这儿时,你已不见人影了,于是我就要去找你,谁晓得才走了几步路,就脚下一滑失了重心,我都来不及想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滚下山去,就被人稳稳地托住了。” “真是阿弥陀佛!”萧芜笑道,“果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柳心妍神秘地笑道:“小姐,这个人你认识的!” “我认识?” 不等柳心妍回答,邱璇就说道:“萧姑娘,方丈说您见过柳姑娘后,就请跟我去见他。” “是!”萧芜应下,对柳心妍道,“你也受惊吓了,好好休息,我去见一下方丈,末了再来接你,我们一同回去。”说着便起身,跟随邱璇缓缓离去。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三) 玄天寺是一座奇特的寺庙,寺中除方丈外,沙弥、僧侣不得习武,自然也不能进入尚武堂,他们居住于玄天寺坐南的禅思堂之中,虔心礼佛。但俗家弟子不分男女却皆可入尚武堂修佛习武,而尚武堂的堂主又必须是主持方丈的嫡传弟子。此外尚武堂下属又分东敬、西精、南净、北静四院,堂训“静者净也,精者敬也”,正是相对了这四院之名的意义,且初入寺的弟子只能进入北静院,随着佛学修养、武学修为的提升,最终从东敬堂满师出寺。 此刻的萧芜已有了观赏的心情,细细环顾一路的房屋回廊,风格清雅,宁静悠远,其间多见宽阔的场地,却没有红花镖局里骇人的各式武器,叫人看不出这是一个习武之地。萧芜缓缓跟在邱璇身后,问道: “璇师姐,敢问此处是尚武堂的那一个院落?我方才是否是从西门上来的?” 邱璇惊讶地看了萧芜,问道:“似乎萧姑娘对我寺了解甚深?” “是!”萧芜笑道,“我与红花镖局的曹小姐是极好的朋友,这些皆是从曹姐姐那里了解而来,但所知甚少,实在不敢造次。” “能知我寺东西二门无东西之分就不容易了,看来小蕙告诉了你很多,你已然都懂了,只有行外人才会有前门后门之说的。”邱璇又道,“这里是北静院,我是北静院的代院长,本身是东敬院的弟子。我们快些走,此刻已然戌正时分,寺中弟子皆已休息,不该叫方丈等候你多时。” 萧芜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跟着她缓缓行径,穿过尚武堂,进入禅思堂,最后停在了方丈的禅房门前,只见里头灯火通明,确是一副等待客人之像。 “方丈,弟子邱璇,萧施主已到。” “快请!”屋里传来一声浑厚祥和的声音,继而房门被打开,却是一个白衣少年立在门前,只听他对邱璇道:“大师姐,萧姑娘,师祖有请。” “祁公子!”萧芜失口道,惊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帅气男子,不曾想竟然在此处又与他相遇。 “萧姑娘!师祖等你许久了。”祁少凡微笑着回敬道,萧芜此刻似乎猜到了那个救了心妍且自己认识的人谁,又不敢妄加揣测,便不多说什么。只是听他这样称呼自己,不禁在心内笑道,“在你师祖面前倒不口口声声地叫我‘芜妹妹’了?”于是不再多说,只跟着两人进入了禅房。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仅一尊佛龛,一张卧铺、几个蒲团而已,另里头再配一间厢房! “萧芜拜见方丈大师!”萧芜在一老僧面前俯下身子,虔诚行李。 那祥和的声音又响起:“老纳与令尊令堂是久违的老友了,不曾想他们的孩子如今也这般大了,萧施主快快请起,请坐。” 萧芜缓缓起身,跟着邱璇在蒲团上坐下,微微抬起了头,这才见方丈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容,欠身道:“萧芜突然造访,未经请示,实在造次。不想竟与侍仆失散,幸逢寺中师傅相助才脱险,萧芜实在感激不尽。” 方丈呵呵笑道:“然萧施主却是凭一己之力来到鄙寺,吾等未有相助,何来感激!昨日还听闻金海萧府的车马已进了黛夹山,不想今日竟能有缘见到萧府的新一代主人!” 萧芜的脸上划过一丝凄凉,垂首低声道:“方丈方才说与家严家慈是故交,不知师傅是否知道他们……”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生即是死,死即是死。”厢房内传出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萧芜循声望去,口中惊道:“塔吉大师!” “萧施主,别来无恙!”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四) 萧芜立刻起身,躬身道:“萧芜见过大师!” 塔吉缓缓过来,在方丈的身边盘腿坐下,对萧芜道:“施主不须多礼,还请归座!” 萧芜依言坐下,笑道:“萧芜能再遇大师,实在有幸,此前失礼还未能向大师致歉,萧芜在此向大师赔礼。”说着便俯下身子去。 塔吉摆手道:“萧施主与佛有缘,见不见塔吉实在无妨,至于失礼一说,老纳愧不敢当,只因感激何施主对寺中的施舍,这才答应前往超度亡灵,殊不知应先考虑萧施主的心意才是!” 萧芜的眼里微微含了泪光,轻轻摇头道:“大师这样说,萧芜实在无地自容!”又道,“时至今日,家严家慈已然失踪数月,因家族生意庞大,不愿招人话题而使人心晃荡,故实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可我心中实实难以释怀,只盼有人能够助一臂之力,若不见双亲尸身,萧芜终在不愿相信他们已然往生。”萧芜深深吸了口气,她答应过自己再不哭泣。 祁少凡听着萧芜的诉说,神色中流露着不尽的疼惜,这是他第一次听萧芜说这样的话,先前皆是从家人及曹家兄妹口中得知萧芜对于此事的态度,今日见了果然不假。又念她独自承受痛失双亲之苦的同时还要不辞辛苦地操持家业,甚至要如之前那样周旋于一些官宦乡绅之中,这样一个弱女子,何以承担这一切? 邱璇低声在祁少凡耳边道:“所以你要拜托众师兄妹,就是为了这个?” 祁少凡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曾移开过萧芜,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在粗糙长袍的包裹下更显出了那纯朴的真实,这一刻的萧芜没有华丽的衣衫、没有商务的烦恼,她只是一个思念父母的纤弱女子,叫自己好生心疼。 方丈并没有答复什么,只是对着塔吉笑道:“师兄的溪岩寺香火鼎盛,不像师弟这里少有人烟,怎么还要赚那香火钱!” “师弟,师弟”塔吉笑道,“何苦在小辈面前打趣我!”继而对萧芜道,“萧施主,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的话吗?” 萧芜温婉道:“您说,‘戒嗔戒躁,万事从容即可得一方宁静’,可萧芜是凡尘中人,在我的心里,父母就如天一般,没有了天,我……” “萧施主,这几个月来,您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方丈缓缓打断了萧芜的话。 萧芜疑道:“我做得很好?” “玄天寺每月布施所用的粥米饭食、布匹银两,皆是金海萧府的资助,若说黛夹山津河一带的百姓对我寺僧众感恩戴德,不如说这一切善缘都是萧府所结。自从老纳得知萧施主夫妇失踪之事后,却未曾发现金海运往玄天寺的资助有过短缺逾期,难道不是因你做得很好吗?” 萧芜默默垂了头,不再说话。 “七年前津河洪灾泛滥,萧施主夫妇不辞辛苦来到津河,散尽府中半年的利银与受难民众沿着津河一路往上来到我玄天寺,从此结下善缘。一晃七年,如今津河又遭天灾,但这份善缘,却因萧施主的再次到来而得以延续。当年令堂令尊逆流而上,萧施主如今顺流而下,顺逆终将交汇,不知萧施主能否领悟其中的道理?” 萧芜的眼里闪出光芒,缓缓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方丈慈祥却深邃的眼眸,毅然道:“是!” 方丈继而对邱璇与祁少凡道:“今日留萧施主宿于寺中,你们要好生照顾,另外少凡你明日亲自送萧施主下山,莫有闪失!” “弟子谨遵师祖之命!”两人道,祁少凡又道,“朝廷今日已下令放行,弟子明日一早便要下山救治百姓,不敢有丝毫怠慢,不知萧施主是否早起下山?” 萧芜应道:“萧芜亦要早行,有劳祁公子!” 塔吉师傅听了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对方丈道:“师弟,你我辨经尚未有结果,不如此刻继续,让晚辈们休息!” “哈哈哈……师兄这般看重输赢,可见佛家造诣尚不到位啊……”方丈爽朗地笑了起来,仿佛萧芜几个不在身旁。 萧芜想要问个详细,却见邱璇与祁少凡已然起身,自己便只得跟着站了起来。 “弟子告退!”两人躬身施礼,萧芜于后微微福身,见二人不等方丈及塔吉回复便旋身出去,自己也不敢再打扰,只好静静退了出去。 三人静静地传过禅思堂,因少凡宿于东敬院,过了尚武堂便要与邱萧二人分路而走,萧芜于是对祁少凡欠身道:“多谢公子相助!” 祁少凡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芜妹妹太客气了!” 萧芜一听此言顿时不悦,瞪了眼睛看着祁少凡,为何此人人前人后有着不同的面孔,却不便发作。祁少凡见萧芜神色愠怒,不知就理,待要问,萧芜已然便跟着邱璇离开。回到北静院,萧芜懒于说话,便与柳心妍早早安歇下。 黛夹山的夜异常的宁静,山间的野禽从玄天寺上方呼啸而过,声音却透着凄凉。主仆二人都因心中有事而无法安睡,直至深夜,柳心妍再无法憋着心里的话,坐起身来说道:“小姐,你没睡吧!” 萧芜转过身来,看着盘腿坐于自己身边的心妍,问道:“你难道也睡不着?” “小姐!你知道是谁救我的了吗?” 萧芜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柳心妍道:“我已然谢过他了。心妍你知道吗?我今日除了见到方丈外,还遇见了溪岩寺的塔吉大师,方才我们一番谈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话中有话,很想问问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柳心妍嘟囔道:“小姐,难道你见过表少爷了?” 萧芜一下坐起,惊讶地问道:“你说……哥……何琦救了你?” “小姐你不是知道了吗?”但见萧芜神色惊异,便晓得其中有了误会,于是道,“等我回过神来看时,确确是表少爷扶住了我,而他第一句问的却是‘你家小姐呢?’,我说小姐你去找水了,表少爷就急坏了,若不是看我受了伤,恐怕就去找你了。”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伤哪儿了?”萧芜听说便急急在心妍身上找起伤口来。 柳心妍挡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的,可是小姐,你听说表少爷,难道不惊讶吗?” 萧芜沉默了,斜靠在床头半晌,才开口道:“怎么会不惊讶?怎么会不想见他?可他却连面也不露,叫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表少爷听说祁公子和其他师傅下山去找你,就放心多了,才说要先下山去给我娘报个消息,好叫他们不要担心。”柳心妍说道,“他似乎特地来找你的,你这么说好像冤枉了表少爷呢!” 萧芜舒了口气,笑道:“不提了,反正你我都安全了明天又有人会送我们下山,不会再有危险了。明天下山后我们就离开黛夹山,一路沿着津河往下去,就像娘七年前一样,散尽我们府上半年的利银给那些苦难的百姓。” 柳心妍问道:“明天是那个璇师姐送我们下山吗?” 萧芜摇首道,“不是,是祁公子送我们下去!”又笑道,“他真的很奇怪,在他师祖面前就规规矩矩称我为‘萧姑娘’,可才出门就又像从前那样叫我‘芜妹妹’,我与他实在不熟,自从那次他在衡阳阁替我解围后,我再没对他生出一丝好感。且方才我为他救你表示致谢,他竟欣然接受,奇怪,真的奇怪!曹姐姐还说……”萧芜住了口,看着柳心妍奇怪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如果心妍没猜错,您是因为表少奶奶,才对祁公子有所偏见的吧!” “我……”萧芜竟无语了。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五) 翌日清晨,萧芜与心妍早早起身,待邱璇与祁少凡来接时,两人早已准备妥当,萧芜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又变回了那个翠环珠绕的商家儿女,只是眼眸中的善良与纯朴不曾被换走。 “你们从西门出去,绕道东门下山,那里的山路比较好走,只是回程要远一些。”邱璇说着递给柳心妍一只包裹,说道:“里面是檀香,你要的。” 萧芜这才想起来自己前来的最初目的,正要感谢,邱璇已道:“不必谢了,柳姑娘昨天与我说你上山全是为了这檀香。其实在我们寺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完全要山下的世人们给神话了。” “是!”萧芜笑道,又道,“多谢璇师姐的照顾,日后有机会,萧芜定然再来拜访。” “那是后话了!”邱璇道,“少凡,你们早些走吧!” 祁少凡拱手道:“璇师姐,少凡此次离去,师祖老人家的身体就要师姐悉心照顾了!按方子抓得药我已经包好放在师祖的厢房里了,师姐要记得日日给师傅按时进药,但凡有什么不适,定然飞鸽传信与我,‘木木’我已留在房内,您记得给它喂食,不管我在哪里,它都能找的到我。” 萧芜听了,才知道原来方丈的身体并不好,也许这就是祁少凡回黛夹山的缘故。 “知道了。”璇师姐笑着道:“你快些去吧,老百姓还等着大夫给看病呢!” “是!”祁少凡应了,对萧芜道,“芜妹妹!请!” “璇师姐……后会有期!”萧芜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个词,自己却得很愉快。 邱璇也不免愣了愣,随即笑道:“后会有期!”说着便送三人出去,于是祁少凡带着萧芜主仆二人从西门出寺,绕至东门下山,虽然依旧路不平坦,却因有一个熟悉地形之人带着,主仆二人不再像之前那样走得辛苦。 至山脚下,已日上三竿,萧芜主仆要回客栈会合家仆,祁少凡却要另择路出镇,于是三人便依礼作别,但萧芜才走几步,祁少凡又折回身追上来道:“芜妹妹,留步!” 萧芜终不愿忍,待他在自己面前立定后,语气生硬道,“祁公子,萧祁两家虽是世交,但萧芜与祁公子并不相熟,即便感念你当日救助与我,日后又为我看病诊脉,但毕竟男女有别,礼仪有教,似乎祁公子称呼萧芜‘萧姑娘’更为妥贴。”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拘泥的女子!”祁少凡没想到萧芜会出此言,一时有些不解,在口里轻声说道。 “祁公子有何意见?”萧芜虽没有听清楚,但却料到他会心中不快,又道,“萧芜并非责怪祁公子。您悬壶济世,尊师重道,为人刚正不阿,萧芜心内实诚佩服,只希望祁公子顾忌萧芜的感受,能否改一改称呼,毕竟……”萧芜说着眼神中划过一丝伤感,“毕竟萧芜如今孤身一人掌持家业,一言一行都受世人瞩目,更何况女子的操行又是……” “萧姑娘!”祁少凡恍然大悟,连声道,“少凡太失礼了,只以为你我世交家庭的子女之间不必太于客气,但绝无恶意更无……”祁少凡觉得自己的解释毫无逻辑,顿了顿道,“只希望萧姑娘不要误会!” 萧芜侧头垂首嘟囔道:“在你师祖面前怎么不叫我‘芜妹妹’?” 祁少凡却听得清楚,歉意地笑道:“方才萧姑娘夸赞少凡尊师重道,就是你疑问的答案了。” 萧芜有些尴尬,便礼节地笑道,“既然如此,若无他事,萧芜先行一步了。”说着便要拉柳心妍离开。 “芜……萧姑娘!”祁少凡这才想起自己为何要回来叫住主仆二人,说道,“不知萧姑娘接下来要如何帮助受灾百姓?” 萧芜见他关心这个,便停了脚步正经道,“津河附近一带略有几个城镇有我萧府的米行,难民大多也会逃亡这些地方,米行都是有存粮,我会开仓施米。至于其他城镇,未避免哄抬粮价,我已然在六月中旬买下了所有库存,只要我人到出票,他们也不敢不放米。” 祁少凡频频点头,他心内佩服萧芜的果断,但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于是道,“少凡有一事斗胆相求。” 萧芜道:“若与赈灾有关,公子但说无妨。” “河流泛滥,亦是疫病泛滥之秋。消毒避害,治病疗伤,盐所起的作用很大,可惜盐运乃朝廷一手把持,得到盐并非易事。老百姓也因用不洁器皿进食,不注意伤口清洗才使本能控制的病情发展为严重的疫病。所以少凡希望萧姑娘能够出面,往津河盐运司商议出卖存盐一事,若能成行,实则百姓的福泽。” 虽然又要与官府打交道,但为了罹难的百姓,萧芜竟没有一丝犹豫,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并非普通的商人,出面做这件事定然事半功倍,遂欣然道:“萧芜定竭尽所能!” 祁少凡虽然不忍萧芜与官宦打交道,却又不得不担心罹难的百姓,见萧芜如此爽快,心中着实感激,“少凡替百姓多谢萧姑娘,至于买盐的经费,自然我‘齐善堂’来出。” 萧芜笑着摇了摇头,再不说话,留下祁少凡,挽着心妍离去。 “嗯!其实我大哥与师兄的相识并非与我有关,在我介绍之前,他们两个就因在路上巧遇共同锄强扶弱而认识了。” 此时曹小蕙的话在耳边响起,萧芜微微笑道,“果然如此!”又想起那晚小蕙与自己说的题外话,不禁又多了尴尬与伤感,只是我等不知那日小蕙究竟与她说了什么。行色匆匆,萧芜与心妍回到客栈与萌娘见面后,就套上马车,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黛夹山镇,竟也不多问一句萌娘是否见到何琦。一路上,萧芜命令隶属家中产业的米行开仓赈灾,又奔波于其他城镇出示票据从米行买出米粮搭棚施粥,但凡妥当后她就带着家仆离开该城,赶往其他聚集难民的地方,竟有几个夜晚是在车上度过的。 这一日,车马终于来到了津河府,却见城门外聚集了众多沿河居住的受灾难民,他们以河为生,居无定所,故而不属任何府衙门下。此次受灾,投奔距离最近的津河府,没想到却遭到府台的断然遗弃,将他们悉数挡在了城门外。食君俸禄的那些官员竟如此遗弃子民,实在不知那金銮殿上的皇帝之不知道自己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难,此情此景叫人愤慨不已。 难民们见到车马就会上来拥堵行乞,萧芜见到他们饥饿病态的脸庞,心内翻腾不已,只盼着快些进城,将米粮运出好救助与他们。可是难民们并不知萧芜的心态,就想从马车上弄到吃的东西,激动之举几乎将车马掀翻。 守城军官见有车马被拦截,唯恐车内有什么达官显贵之人,连忙派了兵差出城驱逐,想为萧芜的马车开出道路,不曾想却引得灾民往城门拥去,于是军民再起冲突,兵差们用长矛、棍抢棒打疯狂的灾民,阻止他们进城,灾民身体虚弱根本无力抵抗纷纷受伤倒地。 “不要!不要这个样子,不要打人,不要打人!”萧芜在车上大声叫着,她不忍灾民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眼见不能阻挡兵差,便要下车来,却突然从天降下一男子,坐到驾驶座上,一扬马鞭,马匹吃痛,向前狂奔起来。 马车快速上了吊桥进入城门,一路上不免撞伤灾民,萧芜在车内看得心惊肉跳。后面两架马车也迅速跟上,兵差们也连忙退入城内,棍棒相加之下,灾民还是被挡在了城门外。 “吁……”一声令下,马匹终于平静下来,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男子翻身下车,立在了车边。 萧芜出了车,抬头就是一张恼怒的脸,但见这男子的面容,更是火从中来,噙着泪大声呵斥道:“你没看见马车撞伤了灾民吗?何琦,你怎么变得这般冷漠?那些都是活生生的命,太过分了,何琦,你太过分了!” “芜儿……”何琦的神态没有半丝愠怒,却竟是疼惜! 第十二章 天降灾他城巧相逢(六) “你不要叫我,不要叫我!”萧芜往后退了一步,她愤怒极了,当看见那些摔倒在地上的灾民,她无可抑制地愤怒了。她告诉自己,不论这车上坐的是谁,她都绝不原谅他。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她预备大声斥责的人,竟然是何琦,竟然是如今唯一还会心疼自己的人,于是心底的那份怒意完全被替代,替代为了歇斯底里的宣泄,“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吗?不是……不是,你在为我造孽,为我造孽!” 何琦上前用力抓了她的肩膀,大声道:“造孽?什么叫造孽?为什么你会说这个词,芜儿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尖锐,为什么对我这么尖锐?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是我,是我好不好?”萧芜企图挣脱何琦,奈何他的双手用足了劲道,于是挣扎着高声道,“难不成是你吗?是啊,你明明到了黛夹山,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在山上等我?若是以前,你一刻也不会离开我。” “我要保护你,我一路都在保护你,可我怕你不要见我,怕你……” “哥……!”萧芜不知为何突然崩溃了,滔滔大哭起来,将身体完全靠在何琦的身上,抽噎道,“芜儿好怕!芜儿真的好怕,我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你不要……不要走……” “好芜儿……有哥哥在,不怕!好芜儿……”何琦拥着萧芜,一颗心定了下来,他了解妹妹,了解这个世上最纯朴的女子,于是在她耳际道,“也许马车撞倒了一些灾民,可是若马车迟迟不进城,会有越来越多的灾民在兵差的枪棒下受伤、甚至丧生!芜儿,你能明白吗?更何况,比起灾民,哥哥更自私于我的芜儿!” “哥……”萧芜躲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感到了久违的安然。 街角不远处,一个白衣少年背手而立,看着此刻这一幕,不由得紧紧蹙眉,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但依旧不舍自信坚定的光芒。他弯腰拾起脚边的药箱,利落地背到身上,向前迈步,转眼便到了马车边。 “姐夫,萧姑娘!” 相拥的二人闻声后立刻互相放开了对方,萧芜微微欠身后,退后一步拿出丝帕擦拭泪水。 何琦见到妻弟,不免在脸上写了尴尬,见他身上背着药箱,连忙找了话题说道,“少凡也在津河?难怪一路上都听说有个少年侠医,想必也是你吧!” “姐夫谬赞,少凡不过做一个大夫的本职而已,不过……”他顿了顿,转身对萧芜道,“少凡在此等萧姑娘许久了!少凡这一路过来,也听了不少萧家新主如何菩萨心肠的赞扬,很多百姓都对萧姑娘你感恩戴德。” 虽然收了泪容,但满脸泪痕与通红的双眼还是能叫人看出曾有的哭泣,萧芜微微垂首浅浅笑道:“祁公子亦是谬赞萧芜了,不过路上遇到些意外,耽搁了些功夫,所以才晚到津河,希望还能对祁公子有所帮助!” “津河往下还有众多城镇乡村聚集了大批难民,只是过了南溪县便不再属津河府治下,所以萧姑娘此行恐怕会有些困难。且如今除了购盐一事,少凡希望能尽力帮助城外的灾民,恐怕也少不了萧姑娘的协助,若需要,少凡可请一人前来相助。只是如今灾情不定,只恐怕静爰长公主爱子心切不愿放人,乐郡王无法前来津河一趟。” “静爰长公主!”萧芜在心内暗念,原来祁少凡除了自己,还在手里留了一张王牌,不曾想他为了灾民竟‘无所不用其极’,心里便更多了一份要帮他的心思,口中道:“乐郡王的面子的确比萧芜大,若能出面,自然是马到功成。但若惊动皇室之人,不免朝廷上要引起波澜。萧芜一介女流不敢对国家大事多做议论,只是知道但凡朝廷插手,那最后分到百姓手边的,就绝不是我们付出的了。” 祁少凡竟笑了起来,连声道:“是!萧姑娘考虑果然周到,如此这般,少凡就静待萧姑娘的好消息了!” “小姐,不如请表少爷,祁少爷同行,回了我们在津河的宅子再商议此事也好!”原来萧芜身后的马车并没有跟着停下来,萌娘早已带着仆人往萧府在津河的宅子打点一切了,柳心妍见三人大有要谈下去的样子,这才上来请。 祁少凡笑道:“就不打扰萧姑娘了,少凡已在朋友家中居住。若萧姑娘有了消息,只需往紫希街周府送信即可,一旦得到消息,少凡就顷刻前往萧府与小姐商议。”说着对何琦道,“姐夫若有需要,请随时通知少凡!少凡先走一步了。”罢了,祁少凡便旋身离开了。 看着妻弟离去,何琦的脸上多了几分焦虑,萧芜见了,说道,“你担心祁公子会将今日一幕告诉他姐姐,你的妻子?” “不是……芜儿……我……”何琦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来。 萧芜扶着柳心妍踏上马车,回头道,“方才你也不要有什么误会,之前的一切我都不想了,如今你我有的不过是兄妹情分,你不要负……”停下快速在脑海闪过一个念想,改口道:“你送我回府,你……也住下吧!” 第十三章 妒怨起噬毁本善心(一) 津河的府宅虽不比金海,却也华丽,但因不曾带着游玩的心情,萧芜根本无心去欣赏这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家”,只是在仆人的指引下进了卧房,就再也没出来。何琦则被安排在客房,本想和妹妹好好谈谈的他,因祁少凡的突然出现而搅乱了心思。 “小姐,娘叫你吃饭去。” 柳心妍在房外道。 “嗯!”里面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却又没了动静。 “小姐……” “吱……”房门被打开,萧芜站在门前,脸色有些苍白,“饭一会儿再吃,怪腻的,没了胃口!”看来,萧芜方才受惊的心还未平复。 “是!”柳心妍想了想道,“表少爷也不出来吃饭,小姐,要不要……” “随他吧……”萧芜回身入房,懒懒坐到窗边,说道,“我觉得,这座房子构造像极了祁府……” 柳心妍见主子神色迷离,静静问道:“小姐想什么呢?” 萧芜缓缓道:“看见祁少凡,我突然想起了他姐姐,方才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回到了从前,可是看到他,我知道……”随即苦笑了一下,微微舒展身体,口里喃喃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小姐,你没事吧!” 萧芜温和道:“没事!只是心还没有定下来,刚才着实吓坏了。”她正说着,一个丫头进来道:“小姐,津河府台大人来了。” 柳心妍惊呼,“府台大人,多大的官呀!难怪刚才派兵出来给我们解围呢!” 萧芜的笑容中带着足足的不屑,说道:“历来商人最是满身铜臭,叫人看不起的。士农工商,我们是最最末等。但凡有些地位的官员,再不愿意与商人来往,可谁又叫我们商人手上捏着大部分的财富呢?为了钱,他们就变着法儿地给你使绊子,非等你乖乖填满了他们的胃口,才能在他们的治下顺利地做生意。否则,他一日三查,不抢不拿,也叫你买卖做不成!” 柳心妍将信将疑,说道:“那这个府台大人来做什么?难道来要钱的?可上回我们去宁河县,冷县主对小姐您是毕恭毕敬的,又怎么说呢?” 萧芜看着柳心妍的满脸疑惑,想了想,笑道:“萌娘不同你讲过我们萧家的历史吗?” 柳心妍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娘说,东家家里的事,不能随便嚼舌根子。” 萧芜很是满意,说道:“难怪娘会叫她带了你来陪伴我。这府台大人来寻我,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些将来我给你讲,不管怎样他是官我是民,不该怠慢!”于是吩咐丫头打前儿上茶上点心,自己换了件罩衣就跟了出来。 萧芜带着柳心妍姗姗走至客堂,见一男子坐于其中,锦衣华服,身边随侍三五站了满满一屋子,很是有谱,脸上的神色也露着得意的欣喜,仿佛要迎财神爷一般欢愉。 “民女参见府台大人,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萧芜上前盈盈福身,缓缓道。 “萧……这位就是萧小姐?”那府台紧紧盯着萧芜,就盼她抬一抬头,说道,“不必多礼,快快起,快快起!” 萧芜缓缓站直了身子,眼里含着温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细细看了看这个已知天命的府台,横眉牛眼,一副贪婪的模样。 府台定睛看了萧芜,横眉一挑,很是吃惊,心内道:果然是个妙龄少女,可这眼神……仿佛在哪里看到过。哦!像她的母亲。 “大人,请坐啊!”萧芜道,说着伸出手来引向上座。 “客气,客气!” 二人才坐定,就上来一个衙役,凑到府台耳边嘀咕了几句,府台脸上阴阳不定,末了低声道了一句:“叫他们收押着,等我回头去处理!” 待那衙役退了下去,府台笑道,“本官听说萧小姐一路散财济民,小小年纪已赢得江南一带老百姓的拥护爱戴,又是一名女子,实在难得,实在难得。我津河城能迎到萧小姐的大驾实在荣幸之至,还望萧小姐能给我津河子民带来福音。” 萧芜欠身笑道:“赈灾安民,真真是朝廷体恤百姓疾苦,我萧府不过略尽绵力,着实不敢贪天之功。大人您过奖了!” 府台笑道:“何来过奖?本官已写了折子要上报朝廷,恳请皇上给小姐府上竖排立碑,好叫津河百姓世代不忘萧府的恩德。” 萧芜眉心一凛,换了语气,不温不火道:“民女只一介弱女子,不敢说提点大人什么,只是……” “小姐!”萌娘突然进来打断了萧芜的话,神色有些慌张,“萌娘有事要和小姐商量,可否请小姐借一步说话?” 萧芜笑着向府台致歉失陪,缓缓过来立于奶娘身边,低低道,“什么?” 萌娘在她耳际嘀咕片刻,萧芜的柳眉不禁紧蹙,微微回身看了一眼正四处打量着客堂内雕梁画栋的府台,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随即低声与萌娘说了几句,便又回到坐上,对着府台笑道:“叫大人久候,实在抱歉,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那府台微微一愣,随即道:“今日并无他事,只是听守城军官报告,说萧小姐的车马在城外受了惊,特来慰问。现见小姐一切安好,本官也放下心来。”他试探地看了一眼萧芜,继续道,“不知萧小姐对城外聚集的灾民有何感想?”萧芜不假思索,笑道:“大人自由治理之道,萧芜不敢妄言,这灾民再重,亦不如城民重,两弊相较取其轻,萧芜也懂!” “是、是、是……”府台极其得意,连连称是。 萧芜换了语气,疑问道:“大人,可否向您打听一人?” “哦!小姐要问什么?” 萧芜道:“方才家仆收到金海家信,信中提到京城齐善堂少主祁少凡此刻正在津河一带为灾民诊病疗伤,只是不知到了哪里,静爰长公主正在四处寻找。因我萧府与祁家为世交,便写信问来了。只此刻萧芜身在异地,恐怕也帮不了长公主了。” 府台问道:“长公主找此人做什么?” “信中说乐郡王贵体抱恙,因与祁公子为莫逆之交,便非祁公子不见其他大夫。长公主爱子心切,自然要满世界找人了。”萧芜又闲闲笑道,“听闻祁公子喜着白衣,腰佩长剑,相貌俊朗,正气凌然。若府台大人将此些特征告知衙役、兵差,但凡找到了,将个中缘由告与知道,待祁公子上京为郡王去病退灾,大人也是功不可没。据说当今圣上最是疼爱他的姐姐静爰长公主呢!” 府台并不喜悦,竟慌张起来,眼珠左右不定,罢了对萧芜道:“本官留意便是,小姐今日受惊了,早些休息。周遭若有不妥之处,尽管到府台衙门告知本官。此刻本官尚有公务,就不多坐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萧芜亦起身,笑道:“多谢大人眷顾,萧芜感激不尽!大人慢走!” “罢了,罢了!”那府台一摆手,便带着随侍快速离去了。 一行人匆匆离去,家中几个男仆跟着送了出去,萧芜看着他们出了厅堂,过了外庭,才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在座上坐下。片刻后,萌娘进来,说道:“小姐,马车备好了!要不要请表少爷一起去……” “我随你们一起去!”何琦从后厢出来,原来从府台登门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萧芜。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萧芜并不惊讶,只是起身淡淡地问道。 何琦毅然道:“这里不是金海,人家未必敬你萧府的面子,总之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芜的心头一暖,却又莫名生出不快,奇怪地教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淡淡说了句,“那就走吧!” 一炷香的功夫后,萧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府衙后街,萧芜定然地望着车窗外,不过一盏茶,便从后门走出一白衣男子,肩上背着药箱,而配剑却握在手中,步履矫健,神色却极其沉重。萧芜快步下了车,迎上去温和道一声:“公子,还请到寒舍一住吧!” “萧姑娘……”那男子突见眼前的清雅丽人,竟释然沉重,露出了笑容。 第十三章 妒怨起噬毁本善心(二) 萧芜的笑容充满了敬佩,和声道:“祁公子辛苦了!” 祁少凡释然一笑,自嘲道:“想我七尺男儿,竟要萧姑娘援手相助,实在无能!。” 萧芜温和道:“并非祁公子无能,而是祁公子太有能耐,才叫那些官吏们不得不严阵以待。奈何祁公子为了灾民劳心拼力,却被那些贪官污吏欺侮至此,实在叫萧芜寒心。” 尽管日沉西山,尽管街上刮起了瑟瑟的秋风,祁少凡的脸上却如同被阳光照射般灿烂起来,“萧姑娘能如此理解少凡,实在……” “少凡,以你的剑术造诣,怎么会被这些功夫三流的兵差所挟制?方才芜儿与我说来此处接你回府,我很不敢相信。”何琦从后走来,说这话时,他的眼中流过一丝淡淡的得意。 萧芜严肃道:“当时官兵定然挟持了灾民威胁祁公子,表哥,若是你,恐怕也会以大局为重而不逞一时之能吧!” 何琦不以为然,只是笑道:“不如大家上车慢慢说,眼看就要天黑了!” 祁少凡道:“萧姑娘如此盛情地来接,少凡再不敢推辞了。”萧芜温和一笑,转身往车上去,二人在后面跟上,马车由车夫赶着一路往回去。 府衙的后门缓缓走出二人,其中一个便是才从萧府出来的府台,只见他横眉倒立,恨恨地对身边人道:“这哪里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若老夫没看错,她比她的母亲还要来得厉害!当年萧美欣夫妻两人就叫我好一阵对付,七年过去了,如今她女儿再来,身边还带了何、祁两家的公子,这阵势,恐怕城门早晚要开了!” 一旁的门客奸邪地笑道:“他们不过是商人、大夫,能耐再大,还能大到天边去?” 府台冷冷道:“那少年的父亲,祁恩泰多年在大内行走,皇室之中他交了不少的好友,就连他自己也是乐郡王的挚友。这萧芜……她的母亲可是萧太妃的亲外甥女,你要知道萧太妃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虽然萧家的人不敢拿着萧太妃的名号来要挟我,不过——当年不还是输在了萧美欣的手里?如今这个小姑娘……”他回身往里走,口里道,“不是不敢跟她斗,实在是根本斗不起啊,她方才的那些话,几乎没有什么力道,可我却不得不放了祁少凡,她很懂得揣摩人的心思啊!”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何琦利落地跳下,伸手来扶萧芜,萧芜却避开他,另扶了车架自行下来,回身待祁少凡下车后,微笑道:“周府虽然是城中大户,但到底不及我萧府,个中原因相信公子也清楚,不然周公子也不会派人来我萧府求助。请公子在家中小住,实在是为了能更好地帮助灾民,希望公子莫介怀!” 祁少凡抱拳笑道:“萧姑娘多虑了!少凡天性洒脱,此刻想着的却是来为姑娘做保镖,而非受姑娘的照顾!” 萧芜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公子很幽默!”罢了便回身进了家门。 何琦看在眼里,神情略略显出不悦。 才安顿下来,萧芜便要柳心妍请了祁少凡与何琦在书房会面,共商开城赈灾一事。 “盐运总督竟在这个时候上京述职,实在蹊跷的很!”祁少凡说道,“仿佛此地官员一切都有了准备。” 萧芜思索片刻,说道,“如今天越发冷了,恐怕不会引起太大的疫病,但也不能疏忽,既然弄不到盐,石灰是否可以呢?” “石灰?”何琦道,“这怎么能疗伤?” 祁少凡道:“因水灾使得人及大多牲畜殁溺于河流之中,尸体腐烂后污染了水质,老百姓饮用了这样的水后就会感染疾病,并随着排泄物而在人群中再次传染,最终导致传染疫病。并且越往下游,就越容易受灾。” “那石灰粉……” “适量撒于河流之中,可以使污染降低,但一段时间内,这水……”祁少凡对萧芜道,“以现在的情况,灾民饥不择食,恐怕不适宜用石灰粉。” 萧芜笑道:“公子果然细心一些,可是盐运总督既然不在津河,盐一事恐怕无从可行了。虽然可以考虑私盐,但实在不该违反朝廷禁令。” 祁少凡道,“姑且不论这个,眼下城外的灾民就快饿死病死,再次迁徙是不可能了,只能等我们去救他们。周家也曾有心救济城外灾民,奈何城门不开,任是米面药材都运不出去。” “公子是如何进城的?”萧芜问道。 “少凡来时,灾民不过三两个,城门还未封锁,但我进城不过两日,就有灾民大批涌来,府台未免他们破坏津河之治,下令严锁城门不到他们退去,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祁少凡道,“很是奇怪为何会放萧姑娘进来,实在叫府台冒了很大的风险。” 萧芜冷笑道:“正如公子所说,他们早有准备,我才进城,府台便来登门,可见一斑。至于冒险让我进城,恐怕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们萧府难得下津河,自然他们也少得好处,有如此良机,他岂会错过?看他也到将退之年,为的是临行前赚一笔要老的银子吧!” 祁少凡恨恨道:“今日本要出城为灾民治病竟遭万般阻挠,起争执后少凡一时冲动,与兵差兵刃相见,他们竟丧心病狂地张弓对准城外的灾民,若我不服,就要射杀灾民。”说着眼里冒出火来,其神兼愤恨与担忧,叫萧芜心内佩服,安抚道:“既然不能强行出城,我们就要用巧计了。公子不必太过担忧,明日萧芜定会让府台打开城门。” 何琦听说,急急道:“你还要去见那老朽?” 萧芜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官宦打交道,我亦如此,但如今一切都是为了苍生百姓,难道就不该舍弃一些原则吗?” “苍生百姓那是朝廷要考虑的事,你一个小女子又能做什么呢?”何琦的心疼中生出了愠怒。 萧芜正色道:“祁公子是大夫,悬壶济世是他的天职。而我们呢?”她严肃地望着何琦,继续道,“若没有了苍生,没有了老百姓,合彩坊的布线要卖给谁?我们又要和谁去做生意?我们是商人,不错,商人就该唯利是图,可是没有了往来的对象,哪里还有利可图?等朝廷!府台代表的难道不是朝廷吗?” “芜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何琦有些窘迫,特别在祁少凡的面前。 萧芜不再理会,只是对祁少凡道,“此计还需公子相助……” 第二日傍晚,本已绝望的城外灾民竟看到了奇迹的发生,虽然他们还是不被允许进城,却得到了米粮、药材,不用担心饿死病死,甚至城内的官差还出来帮忙搭建棚舍,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殊不知尽掌握在了这三个年轻人的手里。 振灾的事宜姑且日后在续言,金海城里发生的叫人意外之事,实在不能不提。原来萧芜那日不过胡诌乐郡王抱病一事,不然这一刻往何府提亲的又是哪一个呢? “何师傅!”金海何府内,乐郡王杜海涛正向着自己的导师何正深鞠躬作揖。 第十三章 妒怨起噬毁本善心(三) “郡王爷快上座。”何正深道,“如何游历至金海呢?” 乐郡王落座后,笑道,“师傅也知道,海涛生来不愿受拘束的,书房难得有假期,自然要四处游玩一番才能称心。先前替母亲往宁河一趟,巧遇师傅一家,唯独不见师傅,故而要亲自上门一趟呢。” 慕雅晗带着丫头端上茶水点心来,笑盈盈道:“不过粗茶粗点,不比王府精致,王爷随意用些。” “多谢师母!”乐郡王四处环顾了一下,缓缓道,“怎么不见其他人呢?还想拜访何伯父呢!” 慕雅晗笑道,“实在不巧,大伯和嫂子去京城了,明日才能着家。” “啊……”乐郡王缓缓道,“那何公子、小姐他们……” 何正深道,“琦儿护送他表妹一路赈灾去了,芷珊、芷汐两人是姑娘家,不敢随意见客!” 乐郡王憨憨笑道:“海涛是师傅的学生,与芷汐小姐也算是师兄妹了,彼此不用这么生分。” “是……王爷说得是!”慕雅晗说着,脸上泛起笑容,“芷汐在‘丝绣大赛’上多得王爷照顾,妾身这会儿就叫她来给王爷请安致谢。” 乐郡王激动地站了起来,连连道:“不必了,不必了!海涛也没有帮什么忙,是何小姐本身绣技高超啊……其实我今日来,还有……”说着缓缓转向何正深,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师傅,海涛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何正深道:“何来求字?王爷但说无妨。” 乐郡王清了清嗓子,仿佛鼓起勇气一般,大声道:“海涛恳请师傅将何师妹嫁给,嫁给我,此次登门就是亲自来提亲的。” “提亲?”何正深立起身来,怔怔道,“王爷是说要提亲?” “虽然儿女婚姻要需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海涛实在喜欢何小……” “王爷!”何正深一脸严肃,他并没有看到妻子得意而满意的神色,只是道,“王爷能对小女青睐有加,正深倍感荣幸。然王爷乃皇室之后,婚姻大事若不请示公主和太妃,这样贸贸然决定实在……” 乐郡王道:“家母和太妃深知海涛性情,多年来也替我寻觅良家淑女,奈何海涛少有满意,那日见到何小姐惊为天人,当下决定此生非小姐不娶。本想先回京请示双亲并太妃娘娘,可听说……听说前来何府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所以只好自己急急地赶来了。” …… 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入何芷汐的闺房,正巧祁思楠姑嫂三人都在,于是喜笑颜开道,“少奶奶说中了,郡王爷果然是来向二小姐提亲的。”祁思楠听说,抚掌笑道:“汐儿,嫂嫂可没有骗你吧!” 何芷汐的脸色唰一下红了,急急道:“胡说什么呢!。” 何芷珊笑道:“姑娘家终归要嫁人的,汐儿你夺得大赛桂冠,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娶你做少奶奶的,可是再富贵的人家,又哪里比得上王府呢?姐姐实在替你高兴呢!” 何芷汐似乎并不这么认为,起身道:“不是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吗?那干嘛还要我嫁进去?再说了,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绣娘,这个乐郡王也太单纯了,他怎么不想想我们根本门不当户不对呢!那日他也看到了,我不是那普通的温柔女子,我想皇室是容不下我这样的人的!” 何芷珊道:“二叔进京后就入国子监,很快就能升任祭酒,怎么门不当户不对呢?二叔和婶婶皆是有学问的人,不像我,真真一个商人的女儿,才叫门不当户不对呢!” 祁思楠看了小姑一眼,心头划过一丝疑惑,自己起身到芷汐身边,笑道:“那日少凡与我说乐郡王的意思时,我也觉得不妥,不过这个郡王爷最受他母亲和太妃疼爱的,恐怕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不过汐儿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需奉父母之命,但若你实在无意,我想二叔和婶婶也不会勉强。” “怎么会不好呢?”阮姨太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笑容很是恭维,“嫁入王府始终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若是我们芷珊,一定不会推辞是不是?” 何芷汐不服气道:“那姨太太就把姐姐嫁去吧,我才不要做什么王妃呢!” 何芷珊一脸窘迫,对着母亲没好气道:“娘!你以为会有王府能看上你的女儿吗?” 祁思楠听此言,心中明白了几分,正巧有丫头进来禀报道:“少奶奶、二小姐,二老爷二夫人厅堂有请。”于是连忙道,“姨太太陪珊儿坐坐,她才换了药,别碰到了。”阮姨太“嗯”了一声,一脸的不满意。祁思楠不去理会,带着芷汐离去,至厅堂时,乐郡王已然不在了。 “二叔、婶婶!” “思楠!”慕雅晗乐盈盈过来拉着祁思楠的手,笑道,“你说的果然不错,乐郡王果然看中我们芷汐了。” “娘,要嫁你去嫁好了。”何芷汐冷冷道,“怎么一个王爷叫你喜欢成这样?依我看,一个这样贸贸然就跑去别人家提亲的人,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了,我才十四岁,那么早嫁人做什么?” “放肆,怎么这样和你娘说话?”何正深怒道,“越来越没规矩,不要说王爷没有意娶你,就是有意娶你,你这样没规没矩,我也不敢把你嫁出去丢人!” 何芷汐不敢顶撞父亲,讪讪住了口,慕雅晗并不介意,拉着女儿的手道:“娘嫁入何府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娘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些,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成为了王妃,对于这你自己、对于这个家、对于你父亲的仕途,都是……” 何芷汐委屈地看着母亲,不服气道:“娘你怎么会这么说……” 第十三章 妒怨起噬毁本善心(四) 同是这一日,在远离金海的津河城里,天色已坠入了黑暗,无际的天空里,偶尔闪烁出几点星光。 “怎么还没有星星呢?明日又将是个坏天气,好久见不到阳光了!”萧芜独自坐在窗前,喃喃自语。这些日子,她忙于对付府台、忙于救济灾民,在一切妥当后,明日又将启程离开这里,赶往另一个城镇,算上之前在金海账房里堆积如山的账务,萧芜在如此的重压之下,却心疼起了双亲,曾经他们也日日疲劳于此,而自己却还为了那点滴的功课发脾气,惹他们不愉快,甚至……她一直想,如果自己没有偷跑出去,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正伤感时,却从园中传来了悠扬的乐声。谁在那里?萧芜不自觉地起身,不知为何,竟打开房门,提一只灯笼,寻声而去。 “公子还会吹箫?”萧芜进入园中,却见那奏乐之人竟是白衣飘飘的祁少凡,道,“你会的东西还真是多!” 祁少凡起身笑道,“我知道萧姑娘一定会来的。” 萧芜微微一怔,问:“为什么?” “心灵虚乏之人,都会这样?不过……”祁少凡笑道,“这不是箫,是笛子。” 萧芜缓缓坐下,苦笑道:“是啊!我哪里懂得这些,能分出古筝与古琴已经是造化了。” 祁少凡心有不忍,又道:“萧姑娘很愁苦?” 萧芜抬头看了祁少凡,他眼中射出的关怀与温柔,为何叫人觉得这样熟悉,她快速地收回目光,低低道:“愁和苦哪里那么容易?萧芜根本就没有资格愁苦,怎么?难道公子还会看人心思?” “不是少凡会看人心思,而是实在很少看到姑娘一展笑容。”