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重征天下》 第1章 跟你丫死磕 城外杀声震天。 仔细分辨,那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却是由无数不同的声音汇聚而成。如雷的战鼓声,刺耳的号角声,混乱的马蹄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刀剑的撞击声,士兵的怒吼声,兵器刺破肉体之声,痛苦绝望的惨叫声…这些声音组成巨大的洪流,轻而易举地越过高大雄伟的京师城墙,钻进每个身处孤城之内的人的耳朵。 金殿之内,上朝的大臣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那些平时峨冠博带、慷慨激昂、为了自己的位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朝廷命官,此刻却有绝大部分选择了消失。他们或躲藏在家中,心惊胆战地等待城破,希望能装作普通的难民混出城去;或急匆匆地找地方挖深坑,埋藏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搜刮到的金银财宝;或偷偷地组织家丁,秘密与城外联系,只等大兵进城,立即改旗易帜,做个从龙之臣。 年轻的皇帝此时并未身着龙袍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而是全身披挂,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猛然间停住问道:“关宁铁骑为何还不来勤王?!” 几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首辅熬不住皇帝犀利的目光,颤声回答:“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六百里加急回奏,关宁铁骑已经起兵勤王。只是…为着防备鞑子声东击西,假借骚扰京师,调虎离山偷袭山海关,不得不暂时留下三万兵力驻守。先锋三千轻骑,现已抵达丰润…” “我cao他大爷!”怒不可遏的皇帝突然破口大骂,让几个平时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登时目瞪口呆。 “吴三桂这个乌龟王八蛋,朕就知道,他早晚得当汉奸!鞑子主力全军在此,他还驻守个屁!不就是拥兵自重,坐山观虎斗么!朕还就不信了,没有他吴三桂,难道我大明就真的非得亡国不成!传旨,御林军全军开拔,随朕出城杀敌!” 三千御林军拥挤在狭窄的御道上,从皇城一直排到正阳门的高大城楼之下。皇帝策马飞驰而过,他从这些比自己更年轻的士兵的眼神中,看到了紧张、激动和兴奋。他知道,士兵们也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登上城楼,皇帝的心情更加沉重。城外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就在刚才,一支刚刚抵达的勤王部队顷刻之间全军覆没,敌军如同地底来的魔兽,无情地绞杀着在战场上残存的明军。当战斗的勇气消失以后,明军竟如同丧家犬一般,只知道像无头苍蝇般地乱跑,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个人敢于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武器向敌人还击。越是这样,敌军越是杀得兴起,明军越是无路可逃,相继倒在敌人的刀剑之下,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恐怖的尸体。 皇帝气得肺都要炸开,猛然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这一箭却不是射向敌军,而是射向一个仓皇逃命的明军军官。军官应声落马,周围众将目瞪口呆之际,皇帝恨恨地道:“诸将及所有军士,如有后退一步者,杀无赦!开城门,还是男人的,跟着朕上阵杀敌!” 一通激越而又悲壮的战鼓声后,京师城门缓缓地开启,吊桥放下。皇帝金盔金甲,一马当先冲过护城河。三千御林军跟随着这位大明帝国的核心人物,在城外迅速列阵。敌军见城内的明军居然敢出城迎敌,也颇感意外,同样后退数百步列阵。 皇帝知道,敌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战力远胜自己未经战阵的御林军。但眼下死守城池只能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敌军摸不清自己的底细,来个短兵相接。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此处,他策马从阵列前缓缓驶过,高举手中大刀,同前排的士兵兵器相碰,激励士气,然后回到正中,再次将宝刀缓缓举起。双方的士兵都知道,只等皇帝一声大喝,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当口,皇帝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句什么才合适。后悔平时没多看两本书已经来不及了,这尴尬的冷场就这么持续着,己方的阵列已经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再这样下去,仗没打就已经要输了! 情急之下,皇帝顾不了那么多,大吼一声:“跟你丫死磕!” 战场突然寂静下来,敌我双方上万人,全被这一句给搞楞了。什么叫“你丫”?“死磕”又是啥意思? 一看这句简单的京骂居然取得了震慑全场的效果,年轻的皇帝勇气大增,双腿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开始了缓步的冲锋。 皇帝都玩命了,身后的御林军焉敢不豁出命来跟着冲锋。几个机灵的将官,也学着皇帝的腔调,一边跟随在皇帝的两侧保护,一边嘶吼着:“跟你丫死磕!” 渐渐地,所有官兵都感到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巨大感染力,杂乱的呼喊也逐渐形成了一阵统一的声浪:“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 随着这摧枯拉朽一般的声浪,明军一个个血灌瞳仁,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道随着自己的皇帝,如同一支沾满鲜血、带着凛凛杀气的铁矛,恶狠狠地向着敌阵插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的后金士兵,此刻却胆战心惊地看到,几千匹战马,从开始的缓步小跑,逐渐演变成四蹄飞奔,战场上顿时腾起一阵恐怖的尘雾。雾气中,明军一个个如同刚从地狱冲上人间的妖魔鬼怪,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向自己冲锋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敌阵一阵骚乱。敌酋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和明军交过无数次手,还从未见过对方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过,这“跟你丫死磕”却不知是何含义,投降的汉人们可从未讲过。难道,这竟是一句咒语,能施什么妖法不成? 不过,毕竟是身经百战,敌酋经过短暂的慌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看着主动冲锋过来的明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弓箭准备!” 后金军队以骑射得天下,自与习惯步战的明军不同。明军有专门的弓箭手,后金却人人是弓箭手,且全是在马上开弓放箭。见主将下令,后金军队无比娴熟地人人挽弓在手,将沉重的利箭搭在弓弦上,或平或举,开弓如满月。随着主将一声“放”,数千只利箭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从各种方向,铺天盖地地向明军压了过来。 皇帝首当其冲,见黑压压的一片弓箭海如同乌云盖顶,暗想是时候启动秘密武器了。于是一按马鞍上的按钮,一张金属丝编成的细网立刻弹了出来,在战马的前方和上方形成一个半圆型的保护罩。 这保护罩其实由两层特制的金属网组成。利箭接触到第一层金属网时,由于惯性仍然继续前冲。但金属网也随着箭支向后运动,因而并未被刺破。同时,极大缓解了箭支的冲击力。当利箭冲到第二层金属网时,则已成强弩之末,无法再前进,只能掉落在地。 有了这层保护罩,后金引以为傲的箭雨,竟未能对皇帝形成任何伤害! 后面的明军看得真切,立时士气大振,一边高呼“跟你丫死磕”,一边也纷纷打开保护罩。这一轮密集的箭雨,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对面的敌酋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玩意?以前的明军可没用过这东西,往往第一轮箭雨,已经让对手人仰马翻,阵脚大乱了。可这次不但敌人没伤到分毫,自己的军队却因为丝毫没有准备,登时一片哗然! 而就在此时,明军已经冲到近前。年轻的皇帝又按了一下按钮,那张铁网竟向前激射了出去,罩住了自己前方猝不及防的几个敌人。皇帝此时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厉吼一声“跟你丫死磕”,就抡着大刀,纵马冲入敌阵。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离他最近的几个敌人,因为被铁网束缚了手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惨哼着撞下马去。 紧跟着,明军的钢铁洪流就随着皇帝亲自劈开的缺口,狠狠地楔入敌阵。 后金军队毕竟训练有素,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刻稳住阵脚,凭借人数的优势,把明军团团围住。这时已经短兵相接,什么战术都没用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以命搏杀。双方的士兵都用最简单的动作攻击着对手,完全没有闪避的时间和机会。谁比对方的手快,谁就能先一步要了对方的命。而在下一秒,刚刚取得决斗胜利的士兵就可能被其他人的兵器刺穿身体,喷着鲜血倒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皇帝如同疯魔了一般,连砍了数十名敌人,而对招呼到自己身上的兵刃浑然不觉。突然,他觉得后脑挨了重重的一击,顿时眼前模糊起来。顷刻间,鼓角铮鸣如同烟雾般飞速散去,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他逐渐恢复意识时,却听到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第2章 穿越的基本原理 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足可容纳数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却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十名学生。如果是高数、英语等必修课,或者是考研的专业课,可绝不是这种景象。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考研的时候能多拿一分,甚至是给未来的导师多留点好印象,那些看起来衣着光鲜、温文尔雅的天之骄子们,抢起座来的生猛程度,甚至会让菜市场抢惯地盘的小商小贩也感到汗颜。 而如今这种景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堂课不是考研的课程。 事实确实如此。非但不是考研课程,甚至连期末考试课程也不是,这只不过是一堂选修课而已。 当然,选修课也是要拿到学分的。不过相对而言,选修课的学分就太容易混到了。只要给老师留点面子,平时能有一半学生来听课,老师也不太会和学生过不去。最后来个全体通过,老师收了讲课费,学生拿了学分,皆大欢喜。 不过,选修课和选修课也不一样。有些热门选修课,比如日语,那也是要挤破头的。眼下这一门,显然是冷门中的冷门了。讲台上,一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不紧不慢地照本宣科。而他对面的学生们,就比较丰富多彩了:有的在看别的书,有的玩手机,有的把头埋在书里打盹,更有的打情骂俏,不亦乐乎。 这门课程的名字是:量子力学。 有时候大学就是这么恶搞。开了选修课,本来是应该让学生自由选择的。但是有的课程没人选,那怎么办,老师岂不是收不到讲课费。于是乎,就要划分名额,每个专业必须有n个学生来选修m专业。这样搞的结果,就如同现在这样,几十个学金融、学会计、学体育的,对着一个教量子力学的教授。那么除了发呆,搞点地下工作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教授却似乎并不在意对牛弹琴,他很享受讲课的过程。不过今天,学生们似乎过分了点,人来得太少,连四分之一都不到。看着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老教授微微一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今天没来的同学,恐怕要后悔了。” 此言一出,教室内的众人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不好,要点名! 点名不到,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如果平常上课点名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差那么一点,老师一般也会给你撩上去,道理很简单:平时多上几次课,给老师面子,老师也就会给你面子。但是如果点名没到,那就会成为重点照顾对象,考不好就等着掏钱重修吧。 对如此重大的事情,同学们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凡是翘课的,无不早就和同寝室的哥们或姐们打好了招呼:“点名的时候帮我答应一声啊!”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人来得太少了,总不成一个人喊七八次到吧,那也太假了。 就在大家忐忑不安之时,老教授满意地笑了:“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要点名。我的意思是,下面我们要讨论的话题非常有趣。不但有趣,也非常时髦。不但时髦,也非常高端,连我的博士生,我都没给他们讲过。这个高端呢,并不是说有多么艰深,相反,对有悟性的同学来说,这就像喝一杯白开水一样简单。所以哪位同学要是能听懂,我会考虑推荐他硕博连读。没来上课的同学就只好错过了,可惜啊,太可惜了。” 老教授这几句话,吊起了大部分人的胃口。当然也有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小声嘀咕:“哥这成绩能毕业就不错了,管你有没有趣,高不高端。还不如睡会儿,晚上还要通宵下副本呢。” 老教授似乎看出了这几位的不屑,但仍然颇有自信地说:“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穿越。” 这下子,连那几个二百五也精神起来了。这几位全是穿越小说的粉丝,别看上课一拿起教科书就犯困,半夜熄灯了却点着蜡烛看《寻秦记》,有一位连头发燎着了都不知道。 老教授看到课堂气氛活跃了起来,目的达到,心中不禁暗自得意,继续侃侃而言道:“现在很流行穿越小说、电视剧吧?那么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什么叫穿越?” 一位平常从不举手的大哥蹭地一声蹦起来喊道:“穿越就是时空穿梭,从现在回到过去!” 老教授满意地一笑,示意这位兴奋过度的哥们坐下:“很好。那么,我现在问第二个问题:如何穿越?” 这下教室里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位仁兄站了起来:“老师,你还真信能穿越啊?” 教室里哄堂大笑。老教授却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对,我相信真的能穿越。而且我已经打算把此生余下的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研究穿越中去。” 教室里再次鸦雀无声了。老教授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点,继续问道:“请告诉我,这两个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是多少?” 大伙完全不明白,老教授怎么会把话题从穿越突然转移到平面几何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女生怯生生地说:“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最短。” 老教授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完全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认为这两个点就在这块黑板上。那么我现在如果告诉你,这不是一块黑板,而是一张纸,结果有没有不同?” 那女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老师,这和是黑板还是纸有什么关系么?距离没有变啊!” 老教授叹了口气道:“看来,同学们的思路是有点僵化了。黑板和纸,大有区别。黑板是硬的,纸是软的。” 这时,刚才那位蹦起来的男生似乎恍然大悟了:“我明白了,老师!如果这两个点是在一张柔软的纸上,那我可以把这张纸对折一下,这两个点直接就挨上了!” 老教授就像发现了知音一样,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你说得太好了!刚才你说的穿越的定义,并不完善。我来说一下我给穿越下的定义:利用时空的扭曲,从一个时空节点,跳跃到另一个时空节点,这就叫穿越。