祁少凡也坐下,说道,“记得当初在衡阳阁外见到的萧姑娘,以及……。” “以及在淮县看到的我!”萧芜缓缓道,“那时是何种心境,如今我都快记不起来,而仅仅过去了数月而已。” 祁少凡有些局促,问道:“萧姑娘知道了?” “曹姐姐告诉我的,那日在红花镖局消夏的晚上,你走了之后,曹姐姐就告诉我了!”萧芜说着,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哀愁,“我曾经想,如果不是你放我走,也许……” 祁少凡道:“我也这么想过!我曾想,如果那日不叫曹大哥带你走,也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为此,少凡一直心存愧疚!” 萧芜淡淡道:“是啊!可是祁公子又有什么错?即便你不叫曹大哥带我走,我还是会去别的地方,爹和娘还是会走的!” “所以,”祁少凡说道,“也是今日引姑娘出来的缘由。”他望着萧芜,缓缓道,“萧伯母萧伯父马车翻入的山谷少凡已然去查探过,坡上仅有些衣物和车马的残片,我深入谷底也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所以……” 萧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激动地站起来,连声问道:“公子,你说什么?你……” “少凡已然拜托寺中五湖四海的师兄妹寻找萧伯母、萧伯父,一旦有消息,就一定会飞鸽传信通知少凡,到时候……”祁少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只白鸽扑棱棱飞了下来,停在祁少凡的肩头,用嘴轻轻啄着祁少凡以示亲昵。 萧芜激动道:“白鸽!” 祁少凡将白鸽停到手上,缓缓道:“叫姑娘失望了,这只白鸽叫‘木木’,是少凡留在黛夹山的。”说着伸手取出鸽子脚踝上绑着的纸笺,细细看了,额上的浓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萧芜虽然失望,但还是关心道:“难道方丈师傅的身体出现了异样?” “师姐说,恐怕师祖时日不多了,希望我快些回去,看看是否还能有回天之力。”祁少凡道,“可是下游的那些灾民。” 萧芜道:“公子快去吧!萧芜会重金聘请几位大夫,随我一路通行救治那些灾民,公子放心吧!方丈师傅既然是父亲母亲的好友,萧芜自然也要尽一己之力,但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多谢萧姑娘!”祁少凡抱拳道,“姑娘也要照顾好自己,少凡这就走了!” “晚上就走?” 祁少凡道:“片刻不敢怠慢!”说着竟就转身走了,萧芜立于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难道你真的会帮我找爹娘?” “芜儿!”何琦突然从萧芜的身后走出。 萧芜回身,眉头微蹙,问:“你总是这样跟着我?” 何琦解释道:“不是,我只是见园中有红光,所以才过来看看。”他顿了顿道,“刚巧看到少凡离开,你们……你们在说话么?” 萧芜低头看了脚边的灯笼,缓缓道:“对不起,误会你了。” “芜儿,我们谈谈好吗?” 萧芜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坐下,悠悠道:“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何琦坐于她身边,道:“你真的恨哥哥吗?” “你为什么一路跟着我?”萧芜答非所问。 “我……” “小姨知道吗?” 何琦黯然道:“娘跟着爹去了京城,我才决定来找你的。” “呵呵……” “芜儿!” 萧芜立起身,说道:“你没有资格来问我是不是还恨你,似乎到现在,你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何琦急道:“我来保护你,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芜提裙走了几步道:“保护我?那你的妻子呢?你能够抛下新婚的妻子来保护我,我确实很感激,可是你究竟为了什么来保护我,你想过没有?我想此刻的祁思楠,一定很难过!就……就与我当初一样难过,何琦,我们不可能了,结束了,你不要伤害了我,再伤害了你的妻子。”罢了,萧芜含泪匆匆离开,往卧房而去。 何琦一脸的漠然,怔怔地立在哪里,“我究竟在做什么?我究竟算什么男人?” 萧芜才回到房里,便有一只白鸽飞到了梳妆台上,她惊讶地蹑手抓住了它,鸽子很温和没有丝毫的反抗,任凭萧芜从脚踝上拿出纸笺。萧芜将纸笺拿到灯下细看:“萧姑娘,木木就留给你了,路上若有麻烦,立刻让它来找我!——少凡” “祁公子……” 第十三章 妒怨起噬毁本善心(五) 之后的行程,不再赘言,只是何琦送了萧芜返回金海,回到家时,他的母亲早已怒不可遏地等了许久。 “怎么就回来了?在外面不是很好吗?”萧丽欣见儿子这趟出去回来黑瘦了许多,却丝毫不表露出心疼,只把这冷冷的话扔给他。 何琦不敢顶撞母亲,只是道:“明天是中秋节,要家人团圆……” “呵呵……好难得!你还记得明天是中秋节?你还记得要家人团圆?我以为你心里面早就没有这个家了,你竟然趁我和你爹去京城的时候跑出去。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你不要接近芜儿!” “娘!”何琦突然怒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接近芜儿?芜儿变了,你也变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 “琦儿!”何正琛并没有因儿子的无礼而愤怒,只是缓缓道,“你做得很对,不能叫你妹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从前你姨妈不管去哪里身边都有你姨丈,可如今芜儿身边谁也没有,一个奶娘、几个丫头小厮怎么靠得住?是我们疏忽了。”又对妻子道,“你别太顶真了,孩子没有做错,回来就好了。” 萧丽欣见丈夫如此态度,便只能道:“我们就算了,是你的爹娘,什么都能迁就你,可是思楠呢?你想过她的感受吗?琦儿,娘求你了,千万好好待思楠好不好?” “娘……我知道了!”何琦低头道,“我想,她会理解我的。” “你快回房去吧!”萧丽欣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何琦低低应了,默默退了出去。 “老爷,我真的怕……”萧丽欣在房中的声音几乎哽咽了。 “不会的,不会的!” 何琦在回房的路上遇见了芷汐,为何这个活泼可爱的伶俐小妹妹,也和芜儿一样起了变化,眼神中带着哀愁呢? “大哥!”何芷汐一见何琦便扑了过来,连连道,“哥,你叫爹娘不要把我嫁出去好不好,你叫爹娘不要把我嫁出去好不好?” 拥抱着何芷汐,何琦恍如隔世,耳边竟响起了萧芜的声音:“哥,你不要和祁思楠成亲好不好?”他喃喃道:“芜儿该是怎样深刻地爱着我?可是我!” “哥……”何芷汐委屈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何琦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汐儿要嫁人了?” 何芷汐嘟囔道:“原来你还不知道?” “怎么了?” “就是那个乐郡王啊!他亲自跑来家里,要我嫁给他……娘很乐意,很乐意,都容不得我反对!” 何琦蹙眉道:“怎么这样唐突?”“可不是!”何芷汐委屈地低下了头,揉捏着衣摆,说道:“除了那一天的几句对话,我一点也不认识他,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什么郡王。” 何琦尚且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实在不晓得要如何帮助妹妹,只在心内叹道:“婚姻究竟是什么呢?” “相公!”祁思楠从何芷汐身后缓缓而来,见到何琦便唤了一声。 何芷汐回头看到祁思楠,嘟着嘴“哼”了一声,便愤愤地快步离去了。 何琦奇怪道:“汐儿怎么了?她不是最喜欢你了吗?” 祁思楠微笑道:“只因为我帮不了她,就和我闹了别扭了!其实我一个侄媳妇,怎么敢对叔叔婶婶定下的婚事指手画脚呢?” “嗯!不错!”何琦看了看妻子,近一个月不见,她原本圆润的脸颊如今竟突出了瘦削的下颚骨,“你怎么瘦了?” “呵……”祁思楠不好意思地笑道,“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可能是吃的少了吧!” “你没有回家里去吗?”何琦问道。 祁思楠默默收回了深情的目光,低声道:“这里是我的家呀!” “是,是……”何琦无语,只能道,“走吧!我们回房说,说说汐儿的事。”祁思楠听说,上来扶了丈夫缓缓往房里去。 萧府里,萧芜才梳洗,何芷珊便奉父亲之命姗姗而来,才进厅堂,便听见柳心妍有说有笑地对府里的丫头们说道着一路上的发生的故事。 “表少爷把我送到玄天寺后,祁公子立马就下山去找了,不过后来小姐还是一个人爬上山来的呢!” 何芷珊急急跑入耳房里,问道:“心妍,你说祁公子在黛夹山?” 柳心妍福了福身子,说道,“是!表小姐,可能祁公子此刻还在黛夹山上呢。” “你怎么知道?” 柳心妍笑道:“我们在黛夹山上相遇后,就一路去赈灾了,不过却总没碰到过。后来却在津河城会合了,祁公子还和小姐一起救了被困在城外的灾民呢!” 何芷珊的眼里闪出异常的光芒,怔怔地问道:“那怎么又去黛夹山了?” “听说玄天寺的方丈师傅病了,所以祁公子就先回黛夹山了。”她说着从桌上提起一只鸟笼,指着里头的鸽子笑道,“表小姐,您瞧,这就是祁公子的‘木木’,他留给小姐了,说万一小姐在路上遇到麻烦就用‘木木’给他递信呢!” 何芷珊竟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幸而被丫头宝穗扶助。 “表小姐,您不舒服?”柳心妍连忙放下鸟笼,过来扶着,说道,“奴婢这就去叫小姐来。” “不必了!我只是有点晕眩!”何芷珊尴尬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爹叫我送些月饼来,要不你拿给你家小姐吧!我先走了!” “表小姐,您真的不要紧吗?”何芷珊挽着宝穗向外走去,嘴里道:“没事,没事,我走了!” 她才离开厅堂,萧芜便过来了,见厅堂内无人,便问:“何姐姐呢?” 柳心妍从门外闪进来,“表小姐不舒服,先走了。” 萧芜坐下问道:“怎么也不问问做什么?该留她吃饭的。” “表小姐执意要走的,说就是来送月饼。” “月饼?”萧芜浅浅笑道,“原来到中秋了!” 萌娘端着茶盘进来,笑道:“可不是,中秋到了,这人月两……圆呢!”却又讪讪住了口,只管奉茶。 自从祁少凡告知自己山谷底下都没有爹娘的尸体后,萧芜找寻双亲的意念便越来越坚定,又怎么会在乎萌娘那没了底气的话呢!于是悠悠喝了口茶,起身笑道:“中秋节就该好好庆祝呢!不过我可不喜欢吃甜月饼呀!” 萌娘见小姐心情甚好,想着出去走走果然有帮助,也喜道,“是!萌娘给小姐做鲜肉的,您还记得吗?五岁那年您贪嘴一次吃了四个,噎了好几天,才有了胃口吃饭呢!” “呵呵……”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何芷珊匆匆回到家中,脸色红胀,神思恍惚,要了宝穗向父亲去禀报自己事已办妥后,便回到房里再也没出来,没想到待夜里宝穗进房伺候梳洗时,才发现小姐早已晕厥了许久。 宝穗在府里的大声叫喊吵醒了所有人,阮佩瑶冲过来看到晕厥的女儿不免抱着头哭天抢地起来。 “大夫怎么还没来?这又是怎么了?回来不还好好的?”何正琛心疼道,“宝穗,小姐去萧府的时候怎样?” 宝穗哭道:“才进门就觉得不舒服了,所以没见着表小姐就回来了。小姐吩咐我向老爷您禀报后就叫我去休息的,刚才……刚才!” “啪!”阮佩瑶冲过来就照着脸打了一个巴掌,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你怎么能离开她,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啊?” “呜呜……”宝穗捧着脸哭道,“我……我……” 阮佩瑶上去拧她的胳臂,嘴里骂骂咧咧不休,何正琛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女儿还躺着呢!” 此时管家已带着大夫进来,众人便也不理会阮佩瑶,安排大夫给何芷珊诊起病来,片刻后,大夫对何正琛道:“小姐面色红赤,乃血得热行、充盈脉络所至,按理说小姐大伤初愈,实乃气血微弱之时,不该内有热症。可诊脉发现小姐脉息沉数却为里热,又嫌弦数,多为肝火旺盛。” 阮佩瑶急着问道:“大夫,您说的明白点好不好,我怎么听不懂呢?” 何正琛亦问:“她手上的伤?” “小姐手腕的伤表面虽痊愈,但骨骼尚未长好,要多方注意才是。”大夫说着,往案边去,坐下写道:“老朽开几副方子,让小姐先吃着吧!” 萧丽欣拉着儿媳妇问道:“思楠,你可听明白了?” 祁思楠微微摇头,含笑道:“虽然不大懂,但应该没事的。” “这就好……” 深夜,众人因知何芷珊并无大碍,便都各自歇息去了,宝穗守至半夜,正准备去把药热一下,却才开门就被叫住了。 “宝穗,别去热药了,倒掉好了!”何芷珊的声音很平和,宝穗寻声回头去看时,她已然靠在床头坐着了。 宝穗慌忙跑过去,问道:“小姐,你没事了?没事了呀!” 何芷珊神色自若,缓缓道:“轻一点,别叫人听见!” “为什么呀?老爷、太太们都急坏了!”宝穗一脸疑惑。 何芷珊冷冷一笑,“方才没听大夫说吗?如果有事,他们怎么都回去休息了?” “大夫?” “嗯!方才我就醒了!”何芷珊很是冷静,又道,“给我杯茶喝!” “是!”宝穗起身去倒茶,何芷珊在她背后说道,“宝穗,你别奇怪,我自有我的道理,这些日子我需要你的帮忙,总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将来我定给你张罗个好人家!” 宝穗诺诺地奉上茶,低低道:“我都听小姐的!” “嗯……” 第十四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一) 这一夜,还未睡下的并非何芷珊一人,她的嫂子祁思楠在丈夫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亦迟迟无法入眠。 秋夜凄凉,飒飒西风将微开的窗户吹得“嘭嘭”响,祁思楠怕这响声吵醒了丈夫,便蹑足起身,光着脚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上了销。 “你被吵醒了?”何琦在她身后缓缓坐起了身子。 祁思楠被惊到,兀地转身,尴尬地笑道:“是不是我……我吵醒你了?” 何琦道:“不是,我一直没有睡着,家里那么多事,心里一时难以平静下来。”他看祁思楠光着脚,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纱袍,透过浅浅的紫色,玲珑的曲线隐约进入眼帘,也许是羞涩,妻子的脸涨得通红。何琦也在心里掠过尴尬,垂首道,“你穿得少,还是到被子里来吧!” 祁思楠缓缓移动了步子,慢慢地回到了床上,和丈夫并肩坐着,用被子裹住了身体。 “没想到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竟有那么多事!”何琦叹了口气,缓缓道,“汐儿的婚事我也无力帮她,难道二叔、二婶真的不愿意迁就女儿的想法吗?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咳咳……”祁思楠涨红了脸,连咳了几声。 何琦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思楠平了喘息,并不看丈夫,只是道:“你不要总是介意一些话,我是你的妻子,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听懂!” “思楠!”何琦看着妻子精致红润的侧面,缓缓道,“其实……我心里很烦!” “我知道!”祁思楠转头看了丈夫,微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我想……总是能让你舒怀一些的。” “可是!”何琦重重地躺下身子,口中道,“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分担我的烦恼?” 祁思楠坐起身子伸手轻柔地捧了丈夫宽厚的手掌,眼神迷人、脸颊越来越红,吐气如兰般说道:“我……是你的妻子!” “可是我……”何琦没有去看妻子,他根本不敢更自认没有资格去看,只是道,“家里的事……芷珊怎么会又病了?” 祁思楠失望不已,她缓缓又靠在了床头,平复了心情,缓缓道:“根据方才大夫说的话,我估计珊儿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以致急火攻心才导致晕厥的,自然,醒过来就没事了!”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丈夫,说道,“今日她仿佛去过芜儿那里。” 何琦愣了一愣,说道,“不是说两人面也没有见着吗?何况她们两个那么亲昵,又怎么会起冲突呢?” 祁思楠慢慢地将身子躺平,转身向着外侧,平平道:“女儿家的心思,也许谁也无法揣测吧!” 何琦见她这样,便也住了口睡下,只是心内思绪纷乱,将近四更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清晨,萧芜早早起了身,账房里的账务叫她放不下心来。于是忙忙碌碌到中午,看完了一大半的账,这才因萌娘送了月饼来才稍稍歇息了片刻! 萧芜拉着萌娘与心妍一同坐下吃月饼,三人说说笑笑,仿佛萧府里几月前那撕人心肺的惨痛从没有发生过。 “这月饼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萌娘,往后你也要每年都给我做!”萧芜胃口极好,捏起第二只月饼,说着笑着,正要送入口中咬时,门外进来一个小丫头,禀报道: “何府大奶奶来了!” 萧芜的心微微一沉,但随即笑道:“厅堂请吧!我们都过去!”说着放下手里的月饼,略略想了想,说道:“萌娘,你包些月饼一会儿叫何大奶奶带回去。另……再包一些送到祁府去,我记得老太太喜欢吃的,往年娘都叫送去的,今年也不要拉下了。” 萌娘笑着道:“早就备好了,小姐放心吧!” 萧芜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的饼屑,提裙由柳心妍挽着姗姗离去。至厅堂,便见祁思楠稳稳端庄坐于一侧,一身鹅黄的绸裙,臂弯上落着软软的紫色披肩,上面细腻的金丝手绣显示着它的金贵;及地裙摆上均匀的镶边细一看竟是由一团团怒放的牡丹排列而成,这样精致的衣衫,果然才是合彩坊的少夫人应有的装扮。她见萧芜款款进来,连忙起了身子,颔首间发髻上的金钗晃出明媚的耀眼。 “表嫂!”萧芜微微福下身子。 “芜儿多礼了!”祁思楠过来扶起她,眼里含着祥和的笑容,“我早该来看你的。” 萧芜浅笑道:“哪里!”于是让了座,吩咐下人端上了茶水点心。 祁思楠才落座,不待喝一口茶就开口道,“我来是有急事要妹妹帮忙!”她虽然急,却依旧一副平和的神态,“珊儿昨儿又晕厥了,到方才齐善堂已来了三拨大夫,但还是没什么起色,大夫们又看不出什么病症,爹和娘都急坏了。碰巧我爹爹往京城去了,少凡也不在城里,就不知道哪里还能请得好大夫来。” 萧芜关切道:“何姐姐怎么了?昨日她不是才来的吗?” 祁思楠点头道:“似乎就是回去后就倒下了。” 柳心妍在一旁道:“是啊!表小姐昨天就脸色红彤彤的,晕眩一样站不稳!” 萧芜道:“是!我记起来了,昨天你说过的。”又问祁思楠道:“那表嫂来寻我……”祁思楠接口道:“珊儿身边的宝穗丫头说,木木在你这里?” “木木?” “是,就是少凡的鸽子。” 萧芜大概猜到了祁思楠的来意,但不知为何,她不太愿意把木木放出去,垂首道:“要它做什么?难道做药引子不成?” 祁思楠竟笑了,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木木不管少凡在哪里都能找的到,所以要它给少凡送个信,看看少凡能不……” 萧芜道:“祁公子恐怕……没有空吧!” 祁思楠不禁面有难色,说道:“我也知道,少凡绝不会随意游荡在外面,只是珊儿的病来势凶凶,又没得医治,爹和娘才听了宝穗的话,要我来借木木一用,因我也养过它一段时日,所以……” 萧芜不在听下去,起身对柳心妍道:“把木木带出来吧!叫表嫂带回去。”说着对祁思楠笑道:“萌娘做了些月饼,小姨往年都爱吃,就麻烦表嫂带一些回去吧!我账房里还有事情,就不陪表嫂多聊了。”罢了便要往厅门走去,祁思楠起身急急道了一句,“芜儿此前在外头,一切都好吧?” 萧芜转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问表哥不就好了?”说着便旋身离去,留下一脸尴尬的祁思楠。 适时柳心妍提着鸟笼出来,对她道:“少奶奶,木木给您带来了。” 第十四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二) 祁思楠身边的丫头接了鸟笼过来,她细细看了,微笑道:“毛色竟这样光润?你用心思养了?” 柳心妍笑道:“是小姐用心思,夜里还起来看看它有没有水喝呢!” 祁思楠柳眉微动,含笑道:“这样啊!难怪呢!”又拉了柳心妍的手,嘱咐道,“表少爷要我带话给你话说叫你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儿,就立马去家里找我们!” 柳心妍福身道:“奴婢谢谢少奶奶!” 祁思楠笑着“嗯”了声,便领着丫头离去。 柳心妍将一行人送至门外,才折回来到账房,进门便见主子悠悠倚着窗户,往门外方向望着。 “小姐,你舍不得木木呀?” 萧芜暗暗叹了口气,缓缓回到案前坐下,轻轻拨动了白玉算盘,低低道:“终日听它‘咕咕’的叫,乍一下静了,倒叫人不习惯了。”说着便细细看起了账簿。 柳心妍上来笑道:“不如我们再买些回来,养在后院里?” 萧芜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左手飞快地拨动起算珠,右手一支朱笔在账本上一划,颔首对柳心妍道:“派人请傅先生来一趟,这账不对了!” “是!”柳心妍立刻应了,匆匆出去。 何府里,祁思楠利落地在纸笺上留下娟秀的字迹,罢了将之紧紧捆绑于白鸽的脚踝上,又在它羽毛洁白细腻的头顶上抚了三下,便在院里“扑棱”一下放了出去,末了回身对家人道:“若少凡在黛夹山,从近路走,估摸三、四日后能回来。” 别人尚且还好,阮佩瑶忙不迭过来拉着思楠的手,哽咽道:“好思楠,千万把亲家少爷找来,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珊儿怎么还不醒呢?药眼看也灌不下去了。” 祁思楠无奈地看着这个姨太太,女儿是她的全部,这一刻她却这样无能为力,仿佛一切被人夺去一般。可是,自己除了帮忙找弟弟来,还能做什么呢?但细细想了小姑的病,心里也不免疑惑,那日大夫说的几句均是冠冕堂皇、无关痛痒的话,来的几拨大夫均是可以在齐善堂独当一面的名医,怎地就会查不出个所以然呢? “思楠!你要救救珊儿啊!” 祁思楠的手被阮姨太拽得生疼,却毫不躲闪,含笑道,“是!我一定好好照顾珊儿!姨娘放心啊!” 何正琛上来扶了妾室安抚道:“佩瑶你别急,孩子的命还长着呢!被急坏了身子。” 萧丽欣笑着上来扶了阮佩瑶,说道:“珊儿没事的,姨太太就不要伤心了。我送你去歇歇吧!” 若是平日,阮佩瑶被众人这样呵护,定然要神气半日。可这一刻除了担心女儿,她再没有任何念想了。于是依着萧丽欣,由众人拥着缓缓回了房去。 待大家离去,祁思楠独自回到了何芷珊的闺房,但见她依旧双目紧闭,如同沉沉睡着了一般。虽然红赤已从双颊褪去,并略嫌苍白,却肤质细腻,折着淡淡的光泽,倒不像病人该有的模样。 宝穗殷勤地立到她身边,关切道:“少奶奶也辛苦了,不如回去打个中觉,下午精神头也好些。” 祁思楠听了,稍稍想了想,便起身道:“好生看着小姐,有任何动静,都叫人禀告,片刻不敢耽误。” “是!”宝穗说着便送了她出去。回来时,仔细地将门窗均关上,并落了销才折回到床榻边,对主子轻声唤道,“小姐,大家都走了!” 床榻上的何芷珊微微睁开眼睛,轻轻道:“一拨一拨的来,实在太辛苦了。” 宝穗在她身边蹲下,轻声道:“大少奶奶已经把那只鸽子放出去了,说是三、四日的功夫亲家少爷就能来。” 满意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何芷珊翻了个身,语气透着愉悦,说道:“但愿他早些归来,这样躺着浑身生疼。” 宝穗听闻便伸出手揉捏她的腰背,说道:“这样捏一下,小姐该舒服些的。” “咚咚!”宝穗的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两人大惊,何芷珊不敢出声嘱咐什么,连忙回身躺好,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宝穗慌忙四处张罗了一下,并将面盆放到床榻边,口里喊着“谁啊?这就来!”,一边已至门口“吱嘎”一声打开了门。 门口站的竟是才走的祁思楠,她奇怪地问道:“这样门窗关着,对小姐的病不好,你怎么这么不仔细?方才不还是开着的?” 宝穗连忙解释道:“奴婢怕小姐这样躺着会惹出褥疮,小姐千金之体哪里能受这罪,所以就关了门窗,正给小姐擦身子呢!” 祁思楠点头道:“怪我误会你了,还是你仔细呢?” 宝穗尴尬地笑了笑,问:“少奶奶怎么不回去休息呢?” 祁思楠向里张望了下,对她道,“瞧那椅子上搭着的披肩,不正是我的?” 宝穗依势看了,果然那披肩是方才少奶奶进屋后放下的,便跑了过去捧来祁思楠的面前,笑道:“少奶奶派个丫头来取就好了,少奶奶该好好休息呢!” 祁思楠示意身边的丫头收了,嘴上笑道:“不过走开几步而已,没的再烦一个人。你好生照顾小姐,我走了!” 宝穗福了福身子,直到看祁思楠的身影在回廊里消失,才返身回来关了门落了销,急急跑到何芷珊身边,大口叹着气道:“乖乖!吓死我了!” 何芷珊睁开眼,慢慢地坐起来靠在床上,不惊不乍,竟还露着微笑,“你很聪明啊!我都来不及嘱咐你呢!往后,就这么说吧!任是谁都相信的。” 宝穗焦虑道:“只怕少奶奶听到了刚才的话!” 何芷珊的笑容有些冷了,说道:“恐怕……嫂子她非这样的人罢!” ———————————————— 作者的话: 今日回晚了,更新晚了,抱歉! 明日休息半日,会多更新点,希望大家多来看看!!! 第十四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三) 祁思楠回到房里,见何琦正摩挲着手里的马鞭,她自然不晓得这是谁送的,便问道:“你想去骑马吗?” 何琦一怔,色有局促,将马鞭握在手中,立身道:“不是,我只是拿出来看看!” 祁思楠过来拉他一同坐下,神色担忧,说道:“珊儿这样终不是办法,我想着还是写封信,请我爹回来一趟!” 何琦道:“岳丈在京内医务繁忙,我们怎好为了珊儿请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回来呢!”他想了想道,“你不是说珊儿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的,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祁思楠欲言又止,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可以对丈夫畅所欲言,她不晓得心里的疑问是否适合询问丈夫,她不晓得自己在这个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地位,一时无措,便呆呆地看着何琦出神。 何琦奇怪道:“你怎么了?” 祁思楠回神过来,看着丈夫的眼睛,那一汪清澈里,为何没有自己的身影? 何琦又问:“怎么不说话?” 祁思楠垂首微微笑了,“没什么,心里有些事,就怔住了!” “怔住了?”何琦笑道,“你这样灵慧的女子……” 丈夫的话没有说完,祁思楠已红了脸,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决心,说道:“我觉得,珊儿得的是心病!” “心病?” 祁思楠点头道:“方才我从她房里出来时忘取拿披肩,便又折回去,却发现门窗紧闭,还隐约听到宝穗在与人说话。待我敲了门,宝穗来开时,她与我的解释是说正在给珊儿擦身子,所以才关了门,可是……”她顿了顿,发现丈夫的脸色出了异样,心里略略打了退堂鼓,但还是继续道,“可是她手上的肤色是干燥的,丝毫不像碰过水。再者,房里就她与珊儿,能与谁说话呢?” 何琦陷入沉思,他本就心烦,这一番话不由得叫他更烦,不知为什么如今眼前每一件事都那么深不可测,他甚至无法驾驭其中任一,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样无能? 祁思楠见丈夫神色黯然,心下后悔,便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何琦低沉道,“对于珊儿我疏忽得太多,甚至很不了解她,但我相信,没有把握,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祁思楠感激地看着丈夫,竟微微红了眼圈…… 日移西山,天边衍开一抹红色,太阳将最后一束光芒从云间射出,金灿灿、明晃晃,仿佛一只凤凰涅磐而生,却叫人看着心里发酸。 中秋佳节本该有的热闹和欢愉,此刻在何府里却完全被沉沉的氛围所替代,一家人围坐在厅堂内,难得的相聚,却因为何芷珊的卧病而不得团聚。众人各有心思,皆默默无语,祁思楠不曾想过,自己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中秋,就要在如斯气氛下度过,但或许更让她心酸又难以启齿的,还是何琦对她的那份“伤害”。 本该凄楚的萧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知是安伯与萌娘有心安排,还是府中上下真的忘记了曾有的伤痛,傍晚时分府里所有的仆人竟一皆聚集到了庭院,齐齐地给萧芜请安道贺,继而在庭院里摆了书桌酒席,大家共吃团圆饭,杯光交错,好不热闹。 席过半旬,萧芜缓缓起身举一杯酒,对众人道:“早些年爹娘就想请大家在家里过中秋,可是考虑大家一年难得回家,这样团圆的节日便更不敢留你们了。今年……”萧芜说着在眼中噙了泪,“我不曾想会和大家一起过节,总之……我相信我萧芜定有能力管好这个家,我萧府往年给大家怎样的待遇,往后定比从前更好。这是爹娘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 众人举杯齐声道:“多谢小姐,小姐洪福齐天!” 萧芜满眼含着笑意举杯饮尽,缓缓坐下后,又由柳心妍斟一杯酒,对桌上的萌娘、安伯、傅先生、刘先生、周先生举杯道,“芜儿若非昔日各位长辈照顾,实在不知今日是怎样一幅光景,更不知要如何度过以后的日子,这份感激实在无以言表,只盼这杯酒代劳了!”说着又仰头喝下了杯里的酒,待放下杯子时,已然眼眶湿润。 萌娘心疼道:“不敢多喝,怕伤了身子,小姐还是多吃点菜吧!” 萧芜含着泪笑道:“难得今日快活,各位师傅也不要吝啬酒力啊!安伯,今日备下的可是上好的汾酒,你最喜欢的。” “是,是,是……”众人一皆迎合,但他们都分明地看到这热闹喧嚣的场合下,少主任眼中透出的彻骨凄楚。 “安爷,你可别给小姐劝酒啊?傅先生,你的身子也不好多喝的。”萌娘四处拦着,目的就是不要小姐多喝。 萧芜含笑安抚她,继而拿起手上的空杯,不顾萌娘满脸的担忧,起身拉着柳心妍道,“随我去,随我给众人敬酒去!” 柳心妍无奈地看了看母亲,可任凭萌娘怎的不愿意,她还是被萧芜拉走了,萧芜欢笑着游走于每一张桌子,她亦捧着酒壶跟随在身后,也只有她才知道,萧芜今日将木木送走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了。 正当萧芜给家中一班小厮敬酒时,庭门口突然出现的两个身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庭院里霎时安静下来,因那两人俱腰间配着剑且看不清脸面,家中男仆齐刷刷站了起来,严阵以待。萧芜恍惚觉得这身影熟悉,排开众人看去,竟是曹家兄妹,不由得喜上眉梢,快步跑至二人身边,拉着曹小蕙的手连连道:“曹大哥、曹姐姐,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家仆们见小姐这班模样,便都卸了戒备,但安伯还是过来安排了几人出去看门。 曹小蕙环顾了四周,笑道:“早知道你这里如此热闹,我们就不来了!” 曹俊杰却不以为然,直笑道:“我和蕙儿运镖出了远门,紧赶慢赶还是没在中秋节赶回去,所以想既然在外面了,不如找了朋友一起过节!芜儿,没打搅你吧!” 萧芜的眼神明亮起来,神色愉悦,“哪里哪里!曹大哥你说什么客套话呢?你们能来,我实在……” 曹小蕙眼神变得温和,轻声道:“其实,我确实想陪陪你,我怕你会……”她复又笑起来,摇着萧芜的手道,“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芜感激地看着两人,曹小蕙一如既往的侠女装束,曹俊杰依旧一身玄色长袍,自己看来却是天底下最美、最英伟的两个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真的好希望你们能来……” “曹公子、曹小姐!”柳心妍向二人福了福身子,笑道,“不如进去喝杯酒,大家坐着说话多好!” 萧芜亦笑道:“瞧我,怎么喜的忘了礼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呀!”说着便引了二人进去,向萌娘、安伯、三位先生介绍后,便同席用饭说笑起来。 夜里,酒席撤去,萧芜吩咐柳心妍另预备了酒水茶点,邀了曹家兄妹共同在花园里饮酒赏月。 四人静静地凝望着夜空中那皎洁如玉、圆若银盘的满月,皆默不作声,许久后萧芜才开口问道:“曹大哥、曹姐姐,你们一定是特地来看我的是不是?因在家里吃了中午饭,这才这个功夫赶到我这里!” 曹小蕙眯着眼对萧芜笑道:“特地与过路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一样来了!” 曹俊杰道:“我们真是路过……” 曹小蕙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嘲笑道:“呵……如今骗人的伎俩越来越精进了!芜儿都看出来了,你还这么说,应该像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才是!” 萧芜嗤一下笑了起来,方才那被她牢牢掩饰住的凄楚之情在此刻得以释然,除了家中亲戚,能够结交如斯挚友,是她从没有想过的。笑道:“曹大哥这是怜我呢!” 曹小蕙拉着萧芜的手说:“师兄给我的信中提到了你,说你不惧辛苦地奔波于灾区,实在叫他钦佩。我看了也心疼,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比不得我习武,怎地就愿意这般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呢?” 萧芜垂了垂浓密的睫毛,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晶亮起来,问道:“祁公子给你写信了?信上……” 曹小蕙接话道:“信上把你们一路的事都说了。” 曹俊杰的脸上划过一抹失落,咳了咳道:“是啊!若你派人告知我们,我们一定陪你去的,这样荒乱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叫人放心呢?” 这种被宠爱的感觉萧芜似乎久违了,她握着曹小蕙的手,欣欣笑道:“不碍的,不碍的,一切都好了不是?”又略略收了笑容,口吻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思念,“七年前,我也跟着爹娘去过,那里的路,我想再走一次。” 曹俊杰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一时记不起来。 萧芜又正了神色,问,“祁公子信中有没有提到方丈师傅的身体是否安好?” 曹小蕙的脸色也随即黯然,低声吐字道:“不太好,若不是师兄及时赶回去,若不是师祖功力深厚,恐怕……等与你过了节,我就回玄天寺去!” 萧芜暗暗叹了口气,嘴上却安抚道:“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自然寿与天齐的。”她更感激这般情景下曹小蕙还过来陪自己过节,不禁用双手紧握了曹小蕙。 曹小蕙显然忧心忡忡,叹道:“师祖若要辞世,不在于这一天的功夫,我知道他定会等我们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徒孙们回去的。”说着忍不住将热泪夺眶而出。 曹俊杰过来搂着妹妹,安抚道:“不怕的,哥哥陪你前去,我们明日快马加鞭,一定能及时赶到!” 萧芜心内酸楚,便起身道:“既然明日要赶早,今日断不敢再饮酒赏月了,大哥和姐姐早些去休息,客房已然安排妥当了,叫心妍领你们去。” 两人俱点头应诺,继而随着柳心妍结伴离去,花园里的那舍亭子便空留下萧芜一人,她缓缓举起一杯酒,饮之而尽,静静地坐了许久,独自倾听那秋叶与霜露的对话,直至深夜。 第二日,曹家兄妹一早离去;再后来,萧芜烦于商务,没有一刻闲暇。 四五日后的一个中午,窗外秋风萧瑟,天空也是沉沉的颜色,竟如同夏日里午后阵雨前的灰暗。成队的大雁划过天际,亦疑惑这南方的秋天为何没有了往常的金灿色,放眼望去尽是满目的沉闷。 萧芜一如往常地端坐于账房内,繁忙的作业,让她有想要清算家中财产的冲动。 柳心妍捧一壶热茶进来,到案边奉上,口里道:“菊花银杏莲子茶,灭心火平肝火,我多加了味红枣,最适合小姐了。” 萧芜不抬头,手里利落地拨动着白玉算珠,口里道:“你什么时候深谙此道了?” “娘要我好生照顾你呀!”柳心妍自顾道,“听说何府表小姐久病不起,我哪里敢让小姐再有闪失?” “何姐姐!”白玉算珠碰撞发出的“噼叭”声嘎然而止,萧芜抬头问她,“我竟全忘记了,怎么?还不见好?他们不是……”她问着又喃喃自语道,“恐怕祁公子脱不开身吧!”却又道:“快叫人备了轿子,我该去看看的。”柳心妍应了,忙去打理。 半个时辰后,萧府的轿子在何府门前停下,门房侍仆熟络地将萧芜引了进去,正九转十弯地走在通往何芷珊闺房的回廊上,萧芜才略略一抬头,便因迎面走来的两人而愣愣地止了脚步。 第十四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四) “萧姑娘!”其中的白衣男子亦抬头看到了眼前的女子,不禁失口喊了一声。 他身边的女子听此称呼,不由得在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过来一手拉了萧芜,笑道:“芜儿,你来了?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萧芜不知为何,心中徒然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悲哀,她对拉着自己手腕的女子淡淡道:“我以为姐姐病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这样好了,我就放心了!” 何芷珊笑靥如花,解释道:“是病了,许久不见这么严重过,幸而……”她将幸福满意的笑意投向面前的祁少凡,“幸而祁公子这几天日日悉心照顾,我大好了!” 萧芜冷冷地看着祁少凡,不经意从口中问道:“木木呢?” 祁少凡却含笑看着萧芜,朗声道:“恐怕是被姑娘养娇惯了,此次飞到黛夹山后就累坏了,所以没有带它回来。” 萧芜心中一沉,脱口道:“难道是我的不是?” 祁少凡被她徒然生出的愤怒怔住了,他哪里有怪她的意思,她为何会如此误会? 何芷珊见两人眉目间传着异样的情愫,心里大大的一颤,连忙拉了萧芜道:“好芜儿,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再走吧!你先进去歇着,等我送了祁公子来?” 萧芜却站着不动,那看祁少凡的目光中露出的怒意,叫人看着奇怪。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祁思楠沿着回廊翩翩而来,见了三人这副景象,絮絮道,“珊儿你真是,一个转身就不见人了,少凡你也使,怎么叫她送你呢?芜儿,你来了?” 萧芜冷冷一笑:“嫂子好客气!”她明白,自己原本对祁少凡确有偏见,但经历赈灾的一干辛苦,又得知她主动为自己寻亲之后,早已经在心里深深敬佩并感激这个少年侠医。但此刻,自己也说不清为了什么,竟对他连并他的姐姐,又从心里生出诸多的不愉快来! 祁思楠心生尴尬,却笑道:“珊儿,还不快回房去呢?姨太太一会儿又该埋怨你了,这一回她确确劳心了呢!少凡就让我送好了!” 祁少凡的目光却在萧芜的身上停留,仿佛要问什么,又说不出口。何芷珊见状不禁眉心一凛,过来用右手拉萧芜的衣袂,却跟着在口里喊了声“哎哟!” 众人皆被惊醒,朝她看去,祁思楠责怪道:“说了不敢用右手的,你怎么总不记得?” 萧芜也低头去看,连声道:“姐姐,你没事吧!” 何芷珊脸上露出痛苦的样子,嘴里却笑着让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祁少凡连忙抬起她的手,仔仔细细翻看了一下,对长姊道:“没关系,注意就好!确实不应该多用这个手” 萧芜看着祁少凡如此对何芷珊关心,无名冒了火气,冷冷道:“这样包着纱布就能看清楚,何不拆开来好好看看?你不是最……”话到嘴边,她默默收了,垂首道,“你们继续看病吧!我回去了!”说着头也不回,提裙匆匆离去。 何芷珊见她离去,嘴角挂起一抹笑意,仿似不经意,却又有心对着祁思楠姐弟笑道:“芜儿从前最是温柔可人,如今越发把性情变得奇怪,大哥平日里也念叨说都不认识她了,爹和娘也很苦恼呢!不过也念她如今孤零零一个人,我们怜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倒是奇怪,从前她一来都要粘着大哥,现在两人好像越来越生疏,见了面还总是剑拔弩张的!” 祁思楠听这话隐隐要挑些事端出来,她绝不要弟弟知道自己和丈夫之间有着嫌隙,便笑着道:“还这么多话呢?快回去换了药才是正经!”说着就拉着她往房里走。 何芷珊柔柔回首对着祁少凡嫣然一笑,温柔道:“真是过意不去,又要劳烦公子!” 祁少凡却心思不在这里,随口应道:“哪里……” 且说萧芜匆匆回到家中,一脸的怒意,才进厅堂就接过柳心妍手里的茶碗,仰首“咕咚咕咚”饮尽了一碗梅子茶,罢了在口中道:“好酸!” 柳心妍笑着问:“小姐怎这样早回来了?” 萧芜却对她埋怨道:“你啊!哪里听说何姐姐卧病不起了?我瞧她这模样很神气呢!” 柳心妍自责道:“真的呀!都怪我不好,我也是前几天听说的,害小姐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算什么?”萧芜突然黯然了,缓缓起身往闺房去,口里呢喃道,“何苦看到这些呢?那道天下的男子俱是这样言而无信的?我还这般信任他……” 柳心妍忍不住在身后跟着问道:“难道小姐又看到表少爷,心里不自在了?” ———————————————————— 作者的话: 明天休息半日,会多多更新!!!本小说最大的转折点即将出现…… 第十四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五) 萧芜猛得一回头,奇怪道:“果真我一见何琦就要不自在?” 柳心妍诺诺道:“也不是,只是你但凡见到何家的谁,总要闹得不愉快?” 萧芜微微垂了睫毛,问道:“是不是从你来我身边后,就很少见我笑过,总觉得我性情不好?” “也不是啊!”柳心妍眯眼笑道,“小姐性情这般好,只要近你身的,就都能知道。自然……”她微微收了笑容,“也要了解小姐如今心里的苦,了解小姐如今心里的烦闷才好!” 萧芜执她的手,感慨道:“到底还是你明白,可是你要知道,我方才并没有见着何琦。”说着挽着心妍的手往房里去。 柳心妍缓缓随着主子迈着步子,口里奇怪道:“没有见到表少爷?难道……小姐看到表少奶奶了不成?” 萧芜“嗯”了一声,再不言语,直到走到房里落座后,才缓缓道:“遇见她倒罢了,只不巧叫我遇见了她弟弟,听何姐姐的话,约摸他也回来金海两三日了。说起来,木木可真是灵气的鸽子。” 柳心妍听了也奇怪,并不是为了祁少凡回来,而是为小姐何以为他回来而难过才奇怪,于是徐徐斟了碗茶递给萧芜,就问:“小姐怎的为了这个恼?” 萧芜并不喝茶,只摆弄茶杯,眼神有些恍惚,嘴里却道:“才喝了梅子茶,一嘴的酸味儿,再喝这个弄得一肚子水,实在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柳心妍有心一问。 萧芜竟顺着话无心接道:“他倒放得下心回来,一个何姐姐竟叫他这么上心,他嫡嫡亲师祖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恐怕替我寻找爹娘的事情,他也只是说说罢了。” 柳心妍窃窃笑道:“原来小姐嘴酸,难怪此刻的话也酸!” 萧芜徒然回神过来,奇怪地看着柳心妍,只是道:“什么酸不酸的?”猛地想起方才说的话,自己也生了奇怪,呆呆道,“我只怨他舍弃师祖的安危这样唐突地下山而已,再者又心急爹娘之事,少不得几许不痛快,但我何苦挤兑何姐姐?” 柳心妍自斟一碗茶,咕咚喝下,用丝帕抹了嘴,笑道:“什么叫‘何苦挤兑何姐姐’,小姐,你怨的不就是祁公子下山吗?他下山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表小姐治病?到头来,小姐你还是在怨表小姐呀!” 萧芜瞪了双眼,将脸红了一片,急急道:“什么什么的呀?绕着弯子说话!我怎么会挤兑何姐姐,我挤兑她做什么?” 柳心妍答道:“小姐难道不是翻了醋坛子?” 萧芜气得拍她的脑袋,嘴里骂道:“混说什么?我哪里会……”话未完,脸色便沉沉下来,低声道:“我萧芜如今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即便……即便有,又有谁能给我做主?何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恐怕……”她却在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幡然醒悟过来,自问道,“若依家中祖制,我……岂不是要和娘一样招赘?那、那原来我与何琦从来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的?” 柳心妍见主子颜色阴晴不定,害怕地问道:“小姐,我混说的,你别急。” 萧芜却含着泪握了她的手,委屈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把娘教导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我与何琦本就不可能,他是何家的接班人,是绝不能入我萧府为婿的,即便爹娘如今在眼前,也断没有人给我做主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很可能,很可能何琦他从来就只把我当妹妹!