刚才我举的两个点的例子,就是一种最简单的穿越。当然,不论是黑板还是纸,都是平面的、二维的。如果三维空间也可以扭曲,那我们就可以实现瞬间移动。理论上,只要我们能合理地扭曲空间,就可以瞬间到达宇宙的任意一个地方!”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老教授继续说下去:“让我们的思路继续拓展下去,由三维拓展到四维。第四维是什么呢?” 这下,有的同学如梦初醒了:“是时间!” 老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就是时间!大家可能会有一种感觉:时间是永远向前流逝的,就像一根射线,或者说一根轴一样。现在我请大家想象一下:时间轴在某种条件下,也像一张纸一样,是可以扭曲的。那么当这根轴弯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一位听得如同白痴一样的大哥不由自主地问道:“那怎样才能让空间和时间扭曲呢?” 老教授说:“问得好,这也是穿越的核心问题:如何穿越?其实,让一个东西扭曲很简单,给它足够的力。让空间和时间扭曲也是一样,当一种力大到足够的程度,就可以让时空扭曲。在扭曲的时空中,会突然出现或者持续存在一座‘桥梁’,让我们从时空的一个点抄近道到达另一个点。科学界把这座‘桥梁’称之为‘虫洞’。关于时空扭曲和虫洞,这也是量子力学的精髓部分,我们下节课再讲,现在下课。” 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不由得感叹起来:原来看似枯燥的一门课,竟然也能让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量子力学的魅力啊。 在大家纷纷起身离开阶梯教室时,只有一个异类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看起来似乎若有所思。老教授看在眼里,心中暗忖:“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想到了什么?难道这是一个可造之材?” 于是他没有惊动这位同学,悄悄走近他的座位,仔细打量。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把老教授气得背过气去。 敢情这位仁兄颇有点张飞张翼德的本事,竟然睁着眼睛睡着了,此刻那小呼噜打得正美呢! 老教授白白激动了一次,认清了这货的真面目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醒醒,给我醒醒!让你上课是来睡觉的么!” 这位仁兄反应也算机敏,立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大吼一声:“到!” 老教授真是把鼻子都气歪了:“你以为我一直在点名么?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这位睡神才清醒过来,搞清楚了状况。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顿如被扎破的气球,矮了不止三分,好半天才崩出几个字:“我…我…叫尤俭…” 第3章 龙河名墅 尤俭同学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当了皇帝。可惜,梦的内容并不甜蜜,最重要的是,做梦的地方实在太危险。 老教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幸的尤俭同学当场被宣布,本学期的选修课量子力学予以免考,直接准备下学期重修。 晚上的卧谈会上,平时一贯大吹大擂、大放厥词的尤俭,这回可是一言不发了。不管别人说个啥,他只会用或疾或徐、或轻或重的“唉”来回答。直到唉得别人都不吭声了,他还得用一声长长的“唉”来做最后陈述。 宿舍老大看不下去了:“我说老五,不至于,啊!不就是个选修课重修嘛,有什么了不起,没看你哥我已经重修了n回了,不也没掉半根汗毛。” 尤俭幽怨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并不是光因为这一件事郁闷。最近我简直是倒霉头顶,喝口凉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还有啥倒霉事,说来听听!”几个没心没肺的室友顿时来了精神,听别人怎么倒霉,对这几位来说,简直比听单田芳的评书还过瘾。 尤俭自然知道哥几个的心思,怒道:“都什么人呀!人家这心里正滴血呢,你们可倒好,看哈哈笑是吧,我叫你们看!今天晚上谁也别睡觉,谁睡着了我可要学爵爷,给你们开开窍!” 一听尤俭真生气了,那几位也不敢嘻嘻哈哈了。还是老大稳重,温言劝慰道:“老五啊,大伙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开导开导你。有事憋在心里不好,不如说出来痛快痛快。其实呢,你那点事,哥也知道个百分之八九十,你要不愿意说,哥就替你说说。” 也不管尤俭是否同意,老大已经从上铺坐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叨咕了起来:“首先,你失恋了。上星期你收到一封信,虽然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哥几个本着对你负责的精神还是替你审查了一遍。原来你跟上高中时的暗恋对象表白,让人家给拒绝了。其实这没什么嘛,现在找工作还讲究个双向选择呢,她没看上你是她的损失,就凭老五你这一表人才,以后还不得让多少中老年妇女排着队追。我看你干脆跟我姓王得了,包你将来准能成为货真价实的钻石级王老五。” 尤俭听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老大一看不对赶紧改了话题:“好好好,这件事太隐私,不提也罢。另外一件事呢,就是前两天你坐公交车,手机让小偷给偷了。要说这小偷是可恨,偷谁不好,非要偷我们的老五,他那手机可是刚花五千大元买的爱缝,在兜里还没装热乎呢,就这么没了。更可恨的是,这笔钱可是老五父母给老五这学期的全部生活费。老五刚一冲动给挪用了,就支援了本市人民的生产建设,要不怎么说冲动是魔鬼呢。” 这时候的尤俭是没戴帽子,如果戴了的话,早已经怒发冲冠了。可是老大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喷得满屋子都是:“还有,今天早上,在餐厅打饭的时候,老五可是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了。最左边那个打饭口,你们都知道的,对,就是那个横纲级的大婶,老五在她那打饭。大婶问了一句,‘你要什么,同学?’老五可能昨天通宵游戏太困了,迷迷糊糊就接了一句:‘我要女同学。’全餐厅的人那个乐啊!大婶当时脸就红了,愣说老五跟她耍流氓,揪着老五不让走,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啊,也不知道到底谁跟谁耍流氓。老五,正好你也失恋了,我看大婶对你也挺有意思,要不你俩就两好合一好…” 尤俭气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气道:“你,你,你,你给我闭嘴…” 老大哪肯罢休,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还没说完呢!昨天晚上老五不是通宵去了么?他的魔兽号被盗了,他的qq号被盗了,他的内裤号都被盗了。这都是平常老上不健康网站的结果,我早劝过他,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就剩个弈城的号还没被盗,老五一怒之下,下了一夜的围棋。结果呢,零胜二十八负。” 老大还想继续说下去,尤俭绝望地惨叫一声:“啊~~~~~~!!!我这辈子活得太失败啦!!!” 还是老七人厚道,接口说道:“行了行了,再说老五要跳楼了。我说老五啊,别的事已经没法了,你就节哀顺变吧。重修这事,还有回旋余地。别那么死脑筋,去找找老师,送点礼意思意思,没准他气一消,这事就算了。别的不说,重修费也好几百块呢,能省点就省点呗。” 尤俭感激涕零地说:“还是老七够意思,哥听你的!再看看你们几个孽畜,那说的都是人话么!” 老七憨厚地一笑:“省下来那点钱,让哥几个暴撮你一顿,岂不是更有意义。” 尤俭顿时口吐白沫,向后就倒:“我去你大爷的!” 闹归闹,尤俭还是听从了老七的劝告,决定去找老教授意思一下。第二天一早,他就忙忙活活地买了一大袋子瓜果梨桃,打算给老教授送过去。 这时候尤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连老教授姓什么都不知道。 都怪平时太不用心了,课没上过几次,现在只能临阵抱佛脚了。尤俭在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跟别人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老教授姓伊,是我国量子力学方面的权威,据说还是商朝名相伊尹之后。平时伊教授都是带博士研究生,极少给本科生上课,这学期唯一的一门课就是这门选修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伊教授平时也很少在学校露面,上完课就开车走人。尤俭心想,反正去办公室也找不到他,而且提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也不太好看,不如去伊教授家里一趟,把东西一送,再说几句软话。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就冲我这扑面而来的诚恳态度,也许老头就高抬贵手了。 拐弯抹角打听到了伊教授的住址,把尤俭吓了一跳。原来伊教授住在龙河名墅,那可是本市最高档的别墅区,离学校那是相当的远。但是为了不重修,尤俭也只好不辞辛苦,倒了n次公交,最后又开了将近半小时的11路,才来到龙河名墅的小区门前。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远处巍峨的高山,已经被落日映出红彤彤的色彩。而群山中的一道溪瀑,也被余晖染成金色,犹如一条正在蜿蜒跳跃的神龙。尤俭心中暗赞:此处胜景,真不愧“龙河”二字。这伊教授倒真会享受,我要是也能在此终老一生,嘿嘿,那就别无所求啦! 而当尤俭把目光转到近处的小区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豪华,太豪华了! 透过犹如巴黎凯旋门一般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绿草如茵,溪水潺潺,一幢幢欧式风格的独栋豪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犹如仙境的小区之内。出入大门的,无不是保时捷、宾利之类的豪车,你要是开个宝马,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尤俭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头乱发两条短腿,身穿半个多月没洗的破牛仔裤,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点廉价水果。他真怕刚走到门口,就让保安当盲流一脚给踹回来。 眼一闭心一横,都走到这了,怎么也得上啊!尤俭一咬后槽牙,昂首阔步走上前去,理直气壮地问保安:“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他让我帮他带回来一些科研器材。” 保安倒是出人意料地很客气:“你是伊教授的新学生吧,过去可没见过你。不过伊教授刚刚进去,他是跟我说一会儿有人来找他。他家是a区8号,你自己过去吧。” 尤俭心中纳闷:难道伊教授比菩提老祖还牛叉,居然未卜先知?不管怎么样,先混进去再说。 进了小区,尤俭更加晕头转向。高档别墅区和普通小区不一样,可不是四四方方中规中矩的,简直就像个迷宫一样。尤俭哪里知道a区8号在哪,只得一路乱撞,巡逻的保安差点把他当成翻墙进来的小偷。 好不容易才来到伊教授家门前,尤俭心中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老头子的家光院子就有二十米见方,院子正中央是一幢四层的法式小楼,即使和这个小区的其他豪宅比,也算得上是顶级的了。 尤俭心中暗想,伊教授这老爷子,这辈子算是没白活啊。甭管是享受国家津贴也好,挪用科研经费也好,人家把自己家里整明白了。哪像自己,父母现在还蜗居在八十年代建的不足五十平米的小两居,本人就更别提了,想当房奴都不知道啥时候有资格呢。 这时,院内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狗,冲着尤俭狂吠起来。要不是高大的铁栅栏门挡着,这条大狗就要扑到尤俭身上来了。 尤俭从小最怕狗。自从五岁那年被一条小京叭追着在胡同里跑,被看热闹的众人哄笑过一番以后,他那幼小的心灵,就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以后即使是上了大学,如果路遇一条瘦弱的流浪狗,尤俭都得小心翼翼地绕着走,绕过去以后还得回头盯着,以便狗有追击意图时撒腿就跑。 所以,面对这条真正意义上的恶犬,尤俭已经准备向后转,齐步走了。 就在此时,豪宅的门开了,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伊教授迈着轻快的步伐迎了出来:“唉呀,快进来快进来,想死爷爷了!” 尤俭愣住了。虽然以伊教授的年龄,确实差不多可以做自己的爷爷,但是还没怎么着就先以爷爷自居,白捡我这么一个便宜孙子,这也未免太…难道说伊教授老来无后,挑中了自己做继承人,以后我就成为这里的少主了? 尤俭正胡思乱想,伊教授的目光也定格到了他那张略显白痴的脸上。过了足足半分钟,伊教授怒喝一声:“怎么是你小子?” 第4章 平行世界 当尤俭心惊胆战地绕过凶猛的大狗,进入伊教授家里宽阔的客厅,坐到豪华的欧式沙发上时,才明白伊教授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的外孙女伊伊。 伊教授早年丧妻,唯一的一个女儿也留学英国并且定居下来,嫁给了一个英国同学。所以他的外孙女是个混血,国籍也是英国。伊伊是伊教授给她起的中文名,其实人家当然还有英文名字,尤俭也没记住。当然,以他的英语水平,听见跟没听见也差不了多少。 从小到大,伊教授也只见过伊伊几次。现在伊伊已经二十岁,正在剑桥读大学。这次,伊伊作为剑桥的学生代表出席在中国召开的国际大学生辩论会,正好借此机会来看外公,伊教授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今天就是伊伊到达的日子,伊教授正在家里坐等外孙女,没想到先把尤俭这个活宝给等来了。 尤俭耐着性子听着伊教授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绝,心想我是来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的,至于你外孙女还是你奶奶来,她是英国人还是外星人,我可没兴趣。趁着伊教授说得嗓子冒烟,端起茶杯喝水的空隙,他赶忙腆着脸插话道:“伊教授,没想到我来得还真是巧,今天您祖孙团聚,我一个穷学生也无以为贺,这点水果就聊表我一点心意吧。您看…昨天上课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今天您既然有这么大的喜事,就原谅我一次,别让我重修了吧,下次我保证不睡觉了…” 伊教授的兴致确实不错,他一阵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真以为我不让你考试了?告诉你,学校有规章制度,谁都得遵守。你考试不及格我可以让你不过,但是不让你考试,我还没这个权力。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端正一下学习的态度。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总睡觉可不好哇,这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了。岂不闻古诗有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尤俭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心道好你个伊教授,你这一吓唬不要紧,瞧我这通折腾,就差跪下管你叫爷爷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干脆一劳永逸,求老爷子关照一下,这门选修课就让我顺利通过得了。 想到这里,尤俭刚要张嘴,伊教授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呵呵地说道:“以你这种学习态度,要想顺利拿到学分,难呐!” 尤俭一激灵,心想你老可别再给我上眼药了,还没来得及说好话,伊教授的手机响了一声,看意思是来短信了。伊教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对尤俭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估计你前面的课程也没好好听,我这里有讲课的视频光盘,你就在这给我好好补课,顺便给我看会儿门。伊伊来短信说,航班延误了,得晚两个多小时才到。那么晚她一个女孩子来这荒郊野外的,我不放心,我要去机场接她。你呢,就坐在这好好学习,等我们回来了,你再走,嘿嘿嘿嘿。”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你外孙女是人,我就不是人啦?!她还有你开车接来,那个点我可怎么回去啊!但是,脸上又不敢带出一丝的不情愿,只好喏喏连声。 直到看着伊教授走出房门,发动宾利车绝尘而去,尤俭才吐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本想偷偷溜走,看了看院子里那条大狗,他很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尤俭一阵心血来潮,想趁着伊教授不在,好好参观参观这座豪宅开开眼。但转念一想,这老爷子如此精明,万一在什么角落装个摄像头,回头一看我竟敢在他家里乱串,我可就彻底完戏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看电视吧。 尤俭打开电视机,想看会儿电视节目消磨时光。没想到别看伊教授家装修得富丽堂皇,这电视也是60英寸超大屏幕的高档货,却偏偏没装有线,除了央视一套,啥节目也收不到。这会正播新闻联播,尤俭心道这有什么看头,无非就是每天的老三条:领导很忙,全国人民很幸福,外国很乱。看来,还是看会光盘吧。 尤俭翻了翻摆在桌上的光盘盒,令他失望的是,一张电影或者电视剧的盘也没有,全是伊教授的讲课视频,按照课程的名称和顺序,摆放得整整齐齐。尤俭心想这老爷子也够自恋的,在学校还没讲够,在家还要给自己放,看来这高级知识分子的境界,比那些庸俗的歌星影星也强不到哪去。 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看看量子力学的课程视频吧,万一老头回来要当场检查,好歹也能应付两句。尤俭这样想着,从中抽出了标记着“本科量子力学选修课”的那张盘,塞进影碟机中。 过了一小会儿,伊教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中。画面中的伊教授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看来这视频可能是好几年以前录制的。 尤俭斜靠在沙发上,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不觉又是困意袭来。没过几分钟,这货居然又睡着了。要是电视屏幕中的伊教授看到尤俭这个德性,非得学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把他掐死不可。 但是,伊教授毕竟不是贞子,他仍然在画面中侃侃而谈,全然不顾自己的讲解对尤俭而言,几乎是美妙的催眠曲:“虫洞,最早是爱因斯坦提出的。他认为宇宙时空可以是不平坦的,如果恒星塌缩成了黑洞,那么时空在史瓦西半径,也就是视界的地方与原来的时空垂直。在不平坦的宇宙时空中,这种结构就意味着黑洞视界内的部分会与宇宙的另一个部分相结合,然后在那里产生一个洞。这个弯曲的视界,就是一种特定的虫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后的很多科学家都对虫洞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我们知道,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进入他的引力场范围内的一切,那么这些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聚集在黑洞的内部,另一种是通过某种渠道把这些东西释放出去了。而黑洞的直径通常很小,它能否容纳无穷无尽的物质? “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只能是后一种可能。然而,显然这些物质没有再次被释放到黑洞的周围。那么,也许黑洞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洞,连接到时空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特殊的洞,我们就叫它虫洞。 …“另外一些科学家提出了更为有趣的假说。我们所说的时空,其实就是宇宙。中国古代对宇宙的定义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那么,宇宙,也就是时空,是不是只有一个呢? “是否有另一个你正在阅读和本文完全一样的一篇文章?那个家伙并非你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有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喧嚣嘈杂的城市,和其它七颗行星一同围绕一颗恒星旋转,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她)一生的经历和你每秒钟都相同。然而也许他(她)此刻正准备放下这篇文章而你却打算看下去。 “这种‘分身’的想法听起来奇怪而又难以置信,是埃弗莱特的一种推论,源于他在1957年发表的博士论文。他认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很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宇宙,而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状态的一种反应,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数和我们所认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而连结这些宇宙之间的桥梁,也是虫洞。 …“如果我们认为通过虫洞可以做时间旅行,那么又有两种不同的推论。一种认为我们只能做时间的看客,就像看电影一样,无法改变时空的既定发展。另一种则认为,当我们开始时间旅行,就开启了一个新的宇宙,或者说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而是那个平行世界的一部分。在那里,事情的发展将按照那里的规律进行。也就是说,‘我们’的历史有可能会被改变。” …“当然,即使存在虫洞,对于时空旅行者来说,这一旅程肯定不会是很愉快的。贯穿整个虫洞的强大辐射,将会把他扯碎,烤焦,最后变成基本粒子发射出去。” …如此高深的理论,尤俭连一个整句都没有听到,他早已神游太虚。在梦境中,尤俭似乎变成了一条白白胖胖、不停蠕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大虫子,从宇宙的这一头钻到那一头,把宇宙钻得千疮百孔。至于自己为什么要钻来钻去,尤俭也不知道,好像…是要寻找一条母虫子? 正在梦周公的尤俭当然不知道,不知何时,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悄悄站在他的背后。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瑞士军刀。 第5章 神秘的实验室 尤俭正做着美梦,只觉得脖子有点凉。 不会是上铺的老大尿炕了吧?要不就是在上面晾袜子或者内裤,往下滴答水呢?尤俭顿觉一阵恶心,赶紧睁开了双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尤俭吓得差点尿裤子。 自己的咽喉处,正抵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长这么大,尤俭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刚一动,紧挨着皮肤的刀刃似乎已经切进了他的身体,那透骨的凉意让尤俭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同时,冷汗从额头鬓角涔涔而下。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尤俭好不容易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蹦出几句话:“大…大哥,我是来…来串门的,你要是求财,这里面的东西随…随便拿,我一点也不心疼;你要是找人,那你找的肯定不是我,可千万…千万别误会!” 身后的持刀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 尤俭哪敢有半点隐瞒,实话实说:“我是伊教授的学生,今天来是补课的。这位女侠,咱们素昧平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看你还是放我走,我保证不会报警的!” 刚说完这句话,尤俭顿觉呼吸一滞,那刀刃的力道又加大了半分,他心想这下完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伊教授啊伊教授,你可把哥给坑惨了!就是变成鬼,哥也跟你没完! 就在此时,那匕首突然松开了,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这个胆小鬼,我爷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鬼门关上逛了一圈,突然警报解除,尤俭立刻瘫倒在沙发上。不过仅仅过了三秒钟,他就暴怒地弹射起来,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玩笑的女孩。 出现在尤俭眼前的,是一个可称为尤物的清纯少女。她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穿着时尚的黑色风衣。那大大的蓝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无疑显示出她的西方血统。但她小巧的嘴唇和精致的面庞,又体现出东方美女的神韵。造物主就是这样巧妙地把东西方两种不同风格的美融合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一种新的迷人气质。 不过尤俭此刻可没有心情欣赏美女,让一个小丫头戏耍了一番,差点吓尿裤子,这让他感到受了奇耻大辱。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以后走路脑袋都得扎到裤裆里,丢人啊!刚才是睡着了猝不及防,现在得把这面子找回来! 尤俭想到此处,顺手从茶几上抄起一个烟灰缸,凶狠地骂道:“你他妈是哪根葱,要不要脸,敢在哥睡觉的时候搞突然袭击?识相的,赶紧把刀子扔了,给哥赔礼道歉;要不然,信不信立刻就让你满脸开花!” 那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唉呀呀,你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爷爷的学生,难道中国的大学生都是像你这样的么,也太没素质了。” 尤俭气得青筋都蹦起来了,刚想暴起伤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了空中:“你说什么?你爷爷?谁是你爷爷?” 少女不屑地撇撇嘴:“我爷爷当然是伊教授,要不然我怎么能进来这里。” 尤俭心中暗自叫苦:不会这么倒霉吧!老爷子还没糊弄过去,又把他的宝贝外孙女给得罪了,看来我这重修是命中注定了。 心中这么想着,尤俭那装出来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马上换了一副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笑容,假装热情地说道:“误会,误会啊!伊教授让我给他看门,他去接外孙女,所以我这警惕性不得稍微提高点嘛!这么说你就是伊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尤俭一边耍着贫嘴,一边赶紧放下烟灰缸,想走上前去套个近乎,但那少女却不领情,冷笑一声说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尤俭脑子转得飞快,恬不知耻地胡编道:“伊教授给我们几个博士生上课的时候,经常提起你的。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我么?” 那少女看尤俭说得那么肯定,一脸无邪的样子,也放松了警惕。她半信半疑地问:“难道…你是张德华?爷爷最得意的弟子?怎么我觉得你和电话里的声音不太像呢?” 尤俭心想我还刘德华呢,但是已经编到这种程度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张德华。电话里的声音和本人当然会有一点区别,呵呵。” 那少女突然欢叫一声,扔掉刀子和行李就扑了过来。还没等尤俭反应过来,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扑进尤俭的怀中,热情地与尤俭贴了贴脸,然后郑重地退后两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道:“真没想到和你这样见面,刚才真是对不起了!你在物理评论快报上发表的论文我刚刚拜读过,简直是太精彩了!要知道,中国人已经六年没有登上快报的头版了!” 尤俭只好尴尬地答应着,心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一会儿这位大小姐要是问我个学术问题,我立刻就得露馅,那她还不得一脚把我踹到院子里喂狗去。岔开话题,对,赶紧岔开话题! 要说在这方面,尤俭还算是很有天分的。他赶忙接口说道:“这都是伊教授指导得好,再加上我有点运气,没什么好说的。你从英国来,一定没吃过这里的美食吧?明天如果你有时间,我带你去市里去吃水煮鱼怎么样?要不就去吃香辣虾,或者全聚德烤鸭?然后,我们再到山里好好地玩一天如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少女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看尤俭的眼神里全是崇拜:“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这么有情调啊!我还以为中国的博士都是书呆子呢!” 尤俭暗道惭愧,心说我也就这两下子了,要是知道我基本就是个吃货,你还能用这么多情的眼神看着我么! 两人这样聊了起来,尤俭这才知道这位美丽的少女确实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英文名是伊丽莎白。原来伊伊把航班的时间搞错了,在机场等了一小会儿,她耐不住性子就自己打听着找过来了,和伊教授走了个两岔。 尤俭边聊着边想,这小妞革命经验跟我比还太嫩了点,三言两语就让我给糊弄了。幸亏我老人家也算半个正人君子,要不然还不得把她… 刚产生点邪念,尤俭又自惭形秽起来。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选修课都过不了、还冒充博士的屌丝本科生,和一个名门之后的剑桥美少女,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连一丁点开花结果的可能性都没有!就连院子里那条狗,都比我有资格和人家亲近一点,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就在尤俭想着如何脱身之际,伊伊突然拉起他的手。尤俭不由得心中一荡:都说外国女人在感情方面主动热烈,看来这小妮子虽然只有一半外国血统,这方面倒是有样学样。难道说我要有一段艳遇? 就在尤俭胡思乱想,手足无措之际,伊伊的话让他如同一盆冷水泼头:“我知道爷爷家里就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你们经常在这里做一些尖端的实验。带我去看看!” 尤俭心里这个后悔啊!完了完了,刚才还不如打个招呼马上走人,现在可好,马上就要穿帮了。别说我不知道这鬼实验室在哪,就算找到了,我哪里知道那里面会有些什么鬼东西。再者一说,即使没露馅,看着看着伊教授回来了,我还不得让他们祖孙二人联手把我大卸八块了! 伊伊却没有看出尤俭的神情有些异样,还以为是“张德华”不愿意带他参观实验室,嘟起可爱的小嘴假装生气道:“这么小气啊!就带我参观一下嘛,就一小下,我不会让爷爷知道的,这总可以吧!” 尤俭差点鼻血长流:萌,太萌啦!哥在人世上已经枉活二十年,啥时候有过这待遇啊!为了能再多享受一小会儿这美少女的似水柔情,刀山火海,哥去闯! 就这样,尤俭毅然站起身来,紧紧攥着伊伊温润的小手不肯撒开,义正辞严地说道:“只看一下下哦!实验室就在楼上。” 尤俭赌了一把。如果真有实验室的话,那只能在楼上,因为这一楼没看到有地下室的入口,外面也没有其他建筑。如果楼上没有实验室,那就对付着说“跟你开个玩笑,伊教授的实验室怎么可能会在家里”等等,反正伊伊这么单纯,自己是有信心应付一小会儿的。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尤俭如释重负。原来二楼整层就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摆满了各种物理实验的器材。没想到伊教授还挺有个性,把实验室整到自己家里来了。 伊伊却看起来有点失望,她耸了耸肩道:“你们就用这些器材做实验么?天平、滑轮、电磁铁、透镜,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东西,只能做做中学的物理实验啊!” 尤俭无言以对,心想这得问你爷爷,也许他老人家只是把这些东西做为装修元素,放在这里摆样子的,就跟领导办公室的书橱、医生办公室的骷髅架子一个道理。 突然,伊伊的眼睛盯着前面,拉紧了尤俭的手道:“这里不对!” 尤俭顺着伊伊的眼神看去,发现前面的墙边,有一尊真人大小维纳斯雕塑静静地矗立着,与周围的环境极不协调。那维纳斯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看上去极为诡异。 第6章 虫洞开启 在满是实验器材的屋子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尊裸体的维纳斯雕像,确实是够诡异。尤俭暗忖,看不出来伊教授这么大岁数了,又是名满天下的学术权威,原来也好这一口。看来龌龊的人不只自己,顿觉心理平衡不少。 伊伊却走上去仔细观察着这尊雕像,良久没有说话。尤俭也只好跟过去,假装四处查看,目光却只往雕像的三点游走。 过了半天,伊伊高兴地叫道:“我知道了!” 尤俭吓了一跳道:“你知道什么?” 伊伊白了一眼尤俭道:“别装了,我猜这尊雕像就是一个机关。你看,雕像一般都是用整块的石头雕出来的,整个雕塑都是一体的。但是你看这维纳斯的眼睛,分明是两块宝石,这是后镶进去的嘛。只要是雕塑家都不会这么做的。” 尤俭哪懂雕塑,不过伊伊这么一说,他也注意到,怪不得刚才觉得维纳斯的表情有些诡异,原来怪就怪在这两只眼睛上。看起来这两只眼睛都是用蓝宝石,或者是蓝色的有机玻璃制成的,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不过要说这是机关,打死尤俭也不相信,没准这就是伊教授闲着没事diy的呢,装机关,有必要么? 伊伊却不理尤俭的不屑眼神,抬起玉手触摸那两只眼睛。摸了几下,她突然用力按下左眼,只听“咯嘣”一声,维纳斯的那只漂亮的眼球让伊伊给按得陷进去了,雕像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变成了独眼龙。 尤俭暗道不好,这小丫头闯祸了,伊教授回来还不得发飙啊。而且,这笔账多半要算到我老人家头上! 伊伊也是一阵惊慌,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如果是雕塑,里面肯定是实心的,怎么会一按就陷下去呢?