因为他明白,他也明白这些道理!” “小姐!”柳心妍心疼道,“若这样想你会舒服些,不如就这样吧!其实在津河看见你哭着扑进表少爷的怀里,我都在心里哭呢!总想着你们这多些年的情份,怎么可能就断了呢?再不济,这兄妹的情谊难道也没有了,难道小姐你就真的这样恨他?难为你这样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冷酷呢?如果能因为这而从此断了表少爷在你心里的疙瘩,才好呢!” “冷酷?”萧芜竟哑然笑了,“你究竟读过书,总有那么多词藻。冷酷……”她细声念了几遍,缓缓道,“我若为他愁死,又有谁来哭我?虽然我与你说要让他从我的心里走出去定不容易,可是我终究是个明白人,不会死死抱着一个念想不放的。我无眠时常常细细想着他,问自己到底还恨不恨他,时间一长,我便发现,每每他来到我身边为我做什么时,我对他的那份冷漠其实不是恨,而真真是恼!” 柳心妍托着腮问:“恼什么?” “就恼他的冷酷!”萧芜的眼里泛出同情的目光,起身至梳妆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方锦盒,摊开给柳心妍道,“这是祁思楠出嫁前赠予我的。” 柳心妍拿起来细细看了,说道:“我们村里的姑娘也常拿竹簪妆扮,却没见过如此精致的。” “祁思楠应当是个极蕙质兰心的女子,在我们金海城,有谁不知道齐善堂大小姐的美名?若不是一早就与合彩坊定下了婚姻,恐怕十里城郭少不得……” 话未完,柳心妍便道,“难道表少爷和表少奶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 萧芜明白她的疑惑,坐下来,含着惆怅的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小姐特别傻?” 柳心妍认真地看了她半日,抿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虽然知道,但总在心里暗暗地将它藏起来,一直天真地以为何琦将来就会与我过一辈子,甚至……”萧芜的眼眶微红,叹了口气道,“我当初离家出走,也是为了这个!若不然……”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悲伤压了下去。 柳心妍摸索着小姐玉般洁白凝润的手背,心疼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早已经明白了这些,又何必与表少爷这般不待见,自寻烦恼呢?” 萧芜敛了悲容,淡淡道:“就是因为明白了,我才更恼他!从前,他那么果断睿智的一个人,如今却如此的优柔寡断,我总在心里想,但凡爱一个人,就会盼他的好,即便不是男女之情,也应该是这样的。也许是我的纠缠乱了他的心智,让他无法安宁,但眼前我早已不再与他多说一句,他何苦这样对待他的妻子呢?” “啊……”柳心妍张大了嘴巴,她有些糊涂了,小姐这样不喜欢表少奶奶,此刻为什么要这样帮着她说话? 萧芜不以为然,继续道:“我不喜欢祁思楠,自是我的私心作祟。可我与她并没有真正的矛盾,就算她,恐怕也是从心里愿意与我亲近的。”她顿了顿道,“她嫁进何府也有小三月余了,可每次见到她,那脸上的笑容还是从前的端庄和悦,却从来没看到任何幸福的光芒!” “幸福?” “是啊!为人妻的幸福!”萧芜淡淡道,“我想……这样的笑容应当与众不同!” 柳心妍托腮思忖道:“从没听何府里有什么闲言碎语的,道似表少爷夫妇二人琴瑟和谐的!” “你又造词了,琴瑟和谐?何琦他那里会弹什么琴?祁思楠从前闺房里倒放着一把古筝,我想即便现在弹给他的丈夫听,也是对牛弹琴!”萧芜不屑道。 柳心妍窃窃笑道:“小姐这话又酸了!” 萧芜道:“不是酸,是不值!我替那祁思楠不值,虽然何琦来津河一路保护我,虽然他时不时要来关心我这里,虽然他每每见到我眼里是那样疼惜,可我除了感动之余,终究在心里添了堵!我不要做他与祁思楠之间的那堵墙,可他始终不明白,他究竟该做什么,曾经被我搅乱的心思,竟到现在还没有理清!他这样在我与祁思楠两边摇摆不定,真真没了男儿的气概!” 柳心妍不再询问,只是笑道:“我看哪……是小姐的心思乱了才对,方才我们正说祁公子呢!怎么就扯到表少爷夫妇二人身上了?” 萧芜哑然一笑,祁少凡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她也清楚地知道,方才自己所闹得情绪,一定不那么简单的。 萌娘此刻姗姗进来,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小姐,祁家公子来了,说要给小姐看看脉象!” 萧芜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柳心妍笑得发红的脸,啐道:“看吧!背后说人,人来了吧!”又没好气地对萌娘道,“谁有病了?他这是咒我呢?” 柳心妍上来挽了她,低声笑道:“方才明明小姐先说来着的!”萧芜再不理她,只往厅堂去了。 至厅堂,祁少凡背手而立,气定神闲,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他此刻没有带着那只随身的药箱,却在腰际佩了青剑。 “祁公子好!”萧芜立于他身后淡淡道,眼中却不自觉地添了一抹笑意,却又冷冷道,“何姐姐的病这么早就看好了?祁公子果然医道高明!” 祁少凡欣喜地转身看萧芜,并不介意她的话,只是道,“没什么大碍,不必劳师动众自然快一些!” 萧芜心内有些不愉快,自己也莫名,便闲闲问道:“不知公子来何事?” 祁少凡细细打量萧芜,见她依旧方才那粉色绸衣缎群的妆扮,并没有换装,更是喜欢,直道:“小姑娘可愿意随少凡出去走走?” 萧芜正色欠身道:“萧芜一介女子,怎敢随意与男宾外出?祁公子怎么忘了礼仪节教呢?” 祁少凡似乎早有准备,只笑道:“礼仪廉耻、三从四德,是那官宦皇族家的门面子。你我这样坦荡荡的医商子女,拘这迂腐的礼节做什么?当初萧姑娘在衡阳阁下的凌厉,如今怎么没有了?” 萧芜不为所激,冷冷道:“祁公子也小看萧芜了,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激起我来?既然要请我一游,总该有些诚意才是!” 祁少凡笑道,“不知怎样才算诚意?” “把木木留给我吧!”萧芜竟脱口而出,不由得红涨了脸,解释道,“对我而言,它是找到爹娘的希望。” 祁少凡眉头微微一颤,但随即答应道:“一定,如此这般,萧姑娘可愿意与少凡走一遭?” 萧芜点了点头,便要往外走,萌娘连忙上来问,“祁少爷这是要带我们小姐去哪里?” “不去哪里,只到城外走走!你放心!”祁少凡说着,便跟着萧芜而去。 祁少凡再如何不拘俗礼,但依旧晓得男女之别,这才赶了马车来接萧芜,而不敢同乘一骑。 马匹在祁少凡的驱使下一路小跑至了金海城外,萧芜缓缓下了车,这个地方为何这样熟悉?可是曾经的满目青绿,如今经历了夏日毒辣的阳光而在秋日里褪成了金黄!物是人非,不是,是无非人非了!萧芜一阵感慨,她分明的记得,在这里何琦说笑着告诉自己“好!哥哥就娶芜儿作妻子。” 祁少凡看着萧芜眼中的哀愁,有些奇怪,但还是自顾笑道,“这里叫月半湾,我起的名字,自从回金海后,我最喜欢来的就是这里!” 萧芜蓦然地回首看他,但见秋风吹起祁少凡洁白的长袍,飘然间在一片金黄的衬托下,煞是好看,那一双和悦的双眼,有几分像祁思楠,只是更睿智、更英气。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萧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 作者的话: 现在12点半,还有半个小时要去开会了,我用当中休息的时间更了下,晚上就不更了!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对今天的失望,不过从这里开始,小说中的几段感情,要正式开始了,萧芜真正的心思,大家也明白了吧!后文情节跌宕起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我一定不叫大家失望! 第十五章 忆往昔乱心得宁静(一) 祁少凡愣了愣,和声道:“萧姑娘也来过这里?” 萧芜缓缓挪动步子向前,几近枯黄的野草在绣鞋的踩踏下发出脆脆的“嚓擦”声,河面上带来的秋风扬起她的裙裾,更显出亭亭玉立的身姿,垂顺至腰间的青丝也随风而起,带出一阵阵香气,她捋一捋鬓上散乱的细发,淡淡道:“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她回首看着祁少凡,平平道,“难得祁公子这么稀罕这里。” 迎面的秋风竟带出冬末的梅花香,祁少凡心内暗暗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萧芜,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随即安步走到萧芜的身边,微笑道:“不知萧姑娘有没有在夜晚来过这里?” “晚上?”她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我虽商家儿女,少了古法礼仪的束缚,却也是家规森严的,又岂能晚上到这荒郊野外嬉戏?” 祁少凡扬起笑容,不紧不慢道:“这里是金海河沿岸唯一凹陷之地,又恰恰成了个半圆,少凡第一次来时,就曾想,此处坐西面东,又高于水面,若过了子夜时分,月移西楼,不定能在水面映出一湾半月来。所以当夜子时过后,便来此处观察,果然一湾明月漾漾浮在水面。” 萧芜侧脸看他,心内想:竟不知是如此浪漫之人! 祁少凡侧身面向萧芜,笑道:“姑娘不会觉得少凡无聊吧!” 萧芜竟露出淡淡的笑容,低低道:“公子竟这样有心,我来此处不下十次,却一次也没有这样想过!”她低头四处看了看,找到一方临水磐石,缓步过去坐下,秋风再次吹起她鬓上修软的细发,她自顾将其捋于耳后,露出白皙的耳际。 祁少凡微微怔住,垂首暗自笑了,萧芜的声音又想起,“只可惜,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 祁少凡听她又重复这句话,不禁奇怪,走至她身边,问道:“少凡可否坐于此?” 萧芜奇怪地看了看他,继而将身子挪至一边,腾出好大一块地方,又转过脸去看着河面上泛泛的鳞波随意道:“公子不必客气!” 祁少凡背着萧芜坐下,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片碎石,向河中奋力一掷,碎石却如在平地一般在河面上连连蹦跳才扑通一下沉入水中。继而又拾起一片,递给萧芜,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萧芜摇了摇头,垂首看着自己脚边野草,伸手拔出几支在手中缠绕,但脸上依旧舒颜不展。 祁少凡于是奋力将石子掷出,自顾道:“若知道姑娘不喜欢这个地方,少凡就不带你来了。” 萧芜颔首看他,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却没有开口。 祁少凡笑道:“其实,我已经很快活了?”他转身看了萧芜疑惑的神色,笑道,“萧姑娘与少凡每每对话,言语中都将自己牢牢地保护住,不知要防备我什么,竟时时自省却不得解。此刻姑娘愿意与我同石而坐,少凡欣喜之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萧芜听这话大有深意,忽一下红了脸颊,又想方才他对何芷珊的殷勤,不禁蹙眉,口中缓缓道:“不怪公子脸上总是笑意常在,人道知足常乐,就是这个道理吧!津河那一晚,公子带给萧芜的恐怕是一生中最该叫我满足的消息了,可是我依旧不愿满足,到底我是个贪婪之人?” “贪婪?”祁少凡笑道,“孝顺父母,思念至极,这能叫作贪婪吗?” 萧芜看着她,终于在嘴角漾出笑意,“难道公子真的愿意替萧芜寻找双亲吗?” 祁少凡认真地点了点头,“少凡虽是俗家弟子,却也深谙‘出家人不打诳语’之道,又怎么敢欺骗姑娘呢?更何况……”祁少凡的目光柔情骤起,他伸出手来,却还是放回了身边,默默住了口。 萧芜心内满足,微微笑道,“过去的几个月,就如同数年那么长,折磨地叫我几乎无法呼吸。方才突然在何府遇见公子,只以为你能弃久病的师祖不顾而下山,便道你那些话不过是哄我开心的,这才……失礼了!” 祁少凡竟脱口道:“少凡以为萧姑娘为了何小姐而不愉快,这才特特来邀你出来这里走走。” 萧芜未曾听清楚,问道:“公子说什么呢?” 祁少凡看着萧芜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心内暗想,真正一个纯而无瑕的女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与何小姐呷醋吗?于是笑道,“没什么!只是欣喜于姑娘不再用言语保护自己了。就如同与曹大哥、小蕙那般与少凡相处。” 萧芜觉得奇怪,不再说话,却瞥见了祁少凡腰际的那一柄青剑,剑鞘上一支金雕睡莲仿佛在哪里见过,再细一看,果然,睡莲的花蕊确是由红宝石镶嵌而成。 “噌”地一声,萧芜从祁少凡的腰际抽出青剑,高举过头,西晒的阳光在剑锋上折处耀眼的光芒,刺得萧芜睁不开眼睛。 以祁少凡的功底,若非在萧芜面前毫无顾忌防备,岂能随意叫人抽出自己的宝剑,他吃惊地起身道:“萧姑娘,你要做什么?” 萧芜却虎了脸起身问道:“这剑的确是你的?” “是!”祁少凡奇怪道,“那日在津河,姑娘所见少凡舞的亦是此剑。” 萧芜“哼”一声,狠狠道:“果然是你的?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祁少凡莫名不已,看着萧芜愤怒的样子,思忖片刻后竟笑了起来,朗声道:“少凡以为,姑娘不会记得了!” 萧芜右手紧紧握着青剑,气呼呼问道:“记得什么……”话未完就见祁少凡微微抬了一步,呼吸间便绕到了自己的身边,还来不及反应,右腕便被抵住,一股劲道注入,不由得松开手掌放了青剑。正欲后退一步让开却一个踉跄没有站稳,才以为自己要跌倒下去,身子竟被一手稳稳托住顺势一转,粉色的裙裾便如莲花般绽开,再待自己站稳时,祁少凡却已在面前将青剑插入鞘中,他和声道:“武者最忌讳被人夺去手中兵刃,不过……如果萧姑娘喜欢!”他说着将宝剑连带剑鞘一同从腰际解下,双手奉上,微笑道:“少凡大可送给你?” 萧芜也不让,一把拿下宝剑,却不料剑虽轻盈,剑鞘却如斯沉重,不免用双手握住,面有怒色,说道,“七年前,你也是这般无礼的?害我方才还以为你……” ———————————————— 作者的话: 昨日失约实在抱歉,今晚还有更新,会多一点!大家再来啊! 我说过不出意外一定更新,昨日实在抱歉,琐琐向大家鞠躬! 第十五章 忆往昔乱心得宁静(二) 祁少凡笑道:“七年前,少凡实在冒犯了!” 萧芜在眼里含了泪,恨恨道:“若知道你是那两个少年中一人,我死也不愿与你说话!你知不知道,我多难得出一趟门?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能和爹娘出游?你知不知道,娘怪我只顾贪玩儿丢了那么珍贵的食盐而一怒之下送我回了金海?更可恶,你竟然记得这一切,你还……” 祁少凡敛了笑容,正色道:“那时少凡年少气盛,不曾想竟在姑娘心里种下如此的伤害!其实当年我和曹大哥抢了你们萧府的盐,也是为了救助灾民!” “曹大哥?你说曹俊杰吗?”萧芜不敢相信。 “是!那一年曹大哥奉师命上我黛夹山,我们在路上相遇,一见如故,便结伴为灾民募集食物药材。”祁少凡正色道,“那时候津河旁聚集了许多受伤的灾民,他们遭官府所遗弃,就像津河城外的那些灾民一样,如果得不到救治,他们就会大批大批地死去。那时候的我也不过十一岁,难免鲁莽、冲动,也是直到后来在玄天寺遇到萧伯母、萧伯父,才知道自己抢的不是什么贪商的马车,而是同样在赈灾的萧府。” 萧芜落寞地看着祁少凡,哽咽道,“原本,那会成为我最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强抢,马车翻了、食盐药材没有了,我也受伤了!娘恨极了,连夜就把我送回金海交给小姨照顾,甚至不管我手臂上还有伤。你以为你在劫富济贫,可是你却伤害了无辜的人。”一提到双亲,萧芜便无法控制起自己的悲伤。 祁少凡满眼疼惜,“难道你受伤了?真的吗?当时我们不知道你在车里,把马车弄翻只为不叫人来追我们,直到马车倒下我爬上来拿药材时你抓着我的剑,这才发现马车里有人。后来我们躲在远处看你从马车里爬出了出来,我想来看看你的,可是有人赶来了,我们不得不……” 此刻的萧芜已然坐了下来,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过,她喃喃道:“娘怪我没用,怪我不能看好东西!可是……” “可是萧伯母和萧伯父怎么会把你独自留在车上呢?”祁少凡发现,萧芜的双手依旧紧紧握着自己的青剑。 “那不过是一个小村镇,爹和娘只稍带着家丁送些米粮就好了,我们立刻就要出发的,所以娘就把我留下了。因为是萧府的马车,打着萧府的旗号,除了你们!除了你们!一路上从来没有谁敢打这些车马的主意!”她愤怒地看着祁少凡,恨恨地说出这些。 祁少凡疼惜极了,他蹲下身子在萧芜的身边,缓缓捧起萧芜的双手,柔声道:“那些都过去了不是?我答应你,不管萧伯父、萧伯母是生是死,我一定为你找回他们!” 萧芜闻言,缓缓抬头看了祁少凡,虽然紧紧咬着嘴唇,一颗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如今再没有比这话能够让自己安心的了,她委屈地问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曹大哥呢?你们都就知道了?” 祁少凡笑道:“曹大哥不知道,他完全想不到和你曾有过那段奇遇!” 萧芜默默垂首,低声道:“难道我那么好欺负吗?” “不是的……我……“祁少凡正要说出自己方才不曾敢说得话,却被一阵呼唤打断,两人同时转身看去,来者竟是那玩世不恭的乐郡王。 “少凡!少凡!”杜海涛跑着到了两人身边,喜形于色,直拉着祁少凡道,“快!快随我去,随我去……”他突然看到祁少凡身边泪眼婆娑的萧芜,不由得拉着祁少凡坏坏笑道,“老实坦白,你做什么了?这样清丽的姑娘你也敢欺负?算起来她也是我的……” “王爷有礼!”萧芜收敛泪容,捧着祁少凡的青剑向杜海涛行礼。 杜海涛见她手上竟拿着祁少凡的剑,便笑得更欢了,直道:“萧小姐多礼,我不该来,我不该来的!” “王爷!就莫嘲笑愚弟了!”祁少凡不愿萧芜尴尬,笑道,“王爷怎么突然来了金海?” 杜海涛搔首笑道,“我是来了又走了才对!”说着指着远处甬道上浩浩荡荡的仪仗,憨憨笑道,“我搬救兵去了!在马上隐约看着像你,就跑来要你随我一同进城去,去何府提亲去!那轿子里坐的,是我娘!” “静爰长公主!”两人同时惊呼。 杜海涛笑道:“是啊!何师傅说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绝不敢轻易答应我的提亲,没办法,我只好把我娘搬来了!” “如此这样,我与萧姑娘该过去行礼才是的。”祁少凡正色道。 “啊……这样!”杜海涛笑道,“那我带你们过去吧!” 萧芜看了看祁少凡,双手将剑奉还,待他接下了,便低声道:“希望公子不要食言!”说着便对杜海涛道,“请王爷带路吧!” 片刻后,三人来到轿辇前,萧芜与祁少凡双双跪地行礼,口里道:“草民参见长公主,万福金安!” 轿帘被轻轻挑起,里头端坐着一雍容华贵的妇人,只听她和声道:“是少凡吗?许久不见你了,快起来吧!”说着却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细细看了萧芜,问道:“这位姑娘是?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萧芜依言而行,颔首看了轿内的妇人,回道:“民女萧芜参见长公主!” “萧芜!”静爰听说竟搭了侍女的手缓缓下了轿,对着萧芜笑道:“快快起来,我的孩子!” 萧芜盈盈起身,惊讶地看着这个称自己为“孩子”的千金公主,周身衣物饰品的华贵不可方物。 静爰伸手拉了萧芜上下打量,眯着眼对杜海涛笑道:“涛儿,这可是你正经的表妹啊!你们在宁河见过了是不是?难怪母妃总说萧家女儿没有不倾国,今日见了芜儿,我算明白了。” 萧芜深知自己与她的关系,却不敢多言,只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又听她对祁少凡道:“少凡,怎么你们在一起……哦!我知道了……涛儿,你们兄弟两个要好事成双才叫人喜欢呢!” 萧芜涨红了脸,大气也不敢出,只听祁少凡在一边笑道:“多谢长公主成全!” “哈哈……”静爰欢喜地笑起来,此刻有侍女过来禀报道,“长公主,金海府前来接驾!” “罢了,我们先进城去吧!” 杜海涛急急道:“是啊娘,我们快些去。” 静爰不免嗔道:“你这孩子……”说着就要携萧芜同轿而坐,萧芜不敢,连忙推让道,“民女满身尘土,不敢玷污公主的凤辇。请公主让民女回家中梳洗一番,再来给公主请安。” 静爰不解道:“怎么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祁少凡轻轻推了推杜海涛,低低咳嗽了几声,杜海涛会意,对母亲道:“娘,您就让萧小姐先回府吧,少凡会送她回去的。您就先操心您儿子的事吧!” 静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萧芜笑道:“你回去后哪儿也别去,今晚我和涛儿就住在萧府,你回去预备接驾可好!” 萧芜大惊,福身道:“民女明白了!” 静爰点了点头,缓缓上轿,杜海涛亦翻身上马,脸上喜悦的颜色,似乎恨不得立马飞到何府里去,于是长公主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逶迤往金海城内而去。 “萧姑娘,我送你回去吧!”祁少凡对萧芜道。 “多谢公子!”萧芜看着那远去的仪仗,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些不安,亦有些喜悦。 何府里的一家大小,已然因为府台告知长公主要驾到而忙翻了天,阖府上下齐齐盛装打扮,早早地候在门前,只到杜海涛扶着母亲进府才一同起身尾随进了家门。 “微臣何正深携家眷参见长公主、乐郡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爰端坐于上座,嘴里含笑道:“何大人太多礼了,从前你教导涛儿,使他一改劣习,我还没好好谢你呢!从今后我们做了亲家,就不好再这么拘礼了啊!” 何正深连连称是,待众人起身后,将家人一一介绍于静爰认识,提到萧丽欣时,静爰很是欢喜,直称呼她为妹妹,拉到一边同坐,听说何正琛有妾室阮佩瑶时,不免露出淡淡的不悦,冷冷道:“就留家里人说说话,其他人都下去吧!等我们说会儿话,再把何二小姐带来给我瞧瞧!” 这其他人无非是指阮佩瑶,在长公主面前她自然不敢发作,忍气吞声地下了厅堂,回到女儿的闺房,才发现小辈们都聚集在了这里。 “妈,长公主真的来了吗?”何芷珊问道,在她心里,也很是想见见这千金尊贵的公主是什么样子的。 阮佩瑶冷冷道:“来了!”说着对何芷汐怪声笑道,“汐儿,恐怕这门亲事你是推……也推不掉了!不过啊!这长公主做婆婆,恐怕不好对付啊!” 何芷汐起身不服道:“姨太太可别想得太好了,我这就去跟那什么长公主说,我和她儿子是绝不可能的,这个乐郡王,太可恶了!”说着何芷汐就夺门而去,祁思楠吓得直对何琦道,“快!快把她拉回来!” 待众人急急赶到厅堂时,何芷汐已然立于其中,朗声道:“总之,长公主还是收回成命吧!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您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堂内众人皆目瞪口呆,唯独杜海涛因见到何芷汐而露着欣喜的笑容。静爰从来娇生惯养,即便如今做了母亲,也未曾遇到过儿子对自己的忤逆,此刻被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媳妇的小丫头把话堵住,不禁尴尬不已,冷着脸对何正深道:“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若叫人知道国子监先生的千金是如此教导的,该如何是好?” 何正深大窘,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对着静爰赔礼道:“微臣疏于管教,请公主息怒,微臣往后一定好好管教!” 萧丽欣也连忙打圆场道,“长公主莫气,这孩子秉性如此,自也有她的好处!比不得那些闺秀千金扭扭捏捏的,时日长了,您就会喜欢了。” 静爰见众人给自己铺了台阶,便也顺着道:“到底我喜欢是没用的。”说着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涛儿,这何二小姐似乎并不领咱们的情啊!你叫娘如何能勉强人家呢?” 杜海涛有些落寞,默不作声,他觉得如果此刻再开口,只会让何芷汐更尴尬,他不愿意这样。 静爰见儿子不说话,便晓得他心里是多喜欢这个女子,其实何芷汐的出身自己很是满意,母妃也满口应允了这桩婚事,奈何自己身份所在,若儿媳是这样不知轻重没有规矩的女子,又要如何在皇室之中示人!于是对何正深道:“只盼着何大人能好好教导她,将来入了王府,我可不希望还要再教她规矩。” 何正深夫妇连连称是,静爰点了点头,转身又打量了何芷汐,果然是个清丽秀气的女子,又见门口站了几个年轻人,便问:“外头是谁?” 萧丽欣笑道:“是犬儿和媳妇,另外有民妇的庶女!” “庶女!”静爰不屑道,“就是方才那位姨太太的女儿?” “是!” 静爰举杯略略喝了口茶,说道:“请公子和少奶奶上来见见吧!” 萧丽欣会意,向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色,那人连忙出去叫了何琦与祁思楠进来。 夫妇二人进来后跪地行礼,静爰听说祁思楠是齐善堂的大小姐,更是喜欢不已,拉在身边道:“我和太妃娘娘都吃着你家的药呢,少凡如今也是好脉息!” 祁思楠不卑不亢,微笑道:“还是长公主抬爱,少凡才有今日!” “好好好!”静爰对萧丽欣道,“不如我们姐儿两和思楠好好说说话,到底自家人,早该熟络熟络的。” 萧丽欣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道:“要是长公主不嫌弃,请移驾到后堂坐着说话,民妇备了几样拿手的点心,还请长公主品尝指点一番!” “罢了,这就去吧!”静爰笑着缓缓起身,由萧丽欣引着往后堂而去。 杜海涛见母亲离开,便到何芷汐身边喜滋滋问道:“何小姐,我们去走走可好?” “不好!”何芷汐侧过脸去,冷冷道。 “这样……”杜海涛局促不已,自顾道,“那好,以后,以后我们再去!”说着对何正深道:“何先生,海涛往祁府一趟,劳烦先生向母亲禀报!” “微臣遵命!” 杜海涛无奈地看了何芷汐一眼,便扬步离去。 待他走远,何正深怒不可遏地对着女儿道:“给我回房去,好好待着哪儿也别想去,回头再和你算账!” 慕雅晗过来扶着女儿,示意她不要顶撞父亲,口中道:“老爷放心,我好好和汐儿说说。”说着便拉着女儿离去。 何正琛安抚道:“阿深你也别恼,我看这长公主其实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又如此疼儿子,这桩婚事已然板上钉钉了!” 何正深叹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怕汐儿进了王府后不懂规矩,会叫人欺负啊!”又对何琦道:“琦儿,周遭安全,你多上些心!” ———————————————— 作者的话: 希望大家不要嫌这段啰嗦,毕竟之后的事情不可以突然发生,过渡是必须的! 嗯!就这样!今天就到这里,休息!休息! 第十五章 忆往昔乱心得宁静(三) 何琦应诺,于是下去吩咐家丁各处小心,待经过何芷珊闺房时,只听得阮姨太在里面嚷声道:“算个什么东西?她以为她娘是什么?不是和我一样是个小妾,贵妃了不起吗?又不是皇后,有什么好神气的?你没看见你大娘,好像这个长公主是她亲姐姐似的,瞧那份儿狂!还不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此刻竟然连带你也不待见了!好在她没有女儿,不然……哼!指不定巴巴儿往皇宫里送去当公主娘娘呢!” “妈!”何芷珊的声音落寞不已,“如果你不希望你女儿因为你而死的话,在长公主离开金海之前,还是管好你的嘴,不然不止我,可能全家上下都要因为你而获罪!” “珊儿……”阮姨太依旧不依不饶。 “妈!”何芷珊冷冷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何琦在外听了,暗暗叹息,“到底芷珊还是明事理的!”罢了便走开了,才过了花厅,便见祁思楠笑盈盈从后堂出来。 “你出来了?”何琦道,“没什么事吧!” 祁思楠紧一紧发髻上的簪子,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事呢?长公主为人挺和善的,我曾听少凡也提过!其实……”她顿了顿笑道,“其实乐郡王如此喜欢汐儿,就代表了长公主与太妃都会喜欢她,若真的嫁进王府了,想必会过得快活的。” “哦!若汐儿能快活就好,只是世事难料,他乐郡王所见的美人还会少吗?只不过见汐儿生性刚烈不像那一般的千金,才这么喜欢的吧!” 祁思楠见他这般说,知道心里舍不得堂妹,便又想起一事,只一时踌躇不知要不要对丈夫说。 何琦却道:“你出来做什么?是要准备什么东西吗?说来也是,这样高贵的亲家,登一次就要搞得天下大乱!真是难以伺候啊!不知道她会不会去打搅芜儿!” 祁思楠笑道:“怎么听都觉得你舍不得汐儿啊!不过芜儿……其实是长公主方才是有意支开我的,我隐约听她与娘商量着,要把芜儿带到京里去,太妃娘娘要见见芜儿!” “上京?” 祁思楠叹道:“上京做什么我没机会听到,但是……如今正是朝廷选秀之日,只恐怕……” 何琦大惊,直道:“不可能,不可能,那个太妃不是连娘家都从不联络、从不关心吗?还定下什么规矩、什么不可以招摇……怎么会让芜儿去选秀?” 祁思楠拦道:“你轻一些,此刻到处都是长公主的侍女呢!”说着便拉着丈夫回了房去。 且说萧芜被祁少凡送回家中,她正要跨进门时,祁少凡说道:“其实师祖已然圆寂了,师祖的遗言要我继续救济苍生,既然一切妥当,我又何必留在玄天寺悲伤度日,何小姐有病,又是长姊所托,我岂能不理呢?” 萧芜的语气不再冷淡,却也波澜不惊,只是缓缓道:“是啊!我不该莫名其妙的……总之,也谢谢你治好了何姐姐。”说着便要提裙入门。 祁少凡又道:“少凡一定不会食言,不日就先把木木给萧姑娘送回来!” “送回来?”萧芜暗自有些惊喜。 “是!回来!”祁少凡温和一笑,再不言语,挥扬马鞭,马车向前奔去。 萧芜跨步出来立于街上,看着马车远去,暗暗委屈道:“以后你再欺负我看看!” 正想着,金海府台楚大人带着一队仆人过来,一见萧芜便道:“萧小姐,长公主吩咐今晚要在您府上歇息,本官怕您招呼不过来,特带了些奴才来帮着打理。” 萧芜见他一副谨慎的样子,知道接驾之事令他不安,便欠身笑道:“多谢大人,不过萧芜这会儿回府梳洗换装后,就去何府请安,自然!我会让长公主留在何府的。这里就不烦扰大人操心了!” 楚大人很是高兴,笑道:“这般最好,其实长公主频频换了住处,我等也不安啊!若萧小姐笃定的话,本官这就去何府了!” 萧芜微笑点头,道:“大人慢走!”待楚大人带着侍仆走后,萧芜这才进了家门,将遇到长公主一事说了,把一家人好一阵唬,听说萧芜换装后又要去何府请安,柳心妍便在她身边好奇低声道:“小姐也带我去瞧瞧吧!这宫里长大的女人究竟何外头有什么不同!” 萧芜将祁思楠赠与自己的那支竹簪插入发中,对镜左右一看,心下满意,便对柳心妍笑道:“难道还三头六臂不成?方才我瞧着,她与娘和小姨真是有几分相似呢!” 柳心妍纠缠道:“小姐就带我去看看吧!” 萧芜道:“好!我身边是该有个人,不然显得小门小户的不是!你也换了衣服,去把我那间粉蓝色的真丝长袍换上,我们萧府的丫头也该要得体大方的。” 柳心妍听说连忙从衣橱中找了出来,放在身上比划道:“好看吗?” 萧芜笑道:“真真一个妖精!”说着便帮起柳心妍换了衣服,待一切妥当,萧芜便由她挽着出了闺门,过了厅堂,缓缓来至何府门前。 不出所料,何府已然禁卫森严,若不是一干人方才见过萧芜,恐怕少不得一番盘查。 后堂里,静爰长公主正与萧丽欣相谈甚欢,只听萧丽欣道:“这孩子表面看来性格温顺,骨子里却像极了我姐姐的刚毅要强,但女子毕竟是女子,她再如何刚强,如今孤身一人总叫人担心的。若长公主带她到太妃身边过一段日子,也未尝不好。” 静爰“嗯!”了一声,取了小块梅条在口中咀嚼,缓缓道:“涛儿从小被我和母妃宠坏了,他父亲又忙于朝政疏于管教,性子未免顽劣,我瞧着你这侄女儿也非那温弱的闺秀千金,只担心小两口将来小吵小闹不止,便家无宁日啊!” “汐儿涉世不深,又缺了父亲管教,才有今日的性情,依我愚见她与乐郡王倒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只怕处久了便能趣味相投了,年轻人,毕竟多些话题来说!” 静爰笑道:“只怕我方才话说重了,走后她免不了吃些苦头!” 萧丽欣笑道:“终究也该管教的。”此刻静爰的贴身嬷嬷进来道,“主子,外头说,方才的那位萧小姐来请安了!” 静爰看一眼萧丽欣,笑道:“我看看果然像你说的不是?方才匆匆见了,也看不出什么来。”说着便对嬷嬷道,“请进来。” 须臾,萧芜和着柳心妍缓缓进了后堂,至静爰坐前,深深拜下身子道:“民女拜见长公主,万福金安!” 静爰也不道起,只笑道:“方才我就纳闷,这些宫里的规矩是谁教你的?” 萧芜颔首看着静爰,微笑道:“母亲从小教导,民女不敢遗忘丝毫!” 静爰满意而笑,连声道:“快起来吧!”又细细看了萧芜此刻的装束,但见她一身湖绿色长裙,腰际紧紧束着藏青色金纹腰带,微垂的几件玉佩更显出了她窈窕的身姿,外罩的墨绿色绸衣虽不是年轻女子应有的装束,却恰恰是一家之主该有的仪表;发髻简单庄重,青丝垂顺地落至腰际,更让静爰瞩目地确是髻后那一支精致的竹簪。她略带玩笑地说道:“这萧府的当家人若以竹簪妆扮,那天下的女子可就只能用荆钗饰容啦!” 萧丽欣笑着附和,对萧芜道:“芜儿,还不把簪子取下来叫长公主看看!” 萧芜不置可否,静爰便笑道:“莫听你姨母的话,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倒想知道,怎么用竹簪了?方才见你头上还是一对红宝石珊瑚呢?” 萧芜心中暗叹静爰观察入微,却沉着道:“民女来给长公主请安,自然要盛装一番,宝石金银并非民女最爱,民女最喜的只这竹簪而已。” 静爰笑道:“我瞧着这也非普通的货色,许是比金银更值钱吧!” 萧芜欠身笑道:“此物再民女看来是无价的,乃是民女的表嫂所赠!” “表嫂?” 萧丽欣满意地笑道:“长公主就是思楠啊!您方才才见过呢!” “原来是少凡的长姊所赠,很好,很好!”静爰笑言,又见萧芜身边的侍女穿着也不一般,但问:“你身边的姑娘是你的侍婢吗?” 萧芜将柳心妍微微推前,说道:“这是民女奶娘之女,在民女身边照顾周全,与民女情同姐妹一般!” 静爰见柳心妍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微笑道:“这金海实在养人,一个个都水葱儿似的,连一个侍女都生得这样好看!” 萧丽欣陪着笑了,见窗外天色渐晚,便道:“恐怕思楠已备下了晚膳,长公主可移驾用膳?” 静爰摆手道:“罢了,方才我已与芜儿说了,去萧府坐坐,我知道母妃常年都想着能回金海呢,只是不在嘴上说。” 萧芜却深深福下身子,自责道:“民女惶恐,没有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在家中预备接驾!” 静爰奇道:“这是为什么?” “长公主身份尊贵,千金之躯,若此刻在何府安歇下,只怕府台与姨丈等一干能照顾周全。民女不敢说金海之治不好,但到底比不得京城,此刻任是什么都不比长公主的安危来的重要,若长公主想去寒舍赏玩,大可明日再去,此刻夜幕已沉,再换住所,多有不便!” 静爰正色道:“这也是你的母亲教你的?” 萧芜不想她会有此一问,竟一时噎住。 静爰见萧芜脸上露出局促之色,竟觉得可爱,笑道:“罢了,我何苦为难你一个孩子?如此,陪我吃饭总可以吧?” 萧芜盈盈起身,点头应诺。 第十五章 忆往昔乱心得宁静(四) 待饭毕梳洗,已然繁星满天,何琦本尊旨往祁府请乐郡王回府,不料有去无回,仅一小厮带回消息说乐郡王结何、祁二人月下饮酒,不归。静爰极宠独子,自然也一笑料之,仅与萧丽欣、萧芜、祁思楠共席用餐,其余人一皆不见。这一刻,静爰因乏思睡,便遣散众人,留下贴身侍婢服侍,于是三人才得以脱身,而萧芜亦预备回自己家中休息。 萧丽欣挽留不住,便将外甥女送到门口,叮嘱一个嬷嬷和小厮套了马车送回去,又对萧芜道:“这些日子不要随处走动,长公主不定就要见你。” 萧芜默默点头,福身道别后,便登车而去。 祁思楠见人走了,便过来扶着婆婆,笑道:“这样也好,芜儿到底一个人,若长公主过去歇息,实在要叫她手忙脚乱的。” 萧丽欣挽着媳妇缓缓走着,说道:“长公主此次来金海并不仅仅为了提亲,三日后,她便要带芜儿去京城,太妃娘娘要见她呢!” 祁思楠暗自吃惊,原来自己果然没有听错,心里着实一沉,她不敢多问,更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一炷香,萧芜便与心妍安稳地回到了家里,心妍一进门就被丫头小厮拉着去说道长公主何等容貌、何等排场,直到萧芜在房内换洗妥当她才进来服侍。 烛灯下,萧芜捧着一册账本对柳心妍嗔道:“不过是见了公主,你就忘了我了?” 柳心妍利落地铺着床褥,嘴里笑道:“小姐可别在我娘面前说呀!不然我可惨了!呵呵……其实是瑞儿、娟儿她们好奇,拉着我说个不停,才误了服侍小姐呢!” 萧芜笑道:“哪里真的怪你?说来也是,长公主这高高在上的气派才是皇室该有的姿态,那个乐郡王实在是……不过我瞧着,汐儿往后会快活的!” 柳心妍撂下被褥,过来给萧芜递了杯茶,说道:“这样一来,何府就要出个王妃娘娘啦!自然,还是我们萧府厉害啦!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妃娘娘啊!” 萧芜笑道:“你都知道了?” “嗯!虽然娘不告诉我,但是听瑞儿、娟儿几个私下说说,也都知道一二了!”柳心妍敛了笑容,看萧芜头上的竹簪已被取下,便试探着问道,“小姐,你今日好像一反常态呢!” 萧芜会意,放下账册,颔首笑道:“心妍,你可莫忘了,我从生出来开始就是一个商人了。商人重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静爰公主自然要说她爱听的话,这一切娘在很小的时候便都教给我了。” 柳心妍乍舌不已,“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呢!可是看着怪别扭的!”说着便回到床边整理被褥。 萧芜不再多说,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眼沙漏,问:“什么时辰了?” 柳心妍捋平了褥子,细细想了想道:“应该过了亥时了!” 萧芜微微点头,说道:“你早些去休息吧!我看会儿旧账,一会儿也要睡了!”说着起身来搭着柳心妍的肩道:“走吧!方才李妈她们都弄好了!” 柳心妍笑道:“今日不要我陪你说说话了?这么早就睡了?小姐,你没有不舒服吧!” 萧芜将她推到门口,笑道:“我不是心疼你累嘛!”又正经道:“晚饭的那几杯酒水后劲大着呢!我此刻就思睡了!” “不如做了醒酒汤喝!”柳心妍有些担心。 萧芜道:“喝一肚子水,夜里睡不踏实,没事!没事!你休息去吧!”说着也不管柳心妍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态,就急急地关上了房门。又转身回到书案边将方才的旧账重新记了一遍,继而便起身吹灭了房内所有的烛灯,抱着沙漏静静地团坐于窗台之上,借着月光看沙漏里的白沙如细线般垂直下落,明澈的双眸里充满着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一倒再倒的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后,萧芜从眼里闪出喜悦的光芒,她撇下沙漏,下了窗台走至房门,带着小小的兴奋,极轻地打开了房门,侧身而出,在沉沉夜幕中熟络地下闺阁、出园子、过亭台、一径到了那扇一到子时便没有了人看守的后门。萧芜稍稍平了喘息,轻轻打开一条缝,将自己瘦弱的身子从中滑出,继而消失在门外。 出门后的萧芜走着数月前走过的那一条路,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月光很沉,不如今日这般明朗,许是心情不同,眼里的一切都会不同。 于是就这样一路走着,直到城门口,方停下了脚步,一阵秋风吹来,清冷入骨,但叫人清醒,萧芜暗自悔道:“真是兴奋过了头,何时这般没记性?金海城的城门此刻早已关上,我该早一个时辰如来才对!”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道:“还应穿件斗篷出来!” 此话才出,便有一件轻柔温暖的羽缎大氅盖住了自己的肩膀,萧芜一惊立刻转身来看,月光下,一清俊体格的白衣男子正对着自己微笑,脸上带着好看的红晕。 “你……”萧芜被惊吓的心即刻平息,此刻竟是一脸的尴尬! “萧姑娘,如今已是深秋,出门该多穿一件衣服!”那男子笑着道。 萧芜微微低下了头,身上的羽衣散发的应是他身上的温存,不由得羞红了脸,低低道:“没……没想到竟然遇到祁公子,你……不冷吗?”祁少凡声音比白天稍嫌沉厚,他笑着道:“这样晚了,姑娘出门也不带个人,不怕么?” 萧芜颔首,色有不服,说道:“若怕,我岂会出来?” 祁少凡一愣,随即笑道:“是啊!如此月光,如白昼一般,有何可怕的?不过……如今城门关了,出不得城去,白白浪费了如斯月光,想必此刻月半湾里的那一弯明月一定绝美异常!” 萧芜大窘,杏眼圆睁,瞪着祁少凡竟说不出一句话。 祁少凡红晕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稍稍俯下身子,低声道:“拒绝长公主在萧府休息,是否就为了去看看我说的水中月?” 萧芜欲为自己争辩,可她什么也说不出。不错!她很想看,很想看看那个曾经有她最美好记忆的地方,在夜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是!”她垂下头,这一个“是”字说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然音才落,自己就被祁少凡拦腰一把拥在了怀里,继而就感到身子一阵轻飘,双脚在瞬间离了地面,可这种感觉,竟是这样久违了。 就在几个腾跃间,祁少凡已带着萧芜越过了城头,越过了护城河,安稳地落在了地面。萧芜立稳后便挣脱开了祁少凡,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却不看他,只望着那月光下的城头,口里喃喃道:“这般容易过去,要这护城墙做什么?” “玄天寺的轻功并非每一个弟子都会,也只有玄天寺的青云纵才能过得城墙!”祁少凡如是说,又抱拳道,“方才并非要侵犯姑娘,还望见谅!” 萧芜转身看他,见他脸带笑意,却那样诚恳温和,心里不禁也暖了,只道:“你喝酒了?所以才这般脸红?” 祁少凡歉意地笑道:“真该死,这满身的酒气叫姑娘难受了!” 萧芜缓缓走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说道:“这有什么!难得你……”她心中暗思,“难得你这般有心思,我只当如今这世界再不会有人来关注我了!” 祁少凡将手握起,在唇边稍稍用力,发出清悠的鸣声,须臾,一匹红马从林间奔跑而出,在祁少凡面前利落地停下,他伸手去抚摸,口里道:“好伙计!”又对萧芜笑道,“上马吧!” 萧芜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我……”祁少凡笑道,“我徒步而去!” “那好吧!”萧芜爽快地答应了,走至红马身边,一足踩到脚蹬上,另一足被祁少凡轻轻托起,一纵身落到了马背上,待双腿落定脚蹬,正要伸手去抓缰绳时,红马略略一扬头,大大地呼吸了一口,马身不由得晃动起来。“啊!”萧芜被惊到,害怕地俯下身子,却见到了祁少凡忍俊不禁的笑容,虽气恼,但还是不得不服,低声道:“我……我不会骑马!” 话音才落,就见一抹白色从身边一晃而过,随即身后就多了一个人,自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得“驾!”一声,马匹便撒欢跑了起来,自己则被身后的人一手紧紧抱住腰际,倒也安稳的紧。 当马匹再次安静下来时,萧芜眼前已出现了那一片熟悉的河岸,那自己只有在白日里来过得地方,那曾就承载了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那萧芜不愿再喜欢的地方。但这一刻,它沐浴在月光里,竟这样美丽! 祁少凡翻身下马,伸出手来,笑道:“下来吧!” 萧芜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依着下了马,待立定时,却用冷冷地语气掩饰自己心中的好奇,说道:“你说得水中月在哪儿呢?既然来了,总要看看的!” 祁少凡哑然而笑,拍了拍马匹说道:“好伙计,在这里等我。”说着对萧芜道:“姑娘往前走一点。” 萧芜将信将疑地往河边去,不过十步路,便怔怔地呆住了,一弯硕大皎洁的明月荡漾在水中,随着水波幻出绝美的光晕,将整个河面照得通亮。“为什么?”她惊呼,“为什么会这样?”萧芜喜不自禁地转向祁少凡,“你怎么发现的?真的好美!好美!” 祁少凡温和地看着兴奋的萧芜,缓缓道:“再美也不及你的笑容美!” 萧芜吃惊地望着他,竟找不出话来回应。 祁少凡伸出右手拉起萧芜的左手,口中道:“跟我来!”说着便迈开步子,缓缓带着萧芜往前走。 萧芜竟然没有反抗,竟然就这样跟着他向前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被牵起的那一刻感到周身温暖。 “你闭上眼睛,慢慢地跟着我的步子!”祁少凡边走边说。 萧芜默默跟着,缓缓闭上了眼睛,虽然一片漆黑,却没有惶恐的感觉,手被牵着往前走,原来也可以这样安稳。渐渐地,她感到祁少凡的步子停下了,而自己似乎也走上了一个斜坡,在祁少凡的指引下在一处立定后,左手就被缓缓抬起,直到抬得与肩一样高。 “睁开眼吧!”祁少凡温和的声音又响起。 萧芜缓缓睁开眼睛,她不晓得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于是深深吸了口气,可就在光芒进入眼睛的那一刻,一颗滚烫地泪珠也夺眶而出。 微微浮动地河面上,那一弯荡漾着美丽的光晕的明月里,并立着两个身影,一个亭亭玉立、长发飘飘,一个清洒飘逸,挺拔俊伟,他们的手拉在一起,将两个身影紧紧相连。 “芜儿……”祁少凡侧脸望向萧芜,款款深情,“我一直想,有一天,你会与我并立在这里!” 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掌为什么会这样有力,这样温暖? —————————————————— 作者的话: 很抱歉晚了一点,今天还是挺忙的,只偷了小半日闲! 可就在这小半日闲里,我边写文边流了好多眼泪,我总是忍不住去看新闻,看贴吧,看四川灾民,看我们的温总理!!!这样一个已过花甲的老人家,不顾安危地在废墟中奔波!!!我真的好心疼! 希望我的读者健康,家庭幸福!好人一生平安!!! 中国加油!加油!!!! 希望我的眼泪不要影响了我的文!!!! 第十六章 弄心机佳偶生误会(一) 这些天虽然听到有人被救出来,虽然看到抢险部队进去了,虽然看到好多好多捐款、物资被源源不断地送往灾区,可是心里还总是赌得慌,不知道这种心痛的感觉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也知道除了心痛,更多的是感动,我太爱我所在的这个民族和国家了,如果四川需要、如果汶川需要、如果北川需要,只要灾区需要,我愿意把青春奉献给你们。此刻我不能来,因为我的到来只会添更多的麻烦,但我愿意和你们一起重建家园,做此生最有意义的事情!!!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便会成为一个新四川人!!!!!!! ———————————————————————————————————— 萧芜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将所有的感动藏入心中,她含着泪微微侧脸去看祁少凡,看这个正用期盼的笑意看着自己的男子,她略略一缩手,却又被紧紧地握住,“公子”萧芜缓缓垂首,哽咽道:“公子……送我回去吧!” “芜儿……” 萧芜道:“你送我回去吧!我现在,只想回家去。” 祁少凡轻轻放开了手,萧芜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眼中的不舍中漾着淡淡的失意,他轻声道:“我——可以唤你芜儿吗?” 萧芜含泪在脸上绽起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祁少凡大喜,转身捧起萧芜的手,望了她许久才道:“我会一直守护你,一直守护你!” 萧芜只是默默地看着祁少凡,她不晓得要说什么,这一刻,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是她不敢说。 祁少凡却展眉而笑,抬手到嘴边,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悠鸣,红马闻声而至,祁少凡拉着萧芜到红马身旁,一手牵稳马匹,对萧芜道:“上马吧!我送你回去!” 萧芜浅浅笑道:“又要那样子飞回去吗?” 祁少凡关切道:“你怕吗?若怕,我们就等寅正时分开了城门再回去。” 萧芜摇了摇头,再不说话,在祁少凡的搀扶下上了马,待祁少凡上马后两人同坐一骑,向城门而去。正如萧芜所说,祁少凡用青云纵之轻功再一次带着自己越过了护城河,越过了城墙,此刻正在他的陪同下,缓缓往家中走去。 “芜儿”这样的称呼在祁少凡的心里早已默念了许久,此时真正叫起来,他竟还有一丝颤抖,“你怎么出来的?” 萧芜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不好告诉你,这是我们家的秘密啊!” “是吗?”祁少凡笑道,“这会儿你预备怎么回去?” 萧芜缓缓挪动着步子,说道:“这样慢慢走,慢慢走,一直走到太阳升起来,大门打开了,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吓所有人一跳。” 祁少凡默默停了脚步,凝望着萧芜,心里莫名地惹出心疼,默念:如今你已然是一个没有人管束的孤女了,如果自由的代价果真是这样巨大,或许你一辈子都不愿走出家门。 萧芜回身发现祁少凡停了下来,奇怪道:“怎么了?” 祁少凡道:“离天明尚有好长时间,我带你进去吧!” 萧芜莞尔一笑,道:“又要飞吗?” “那不是飞,是轻功!”祁少凡上来几步,到了萧芜的面前,伸手想牵她,却又犹豫不决。 萧芜柔柔地抬起手,将它放入祁少凡的掌心中,低声道:“我知道,那就用你的轻功,带我回去!” “好!”祁少凡的喜悦溢于言表,他知道萧芜虽未承诺什么,可这个在自己心中举世无双的女子,已开始接纳自己。 萧芜羞涩地垂首,缓缓挪动步子与祁少凡牵手在朗朗月光、清冷秋风里,往萧府而去。 翌日清晨,柳心妍带着小丫头来服侍萧芜起身时,发现小姐竟一夜未眠,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只是坐在案前翻看着账簿。 “天啊!小姐!你要害我被娘打死吗?难道你一个晚上没有睡?”柳心妍悔之不及,拉着萧芜道:“我就应该看你睡下才走的。” 萧芜眯着眼笑道:“别大惊小怪的,不过一夜没睡而已。” 柳心妍轻轻捧着萧芜的脸细细看,说道:“人家说‘一夜不睡、十夜不醒’,可是小姐你看起来怎么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 “是吗?”萧芜疑惑道,遂起身到镜前打量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喃喃道,“好像真的啊!”随即脑海里便浮起昨夜的情景,祁少凡带着自己翻越了府宅外墙后,没有半分的犹豫便飞身出去了,他定是不愿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男女有别,人言可畏。然自己摸着月光回到闺阁后,就再也无法入眠。当祁少凡牵自己的那一刻,那种充满全身的温暖,竟是自己从没有感受过的,即便是何琦的身上,也从未有过这样安心的感觉。可是……萧芜想到这里,不禁又黯然了,这亦是她考虑了一夜的问题——祁少凡,我和你又怎么会有结果呢? “小姐,姑奶奶一早就打发人来说,要你今日过去,长公主有话要同你讲!”柳心妍绞了一块热帕子递给萧芜说道,“一会儿换套衣服吧!” 萧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径料理清爽后,便坐着轿子往何府去了,进门后恰巧瞧见乐郡王在西侧回廊里拉着何芷汐说话,见杜海涛两只耳朵红的发烫,神色焦急,不禁觉得奇怪。 正巧祁思楠迎了出来,也看见了便对萧芜笑道:“汐儿不愿这门婚事,可如今哪里还有退的余地!” 萧芜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语就跟着进去了,见了长公主行了大礼后,便被她拉在身边说话,奈何萧芜有些心不在焉,半天也不清楚静爰与自己说了什么。直到“进宫”二字进入耳膜后,才惊讶地问:“长公主的意思是要民女进宫……进宫做什么?” 静爰见她如此大的反应,便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嬷嬷,屏退了左右,屋子里只留下了萧丽欣姨甥二人。 萧丽欣过来对萧芜道:“太妃娘娘想见见你,说是如今年岁大了,特别得想念家里的人,另外……如今正值朝廷选秀之际。” “选秀?”萧芜惊呼。 静爰的笑容极富深意,她招手向萧芜,缓声道:“芜儿你来,听我说……” 后院里,何芷珊正由长嫂陪着在园里喝茶,何芷珊半日未见兄长,便问道:“大哥怎么这会儿还起身?” 祁思楠淡淡笑道:“昨日与郡王爷多喝了酒,此刻还没有醒,今日天未亮就叫少凡架回来了。” “祁公子啊!”何芷珊的眼眸明亮起来,却又掩饰了,只问,“怎么不住下呢?还一大早送回来?” “三人中只有你哥哥醉了,乐郡王似乎是急着要回来找汐儿的。”祁思楠喝了口茶,又道,“不知三人昨夜做了什么,只听你大哥对着少凡不停地道‘你找到芜儿……芜儿了’的,不晓得这干芜儿什么事,方才在前院迎她时,她什么也没提。也是奇怪,怎么喝成这样,若非乐郡王的邀约,恐怕爹要动怒的。” 闻此言,何芷珊心头一凛,眼神冷冷地凝望着茶杯,半晌才道:“应该没什么事的吧!”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遂笑着问道:“嫂子知不知道这长公主如何对芜儿这般热络?仿佛不全是为了那层表亲关系吧!我听着几个丫头私下说,好像要送芜儿进宫呢!” 祁思楠淡淡一笑,只是道:“或许吧!谁又知道呢?” “芜儿真的要进宫?谁说的?”何琦从两人身后出现,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祁思楠一把扶助丈夫,安抚道:“珊儿不过猜想,你别急啊!” 何芷珊好奇,问道:“哥,珊儿进宫可不是好事?你急什么呀?” 何琦大怒,吼道:“你这什么话?若要去,你去就好!”说着一扬手,将茶几上的茶盘碗碟统统抚在地上,激烈的碎裂声惊动了四周。 何芷珊被吓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动,祁思楠大惊,连忙叫了家仆过来送了何琦回房,自己过来安抚小姑子,说道:“你知道他最心疼芜儿了,何苦招他?恐怕他酒还没醒,所以才这样动了怒,你别往心里去,你哥哥真心疼你的。” 所有的一幕幕在瞬间进入了何芷珊的脑海,萧芜病中日日念叨大哥,大哥在自己一回家后就惦记萧芜,大哥新婚那日萧芜在家门口那痛苦的神情,萧芜来送贺礼时冷冷的不寻常的贺词,萧芜出门赈灾时大哥不顾一切的追随,此刻……此刻大哥十六年来对自己第一次的动怒,她明白了,她突然全明白了,她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祁思楠,你这样外表光鲜亮丽、珠环翠绕的少奶奶,私底下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你的男人心里有着别人? “珊儿?珊儿?”祁思楠摇着她的手安抚道,“别往心里去,你大哥不是有意的,他还没醒哩!” 何芷珊突然计上心头,她笑着对长嫂说:“哥哥疼我我岂会不知道?再委屈也要给嫂子面子不是?你放心,我没事的。” 正说着,前头的管事妈妈过来问:“少奶奶,二太太问出了什么事。” 祁思楠道:“没什么,你过来扶了大小姐回去歇息,我去婶娘那里回话。”说着对小姑子道:“这就好,你好好歇会儿,我去去就来。”于是便提裙往前院去了。 何芷珊看着祁思楠的背影,心中暗念,“大哥自然是疼我的,恐怕你的弟弟更疼你吧!若你能助我,你我岂不两全?” —————————————————————————— 作者的话: 小说更新将恢复正常!!!不过希望大家把更多的目光投向灾区,把我这里,当作调节心情的工具吧!!! 祝福大家健康!平安!!!!! 第十六章 弄心机佳偶生误会(二) 且说祁思楠到了前院,与慕雅晗回了话,因不愿引起麻烦,只是道:“我一个手滑,落了手里的盘,幸而没有打扰到公主。” 慕雅晗听了,也不再计较,只是叹道:“其实我也想,攀上这样一个亲家母,女儿到底是没了地位的,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还不是皇家人说了算!汐儿这一去,可就再不是我的女儿了。” 祁思楠听了也心里发酸,安慰了几句便退了出来,回到房里,见丈夫正仰面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她轻轻唤了一句,“相公,你要不要喝茶?” 何琦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服,对妻子道:“刚才吓到你了!我不该这么冲动的,家里还住着皇室之人,我竟忘记了。” 祁思楠淡淡一笑,斟了一杯茶递给丈夫,看着他一口饮尽,遂道:“芜儿在府里,在与长公主说话!”她握了丈夫的手,说道:“娘说,长公主要带芜儿进宫,后日就要走了。” 何琦微微一颤,不敢相信妻子的话,冷冷问道:“娘怎么不与我说?” 祁思楠缓缓道:“芜儿就在府里,不如一会儿你自己去问问他?我想……” “好!我要问她……” 祁思楠心内一沉,伸手接过丈夫手里的茶碗,起身到桌边,问道:“怎么方才你就出现了?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何琦道:“我只是醒来觉得头晕目眩的,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就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他脸一沉,说道,“芜儿怎么可以进宫?那萧家怎么办?这么大的产业怎么办?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祁思楠暗暗吸了口气,脸色渐渐苍白,低声道:“我去前头打理,该给长公主准备午膳了!”说着轻轻合下茶碗,便提裙出去了,出门的那一刻她回首看了看丈夫,他依旧垂头惆怅着,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离开,她眼圈微红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何芷珊遥遥立于回廊一侧,看着长嫂脸色凄苍地往外走,便对身边的宝穗道:“去前面伺候着,她们停了午膳就过来叫我!”宝穗诺诺应了,也不打算弄明白主子的意思,便一溜往前去了。 何芷珊冷冷一笑,回身到了房里,在镜前略略扑了脂粉,如今右手受伤已有数月,左手早已灵活运用了,她伸手挽了挽鬓边的散发,对着镜中的自己自信一笑,镜中的美人儿着实叫人着迷。的确,何芷珊的容貌比萧芜更多了一份妩媚、比祁思楠更多了一份灵气,她是天造的佳丽,只是无奈命运不济,她的生母不是萧丽欣。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宝穗才从前头过来,回话道:“长公主要歇中觉,叫大家都散了。” “表小姐呢?”何芷珊将脂粉盒收入抽屉,转身问道,“是要回去吗?” “听说晚间长公主要表小姐陪膳,表小姐被少奶奶留下休息了!” “什么膳啊膳的?别学这些官话!”何芷珊没好气道,“他们官家的人哪里看得上我们?何苦这样巴巴儿的凑上去?”说着又道,“这样,你去请表小姐过来,就说我要寻她说说体己话。”另外,她轻轻一招手,待宝穗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不闻其声,只看宝穗一个劲地点头。 宝穗走后一炷香的功夫,何芷珊才听到门外有动静,便起身出了房门,盈盈在回廊上迎了萧芜,满脸堆笑,一手拉着萧芜道:“听说你要上京,怕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会儿可不要好好说些话!” 萧芜也笑,“那日还没好好问候何姐姐的身体呢,如今瞧着,好多了吧!” 何芷珊扶着她往房内走,待坐定了,才灿烂笑道:“多亏了祁公子医术高明,我也不晓得前些日子自己究竟怎么了!” 萧芜欢喜道:“可不是!记得赈灾路上,灾民们几乎奉他为神明,都说是华佗再生、扁鹊在世,我总觉得夸张,可在津河见了,祁公子不仅医术高明,还处处为灾民担忧,真正是侠义之士!这才叫人打心里佩服!” 何芷珊听闻,笑容便有些不自在,只是道:“是吗?不如说说你们一路上都做了什么?听说……听说祁公子连大牢都走了一遭……” 正说着,宝穗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说道:“少奶奶请小姐过去一趟!” 何芷珊点头会意,迅速地向宝穗使了个眼色,待她退下,转而对萧芜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去?” 萧芜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吧!” 何芷珊满意一笑,她自然猜到了萧芜会这般说,她自然能从萧芜曾经的表现中读出她极不喜欢这个表嫂,便嘱咐了几句,姗姗而去。 宝穗走后,哪儿也没去,一径捧了热水来到何琦的房外,敲门道:“大少爷,奴婢宝穗!” “进来!” 宝穗应声入门,将一盆热水放在架子上,对何琦福身道:“大小姐说少奶奶忙不过来,所以叫奴婢给您送盆热水梳洗一番,怕傍晚长公主要召见您。” 何琦点了点头,过来洗了脸,在镜前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衫,口中道:“大小姐没事吧!” 宝穗笑道:“小姐没事,小姐说您还醉着呢,哪里会和您计较!此刻正和少奶奶在前厅说话,预备晚上给长公主做什么菜!” 何琦“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表小姐呢?还陪着长公主吗?还是回去了?” 宝穗收拾了脸盆,说道:“方才和小姐说话来着,大概小姐走后,就独自留在小姐的房……”宝穗的话还没完,何琦便冲了出去,只留下宝穗无奈的一声叹息。 萧芜继何芷珊走后,便只在她的绣案前随意翻弄着她的小绣件,心中也为何芷珊受伤而惋惜,正想着什么,忽突一个人闯了进来,着实叫她吓了一跳,待定睛看了才发现来者竟是何琦。 “芜儿!”何琦反手关上了门,过来一把握住萧芜的肩膀,急切道:“你要上京?上京做什么?难道真的是进宫?进宫又做什么?” 萧芜被他的突然发问搞得很是莫名,却又感动于何琦对自己的拳拳爱心,不由得眼圈一红,可想起自己曾有的那份恼,便道:“你放开我,如今你有妻子,更何况这还是在家里。” 何琦没有松手,只是道:“进宫做什么?” 萧芜挣扎道:“你弄痛我了,你放开我!” “芜儿”何琦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连连道,“不要去,不要去,你知不知道?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啊!” 萧芜被动地将头靠在了何琦的肩头,她虽然感动,却很冷静,问道:“你舍不得谁?舍不得你的小表妹,还是舍不得你心头的爱人?如果换做祁思楠,你会不会舍不得?” 何琦突然愣住了,他放开了萧芜,直直地看着她,竟说不出话来。 萧芜微微垂了头,将目光移向别处,说道:“你不要觉得奇怪,不要觉得我问得这样直白,我的个性你是了解的是不是?你不是总想与我好好谈谈吗?我想我们其实没什么好谈的,如今这一个问题,就能解决一切了是不是?” 何琦垂首思考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抬头毅然对萧芜道:“我舍不得芜儿,舍不得我的小妹妹。”她又握了萧芜的肩膀,感受到了她微微的颤动,继续道,“如今,哥哥再也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了,我一直问自己,我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小妹妹?我如今有答案了,我爱过,深深地爱过。可是,现在我有妻子了,祁思楠才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负了一个,再负一个,我总希望,把我们心中的结解开,我就会好好待她的。芜儿,你相信我,相信哥哥!” 萧芜的嘴角竟扬起满足的笑容,她眼里饱含了泪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的答案,可是她晓得,曾经那个果断智慧的哥哥,如今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给自己带来依靠和无限的温暖。就如在津河极度受惊后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这个男人给自己的永远是最可靠的安稳!“我信,芜儿信!”萧芜呜咽着投入何琦的怀抱,她不住地抽噎着,哭泣道,“哥,你要保护芜儿,要永远保护芜儿……” “芜儿也在房里呢……”话音随着房门打开的“嘎吱”声嘎然而止,门房前齐刷刷地站着三个人,何芷珊,她的长嫂,另外还有祁少凡——他们俱是惊讶地神情,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紧紧相拥地两人是何琦与萧芜。两人也大大吃了一惊,连忙放开对方,莫名地觉得尴尬。 萧芜侧身拭干了脸上的泪水,待抬头看门口的三人时,才发现何芷珊仅仅是惊讶,而祁思楠脸色竟在一刻刻变得惨白,可祁少凡的神色……他紧紧蹙眉,一双亮眸中充满了疑惑,甚至仿佛有一团火要燃燃烧起。萧芜想说什么,却不晓得如何开口,忽然瞥见何芷珊左手捧着右腕,右腕上上明显地沁出了血色,才惊道:“何姐姐,你怎么……” “芜儿要上京了,相公你要多嘱咐她些事情才是!”祁思楠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她似乎没有听到萧芜的惊呼,还是带着苍白无力的笑容说道,“去京城可不比去别的地方,要注意的事儿可多了!” 何琦看着祁思楠的越见苍白的脸色,他心中应该是坦然的,可这一刻为何如此不自信?他应道:“是,我们……我们正说着呢!” 祁思楠的眼里满是泪水在打转,她硬是挤出笑容,说道:“是啊!相公定舍不得芜儿是不是?”不知是否因为在弟弟面前发生了方才的那一幕,祁思楠仿佛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被打破,她突然道,“相公若舍不得芜儿,自可以跟着去啊!跟着芜儿一道去京城,护着她,护着她……”可是话还没说完,她便如软缎一般绵绵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作者的话: 精彩后文,敬请期待20日晚八点更新!!谢谢!!! 沉痛哀悼汶川地区遇难同胞!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坚强!!!! 第十六章 弄心机佳偶生误会(三) 众人大惊,于是一阵忙乱,惊动了府里上上下下。 祁思楠若能醒过来,她会发现,抱着她将她放到何芷珊床上的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的丈夫,不知道这一点关心是否能给她那颗承受了太多的心灵带去一些些慰藉。 正在前院忙碌的萧丽欣听闻媳妇病倒,风一般地冲了过来,当看见房里聚了萧芜、祁少凡等一干人,她心中掠过一丝隐忧,但见儿媳昏迷不醒,心疼之态更是溢于言表,“少凡,给你姐姐看看要不要紧啊?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啊!” 祁少凡此刻已调整了心情,平静道:“少凡方才搭了姐姐的脉,姐姐并无大碍,但是医行有规矩,大夫不得给本家亲属看病,所以姐夫已吩咐人往齐善堂请大夫了。” 萧丽欣叹道:“怎么那么多规矩啊!少凡,思楠真的不要紧吗?”正说着,慕雅晗、阮佩瑶等都过来了,阮佩瑶看了看床上昏睡着的祁思楠,撇嘴笑道:“当年二太太怀汐儿、溢儿时也晕倒的,少奶奶这该不是害喜了吧!算算日子也该有喜了!” 此话一出,不由得引起议论,外头的家仆侍婢都纷纷传开,都忙着要讨少奶奶的喜。萧丽欣虽不敢肯定,但心里也这样期许着,因而也不说什么。 但恐怕此刻只有两人心里最明白,一个便是何琦,他自然知道妻子不会怀孕,而才搭了长姊脉搏的祁少凡也对姐姐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姐姐根本就没有怀孕。他不由蹙眉看了何琦一眼,见他脸上俱是窘迫的神情,心中不免怒意顿生。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姐姐受到欺侮,如果事实真如方才看到的那样,在何琦的心里只有萧芜一人,那这几个月来姐姐在何家究竟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祁公子!嫂嫂她真的没事吗?”何芷珊姗姗过来祁少凡的身边,神色有些痛苦,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祁少凡见了才恍然想起,方才自己进门后,就看见长姊扶着受了伤的何芷珊,她因跌倒而再次弄伤了手臂,三人这才来何芷珊的闺房取之前留下的成药欲进行治疗,没想到……他心内一叹,口中道:“何小姐的伤不能再耽误!”说着一手扶着何芷珊在椅子上坐下,细细地解开她腕上的绷布。 阮佩瑶大惊,围着女儿嚷嚷道:“怎么了?怎么又受伤了?啊呀!你身边怎么没人陪着呢?宝穗,宝穗那死丫头又去哪里偷懒了?” 萧丽欣见阮姨太这样大惊小怪,不禁厌恶,但此刻家里家外站了一屋子的人,前头还有长公主在休息,自己再恼也不好发作,只是劝道:“姨太太不如把珊儿带到你屋子里歇会儿,思楠恐怕还要在这里躺一会子,别在屋子里站那么多人,闷着思楠就不好了。” 阮佩瑶心中暗恨,你怎么不把你的宝贝媳妇抱出去,这里可是我女儿的屋子,平日里看你里外疼芷珊,原来心里还是瞧不起我的女儿,你没有一句关心的话也就罢了,还要赶我们娘儿俩出去,活该你的女儿胎死腹中,不然我们芷珊不定还要受多大的委屈。她越想越气,冷冷应道:“等亲家少爷给珊儿换了药我们就走!” 萧丽欣见姨太太对自己的命令置之不理,不由尴尬恼火,只好不去理会她,遂转而对一直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众人的萧芜道:“怕长公主找人,芜儿你去前头应付着可好?”又对慕雅晗道:“二太太也去吧!” 慕雅晗应诺,萧芜也不推辞,过来扶了婶娘便要往外走,这里的是是非非她实在不愿多管,她晓得祁少凡心中定然生疑,可是她竟不想解释,既然自己什么也没做错,究竟有什么必要要向人做解释?但两人还未出门口,就迎面碰上了长公主,谁也没料到她竟然纡贵来到何芷珊的房里。 萧芜与慕雅晗侧身让道,静爰长公主款款进门,左右由贴身嬷嬷与柳心妍扶着,这倒叫萧芜很是惊讶。 众人一皆依礼请安,静爰缓缓到了床边,示意众人免礼,细细打量了昏睡的祁思楠,笑道:“我听说少奶奶害喜了,可是真的吗?” 萧丽欣道:“大夫还没到,不过是奴才们瞎传而已,打扰到长公主实在该死!” 静爰柳眉一挑,笑而不语,目光温和地扫过每一个人,见到阮佩瑶与何芷珊时,不由得在嘴角挂起冷冷的笑容,又看祁少凡复又细心地包扎起何芷珊的手腕,便冷冷道:“什么大夫没来?少凡你过来,给你姐姐看看!” 祁少凡一愣,纱布药棒握在手中,一时无措。阮佩瑶怕女儿的伤被耽搁,赔笑道:“听说医家规矩是不能给本家亲属看病的,所以亲家少爷才撇下思楠给珊儿换药呢!” 静爰不屑道:“本宫可没问谁话啊!这是教训本宫不懂规矩呢?本宫可要好好领教啊!”“本宫”本是皇家妃嫔、公主的自称,就如同皇帝自称“朕”、而丧夫的太后自称“哀家”,静爰来到金海后,一直都以“我”自称,可见不是那些拿腔作势的骄纵之人。可她唯独不待见阮佩瑶母女,恐怕只因为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看厌了妃嫔之间的命争暗斗,对于纳妾之事极度厌恶,此刻自称“本宫”,又说出这样冷冷的话,自然是不给阮佩瑶任何脸面了。 阮佩瑶被这话堵得脸面紫涨,萧丽欣在一边暗喜,于是对静爰道:“姨太太不是这个意思,长公主不如问问少凡怎么说!” “姨太太说的不错,请长公主恕少凡无法从命。”祁少凡笑道,其实他并不是固执,而是一种不可打破的原则。 静爰竟毫不责怪,只嗔笑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比你爹还刻板!”正说着,外头禀报大夫来了,萧丽欣便屏退了众人,扶着静爰到后厢休息,静待大夫的诊断。 萧芜跟随着慕雅晗退出后,柳心妍便寻了过来,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却又默默地不开口,萧芜虽有些奇怪,但也懒怠问。若不是晚间还要陪伴长公主,她此刻便要离开了。 她随着慕雅晗到了后院,在花园亭子里坐下,下人奉上了茶点,萧芜见两人闷闷地好没意思,便开口问道:“婶婶,怎么不见二叔和姨丈呢?” 慕雅晗悠悠道:“长公主与你不是后日一早就要启程返京吗!大爷和二爷各处打理去了,不在府里,何况长公主是女眷。” 萧芜点了点头,垂首喝茶不语。 慕雅晗却突然道:“听说长公主要送你进宫!难道……”她顿了顿,不知这话能不能讲,但一想为了女儿,还是开了口,“难道是送你进宫?如果……如果将来你能成为皇家人,不管怎样,都要多多护着汐儿。”慕雅晗伸手握住萧芜的手,语气恳婉,“就当婶娘求你了。” 萧芜心中一暖,天下母亲无不是这样疼惜着自己的孩子,婶娘如此、阮姨太如此、长公主如此、小姨更是如此,可是……萧芜暗暗将自己的伤心压下去,柔柔笑道:“婶娘放心,如若这样,芜儿一定会好好照顾汐儿的。”慕雅晗含泪点头,不舍之心可见一斑。 萧芜便岔开话题,笑道:“早间进门时还看到汐儿,正与王爷说话呢,怎么这好一天了也没再见过?” 慕雅晗笑道:“听小厮说,和乐郡王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我看着乐郡王确实是个实诚的孩子,也盼着小两口能好!” 萧芜依稀记得那日杜海涛收藏芷汐所展示的荷包时脸上幸福的神态,她不禁浅浅一笑,可转念想起祁少凡方才脸上的神态,不免在心中打了“咯噔”,暗自苦笑道:“我们本就不可能啊!如此也算是了结!” 慕雅晗递了块马蹄糕给萧芜,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芜“哦!”了一声,摇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正说着,祁少凡送了何芷珊从里出来,何芷珊手上已重新包上了纱布,她脸上泛着温和的笑意,仿佛走在这个男子的身边,她就能感到满足。可这份满足随着一声“芜儿”便顷刻消散开,她不敢相信,这个当初对自己礼待有加的祁少凡,此刻竟这样亲昵地叫萧芜,就在不久前他不是还口口声声称她为“萧姑娘”吗?他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因祁思楠晕倒而带出的一丝悔意便瞬间荡然无存。 萧芜听见有人唤自己,转身来看竟是祁少凡,她不由得在心中一阵激动:“‘芜儿’,在长辈面前,在何姐姐面前,在发生了方才的那一幕之后,他还这样叫我!”于是缓缓起身,欠身道:“祁公子!” 祁少凡全然不知何芷珊已在自己身后止步,他快步到了萧芜身边,似乎有好多疑问,可一看见萧芜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时,他又后悔了,他不该怀疑萧芜,可是……方才的那一幕要怎么解释?津河的那一幕又要怎么解释?他在心内问道:“芜儿,我能不能问你?我能不能问你?” 萧芜怔怔地看着祁少凡,他的眼睛亦如一潭清水,萧芜看见自己在他的眼里,在那样深邃的地方立着,可是为什么那个自己那样不自信呢? “公子有事吗?”萧芜方才那了结的念头,此刻竟一点不起作用了,她缓缓垂下头,轻声问道。 “婶婶也在这里呀!和芜儿喝茶呢?”何芷珊盈盈走上来,她不等祁少凡开口便对着芜儿道,“方才都没给你沏杯茶,不知道刚才大哥……”说到这里她住了口,笑容尴尬,好像说错了话一般。 柳心妍却上前一步,对何芷珊笑道:“小姐说这茶不好,没有家里的好!用心思泡的茶也未必香!” 萧芜没料到心妍会突然开口,不由得惊讶地转过身去看她。 第十六章 弄心机佳偶生误会(四) 何芷珊心中一凛,掩嘴笑道:“果然是芜儿的丫头,还懂得茶叶的好坏!不比别的粗使丫头,只呆头呆脑的。” 柳心妍眨了下眼睛,不屑道:“奴婢所知道的皆是我家小姐的教导,什么样的主子自然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只不过做奴才也未必就呆头呆脑,表小姐可不该这样说。” 萧芜听心妍的话大有不寻常,便喝道:“越发没规矩,婶婶还在这里,那里轮得到你说话。”说着递了个眼神,示意心妍退下。 柳心妍虽有不服,但还是住了口,但她回给萧芜的神态,仿佛有好多话要说。 何芷珊懒于和一个丫头计较,便温和道:“我房里有爹爹从京城带给我的好茶,虽然不比婶婶的好,可到底图个新鲜,不如一起……”她又顿了顿,似乎记起了什么,道:“我白请你们了,大嫂可不是还在我屋里躺着。” 这话不由得教祁少凡微微皱了眉头,他转身对萧芜及慕雅晗道:“方才常大夫来给姐姐把了脉,说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虑甚重,积忧成疾,虽开了几副宁心静气的汤药,但到底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不知道……” 何芷珊面带焦虑,关切道:“只是不知道大嫂究竟碰上什么了?平日里她温和可亲,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喜欢大少奶奶?和大哥……”柳心妍有意拖长了音调,低声道,“和大哥也是相敬如宾啊!”她虽然说的不响,但“相敬如宾”这四个字倒是说的极清楚。就连一旁许久未开口的慕雅晗也忍不住开口笑道:“珊儿这话就错了,新婚的小两口怎么好说是‘相敬如宾’?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不懂这些道理,改日你嫁出去了,就晓得了。”说着起了身,道,“既然大夫走了,我看看思楠去!” “心妍,你和婶婶一起去!”萧芜吩咐了一句,柳心妍依了便扶着慕雅晗款款离去。 何芷珊冷眼瞧着,待两人走远,便过来拉着萧芜的手,神情话语中满是恳求的姿态,缓缓道:“好芜儿,你不要怪姐姐多嘴,方才婶婶在我才不好说,这会儿就我们几个,也不带见外的,你就听姐姐一句话!往后……往后可别再想着大哥了,他已然都有妻子了!你们过去的那段情谊,也该断了吧!再不济,你也不改像……像方才那会儿是不是?嫂子该多可怜?” 萧芜大惊,她不明白何芷珊为何要这么说,为何要当着祁少凡的面这么说,她颔首去看祁少凡,他果然变了脸色,眼眸中不信的神态愈来愈浓。 “芜儿!你不要怪我,我也是心疼嫂子!”何芷珊说着,偷偷看了一眼祁少凡,眼角露出满意一瞥,悠悠道:“我想公子也不愿意姐姐受委屈吧!但芷珊恳求公子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回去告诉老太太和婶婶,不然我们何家就颜面全无了!” 祁少凡愣愣地不做声,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告诉自己不能去怀疑萧芜,可是,为什么连何芷珊也这么说?难道从前,萧芜与何琦果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方才何芷珊的“相敬如宾”又是什么意思?夫妻之间相敬如宾,那还有什么情趣?爹和娘不就是相敬如宾吗?这样分居两地十几年的生活,能算幸福吗? 何芷珊上前一步,深深福下身子,恳切道:“公子能否答应芷珊呢?” 祁少凡沉思了许久,淡淡道:“少凡知道了,何小姐放心吧!” 何芷珊微微一笑,又问萧芜:“芜儿你呢?” 萧芜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感到彻头彻尾的冰凉,她当后退了一步,正色道:“何姐姐这话错了,何琦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表哥,什么叫断了情谊?什么叫做给祁思楠受委屈?何姐姐,这话你不该对我说啊!” “芜儿,那刚才,你要怎么解释呢?”祁少凡脱口而出,但见萧芜的脸色煞白,顿时后悔不已。 萧芜微微仰起头,冷冷扬起了嘴角,怔怔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继而大声怒道:“你爱怎么想,于我何干?”说着便旋身,扬长而去。 祁少凡伸手要阻拦,却还是把手留在了半空里,他从来没有过的犹豫不决,在此刻竟全跑了出来,他暗自问道:“芜儿,你究竟以为我怎么想你的?”何芷珊盈盈上来道:“公子莫多心,芜儿就是这样倔强的,从小就是这个秉性脾气,可心底还是好的。” 祁少凡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萧芜的背影,心中的不忍越来越重,此时静爰已由众人拥着从何芷珊房里出来,她远远看见祁少凡与何芷珊站在一起,不由冷冷道:“把少凡叫过来,我有话要和他说。不过,别把那个姑娘带过了来,我不耐烦见她。” 那个嬷嬷明白主子的意思,一溜过去请了祁少凡过来,少凡虽心中意乱纷纷,但还懂得礼仪分寸,过来给长公主请了安后,就再也没说话。 静爰盈盈笑道:“这是怎么了?这样拘束?” “少凡……有些担心姐姐!” 静爰缓步而走,边走边道:“这几日你就好好照顾你姐姐吧!别学你爹那么迂腐,什么医行规矩,你姐姐要你照顾才好呢!” “是……”少凡应道。 静爰瞟了他一眼,悠悠道:“那个何姑娘,少凡你还是少与她搭理的好,那日看你和芜儿……”她突然住了口,说道,“你姐姐病了,我也不愿再打扰他们来伺候我,明日我就打算回京了,我要带芜儿一同去,待你姐姐病好了,你也来京吧!到时,我有事要你做。” 祁少凡不禁问道:“芜儿也要进京?” 静爰神秘一笑,悠悠问道:“你都唤她芜儿了?你们很好?” 祁少凡神色黯然,低声道:“少凡失礼了。”正说着,何芷汐神神秘秘火急火燎地从外头进来,迎面见了众人,不由得诺诺地立于一侧,垂首不语。 静爰不以为然,只是道:“静一些吧!往后还有许多规矩要学呢!”说着便款款过了回廊,往住处去了。 众人从面前过时,何芷汐伸手拉了拉祁少凡的衣袖,低声道:“帮帮我!” 祁少凡会意,送了静爰后,便过来到了她面前,但见何芷汐心急如焚,连口道:“我闯祸了,帮帮我!” 祁少凡正不知何意,便被何芷汐拉着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 作者的话: 这些日子在纠结修改,觉得不好的东西实在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24号会有近万多字的一大整章拿来给大家看,琐琐一定说话算数,这次决不放大家鸽子啦!! 谢谢每位读者的支持!! 琐琐鞠躬!!!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一) 且说祁少凡被何芷汐拉着跑了出去,一路飞奔到了城西树林,她气喘吁吁得指着一株老槐树,断断续续道:“他……他摔下去了,救……救……他。” 祁少凡本就莫名不已,此刻瞧过去,竟唬了好大一跳,槐树底下歪斜着一个男子,锦服缎袍很是华丽,只是身上满是泥尘看不真切,但从身量形容来看,不是杜海涛还是哪个?祁少凡大惊,一个健步上去,轻轻扶起杜海涛,查看神色发现他已然没了意识,连忙搭了他脉搏,脸上才稍稍舒缓下来,又周身轻轻捏摸了一下,确定肋骨完好只是左手脱臼,这才舒了口气。细想后又搬起杜海涛的头查看,果然在头顶右后侧发现起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待解开发髻细细查看后,祁少凡从腰际掏出一包银针,轻扎了杜海涛的人中穴,片刻功夫,他眼球微转,似乎有了意识。 “王爷,王爷!”祁少凡轻轻唤着,但杜海涛微微睁了下眼睛,又昏睡过去,“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你不知道他不会武功吗?” 何芷汐垂首诺诺道:“我知道……” “那怎么还让他爬树?” 何芷汐嘟囔道:“我……我没想到他会摔得这么惨,就想作弄他来着。”说着急道,“他死了吗?你一定要救救他,不然……不然我……” 祁少凡无奈不已,问道:“王爷似乎摔倒头了要详细诊治行,左臂脱臼了,幸好没有骨折,但……瞒是瞒不住了!”祁少凡说着,便起身将杜海涛背上了身,对何芷汐道,“帮我扶着点,回去还有一段路的。” 何芷汐早慌得没神了,连忙过来帮忙,一路扶着回到了府里。 祁少凡背回受伤昏迷的杜海涛,简直就是在何府上下炸开了锅,虽然祁少凡医术高明、值得信任,何正深还是把全金海的名医请到了府里,众人会诊后诊断杜海涛因头部受创加上惊吓导致昏迷,但并无大碍,脱臼的左臂也由祁少凡顺利地接上了,灌下一碗药后就等杜海涛醒过来便好了。 一切安顿后,众人齐齐聚在了厅堂,就连金海府也过来了,萧芜方才愤然离开时在门外遇见了何正深,因何正深正要寻她谈事,便并未离开何府。转眼间出了这么多的事,又见祁少凡,萧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柳心妍凑在萧芜耳边低声道:“听说二表小姐一起跟着回来的,下人们都说是她闯的祸。”萧芜不置可否,低声道:“且看看吧!” 果然,一脸怒容端坐于上的静爰开口道:“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涛儿竟伤成这样?府台,没想到金海之治如此恶劣,你究竟有几颗脑袋?”楚大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他自然清楚这乐郡王虽非王储但却是当今太妃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若有个好歹,自己莫说官运从此完结,脑袋恐怕都保不住了。只听他连连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长公主恕罪,求长公主恕罪,微臣定然查出凶手缉拿归案,给公主处置。” 静爰冷哼一声,说道:“什么叫给我处置?这不是你分内的事吗?” “是……是……” “少凡?你怎么发现涛儿的?”静爰此刻才想起来问祁少凡,方才见儿子昏迷不醒,她几乎把心跳了出来。 祁少凡知道若说是何芷汐哄骗王爷上树定然要掀起大波,可自己一时也没了词,不知该如何撒这个谎。 谁知何芷汐一步上前,说道:“何苦这样兜圈子,也别去追查什么凶手了,哪里有什么凶手?是我让他上树给我掏鸟窝的,谁知道他这么没用就掉下……” “啪!”一个响亮耳刮子掴在了何芷汐的脸上,她话都没说完便吃不住摔了下去,一手捂着脸抬头去看,才发现父亲早已怒不可遏了。 何正琛转身跪下,对静爰道:“微臣生了这样忤逆的女儿实在愧对皇恩,微臣定然严加管教给长公主一个交待。” 静爰冷冷瞥了一眼,只道:“就看你怎么教了,若教不好,这婚事可就没有下文了,那你女儿也就一辈子别想嫁人了。莫怪我话说得重,你这女儿实在叫人心焦,今日不过是涛儿受了伤,改日见了皇室里的人,一个不高兴了,不知道还要闯出多大的祸。”她缓缓起了身,看了一眼地上的何芷汐,她不仅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更如负气般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决定明日就走了,既然涛儿无大碍,我路上走得慢些就好。”又道,“芜儿,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回京。”说罢不等萧芜应诺,便挽着身边的嬷嬷款款离去了,萧丽欣见状也跟了进去。 楚大人也准备离开,临走时对何正琛道:“何大人,你也掂量着点吧!这门亲……唉……”说罢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何正琛躬身相送后,回身便大怒道:“来人,来人,把祠堂给我打开,给我打开!给我请家法,请家法!”说着便进厅堂一把抓起女儿,虽然他是个读文嚼字之人,但盛怒之下还是叫人畏惧,只见他不由分说地拽着女儿就往外走,慕雅晗上前抱住丈夫哭道:“老爷,让我来管吧!让我来管吧!” 何正琛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你还要管吗?” 何琦担心堂妹吃苦头,也上来劝道:“二叔,汐儿还小,您饶过她吧!慢慢教啊!”说着对芷汐道,“汐儿,还不快认错?” 慕雅晗也哭道:“汐儿,你快认错啊!快求饶啊!” 何芷汐却咬牙道:“与我何干?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认?爹要打要骂,只要您觉得是交待,就随您好了!” 何正琛大怒,奋力一拽,何芷汐瘦小禁不住,便被父亲拦腰抱起来拖出了厅堂,一路往祠堂而去。何琦要跟上去阻拦,却被父亲从身后拦住,何正深沉沉道:“你二叔一定要给长公主一个交待的,你就不要多生枝节了。” “可是爹……” “琦儿!”何正深道,“你快送了芜儿回去,眼看就要天黑了,帮着芜儿打点一切立马送过来。”说着转身对萧芜道,“芜儿,方才姨丈说得都记住了吗?” 萧芜竟呆呆地在出神,方才何正深的盛怒虽没有吓着她,却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惹母亲生气后也是这样被拽着扔进思过堂的,想起母亲,不由得在心里添了忧伤,这才听不见何正琛与自己说得话。 “芜儿!”何正琛又叫了一声,萧芜这才回过神来,应道:“是!姨丈!” 何正琛心中怜爱,微笑道:“让琦儿送你回去,准备妥当了再回来,明日从这里跟长公主走吧!” 萧芜默默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何琦身边,低声道:“我们走吧!”何琦“嗯”了一声,护着萧芜离去。 祁少凡立于身后,默默望着两人离去,心中好不是滋味,便也向何正深请辞,回去找看杜海涛了。 萧芜与何琦走后不过片刻,慕雅晗便慌乱地跑来了厅堂,对着何正深跪下哭道:“大哥,您救救汐儿啊!二爷要打死她了呀……” 何正深听说,连忙叫人扶起弟媳,便匆匆跟着往后院祠堂而去,厅堂一侧,阮佩瑶母女静静看着事态,只听何芷珊道:“二叔什么时候生过这么大的气?这长公主真是难以伺候,妈,你也去劝劝吧!汐儿多无辜啊!” 阮佩瑶向来没主见,既然女儿叫自己去,便也姗姗跟了去,而何芷珊却折回往杜海涛的卧房而去。 当阮佩瑶来到祠堂时,慕雅晗已哭得不成样子,祠堂门也几乎被拍碎了,里头只传来重重的鞭打声,已听不到什么哭泣声了。于是到丈夫身边道:“老爷也管管吧,汐儿还是个孩子啊!” 何正琛“嗯”了一声,便喝令小厮撞开了门,慕雅晗冲进去时,丈夫还一鞭一鞭地责打着女儿,她一把抱住女儿护在她身上,哭道:“二爷也想想啊,打死了女儿,您怎么给王爷交待啊!” 何正琛也一把夺过弟弟手上的藤鞭,喝道:“阿深,你冷静点,这样够了。” 何正深长长叹了口气,甩手离去,正琛对地上的慕雅晗道:“好好照顾汐儿,我去和阿深谈谈。”说着也跟着离去了。 阮佩瑶看何芷汐被打得凄惨,趴在地上恹恹发出呻吟,也心疼不已,蹲下身子扶着慕雅晗道:“二太太,把孩子抱回去才是要紧的,你别只管哭了。” 慕雅晗连连点头,左右吩咐了,侍婢们连扶带抱地扛着何芷汐回了房去。 这一厢何正深狠狠收拾了女儿,那一厢静爰与萧丽欣也早已得到了消息,只听嬷嬷道:“听说都打坏了,声音也没了,浑身每一块好的。” 静爰眉头一蹙,缓缓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迂腐不化,我哪里教他这般打了?管教未必就要动粗啊!” 萧丽欣赔笑道:“长公主莫放在心上,汐儿本就淘得厉害,莫说二爷这次气得要打,平日里大爷气急了,也要训得,若是亲闺女,恐怕也早动家法了。如今叫她父亲管一管,也好。” 静爰点了点头,说道:“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歇着去吧,我去看看涛儿。”说着便撇下萧丽欣离去,萧丽欣与她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内叹道:“只盼芜儿好!你们皇家之人实在……唉……” 且说静爰款款到了儿子的卧房,却见何芷珊在内与祁少凡说话,不由得大怒,一步跨进去,冷冷道:“怎么何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不懂规矩?孤男寡女的就这样共处一室?少凡,方才我说的话你没记下吗?” 两人依礼请安,何芷珊诺诺地跪在听静爰这样说,恨地紧紧咬了嘴唇。 祁少凡解释道:“何小姐也是担心王爷的身体,只是过来探看而已,另外……” 静爰不容他多说,只冷冷道:“还不快出去,少凡你留下好了!”说着便撇下两人,径直往儿子身边去。 何芷珊身子微颤,自从静爰来后,自己就处处不受她待见,萧芜却被奉若上宾,难道只因为自己是个庶出的女儿。 “何小姐,起来吧!”祁少凡起身后道。 何芷珊心内一暖,颤颤起身,垂首低声道:“芷珊连累公子了。” “哪里!