肯定有问题!” 不等尤俭出手制止,她又用力地把维纳斯的右眼按了下去。 忽听得维纳斯身后“轰隆隆”一阵闷响,吓得尤俭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维纳斯雕像缓缓地自动向左平移起来,完全移离原位后,雕像身后的墙缓缓开启,原来是一部隐秘的电梯!电梯门旁边,只有唯一的一个按钮,同样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我靠!真有机关! 此时的尤俭面如死灰,心想这伊教授到底想干嘛,在自己家里弄这玩意是什么意思,这部电梯又通向哪里?是钱太多了怕不安全搞个密室?还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伊伊却高兴得大喊大叫起来:“不愧是爷爷,太厉害了!张德华,你就别装了,我爷爷都告诉我了,他的家里有一个非常棒的实验室,这一定就是实验室的入口,对不对!” 尤俭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低声道:“你最好别进去,伊教授从来没让我进去过。”这倒是实话,伊教授这次能让他进大门口,他都已经烧高香了。 伊伊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信。她信手按下按钮,电梯门应声而开。不等尤俭阻止,她已经抢先一步跨进电梯,尤俭也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 电梯里面也只有几个简单的按钮:上升,下降,开门,关门。伊伊先按了上升键,电梯没动。看来这已经是到顶了,那所谓的秘密实验室只能是在下面。伊伊毫不犹豫,立刻按下了下降键。这次,电梯门缓缓关闭,接着轿厢就开始下降了。 如果换在平时,和一个美女单独乘坐电梯,尤俭早就心猿意马,贼光四射了。但此时他哪有那种心情,只觉得电梯运行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但早就降到地面,而且已经深深地沉入地下。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私搭乱建了,难道伊教授竟是传说中的科学怪人,在隐秘的地底深处,偷偷培养异形? 正在恍惚中,尤俭觉得一阵头晕,原来电梯已经到底。伊伊倒是丝毫没有惊慌,她敏捷地按下了开门键。 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开启,一道厚重的大铁门出现在二人眼前。这道铁门安装了类似船舵的旋转把手,旁边还配了一个液晶屏和一个数字键盘,看来是要输入密码才能开启。这越发印证了尤俭的判断:铁门后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 看到需要输入密码,尤俭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小丫头,没密码你白费劲了吧,我也就不用跟你进去探险了。没想到伊伊沉吟了片刻,走上前去轻舒玉指,飞快地输入了六个数字:4、9、1、0、0、1,边输边说:“这是我爷爷的生日,看看对不对。” 刚刚输完,随着一阵巨响,旋转把手自动开始旋转,大铁门缓缓开启! 尤俭暗叫伊教授你也太幼稚了吧,顶级科学家就这点智商?居然用自己生日做密码,要不怎么说高分低能呢。 但是紧接着看到的一切,让他和伊伊彻底目瞪口呆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宽敞的正方形大厅,边长足有十五米以上。大厅内没有一盏灯,但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整个房间被一台巨大的电子设备所占据,这台设备无处不发射出幽蓝色的光芒! 还是伊伊先反应了过来:“电子对撞机!” 尤俭当然不识货,只见这台设备的核心部分并不大,大概只相当于一台普通的家用冰箱大小。上半部分是一台显示器,显示着一堆不知所云的数据;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个控制箱。但是从这个控制箱开始,往两边分别引出一条细如发丝的管道,大厅的其他空间几乎就被这些盘根错节的管道填满。这些管道都是透明的,那些幽蓝色的光芒,就是从这些管道内发出来的,乍看起来像是霓虹灯组成的迷宫。 而在大厅正中央处,这两根管道汇聚到一个类似水晶球的东西上。这个水晶球的光芒比其他地方要稍亮一些,所以两人一眼就看到了。 尤俭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伊伊却激动地叫道:“爷爷太厉害了!我参观过日内瓦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它的加速隧道长达27千米,直径将近1米。而爷爷的这个对撞机,只占用了这么小的空间,而且隧道居然这么细,更厉害的是轨迹完全是不规则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型材料,但是我能肯定,爷爷既然造出了它,就一定已经实现了和日内瓦对撞机完全相同的功能!说不定,那蓝色水晶球里,已经收集到了所有量子力学科学家梦寐以求的反物质!”说着她就走进大厅,想要看个究竟。 尤俭顿觉不妥。别的不知道,这大型强子对撞机他可是听说过。据说这玩意曾经发生过一次加速隧道泄漏的故障,让媒体惊呼“潘多拉魔盒就要开启”。至于反物质,他倒也通过一些科幻小说略知一二。反物质的质量是负的,自然界中也许根本不存在,反物质遇到物质,就会湮灭,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眼前这位小美女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尤俭可还没活够呢,这鬼东西要是万一也来个故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弥漫于整个房间的幽蓝色光芒全部熄灭了,大厅蓦地陷入黑暗中。伊伊到底是个女孩子,对黑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遭此变故,本能地扑到尤俭怀中。 尤俭虽然也怕得要命,但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此时缩卵以后就没法混了,只得硬着头皮安慰伊伊:“别…别怕,估计是临时停电,马上就好…”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个水晶球慢慢地重新发出了亮光。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幽蓝色的光芒,而是如同极光一般,不断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尤俭心中觉得不对劲,但是早已两腿发软,动弹不得了。 突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大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伊伊只顾在尤俭怀中瑟瑟发抖,尤俭却眼尖,他看出那个水晶球表面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尤俭心道不好,要出大事!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那水晶球内突然像是起了一阵猛烈的飓风,无数种色彩狂乱地冲击着水晶球的外壳。那外壳已经破裂,哪禁得住这种折腾,没几下就彻底爆裂,球内的东西顿时如开闸洪水般,倾刻淹没了整个大厅,把尤俭和伊伊也包围在其中。 尤俭此时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通俗点说,他吓傻了。恍惚中,他看到原来水晶球的位置,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东西,漩涡中心,是无尽的黑暗。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尤俭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看到了自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 怀中的伊伊,融化了! 确切地说,刚才还小鸟依人的美少女,此时已经幻化为一团人形的气体!并且,这团气体的一个边缘,正被那高速旋转的漩涡吸引过去!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尤俭立刻感到彻骨的巨大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无名的力量拉伸变形,然后就跟随着伊伊化成的那一团气体,迅速地被那可怕的漩涡无情地吞噬! 第7章 莫名其妙的殿下 如果尤俭好好地看了伊教授的教学视频,而不是呼呼大睡,他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科学狂人伊教授倾力打造的微型电子对撞机,将微粒不断加速,依靠微粒对撞产生的巨大能量,成功地获取了只在理论中出现的反物质。但是伊教授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新型材料没能经受住考验,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破裂了。在反物质与物质世界接触的一刹那,一个连结当前时空与未知时空的虫洞形成了。 而尤俭与伊伊,就成了这次实验的牺牲品。他们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不由己地进入时空隧道,开始了疯狂的时间旅行。 以基本粒子的形式。 当然,因为没好好学习,尤俭对此也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伊伊已经化身为一道青光,沿着无穷无尽的隧道飞速向前,而自己也化身为另一道,紧紧跟随。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也没有空间变换的意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巨痛! 如果可以用普通意义上的长度来描述的话,尤俭的身长可以在千亿分之一秒内,从纳米级变成光年级,然后再变回去。由此产生的不适感,尤俭照单全收。 正常人当然不可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感,但是不要忘了,尤俭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束粒子。至于这束粒子为什么还能感到疼痛,大概元芳也只能说:“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方,突然尤俭觉得眼前(其实早没眼了)一亮,那似乎无穷无尽的时空隧道开了一个口子,前面的伊伊粒子束正好从那里冲了出去。在一刹那间,那束基本粒子似乎又恢复了人的形状。 但尤俭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赶到的时候,那个口子刚好闭合,于是尤俭粒子束开始在时空隧道中如同弹球般撞击式前进。大概时空隧道也禁不住如此折腾,没几下就开了另一道口子,尤俭就此终于结束了痛苦的穿越之旅。 又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尤俭终于勉强睁开了双眼。深深呼吸了几口,眼珠转了几下,又动了动小手指头,他终于确认自己还在人间。 看来,刚才是做了一个超级乱七八糟的梦啊! 不对,梦中全身巨痛,醒来依然是浑身酸疼。而且,胳膊腿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最为怪异的是,尤俭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了什么地方! 看起来,这是一张巨大并且舒适的床。尤俭盖着锦被,头枕金黄色的枕头,仰面躺在大床的正中。头顶是高高的幔帐,帐帘低垂,虽然外面似乎灯火通明,却什么也看不清。显然,这不是他那如同狗窝一般的下铺。 又过了一会儿,尤俭更清醒了一些,感到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喉咙如同火烧刀割般难受,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帐帘被轻轻挑起,一个俏丽的身影闪现在尤俭眼前。到现在尤俭还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以为是伊教授的外孙女伊伊来了,不由得叫出声来:“伊伊!” 但定睛一看,来者并非伊伊,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年龄尚小,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奇怪的是她的打扮:头顶梳着双髻,用两根银簪别住;额头留着齐眉刘海;两腮擦着淡淡的胭脂水粉;身着古代女子惯穿的长裙。她俏目含羞,正惊异地注视着尤俭。虽然没有伊伊那种现代女性的妩媚,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古典美。 搞什么?!从哪冒出来一个古代的丫鬟? 尤俭这一惊,身体机能立时恢复了大半,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女孩子吓了一跳,却并不躲避,反而更凑近了身躯,轻呼道:“王烨,您醒了?” 顷刻之间,尤俭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用问,肯定是同寝室那几块料趁自己睡着了,演一出戏来整蛊自己,奶奶个熊,下的本钱不小啊!如果自己没反应过来,对着眼前这个小美女兽性大发,那当自己脱得只剩裤衩的时候,这几个衰人就会从床底下钻出来,对着自己大打闪光灯。真要那样,尤俭这辈子在他们跟前都抬不起头了。幸亏他们请的临时演员台词没记熟,让自己看出了破绽。 于是尤俭不慌不忙地道:“你大概认错人了吧,王烨是我们寝室老大,我叫尤俭。” 谁知那女孩子闻听此言却如遭电击般浑身一颤,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颤声应道:“请王烨息怒!王烨的名讳,奴婢万死也不敢冒犯!” 这搞什么飞机?尤俭彻底糊涂了。 此时,帐外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伊伊,王烨是不是醒了?” 跪着的女孩子赶忙回答:“小姐,王烨真的醒了!” “那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传太医来!”那个声音急切地催促道。 那女孩子忙对尤俭磕了个头,急匆匆站起身来跑了几步,可能是跑到了房间门口,对着外面脆生生地喊道:“快去传太医,王烨醒转了!” 房间外面一阵轻微的骚动,过不多时,只听得脚步声嘈杂,紧跟着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喊道:“太医院御医包建严、贾用等求见!” 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进来为王烨诊治!” 女孩子在门口传话后,呼啦啦进来一大票人,全是皓首银须、身着各色古代官服的老头子。由于进来得着急,其中一个还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来了个狗吃屎。但此时没人笑话他,他自己也顾不得疼痛,赶忙爬起来,趋步凑到尤俭的床边。 为首的一个老者,对尤俭一拱手道:“殿下,请容微臣为殿下把脉!” 尤俭彻底目瞪口呆了。如果是开玩笑,这玩笑开得也太大,成本也太高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从哪找来的?刚才还一直管我叫王烨,怎么这会又成“殿下”了? 那老者见尤俭并不答话,眼神痴呆,还道是他乍一醒来精神恍惚,忙小心翼翼地抬起尤俭的左臂,搭在随身携带的腕枕上,随即收敛心神,用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轻叩尤俭的脉搏,同时凝神观察他的气色。过了一会儿,老者的眉头越发紧缩起来,面容也是越来越凝重。 旁边的另一个老者忍不住轻声问道:“包大人,殿下脉象如何?” 这位被称为“包大人”的老者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殿下的脉象,实乃老夫平生所仅见,真是怪哉,怪哉!” 尤俭别的不知道,但给自己号脉他是懂的,这分明是给在自己看病嘛!好好的看什么病?看意思我这病还不轻,还怪哉怪哉,难道我是奥特曼么? 心中这样想着,尤俭没好气地道:“能有多怪?你倒是说说看。” 这位包大人倒没听出尤俭话中的责难,反以为是“王烨”考较他,摇头晃脑地答道:“回殿下,昨日微臣刚为殿下号过脉,彼时殿下的尺、关、寸三脉时而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时而如细流渐涸,无迹可寻。且当时殿下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若有似无。请恕微臣直言,这症相竟似是猛烈邪毒深入脏腑,油尽灯枯之相已显。” 尤俭听得心里发毛,心说你这老头不带这么忽悠的,我胆子小,可别没病让你给吓出病来。奇怪,刚才还觉得浑身酸痛,这会怎么又觉得一点事也没有了,这位包大人怎么越扯越远呢? 不等尤俭说话,包大人继续说道:“然而刚才微臣为殿下再次号脉,却与昨日截然不同。殿下脉象平和,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且观殿下气色明亮润泽,隐然含蓄,竟似是完全没有疾病一般!似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脉象竟有如此天翻地覆之差异,实乃微臣平生所仅见,因此有怪哉一说。” 你大爷的,本来我就没病,看意思你还挺不满意,非得有点病你才高兴?尤俭郁闷地想道。 包大人说完,又有几个太医轮流上前为尤俭号脉,号完也都不住地怪哉、怪哉个没完。当然,他们的说法与包大人完全相同。 房间内的那个女子再次发话了:“我也略懂医理,照诸位太医所说,殿下是不妨事的了?” 尤俭这时才意识到,虽然一直听这女子发号施令,却没看到她的身影。这才叫怪哉,怪哉! 包大人代表众太医,恭谨地冲着房间的一个角落作了个揖道:“回娘娘的话,从脉象看,殿下确实已经痊愈了。但是否会反复,我等此时还不敢妄言。” 那女子沉吟了片刻说道:“既如此,还请各位将殿下的状况速速禀明圣上。”这语气虽然轻柔,却也透出一股坚定和不容置疑。 众太医纷纷跪倒磕头,喏喏连声地退出了房间。 到了现在,尤俭虽然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大相信这是寝室兄弟的恶作剧了。 房间重新静寂了下来。良久,那个美妙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烨,你觉得现在可好?” 这次,声音就在耳边。 第8章 死去活来 尤俭经常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风格也算得上是魔幻现实主义,其中以中百万大奖、明天要考试今天啥也不会、马上要被执行死刑、世界末日,以及形形色色的梦为主。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处在一个荒诞的梦中梦里面。 高大的古代建筑、奢华的古代家具、精致的古代器物,以及刚才莫名其妙的古代医生(还号称太医),还有眼前盈盈拜倒在自己床前的,两个娇滴滴的古代美女! 一个是刚才在床前与尤俭对话的女孩,此刻她跪得稍稍靠后,垂首不语。另一个,想来是那只问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跪得较为靠近,却是周身大红的婚服,衣服上缀满各种金光闪闪的饰物。头顶上,却以一块大红盖头遮住了面庞。这分明是一位刚入洞房的新娘! 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还有,房间内温暖如春,香气沁人心脾,梦中也会有如此真实的触觉和嗅觉么? 尤俭从未做过这样的梦。如果这是梦,他宁愿不要醒来! 正在尤俭惊疑不定,胡乱猜测之际,那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微微螓首,以极其轻柔的声音对尤俭说道:“王烨抱病多日,很多事情未必知道,请容妾身慢慢回禀。王烨腊月初二偶染风寒,到初三夜间便高烧不退,并且一直昏迷。皇上着太医院多位御医诊治,病情却是丝毫不见好转。到初六,太医奏明皇上,说王烨恐怕是不行了。皇上大为震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即刻为王烨*办婚礼冲喜。臣妾周氏,父亲周奎,江南苏州人氏。得蒙皇后亲选,指为王妃。今日,即是王烨大婚之日。”说罢,垂首不语,那盖头下的一张俏脸,早已红透到耳根。 哪知过了半天,不见上面的“王烨”回话。这位自称“周氏”的女子正紧张地等待着,忽听前面“扑通”一声,随即身后的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王烨又昏过去了!” 周氏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急匆匆撩开盖头,定睛一看。但见这位爷翻着白眼向后栽倒,口吐白沫,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是不行了。 周氏心中暗自叫苦:怎么刚恢复神智,又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回光返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一叠声催道:“赶紧快去把太医请回来!” 那名为“伊伊”的女孩抽泣着冲出房门去。不多时,刚才那一帮老家伙们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这次可不像刚才那样从容不迫了,连通禀一声也顾不上,呼啦一声围拢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磕头犹如鸡奔碎米,乱糟糟地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周氏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连声催道:“不要废话,赶快给王烨诊治!” 为首的老头子哆哆嗦嗦地拾起尤俭的左手,刚要号脉,冷不防这货从床上一跃而起,还高喊一声:“我靠,这下可发达了!”唬得老爷子怪叫一声向后栽倒,同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屋子里余下的人,全被尤俭的举动吓了个半死:这难道是要诈尸不成?! 此时尤俭的心中,却比吃了蜜还甜。敢情一个劲管我叫“王烨”、“王烨”的,那不是宿舍老大的破名,而是“王爷”!合着哥们这次命不该绝,真的让老教授的仪器给整穿越了!而且,还穿越成了一个王爷!而且,上来就白捡一个大媳妇儿! 想到媳妇儿,尤俭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的这位王妃。 此时的周氏,已经是六神无主。自己的这位夫君和主上,刚才上蹿下跳这两下子,把她吓得花容失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尤俭,生怕他一秒钟之后再度躺倒,就此归西。 尤俭却如同几辈子没见到女人的色鬼,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位古代美女。 这位身着婚礼盛装的女子,其实称为女孩倒更为合适。比刚才那名为“伊伊”的女孩也大不了一两岁。不过,虽然脸上还略带稚气,却也更多地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头戴凤冠,凤冠下浓密的黑发上,也插满了各色珠宝;在细细的刘海下,是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以及像两汪清泉般的双眼。她的脸上略施脂粉,却遮不住皮肤的白皙;此刻,由于被尤俭给惊呆了,她温润的双唇微张,虽然离得挺远,尤俭都似乎感到她吹气如兰,不由得浑身的骨头都*了。 发了,这次真的是发了! 王爷好啊!不像皇帝,不但日理万机,还得整天防着别人把自己干掉。王爷就不同了,只要不存造反的心思,一辈子全部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这美好的生活,就是给个神仙当也不换啊! 从前世的纯屌丝,突然穿越成今生的王爷,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好在尤俭的心理素质比范伟强了不少,虽然也嘎的一声抽过去了,但还是瞬间满血复活。 摊上这么好的事,你说你抽了,谁信啊! 望着眼前盈盈拜倒的新娘子,尤俭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舔着脸道:“那个…太突然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周氏刚才在那群太医面前,很自然地拿起了王妃的架势。但此刻在夫君面前,却又恢复了女儿的娇羞,怯生生地答道:“在王爷面前,臣妾怎敢称大。臣妾的闺名唤作蕊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尤俭正喜滋滋地想叫一声老婆的名字,好拉近一下两人的感情,以方便后续的行动。但听到这个名字,却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自己要管这位妙龄少女叫娘一样。他灵机一动,讨好地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叫你‘蕊儿’如何?” 周氏俏脸又是一红,轻声细语地道:“王爷的吩咐,蕊儿自当遵守。” 见老婆如此上道,尤俭顿时放下心来。他从几扇木格制作的窗户向外望去,都是漆黑一片,想来现在应是深夜。灾星未退*心又起,尤俭大着胆子道:“爱…爱妃呀,如今时候不早,你我二人既已成婚,是不是该…那个安歇了,嘿嘿嘿嘿。” 虽然尤俭已经努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并且拼命地拽“文言文”,蕊儿冰雪聪明,其实不用他明说,也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既然已经奉旨成亲,她的命运只能和这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本以为嫁了个死人,从此要守一辈子的寡,她已是心如死灰。如今,丈夫又活了,她怎能不满心欢喜。至于眼前的这个人是愚是贤,是贵为王侯还是凡夫俗子,那倒又在其次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为人妻,就要尽妻子的本分。想到此处,蕊儿更是羞得粉面通红,连原本*的颈子都变成粉色的了。她以细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臣妾自当服侍王爷,只是王爷大病初愈,还应当多休息,总以贵体为重。” 尤俭此时心中大动,蹭的一声从床上蹦下来道:“我没病,你看,我身体好着呢。” 这一蹦下来,尤俭才发现自己的身形也发生了变化。本来自己在前世也是个矮个子,还被损友讥讽为“五短身材”,他还怒气冲冲地反驳:“我这叫四短一长!” 而如今他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五短身材了。 蕊儿却不知尤俭的心思,只见他脸色一阵苍白,还以为他身体虚弱,忙起身扶住尤俭,关切地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这下,这位做梦都没梦到过的美女可是投怀送抱了,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早把尤俭的一点忧虑吹到了九霄云外。他牙一咬心一横,心道古人当爹都早,既然穿越了,就要入乡随俗! 想到此处,尤俭双臂用力,轻轻地将蕊儿抱起。后面的伊伊早已识趣地退出房间,尤俭更加肆无忌惮,将羞得双目紧闭的蕊儿抛在宽大的床上,随即一跃而上。 这就是尤俭在前世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女人! 哪知过了半晌,不见尤俭有后续的动作。蕊儿等了多时,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想看看丈夫在做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蕊儿不由得发出了凄厉的呼喊:“王爷!…伊伊,快去传太医,快!” 敢情在关键时刻,尤俭又抽了。 不过,他不是和范伟犯一个毛病,而是因为认出了肚兜上的那几个字:“魏忠贤谋害殿下!” 第9章 都是谐音惹的祸 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最为辛苦的就要数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了。除了太医院院使包建严因惊吓过度,心脏病突然发作,不得不被抬回家静养之外,其余的一众人等,即使上至七十高龄,也扎扎实实地在宫内做了三次折返跑,体能状态比起中超来也丝毫不差。 面对着人事不省、有出气没进气的王爷和满面泪痕的王妃,这些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医全都哭笑不得。大晚上的,几次了这都?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牢骚归牢骚,该干的活还是要干,否则,吃饭的家伙可就要不保了,毕竟这位爷可是皇上传下严旨,一定要全力施救的。救不活没关系,但是不出力那可就不行了,最起码,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于是乎,太医们再次一拥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捶后背的捶后背,就差人工呼吸了。总之,得让这位爷先喘上来这口气再说。 这次倒没过多久,尤俭再次悠然醒转过来。太医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喘匀,他们就发现王爷不大对劲。但见他眼神空洞呆滞,并不理任何人,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完了。最后只得转回身来,齐齐对着王妃低低地躬下身去,呐嚅着道:“娘娘,王爷他…” 蕊儿也早把丈夫的反常行为看在眼里,忙急切地问道:“王爷到底如何?有没有性命之忧?” 老大包建严已经挂了,剩下的众太医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愿当这个倒霉蛋。最后还是二把手、太医院同知贾用硬着头皮答道:“依微臣看来,王爷是没有大碍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快说!”蕊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王妃的仪态了。 “只不过…王爷的心智似乎出了些问题,看起来是痰涌迷住了心窍,成了痴呆。” 蕊儿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如果这个人直接死了还好,可明明他刚才醒了,明明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明明自己就要成为他的女人!可是顷刻间,他又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傻子!看来,老天是一定要让我痛苦一生啊! 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感到恻然。刚想脚底抹油,忽听身后一声暴喝:“你大爷才是痴呆呢!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这冷不丁的一嗓子,把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众太医吓得真魂出窍。有几位身体不太好的,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这位神出鬼没的王爷千岁,不知何时又精神了!这会儿,他正圆睁怒目,对着咒他痴呆的太医们呲牙咧嘴,看这架势,恨不得冲上去咬人了! 这次就连蕊儿也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盯着尤俭,半晌不敢作声。自己的这位夫君难道是撞了邪,不到一刻功夫,怎么竟死去活来好几回呢? 还是侍女伊伊机灵,见王爷怒发冲冠,娘娘又不说话,这房间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赶忙拽了拽蕊儿的衣角。蕊儿这才反应过来,就势作色道:“一群庸医,自己没本事,还敢胡乱为王爷诊治,在此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去!” 众太医这才如梦方醒,一个个抱头鼠窜而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扣下来千刀万剐了。 众人退出房间之后,蕊儿这才温言劝慰尤俭道:“王爷请息怒。太医们只是医术不精,却决不敢故意冒犯王爷。王爷乃千金之躯,犯不着为这些小人的混话生气,保重贵体要紧。” 尤俭却浑似没有听到蕊儿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良久,突然道:“把衣服脱了。” 刚才众太医来抢救尤俭时,蕊儿自然是早已穿好了衣服。见此时夫君又要自己脱衣,还以为他是急色过度,忙红着脸劝道:“臣妾自当尽心服侍王爷,但王爷大病初愈,气血有亏,还是先将养几日…” 尤俭却阴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叫,你,现,在,把,衣,服,脱,了!” 蕊儿见夫君面色铁青,直眉立目,全不似刚才昏迷之前对自己那般温柔款曲,只得缓缓脱了身上的衣物。虽是如此,委屈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珍珠断线般洒落下来。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夫君与刚才判若两人。看来,少不得要遭受一番摧残,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当个浑浑噩噩的傻子呢! 伊伊赶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在心中为自己的主人不住地默默祈祷。 房间内的蕊儿虽然紧闭了眼睛,还是感觉到夫君一步步迫了过来,随即觉得身上一凉,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把自己的蛮腰紧紧握住。 蕊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惊叫一声,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勃然大怒,那还不得被整治得死去活来。 可是过了半晌,对面这位又没了动静。难不成是又晕过去了?蕊儿这次已经欲哭无泪了,但睁眼一看,他倒是没晕,只是紧盯着自己,不错眼珠地研究着。 蕊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瞬间又大窘了起来。她今年正是豆蔻年华,又兼聪慧过人,早已情窦初开。这次被指给王爷为妃,又有年长的宫女专门教授。不过到了亲历之时,即使是在丈夫面前,仍让蕊儿觉得羞愧难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她心动之时,却听尤俭颇为严厉地喝斥道:“站好了别动,你一个劲哆嗦,我都快看不清了!” 蕊儿这才清醒过来,发现王爷不是在研究自己的身体,而是在研究自己身上的那个衣物。不觉臊得脸儿都快变成紫色,心中暗骂自己。 此时的尤俭,却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蕊儿的变化,只是反复认真地辨认衣物上的字迹,最后确认,确实是“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大字无疑。联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遭遇,尤俭惊恐地预感到大事不妙! 