小姐先回去休息吧!”祁少凡道,“长公主是皇室之人,礼仪节教都比寻常人谨慎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何芷珊方才所受的委屈因这一句关怀而荡然无存,她悠悠道:“芷珊知道了,这里就……就麻烦公子了。” 祁少凡应了一声,便匆匆跟了静爰过去,何芷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荡漾着满满的幸福,随即便旋身离开了。 且说何琦送了萧芜回去,萌娘听说小姐要上京,紧张不已,忙忙碌碌地喊着家仆张罗起收拾行李,不过片刻的时间,就收拾出了几大箱子东西。 萧芜笑道:“我哪里要带这么多东西?上回我去京城,才带了一个包袱而已。” 何琦也道:“萌娘还是拣些要紧的东西叫芜儿带着吧!”说着把萧芜拉到一边问道,“真的要去吗?难道要进宫?哥还能在看到你吗?” 萧芜微微一笑,轻身道:“你放心啊,芜儿一定会来的。”又道,“表嫂她……” 何琦沉沉道:“恐怕他们都误会我们了,可是这一刻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萧芜想起祁少凡的神情,不由皱眉道:“我们有什么错呢?依我看你只消对表嫂解释就好了,至于何姐姐与祁……” 正说着,柳心妍上来道:“小姐,你带我一起去京城吧!” 此话才出,萌娘便上来道:“不行,你不能去,小姐再带别的丫头吧!” 萧芜很奇怪,问道:“心妍跟着我岂不是更好?萌娘,这是怎么了?” 柳心妍诺诺道:“为什么我不能去啊!娘,你就让我去吧!” 何琦也道:“萌娘,心妍和芜儿贴心,她跟着芜儿我才放心啊!” 萌娘垂首道:“我自由我的道理,小姐还是依我吧!” 萧芜过来拉了萌娘的手,笑道:“我孤孤单单地去,身边没一个可心的人可怎么好,萌娘你就心疼我吧!” 柳心妍信誓旦旦地过来对母亲保证道:“娘,我一定好好地照顾小姐,您就放心吧!” -------------------- 作者的话: 也许我也像何芷汐这么固执吧,今天就更这么多!其实琐琐特别坏!!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二) 萌娘喝道:“说了不可以去,哪里来那么多的话?”又对萧芜道,“小姐若还当萌娘是你的乳母,就听我一回吧!” 萧芜虽奇怪,但也不愿再违背乳母的意思,只嘱咐安抚了柳心妍几句,清点了些包裹,便又由何琦送回了何府去,不料正赶上饭点,萧芜不免要陪着静爰,便推着何琦去陪伴昏迷的妻子,何琦心中此刻确也惦念起了祁思楠。 这一边静爰见萧芜孤身回来,身边没有带侍婢,但问:“柳姑娘怎么没跟你来?” 萧芜笑道:“奶娘怕她不懂规矩,跟着我去了京城要给长公主添麻烦,所以不要她来。” 静爰怪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瞧着这姑娘眉清目秀的,又机灵又懂事,怎么会添麻烦呢?”说着对身边的嬷嬷道,“去前头知会一声,到萧府去把柳姑娘接过来,明日与我一同回京去。” 萧芜不敢多问,只想能有心妍陪伴自然是乐意的,于是陪着静爰用餐后,便见柳心妍跟着嬷嬷来了,手里只拿了一只包袱,脸上满是喜色。 静爰笑道:“你可乐意随我去京城?” 柳心妍跪地磕头,朗声道:“奴婢愿意!” 静爰“嗯”了一声,示意她起来。此时嬷嬷端了一个大碗进来,静爰见了,对萧芜和柳心妍道,“你方才走后,二小姐她吃了些苦头,恐怕此刻身上、臀上都是伤了,你去看看她,把这些豆腐片给她敷在伤口上,比药来得强。” “这豆腐也能治伤?”萧芜看了看嬷嬷递给柳心妍的水碗,里头的豆腐被切成了薄片,水澄澄地浸在水里,不由得奇怪地问道。 嬷嬷笑道:“小姐不知道,宫里头规矩大,不管主子奴才难免会受罚,有时候不得看太医,就会寻些土办法的。”静爰咳嗽了一声,递了眼色给嬷嬷,那嬷嬷便诺诺住了嘴。 萧芜见这情形,知道不能再多问,便起身笑道:“我这就去看看汐儿。”见静爰只摆了摆手,并不说话,自己便退了出去。才出门便听得静爰对嬷嬷道:“别给孩子说这么多,先吓着她往后可怎么办?” 萧芜听了暗自叹了口气,便带着柳心妍往何芷汐的卧房而去,才进门,便听见慕雅晗正哭着数落女儿,“你如今知道你爹的厉害了吧?娘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你总不带听得,如今好了,被打成这样,面子里子全挂不住了,往后去了王府,你还怎么做人?” 又听何芷汐在床上呜咽道:“我……我不嫁,死也不嫁啊!” “你这孩子……” 萧丽欣的声音传出,说道,“雅晗你别急,一会儿我再去劝劝,好歹叫个大夫来瞧瞧!汐儿可得听伯母的话了,不要再与你爹犟了。” “小姨,婶婶!”萧芜跨门进去,对慕雅晗道,“婶婶宽宽心啊!长公主特地叫我来给汐儿疗伤呢!” 慕雅晗含着眼泪道,“可是真的啊?你二叔狠心啊,都不许叫大夫瞧,少凡虽然在府里,到底男女有别啊!这死丫头又都伤在私隐的地方,我这会儿也只能干着急。”听说祁少凡还府中,萧芜心中不禁一颤。 萧丽欣问道:“拿了药来吗?” 萧芜摇了摇头,指着柳心妍道:“是豆腐片!” “豆腐片?”萧、慕二人惊讶道。 半个时辰后,萧丽欣与慕雅晗都已离开,柳心妍也出去熬汤药,屋里只剩下了萧芜,她正一片片地从何芷汐裸露的臀上拿下豆腐片扔进盂中。 何芷汐仿佛睡了一会儿,昏沉沉醒过来问道:“芜姐姐,我的屁股肿得很厉害吗?我动也动不得!” 萧芜笑道:“是啊!腿上、屁股上都肿得有厉害,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曾想二叔下手这么重!不晓得是不是拿戒尺打手心板练出来的。” 何芷汐呜咽道:“爹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这样打我……”说着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傻丫头,要是二叔不喜欢你,管都不管你了,他还不是怕你将来嫁入王府后吃亏?”萧芜笑着又问,“这豆腐片好使吗?要不要再敷一轮?” “嗯!凉凉地很舒服,我方才都睡着了,本来火辣辣地疼,疼得钻心!”何芷汐答道,又嘟囔道,“那个长公主不是讨厌死我了吗?何苦来管我?” “大人们的事情也许我们永远也弄不明白的。”萧芜淡淡说着,又从碗中拿了浸了凉水的豆腐片,轻轻地敷在何芷汐的臀上、腿上,她时不时还会吃痛叫疼,萧芜便引着话题说叫她分心,“汐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被娘打得不成形了,被小姨抢回来护着?你这会儿可是小苦头而已呢!” 何芷汐呵呵笑道:“那时我也吓死了,哪有这样打孩子的,被伯母抢回来时,你连气息都没了,后来伯母天天搂着你哭呢,死活不叫萧姨妈再接回去,还是等你全好了能跑能跳了,才让萧伯伯接了三次才接回去呢!” 萧芜听了心里发酸,不由得红了眼圈,说道:“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何芷汐后悔不已,安慰道:“好姐姐,你还有汐儿呢!” 萧芜不禁笑道,“你好好保全你自己吧!再说了,将来嫁了人,你就是王妃啦!哪里还能管我?” 何芷汐不免黯然,低声道:“我不要嫁给他……”正说着,柳心妍端了药进来,萧芜便服侍芷汐吃了药,哄了睡下后,叫了妈妈丫头过来看着,自己才和心妍离开。 她径直回了卧房,不仅没有遇见还逗留在府里的祁少凡,更是连打听的念想都没有。本想早早睡下,安稳地过一夜,第二日好赶路,却突然想起自己走的匆忙,账房里的事情一点没有交待,于是要何琦安排了马车,与柳心妍赶着夜色到了傅先生的家里交待清楚了一切才安心回何府。路上,萧芜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柳心妍,她竟越听越生气,说到祁少凡时,发现小姐神色黯然更是心疼起来。不曾想马车停下,萧芜下车后,却就在门口遇见了祁少凡。 萧芜乍见祁少凡,神色极不自然,她略略靠向一侧,想给他让出道路,祁少凡却迈步过来,走到了萧芜身边,沉沉问道:“明天你要上京了?” 萧芜不语,只点了点头。 “姐姐她醒了,乐郡王也醒了,两人都没事了。”祁少凡说到姐姐时,声音都显着不自信。 萧芜点了点头,依旧不语。 祁少凡看了一眼后面就要跟来的柳心妍,急急对萧芜道:“柳姑娘快过来了,我只说一句话,进了宫,你千万要小心!我……” “你以为我进宫做什么?”萧芜突然问道。 祁少凡垂首道:“总之你不会是去选秀就对了!” 萧芜冷笑道:“如果是呢!” 祁少凡惊异地抬起头,蹙眉道:“那我们……”他突然将话语软了下来,低声道,“也许,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吧!” 萧芜大怒,狠狠地踩了一脚祁少凡,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举动,可就是觉得解气,于是一言不发,甩手往何府门里去了。 其实萧芜哪有什么力道,祁少凡并不觉得痛,甚至觉得很舒服,因为萧芜的这一脚,祁少凡再次确定了两人之间的情感并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几乎笑着看着萧芜进门,这才转身要走,正碰上随后进来的柳心妍,她手上拿了几个包袱,俱是傅夫人塞给小姐的。 柳心妍早就瞧见两人了,为了给小姐与祁少凡说话的时间,这才等小姐进了门自己才走过来,见祁少凡一脸喜色,心中也喜欢,不过还是正了脸色对祁少凡道:“公子,有件事心妍不得不告诉你。” 祁少凡笑道:“柳姑娘说吧!” 柳心妍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长公主叫我不要告诉小姐,说我们家小姐心地好,不要叫她知道这些事。可是小姐她对公子的心思,心妍也是有所察觉的,故而实在不想公子和小姐有什么误会。”祁少凡觉得似乎有些问题,不禁问道:“怎么了?怎么连长公主也牵连了?” 柳心妍问道:“公子今日怎么会来何府的?” 祁少凡答道:“今日是来给长公主请安的,大家都知道。” 柳心妍不禁恨恨道:“公子可知道表小姐是怎么受伤的?” “你说的表小姐……是指何小姐吗?” 柳心妍用力点了点头,恨恨道:“我亲眼看到她把自己的手往木柱子上撞呢!” 祁少凡不解地望着柳心妍问道:“怎么可能呢?” 柳心妍道:“我和长公主身边的杜嬷嬷一起看到的,杜嬷嬷早就回了长公主了,长公主叫我不要告诉我家小姐,说没必要让小姐心里添堵,可是……”她顿了顿道,“我方才听小姐所说今日在表小姐房里发生的事,这会儿前后想想,难道公子不觉得奇怪吗?” 祁少凡依旧不解,说道:“这……有什么关系?” 柳心妍叹道:“你们男子当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有多细了,我想,八成是表小姐也喜欢公子吧!这才在你和我家小姐中间使绊子呢!”柳心妍说着又道,“心妍想告诉公子,不管您今日看到什么了,我家小姐和表少爷之间是清清白白,他们的情份,早就断了!” 祁少凡大喜,问道:“果然吗?” 柳心妍不屑道:“原来公子真的这样想我们小姐啊?难怪方才小姐差点落泪呢!” “她哭了?她很难过吗?”祁少凡追问道。 柳心妍笑道:“公子往后多疼疼我家小姐吧,如今还有谁比小姐更可怜呢?”说着也不管祁少凡,便径直往府里去了。 祁少凡在原地立了许久,心中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好一会儿才离了去。 柳心妍进府后回到卧房,萧芜问她怎么这么久才进来,柳心妍只说被杜嬷嬷留下问了几句话,搪塞过后就服侍萧芜睡下,于是一夜相安,直到天明。 翌日一早,浩浩荡荡的仪仗便准备妥当了,何家上下除了祁思楠与何芷汐一皆到了门口相送,萧芜今日穿了一身手绣的粉色百蝶纱裙,梳了精致的发髻,上头珠环翠绕,好不富贵,叫众人不禁怀疑她进京的目的,她与长辈作别后,便搀扶着静爰一起上了车。 杜海涛此刻已神清气爽了,只是左臂还吊着绷带,待母亲登车后,便过来对何正深道:“先生莫要在为难何小姐了,等母亲回了太妃,我就马上来迎亲。” 何正深无可奈何,只能连连称是,于是杜海涛与众人道别,被母亲催着上了马车。随着一声“起驾”,仪仗浩浩荡荡地行开了,众人送了一段,这才停下脚步。 萧丽欣叹道:“这样的亲家,还真是待不起啊!” 何正深也无奈道:“嫂子说的极是,不过两日的功夫,正深也身心疲惫啊!” 何正琛却道:“长公主恐怕不是来提亲的,她仿佛是一早准备要来带芜儿走的。”众人听说也窃窃私语起来,唯独萧丽欣神色不自在,过来挽了丈夫便往家里去了。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三) 从金海去京城,少不得多走几日,其中过程再不赘言,只是柳心妍与几个嬷嬷关系特别热络,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把宫里的事情一一打听清楚了,总拉着萧芜说道,说什么当今圣上最宠的是源贵妃张氏,她进宫不过三年,就从一个美人提到了贵妃一位,不仅代理了六宫之事,势头更是直逼皇后,搞得后宫极不和谐。 萧芜听说也只是淡淡一笑,源贵妃张氏在她是早已了解了,此次上京不就是为了她么!于是上京的路程在与柳心妍的说笑,与静爰长公主的谈天中慢慢走完,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地日子到了京城,在公主府稍稍安顿后,静爰便带着萧芜主仆二人进宫去了。 皇宫城墙之高,禁卫之森严,是萧芜不曾想像过的,进了顺贞门后,里头所见之人无不敛装肃容、行色匆匆,萧芜与柳心妍一路跟着静爰,不敢说话。过了两道门后,便有轿子过来迎接,一个太监打千跪地给静爰请安,嘻嘻笑道:“老奴恭迎长公主多时了。” 静爰嗔道:“李公公又胡说,本宫可不是才回来?” 李公公笑道:“奴才讨公主赏呢!郡王爷大喜的事儿,长公主可不该给奴才赏赐?” 静爰挽着萧芜登轿,嘴里骂道:“明知道本宫带了太妃的客人来,还备一顶轿子,不罚你就不错了。”说着也坐定了,说道,“还不赶紧的,叫老人家等哪?” 李公公满脸堆笑,殷勤了几句,便引着轿子往内宫而去。一路上,萧芜忍不住撩开窗帘去看,见柳心妍跟在一边,便也安心些,又见宫里红砖金顶、雕梁画栋,气派之势并非民间富贵人家可比的,即便是自己家,也不过尔尔。 静爰此刻已收了笑容,对萧芜严肃道:“一会儿我们会从西清园过,如果时辰掐得好,就能叫你先遇见那两位了,你要有所准备啊!” 萧芜心头一紧,默默点了点头,放下窗帘,随着轿子的晃动,自己也不知道了什么地方,许久后轿子突然停下,只听得外面的奴才齐身呼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源娘娘千岁吉祥!” 静爰听了冷哼一声,抓了萧芜的手道:“随我来!”说着便有人撩起了轿帘,萧芜无意识地随着静爰出了轿子。 静爰满脸堆笑,徐徐向着两人福身,口里道:“静爰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萧芜深深吸了口气,随着静爰深深福下身子,单膝磕地,口中道:“民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吉祥!” 面前的女子明显一愣,随即就过来扶住静爰,口里笑道:“许久不见皇姑了,叫本宫好想!这位是……” 静爰盈盈立稳,笑道:“静爰也很想娘娘啊!”又道,“这位姑娘是太妃娘家的表外孙女,老人家叫我带进来给她瞧瞧。”说着对女子身后的男子笑道,“皇上知道我回来,也不派人去接我。” 那男子上来笑道:“皇姐回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如今倒派起朕的不是了。”说着把目光投向了萧芜,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朕和贵妃娘娘看看。” 萧芜半跪在地上,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不卑不亢地笑容,眼眸中尽是亲和的善意,叫人好不喜欢。萧芜也趁此细细看了面前的两人,皇帝一身龙袍金晃晃地耀眼,印堂饱满,浓眉大眼,双眸炯炯有神,一派天子气象;源贵妃一身华服,发髻繁重高贵,金簪晃眼,她身量修长,容貌秀美,一双凤眼闪着好奇的光芒,正上下打量着萧芜。虽然萧芜见惯了高贵的妇人,乍一下看见张氏,也明白了皇帝为何会独宠于她,这样美不可方物的女子,真正是少见的,又看她年岁与祁思楠不相上下,更叫人感叹。 “好漂亮的姑娘!”源贵妃一记柔声,说道,“皇上,您说是不是?”随即便向静爰投去意味深长的笑容,静爰也含笑待之,两人心照不宣。 皇帝“嗯”了一声,细细看了萧芜说道,“起来吧!”待萧芜起身,其余人便也都立起,柳心妍怯怯地抬头去看皇帝,不料竟和皇帝四目相对,连忙收回目光,吓了一身冷汗。 皇帝与柳心妍目光相对后,便问萧芜:“你身后的女子是谁?” “是民女的侍仆!” 源贵妃随声看去,不免皱了眉头,便问萧芜:“你叫什么名字?” 萧芜垂首答道:“民女叫萧芜!” “萧芜!”源贵妃随意道,“怎么起了这样一个荒凉凉的名字,怪不吉利的。” 萧芜不敢回答,只听静爰在一边道:“皇上,太妃等着呢,不如皇上一同去寿康宫坐坐?” 皇帝摆手道:“方才去过,这会儿就不去打扰母妃了,皇姐快些去吧,莫教老人家等了。” 静爰应了一声,便向帝妃二人福了福身子,拉着萧芜登轿,一行人缓缓离去。 望着轿子远行而去,源贵妃轻叹一口气,对皇帝道:“看来太妃娘娘还是不死心啊!” 皇帝伸手搂住她,低声道:“母妃向来豁达,从不干预宫中任何事情,为何对你偏偏这样不喜欢呢?” 源贵妃轻轻靠在皇帝身上,柔柔道:“臣妾早就说过了,独宠终究要惹祸的,皇上就是不听啊,如今连太妃都被您激怒了,臣妾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皇帝扶着她款款而行,缓缓道:“难道母妃要把萧家的女儿送进宫来给朕不成?”源贵妃听说,眉间划过一道凌厉。 软轿上,静爰握着萧芜的手,笑道:“你做的很好,一会儿见了太妃,老人家不定怎么喜欢你呢!” 萧芜淡淡一笑,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公主和太妃为何要我一起做这场戏呢?” 静爰叹道:“宫闱倾轧,是任改朝换代也该换不掉的后廷弊病,有时候并不只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它关系着的也许就是国家的命运。唐太宗李世民当年为皇子时也险些栽在他哥哥李建成的手上,就是因为他不懂得讨好李渊的三宫六院。不过幸好,天子总有天子的命运。” 萧芜不再多话,虽然静爰说得极其淡定,但眉宇间的那股厌恶之情,已叫自己明白了这后宫恼人的所在了,一入侯门深似海的苦楚,就连这早已嫁出去的公主也无法释怀。 轿子片刻后稳稳停了下来,门外又传来于静爰的请安声,萧芜默默不敢言,一路跟着她下了轿子进了寿康宫,直到静爰跪下行礼,自己也跪了下来。 “女儿给母亲请安!”静爰此刻的话多了几分亲昵,省去了那些客套的称呼。 只听得一老妇人乐呵呵地声音道:“我儿回来了,快过来母妃这里。” 静爰虽然年近四十,在母亲面前却依旧是个孩子,她笑盈盈到了母亲旁边,指着地上的萧芜道:“母亲,女儿可把你的表外孙女带来啦!” 老妇人连忙探出身子,说道:“孩子快起来,过来叫哀家瞧瞧!” 萧芜缓缓起身,慢慢走近了几步,颔首看去,只见一服饰朴素却不失高贵,容貌庄重却不失祥和的老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许是宫中衣食考究保养得当,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并不见老。 太妃放开女儿的手,缓缓离了座,慢慢走到萧芜面前,双手抓起她的手在掌中揉捏,眯着眼笑道:“你是美欣的女儿?” 萧芜点了点头,提到母亲,她不禁心疼。 太妃细细看着萧芜,眼角竟沁出泪花,她早已知道外甥女逝世的事情,不由得心疼眼前这个瘦弱的孙女来,说道:“哀家离家那年,你母亲还是襁褓里的婴儿,转眼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萧芜深深吸了口气,将悲伤克制下去,微微笑道:“母亲说,外婆经常想念太妃娘娘,就是苦于见不到您。母亲说,外婆逝世前还拉着她嘱咐母亲一定要好好料理家中生意,千万谨慎,不能给您丢脸。” 一句话引得太妃老泪纵横,自从进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这一晃就是四十多年,如今听说亲姊如此挂念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念父母、长姊死的早,如今外甥女也英年早逝,而自己却不得关心一点,更是伤心不已,一把抱住萧芜在怀中,哭着道:“我可怜的孩子,若我能换回你的母亲该多好?也算对我姐姐的报恩了,我这一个老婆子白活在世上做什么呢?” 萧芜靠在太妃的身上,强忍着悲伤安抚道:“娘娘保重啊!” 静爰也是难过,抹了眼泪过来扶了母亲说道:“母亲可别太难过,倒叫孩子不自在了。” 太妃哭了一会儿,便敛了泪容,放开萧芜道:“叫我一声外祖婆婆可好?” 萧芜不置可否,看了看静爰,见她对自己报以肯定的笑容,便微笑地看着太妃,柔柔道:“外祖婆婆!” 太妃欢喜不已,拉着萧芜坐下,问了些许家乡的事情,时不时又要落下泪来,当萧芜说道:“从前母亲还常常给外祖婆婆您送些玩物,芜儿如今倒没放在心上,实在该死,不知外祖婆婆喜欢什么,芜儿也好回去预备。” 太妃却诧异道:“怎么,你母亲时常给我送玩物?” 萧芜笑道:“仿佛一年中也有两三次吧!今年四月里也给您送过啊!” 太妃皱眉看了女儿问道:“不见得有人敢扣我的东西?”继而又对萧芜道,“克扣自然不会,不过……你不知道哀家有过懿旨,家人非召不见,亦不可送东西进宫吗?难道你母亲也不知道?” 萧芜也诧异道:“芜儿并不清楚,但芜儿所见也不下几次了。” 太妃问道:“东西都怎么送进来的?” 萧芜细细回忆,答道:“仿佛都是送给齐善堂的祁世伯,由他转送进宫。” 太妃颔首想了想,摇头道:“如果是送给他的,那就不会到不了哀家的手中,看来……”说着对静爰道,“过几日宣他进宫来给我请脉。”又对萧芜道,“难为你们想着我,哀家心领了。”说着便吩咐嬷嬷给萧芜奉茶拿点心,虽然不再提,但萧芜却也在心里生了疑惑,回忆起娘每次细细地查验,定然是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送不到太妃的手里呢?如果真如太妃所说家人是不能给太妃送东西的,那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正想着,宫外禀报一位被称为“绚贵人”的人求见,萧芜熟悉宫廷制度,贵人之上除皇后外尚有九嫔、四妃、二贵妃,下有美人、才人、更衣、选侍等不定数,所有宫妃共分八品十六等,这位绚贵人并非高等妃嫔。 但太妃却面露喜色,连声叫进来,片刻后便有一身着藕荷色宫服的女子姗姗进来,脸上笑容善意,面额饱满很是福相,更重要的是,她正腆着一个滚圆的肚子。萧芜依礼起身,那女子也好奇地看了萧芜,随即向太妃福身道:“嫔妾给太妃娘娘请安!” 太妃忙叫静爰扶起她,嘴里疼惜道:“都快生了,怎么还这么多礼!都说了几回了,就是不记着,改日也生个糊涂孩子出来。” 绚贵人却挽着静爰公主道:“皇姑可要作证,将来嫔妾的孩子不聪明,可都是祖母的不是,与嫔妾无干啊!” “你这张利嘴,若不是有着身孕,定赏你一顿板子。”太妃嘴里怪着,却已张罗人给绚贵人赐了座。 萧芜看着眼前乐融融的景象,突然想起,当今圣上膝下竟没有一个皇子。 —————————————————— 阅读提示:第三章中,萧芜的母亲萧美欣曾让何琦进京时带些玩物给太妃,不过是要他带给祁恩泰转交的。大家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进宫只是一个插曲,不过是琐琐一时技痒,怀念下后宫小说罢了,不过,萧芜进宫并非技痒这么简单!!!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四) 请不要嫌这段纠结,萧芜进宫毕竟不能就兜一圈就出来吧!!好在……祁少凡要来了!! —————————————————————————— 那绚贵人友好地看着萧芜,嘴角扬起带出可爱的酒窝,她笑盈盈问太妃道:“这位水灵灵的姑娘是谁?嫔妾怎么从来没见过?瞧这气质,难不成是哪家王府里的郡主?” 太妃拉着萧芜笑道:“哀家这孩子长得好吧!你猜猜是谁?” 绚贵人的笑容充满了好奇,然其实她早已听说长公主带了一位太妃娘家的外孙女儿进宫,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怄老人家开心的,此刻太妃又让自己猜,便笑道:“老祖宗都说是您的孩子了,嫔妾再猜不出可该挨手心板子了,我猜呀,这位姑娘是您的表外孙女儿吧!”说着起身过来扶着萧芜笑道:“姑娘好啊!我是紫明殿的绚贵人,看着我们年龄也差不大,要是不嫌弃,姑娘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萧芜笑盈盈看着她,心中暗想,一个小小的贵人敢在太妃面前如此随意说笑,可见她虽然位分不高,却也是在太妃面前吃得开得人物,既然能在太妃面前侍欢的,自然在宫里也有几分行走的本钱了。于是福身道:“绚贵人吉祥!” 太妃却对绚贵人骂道:“越发没规矩,芜儿是我的外孙女儿,你是我的儿媳妇,辈分就差了一等,怎么好姐妹相称?”说着对芜儿道,“还是按着宫里的规矩叫,莫听她的。” 萧芜只浅浅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绚贵人却对太妃撒欢道:“还不是老祖宗日日骂嫔妾笨,如今这脑袋瓜可越来越不好使了。”说着“呵呵”一笑,又转而对萧芜笑道,“芜儿!这名儿好,透着纯朴自然,叫人叫着可亲。” 萧芜脸上应承着,心里却不由得冷笑,暗暗道:果然是不一样的主儿,方才那位源娘娘当面儿说我的名字荒凉、透着不吉利,这会儿你却笑嘻嘻地夸我的名字好,可见那位源娘娘不能在太妃面前吃得开,是有着道理的。 太妃不以为然,笑道:“哀家这孩子小时候身子单薄,才起了这个名字来压,哪里什么纯朴自然,绚丫头何苦这样奉承哀家?” 萧芜心中一惊,方才太妃才口口声声说与娘家四十多年断了来往,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来历?但见太妃气定神闲,自己便也静静坐于一侧,不敢说话。 那绚贵人不依道:“嫔妾往后可不敢说话,没得叫老祖宗编排嫔妾的不是!” 太妃笑着对静爰说道:“还不去撕她的嘴!”众人听说欢笑不已,正开心着,外头报“皇后”驾到,太妃听了,略略敛了笑容,只低低道了声“请”,绚贵人不再说笑,竟在眉间迅速划过一丝不屑,随即与静爰一同起身待立。萧芜见此光景,便对这皇后在宫中的地位略晓一二了。 须臾,一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信步进来,衣着打扮极尽华丽,身量修长窈窕,头上顶着重重的凤冠,金灿灿的凤凰嘴里叼着的一颗明亮红宝石,正盈盈垂在两条柳眉中间。她脸上神态极其祥和,含笑间竟透着一种超凡的闲逸。至此,萧芜要见的人都已出现,太妃、皇后、源贵妃,她们的命运会因自己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萧芜无法断定,但她明白自己只是太妃与长公主手中的一枚棋子,可为何却担心自己会迷失在局中? “儿臣参见母妃!”皇后盈盈拜倒在地,随即静爰长公主、绚贵人等屋中之人一皆跪地拜倒,萧芜也紧随其后。 太妃温和道:“快起来吧!皇后今日怎么打扮地这样隆重?” 皇后缓缓起身,一抬手,周遭之人也随即起身,她看了一眼绚贵人,对太妃道:“贵人不日就要生产,儿臣往崇德殿为贵人及腹中胎儿祈福,这才大妆起来。” 太妃点头道:“好!到底皇后想得周到。”说着便吩咐左右给皇后让座,皇后落座后细细看了看萧芜,对着太妃笑道:“本打算回去换了衣服再来给母妃请安,但听说皇姑带了客人进来,心里喜欢想着要瞧瞧,这就急着过来了。” 太妃拉着萧芜道:“这是哀家娘家的表外孙女儿,芜儿,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芜依言行礼,皇后连忙扶起,笑道:“多水灵的孩子!”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镶玉金镯顺势滑入萧芜的手腕上,嘴里说道:“算起来本宫也算你的舅妈,舅妈来得匆忙,就只好拿这个作见面礼了!孩子可别嫌弃。” 金镯滑入手腕时与肌肤的摩擦,就让萧芜觉察出了这是一只才新制的金镯。垂首去看,果然不同凡响,镯面精细雕刻的祥云大气而不失细腻,均匀镶嵌一周的亦是上等蓝田玉,蓝田玉因其神秘的传说而显得非常珍惜,当年秦始皇的传国玉玺亦是由蓝田玉所制,如今也是皇室之人佩戴居多,这只镯子可比得上小姨送给自己的那只玉镯了。萧芜暗暗想道:眉宇间能有那份闲逸的人,竟也有着这样的心思,皇后似乎并不是能随意叫人小看的角色,那又为何绚贵人竟敢对皇后如此不屑?不敢再多想,连忙福身对皇后道:“民女多谢皇后赏赐!” 皇后温和一笑,随即对太妃道:“宫里难得有客人,又是母妃多年未见的,儿臣想着何不借此机会热闹热闹,在儿臣宫里摆几桌酒席,就请几位姐妹坐坐,中秋节后也没怎么人热闹过!” 太妃示意赞同,随意说道:“也好,让这孩子熟悉熟悉宫里的生活也好!” 绚贵人闻此言,胸口大大起伏了一下,笑容显得很是尴尬,她忍不住又细细看起萧芜来。 皇后不露声色,只是道:“儿臣回去就着手张罗!”目光瞟了一眼绚贵人,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贵人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太妃不等绚贵人回话,就急着道:“怎么了?可不敢大意啊!” 绚贵人弱弱道:“嫔妾没什么,叫娘娘担心了!”可嘴上说着,脸色却越来越差,竟捂着肚子做万分痛苦状。 太妃大惊,一迭声叫人请太医,皇后脸上迅速掠过一抹喜色,继而也加入其中,帮着长公主将绚贵人送入太妃卧室之中,此刻已没有人再会来关心萧芜,她诺诺地立于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穿梭不断,也不由得为里面那位待产的贵人担心起来。 片刻后,源贵妃陪着皇帝速速赶来,他们顾不得与萧芜说话,便拉着往来的太医急切地询问,当看见皇后从里头出来时,源贵妃不禁紧紧蹙了眉。 皇后此刻竟不径直去给皇帝请安,而是急匆匆将一把长命锁放入萧芜的手中,对她道:“太妃吩咐你快快去崇德殿,将这把长命锁放在香案之上,诚心礼拜!” 萧芜懵懂接下,道:“民女不知崇德殿在何处!” 皇后指着身边一个嬷嬷,急急道:“快带萧小姐去!”那嬷嬷领命过来,萧芜也不敢耽误片刻,便跟着走了。 才出宫门,便见到外面黑压压站了众多妃嫔,一个个花枝招展,或端庄,或艳丽,或娇俏,各具风采,美不胜收。萧芜暗自叹了一句,这后宫之中美女如云,想要拔得头筹果真并非易事。于是不敢多看,带上正等于门口的柳心妍,匆匆跟着嬷嬷到了崇德殿,虔心跪拜与其中。她不晓得此刻在寿康宫正发生着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前来祈福,方才皇后与源贵妃脸上的表情为何变得这样快?但她很清楚,一旦完成了静爰要自己做的事,她就立刻要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生存!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天色也渐渐晚了,萧芜早已跪得双腿麻木,这才等到一个太监来请自己回寿康宫去。一路上,听那太监的诉说,才知道绚贵人已生下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萧芜心中微微觉得有些高兴,毕竟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啊! 回到寿康宫后,萧芜并没有见到太妃或长公主,只是被安排在偏殿住下,一切吃穿都得到了极好的照应,那些太监宫女对自己也很是热情,反叫萧芜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柳心妍,也被奉若上宾。 待一干宫人退下后,萧芜与柳心妍才得到半刻的宁静,柳心妍拉着萧芜道:“刚才我等在宫门外头,听那些什么妃、什么嫔的窃窃私语,好像这个绚贵人生完孩子后就会得到晋封,但要看她生什么了,还说……”柳心妍四下看了看,说道:“好像皇后和源贵妃要抢这个孩子!” 萧芜瞪眼看着她,难以置信道:“抢这个孩子?这是绚贵人的孩子啊!” 正说着,一抹白色从开启的窗户中一晃而入,“扑楞楞”飞到了萧芜的肩头,一只尖尖的小嘴轻轻地啄着她的肩膀以示亲昵,萧芜侧头去看,喜不自禁道:“木木!”说着伸手将它取下捧在掌中,柔柔地抚摸了木木的周身,小鸽子左右扭动着脑袋,显得很满足。继而萧芜从它细细的脚踝上取下一张紧紧绑着地纸笺,走到桌前将木木放于案上,自己就着烛光打开纸笺,上面却仅仅四个字“我在路上”。 萧芜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桌上闲散走着的木木,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五) 但这种幸福的感觉很短暂,似乎还来不及收藏,萧芜就被屋外阵阵喊叫声拉回了现实,柳心妍开门望去,大声惊呼道:“小姐,东面火光冲天的。” 萧芜几步跑到她身边,紧张地望着那一片已被火染红的夜空,“怎么会这样?”正说着一个嬷嬷急匆匆过来,对萧芜道:“太妃要您过去!”便不容分说地拉着萧芜走了。 当萧芜进入正殿时,皇帝、皇后、源贵妃早已到了,萧芜依礼给众人请安后,便被太妃拉到了身边,她连声问道:“没吓着你吧!” 萧芜微笑着摇了摇头,再回身去看,便见皇帝浓眉紧蹙,仿佛陷入沉沉的思考中;皇后却沉着笃定,悠悠地拿起一碗茶,轻轻吹着浮于水面的茶末;只有源贵妃正奇怪地看着自己,果然不出所料,只听她冷冷笑道:“萧姑娘才进宫一天,这就又喜又悲的,实在巧得很啊!” 皇后平日里从不与源贵妃多话,今日却接了口,说道:“本宫看萧姑娘实在是个吉祥的人儿,才与贵人见面……”她突然改口道,“如今是昭媛才对,这才一见面,就让冯昭媛给皇上添了个皇子,这会儿……”她悠悠地看了一眼源贵妃,平平道,“就算紫明殿走水,也没把冯昭媛母子怎么样啊!” 萧芜听说心内一惊,一来这位贵人竟母凭子贵一越成为九嫔中位列第三的昭媛,可见皇嗣对于皇家的重要性,二来何以这么巧,竟然是紫明殿着火? 太妃严肃道:“冯昭媛这次受惊不小,又才生完孩子,恐怕这身子要且养一段时日了,皇子可不能没人照顾啊!” 皇帝一抬眼,从眸中射出一道寒光,他怔怔地望着养母,不晓得她要说什么话来。 皇后却放下茶碗,盈盈笑道:“皇子公主自来都是由乳母喂养,之前儿臣已精心挑选了奶娘、嬷嬷,想必皇子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儿臣……”她说着,笑容里充满了诚恳之态,“儿臣也会勤加督导的。” 太妃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皇帝却垂首闲闲道:“皇后尚有两位公主要照顾,哪里有功夫去督导皇子的饮食起居?皇子尚且还是襁褓婴孩,需要的是全心全意地照料,这件事,朕看还是交给源源吧!” 源贵妃施施然应道:“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好好照顾皇子。” 太妃却置若罔闻,她自取一杯茶,缓缓喝了一口,悠悠道:“既然冯昭媛又搬过来哀家这里,就先不用走了,孩子也留在这里吧!” 皇帝起身急道:“朕怕孩子吵到母妃!孩子还是先给源源照顾吧!”他一起身,便引得众人都离了座。 太妃眉头一皱,却又即刻舒展开,只见她眯着眼对源贵妃笑道:“那贵妃就住在哀家这里照应孩子也好啊!” 源贵妃大窘,默不做声,姗姗退在皇帝身后,太妃的这一句邀请中包含了多少意思,恐怕就只有当事人能知道了。 皇后嘴角一扬,那份悠悠的闲逸中露出一股得意之色,仿佛感激一般对着太妃道:“贵妃向来谨慎!若她能在母妃身边照料小皇子想来是不错的,只怕……只怕皇上就此无人照顾了。” 太妃摇头道:“你这什么话,三宫六院这么多妃嫔,难道只有贵妃会照顾皇上?” 这一刻,帝妃二人均大窘起来,皇帝狠狠瞪了一眼皇后,却不开口,源贵妃从后拉了拉皇帝的衣袂,不知在示意什么。 这一刻,萧芜突然明白了皇后的闲逸之情是从何而来,虽然太妃对绚贵人如斯热络,但在老人家心里,只有这个皇后才真正是有分量的,明里暗里都偏帮着她。 源贵妃缓缓上前一步,恭敬道:“臣妾听凭太妃吩咐,今日就搬来寿康宫照顾皇子及冯昭媛。”她说的极淡定,眼角似乎射出一道挑衅的目光,冷冷地直插皇后心房。 皇后身体微微摇晃,却又敛了敛衣袂,垂首笑道:“那六宫之事贵妃可还能照应?” 太妃不等源贵妃开口,就道:“既然贵妃如此热情,哀家岂能拒你于门外?这样吧……这些日子六宫之事就让芜儿来管理吧?” 萧芜闻此言,还来不及惊讶,就被皇帝、皇后、源贵妃一干人的惊呼给怔住,皇帝惊异地看着养母,问道:“宫闱之事岂可叫外人插手?” 源贵妃也没了内敛,急着问道:“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会这些?” 皇后默然不语,她虽然惊讶,却只愿意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萧芜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起任何作用,能做的就是任人摆布了。 太妃缓缓起身,搭了一个嬷嬷的手,慢慢挪动步子往内殿去,嘴里随意道:“就这样吧!贵妃娘娘这会儿就搬过来住吧!” 萧芜分明看到了皇帝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态,他似乎铁了心要养母改变主意,却迟迟不开口说一句话。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太妃还是第一次这样插手后宫之事。 众人施礼相送,待太妃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后,皇帝这才转眼过来看萧芜,那副如炬的目光很是可怖,此刻源贵妃却姗姗到她身边,仿佛哄一个孩子般道:“皇上安心吧!臣妾定然把小皇子照顾好的,此外……”她看了一眼萧芜,含笑对皇帝道,“听说萧姑娘独自打理萧家那么大的产业都做得游刃有余,如今不过是管些后宫琐事,皇上且放心吧!何况在内宫设女官,也是常有的。” 皇帝的目光在看源贵妃时才软了下来,他和声道:“皇子朕就交给你了,源源!朕会常常来看你的。” 皇后在一边深深吸了口气,眉宇间俱是不屑的神情,她含笑看着萧芜,口吻中带着满满的酸意,说道:“如今天气日渐寒冷了,姑娘怎么穿的这样单薄?难怪冷得身体直发颤呢!”她说完,便嘴角一扬,瞟了一眼源贵妃继续道,“本宫一会儿就给你送几套衣裳来。” 源贵妃听了冷冷笑道:“萧姑娘可是江南第一巨贾的女主人啊!难道她会缺几套衣裳?这宫里的东西恐怕还不及萧府的来得稀罕吧!更何况,宫里的玩意儿,也不见得就是货真价实啊!”说完便凤眼微挑,带着满目的得意之色,将目光射向皇后,眼眸中仿佛在说:你就可劲儿的酸吧!不管你说出怎样挑衅的话来,皇帝的心永远都在我这里。 皇后的身体微微晃动,眼光一沉,悻悻道:“本宫不过白殷勤罢了,贵妃且听听就行了!”说着对皇帝道,“既然事情都定下来了,臣妾就先行告退了。”说着也不等皇帝回应便提裙而去。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对萧芜道:“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不过宫里其实也并不会有什么大事,如若真有什么事,你还是要请示源贵妃才行。”萧芜福身应诺,不敢多说什么。皇帝“嗯”了一声,又与源贵妃嘱咐了几句,才准备离去。 谁料刚至门口,就与匆匆而来的柳心妍撞了个满怀,皇帝幸而有内监扶助,只是踉跄而已,柳心妍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源贵妃大惊,几步冲上来扶着皇帝,继而瞪眼怒视着地上的柳心妍,大声道:“哪里来的贱婢,快于本宫拉出去仗毙!” 源贵妃这样犀利的神情叫萧芜惊慌失措,快步跑至柳心妍身边,“咚”一声跪在帝妃面前,恳求道:“她不懂规矩,求贵妃娘娘饶了她,就您饶了她!” 皇帝却不以为然,他看了看地上的柳心妍,但见她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正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眼角已沁出泪来,浑身微微的颤抖,一副恐惧的模样,却又那样地楚楚可怜。于是平和道:“她也是无心之失,就不要追究了!”说着又看了一眼柳心妍,便抬步离开了去。 源贵妃送走了皇帝,转身冷冷对地上主仆二人道:“若不念你是太妃的客人,今日断没有你的活路了。”又道:“萧姑娘,这后宫之事管理起来,并不是想得那么简单,头一件就是要管好身边的人,而你……”她冷“哼”一声,转身缓步道:“你最好管好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继而又听她对左右吩咐道:“回去取本宫的东西来。”又对寿康宫的嬷嬷道,“带本宫去住处吧!”于是一行人跟随着源贵妃姗姗而去。 待众人走远,萧芜才与柳心妍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她问道:“你怎么这样匆忙?往后可要当心啊!” 柳心妍惊魂未定,颤颤道:“木木……木木飞走了,我才急着要来告诉你!” 萧芜轻叹一口气,道:“这里可不是家里啊!我们还是先回住处去吧!”说着便有一个嬷嬷过来帮忙,带着两人往住处走去,路上那嬷嬷道,“小姐可别忘心里去,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源贵妃是个厉害的主,就是太妃也少与她搭理。还是皇后娘娘好,和和善善的。” 萧芜听着,心内着实发沉,她不明白,如源贵妃这般秀美绝伦的女子,为何要有这样尖锐而不可近的棱角呢? 回到住处后,本以为可以一夜相安,却不料萧芜很快便得到了旨意,要她前往一个叫“涵心殿”的地方,她不敢有半刻的耽搁,便安抚了柳心妍几句,跟着前来搬旨的小太监匆匆而去。当路上那个小太监告诉自己“涵心殿”是皇帝的寝宫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萧芜头顶冒出,就着瑟瑟的寒风,她不由得微微一颤。 果然不出所料,就当萧芜跟着小太监走入长长的永巷时,仅一个疏忽,那小太监便没了踪影,永巷的两头俱是漆黑一片,往前往后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飒飒的冷风在萧芜的耳际厮磨,嘘呖呖的声响叫人听着恐怖,空气中亦弥漫着房屋焚烧后浓烈刺鼻的焦炭味。 萧芜下意识地贴着墙脚挪动步子,墙面的冰冷顺着手指进入心房,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如斯害怕,她不晓得这里将通往何处,不晓得那个小太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被请出来,甚至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她突然后悔,后悔出门时没有向太妃请示,可是太妃……她心中喊道: 这个皇宫,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生活着。太妃这个自己的外祖婆婆,表面看起来慈祥和善,但实际上还是秉承了我萧家女子精明的传统,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什么;皇后分明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女人,为什么却能用脸上的那份闲逸欺骗了几乎所有的人;源贵妃,这样一个美不可方物的女子,为何有着这样凶厉的脾性,可是她的内心真如行事话语表所表现的那样吗?还有那个绚贵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要被抱养,为什么还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在太妃面前说笑玩耍?她不可能不知道太妃心里偏重皇后,又为什么敢如此不屑于她? 乌鸦在皇宫上方盘旋而过,凄凉干哑的叫声透着一阵阵可怖,萧芜努力不让自己再多想,她告诉自己,只要往前走,就一定能…… “啊……”萧芜的思维骤然停下,这一声惊呼也立即被理智所克制,萧芜浑身发软,她分明感到自己的腰际被尖物抵住,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大声叫喊,自己就…… “啪!”的一记重击声传来,萧芜大惊,然腰间的尖物也应声落地发出“哐呛”的金属声,随即又是一记重响,好似有人倒地,她不由得身子一软,无力地向后倒去,却靠在了一副厚实的肩膀之上。 萧芜感到自己被握腰抱住,就当心里万分害怕之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耳际传入,“芜儿,我在这里。” 突然有滚烫的泪从眼中涌出,她无助地将身体完全靠在身后之人的身上,口中哽咽道:“我以为你还在路上!” 那人将萧芜打横抱起,稳稳地托在手里,口中道:“我说过,我会一直守护你!” “少凡!”萧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男子的胸前,啜泣道,“我好怕!” —————————————————— 00:01分时,我又惨遭祸害,好在这一次有准备,只损失数百字,我努力回忆了这4000多个字,其实后面还有的,祁少凡的到来,我自然有一番解释的,并且萧芜不会再多呆了,可是我好累,一边回忆一边写,一边还要担心电脑再出事!!! 明天我回家后会用台式机继续写,这台笔记本……我很喜欢,可是太不听话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琐琐30日1:11留 第十七章 入宫闱解悟生生缘(六) 祁少凡紧了紧双手,让萧芜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他的声音此刻叫萧芜听来竟如同春风拂面,柔柔地让人舒服,“我来了,不怕!芜儿不怕!” 萧芜静静地倚靠着他,许久才缓下情绪,她怯懦地看一眼地上昏躺的人,因暗沉的夜色,除了一席黑衣,竟什么也看不出来。萧芜转头又靠入祁少凡的胸前,低声问道:“他是谁?他死了吗?” 祁少凡低声道:“不要管他了,我送你回去好吗?” 萧芜颔首看他,即便如斯黑夜里,他脸上帅气俊朗的轮廓依旧清晰,萧芜委屈的眼眸中竟射出婴孩般无助的依赖,她低声道:“你带我出去吧!我不要待在这里。” 祁少凡又紧了紧双手,让萧芜的身体与自己靠得更近,他垂首宠溺地看着萧芜,笑道:“等太妃放你了,我就带你走。” 萧芜被他的目光灼红了脸,垂首呢喃道:“我这会儿就想走了。” 祁少凡“呵呵”笑道:“原来萧大小姐的胆子这么小啊?” 萧芜不服,挣扎着跳了下来,气鼓鼓地看着祁少凡道:“我这样害怕,你还这样嘲笑我,究竟安得什么心啊?”正说着,一只乌鸦“扑楞”一下俯冲下来,萧芜大惊,忽得又扑入祁少凡的怀里,两人身体紧紧贴着,祁少凡甚至能感觉到萧芜快速的心跳。 “对不起,我不该笑你!”祁少凡伸手拥住了萧芜,将她瘦弱的身体完全抱在自己的怀里。 萧芜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离开了祁少凡的怀抱,低声道:“后宫禁地,你怎么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祁少凡轻轻牵起萧芜的手,缓缓引着她往回走,一边说道:“我下午才到的京城,本是与乐郡王到公主府请安的,没想到晚上就传来皇宫走水的消息,公主担心太妃安危,就带着乐郡王一同进宫来,而我……”他顿了顿道,“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跟着进来了。方才才到寿康宫,就隐约看见你跟着一个太监走了,心里放不下,就跟过来了,没想到……” 听到这里,萧芜不由得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幕,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便下意识地将手紧紧握住了祁少凡的手掌。 祁少凡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都怪我来晚了!害你害怕了!” 萧芜摇了摇头,默默不语。 祁少凡又问:“刚才那个黑衣人是谁,你想不想知道?” 萧芜点头道:“虽然害怕,但不解开这个心结,我恐怕会害怕一辈子,所以我必须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我不晓得祁少凡他是不是会永远保护我。” 祁少凡蓦地停下脚步,心内的欢喜与心疼互相交杂,他恨不得就此抱起萧芜,告诉她,自己愿意,自己当然愿意。 萧芜回首看他,终于在脸上绽出美丽的笑容,双眸温和如水,低声道:“我心里有答案的,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祁少凡喜不自禁,竟在脸上显出憨厚之态,傻傻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芜嘟囔道:“还是个侠士呢,这样扭捏,看来他是一万个不愿意了!” “愿意,我当然愿意。”祁少凡两步上来,拉着萧芜道,“芜儿,我怎么会不愿意?” 正说着,便见远处一团光亮快速向这边移动,顷刻便到了脚边,将周身照得一片敞亮,两人看着那些手中提着灯笼,、垂首恭敬的太监宫女不免疑惑,祁少凡谨慎地放开了萧芜,稍稍离了几步。果然从众人身后款款抬出一乘肩舆,上面坐着的凤袍丽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闲逸高贵的皇后。 她皱眉看了看两人,低声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还不等萧芜说完,便有人匆匆过来回话。 “皇后娘娘,那里有个晕倒的小太监!”一名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过来,向皇后禀报道。 萧芜不禁奇怪,为何那太监会知道那里有人,他们才来又如何会知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只听皇后在凤辇上悠悠道:“萧姑娘可不该在夜里这样随处走动啊,何况……”她细细看了萧芜身边的祁少凡,轻轻拨弄了手上的精致的护甲,闲淡道:“祁大夫怎么也在这里?后宫禁地,一个男子又怎敢随处走动?” 正说着,一名男子从后匆匆赶来,他跑至皇后身边,笑道:“皇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在巡视宫闱吗?” 皇后定眼瞧了,笑着道:“涛儿怎么也进宫了?”说着便吩咐肩舆压下,自行款款下来,拉着杜海涛道:“本宫虽然不管六宫之事,但到底是后宫的主人,今夜紫明殿走水,叫这阖宫上下人心惶惶的,本宫可不能在疏忽了不是?”她又看了一眼萧芜和祁少凡,笑道:“你们这不该是在躲猫儿玩儿吧!” 杜海涛搔首憨笑道:“这都让您看出来了!” 皇后嗔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三人道:“后宫重地,不容得你们贪玩儿,萧姑娘,这些日子你还要主六宫之事呢,首先自己就要做好榜样,是不是?” 萧芜分明见到杜海涛与自己递了个眼色,于是盈盈福身道:“民女明白了!” 皇后“嗯!”了一声,随即又坐回肩舆,随口对方才那个太监道:“那人准是哪个宫里偷懒的,喝酒迷了心在这儿浑睡呢,拖到敬事房弄醒了,先赏一顿板子,完了问清了是哪位主子手下的,回一声打发去暴室就好。”说着也不等回答,就喊了一声“回宫”,临行时又不忘对杜海涛嘱咐道,“早些回太妃那里,可不敢闹了,别叫老人家闹心。”话音落,一行人便逶迤而去。 杜海涛走至二人身边,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憨容,严肃道:“怎么回事?我回头见少凡你匆匆往这里赶,没跟几步就看见皇后一行人往这里来了,我怕出事,就跟过来了。” 祁少凡示意杜海涛此处不宜说话,只是道:“先送萧姑娘回去吧!”杜海涛应了,三人便匆匆往寿康宫而去,一路上那弥漫不散的焦炭味,让萧芜感到阵阵恶心,她突然发觉自己早已被重重阴谋所包围,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而刚才一切的谜团这一刻也在心里得到了答案。 至寿康宫,杜海涛带着祁少凡向太妃请安,未免生事,就叫一个嬷嬷带着萧芜先回住处去,一切等明日再说。 萧芜听从二人的安排,便跟着嬷嬷回房,推门进去时, 却发现柳心妍不见了踪影,她询问那嬷嬷,嬷嬷却三缄其口,打理了些杂事便退了出去。 萧芜不由得紧张起来,跟着到了门口,想要再问时,却见对面偏殿的门上倚靠着一位丽人,一双美艳的眸子里,眼神颇具深意,正闲闲地看着自己,而指上宝石镶的护甲在黑夜里竟依旧闪亮,耀出眩目的光芒。 萧芜蹙眉看着她,胸前微微起伏,心内慢慢地升起一股怒火,她不敢猜想心妍的去处,她不晓得这个女人会对心妍做什么,刚才那恶狠狠的“杖毙”二字叫她不安。 “去请萧姑娘过来坐坐。”一记清丽的声音划过宁静传入萧芜的耳朵,随即那女子便旋身进去,她身边的小宫女绕过回廊匆匆过来,福身道:“源娘娘请姑娘过去坐坐,姑娘随奴婢来吧!” 萧芜在心中暗暗作了准备,预备接应源贵妃一切的刁难,便随着那宫女到了源贵妃的住处。 “民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吉祥!”萧芜向着正坐在矮几前斟茶的源贵妃俯身施礼。 “艺儿下去吧!本宫和姑娘好好说说话!”源贵妃头也不抬,缓缓道,“姑娘这边坐吧!也没什么外人,何必拘礼呢?” 萧芜待那宫女下去,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娘娘可知道民女的侍婢去哪儿了?” 源贵妃悠悠举起一小盅茶,淡淡道:“姑娘坐下来,喝一杯茶慢慢说话。” 萧芜正色道:“民女不习惯夜间喝茶,怕夜里睡不踏实!娘娘若知道民女的侍婢去了什么地方,还请娘娘赐教。” 源贵妃放下茶盅,口中道:“本宫这三年来何曾睡踏实过?”继而缓缓起身,与萧芜平视,细细打量了她后,开口道,“你可知道永巷通向何处?” 萧芜大惊,源贵妃为何会知晓这一切?她不由得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里的尽头有两处地方,是这宫里主子奴才的地狱所在,一处是冷宫、一处是暴室。”她的眼里露出冰冷的凌厉,缓缓对萧芜道,“永巷那个鬼地方平日里没人会去,没想到你还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 萧芜暗暗吸了口气,正色道:“但民女接到的旨意,是去皇上的寝宫,去涵心殿啊!” 源贵妃柳眉一挑,嘴角挂起怪异的笑容,说道:“是啊,有人去了啊!你身边的那位柳姑娘,此刻就在涵心殿啊!” 萧芜大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妍正在涵心殿?她急急问道:“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心妍为什么会去那里?” 源贵妃缓缓走到窗前,“吱!”一下推开窗户,颔首望着暗沉的天空,口里缓缓道:“你看这月儿也躲着不见人,本宫又如何会知道呢?” 萧芜不信,质问道:“那娘娘又是如何知道民女去过永……” “永巷!”源贵妃旋身过来看着萧芜,冷冷道,“若不能知道这宫里每时每刻在发生些什么,你以为本宫还会有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吗?”她踱步回到矮几前坐下,又斟了一杯茶,小小抿了一口,说道,“你们商人有商道,而这皇宫里,也是有它的生存之道。本宫不过进来三年而以,阅历尚浅,但冷眼看着,萧姑娘你的确不适合这里。”说完便微笑着看着萧芜,眼神中竟透出善意。 萧芜似乎有所触动,缓缓走到矮几前坐下,颔首看着源贵妃说道:“原来娘娘也不容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心妍她送……” “不是本宫!”源贵妃冷笑道,“本宫不会蠢笨到找一个人来与我分皇上的爱!因为我……深爱我的夫君,我不要任何人来和我分享。”她说着,眼神中透出一股温情,似乎想到皇帝,她的那份凌厉就会淡去。 萧芜心中一沉,原来每个人都会有她最温软的一面,而往往女人就往往是在她爱的那一个人身上。 源贵妃继续道:“你知道今日是谁派人把你引到永巷的吗?” 萧芜眼神一亮,灵慧的气质在脸上腾起,她缓缓道:“如果民女没有猜错,是皇后娘娘!” 源贵妃猛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芜,许久,在脸上绽出笑容,萧芜亦笑而代之,两人心照不宣。 源贵妃浅浅笑道:“姑娘是进宫来帮太妃对付本宫的吧!” 萧芜道:“恐怕不会了,民女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即便太妃不愿意,民女也会以理力争。” 源贵妃悠悠点了点头,突然笑道:“祁大夫对姑娘好像不同一般啊!” 萧芜惊道:“娘娘你怎么……” 源贵妃笑道:“本宫说过,只要是在这个宫里发生的一切,就不会逃过本宫的眼睛。” 萧芜尴尬地笑起来,心里却觉得阵阵的恐惧,但这一晚她从与源贵妃的交谈中,慢慢发现其实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之所以用凌厉的外表来示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皇后、绚贵人也几乎如出一辙。这后宫的争斗如斯惨烈,很难想象这些柔弱的女子要如何才能经得起这样无硝烟的战争。 翌日,萧芜在一夜的无眠中终于等来了柳心妍,而此刻的她已然绾起了青丝,在脑后紧紧地梳了发髻,发髻上珠环翠绕,美不胜收;身上亦换成了绫罗绸缎,好不高贵。往日那个嬉笑纯朴的小丫头完全不见了踪影,立在萧芜面前的已然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妇人。 “柳美人与姑娘说完话后,就快些去与太妃请安,片刻功夫皇后等各宫娘娘就要来了,皇上的意思要您先给太妃娘娘请安,小主可明白皇上的意思?”一位大太监对柳心妍说道,神色很是恭敬。 柳心妍“嗯”了一声,那大太监便退了下去。 “美人?”萧芜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几乎含着泪问道,“心妍你怎么……怎么会这样?” 柳心妍淡淡一笑,说道:“恐怕心妍不能一辈子陪着小姐了。” 萧芜上前握住她的肩旁,连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恐怕就是心妍的命吧!”柳心妍缓缓踱入房内,语气冷冷道:“我娘是奴才,我也是奴才,将来我的孩子还是奴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的孩子也做奴才……现在多好!他们将会是人上人!” 萧芜心内突然堵得厉害,她不敢相信柳心妍竟然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于出身的不自信,难道是自己的天真疏忽了这一切。 柳心妍突然又道:“心妍也算对得起小姐了,虽然不能一辈子陪在您身边,但到底让祁公子代替我了。”她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至门槛抬步时,又道,“心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的良人,皇帝既然喜欢我,那我为什么不接受他的爱惜呢?更何况,我根本没的选择,心妍希望小姐真正断了你与表少爷的情愫,祁公子才是真正爱惜你的啊!”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姗姗往寿康宫正殿而去。 萧芜怔怔地立于原地,摇头在心内喊道:心妍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根本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子生存?源贵妃那样高贵的女人,依旧如同在夹缝中生存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挣扎,这宫闱倾轧有多可怕,难道你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吗?可容不得萧芜再多想,她就被嬷嬷请去了太妃那里,太妃对柳心妍的突然出位也感到十分奇怪,但她从来不干涉皇帝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多加言语,又因柳心妍是萧芜带来的人,便少不得多了几分客气。 更让萧芜不解的是,还没等自己开口,太妃便宣布要请长公主下午进宫来带自己出去,究竟是不是因为昨夜自己被袭之事导致了太妃不愿意自己再留于宫中萧芜不敢断定,但是她晓得,既然源贵妃能洞悉一切,太妃亦能。当皇后及一干妃嫔前来请安时,见柳心妍由一个侍婢一夜摇身变为宫嫔纷纷心有不平,但都因太妃的态度而不得不对心妍客气有加。再后来,萧芜便再也没有见到心妍,这位柳美人作为皇帝的新宠,自然圣眷隆重,皇帝竟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这叫萧芜不由得想起了皇帝昨夜对源贵妃的那一句“源源!朕会常常来看你的。”相比之下源贵妃对皇帝一往情深的爱,这是多么的可笑。 午后不久,长公主便进宫来了,她亦奇怪母亲为何这么早就要萧芜离开,但也不敢多问。 萧芜与太妃道别后,心里竟有些微微释然,这个皇宫太沉重了,她片刻也不愿意再待下去,能够这样离开,自然最好,可她终究还是有事放不下。 “源娘娘!”萧芜捧着一方锦盒来到源贵妃所住的偏殿,见她正抱着小皇子绕着屋子慢悠悠地走着,声音轻柔地哄着孩子,俨然一个慈祥的母亲。见萧芜进来,便把孩子给了奶娘,自己迎了过来,口中道,“果然称了姑娘的心愿,今日便能出宫了!” 萧芜垂首笑了笑,颔首间递过那一方锦盒,说道:“民女希望娘娘往后能多多照顾心……”她顿了顿,改口道,“多多照顾柳美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民女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甚至来不及告诉她皇……”萧芜还是住了口,毕竟这样敏感的话不能时刻都讲,于是只是道,“请娘娘把这只盒子转交给她。” 源贵妃亲手接了,打开来看,里面竟满满放了一整盒银票,粗粗算来也不下万两。她不禁笑道:“柳美人有这样富贵的后盾,恐怕也不肖本宫照顾了。” 萧芜黯然道:“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如今民女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说着福了福身子,说道,“民女就此拜别娘娘,恐怕后会无期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带半点留恋。 源贵妃捧着盒子看着萧芜离去的背影,想起皇帝此刻对于柳心妍的眷恋,脸上凝起浓重的凌厉来。 第十八章 情中情解结缘中缘(一) 且说萧芜随着长公主离开了皇宫,在宫门口竟遇到了等待许久的祁少凡,长公主一见他就笑着嗔道:“你这孩子,难道还怕我吃了你的心上人不成,好了,既然离开了皇宫,你就带着芜儿在京城好好逛逛吧!” 祁少凡却笑道:“长公主误会了,是郡王爷让少凡前来等候您,请您去一趟郡王府。” “涛儿自己怎么不来?”长公主奇怪道。 “何府要送何二小姐进京了,何公子夫妇先来打前站,郡王正在府里招待他们,所以脱不开身。”祁少凡那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萧芜。 “哦!何家人倒是性急的,我昨日才到,他们也跟着过来了?”长公主说着对萧芜道,“既然如此,就留在京城喝了你表哥的喜酒好不好?也不枉费我带你来一遭,实在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想的,怎么又不要……”她说着便停住了,清咳了几声又道,“我们走吧!” 谁知话音才落下,宫门里就急匆匆跑出一个老太监,赶着静爰喊道:“长公主留步,长公主留步!” 静爰回身见是寿康宫的人,不禁疑惑道:“怎么了李公公,何以这样急?” 那人喘着粗气道:“回长公主的话,冯昭媛仙逝了,太后要您回宫商议事情呢!” 静爰与萧芜一皆被这话闷住,面面相觑,反是静爰沉着道:“你先告诉本宫,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诺诺道:“奴才也知道的不真切,只听说源贵妃给冯昭媛赏赐的灵芝是假药,不仅假,还带毒,冯昭媛吃后连话也没说一句就气绝了,因为死在寿康宫,这事儿就难办了,太妃这才叫您回去!” 静爰眉头紧蹙,思忖了片刻转身对萧、祁二人道,“回去告诉涛儿,万事他自己看着办,但凡不出阁就好。”说完便转身跟着那太监走了。 萧芜愣愣地立于原地,浑身冰凉,身子亦有些颤抖,太可怕了,就在这弹指间,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心妍!心妍该怎么办? 祁少凡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宫里就是这样的,太妃娘娘也是在刀尖上走过来的。在里面的人就要学会生存,如果不然,根本就不要想有活命的机会。” 萧芜摇头,口中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祁少凡安抚道:“如今你也出来了,这里头的是是非非,又何必挂在心上?” 萧芜颔首,眼中俱是担忧,“心妍!心妍怎么办?” 祁少凡这才发现,萧芜是独自跟着长公主出宫的,而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女竟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难道心妍被太妃留下来了?太妃何以要你一个侍女?” “她如今是柳美人了,是和冯昭媛一样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陷害的宫嫔了!”萧芜如是说着,神情很是激动。 祁少凡轻轻拥着她,带着萧芜缓缓离开皇城,口中道:“这是她的命数,既然她如此选择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你应该为她祝福才对。至于你……不管谁又要离开,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萧芜心中荡漾起暖意,她缓缓挪动着步子,不由自主地跟着祁少凡。的确,自己所有的烦恼看来都像是杞人忧天,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自己为何总是要自寻烦恼呢?这一刻,萧芜只愿意就这样一直跟着祁少凡走下去,在他的身上,有着太多能让自己安慰的地方,只可惜……萧芜不愿意多想,她不要这种温存从身边消失! 祁少凡在京城生活了十五年,京城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于是便带着萧芜四处走走,把自己喜欢的地方一一带她去逛了,只为了让她忘记心中的烦恼。 毕竟才死的冯昭媛与萧芜不过一面之缘,纯真如她,在片刻后就从恐惧和忧伤中抽身出来。这一刻,因为方才祁少凡说何琦夫妇来了京城,萧芜不禁想起了何琦曾说过的七儿胡同,那里的虾油馄饨自己上一回无缘品尝,如今心中情愫不再纷乱,她希望这个愿意陪伴自己一生的男人能与自己一同前往。 祁少凡听萧芜如是说,也不禁笑道:“没想到才来过京城一次的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他顿了顿道,“此刻还早,我怕你没什么胃口,本来就要路过齐善堂,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见见我爹好不好?我爹还没见过你吧!” 萧芜微微笑道:“见过伯父了,上一回我来京城时就见过了!” 祁少凡先是一愣,连连道:“这就好!这就好!”说着便拉着萧芜往齐善堂去,脸上的笑容如晴空般明朗,透着一阵阵喜意。 萧芜心中略有猜想,不禁在脸上飘起红晕,她的手被祁少凡温柔地牵着,就如那次在月半湾,他似乎永远都会把自己牵往幸福美好的所在。 祁少凡才牵着萧芜转过街角,正要抬手指向齐善堂时,却愣愣地怔住了,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一手紧紧握了拳,萧芜抬眼看时也吓得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齐善堂前围满了人,官兵们将百姓堵成了一个圈,片刻后就看到坐堂大夫、药剂师傅、甚至是小药童一一都被官兵压着脑袋押了出来。最后,齐善堂的主人祁恩泰也走了出来,或许碍于他的威望,官兵们只是左右挟制了他,虽不动粗,但还是强行推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继而大门被“哐”一声关上,两个官差在门缝上贴上了大大的封条后,也挎刀走了。 祁少凡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他几欲上前,却被萧芜紧紧地拽住了,她紧张地在祁少凡耳边道:“你没看见伯父正四处张望着吗?他一定担心你会冲出去,少凡,冷静一点!” 祁少凡呼吸急促,他愤恨地眼神渐渐平和下来,拉着萧芜道:“不错,此刻我出去,只有一同被押解的份,可是爹他……” 萧芜低声安抚道:“这种感觉我能理解,但是你要相信,此刻冲动一定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只有你能够自由,才能想办法把伯父救出来啊!” “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嘘……”萧芜此刻异常冷静,她冥冥中觉得这事非彼寻常,于是撇下祁少凡,闪入人群中,对身边一男子不经意问道:“这是怎么了,齐善堂怎么也会出事?” 那男子果然接话,说道:“齐善堂可是救死扶伤的好药堂,京城老百姓谁不知道啊!可是啊……”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和宫里搭上关系,可不就没了定数了,听说宫里死了个妃嫔,就是吃了齐善堂的药!” 萧芜笑道:“这宫里的事情从来不叫外人知道,您怎么能知道?不会是谣传吧!” 那人冷笑道:“只有皇帝老儿以为咱老百姓傻得啥都不知道,其实他最傻了,这宫里的事有哪件传不出来的?嘿嘿……我哥们儿可是皇城守备军里混的……” 萧芜赔笑了几声,自然地退了几步,又听了几句话,这才退出人群,她到祁少凡身边,神色肃然,蹙眉道:“恐怕是冯昭媛的死惹起的祸端。” 祁少凡方才见萧芜如此冷静,自己便也调整了心神,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这么简单,我们先去郡王府一趟。”萧芜应了,便于祁少凡匆匆离开了街角,往郡王府赶去。 当二人抵达乐郡王府邸时,杜海涛正乐陶陶地向何琦夫妇询问何芷汐的状况,两人因在长公主离开后一日就出发了,此刻也只能说些芷汐平日里的事算作交待,杜海涛却听得津津有味,呵呵直笑,可见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因而见到祁、萧二人来时,还问了一句,“我娘怎么没来?” 何琦此刻见祁少凡牵着萧芜的手,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之感,却也为萧芜高兴,竟不由得牵起了祁思楠的手。 两对鄙人此刻双双相对,眼见彼此的景象,都又喜又奇,萧芜分明看到了祁思楠脸上那种特殊的幸福之感,突然有一种热涌入心中。 杜海涛见四人只互相看着不说话,不禁笑道:“怎么了?又不是不认识!哈哈……”祁少凡见姐姐脸上神采飞扬,不由得心中欢喜,但心中的焦急又瞬间涌向心头,于是转身拉了杜海涛一阵诉说,只听得杜海涛、何琦夫妇紧张不已,听说父亲被关押,祁思楠险些要哭出来,抓着祁少凡就问,“早晨我和相公去时还好好的啊!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萧芜竟过来扶下祁思楠,安抚道:“少凡会想办法的,姐……”她改口道,“表嫂你不要太担心!” 何琦亦道,“思楠,我们会想办法的,岳父又怎么会制假药害人?” 杜海涛也一敛闲容,招了一位进侍过来严肃道:“只说给长公主送些东西进去,打听打听宫里出了什么事,另外不许说我这里有客人!总之你不要见到长公主就好了!” 那进侍是个活络的人,领了命便下去了,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宫里的冯昭媛殁了,就死在了太后的寿康宫里,此刻经太医检查,说冯昭媛死于菇毒,从药渣来看,药中的灵芝是假的,还是带剧毒的毒菇。” 祁少凡冷笑道:“御医馆太荒谬了,野菇何时能充灵芝?只要是大夫就都能辨别开来。” 那人道:“祁爷有所不知,听说这灵芝是源贵妃赏赐给冯昭媛的,是一株千年灵芝,这……这灵芝是十年前齐善堂进贡给太妃的。” “十年前?源贵妃说她进宫不过三年,又怎么会有这株灵芝?”萧芜不禁问道。 那人答道:“都说是五年前皇上病重时,太后将灵芝赐给了皇上补身,但皇上龙体很快痊愈并没有服食这株灵芝,到底千年灵芝是难得的救命药。源贵妃进宫一年后因小产导致身体虚亏,皇上又把这株灵芝赐给了源贵妃,但源贵妃也没有服食,直到这次冯昭媛产后身体虚弱不堪,源贵妃就把灵芝转赠给了冯昭媛,没想到就出事了。” 众人听后一皆沉默,杜海涛便夸了几句,退下了那人,转而问道:“事情如此棘手,看来一定要问祁伯父才能知道始末了。” 萧芜起身到祁少凡身边,说道:“慢慢来,总能理清头绪的,只是这罪若寻根究底,牵扯就太大了,甚至可以查一个弑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那到时候牵连的就不只……”她回头看了看何琦,坚定道,“我们也要有所准备才是!如今何、祁两家也是姻亲啊!” 众人大惊,萧芜此话点中要害,这件事竟要扯出这么大的麻烦。 “少凡!”萧芜不知从何时,已习惯这样称呼祁少凡,她沉着道,“齐善堂开遍大江南北,如今虽说只封了京城分堂,难保其他地方不乱,唯一的办法……”她看了一眼祁少凡道,“我们只能继续‘作假’了!另外要进宫想办法疏通,目前最好不要很快牵扯到其他人,不然何家也会有危险,特别是那么大的产业,一但群龙无首,就必定会乱。”萧芜如是说这,一边已请郡王府的家仆预备下了众多纸笔,众人先是不解,待萧芜解释后,便一道跟着忙碌起来。 不过一个时辰,萧芜便与众人一道做出了齐善堂所有分堂的转让书,上面的日子均在一月之前,乐郡王为中间人,此刻便只差齐善堂的堂印了。 祁少凡看着一张张转让书,问道:“堂印我可以去齐善堂里拿出来,我知道爹放在何处,可是芜儿……这样不会牵连你吗?” 萧芜笑道:“自然不会,这灵芝是十年前进贡的,而我萧府是一个月前才接管的齐善堂,不会有任何联系,况且……”她突然有些压低了声音,说道,“目前为止萧府与祁府只有生意上的往来,再没其他瓜葛!”她又道,“这样做一来防止朝廷查封其他分堂,但一定要在朝廷的命令下达之前送到每一个分堂,不然就会很麻烦;二来,即便朝廷不查封追究,也怕那些分堂的主事乘乱生事,监守自盗。” 众人听说频频点头,不禁都暗自佩服萧芜的智慧,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萧美欣曾经的苦心教导,而萧芜也似乎天赋异禀,往往能熟记于心。 祁少凡道:“但要如何快速送往每一家分堂呢?以我或姐夫之力,也顶多送几家,若朝廷真要追究,定是来不及的,更何况我不能丢下狱中的爹不管啊!” 祁思楠连忙道:“找你的义兄啊!红花镖局与我和相公一同进的城,他们镖师众多,一定可以帮忙的!” 祁少凡大喜,连忙修书一封,由郡王府的家仆送去京城红花分局,而自己则匆匆赶回齐善堂偷取堂印,以他矫健的身手和对家中药堂的熟悉,即便是白天也如囊中取物一般容易,但他除了带回堂印外,更带回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东西。 此刻,曹俊杰也已到了郡王府,更是招来了双倍人数的镖师在外等候,一见祁少凡回来,众人便忙不迭地帮着在转让书上盖上堂印,待镖师接到函件奔驰出城后,祁少凡才将带回的另一个包袱在众人面前解开。 萧芜看着包袱中四四方方的锦盒,脑海中灵光闪动,总觉得这东西仿佛在哪里见过,她走上前捧起已被撕裂的封条,那熟悉的字迹……她看了看何琦,不禁蹙眉道:“这不是几个月前娘让你带进京叫伯父转交给太妃的玩物吗?这上面分明是娘的字迹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 希望大家多多提意见!! 第十八章 情中情解结缘中缘(二) 琐琐不小心病了下,错过了端午节,错过了给大家更新!真的很抱歉,我不会不更,但最近会很忙,更得会比较慢!琐琐预计过了这个月的28日后,会以突飞猛进的速度更新,估计十天左右就能完结。(最近大家都很忙吧!不如攒着到那时一起看,最近我会更得慢一点的,因为我毕竟要把正事和这十天来拉下的正事都做好啊!) 前情提要:萧芜与祁少凡的感情可谓稳定了,但世事无常,就在萧芜庆幸自己离开皇宫时,祁家突然出事了,祁少凡的父亲涉嫌加害皇室之人被关押起来,齐善堂也被查封,如果祁、萧二人想长长久久安定地在一起,就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啊………… ———————————————————————————————————— 祁少凡道:“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萧芜将信将疑,轻轻打开盒盖,只扫了一眼便“嚯”一声关上了盒盖,神色惊异道:“怎么是灵芝?” 何琦不信,上前来打开看过,连声道:“姨妈难道叫我给太妃送灵芝不成?这个盒子的确是那天姨妈交给我的啊!” 祁少凡过来拿出灵芝,士于众人,缓缓道:“这是一支百年灵芝,距今约摸两百年,虽然也是珍贵的,但并不惜有,宫里恐怕也大有!” 杜海涛疑惑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文章,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芜看着盒盖上飘着的封条上母亲的娟娟细字,心中徒生出诸多心绪,但理智终究让她保持了冷静和智慧,只听她道:“恐怕这一切就要等祁伯伯来解释了,不过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们既然肯定祁伯伯不可能进贡毒物,那这问题一定是出在宫里了,不管幕后之人的矛头是否指向‘齐善堂’,如今齐善堂确实难脱干系了。”她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总之不能让这件事情继续对其他人有所牵连,那我们就一定要进宫去作文章。”说这话时,她心中徒然一凛,自己才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啊! 杜海涛也点头道:“是,的确是这个道理,我们一定要把祁伯父弄出大牢才行!” 祁少凡此刻却突然温和对萧芜道:“我怎么好让你进去呢?你再进宫,就未必能出来啦!” 萧芜心中一暖,莞尔一笑道:“自然不能我一个人去,少凡你陪我去啊!而且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要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地去才行啊!” 祁思楠看着弟弟与萧芜眉目间传递的阵阵温情,心中不免勾起淡淡的哀愁来,而这份哀愁却其实早已盘踞在她心头了。曹俊杰见眼前的光景,也暗自笑了笑,将心头的那一抹不舍深深藏起来。 祁少凡却只是疑惑道:“我也去?” 萧芜点头道:“你也说了,御医馆荒唐,如果不介意,我希望能叫你去验那昭媛的尸首!” 祁少凡似乎领会其中意思,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又做了商议,决定明日清晨就由乐郡王带着祁、萧二人进宫。 是夜,众人因不便留宿与郡王府,便由何琦夫妇带着萧芜回了何宅,祁少凡跟着曹俊杰去了红花镖局的京城分局。萧芜随着表兄夫妇回去的路上,看着祁思楠在车上不曾松开过丈夫的手,这一幕此刻在她而言,竟是如此的温暖。 秋天的夜空很是清朗,一轮明月挂于上,光芒普照。萧芜此刻正独坐于何宅园中的凉亭,倚着那朱漆的围栏,月光静静地洒在美丽的脸庞上,眼眸中思绪万千。 “这样坐着不冷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萧芜回身浅浅笑道,“上一次来时,就想要这样坐坐。”她定眼看了看来人,温和道,“祁……表嫂她没有误会你吗?” 何琦在萧芜身边坐下,伸手捏起她冰凉的手掌,捂在掌心里,缓缓道:“那晚她醒后,我便与她促膝长谈,我把那日我们说的都告诉了她,我说过她是个灵慧的女子,所以我们……”他的脸微微泛红,笑道,“总之,我不会负她,这样的女子若被人所负,上天也不会答应的。” 萧芜这样听着,看着何琦脸上神色的变化,她心底泛出一丝极淡的酸意,或许如今在何琦的心里真正又装下了一个女子,萧芜一时无法适应,到底心中也有着私的那一面。 “表嫂她……看起来很幸福!”萧芜淡淡道,那一丝酸意其实毫不具威力,此刻她的心中,祁少凡早已赶走一切杂念,稳稳地占据其中。 何琦“嗯!”了一声,说道,“本来并不打算这么早来京,但她晕厥时下人们都以为她害喜,但事实又并非如此,阮姨太便幸灾乐祸似的说一些……一些不中听的话,我怕她心里不自在,所以就想带她出来走走,本来汐儿的事情也是要办的。” 萧芜看着何琦脸上疼惜的神态,心中一暖,倚身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那以后你还会疼芜儿吗?” 何琦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你不是有少凡吗?” 萧芜一听便坐正了身体,脸上的红竟晕到了脖子根,她少有这样的窘迫,却因何琦说这句话而感到羞涩不已,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他待我好!” 何琦心中释然,伸手将萧芜拥在怀里,说道:“这就好!”他随即抬头望了星空,一颗星星闪烁之后竟再也没亮起来,或许是被云遮住了光芒,但何琦却想起了妻子刚才与自己说的话,心中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翌日清晨,乐郡王便带了几个侍仆欲进宫,侍卫见是他竟问也不问就放了进去,于是一路顺利,径直入了后庭。路上却不想遇见了正往寿康宫去的源贵妃,她依旧光彩照人,步生莲花,仿佛昨日的事与她竟无半点关系。 “贵妃娘娘吉祥!”杜海涛嬉笑着向她行礼。 源贵妃淡淡一笑,瞥眼打量了他身边的人,眉心一挑,掩嘴笑了笑,便缓步向前走着,一壁道:“王爷就是孝顺太妃,一大清早就进来问安!” 杜海涛笑道:“贵妃夸奖了!只是母亲昨日没有出宫,所以才放不下心,一早便想着来看看。” 源贵妃冷冷道:“是啊!郡王爷不比常人,这后宫自然是能随意进出,但……恐怕寻常人就不能了吧!”此话一出,杜海涛身后侍仆中的两人不由对面看了一眼,但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杜海涛陪笑道:“是!娘娘说的极是!”他突然打了个激灵,又佯装正经道,“听说冯昭媛殁了,那如今小皇子又有谁来照顾呢?” 源贵妃冷冷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嘴里吐出的语气很是不屑,道:“皇后那儿抱着呢!你带这么些礼物来,不该是贺她得子的吧!” 杜海涛身后一女仆猛一抬头,她心里忽然对这些事有了明白了。杜海涛有意停了脚步,那源贵妃也不搭理,径直走远了。 杜海涛低声对身后人道:“你们小心行事,务必保全自己。” 众人应了,便见几个女仆捧着礼盒转角而去,杜海涛则带着几个男仆往寿康宫而去。 女仆一行人走不多久,便迎面遇上了几个老嬷嬷,那几人因是皇后宫里当值的,不免对其他人颐指气使,见了这几个人便道:“皇后要请柳修仪共进早餐,你们到宜人殿去请一回!” 一人答道:“奴婢们正要给皇后娘娘送礼呢!” 一个嬷嬷扫了一眼她们手中捧的礼盒,便道:“给我们就是了!”说着纷纷过来夺下礼物,嘴里喝道,“快去快回,别让皇后娘娘久等。”转身走时又互相揶揄道,“一个奴才命的主子,我可不待见。” 女仆中的一女子听闻,心中着实一沉,她黯然地跟着其余人往那宜人殿走,她不晓得一夜之见从侍女变成美人,又一夜之间由美人变成九嫔中的修仪,对于心妍而言到底是不是好事。 当她随着众人到了宜人殿时,那柳修仪也方才送走了皇帝自行梳洗完毕,听闻皇后请自己,便给了来人一些赏赐打发了走,又重新回去换了装束打扮,待再出寝殿时,却见一个侍女立在正殿里。柳修仪定眼看了看,胸前提起一口气,便对身边的侍女道:“安排她歇会儿,我回来就要见她!”说罢便匆匆离去了。 那侍女不是别人,正是要进宫来的萧芜,她看着柳心妍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且说杜海涛带着其他人往寿康宫而去,冷不丁便有一个男仆走丢了,只见他身手矫健,不过几个腾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冯昭媛的梓宫。其实妃嫔暴毙通常都不会得到大殓,实在因为她产下皇子,皇室才不愿做的如此冷血,这才为她这个被毒死的嫔妾进行风光大葬,此刻梓宫里也是做了精心的布置,让她才此处能享几刻宁静与荣华,也是因为这白布飘扬,才让祁少凡能快速地找到这里。清晨时分,宫人们都去听领班宫人安排今日之琐事,梓宫中仅留下了一个人看守,冯昭媛生前产子找人嫉妒,死后便也少有人会来吊唁。 祁少凡不等那瞌睡的宫人醒来,便一根银针插入了她的穴道,让她继续沉沉睡着,自己便迅速地到了冯昭媛的尸身边上察看,当他轻轻撩开死者的衣衫察看体肤时,眉头不由得紧紧蹙在了一起。 这一厢,柳心妍走后没多久便回了来,见了萧芜便自顾自对她的仆人道:“皇后那儿才说了会儿话,小皇子便闹腾起来,我们也不得不退了下来,皇后娘娘看起来可是春光满面啊!” 待众人退下只剩萧、柳二人时,柳心妍这才道:“你怎么这个样子进来了?” 萧芜看她的眼神有些哀愁,不回答却道:“冯昭媛就这样暴毙了,你不怕吗?” 柳心妍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笑容中竟浮现出一种仿佛久涉世事后看淡一切的冷漠,“这是她的命数,而我亦有我的命数。”她突然又感激道,“谢谢你……小姐,谢谢你给我送来的银票。” 萧芜心中一沉,心下里知道即便自己再多说,柳心妍也不能改变什么,又何必让她不痛快呢?于是道:“我来,是求你一件事!” “你说啊!”柳心妍似乎早有预料,神色极其淡定。 萧芜走近她,握起她的手道,“你说你不能陪我,但是祁公子能陪我,可是如今齐善堂因冯昭媛一案被查封,恐怕他也成了朝廷要缉拿的罪人,你说我们又如何能在一起呢?” 柳心妍眉梢微动,顺势将萧芜按在了椅子上,自己踱到一边,仿佛盘算了什么,因道:“你要我去和皇上求情?” “如今宫里还有谁的势头比你高吗?” “原来小姐也要利用我……” “我……”萧芜竟被她的话堵住,一时语塞。 柳心妍凄凉一笑,说道:“其实我只不过陪了皇帝两日罢了,他对我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能否长久我不知道,在他面前我是否有分量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源贵妃才是真正能在他面前说话的人。”她看了一眼萧芜,说道,“不是我不愿你帮你,实在是我根本不能帮你!” 这宫廷的险恶竟然能让一个才进来的人懂得这些生存知道,萧芜不由得觉得周身寒冷,她缓缓起了身子,对柳心妍道:“我知道了,我想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了。”说着便往外走去。 柳心妍在其身后道:“小姐你和祁公子是三世的姻缘,好事多磨,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心妍会尽力帮你,即便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萧芜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便跨步走了出去,本来她准备了好多话要对心妍讲,亦想对她做诸多的嘱咐,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不用多说了。 第十八章 情中情解结缘中缘(三) 萧芜带着满腹的忧虑离开了宜人殿,宜人,多好听的名字,可如今却是个困住了人的凄凉之地,如果正如少凡、心妍所说个人有个人的命数,那我萧芜的命数又是什么呢?她略略抬起头,环顾四周,皇宫如此之大,宫廷殿院错落而建,自己竟迷了来时的路。正想着,萧芜便被一股力道拉住,迅速被带到了一私密拐角处,待她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正是被祁少凡抱着,不由得大大舒了口气。 “你这样立在道路上,会很惹眼的,如果被什么妃嫔撞见可怎么办?”祁少凡满眼眶的担忧,生怕自己心爱的人遭到伤害。 萧芜被他抱着,那种安稳的感觉充满周身,哪里还会想象得出危险是什么东西!她嘴角微微扬起笑容,说道:“你这样抱着我,被人瞧见就更糟了。” 祁少凡“扑哧”一声笑了出了,嗔怪地凝望着萧芜,心里却被甜蜜的幸福感所包围,他晓得如今萧芜真正把自己当作依靠之人,即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她还能与自己玩笑。果然自己没有看错,没有看错七年前马车翻到后挣扎着爬出来的那个女孩脸上的倔强,没有看错在金海大街上那个不畏强暴的女子脸上的正义凛然,而自己,就应当是这个世上来安抚和温暖这个刚毅的女子心底最柔弱之处的男人。 “你怎么还不放开我?”萧芜并不知道祁少凡此刻心里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凝望自己的神情,叫自己面红耳赤。 祁少凡微微一笑,轻轻放开了萧芜,颜色随即转了严肃,低声道:“冯昭媛的死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操纵,她根本不是死于什么假灵芝,更不是什么菇毒,她仅仅是死于简单的附子之毒,而因灵芝、人参等大补之药的效用导致毒性大增,才使得她所谓的不言一语就毙命了。” 萧芜微微一怔,蹙眉思索道:“既然是附子,怎么可能在药渣里找不到?” “只要把附子熬成毒汁熬药时加入即可!”祁少凡说着,大大叹了口气,愤愤道,“医者父母心,这件事恐怕御医馆里的太医也逃不了干系,不然不会个个守口如瓶,这么简单的附子毒怎么会乱断?这些太医真正是枉为人、枉为医!” 萧芜安抚道:“你放心,既然这件事如此明了,但凡有一个人挑明即可,只恐怕皇帝也被蒙在鼓里,就不知太后……我想此事定是由夺子而起,既然如今皇子被皇后抱去,她幕后就一定是其中之一。” 祁少凡接口道:“宫闱倾轧如此残酷,若你这次进宫纯为进宫,即便烧了这座宫殿,我也要将你抢出来。” 萧芜心中温暖,但还是正经说道:“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郡王爷好像要我们从御膳房的后门出宫?可是御膳房在哪里我们怎么知道?” 祁少凡神秘笑道:“我从前是王爷的陪读,在宫里待过很长时间,闲暇时就跟着王爷到处玩耍,那御膳房后总管采买处,可以有溜出宫去的小门。这里离那儿不远,我带着你从没人的地方走。”萧芜将信将疑地看着少凡,虽然奇怪少凡能对宫中之路如此熟悉,但还是放心地跟着他走了。 是日午后,杜海涛将母亲送回公主府后,便回到了自己郡王府,萧芜、祁少凡、何琦、祁思楠等也早已等候,静爰虽在宫中,却也知道儿子府中此刻门庭若市,自己却也不多加嘱咐,只说了一句“悠着点”罢了。杜海涛见了众人便说了自己在寿康宫的见闻: “起先众人都将矛头指向源贵妃,可她却振振有词,就连皇上也证明源贵妃是得到他允准才将灵芝赏给冯昭媛服食的,于是这才究查到了齐善堂的头上。但太妃认为源贵妃不祥,所以亲自下了懿旨要皇后抱养皇子,而这件案子将正式交付大理寺查办,如今祁伯父也被关在大理寺。” “王爷,能否让少凡去见家父一面?”祁少凡听说父亲被关在大理寺牢中,不禁问道。 “我也要去!”祁思楠也上来道。 杜海涛摆手道:“现在你们两个都不能去,虽然朝廷还未下通缉令,但终究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放心,我早已安排下去打点一切,只要不开堂提审,伯父在狱中会得到善待的。” 祁少凡苦笑道:“没想到我们父子命中都与这监狱有缘。” 萧芜见祁少凡此刻脸上担忧的神情自己很能体会,不由得过来握了他的手,报以温柔地笑容,继而对众人说道:“恐怕要查出这宫里是何人在作祟,非我等之力能办到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齐善堂脱离干系就好,那就不难了,这件事……就让我来做吧!” 