虽有佳人在眼前,尤俭却连半点冲动也没有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蕊儿,你既是我的妻子,你我二人自是一体了。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蕊儿这时也觉得不对了,忙肃容答道:“王爷自管问,臣妾不敢有半句隐瞒。” 尤俭试探着问第一个问题:“今年是哪年?” 蕊儿渐渐明白过来:自己的丈夫可能确实是痴呆了,连年月日都搞不清了。她强忍着悲痛,恭谨地答道:“今年是癸亥年。” “我不是问你天干地支,我是问你,年号,年号!” “哦,今年是天启三年。” 天启三年!尤俭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了。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追问第二个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 蕊儿强自忍着,但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王爷的名讳,臣妾不敢…” “让你说你就说!” “是!…王爷的名讳是…朱由检。” 朱!由!检! 呆了半晌,前世的尤俭,今世的朱由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去你大爷!” 就算再不学无术,他也知道,朱由检即是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他登基之时,大明江山已是四处起火,八下冒烟,简单说叫气数已尽,换谁来当皇帝,都已经无法挽救王朝覆灭的命运。崇祯皇帝虽然勤政,无奈朝廷从上到下已经腐朽到了极点,文官昏聩无能,只知内斗,武将贪生怕死,拥兵自重。他本人又刚愎自用,死不认错。是以登基十几年来,皇帝越努力,局势就越坏。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十几年明朝天灾频频,民不聊生,好像就连老天爷也和崇祯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明朝的武力也衰退到了极点。在内部,农民军如李自成、张献忠等辈纷纷揭竿而起,将中原地区搅得一塌糊涂;关外满清势力异军突起,虎视中原。坚持了十八年之后,李自成终于攻破京师,崇祯只落得个吊死煤山的悲惨结局。这之后满清入关,大好江山就此落入异族之手,老百姓又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贼老天!哥叫尤俭,你就让哥穿越成朱由检!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此时再恨爹妈没给起个好名字,已经来不及了。更让朱由检感到惊恐的是,似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运气还不如原来那位。那一位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而自己,怎么上来就招惹上魏忠贤了! 他也知道,魏忠贤是明末著名的大太监,天启年间得皇帝崇信,权势滔天。他掌控东厂,打败了东林一党,任用亲信祸乱朝政,僭称九千岁,得罪他的人无不惨遭毒手。直到崇祯登基,他才被连根拔起,最后畏罪自杀。 历史上是我杀他,现在好像是他杀我! 刚刚升级为朱由检同志的主人公,终于再也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超级重击,光荣地又一次晕倒了。 第10章 隐秘的绣字 这一夜的剩余时间,新任的朱由检同志倒是没有再玩出什么妖蛾子。虽然太医们又被迫来了一次集体冲刺,不过经过会诊,得出的结论依然是:王爷脉象平和,确实没什么大病。只是可能由于兴奋过度,精神十分疲劳,现在睡着了而已。在用过一剂安神药之后,朱由检果然睡得十分香甜,和前几日的状态大不相同。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朱由检舒服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睁眼一看,却发现蕊儿坐在床边打盹,神色憔悴,看起来竟是守着自己,一夜不曾合眼。 朱由检一下子就感动起来了。遥想前世,也就是他妈能对他这么好,其他的女性,别说是床前侍疾,亲尝汤药,就是用高跟鞋踩着了他的脚趾头,也得瞪他一眼,嫌他没站对地方,硌了自己的脚。眼下有妻若此,夫复何求啊! 这一感动,朱由检不由得心疼地伸手拉住了蕊儿的手。这一双小手温润如玉,十指纤纤,让人攥住就不想撒开。这货不由得心神一荡,偷眼去看蕊儿。 此时的蕊儿因为过于困倦,仍在垂首打盹,并没有马上醒转过来。朱由检更觉又是怜惜又是心中痒痒,把蕊儿的小手攥得更紧了。也难怪,在前世,他唯一拉过手的女性就是他妈,还是在三岁以前。实在是饥渴啊! 孰料这货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攥的力道稍微大了点,蕊儿马上惊醒过来。她刚从朦胧中醒转,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捉住不放,登时惊慌失措。 虽然已经成婚,她其实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然是十分陌生的。十几年身处深闺之中,又何曾有过这般遭遇。因此,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 只是这一下子,朱由检完全没有防备。他本来躺着攥住蕊儿的双手,冷不防蕊儿猛往回抽手,力道十分强劲,一下竟把他拽得坐了起来。当两人的手分开之时,因为身体失去了平衡,朱由检又不由自主地往后躺倒,正好脑袋撞到了坚硬的床头上,当即惨叫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又昏迷过去。 蕊儿这才完全清醒过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地道:“臣妾死罪!王爷,臣妾没伤到您吧?” 朱由检心中暗叫倒霉,却也不想给新婚妻子留下个脓包的形象,强忍着疼痛道:“没事…没事没事!那什么,我没吓到你吧?” 经过了昨夜的折腾,朱由检在蕊儿的心中早已深深烙下了“喜怒无常”四个大字。因此虽然他并没有发火,还出人意料地颇为温和,蕊儿却仍是心惊胆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让朱由检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点洋洋得意:古代就是好,男人地位就是高啊!哪像前世,老婆个个是河东狮,丈夫个个是妻管严。没法子,都是男女比例失调惹的祸! 不过,眼瞅着娇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朱由检到底是于心不忍,忙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起来,坐到床上说话。” 蕊儿这才心有余悸地起身,听话地斜着身子坐在朱由检旁边。只是刚刚坐下,她又惊恐地看着朱由检,颤声道:“王…王爷,您怎么了?” 朱由检也吓了一跳,往下看去时,却不由得老脸一红 蕊儿顿时羞得低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不觉又联想到昨夜,王爷要自己除去衣物的情景,在无比尴尬的同时,又觉得忍俊不禁,终于“噗哧”一声,破颜微笑了起来。 朱由检自然也心生感应,“呵呵呵”地陪着佳人傻笑了一会儿。但是一联想到肚兜上的字,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毕竟这是要命的大事! 简单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大脑,朱由检认为既然蕊儿贴身穿着这个肚兜,肯定是知情者。不如直接问问她,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于是他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蕊儿,你穿的那个肚兜真好看,为夫还想看看。” 蕊儿以为他又要求欢,心道这位爷也太好色了,不由得红着脸微嗔道:“王爷!现在可是大白天的,…”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这少女撒娇的表情,他只在电视上欣赏过,没想到老天开眼,这回男主角换成自己啦! 这货当即气血上涌,恨不得马上就坡下驴,直接把蕊儿给就地正法了。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只得涎着脸道:“就看一下,真的,不干别的,就看一下嘛…” 蕊儿见朱由检虽然没有像昨夜那样疾言厉色,态度却是十分坚决。看看里间再无旁人,外间又是贴身的丫鬟伊伊守着,这才放下心来,不情愿地解开衣服的扣子。 最后的一层肚兜,蕊儿说什么也不肯解了。不过朱由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强求。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蕊儿,你的肚兜上绣的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不料,听了朱由检的问题,蕊儿却莫名其妙,无辜地睁大了眼睛道:“王爷,臣妾这肚兜上面没有绣字啊!”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难道人穿越过来,眼睛却出了问题么?俺还没看够美女啊,这眼神咋还不好使了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恼羞成怒,将肚兜一把扯过来,认真地平摊在床上,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起来。 只是再怎么看,这大红底色的肚兜上,仍是用鹦哥绿色的丝线绣成的“魏忠贤谋害殿下”七个字。再抬头看蕊儿,也仍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朱由检火了:“还不承认?难道你不识字?这几个绿色的字是什么?” 蕊儿见朱由检突然又生了气,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王爷息怒!臣妾识字,但是这块红肚兜上,确实没有绿色的字啊!” 朱由检像看个怪物一样盯了蕊儿半晌,突然若有所悟。他用眼睛的余光一瞥,看见房间内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件精致的工艺品,顿时有了主意,假装像发现了宝贝,高声叫道:“蕊儿,桌子上那件红白相间的东西是什么?拿来我看!” 蕊儿不明就里,只得过去把那件东西拿了过来,递给朱由检道:“王爷,这叫翡翠白菜,是用翡翠雕成的,乃是皇后送给臣妾的礼物。” 朱由检当然知道这件翡翠白菜是无价之宝,不过此刻重点不在这里。他手持翡翠白菜,不怀好意地问道:“看看,这是什么颜色?” 蕊儿莫名其妙地答道:“是红白相间,王爷。” 朱由检赶紧追问:“这件肚兜,也是别人送的吧?” 蕊儿忸怩着答道:“是,王爷。也是皇后所赠。皇后吩咐臣妾,新婚之时一定要穿着的。” 额滴个神呐!敢情俺媳妇是个红绿色盲! 心念电转之间,朱由检已经将这件事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魏忠贤谋害殿下”这个信息,是通过王妃蕊儿的肚兜传递给自己的,而发出这个信息的人,只能是皇后。为了避免泄露信息,她就把字绣在肚兜这种非常私密的东西上。 而如此私密的物事,蕊儿自然不会拿出来让丈夫之外的人看。这还不算,就是她自己看了,都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来,真是隐秘到了极点! 在这一刻,朱由检甚至开始怀疑:蕊儿之所以能被选为王妃,除了容貌出众,知书达礼等原因外,更重要的是她是个色盲! 可见皇后心思之缜密,也可见此事之非同小可! 可是,皇后为什么要给自己传递这样的信息?自己毕竟只是个王爷,又不是皇上,皇后没道理隔着皇上,偷偷给自己传递这种秘密啊?难不成,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朱由检本尊,还和皇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朱由检只顾胡思乱想,眼神无意中定在蕊儿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实在太那啥了! 在这一瞬间,这货把所有的东西全忘了,只是傻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蕊儿。良久,只听得“叭嗒”一声,朱由检同志的哈喇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银线,掉在了地上。 蕊儿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吓得尖叫一声,飞身跳回床上,一下子钻入锦被之中,把自己的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个动作简直快如闪电,朱由检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蕊儿已经躺在床上,只露出乌黑浓密的秀发了。 可是如此一来,二人就同处在一床锦被之中,肌肤难免有所接触。朱由检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心中暗道:管他什么魏忠贤,管他什么皇后,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舒服一秒是一秒吧!反正已经是两世为人,也算赚到了,放着身旁的尤物不下手,就是再多活五百年也没啥意思! 然而,就在朱由检的魔掌即将伸向蕊儿的身体之时,一个尖利的声音由远而近,彻底破坏了这春意盎然的气氛:“圣旨到!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即刻接旨!” 第11章 九千岁闪亮登场 三次了,都特么三次了! 朱由检郁闷地想,皇后是不是在这个肚兜上面施了什么法术了?每次要和蕊儿成就好事,每次到了剩下这个肚兜的时候,总有点什么事情来搅局! 还没等他抱怨,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满脸惊慌之色的侍女伊伊一脚闯了进来,如同打机关枪一般地说道:“王爷娘娘不好了,皇上派东厂督公魏忠贤来传圣旨,要王爷和娘娘即刻到前殿去接旨呢!啊!…” 这最后的一声“啊”,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景。 听说魏忠贤来传旨,朱由检顿时傻了眼,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魏忠贤不是要谋害老子么,这会子传的是什么旨?别是他假传圣旨,要把老子给做了吧! 还是蕊儿先恢复了冷静,对伊伊叱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为王爷更衣!” 伊伊嘴里应了声“是”,赶忙走上前来为朱由检更衣。说是更衣,其实朱由检压根啥也没穿,只是刚才一直在被窝里躺着,倒也觉不出什么来。这下要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给光光溜溜的自己侍候穿衣,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来。他从伊伊手中抢过衣服,在被窝里毛手毛脚地就想自己穿上。 可是费了半天劲才发现,这些衣服可不是现代的衬衣长裤,随便一蹬一披一系扣就行了。这几件古代的服装不仅纹饰十分繁杂,穿起来也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找了半天,愣是没琢磨明白怎么把衣服穿到身上。还是伊伊看出了朱由检的窘态,轻声道:“王爷莫急,还是奴婢侍候王爷更衣吧。” 朱由检此时也乱了方寸,只得让伊伊动手了。好在伊伊倒是没有丝毫的羞怯,并且手脚十分麻利,没几下就给他从里到外穿得妥妥贴贴。此时,又有两个宫女进来侍候,并且合力端过来一面大铜镜。朱由检第一次通过铜镜看到了今生的自己,虽然比前世矮了些,但身材还算匀称,容貌还算清秀。再配上这一身朱红色蟒袍,戴上乌黑的冠冕,穿上崭新的长靴,还别说,真有那么点风流倜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王者气度。比起前世那一头乱发、两条短腿的邋遢形象,现在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紧接着,朱由检从镜中又看到了蕊儿。她此时也穿好了王妃的盛装,与昨夜以喜庆为主的新娘礼服相比,感觉又有不同。蕊儿虽然年龄尚小,但换上了王妃装束,刚才的娇羞之气立时一扫而空,很自然地有了一种高贵典雅的风范。与朱由检站在一起,还真称得上是珠联璧合。 蕊儿见朱由检又看得呆了,赶紧低声道:“王爷,魏公公还在前面等着传旨呢!”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门,蕊儿也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出房门,外面凛冽的寒风让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原来,他身后的寝宫一直烧着炭火,将殿内烘得温暖如春,外面却正是隆冬时节,天上还飘着些小雪花。 朱由检又匆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很显然,自己是身处一座古代宫殿式建筑中,刚才出来的后殿,也就是寝宫;现在面对的,则是更为高大的前殿;前殿和后殿之间,则是颇为宽广的庭院,院内还种植着两颗高大的国槐。至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就不得而知了。 匆匆穿过庭院,从后门进入前殿,只见空旷的殿内并没有太多的物件,当中一张大号的木椅,做工考究,应该是主人就座的位置。前面则是两排稍小一号的木椅。看来,这里应该是个议事厅了。 再往前殿的正门口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着华丽官服的官员一手手持圣旨,另一手负在背后,昂然而立。此人年龄约在五十岁左右,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仪容看上去颇有点威严,不过下巴却是光光的,没有一根胡须。 难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九千岁,魏忠贤? 正当朱由检打量此人时,此人也看到了朱由检,立刻朗声道:“宁王朱由检、宁王妃听旨!”声音中气十足,只是略有些尖利,让人觉得不太顺耳。朱由检这才知道,敢情自己刚才在后殿听到的那一嗓子就是魏忠贤喊的,不由得恨得牙根痒痒,心想不带这么坑爹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大爷我要成其好事的时候来传旨,吓得自己立刻就软了。以后要落下病根,非跟你小子玩命不可! 恨归恨,他还是赶忙跪下去,身后的蕊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朱由检心想,幸亏在前世看了不少狗血的古装电视剧,要不然这场面还真应付不来。又琢磨着,原来自己的封号是“宁王”,听起来还不错嘛。 不学无术的他哪里知道,这“宁王”可非同一般。明代第一位宁王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七子朱权,受封于大宁(今内蒙赤峰市宁城县),与燕王朱棣等王子节制边境兵马。他的麾下有当时最为精锐的骑兵“朵颜三卫”,是藩王中兵力最盛者。 不料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燕王朱棣起兵叛乱,与南京朝廷进行了四年的战争,史称“靖难之役”。在此间,朱棣胁迫朱权与自己一起造反,并许以事成之后,分天下而治。然后,又逐渐剥夺了朱权的一切权力。 后来朱棣造反成功,推翻了建文帝,自立为帝,即是明代的第三位皇帝明成祖。当上皇帝以后,朱棣翻脸不认帐,什么“分天下而治”连提也不提。可怜的宁王朱权,却被“发配”到江西南昌,虽名为王爷,实则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这还不算完。王爵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百多年以后的正德年间,朱权的四代孙宁王朱宸濠,借口正德皇帝朱厚照昏庸无道,起兵反叛。这一次,却再次输了个精光,反叛失败被杀,“宁王”这一藩系也从此被废除。 然而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后,魏忠贤等人却怂恿着皇帝,立五弟朱由检为宁王。这一手相当恶毒,因为历史上的宁王已经造过两次反了,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甚至有传言说朱由检脑后天生反骨,日后必反。当然,这些传言也是魏忠贤的手下编造出来的,无非就是想离间皇帝和朱由检,好把皇帝牢牢控制在手心。 孰料,朱由校比朱由检更不学无术,历史问题一概不知,也漠不关心。朱由校兄弟六人,除了自己和朱由检,其余均早早夭亡,因此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直是恩宠有加。 当然,刚刚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同志,只能是无知者无畏了。 不过不容朱由检有时间胡思乱想,魏忠贤展开圣旨,不疾不徐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前几日听说五弟病了,朕好生烦恼,饭也吃不下。皇后的主意,让五弟马上成婚。现在五弟果然好了,朕高兴得很,看来老天也帮助五弟。皇后有功,王妃有功,朕后面还要重重封赏。着五弟和王妃即刻见驾,朕有赏赐要当面给五弟。钦此!” 朱由检听得都惊呆了:这是哪门子圣旨?!原以为圣旨这种冠冕堂皇的东东,必定要整得辞藻华美,满纸文言。可自己刚刚听魏忠贤宣读的,偏偏就是这种极其可怜的语文水平。说句不好听的,连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都不如! 魏忠贤宣旨完毕,见朱由检还愣愣地跪着,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那速度,即使是川剧变脸,恐怕也要自愧不如。他将圣旨卷起来往朱由检面前一递,小声道:“宁王千岁,领旨谢恩吧!” 朱由检这才醒过味来,赶忙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样子,叩头领旨谢恩。起身之后,只见魏忠贤那张老脸已经对着自己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等朱由检发话,魏忠贤抢前一步跪倒在地,以太监特有的腔调高声唱道:“老奴魏忠贤,给王爷请安,给娘娘请安!” 明明心中满腔仇恨,朱由检还是赶紧将魏忠贤搀了起来。人家毕竟号称九千岁,比哥们还大八千岁呢,跪一下那就是做做样子,可千万别当真了。再说了,这当官还不打笑脸人呢。虽说皇后在肚兜上绣了“魏忠贤谋害殿下”,但是到底怎么个情况,朱由检还是一头雾水,也不敢确定。兴许这只是个误会?咱刚穿越过来,连牙都没顾上刷呢,从来也没招惹过魏忠贤,他谋害咱作甚? 朱由检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假惺惺地道:“有劳魏公公传旨,快请上座!” 魏忠贤却并不入座,朗声笑道:“在王爷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欣闻王爷痊愈,老奴不胜欢喜。王爷刚刚大婚,老奴想着宫内一定缺少侍候的婢女,”说着拍了几下巴掌,就见从殿外走进四名宫女,齐齐地跪倒磕头道:“见过王爷千岁,见过娘娘千岁!” 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魏忠贤接着道:“这四个丫头,手脚倒还麻利,长相也还过得去,就让她们进来侍候王爷吧。” 朱由检仔细看去,再次惊呆了! 这四位,又是一水的大美女!更难得的是,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第12章 穿越三定律 穿越定律之一:乱世出英雄。 其实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真正天下大乱的日子并不太多。谁不想过安稳日子?没事打仗玩,吃饱了撑的?就算按照罗贯中老先生的说法,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也顶多是对半开。可但凡穿越成功的同志,却几乎无一例外地闯入了乱世,仿佛还嫌历史不够乱,非得给干柴烈火再添点汽油似的。 不过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想,如果不是在乱世,您老就算穿越了,也没多大折腾头,基本上是该咋地还得咋地。运气好,穿成了王侯将相,您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吧。有首特有名气的英文诗怎么说来着:“既然已经happy,何必苦苦study?不如挣些money,早点生个baby!” 万一运气不好,穿成了布衣百姓,对不起,是龙您得盘着,是虎您得卧着。您说您有本事,对不起,咱用不着!您呐,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穿越定律之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要说人民群众的智慧,那必须是无穷的。要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严重抑制了伟大的中国人民的创造性,咱们早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这不,只要穿越的同志稍加点拨,那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必定会突飞猛进,发明个新工具、新武器就像喝杯水那么简单,矿产资源要啥有啥,生产工艺直接与现代接轨,生产设备嘛,要不要都行,咱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穿越定律之三:男主必种马,女主必宫斗。 按理来说,咱们现在所处的是个开放的社会,尤其是思想解放。虽然没有明确喊出“性解放”的口号,但基本上还是有权利追求性福的。可但凡穿越了的男同志,无一不是在前世严重性压抑,以至在穿越过后,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恨不得把天下美女尽收怀中。而那些美女们也都跟苍蝇见着臭肉似的,永远不停地围着男主转。您要真有这魅力,别穿越了,在现实社会搞个真的不更好?不过您可别忘了,您老可不是*库,夜总会的帅哥比您man得多,干不了两年基本上都趴下了。就您这小身板,能吃得消么? 穿越的女同学们就更惨了,本来落入王家挺好一事儿,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不用工作,天天逗猫遛狗不就结了么。您还非得让那个多情的npc对您三心二意,没有对手制造对手,整天和一帮心理极其阴暗的蛇蝎美女明争暗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是吧? 此时的朱由检同志,仔细把自己的处境和穿越三定律做了个对比。 要说乱世,还真是乱世。虽然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可离明朝灭亡也没几年了。用不了多久,李自成就要造反,清军就要入关。可惜的是,这么经典的乱世,没穿成英雄,却穿成了个狗熊。朱由检昨夜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在梦中,那根上吊的绳子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要说科技,那就更开玩笑了。前世的尤俭同学,倒是上过大学。不过,大学也不过就是由你玩四年,要指着课堂上那点玩意开天辟地,真该吃药了。尤其是他学的是管理学,你说你要是学个化学、学个机械、学个建筑工程啥的,可能还有点用,学管理学你能管理谁,谁让你管?至于初中高中学过的数理化,尤俭同学更是连本带利还给老师了。要让现在的朱由检同志冷不丁整个大发明出来,恐怕比让他穿越回去还难。 还别说,稍微靠点谱的,就是这穿越第三定律,又称种马大定理了。看起来朱由检同志还是比较有女人缘的,穿越过来直接成婚。虽然让肚兜给搅和了,没能首战告捷,但是蕊儿可是合法妻子,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不,魏忠贤又送来四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美女,看来这种马是当定了。成功男人和失败男人有啥区别?成功男人就是白天瞎jb忙,晚上jb瞎忙;失败男人就是白天没jb事,晚上jb没事!前世已经够失败了,今生好歹也成功一回吧! 魏忠贤见四位美女一进殿,朱由检的眼神就直了,心中不住冷笑,口中却恭谨地道:“这四个丫头乃是孪生姐妹,从小没了父母,在街头乞讨,怪可怜的。几年前正巧让老奴在街头遇见,就带回府中。如今她们几个都大了,除了一般的活计,琴棋书画也都学过一点,陪王爷娱乐一下解解闷,都不在话下。” 所谓“娱乐一下”,朱由检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刚想半推半就,将四位美女收入囊中,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魏忠贤谋害殿下”这几个大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四位美女,分明就是放在我身边的四个摄像头啊!搞不好,最后还会变成四颗定时炸弹! 见朱由检明明已经心动,却又突然沉吟不语,魏忠贤还以为他是碍于刚刚奉旨成婚,不好意思当着王妃的面收下美女。于是他转而对着蕊儿呵呵笑道:“娘娘,您看如何呢?” 朱由检原以为蕊儿就算不一蹦三尺高,也得摔个脸子。没想到蕊儿倒是微微一笑道:“多谢魏公公的好意,那本宫就替王爷做个主,将她们收下吧。” 这下倒弄得朱由检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 魏忠贤见人也送出去了,就要起身告辞。还是蕊儿明白事,叫身边的宫女用托盘托着一件物什,交与魏忠贤,同时笑道:“魏公公这次辛苦了,日后还望魏公公多多照拂我家王爷。” 魏忠贤将那物什接过,揣入袖中,老脸再次笑成了一朵花。他拱了拱手道:“如此,老奴就告辞了,还请王爷和娘娘尽快去乾清宫,皇上还等着呢。” 朱由检和蕊儿陪着魏忠贤走出正殿,又穿过前庭和院落的大门,来到这处宫殿的外面。魏忠贤嘻嘻笑道:“不劳王爷和娘娘远送,老奴这就回去缴旨。” 朱由检这才发现,宫门外仍是层层叠叠的宫殿。而魏忠贤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足足有几十名手下守候多时,还有八名小太监抬着一抬大轿。魏忠贤弯腰钻进大轿,这几十人的队伍才逶迤远去,真是派头十足。 见魏忠贤等人走远了,朱由检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往回进宫。这一回头,才发现高大的宫门上,一块蓝底匾额高高悬挂,上面是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文华门。 朱由检立马就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处的地方,就是紫禁城啊! 前世的尤俭,倒是去北京旅游过一次,其中的景点自然少不了故宫,也就是紫禁城。对紫禁城内的著名建筑,他也了解了一些。文华门里面自然是文华殿,这文华殿位于紫禁城的东南部,三大殿的东侧,是皇帝召开经筵,以及皇族子弟学习的地方。只是在今生,这里却成了朱由检的寝宫。 朱由检原以为王爷肯定是在自己的王府居住,没想到自己也住在紫禁城里。这可是皇帝老儿和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住的地儿!想当年老子在这撒泡尿还得交五块钱,有的地方还神神秘秘的不让进。现在哥大大咧咧在这下榻了,故宫管理处的那帮孙子们,你们倒再是来吆喝你大爷一回,来啊! 朱由检洋洋得意地回到宫中,却发现刚才魏忠贤送的那四位美女还在殿内跪着,因为没有新主人的命令,不敢起来。他这才头疼起来,不知如何处理。 蕊儿何等聪明,早就看出了朱由检的尴尬。她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随即对四位美女道:“起来回话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四位孪生美女这才起身。朱由检咳嗽两声,假装观看殿内的陈设,却不住偷眼往她们脸上身上瞄去。但见这四位少女其实年龄也不大,与蕊儿倒是相仿。不过,那眉眼之间,少了些蕊儿的清丽脱俗,却多了些温柔妩媚,自是别有一番风韵。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那里面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四名侍女梅剑、兰剑、竹剑、菊剑,也是这般年纪大小。后来天山童姥丧命,虚竹成为灵鹫宫新主人。当虚竹回少林寺后,这四名侍女暗中跟着,结果被少林寺的高僧发现。其中一位老和尚还这么评价道:“方丈师兄,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再看眼前这四位孪生姐妹,倒真的符合老和尚的描述。只不过,这老和尚怎么知道这样的就是处女?看来,这秃驴也不是什么好和尚。 朱由检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那四名少女以甜美的嗓音齐声回禀道:“回王爷娘娘,我姐妹四人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根本没有名字。到了魏公公府上,魏公公给我们四个取名大妞、二妞、三妞、小妞。” 朱由检心中一阵激动,不由得对魏忠贤产生了莫大的好感:见过没文化的,没见过这么没文化的!有了魏忠贤比着,我老人家也可以算个大才子了! 蕊儿本来还是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道:“这几个名字太俗了。你们一个个出落的如此美丽,叫大妞小妞,也太煞风景。王爷,不如您给她们几个重新取个好听的名字?” 朱由检假装思索了一下道:“那就叫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吧。” 蕊儿听得眼前一亮,半是赞许、半是打趣地道:“这名字取得好啊!既有四季花朵的妩媚,又有剑的英气,看来王爷很喜欢你们几个呢!”心中却暗想,谁说这个人不学无术,能不假思索,顺口取出这样好的名字,就是我也自愧不如呢! 四位孪生姐妹也不胜欣喜地跪倒谢道:“谢王爷赐名!”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不客气,不客气啊,嘿嘿嘿嘿。”心中却暗叫,惭愧惭愧!金庸大侠,俺剽窃你知识产权了,你可不要告我啊! 第13章 东缉事厂 魏忠贤坐着八抬大轿,被众人簇拥着,在紫禁城中大摇大摆,向北而行。这时的雪比刚才紧了许多,随行者满头满身都落满了雪花,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去掸。 其实在紫禁城中,只有皇帝可以做八个人抬的大轿。即使是贵为皇太后、皇后,也只能坐四人抬的轿子。其余如贵妃,以及有特殊功勋的大臣,则只能坐二人抬的小轿。即使是这种小轿,也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剩下的人,就只能坐11路公交了。魏忠贤如此僭越,上至内阁辅臣,下至宫女杂役,人人都看在眼里。以东林党人为首的朝臣,就因为这一条,弹劾魏忠贤不下百次了。但是皇帝不管事,批红权掌握在魏忠贤手里,那些弹劾的奏章还要让魏忠贤来批准,最后终成废纸。后来皇帝知道了,竟然满不在乎,后来干脆下旨,特许魏忠贤可以坐八抬大轿。 不过此时,魏忠贤却并不是像他对朱由检说的那样,回乾清宫缴旨。刚刚走出朱由检的视线,他立刻阴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回东厂去,叫显纯、显真过来。对了,还有那个太医,叫贾什么来着?” 轿子的左右两侧,分别由一名手持佩刀的侍卫护持。