众人看着萧芜,纷纷不解,祁少凡亦问道:“你要怎么做?如果要让你犯险,我决不答应的。” 萧芜微微摇首,微笑道:“少凡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齐善堂重开的。” 正说着,曹俊杰经引报进来一见众人就道,“出去的镖师大多皆已飞鸽传信回来,果然不出芜儿所料,平津县已有官府去查封齐善堂,好在我们的转让书到的早,目前暂没有动静,那些官员也已上报朝廷,等待下一步指示。” 祁思楠听闻大惊,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悲伤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奶奶和娘不也快知道了?” 何琦到妻子身边安抚道:“我想爹和娘会过去照顾,岳母和奶奶不会有事的。” 萧芜微微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这件事绝对不能再拖,哥,你带着表嫂快速回金海去安抚史老太太和祁伯母,老人家会比较担心的,有你们在会好一点。京城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少凡吧!郡王爷,我想请你明日再带我进一次宫,这一次我要光明正大的去,请你带我去拜访源贵妃。” 众人疑惑地看着萧芜,祁少凡更是担心,依他的个性又岂能让一个女子来……他还未想到如何阻止萧芜,她已然拉着曹俊杰道:“曹大哥,陪我去置办些东西吧!有你这个少局主陪着,再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怕会丢!” 曹俊杰看了一眼祁少凡,心中有些尴尬,但见萧芜肯定的神态,便跟着她出了郡王府,祁少凡担心地跟到厅堂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很是焦虑,此时何琦却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芜儿会有分寸的,我想他不要你陪伴,是怕你过多地出现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吧!” 祁少凡默默点了点头,诚然他根本不会担心萧芜与曹俊杰,他只担心萧芜,他不要萧芜受一点伤害,可是他心爱的女子此刻却要为了自己而四处奔波…… 翌日巳正时分,杜海涛带着萧芜进入后庭,他安排内监引萧芜去了源贵妃的颐襄宫,自己则径直往外祖母的寿康宫而去。 宠妃果然与众不同,柳心妍的宜人殿虽然富丽堂皇,可与颐襄宫相较,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萧芜在偏殿见到了源贵妃,而她亦似乎料到自己会来拜访,一副笃定的模样。萧芜按礼参拜,更由与自己一行进宫侍仆送上了丰厚礼物。 源贵妃屏退了众人,悠悠地打开茶几上的一方锦盒,突然眼神一亮,凤眼微挑含笑对着正缓缓起身的萧芜道:“人说‘千年琥珀,万年蜜蜡’,如此齐全皆有,萧姑娘果然出手阔气,不知道昨日你送给皇后娘娘的又是什么?” 萧芜含笑道:“民女不知娘娘是什么意思?民女可能要离开京城了,所以想……” 源贵妃冷冷道:“萧姑娘怎么也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 萧芜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随即提亮了眼神,说道:“这些东西一皆价值连城,民女想娘娘在宫中少不得要用钱的地方,所以这才孝敬的。” “太妃哪儿不知道吧!”源贵妃冷冷问道,“你有事求本宫吗?” 萧芜的笑容带着肯定自信的神态,娓娓道:“娘娘也一定知道冯昭媛的死与齐善堂无关吧!” 源贵妃又打开了另一个锦盒,里面躺了一方古砚,她不由问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萧芜笑道:“皇上喜欢古砚,天下人都知道。” 源贵妃起身走到萧芜的身边,说道:“你想连皇上一起笼络进是不是太天真了?” 萧芜道:“只要贵妃娘娘愿意帮助民女,皇上也就帮助民女了,这个后宫里,除了您还有谁能与皇上说得上话吗?” 源贵妃瞥了萧芜一眼,冷冷道:“我若……”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对着萧芜道,“好,想要让齐善堂脱去干系的确是本宫能力范围,但这后宫掌凤印的终究不是本宫,其实这凤印本宫根本不稀罕,本宫不过想要好好照顾小皇子罢了!”她如是说着,眼光却突然柔和了。 萧芜点头道:“民女以后要做的生意还有千千万万,但恐怕这一生最值得做的交易,就是和娘娘这次了。” “好啊!”源贵妃看着萧芜,突然又道,“对了,你究竟知不知道那支千年灵芝的事?” “千年灵芝?” 源贵妃缓缓坐下,将锦盒的盖子盖起,说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千年灵芝,据说十年前齐善堂进贡的千年灵芝在五年前由太妃赐给皇上时被人查出并非实品,但当时这件事只有皇后知道,而那时祁、何两家已有婚姻,若追究起来,未免对何家的大少奶奶萧丽欣有所牵连,所以皇后便以此要挟太妃……” “要挟太妃?”萧芜不敢相信! “是啊!太妃恐怕是为了你们萧家吧!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棋局中一着错就步步错,你们萧、何、祁三府的联姻其实承担了太多的风险了,竟然让太妃在宫里难做人,幸好是现在,若是几十年前,恐怕……” 萧芜怔怔地重复道:“皇后竟然敢要挟太妃?” 源贵妃冷冷笑道,“那么你以为呢?” ———————————————————— 上一章错别字好多!呵呵……琐琐最近很忙,不在状态,我决定正式暂停更新,即便赶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啊!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大高潮,将真正决定祁少凡与萧芜是否能在一起。 我保证,过了28日,就会全心全意更新啦!而且十天左右就完结,看过《恬妃传》的读者应该知道,琐琐说完结,就一定按时完结! 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第十八章 情中情解结缘中缘(四) “娘娘、娘娘!”源贵妃的侍女艺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苍白慌乱。 源贵妃蹙眉冷冷问道:“什么?” “那个……那个……” 源贵妃见她神情中露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倒没了脾气,只说道:“顺了气再说!” 艺儿深吸一口气,怯怯道:“皇后娘娘薨了!” 突然之间,一股寒气由头顶灌到脚底,萧芜竟觉得周身麻痹,丝毫不能动弹,她怔怔地看了源贵妃,但见她眼中只一瞬的惊恐,即可便回了之前笃定的神态,她微微仰起那白皙修长的颈项,对着她的侍女道:“去把那身月牙白棉缎的袍子给本宫取来!” 那艺儿还没回过神来,颤颤道:“要那……做什么用?” “傻了?”源贵妃轻轻挑眉,伸手拔去了发髻上的金步摇握在手中,又抬起另一只手摘下了了耳垂上晶莹剔透地水晶耳坠,瞥了一眼侍女,口中道,“皇后娘娘薨了,难道不该去致哀么?” 艺儿先是一愣,继而迅速点了点头,飞也似地往正殿而去,不过须臾,便有宫女跟着她鱼贯而入,一干人麻利地为主子换了发髻装扮,方才还锦衣华服不胜美艳的源贵妃此刻已然一身素服,严谨而庄重起来。 然源贵妃的眼神却不那么庄重,她缓缓走至萧芜身边,低声道:“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她死,虽然她害死了我的孩儿!” 萧芜大为震惊,她虽然知道源贵妃曾经失子,却不知道……她的思绪来不得源贵妃的话快,但见她微微提裙,口中道:“自从萧姑娘进宫后,这后庭就事无太平,如今连六宫之主都……”她顿了顿,悠悠地看着萧芜,说道:“怎么,萧姑娘难道不该陪本宫走一趟?” “不是!民女只是觉得身上的打扮……”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了!”她话不在此意,继而道,“你放心,虽然如今不肖你来替本宫要回孩子,但……本宫一定要卖个人情给太妃她老人家才是!”语毕便冷冷一笑,抬步而去。 艺儿见主子离开,支了其他人跟着,自行过到萧芜身边,温和笑道:“奴婢备了素服,姑娘快些换了吧!” 萧芜“嗯!”了一声,转头去望源贵妃的背影,在这里,生与死没有一丝价值,甚至——仅仅是交易的筹码! 是日傍晚,圣旨下,意在哀悼皇后薨逝,不仅停了三年一届的秀女大选,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头百姓,一年内皆不得纳妾,其余如婚喜寿宴不得铺张等等不再赘言。当萧芜看着源贵妃心满意足地抱着那个被人称为“克母”的小婴孩在颐襄宫上一声声逗着这个才出生几天的孩子叫自己“皇姨”时,心中竟有一丝庆幸,她晓得自己不该庆幸皇后的突然死亡,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与源贵妃没有了交易,不然……但是她也记住了源贵妃的那句话,“我才是这个宫里真正爱皇上的女人,我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我做的,只是保护和去爱我爱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深陷情缘的人才能明白,然萧芜此刻爱上了他的祁少凡,她自然能领会其中意思,本舒了口气,以为一切能趋于平淡,却不知当她离开那座禁锢的宫廷时,一切正悄然发生了改变。 乐郡王带着萧芜回到郡王府时,祁少凡已不在那里,原来释放祁恩泰、解禁齐善堂的圣旨与追悼皇后的旨意一同下发,此刻他早已飞身前往大理寺接父亲。萧芜暗自佩服源贵妃的雷厉风行,却不敢明说,刚与杜海涛告辞,旋身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 我不晓得会有多少读者掐着28号来看我的小说,如果您来了,或者之后来了,琐琐都对您鞠一个99度的躬,其实我对大家的责任是虚拟的,更谈不上责任,我一拍手走人,谁知道我是谁?但是琐琐是一个有高度责任心的人,既然答应了大家更新和完结,就一定做到!!(不是大言不惭,我真的很欣赏自己的责任态度) 另外在此感谢读者xyy1021,谢谢您的支持!让很久没上网的我今天(应该是昨天了)一上就非常惊喜和感动!当然也要感谢其他回来继续看我小说的读者了!! 但是琐琐不堪近10天的高强度工作,累得不行了,虽然昨天(27号,现在是凌晨2点,是28号)累得趴下,但我还是打开电脑开始写,就是由于太累了,效率极低,写了几个钟头,才敲出来千把个字!!希望各位读者见谅!!! 《情》一章结束了,本来应该在上次结束的……唉不谈了!之后一章《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会很精彩,琐琐保证!!! 我真的要去睡了,累得想吐了………… 第十九章 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一) “何姐姐!”萧芜脱口道。 “芜儿!”何芷珊盈盈走上来,眼眸神色有些得意,她向萧芜点头示意后,便侧身对这杜海涛福身道,“民女参见郡王!” “何小姐多礼!”杜海涛见到何芷珊竟两眼放光,回礼后便急不可待地问道,“二小姐她……好吗?” 何芷珊笑道:“民女离开家时,汐儿已能下地了!”又道,“合彩坊今年出了一匹‘斑斓夜彩绸’,家母要民女即刻送到京城来请郡王代为转呈长公主,只是她的一点心意!” “小王代家母谢过何夫人了!”郡王也意不在此,只是问:“二小姐她什么时候能好?” 何芷珊含笑摇头,说道:“自然会好的,恐怕不消时日家父就会送汐儿上京了!” 杜海涛却跺脚叹道:“唉……谁能想到皇后好好的会死,如今这婚事可要委屈二小姐了!” 何芷珊见他痴痴地样子,也觉好笑,便道:“民女已将彩绸交于管家先生,王爷若无其他事,民女就先告辞了。”杜海涛点头允诺,心中还想着何芷汐。 萧芜便道,“既然少凡不在这里,芜儿也不打扰郡王了!”她回身对何芷珊道,“我和姐姐一起走吧!” 何芷珊的笑容忽地尴尬起来,她心中掠过几许凉意,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们之间竟已用起了如斯亲昵的称呼,自己京城一行果然来对了,心中如此想着,脚下已迈起步子与萧芜一同出了郡王府。 在回何宅的路上,萧芜与之询问有关“齐善堂”被查封一事是否已传到金海,何芷珊只说自己是在路上才听说这件事,是否传到金海她并不清楚。待二人回到何宅时,门子说少爷陪着少奶奶去了祁宅,于是马车也掉转了方向,往祁宅而去。 至祁宅,祁少凡竟不在府中,众人寒暄了几句,何芷珊又说了来京的目的,问至祁少凡的去处,祁思楠缓缓道:“方才仿佛收到飞鸽传信,便立刻出门去了!” “如此看来,祁伯伯的身体应当无碍吧!不然少凡也不会离开的!”萧芜道。 何芷珊蹙眉瞥了她一眼,转而对何琦道:“娘要我送了一匹‘斑斓夜彩绸’与长公主,接着便要我在京中等待,直到汐儿的婚事办妥当了,再与你们一同回去。” 何琦点了点头,却转了头对着萧芜关切道:“怎么皇后就死了?怎么死的?这宫里着实太玄了,芜儿你没事吧!” 萧芜“嗯!”了一声,缓缓道:“宫里只说皇后娘娘因心绞痛猝死与今晨,其他……”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道,“我如今只担心心妍!” 此时何琦才发现萧芜身边跟着的丫头不见了踪影,但问起,萧芜说了里外原因,众人唏嘘不已,怎地一个丫头小姑娘,就这样卷进了暗无天日的皇宫之中。 何芷珊在一边听着,心中所感更是有些愤然,想她柳心妍不过一个村野丫头,竟这样一跃成为了枝上凤凰,而自己这个何府的大小姐,却因庶出身份而屡遭排斥,自己岂能心服。正说着,祁少凡从外进来,何芷珊双眸一亮,正要迎上去,却被萧芜档在了前方。 “少凡!”萧芜握住祁少凡的手,说道,“万事皆妥了,你可放心!” 祁少凡乍见萧芜,喜不自禁,又念其孤身进宫救了自己的父亲和家中药堂,更是对萧芜万般感激,连声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萧芜奇怪道:“怎么这么说?” “皇后她……”祁少凡扫了一眼众人,握了握萧芜的手道,“你随我来,我们借一步说话!”因说着,便带着萧芜离了众人,众人也不计较,唯独何芷珊脸色苍白不已。 萧芜被祁少凡带至后院,萧芜见他浓眉紧蹙,便笑道:“我没事啊!皇后的死,与我们一点干系也没有!” 祁少凡却沉沉道:“在黛夹山,平素待我最好的便是璇师姐了!” 萧芜奇怪道:“少凡,你怎么了?” 祁少凡微微叹了口气道,“可能你想不到吧!皇后之所以是皇后,因为她是平南侯邱一裴的女儿,她闺名叫邱瑗,她还有个比她小九岁的妹妹,叫邱璇。如今皇后这样莫名死了,你以为平南侯会……” “难道要璇师姐来……续弦?”萧芜接口道。 “嗯!”祁少凡转身坐到石凳之上,神色很是不舍,低声道:“这不,平南侯已给我送信了,要我立刻往黛夹山把璇师姐带回。” “为什么是你?”萧芜问道,“又为什么璇师姐她……” “当年邱老侯爷把璇师姐送去黛夹山,为的也是有朝一日她能进宫协助她姐姐,但没想到她姐姐竟凭自己一人之力走上了皇后之位,并且嘱咐家中不要再把妹妹送进宫来,没想到……” “那为什么是你?”萧芜握住他的手愣愣地问道,“如果你非去不可,带我一同去吧!” “祁公子!”一记温柔地声音从回廊传来,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那里,正含笑望着两人。 “何小姐!”祁少凡见到何芷珊,脑中不免想起了柳心妍曾说过的话,不由得去看她的手,试探地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好了,多谢公子记挂!”何芷珊盈盈走过来,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笃定,她悠悠对萧芜道:“芜儿,大哥唤你过去!” 萧芜一愣,回首看了一眼祁少凡,却微笑着道:“去吧!这事儿我回头再与你商量!”萧芜点了点头,便姗姗而去。 何芷珊回首望了萧芜离去的背影,转而对祁少凡道:“公子与芜儿的感情愈发好了!” 祁少凡背手而立,含笑道:“芜儿如此可人善良,世间男子都会喜欢她!” 何芷珊微微一仰头,温和笑道:“那公子看芷珊如何呢?” “何小姐绣技卓越,早已闻名天下了,即便京中名媛也对何小姐赞赏有加!”祁少凡礼貌道。 何芷珊微微一颤,或许谁也想不到,就在祁少凡离开京城后一日,她便随着萧丽欣去过一趟祁府,萧丽欣本是去为了祁思楠前往京城一事而去对亲家有个交代,却不料让庶女在祁府看到了…… “芜儿如今也十五岁了,萧姨妈与萧伯父都已……”她顿了顿,盈盈笑道,“娘和爹都说要给芜儿张罗婚事,好给萧府再招一位姑爷,方才公子也说,芜儿可人善良,想必这件事也是水到渠成,但凡非独生的世家子弟,爹娘都已列入考虑范围了!” 祁少凡丝毫没有触动,只是道:“那又怎样呢?” “公子是聪明之人,有些事情就不必芷珊赘言,你也应当能明白的吧!”她含笑看着祁少凡,却见他毫无反应,心内不由得冷笑一声,缓缓道,“依芷珊今日所见,公子与芜儿的情谊已非一般,然公子与芜儿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如今若情根深种,来日又要如何抽刀断水呢?” 祁少凡嘴角一扬,故意道:“少凡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何芷珊微微欠身,说道:“公子不要误会芷珊有棒打鸳鸯之意,只是……”她四处环顾了一下,低声道:“公子或许觉得招赘一事尚可商量,但若……”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案宗,一卷她从祁府带出来,一心想要叫祁少凡看到的册子,口中道,“公子看看这卷病簿志吧!芷珊无意中在贵府的书房看到的,决非有意偷窃!并且,我也不想给……”她说得支支吾吾无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但祁少凡如斯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我看看吧!”祁少凡接过册子缓缓翻阅起来,口中道,“小姐要我看什么?” 何芷珊深吸了一口气,垂首道:“第五十三页……我!”她缓缓抬眼,试探地看着祁少凡,当见祁少凡浓眉紧蹙,嘴角才扬起了笑容,低低道,“公子怎么看呢?” 祁少凡“哗!”一声合上册子,急切道:“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何芷珊摇头道,“没有了,恐怕就只有祁伯父了是不是?”“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祁少凡的神色变得有些愤怒。 “难道祁公子不明白吗?这第五十三页上的红色字迹,哪里是什么批注?明明就是一首情诗……这……萧伯父既然不能生育,那芜儿的父亲又会是谁呢?” 祁少凡冷笑道:“小姐认为呢?” “据我所知,当年萧姨妈怀孕,金海人皆晓得,各路商贾还送了诸多贺礼,既然萧姨妈怀孕是真,而萧伯父不育又是真,那芜儿的父亲定然另有其人。这样机密的事情……”何芷珊咽了口水,正色道,“芷珊也不与公子绕弯了,依我看,芜儿恐怕是公子同父异母的姊妹吧!” 祁少凡双目圆睁,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不过几行字,能代表什么?何小姐莫要信口雌黄!” 何芷珊冷冷笑道:“并非芷珊信口雌黄,只怕公子自己也有所领悟了吧!” “何小姐……” “何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萧芜的声音从回廊而出,两人回身去看,但见她已然面目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眸子里含着泪水,仿佛随时要落下来一样! “芜儿……”祁少凡顾不得一切,已一个健步冲上前,扶助了心爱之人。 —————————————————————————— 好阴险的何芷珊!!!琐琐把宽带搞妥,明日傍晚多更多更,一定多更!!! 第十九章 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二) 萧芜并没有跌到,她只是有些无力,于是撇开了祁少凡的手,一步步逼近何芷珊,神色竟有些可怖,“何姐姐,你再说一遍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芷珊粗粗喘了两口气,一眼瞥见祁少凡手中的病簿志,一把夺过来塞在萧芜的手里,“你看吧,你自己看吧!我没有骗你!也许……也许你不是祁伯父的……但……但你……” “何小姐!”祁少凡几乎是怒吼着阻止着何芷珊,“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何小姐!” 何芷珊却毫不退让,大声辩道:“难道要等你们铸成大错才来说吗?” “铸成大错……铸成大……错!”萧芜恐惧地抬起眼,她的手在颤抖,病簿志顺着手掌落到地上,她几乎摇晃着身体转回身,一步一蹒跚地往外走去…… 余情未了终须了,琉璃杯盏盛琼瑶。念美思欣意何处?醉育千金在今宵。 这是用红墨细细撰写与病例边上的一行七绝,笔触无力而凌乱,病历上,清楚地写着一个名为叶竞峰的男子因肾弱而不育……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只有最后那一句,那一句“醉育千金在今宵”,这是什么意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萧芜的脑子“嗡”一下蒙住,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种难言的情绪堵得她直犯晕眩,叫她不想见任何人,谁也不想见!她不过蹒跚了几步,便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芜儿……”祁少凡疾呼,可是他却怔住了脚步没有去追,这一刻他也迷失了方向。 何芷珊见如斯情景,心中并没有任何愧意,她缓缓走至祁少凡身边,低声道:“也许公子此刻会觉得芷珊很残忍,但……若这一切是事实,公子又预备做何解呢?”语毕,何芷珊提裙姗姗而去,才至厅堂就被祁思楠拉着问道: “芜儿怎么了?怎么哭着跑出去了?” 何芷珊摇了摇头,只道,“我不晓得!”但却将目光瞥向了门外,眼角露出冷漠。 祁思楠见弟弟于后出来,亦是神色黯淡茫然,心里不免担心,于是安顿了何芷珊去休息,便过来道:“少凡,爹要你随我去!” 祁少凡先是一愣,继而便调整了心绪跟着长姊一同往父亲处去,虽然不晓得要不要去询问父亲,但眼前的确不合时宜,只听姐姐在耳际低声道,“你姐夫已跟出去了,芜儿不会有事的。”祁少凡默默“嗯”了一声,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且说萧芜跑了出去,只不知道何琦跟在了后面,京城热闹非凡,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萧芜的心因此而更乱了,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不见身边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里完全被那一句“醉育千金在今宵”充斥着……她甚至没有发现足前有坑,而一脚踩了下去,失去重心的身体顺势坠下,她竟然连恐惧之心都没有了! 但……腰际却被牢牢保住,一股熟悉的力道将身体拦起,一个旋身,萧芜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她抬眼去瞧,看着自己的目光是这样熟悉而温柔,是不是只有这个才是自己唯一拥有的? “哥……”萧芜心底的防线再次轰然倒塌,她无力地靠在何琦的身上,但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希望自己能靠在另一副厚实的肩膀上! “哥带你去走走!”何琦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带着萧芜往城郊而去。 是夜,在萧芜的执意之下,何琦将她送回了萧府在金海的宅子,而自己亦回到了家中。 “芷珊已经休息了!”祁思楠如是说着,一边为丈夫宽了衣裳,换上了家常袍子,另斟了一杯茶水递上,问道,“芜儿,没事吧!” 何琦“嗯”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妻子,缓缓道:“她什么也没对我说!但……应当和少凡脱不了干系,芜儿从小就心思细腻,眼里揉不得沙子!” “少凡应当不会随意欺负芜儿吧!我今日瞧着他,也失魂落魄的!”祁思楠思索道,“那会儿珊儿也在吧!” “芷珊?”何琦问道。 祁思楠略略想了想,拉着丈夫道:“依我看……珊儿也喜欢少凡啊!” “是吗?”何琦蹙眉回忆,许久才道,“若是这样的话,难道是芜儿误会了什么?”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这样胡乱猜是没用的。”祁思楠道,“女儿家的心思何等缜密,只要她不说,我们终归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啊!总之我们看好芜儿,照顾好她,其余的就叫他们自己来处理吧!” 何琦微微泛起笑容,“思楠,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若是别人,定然不会……” “芜儿……她是我们的表妹啊!”祁思楠温婉一笑,拉着丈夫的手轻声道,“晚了,睡吧!”或许性情温柔,善良大方本就是一位贤妻的气质,因而她无需再学,就已近乎完美了。 京城的萧府占地不大,毕竟皇城根下,如若过于铺张奢华,就会抹了太妃贤德的美名。但萧府毕竟是富甲一方的巨商世家,即便庭院再小,也少不了九曲回廊、亭台楼阁。此刻夜已深,北方终究不比南方,还未入冬,已有些彻骨的寒冷了。萧芜独自坐在回廊上,瘦弱的身躯合着飒飒的寒风,微微颤抖着。 “轻一点,把这些暖炉放在小姐周围就好!”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如是吩咐着身后一群捧着精碳暖炉的家仆,继而轻手轻脚地带着他们安置了暖炉在萧芜的身边。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少东家,谁也想不到,这样点二大又瘦弱的姑娘,就是萧家的新接班人。萧家世代都善待家仆,众人见了小姐今日归来神形有些憔悴,也不言语,便也都不敢多问什么,就一直这样默默地伺候着。 萧芜默然地坐着,直到感到一股股暖意涌向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周身多了好多暖炉,回廊的尽头,一班家仆正蹑手蹑脚地离去。 家是什么?家里应当有严父慈母,应当有兄弟姊妹,应当有欢声笑语,应当有……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萧芜凄然一笑,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口中喃喃道:“对我而言,家不过是一间有顶的屋子罢了。” 她从未想过父母会撇下她不管,可是他们走了;她从未想过柳心妍会离开自己,可是她选择留在了宫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爹娘的女儿,可是如今……可是如今不仅自己是谁的女儿也弄不清楚,更可能失去那个最后愿意守护自己的挚爱的人! “小姐,红花镖局的少局主前来拜访!” 萧芜从沉郁中抽身,这才发现那老实的管家又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缓缓道:“您说……什么?” 管家俯身,慢慢道:“曹局主在外堂等您呢小姐!” “曹大哥!”萧芜兀自念了念,她轻轻叹了口气,“请他回去吧!就说我睡了,他日再回访!” “是!”管家应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萧芜颔首望天,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点点星光亦转瞬即逝,不晓得它下一次发光会是在哪里,“娘……您在哪里,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少凡……少凡说他会永远守护我,可是……如今……他要以怎样的身份来待我?娘……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啊……我究竟做错什么了……”萧芜的喃喃自语最终演变成了精神的宣泄,她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发泄着心里的抑郁,其情其景,我见犹怜! “芜儿……”磁性的男声传入耳际,充满了关切的温暖,仿佛能融化心底的坚冰。 萧芜缓缓回头,她此刻已然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眸却看得真切,在她眼前立着的,并非是管家口中的曹俊杰,而是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祁少凡快步走至萧芜面前,单膝于地细细仰视着他深爱的女子,但见她双眸红肿,妆容涣散,一副悲楚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地蹙起了浓眉。他轻轻捧起萧芜的脸,柔柔地抚过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一个人哭呢?你不说以后再也不哭得吗?” “我们……还可以这样吗?我们……”萧芜哽咽着,滚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叫她几乎看不清祁少凡的脸,她亦伸手去摸祁少凡的脸,看不见,她也要能感觉他,“是不是我很坏?坏得无可救药,所以老天要这样惩罚我?可……可是……我就做错什么了?你们……你们都要……” 一股热烈的感觉在唇上冉冉升起,一股烫人的激情瞬间涌入心底,萧芜的红唇被祁少凡抵住,那股滚烫的激情几乎让她窒息,她不想,可是她顺从了! 翌日清晨,何宅的大门一早便被门子大大地敞开了,管家举着一炷香向天祷告,口中振振有词,罢了便叫小厮接了去,转身间却见门庭边站了一白衣男子,他定眼瞧了,便连忙迎了上去,口中笑道:“亲家公子怎么在这里等着?” 祁少凡笑道:“一清早的,不敢打扰主人家啊!” “您姐姐的家又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子快快随我进去才是,不然少爷少奶奶定怪我等怠慢贵客了!”管家一迭声道,俯身让道。 祁少凡点了点头,便抬步进去了,至厅堂果见何琦夫妇正用早饭,祁思楠见了弟弟便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爹爹有不舒服吗?还是齐善堂有什么事?” 祁少凡却对何琦笑道:“姐夫,我姐姐何时变得这样……啰嗦?” 何琦笑道:“是么?我怎么不觉得?” 祁思楠被弟弟嘲笑,不由红了脸,嘴里嗔道:“每个正形!”又问,“早点可用过了?” “嗯!”祁少凡应了,四处望了望,问道,“何小姐怎么不在?” 祁思楠为丈夫斟了一杯清茶,缓缓道:“珊儿在后院呢!她习惯早间在晨露中刺绣,听娘说这些年来非雨雪不假。” “那……我去向小姐问声好啊!”祁少凡嘴上说着,身体已然出了门去。 何琦坐在桌前,手中捏着茶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祁思楠温和道:“少凡不是那样的孩子,你莫要多想。” “昨日你说他神色黯然,失魂落魄,今日看着似乎并非如此!” 祁思楠兀自饮了口茶,淡淡笑道:“那你记不记得我也说过,这终归要他们自己来处理。”何琦含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却还是不甚放心。 后院里,深秋清冷的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依旧葱绿的松树下放着一张绣案,绣绷上紧紧绷着一幅《金菊》,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于绣幅上下轻轻跃动,不过片刻便又绽出一簇花蕊。 “没想到小姐还会用左手刺绣?”祁少凡淡淡一句,却惊醒了埋首刺绣的何芷珊。 “祁……祁公子!” 祁少凡缓缓往前一步,目光似乎穿透了绣幅,落在了下方的那只右手上,口中道:“何小姐右手恢复地比少凡想象的要好,不过……恐怕将来也仅仅只能扶案了吧。小姐现在应当连一杯茶,也无法斟了吧。” 何芷珊本还温柔的目光徒然凌厉起来,她施施然起身直直地看着祁少凡,似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难过,但鼻尖晕起的红色还是出卖了自己,她虽然含笑,声音却颤抖,“公子……这话是……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的师傅能治好我的伤吗?” 祁少凡道:“当初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小姐罢了,你的手筋已然被挑断,恐怕扁鹊在世也无法把它接起来了吧!” “是……是吗?”何芷珊的眼眶用力地含着泪水,就怕它们随时会落下来,殊不知祁少凡的这一句话,她何芷珊已然变成了一个废人,“公子,公……子不觉得你这样很残忍吗?” 祁少凡颔首,轻呼了口气,叹道:“何小姐昨日的行为难道就不残忍吗?” “是啊!你的芜儿受伤害了,我就残忍!可是?是我有意告诉她的吗?我怎么会知道她会回来?公子,你真的好不公平啊,你就不觉得如今你告诉我这些……真的真的……”何芷珊如是说着,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小姐早晚都会知道的,现在你不是可以用左手刺绣了吗?”祁少凡略略有些不忍。 何芷珊缓缓坐下,伸手抚摸了面前的绣幅,冷笑道:“公子是行外人,难怪你不懂,这样的绣作,一两银子也不值。” 祁少凡眉头稍动,自顾呼了口气,颔首问道:“病簿志上的事……还有谁……” 何芷珊嘴角冷冷地扬起,左手轻轻捏起绣花针,“嗤”一声穿入绣面,口中幽幽道:“病人应当知吧!但萧姨妈和萧伯父都已驾鹤西去,如今这世上,就只有祁伯伯,公子你,芜儿还有我知道了吧!” “但昨日说的事,只是小姐你自己的猜测,又能算数么?”祁少凡蹙眉问道。 何芷珊幽幽道:“难道公子的心中不怀疑吗?”如是回答着,左手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小姐预备怎么样?” 何芷珊针尖微停,随即又跃动起来,口中道:“公子恐怕横竖都不能和芜儿在一起了,就此断了这份情吧!” “仅仅这样?” 何芷珊看了他一眼,祁少凡英俊的脸庞上似乎有着会叫所有女子倾倒的光芒,她收回目光,细细看着手中的针线,缓缓道:“自然,芷珊希望能成为公子的妻子,成为祁家的大少奶奶。” 祁少凡有些惊呆了,原来柳心妍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只是他不敢想象,何芷珊真的如此心机深重,“第一次见到小姐时,以为你是个与世无争再纯朴不过的女子了,没想到却如此城府之深!” 何芷珊眉宇间掠过几许怀疑,随即便被冷漠所替代,她合着手间的节拍,冷笑道:“与世无争,说的是芜儿吧!也是,她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小姐,自然要与世无争喽,不然老天都会嫉妒她的。”她顿了顿,口吻变得愤然,“莫说芜儿了,就说我的堂妹吧!论容貌,汐儿她不及我。论绣技,汐儿恐怕连我的左手都比不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就能得到郡王的亲睐,做一个众星捧月的郡王妃?就连,就连一个乡村野妇,奴才的女儿都能一跃成为皇家娘娘!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只因为我是庶出的女儿,不管蝉联两届的绣技桂冠,还是我的容貌个性,就都不作数?汐儿不过初次出赛,就能有会引来那么多的名帖,而我……而我呢?我还天真地以为爹舍不得把我嫁出去,不是!是没有世家看的上我,是这个世界代我不公平!啊……”何芷珊绣幅下的右手被针尖用力一扎,吃痛地喊了一声,继而绣面上也晕出一滩水渍,她哽咽道,“是这个世界先负我,而我……不求什么……公子……芷珊对你的爱不会亚于芜儿,既然你们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 “何小姐!”祁少凡冷静地打断了何芷珊的话,她微微抬起头,一双泪眼看着祁少凡。 祁少凡神色定然,他静静地看着何芷珊,须臾,缓缓转身,抬步间口中传出一句话,“这一些……和芜儿有什么干系?即便我不能与芜儿长相守,祁家大少奶奶也不会是何小姐你!” “嘭!”的一声,绣案倒塌,何芷珊愤然起身立于他身后,冷冷道:“公子不要后悔!这样机密的事情若叫世人知道了……自然芷珊是没兴趣去嘲笑死了的人,但不知道……” 祁少凡转身怒视她,“小姐究竟预备怎么样?” “哼……”何芷珊冷哼一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我只要做祁家少奶奶!” 祁少凡亦是冷笑,“不可能!” 第十九章 窥天机胁断月下缘(三) 何芷珊冷“哼”一声,转回身去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绣案,不紧不慢道:“那日纯是为了陪二小姐玩耍,我才误入了祁伯伯的书房,谁能想到一本病簿志会藏在古贤圣人著作之中呢?可不是一切都命中注定!”她转回身看着祁少凡,仿佛不经意道,“我想那里恐怕祁伯母不常去吧!不然……” 祁少凡徒然紧张,他不晓得何芷珊预备怎样威胁自己,但……万一父亲与萧伯母真的……不行,怎么能让母亲知道呢? “祁伯母她……”何芷珊犹如胜利者一般骄傲地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祁少凡怒道:“难道小姐以为母亲她也会受你的威胁?难道你认为母亲会接受你这样一个儿媳吗?” 何芷珊不为所动,缓缓道:“芷珊还没有疯魔,不会傻傻地自己去告诉他人,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又何须我亲自出马!只消放出点风声,顷刻间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你……”祁少凡几乎不敢相信,何芷珊竟然有着这样阴暗的一面。 何芷珊颔首冷笑,“祁公子,你不是圣人,一手怎能保护那么多人?实则你何须顾忌,但凡答应芷珊的要求,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可能!”祁少凡冷冷道,“我方才就说过了,不可能!” “那……你不用顾忌芜儿的感受,不用顾忌令堂的感受,不用顾忌萧、祁两家世代的颜面了?”何芷珊依旧不退让,“公子还是好好想清楚吧!” 祁少凡剑一般的浓眉紧蹙,凌厉的目光却渐渐缓和,一抹智慧闪过,他和声道:“小姐能否给少凡五天时间考虑?” “五天?未免太长了吧!”何芷珊亦不蠢笨,“三天如何!” 祁少凡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心下满意,和声道:“好,就依小姐之言。”语毕便向外走去。 何芷珊扶起绣案,口中道:“这三日,公子就不要见芜儿了!不然……” 祁少凡略略停了脚步,不做言语便又抬步而去,迎面遇上了祁思楠,她见弟弟要走,笑着问道:“不多留片刻了?” “不了!”祁少凡细细打量了姐姐,见她面若桃花,神情祥和,的确没了金海时憔悴的模样,便感慨道,“姐夫真的待你好吗?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祁思楠奇怪道:“怎么想起来说这个?呵呵……”她四处看了一眼,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你姐夫?” 祁少凡摇了摇头,“没有见过,姐夫他方才不是还在厅堂吗?”他无心再多说什么,便推说齐善堂有事,匆匆离去了。祁思楠也不再挽留,待弟弟离开后径直往后院而来,却看见小姑子正摆弄着摔坏了的绣案,想起方才弟弟蹙眉的神情,不免奇怪。 且说祁少凡匆匆来开,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解决这件事,但璇师姐不日就要到京,齐善堂又诸事未妥,一时间千头万绪,从未感到肩上的压力这么大。 “少凡!”一男子跨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姐夫!”祁少凡愣住,奇怪道,“姐夫你……怎么在这里?” 何琦的神色凝重而沉郁,粗声问道:“方才你和珊儿在园中辩论之事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牵扯到芜儿……还有……姨妈?” “我们……”祁少凡大大呼了口气,眼前的何琦仿佛已洞悉了一切,自己要如何答复呢? 同是这一日,皇后的葬礼如期而行,但奇怪的是,皇室之前虽然大肆下令限制百姓的活动,但皇后的葬礼却办得潦草简单,叫世人不禁唏嘘。 萧芜不晓得这是否是自己最后一次进宫,她极不愿意来这里,可源贵妃的邀请却不敢推托。她随着一些皇亲贵戚远远立于队伍的末尾,上面,源贵妃与皇帝并肩而立,如此看来她的确像个无冕之后,光芒万丈,盛气凌人,或者这就是源贵妃邀请自己前来的目的吧!再看,柳心妍一身素白礼服,与其它妃嫔立于一侧,就神采而言,似乎过得不错。原先,若眼前的状况,她或许还能陪着萧芜说说话,可如今,主仆之间却隔得那么遥远。 是啊!萧芜心中叹道,即便是心妍,若不随我进京,谁又能想到她会有今天呢?果真是世事无常,我和少凡……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琐碎而潦草的仪式之后,源贵妃将萧芜请到颐襄宫喝茶,二人对坐无语,许久源贵妃才开口问道:“今日本宫见姑娘神色飘忽不定,仿佛心中有事?” 萧芜苦笑摇头,低声道:“多谢娘娘关心,民女只是觉得有些……有些……” “本宫当日初见你,就很喜欢!”源贵妃悠悠道,“明眼人一瞧,便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当日我曾担心,若太后就此让你进宫伴驾,或许我源贵妃的命数就此完结了!” 萧芜兀地抬头,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明艳亮丽高贵的女人,愣愣道:“难道娘娘以为……民女是厉害的角色?” 源贵妃的眼光变得柔和而关切,她伸手握住了萧芜的手,缓缓道:“总觉得你很像本宫未进宫时的模样,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本宫晓得,你与一般的世家千金不同,比起她们你有更多的担待,你有更坚强的个性,好好生活,从此远离这座皇宫,不要再管你的姨祖婆婆,不要再惦记你曾经的侍仆!” 萧芜缓缓点了点头,苦笑道:“的确,这片天地不是民女的。” “皇宫不适合你,京城也不适合你,带着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走吧!”源贵妃的话似乎包含深意,“在适合自己的地方闯出一番天地,不管多大的风浪,多难的高山,你都要闯过去,攀过去,要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萧芜不由得觉得源贵妃的话有所指,但料想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眼前的困境,便试探道:“娘娘为何对民女如此关切?民女诚惶诚恐!” 源贵妃含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如今的生活,争的,抢的,斗的,都不是我要的。”她如是含笑说着,却从眼中滑出一滴泪水,“能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才叫人生啊!我就是觉得你像从前的我。” 萧芜沉默许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源贵妃敛了悲容点头而笑,却又似不经意道:“听说平南侯要把邱二小姐送进宫来,她应当是你那少凡的师姐吧!” 萧芜徒然明白了源贵妃的真正用意,这样一个精明到骨子里,日日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的女子,难道真的会与自己交心吗?“娘娘放心,邱二小姐永远也不会进宫!”萧芜如是肯定,说着便缓缓起身,欠身道,“民女告退。” 源贵妃一扬手,饮尽了杯中的清茶,满意地扬起笑容,一声高呼,“艺儿,送萧姑娘去寿康宫。” 萧芜回首望了源贵妃一眼,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有一丝淡淡的羡慕,却不知羡慕什么。 两日后的夜晚,京城的萧宅依旧宁静,萧芜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大江南北,不管何处,萧宅都显得那么凄凉,难道是因为自己心冷?她静静地坐在回廊上,虽然那晚她在与祁少凡的热吻之后声嘶力竭地赶走了他,哭着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可为什么?此刻却依旧希望能再见到他,这样等待了两日,祁少凡却从没有出现。于是萧芜打定主意,预备后日便启程离京,就如源贵妃说的,皇宫不适合自己,京城不适合自己。 忽然一抹白色在眼前闪过,萧芜惊起,却又再不见白影,她试着呼唤道:“木木!木木你在哪里?” “咕咕!咕咕!”低弱的叫声从草丛中传来,萧芜寻声而去,果然一只白鸽横躺于草丛之中,奄奄一息,努力发出“咕咕”声。 “木木!”萧芜焦急万分,她轻柔而迅速地捧起白鸽,月光下清晰可见它腿上鲜红的血渍,“木木你怎么了?你不要死,木木……”萧芜突然记起,最后一次见到木木是在宫里,心妍说它自己飞走了,“管家,管家……”萧芜无措了,竟喊道,“找大夫,替我找大夫!” 两个时辰后,管家拿着一小卷纸笺,神情低落地来到萧芜面前,轻轻将纸笺放在桌上,口中道:“大……大夫们……说他们没治过鸽子……所以!” “木木死了?” “不知道……因为我……把它送到祁府去了!” 萧芜感到胸口仿佛被大石所堵,道不明的心痛阵阵袭来,她喃喃问道:“那祁大夫……他,为什么不来?” “这……” “没事了!”萧芜不想再听下去,挥手道,“你没有做错,这本是他的!”萧芜凄楚道,继而撇下众人,撇下那张纸笺,缓步而去,回到了那回廊之下,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芜倚靠着朱漆围栏,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心如死寂一般没有悸动,呆呆的目光背后,却是对祁少凡无尽的思念。 管家静静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红花镖局曹局主……” “少凡!”萧芜本能地惊起,竟不等管家说完,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曹小姐……和……”管家无奈地望着主子远去的背影。 “少凡!”萧芜奔入厅堂,还来不及再喊一声“少凡”便怔住了脚步。 “芜儿!”一个红衣黑裤,发髻高束的女子笑盈盈越前一步,嘻嘻笑道,“好久不见了!” “曹姐姐、曹大哥!”萧芜虽不能见到祁少凡,却也因曹俊杰与曹小蕙的出现,略略在心中感到一丝慰藉,她越过两人的身影,却看到了另一个素衣女子,“璇师姐!” 邱璇含笑道:“萧姑娘非我玄天弟子,倒是‘师姐’、‘师姐’地叫得顺溜,蕙丫头还常不服我这个师姐呢!” 萧芜见她笑语盈盈,丝毫没有长姊暴毙所带来的痛苦,不由得脱口问道:“璇师姐,您的姐姐……” 邱璇眉心一挑,笑容中带着一丝冷漠,仿佛洞悉一切,缓缓道:“难道不是萧小姐让我脱离了苦海?我的姐姐?我可是东敬堂的大师姐,哪里还有姐姐?” 萧芜不由得一凛,怎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太妃面前下了功夫,要平南侯以次女续皇后之位的梦想破灭?诚然,萧芜从未想过,自己的话会那么有用。 曹小蕙有些莫名,却还是嘻嘻笑道:“你们说什么深奥的话呢?芜儿,我们好久不见了,可要好好说说话!” 萧芜淡淡一笑,望向曹俊杰,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神情极其严肃,萧芜心内打鼓,“难道,少凡告诉你了!” 曹俊杰瞥见了依然躺在桌角上的纸笺,问道,“芜儿,你怎么不看?” 第二十章 三生缘岂容风雨残(一) 翌日清晨,京城城门才开,几驾华丽的马车便稳步进城,马车之华丽,非京城贵族能比,一些好奇的路人打听才知,是江南金海何府、祁府两宅一皆举家进京了。 京城何宅的管家多年不见主人家举家进京,不由得手忙家里乱,好在早为二小姐出阁之事预备下了,还应付得来。 何芷珊亦是如此,在她屈指算着与祁少凡三日的约定时,竟毫无征兆地等来了父亲、嫡母、母亲等家中所有人,见一家人风尘仆仆,心中也难免疑惑。 何氏夫妇却顾不上安顿,随便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儿子媳妇匆匆驱车往祁府而去。 这一厢,何芷珊捧着茶盘来到慕雅晗的卧房,何正深一到京便往国子监而去,此刻她正忙着打理卧房中的一切,看起来恐怕要陪着丈夫和女儿在京中长住了,“婶婶,怎么来得这样急?”何芷珊放下茶盘,斟起茶来。 慕雅晗吩咐下人将衣物放入橱中,便过来与侄女坐下,接过芷珊递过来的茶,小小抿了一口,笑道:“都说北方水硬,此刻喝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何芷珊笑道:“其实是有一点的,此刻恐怕是婶婶心情好吧!” “如此说来,也有道理。”慕雅晗脸上满是幸福,她缓缓道,“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要来京,说来就两个理,一则你叔叔要赴京任职了,一刻不敢耽搁;二则你大哥来信说长公主有意在九月二十二太妃生辰之日为乐郡王举办婚礼,所以我们就都来了。姨太太也来了,你去见过了吗?” 何芷珊笑道:“还没呢,怕婶婶累了,下人们又手忙脚乱的连杯茶水也不倒。”正说着,一个小童从外头奔了进来,一把抱住何芷珊,半笑半求道:“大姐,二姐要打我!你叫她赶快嫁出去吧!” 何芷珊笑着蹲下身子,抱起堂弟,逗着道:“溢儿也来了?怎么不在外婆家住了?” 何芷汐从外进来,指着何溢骂道:“坏东西,快给我出来,看我不打你!” 慕雅晗笑着骂道:“都快出嫁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你忘了你爹要你怎么做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不快回房去,我片刻后就去与你收拾家什!” 何芷汐满脸不服,见没人偏帮自己,便悻悻走了。何芷珊虽有十来日没见到堂妹了,但此刻见了,却觉得竟比之前美丽了许多,眼神中也没了十分的不情愿,这难道就是待嫁娘的心思?其实她只是不知,杜海涛日日派人往金海送珍奇玩物,一日一个模样,这番心思,总会有些回报的。 “那日芷汐挨了打,我就怕溢儿在外婆家又被宠坏了,所以就接了回来,这一次既然全家都来了京城,就把这小东西也带来了。”慕雅晗说着,从何芷珊手上抱回了孩子,交给了老妈子。 “汐儿自然会学乖的。” 慕雅晗叹道:“她若有你半分气质,又何必我如此操心?” 何芷珊不经意问道:“九月二十二是太妃的大寿?若我没有记错,九月二十一是芜儿的生辰吧!” 慕雅晗略略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说道芜儿,她进宫了么?” 何芷珊笑道:“听说只是老人家想她了,才叫她进去瞧瞧!” 慕雅晗点了点头,拉着何芷珊的手笑道:“妹妹先出嫁,着实委屈你了,婶婶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你且放心,婶婶一定给你留心好人家啊!” “这可要多谢二太太了!”阮佩瑶正在门口听了这话,便皮笑肉不笑地进来了,她本在房里,但左右等不到女儿来见自己,便寻了过来。 “妈!”何芷珊叫了一声,给母亲让了坐。 阮佩瑶坐下,对着慕雅晗冷冷笑道,“二太太疼侄女儿,我是记在心里的,叹就叹啊……”她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叹就叹大太太不往心里去啊!您瞧瞧,这才来京,就领着儿子媳妇奔亲家去了,我们姑娘好歹安逸,他们可是问也不问一句啊!” 慕雅晗尴尬笑道:“姨太太多心了,按说哪有不疼自己闺女的,大太太可不把珊儿当亲生养的?只是亲家家里这几日出了事情,大爷和大太太少不得要打招呼的。” “是吗?”阮佩瑶白眼冷笑道,“方才我看着少奶奶是越发神气了,可不是婆婆偏疼吗?” 慕雅晗求助般看着何芷珊,她素来贤惠温和,实在无力招架姨太太的话,何芷珊又羞又窘,又不得发作,便对母亲道:“妈妈的东西还没理好吧!我陪你去理理,看样子我们在京里要住上一段时日了。”说着便半推半就地把母亲请了出去。 那一边何芷珊拉了母亲出去,这一边何祁两家济济一堂,祁府诺大的厅堂坐满了人,史依兰拉着儿子拭泪,老人家怎能想到一向本分的儿子会惹上官司呢?梁瑛依偎着女儿坐着,脸上也是悲戚戚的,好在丈夫没事,不然真的不知道将来要如何过日子。众人安抚了几句,祁思楠便与母亲扶着祖母安顿休息去了。祁恩泰向何正琛夫妇使了眼色,三人便往后院书房而去。 祁少凡立身到何琦身边,低声道:“你若不在未免奇怪,我一人去吧,姐夫还是和姐姐去奶奶房里的好。” 何琦默默点了点头,再不多语,跟随着妻子离开了,祁少凡摒退了下人,趁人不备竟翻身到了书房屋顶,轻轻打开天窗,俯身听着里面的对话。 “皇后突然暴毙,恐怕也是有缘由的吧!”萧丽欣问道。 祁恩泰给两人沏了杯茶,缓缓道:“我在大理寺时,当晚就有人将我神秘地带入大内,太妃见了我。” 萧丽欣惊道,“太妃?怎么会这样!” “太妃很早就知道灵芝并非千年,但最早发现的却是皇后,这么多年来,皇后话里话外以此要挟,若非有个源贵妃进宫和其相抗衡,不知今日又是如何模样。”祁恩泰道,“那个被毒死的冯昭媛是死于附子毒,但其实却是皇后向太妃做出的警告,你们知道的,再老实的人被逼急了都会……何况是这么多年风雨里走来的太妃,所以她要我调配了无色无味的死药!” 屋顶之上的祁少凡吃惊色变,他万分没想到父亲竟会做这样的事,继而又听到祁恩泰说道:“我若不这么做,死的就会是我,还有全家……” 萧丽欣眼里含了泪,语气中满是感激,“当年若不是你以千年灵芝为我续命,又何故会有今日这些闲事?所以我才极力要两家联姻,只为有朝一日能仰仗太妃,如今看来太妃果然念及旧情。” 何正琛也道:“若非如此,丽欣何以活到今日,在这之前,我虽非度日如年,却也不得不常常为这件事情担心,恩泰,你对于我何家的大恩大德,正琛永生难忘。” 屋顶上的祁少凡竟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姐姐与何琦的婚姻仅仅是一份保障,如果他们没有如今的感情,如果何琦对芜儿念念不忘,爹你是否想过姐姐她会过着怎样的日子?不容得他再想,祁恩泰的话又传入耳际,更是让人震惊。 “你们不必谢我,当年来求我的是美欣,我只是为美欣做了我力所能及的。”祁恩泰的神色露出不舍和悲切,“如今美欣都不在了,我即便想也……” 萧丽欣先滚下泪来,哽咽道:“如今最苦的可不是芜儿吗?早知如今当初何必……” “丽欣!”何正琛阻止了妻子的话,蹙眉道,“你又来了,怎么能……” 祁恩泰眼神一闪,说道,“我明白的,芜儿的将来我一定会照顾,不能让这孩子孤苦无依。”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芜儿有姨母姨丈,爹还要照顾她?难道……难道芜儿真的是爹……爹的女儿?不可能!不可能!祁少凡呆呆地盘腿坐下,他强制自己冷静,不要断章取义,不要胡乱猜测父亲的意思。只听屋里有侍婢进来禀告,说乐郡王到了何府,何二太太派人来请何家大爷和太太回去,于是三人停了话题,陆续出去。祁少凡在屋顶上看着父亲的身影,心内问道:“爹,难道……你真的对不起娘吗?” 因为乐郡王的到来,何家人不得不匆匆离开了祁宅,何琦一直到走都没有看见祁少凡,不免有些奇怪,此刻他的心思与少凡一样,知道了一切的他,何尝不想为芜儿理清身世,虽然对芜儿早已没了男女之情,但又怎么舍得看她孤苦无依呢?况且这件事牵扯太大,若有个好歹届时受伤的,又何止芜儿一个呢?每每看到妻子温柔可人的表情,何琦都希望芷珊说的一切都是推测,不然妻子要如何面对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呢? 当何家人赶回宅子时,杜海涛已久候多时,他急切想见到何芷汐,却又不敢造次,这会儿见家人到齐,却又顾不得说上几句话,就问起了何芷汐的情况。原来何正深担心女儿再做出荒唐事,便嘱咐家人千万在婚前不要叫两人见面,于是杜海涛左一言右一语的就是没人接话让他去见何芷汐,一直坐了一个时辰,茶也喝了几旬,眼见见人无望,便只好推托了些借口,失望归去。 见杜海涛归去,萧丽欣忍不住对慕雅晗笑道:“我看静爰长公主也不是什么刁难人的婆婆,这郡王呀……更是可以让你搓搓圆揉揉平的女婿啊!” 说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唯独何琦愁眉不展,他眼见芷珊谈笑风生,温婉如初,怎敢想象妹妹竟在心里有这样深阴谋在谋划着,他不管何芷珊是否无意看到那本病簿志,但凡善心之人,又岂会如此要挟别人?何况一个女孩儿,竟敢向男子胁婚,更何况她竟然嫉妒芜儿,竟然想破坏芜儿的幸福。萧祁是否能联姻,似乎还轮不到你芷珊来管吧!可见这么多年爹娘的教导都白费了心思了。竟越想越气,浓眉紧蹙起来,这一切却叫祁思楠看在了眼里,前后想想这几日的事,灵慧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端倪? 果然这一晚,夜深人静,祁思楠转身见丈夫依旧未眠,便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日,你为何那样怒视着珊儿?” 何琦并不吃惊,他已开始了解妻子,思楠能洞悉自己的情绪并不叫人奇怪,他缓缓吐了口气,将一切缘由都与妻子说明,祁思楠听说后并非一般惊讶,他呆呆地看着丈夫,愣愣道:“怎么可能?虽然爹常年住在京城,与娘聚少离多,但爹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何琦安抚了妻子,告诉他自己与少凡正在努力理顺这件事情,他们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此刻人人都能找到依靠,但最无辜的芜儿却是孤独的一个人。 祁思楠思忖片刻,说道:“不论如何,芷珊也是你的妹妹,且不论她为何有这样的心思,你不见得为了芜儿要她万劫不复。我也真心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我娘她这辈子也不容易。不如我们且看看再说,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十章 三生缘岂容风雨残(二) 何琦不解地看着祁思楠,妻子的眼里却满是肯定。 翌日清晨,宫里突然传话,要何正琛、何正深夫妇带着何芷汐一同进宫晋见太妃,由此看来,何芷汐出阁之日近在眼前了。何芷珊见长辈们都出门去了,自己便也换妆梳髻,带了些家里的点心,往萧宅而去。何琦本想阻拦,却被祁思楠拦下了,她只道:“我与你一样心疼芜儿,可是若她永远在你的护翼下过活,她何时才能长大呢?” 当何芷珊来到萧府时,萧芜才方起身,正独自在后园散步,何芷珊见她单只身影,心中掠过一丝同情,却又提了精神,走过去笑道:“芜儿起得好早,心妍如今贵为修仪,不然还能陪你说说话。我听说皇帝下旨给他的兄长赐了个官位,修了宅子,如今萌娘也使有人伺候的主子了。” 萧芜回转身来见她,她不曾料到何芷珊会来,但却也不惊讶,礼节地唤了声“何姐姐!” 何芷珊见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便露出疼惜而后悔的神情,拉着萧芜在石凳上坐下,娓娓道:“好芜儿,你不会恨姐姐吧!我实在……我不是有心……” 萧芜正视着她,说道:“我知道,何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人。” 何芷珊心内一松,但还是道,“祁公子他……没关系的,说不定那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你们或许还能在一起的是不是?你看看多好,你们郎才女貌……” “何姐姐!”萧芜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笑道,“这几日我再也没见过少凡,我想是你叫他不要见我的吧!” 何芷珊大惊,却挤出笑容,讪讪道:“芜儿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如今事情未明,即便是事实,你们是亲兄妹那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何芷珊!”萧芜起身,直直地看着她,眼光有些骇人,“我与少凡是不是兄妹,这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们自然会搞清楚,但是在这之前,我绝对不允许你在中间挑拨。”她分明看到何芷珊的眼光开始变得凶戾,但自己却丝毫不退让,继续道,“你没有进过宫,那里有你没看过的女人间真正的斗争,不明白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怪你,但我希望你最好搞清楚你我身份的悬殊,我不会和你争,因为你根本没这个资格。” 何芷珊万万没想到萧芜竟会有此变化,其实是她一开始就低估了萧芜,她岂是能被随便打倒的女子?但见何芷珊媚眼怒睁,亦起身冷冷笑道:“你我的悬殊?呵呵……我好歹是何家正规的大小姐,有爹有娘,来历清白。你呢?你那挂名的爹连生养都不济,你是哪儿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在外头私生的野种?悬殊,究竟是谁更胜谁一筹?” 萧芜不为所动,缓缓坐下,头也不抬冷冷道:“你以为我离开少凡,少凡就会娶你吗?就会爱你吗?” “爱我?”何芷珊冷冷笑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早已不奢求了,我要的只是祁家大少奶奶这个位置,我要那些富贾贵族家的小姐都羡慕我,正眼看我!” “看看,原来是你自己先瞧不起自己的!”萧芜如是说着,颔首傲视着何芷珊,冷冷道:“你若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你尽管去好了,颜面?值几个钱?爹娘如今都不在了,我只要维护自己就够了!当然,如今你得不到的东西,将来,你依旧得不到。” “萧芜你……”何芷珊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萧芜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以为有王牌在手,依着萧芜的个性,为了维护那么多人的颜面,断会与祁少凡分开的,可是如今,不行……她的胸前起伏不定,媚眼瞪视着萧芜,狠狠道,“你也掂量掂量,不要此刻说出来轻描淡写,到时候后悔莫及,我能否得到我想要的我不管,总之我断不叫你也得到。” 萧芜起身嘴角微扬,没有丝毫动摇,一扬手,冷冷道:“何小姐,请吧!”何芷珊冷冷一笑,“好,我们走着瞧!”说罢便拂袖而去。 直到何芷珊的身影从眼前消失,萧芜才瘫软地坐到石凳之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不由得眼圈红润起来,“啪啪啪!”的鼓掌声从回廊传出,一素衣女子和红衣黑裤的女子从内走出来,萧芜一见她们便忍不住落出泪来。 原来那一晚,曹小蕙与邱璇说了许多少凡在黛夹山时发生的故事,小蕙更将自己对少凡的心思袒露,只因少凡当年遇到萧芜之后心中便再无别人,自己这么多年来便慢慢将对少凡的情愫转化为兄妹之情,之所以会来萧宅,亦是祁少凡怕萧芜寂寞孤独中胡思乱想,惹出伤心,才特地请他们前来陪伴的。一番话直说得萧芜潸然泪下,她又何曾不想念祁少凡,又何曾不想与祁少凡共度人生?可是这一切看似简单却隔了千山万水,且山深水恶,如何攀援?如何跋涉?可又因为那一张小小的纸笺,那四个“你我同在”,萧芜彻底放下了包袱,她晓得如果此刻放弃了,她可能放弃的就是自己的一生,正如源贵妃说的,“能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才叫人生啊!” 何芷珊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径直往母亲的房里而去,回廊尽头坐着的何琦夫妇看在了眼里,祁思楠对丈夫笑道:“你是不知道你的芜儿有多厉害,当初她可也不是没挖苦过我,给我脸色看,你以为她会任人欺负吗?这会儿你该信了吧!” 何琦憨憨笑道:“思楠你真是冰雪聪明,不过,我晓得当初芜儿有她的任性和骄傲,好歹,她没有伤害过你是不是?她还常常骂我,说我负了她,难道还要负你不成?” 祁思楠脸颊微红,丈夫能与自己说这样的话,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今非昔比,不由低声道:“芜儿还比你懂事呢!” 这边何琦夫妇说着温情软语,那边何芷珊已气急败坏地到了母亲房中,阮佩瑶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人,除了会煲几碗甜点,其余一概不会做。当年在青楼中学的,不尽是些讨男人欢喜的功夫,此刻她又喜滋滋地摆弄着自己的首饰,幻想着有一天女儿能佩戴着它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见女儿进来更是欢喜,又见女儿神色中带着愤怒,便关切道,“珊儿,谁欺负你了?” 何芷珊没好气地拿起桌上的金镯子翻看,她已习惯用左手,为了不与常人有异,为了不让被人觉得自己无用,她早已学会了用左手做一切事情,那只再没有力气的右手,如今只是一个摆设了,叫她更寒心的是,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现在不再用右手做事。“这些东西好俗气!妈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呢?你没看到娘和二婶身上佩戴的么?那才是富家太太应该有的。” 阮佩瑶将首饰拢在身前,撇嘴道:“这些是你爹给我买的,其实他给你大妈买的和我的差不多,只是你大妈和婶婶她们有富裕的娘家,自然能买自己遂心的,你别小看这些,就这只镯子,值几百银子呢!” 何芷珊叹了口气,静静坐了片刻,拉着母亲的手道:“将来我若嫁了人,有了体己,我也给你买好看的首饰!” 阮佩瑶将首饰一一收藏了,笑道:“娘不盼你给我买什么,但凡你过得好,我就遂心了。” 何芷珊在心里掠过一丝感动,试探道:“妈,我嫁去祁府好不好?” “祁府?”阮佩瑶想了想,“亲家公子吗?他们家可不比我们差,你若能当上祁家少奶奶,娘做梦都会笑呢!”她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我时常说你大妈偏心,但其实她还是挺为你着想的,你爹曾跟我说,你大妈想把你张罗给亲家公子,因为不知你的心思,也不知道行不行,你爹才叫我先不告诉你呢!如今你有这个心思,娘等你爹回来就去说好不好?”阮佩瑶眼珠一转,笑道:“我就说是我的意思,你放心。” 何芷珊完全不相信,她不相信母亲的话是真的,因为她亲耳听到的又怎么会错,那日嫡母明明说要把祁少凡配给萧芜啊,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珊儿,你没事吧!”阮佩瑶见女儿呆呆的,还以为害羞,便笑道,“你放心,为了你,娘什么都霍得出的。” 何芷珊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晓得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母亲说错了,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是错的。 的确,世事总是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就如何芷汐这样一个直肠子没头脑的姑娘,这一次竟然在太妃面前表现的完美无缺、无可挑剔,叫太后喜欢得恨不得登时就留在身边。她不过是挨了顿打,不过是日日收到杜海涛送来的玩物东西,不过是这么几日的功夫,为什么在她身上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所以,有时候,上天不是一切的主宰。 其实祁少凡与何琦在为萧芜的身世担心,长辈们也在为萧芜的终身大事操心,在他们看来,若能为萧芜找到好的伴侣,那对于已过世的萧美欣夫妇而言是最好的交代了。于是乎从宫里回来后的这几日,萧丽欣思前想后,与丈夫再三商议妥当后,终于带着礼物来到了祁府。 祁少凡早知道萧芜在家中让何芷珊下不来台,若再激怒她就恐怕这件事会被泄露出去,于是这几日除了在齐善堂问诊,他几乎不出门。然正千方百计想着要如何与父亲好好谈一谈时,却被萧丽欣的突然到来搅乱了所有思绪。 祁府后堂内,史依兰半躺在坐榻上紧缩眉头思索着什么,梁瑛坐于她脚后只看着丈夫,祁恩泰坐于一侧,一脸从容,但立在他身后的祁少凡已目瞪口呆,直直得看着萧丽欣。 萧丽欣喝了口茶,看了眼祁少凡,满意而笑,对着众人道:“九月二十一,芜儿就满十六岁了,正是出阁的好年岁,少凡如今年满十八,又在齐善堂独当一面,两个人可谓是门当户对。” 梁瑛见婆婆与丈夫均不说话,便笑道:“论人品相貌才干,芜儿可是千里挑一的,即便我们思楠也难比,只是,萧家向来长女招赘,芜儿又没有姐姐,我们少凡又是独子……”她清了清嗓子,道:“丽欣,我们都是自己人,少凡也是个男子没什么羞臊,我这才直说,若芜儿能嫁进来,我是一万个愿意,但若要招赘,我定不肯的。” 萧丽欣早料到这一点,笑道:“这招赘与否,不过是将来孩子的姓氏罢了,叫芜儿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好了。” 史依兰嗔道:“你这话说得,果然越上年纪,越没羞臊了。”她看了一眼儿子,见他神色从容笃定,但问,“恩泰,你看呢?” 第二十章 三生缘岂容风雨残(三) 一边的祁少凡紧张的看着父亲,父亲此刻的表态几乎决定了一切,如果萧芜是他与萧伯母所生的女儿,那么父亲一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祁恩泰喝了口茶,看着母亲道:“我也希望芜儿能给我祁家做媳妇!” “好啊!”祁少凡不由得大声叫道,他开心极了,他不晓得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是大声叫道:“好啊!太好了!” 梁瑛见儿子这样,连忙过来拉着骂道:“混小子,幸而你是个小子,不然你奶奶爹娘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祁恩泰瞥了一眼儿子,缓缓道:“但是……”祁少凡突然冷静下来,又紧张地看着父亲。 “但是我不希望凡儿入赘,毕竟齐善堂不能没有人继承!” “好!芜儿一定同意!”祁少凡疯魔了一般,跑至萧丽欣的面前,兴奋道,“婶婶,你和芜儿去说,她一定同意,她一定同意。” 萧丽欣看着如此景象,心中笑道:“看来你们小两口早就对上眼了,幸而我没急着替珊儿张罗。” 史依兰看着孙子不同寻常的欢喜和兴奋,像个孩子似的在屋里跳来跳去,不由心内叹了一声,“萧、祁两家终究是定下姻缘的。” 祁恩泰见儿子这般兴奋,心中竟释然了,如此将萧芜带在身边,美欣应当放心了。 梁瑛自来是拗不过孩子的,儿子喜欢自己自然也喜欢,她笑着对萧丽欣道:“如今芜儿只有你们这几个长辈儿,万事要你们作主就好,明日我就带了聘礼去提请,这样一来,我们可是亲上加亲了。” “嫂子这么说,我今日就回去预备,若能赶在二十二日与我那侄女儿一同出阁,可不是双喜临门!” 祁府中的一出喜剧是谁也想不到的,此刻的萧芜才送走了曹小蕙和邱璇,毕竟个人有个人的事,又有谁能陪自己一辈子呢?她缓缓在花园内踱步,少了说话的伴,这个家又冷清下来了。 “扑楞楞!”一道白影飞过,萧芜欣喜张开手臂地唤了一声“木木!” 一只白鸽飞回来停在了萧芜的手臂上,萧芜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手心中抚摸,却自问道:“你不是木木?” “对不起,木木我没能救活它!”熟悉好听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萧芜登时红了眼眶。 “这只鸽子也叫木木,是我赔给你的!”男声越离越近,仿佛就在耳际。 萧芜哽咽了,断断续续道:“你很喜欢擅闯别人家吗?木木……本来就是你的,又说什么赔呢?”但腰际却被紧紧抱住,一股温存的暖意驱赶了寒冷,萧芜感到周身都放松下来,可是不行,这样不行,她挣脱开来,往前走了一步,“我们现在不可以,我们……” “芜儿,我要娶你……” 萧芜兀得放开了手,鸽子“扑楞”飞了出去,她回身看着祁少凡,眼泪含在眶里,怔怔地问道:“弄清楚了么?我是谁……谁……谁的……” “没有,还没有!”祁少凡上前抓住萧芜的肩膀,他看不够这张脸,可是她却消瘦了,憔悴了,他心疼极了,“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知道吗?你的姨母来我家给你提亲,我爹竟然当应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了吗?” 萧芜睁大了双眼,一口气提在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少凡,窃窃地问,仿佛这是梦,用力了就会醒过来,“真……真……的吗?你哄我的?是不是……”话未完,滚热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萧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祁少凡的怀里痛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不会对我失言,你不会对我失言……” 祁少凡心疼地将萧芜抱在怀中,她的每一下颤抖都让他心痛,“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过,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小……小姐……”匆匆赶来的管家看到这情景后,在几度思想斗争下,终于打搅了两人,萧芜尴尬地与祁少凡分开,问道,“怎么了?” “姑奶奶派人来请小姐今晚去何府住一晚。” 萧芜道:“你亲自去回话,就说我明日一大早就过去,今晚就不去了!” 管家不敢再多说,低着头匆匆跑了。 萧芜羞红了脸,对着祁少凡嗔怪道:“你看……多丢人!” 祁少凡将拉揽在怀里,笑道:“不丢人,以后我们天天都在一起。” 萧宅温情仿佛融化了冰雪一般,竟使得万物复苏,但何府却不曾太平,今日萧丽欣前脚才走,阮佩瑶便去缠磨丈夫,提出要把珊儿嫁到祁家去,何正琛自然知道发妻已定下了一切,又不愿直说,便只道:“你找丽欣商量吧!这事儿我可张罗不来。”可等萧丽欣回来后,她只与丈夫在房里商议事情,阮佩瑶连面也没见着。实则萧丽欣早就听丈夫说了,责怪丈夫不该把曾经说的话告诉姨太太后,便有意待在房内不见人。就这样直到第二日,直到萧芜来到何府,直到一家人在厅堂内齐齐坐着,迎来了提亲的梁瑛婆媳二人和祁少凡。 何芷珊见这阵仗,便知道祁府是来提亲的,但她见萧芜也在,便不敢多得意,果然听梁瑛笑着将来意说明后,她气愤地几乎窒息。 “好啊好啊!芜姐姐和我同一天嫁!”何芷汐拉着萧芜道,“芜姐姐好不好?” 萧芜虽然心中有底,却还是又惊又喜,被芷汐这么一说,更是羞涩难当,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众人见萧芜羞涩的模样,都大笑起来,史依兰却疼惜地拉过萧芜在身边,“好孩子,以后就真的能陪着奶奶啦!” 阮佩瑶眼见自己的希望落空,可是登堂那么多人,她不敢发作,不然自己也捞不到好果子吃,错过了祁家,她想总还是有更好的人家。 何芷珊不晓得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祁恩泰是傻子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女儿结为夫妻,那本病簿志不可能有问题,绝对不可能。她跨前一步,冷冷扫视了众人,怒不可遏地朗声道:“你们都疯了么?” 众人冷不丁被这话怔住,都望向何芷珊,只见她红着眼睛,柳眉紧蹙,一双美丽的媚眼里射出寒冷的目光,一字一顿道:“他们是兄妹啊,怎么能结婚,怎么能结婚?你们都疯了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何正琛夫妇更是面面相觑,萧芜脸色刷白,她不晓得何芷珊要如何说下去,而自己要如何应付下去。 “珊儿,你……”阮佩瑶拉着女儿低声道,“别急啊,别惹急了大太太!” 何芷珊挣脱了母亲的手,上前一步道,“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说?” 萧丽欣竟悠悠喝了口茶,道:“来人,把小少爷带下去!”待一个老妈子上来带走了何溢,她才道,“芷珊,好在刚才屋子里没有外人,你这话要闯多大的祸,你可掂量过?我以为这家里只有汐儿才会冒冒失失的,如今你竟让我这么失望。”她眼神直逼何芷珊,“如今你倒说个子丑寅卯来啊!” 从何芷珊出生起,萧丽欣就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叫自己这么难堪。 “娘,你不要怪我,我也不希望等乱伦之事发生后,你们再后悔莫及。” 史依兰冥冥中感到不安,却紧紧地拉住了萧芜的手。 “何芷珊!”萧丽欣的眼神凌厉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的嘴里怎么会有如此不堪的词眼?姨太太,你怎么教的你女儿,难道把你那龌龊的一套都交给了她么?”要知道,何芷珊说的话是在诋毁萧丽欣的亲姐姐,诋毁救了她一命的祁恩泰,是触动了萧丽欣心中最敏感的部位,她自然愤怒,自然要如此厉声地指责她们母女。 阮佩瑶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看见丈夫没有向自己投来任何安抚的目光,她晓得自己如今只能被萧丽欣欺侮而不能做任何反抗。 何芷珊看见嫡母愤怒的眼神,听见对她对生母的侮辱,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祁少凡的面,她忽然记起母亲之前说的“为了你,娘可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可是如今母亲却一言不敢发,不晓得为什么,何芷珊此刻却生出了豁出一切的心思。 “娘,你大可问问祁公子,问问芜儿,这是怎么回事?”何芷珊冷冷道。 祁少凡正要开口,萧丽欣却阻止了,“芷珊,我问你啊!你来说就好了!” 何芷珊冷冷一笑,说道:“他们两个都知道,都知道祁伯伯的一本病簿志上写着‘叶竞峰,男,脾肾亏损,不育。’”她转身看向众人,“这是什么意思,各位长辈都知道吧!”又道,“娘,既然当年萧姨妈当年有孕众人皆知,那不是明摆着,芜儿不是萧姨妈和萧姨丈的孩子,不是!”她如是说着,却分明看到,萧丽欣的脸色变得异常惊异,并不时的去看丈夫,于是她的眼神中闪过得意之色。 厅堂沉静了许久,萧芜的脸色尴尬而惨白,可是她却觉得史依兰的越握越紧,越来越温暖。 何芷珊又开口道,“你们想不想知……” “芜儿当然不是他们的孩子!”萧丽欣似乎下定了决心,却看向阮佩瑶问道,“芷珊一岁那年,我也怀孕了,是不是?” “是!”阮佩瑶缓缓道,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道,“但那个孩子胎死腹中了。” “什么日子……” “和……和萧……和你姐姐生产的同一天。” “是啊!就是芜儿生辰那天!”萧丽欣缓缓起身,眼眶湿润了,慢慢走向萧芜,从史依兰的手中牵回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说道,“因为芜儿是我和正琛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厅堂内的煞静显示出了所有人的惊讶,何芷珊媚眼圆睁,半晌才冷冷笑道:“娘,您这话叫人怎么相信?” 萧丽欣捧起萧芜的脸,细细看了几眼,回身来对着众人道,“本来我和正琛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叫人知道,可是没想到姐姐、姐夫这样英年早逝,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把它公布于众。但如今……”她泪眼婆娑,声音哽咽,“正如芷珊说的,姐夫他不能生育,可是萧家不能没有继承人。姐姐极爱姐夫,她不愿叫世人知道他的丈夫无能,所以……她与我商议,从我有孕开始,她便假装怀孕,将来不管生男生女,她就抱走了我的孩子,让她做萧家的继承人!”萧丽欣说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徒然生起的晕眩让萧芜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祁少凡一步跃上,扶助了她。 何正琛亦起身走到何芷珊的身边,拉起女儿的手,缓缓道:“芜儿是你的亲妹妹!” “我好歹是何家正规的大小姐,有爹有娘,来历清白。你呢?你那挂名的爹连生养都不济,你是哪儿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在外头私生的野种?”哈哈……多可笑,这是我曾经对萧芜说出的恶言,可是如今,她萧芜却成了我的亲妹妹。何芷珊的脑子突然有中发蒙的感觉。 “这件事,我也知道!”梁瑛起身过来,从儿子的手里牵过萧芜的手,对众人道:“我以为这是秘密,所以也从没有提过,恩泰说,当年就是他为竞峰看的病,竞峰的病其实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看了一眼何芷珊,缓缓道,“你是想问我们,要不要知道病簿志上那首红墨七绝?” 何芷珊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瑛,这本是她最后的筹码。 “那个醉育的千金,是我的思杭!”梁瑛缓缓说道,眼神中露出自信,“你祁伯伯对你的萧姨妈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罢了!”这一次震惊的却是史依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其实儿媳妇一早就知道了。 何琦不知道别人是否相信这一切,但他完全信了。回想之前母亲对自己与芜儿在一起那样无情的反对,甚至威胁,这才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犯下乱伦之错,好在,这一些得到了阻止。而自己,也找到了真正的感情归属。他不由得紧紧握住了祁思楠的手。 萧丽欣凌厉的目光扫过何芷珊,此刻的她已然不知所措,“好了,我希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里都是自家人,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芷珊,娘能相信你么?” “我……”何芷悲痛欲绝,“嗵”的一声跪了下来,掩面而泣,“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这样的……” 尾声 是日傍晚,夕阳挥洒在天际,掩映着好看的红色,萧府如同以往的宁静,萧芜独自坐在回廊之上,她仿佛在等待,却不晓得在等待什么,可是却整整坐了半日了。 “芜儿!” 萧芜回身去看,却是有着与母亲相似的面庞,与母亲一样善良的萧丽欣在自己的身后出现。 “姨……”萧芜突然叫不出那个“娘”字,这一刻,它显得有些沉重。 “我把你送回来,是为了告诉你,你永远都是姐姐和姐夫的女儿,是萧府最好的继承人。”萧丽欣在萧芜身边坐下,轻轻捋了捋她细散修软的鬓发,柔声道:“你不用叫我‘娘’,也不用叫姨丈‘爹’,因为这些年来你每一次叫姐姐和姐夫‘爹娘’时,我们都把它当作是在叫我们。” 萧芜已然泣不成声,气喘不匀,她不敢想象,突然有一天她又有了爹娘,有了兄弟姐妹,有了家应该有的一切,她伏在萧丽欣的怀里大声地哭泣着,想要释放所有的悲伤。 “姨娘看的出来,少凡他好喜欢你,那日我去提亲,他快活得像个孩子。” 萧芜抽噎着,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也爱他吧!”萧丽欣抚摸着萧芜,近十六年来,即便随时可以见到女儿,可是心里却总难免会想念,加上姐姐的严加管教,因而偶然夜里无人时,她还会独自垂泪。此刻的她却满意极了,能这样和女儿说话,那种感觉不同于往常,“可是你知道你娘有多爱你爹吗?” 萧芜抬起头,一张涕泪满面的脸中透出渴望的神情。 “今日早晨芷珊说出那样的话来时,我也吓傻了,我和你姨丈不明白了,怎么就你爹不能生了呢?” 萧芜懵懂地看着她,怯怯道:“那……那本册子我也看到的。” 萧丽欣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可当时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晓得芷珊预备怎么闹,所以就顺水推舟的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但其实,你爹他不能生育,当年恐怕就只有你娘和你祁伯伯知道了,因为姐姐她来找我商量时,她说是她不能生育,她不能害萧家无后。” 一股暖暖的热涌入萧芜的周身,她突然不再彷徨了,娘对于爹的爱竟然这样无私,即便是亲生的妹妹,情愿自己蒙羞,自己亏欠别人,也不愿意丈夫的尊严受到一点伤害,那自己此刻又再伤心什么呢? “芜儿,你不要怪芷珊,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毕竟是你姨丈的亲生女儿,也是我的孩子,所以……” “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娘!”萧芜在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却委屈地看着萧丽欣,“娘!你说过的,芜儿最乖的,芜儿当然听娘的话啊!” 萧丽欣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她几乎看不清楚萧芜的脸,她抬起手背抹去泪水,不可以,她怎么能看不清女儿的脸呢? “娘……”萧芜靠在萧丽欣的肩头,哽咽道,“娘她……肯定也希望有一天,我能这样叫您,娘!” “芜儿!我的孩子!”萧丽欣泣不成声,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从那日后直到婚礼的那天,萧芜就再也没有见过祁少凡。祁、何两家的长辈认为新人婚前见面不吉利,于是祁少凡便和杜海涛成了患难兄弟,二人天天往何府跑,却怎么也见不到姐妹两个。祁少凡没有将那日在屋顶听到的事告诉姐姐和姐夫,然则何琦早就知道自己和祁思楠的婚约是为了报恩,虽然具体并不怎么清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如今他都快做父亲了。 萧芜自从得到双亲逝世的消息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过,她与何芷汐肆无忌惮地挥洒着最后的一段小姐生活,她能在何琦面前毫无顾忌的打趣撒娇,虽然时常为自己当时的那份“深情”感到可笑而后怕,却统统大方地把他们归咎为“兄妹之情”的自然流露。妻子有了孩子,自己又多了个一奶同胞的妹妹,何琦乐呵呵地做着姑嫂几个消遣的对象,而萧芜亦突然觉得,有祁思楠这样的嫂子,可谓人生一件乐事。 九月二十一,萧芜的生辰,何府仅在家中摆了宴席,一家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席上,萧芜向何正琛夫妇磕头斟茶,虽然她不改萧氏姓名,却从此就改口叫二人“爹”和“娘”,萧芜总觉得,这是父亲和母亲愿意看到的,不管他们是生,是死。并在那一日,萧芜委托父亲何正琛将自己清算后除去赠给几位账房先生的,所有萧家产业悉数上赠朝廷,从此江南巨贾萧府便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萧府。而她自己,亦能顺理成章地做祁府的媳妇。 九月二十二,太妃大寿,介于皇后薨逝,于是寿筵从简,而郡王府与何府的婚事,祁府与萧府的婚事,一概从简。 萧芜在吹吹打打的奏乐声,不绝于耳的祝福声中迈入祁宅时,她早已忘记了当初何琦娶妻时她的那份悲痛欲绝。如今的萧芜,沉浸在对于未来无限美好的遐想之中,沉浸在祁少凡对于她无限的爱意之中,沉浸在那份属于自己的幸福之中。 “哇!这么多箱贺礼!” “里面是什么?这么阔绰的朋友是新郎家的还是新娘家的。” “如此丰厚的贺礼,真是气派啊!” 当萧芜的面纱被揭开,众人还来不及夸赞新娘的倾城之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续送来的几十箱贺礼所吸引。领头之人向新人送上贺帖,萧、祁二人疑惑地打开阅读,贺帖上熟悉的字迹让萧芜几乎站不稳。 突然间,“扑楞楞”翅膀挥动的声音传来,数十只信鸽扎着红色彩绸飞入厅堂,“咕咕”叫着几乎站满了一地,把客人们都逼了出去,座上的祁恩泰、史依兰、梁瑛等俱不明所以。 祁少凡抓起一只,从红绸的结中取出一张纸笺,细细展开与萧芜看,本有些晕眩的萧芜此刻竟眼睛放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同样惊奇的祁少凡。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祁少凡抓起萧芜的手,朗声笑道,“走,我带你去找他们!”说着拦腰抱起萧芜,单脚点地,竟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喜堂,消失在众人眼里。 “怎么了……这是怎么没了……”梁瑛大急。 祁恩泰也捉起一只鸽子,取出纸笺,“弟凡,萧氏夫妇踪迹已得,师兄风留”,他惊讶地又抓起一只,“弟凡,萧氏夫妇踪迹已得,师兄云留”,他一挥手,赶走了喜堂中所有的鸽子,朗声笑道:“让孩子们去吧,我们喝酒!摆宴!” 故事结束了,应该结束了,杜海涛与何芷汐的幸福生活也从此开始了,而何琦与祁思楠的幸福生活早就开始了,后来他们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何亦菲,长得粉团可人,聪明伶俐,学说话的那年,却总是搞不清楚,到底该叫祁少凡姑父呢还是舅舅,到底该叫萧芜姑姑呢还是舅妈,于是就这样纠缠不休下去。 对了,你问我萧美欣夫妇究竟有没有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依我的个性他们应该还快乐幸福的活着,不过他们这一生都再没有回过金海。 对了,你问我何芷珊怎么了?既然萧丽欣都大方的原谅了她,相信应该不会有谁对她耿耿于怀了,可是她去哪儿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她的右手,真的不能再用了! 所以,做个善良的人,像琐琐一样,善良的等待属于自己的幸福,并抓牢她,牢牢到底抓住!呵呵…… 再致读者 当初《恬妃传》写完,我感慨万千,这一次我又完结了一部小说,却没什么话好说!《潇》一文的点击数连《恬》的零头都没有,但琐琐却享受了写作的乐趣,我慢慢的,写完了我心里的故事! 其实,《潇》最初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但最近琐琐遇到了好多事情,我觉得,这个社会需要美好的爱情,所以就摒弃了那个赚尽我自己眼泪的悲剧收场,怎么悲?悲未必要让男女主角分离的,对吧?就让他们留在琐琐的心底吧!希望大家不要觉得仓促,千万不要! 感谢我的读者们,没有你们,也没有琐琐! 琐琐接下去会推出作品《恬妃传2——皇后纪》,还有一本就是玄幻类的小说《四堂生》,这部故事在琐琐脑袋里呆了很久,相信会诞生的很顺畅! 还有,琐琐真心希望自己能出版一本小说,一本就好,不要多!!!大家祝福我吧! 琐琐诚心祝福每一位读者,身体安康,家庭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