其中的一人立即单膝点地,肃容应道:“回督主,那个太医叫贾用,是正四品太医院同知。” 魏忠贤似乎有些疲倦,用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了声:“去吧。” 那名侍卫将头一低,并不像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高声答“是”或者“尊令”之类,而是一言不发,直到魏忠贤的大轿走远了,才匆匆起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东厂位于紫禁城东北角,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紫禁城有九千多间房子,乍看起来,这里与其他大多数殿阁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里从内到外一棵树也没有,而且被大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守卫着。在正门外五步之处立着一块牌匾,上面是明成祖朱棣手书的“东缉事厂”四个大字,无形中带着一种阴冷肃杀之气,和紫禁城那种恢宏广阔、海纳百川的气势相比,实在是格格不入。 其实东厂本来在紫禁城之外。魏忠贤大权独揽,竟自己做主把东厂迁进了大内,顺便带进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档头和番子。这些人自成一体,完全不受紫禁城的禁卫节制,即使夜间宫禁,仍有专设之门可随意出入,简直把皇上家当成自己家了。 八抬大轿直接穿过了正门,绕过了正殿,又穿过中庭,到后殿门前方才落轿。魏忠贤被人搀扶着从轿中下来,径直进入后殿,坐在了他那个头堪比龙椅的太师椅上。 而在中庭等候魏忠贤多时的几个人,此时才鱼贯进入后殿。为首的两人跪下大礼参拜道:“儿许显纯、许显真见过父亲大人!” 魏忠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木雕泥塑般的表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儿不必多礼,一旁坐下。查清楚了没有?” 向魏忠贤参拜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正三品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另一个是他的胞弟、东厂档头许显真。 许显纯今年三十多岁,却已吃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连给魏忠贤跪下都颇为吃力,需要旁边的侍卫搀扶。本来他的眼睛就小,让满脸的横肉一挤,几乎在脸上都找不到了。而许显真则截然相反,虽然年龄只有二十多岁,但浑身透露出一种干练和杀气,双目精芒闪现,如同黑夜里潜伏在树丛中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是亲兄弟,二人外貌差异如此之大,倒也稀奇。 其时魏忠贤和他掌控的东厂权势滔天,趋炎附势之徒纷纷拜入他的门下。这许显纯原是武进士出身,进入锦衣卫做个小官。后来攀附上了魏忠贤,竟无耻地拜这个太监为干爹,自此青云直上,没几年时间就升到了正三品,专管锦衣卫刑狱之事,深得魏忠贤的器重,号称魏忠贤手下“五彪”之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又把自己的亲弟弟许显真推荐给魏忠贤,也得到重用,做了东厂的一名档头,专司侦缉。 许显纯见魏忠贤发问,忙垂首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等刚刚审问过了太医院同知贾用。”说着冲许显真使个眼色。许显真会意,回身将后面已经瘫坐在地的一人像拖死狗般拽了过来。这个人正是昨夜给朱由检诊治过的太医贾用,如今已吓得面如死灰,体如筛糠,一股劲地向魏忠贤叩头道:“九千岁饶命!九千岁饶命!” 许显真见贾用除了告饶,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就替他说道:“父亲大人,儿刚才已经审过这厮,他说昨天傍晚趁人不备时,已在给那个人熬的药中下了三更断肠草。孰料刚下完药,太医院院使包建严也奉旨来了,要亲检汤药。贾用想着三更断肠草下到药中无色无味,包建严未必检得出来,他在房间里反惹嫌疑,就退出去了一小会儿。包建严是如何检查汤药的,他就没敢看。到得亥时,那人就突然醒转了。” 魏忠贤不错眼珠地盯着贾用,胖手抚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良久才微笑道:“贾太医,事情可是这样的?” 贾用颤声道:“确…确是如此,在九千岁面前,微臣不敢有半句欺瞒!” 魏忠贤用手对着贾用虚抬了一下,笑着说道:“贾太医,起来说话么!你看你这是何必,咱家只不过问句话,关心一下宁王的病情,何至于就把你吓成这样呢!你再说说,这院使包建严平时如何,与何人有私交,现在何处?” 贾用见魏忠贤始终笑容可掬,比刚才胆子壮了些。他稳了稳心神道:“微臣还是跪着给九千岁回话,九千岁面前,微臣哪有站的份儿呢。这包建严是我的顶头上司,医术是极高明的。他平时与谁私交,这个微臣是不知道的,不过他素有心疾,昨夜被宁王吓了一跳,当场就昏厥了。抬回太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什么?!死了?!”魏忠贤冷不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脸上的肉丝都气得突突乱跳。东厂大堂内的众人顿时唬得噤若寒蝉,就连许显纯都吓得打了个冷战。 过了一会儿,许显真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大人,儿已派人去了包建严家。包建严确实已死,他的家人正在张罗丧事。儿还探明,这包建严与东林党人过从甚密,杨涟、左光斗等人生病之时,还曾请他上门诊治。” 魏忠贤倒背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在殿内来回走了两趟,嘴里叨咕着:“东林党…东林党…” 许显纯趁机插言道:“以儿看来,这次行动咱们这里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事机不密,被东林党人提前知晓。这包建严,定是东林党的走狗,在关键时刻坏了大事。然后,来个一死了之,死无对证。不对,很有可能是东林党人杀了他灭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从包建严这里就没法下手,顺藤摸瓜了。” 魏忠贤倏地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道:“他死了,不是还有他的老婆孩子么。显纯,你就查查他们。” 许显纯忙应了声:“是,父亲大人!”然后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用,用眼神示意魏忠贤道:“那个人醒过来之后上蹿下跳,贾太医正好借机会,给他服了一剂安神醒脑的汤药。您看…” 魏忠贤“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声如鹰隼,笑得所有人浑身发冷。突然,他收住笑声,上前两步,双手把贾用搀扶起来,温和地道:“贾太医,你辛苦了,咱家谢谢你。现在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嘿嘿。” 贾用如蒙大赦,重新跪在地上给魏忠贤磕了三个响头,连声道:“谢九千岁,谢九千岁!” 魏忠贤摇摇头,笑着挥了挥手,贾用赶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孰料贾用刚转过身去,魏忠贤立即给一旁的许显真递了个眼色。许显真会意,一个箭步追到贾用身后,双手扳住贾用的头,用力一拧。 殿内响起了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贾用的胸膛还冲着殿外,可是脑袋却转了个900度,两只眼睛如同死鱼般凸出眶外,露出极度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魏忠贤。过了几秒钟,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魏忠贤依然摸着下巴,笑容可掬。许显纯笑道:“这死东西,死都死得这么难看。赶紧拖出去扔了,别污了父亲大人的眼。” 众人七手八脚,把贾用的尸体搭了出去。魏忠贤这才慢悠悠地道:“这贾太医为了给宁王千岁治病,殚精竭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脖子摔断了,可惜,可惜。他还有家人没有?” 许显真会意,对着魏忠贤躬身施了个礼,大踏步走出殿去。望着许显真的背影,魏忠贤满意地笑了:“显纯呐,显真这小兔崽子,你说怎么这么聪明呢!” 许显纯谄媚地笑道:“那还不是父亲大人的栽培。” 魏忠贤笑了一阵,缓缓收住了笑容,沉吟道:“显纯呐。现在看来,东林党人势力还是不小,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一击不中,咱们得赶紧收手。再这样明着来,被抓住把柄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去和尔耕、呈秀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另外,先把内鬼揪出来再说!” 殿外的雪,此时下得更大了。 第14章 木匠皇帝 刚刚穿越过来就害死两个太医,这可是朱由检同志绝对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包建严包大人,老爷子本来心脏就不太好,这两天皇上严旨一定要救宁王,包建严已经鸭梨山大了。结果朱由检死去活来还连带诈尸,老爷子没禁受得住这种刺激,突发心肌梗死,一会儿就过去了。结果竟被怀疑暗通东林党,与魏忠贤作对,不但死了白死,还要连累家人,真是比窦娥还冤! 此时的朱由检,正和蕊儿一起,走在前往乾清宫觐见皇帝的路上。一路大雪纷飞,把个紫禁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宛如天宫一般。朱由检在前世是北方人,大雪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蕊儿则不然,她自幼在苏州长大,今年秋天刚刚随父亲进京城。虽然这些年尽是些寒冷的冬天,但苏杭之地也从未下过雪,至多是冬雨而已。本来二人都可以坐轿,朱由检见蕊儿喜欢下雪,为了讨好老婆,也就不坐轿了。见了大如鹅毛的雪片,蕊儿十分好奇和激动,忍不住不时地用手去接。雪片落在头上身上,也舍不得去掸,不多时就成了个雪人儿。如果不时碍着王妃的身份,她早就想大跳大笑,甚至在雪地上打个滚,快乐地撒点野了。 朱由检望着童心未泯的蕊儿,心里不由得感叹:对孩子来说,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一场雪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而长大了以后,见识多了,也就逐渐地麻木,逐渐地成为一个俗人。除了金钱和美女,真是没啥能打动自己的了。而今,自己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至此,比起天蓬元帅错投猪胎,真是幸运得无以复加。美女自不必多言,现在身边就有六个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至于钱,作为皇帝宠爱的王爷,那还能少得了?可是即使如此,想到未来可怕的命运,想到眼下危险的处境,朱由检的心中还是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过去对那些达官贵人、亿万富翁只有羡慕嫉妒恨,现在才明白,谁他娘的都不容易! 蕊儿正高兴着,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出神,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臣妾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闻听此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忙笑道:“这有什么失礼的,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下雪了,不玩雪岂不可惜。一会儿见过皇帝以后,咱们回到文华殿,饮酒赏雪,堆雪人,打雪仗,拉雪橇,滚雪球,让你玩个够,好不好?” 蕊儿哪里知道下雪还有如此多的玩法,欢喜得不住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就连旁边的伊伊,以及刚刚跟了朱由检的梅剑等四姐妹,也都让他忽悠得心驰神往了。 其实朱由检还有若干玩雪的绝招,比如埋在雪堆里,突然蹦出来吓唬人,或者往雪地里撒尿,然后拿着冻成的冰溜子骗小朋友吃等等。过去他是很乐于玩这些恶搞游戏的,不过现在成了王爷了,自然也要注意身份。当着这么多美女的面,堂堂王爷在雪地里撒尿,他自己都觉得太龌龊了,只好憋住了没说出来。 不多时,他们已经穿过乾清门,来到乾清宫前。前世游览故宫时,朱由检倒也从导游那里了解到一点紫禁城的历史知识。这乾清宫乃是明清皇帝的正式寝宫,名义上皇帝晚上要在这里睡觉。不过实际上,皇帝们往往嫌乾清宫太大太严肃,很少愿意在这里过夜,不是去妃子们那里快活,就是找个其他的去处。比如康熙皇帝,就大部分时间呆在养心殿。再比如嘉靖皇帝,干脆躲出紫禁城,藏在西苑炼丹修道。如此看来,这当今圣上天启皇帝,还算是比较循规蹈矩的了。 不过刚穿过乾清门,朱由检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从乾清门到乾清宫之间的宽阔的广场上,堆满了成捆的木料,甚至还有砍伐下来,未经任何加工的原木,两人合抱都不一定能抱得过来。这些木料都用苫布盖住,此时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十几名太监正忙碌地从苫布上把积雪扫下来,想必是为了防止木料受潮。 再看这些木料堆旁边,还散落着不少木制品。朱由检仔细一看,木桌、木椅、木凳、木制工艺品,种类还真挺齐全,不过全都是残缺不全,像是被人故意用斧子劈烂,然后随意丢弃在这里的。 乾清宫要拆迁?朱由检感到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乾清宫,依然是巍然屹立,看不出任何异常。 朱由检正在纳罕,乾清宫门前侍立的一大群太监中疾步走过来一位,扯着公鸭嗓道:“老奴王体乾,给宁王千岁、王妃娘娘请安!您二位可来了,万岁爷等得都着急了。” 朱由检基本上算半个历史文盲,自然不知道这王体乾是何许人也。但能侍候在皇帝身边,肯定也来头不小。就算比不上魏忠贤那么威风,也绝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于是他赶紧挤出一付笑容道:“那就有劳王公公,带小王夫妇前去觐见万岁。”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感到别扭:这王爷要是想自谦一下,还真不好措辞。说“本王”吧,好像有点臭屁;说“臣”吧,好像又太贬低自己了,毕竟这王爷天生贵胄,和大臣还是有区别的;想来想去,就只有自称“小王”。但一说“小王”,总是想起扑克牌;在扑克牌里,小王除了能管管“2”,好像也没啥大用了,就连个最小的“对3”都管不起,最关键的是,只要一出“小王”,基本上必被“大王”拍死,最大的作用,也就仅限于做把贡献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王体乾往前走,身后还跟着蕊儿。三人穿过几重森严的护卫,拾级而上,登上乾清宫的须弥座,来到紧闭着的高大宫门前。王体乾却不再往里走,回身陪笑道:“万岁爷有旨,着宁王、宁王妃进殿,无须通禀。王爷、娘娘,请吧!” 朱由检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慌,心想里面坐着的可是大明帝国的皇帝,全天下属他最大,自己前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当年在学校,顶多就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来学校视察。就这样,还得让一帮傻货提前一个星期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搞卫生,拉条幅,摆花坛,写板报,忙得昏天黑地。学生会还得组织排练,比如领导问这个怎么答,问那个怎么答,非得练到天衣无缝,百分之百让领导满意才行。到了,人家根本就没到自己这个校区来,而傻货们除了骂几句“你丫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瞎晃悠嘛”,也只能以更加猛烈地破坏卫生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了。 现如今已经到了大殿门口,赶鸭子上架,不进去也不行了。朱由检只得稳了稳心神,高声道:“臣朱由检等觐见!” 喊完这一嗓子,殿内却没有任何反应。王体乾向着殿内一伸手,示意朱由检直接进殿。朱由检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迈过高高的门槛,和蕊儿一起进入了乾清宫的大殿。 刚一进来,朱由检立刻吓了一大跳:这是地震了还是遭抢了?只见本来十分宽阔的大殿内,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各种木制家具器物,简直都没有个下脚地儿,就连盘龙柱上都斜靠着木梯,甚至是整张的木床。与殿外不同,这里的家具均是完好无损,用料考究,做工精巧,只是有的已经上了漆,有的还未上漆。殿内乌烟瘴气,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呛得朱由检直咳嗽。地面上也满是锯末,且漆迹斑斑,时不时还有个没用完的漆桶,以及或大或小的木工锯、斧子凿子等工具。大殿正前方的御座之上,则是空无一人。 这哪里像是皇帝御极宇内的九宸之居,分明是个热火朝天的实木家具工厂嘛! 朱由检正疑惑着,突然听得大殿的一个角落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之声。循着声音找过去,才发现家具堆中,一个满头锯末,浑身是汗的年轻人正赤着上身,用凿子对着一张大木床的床头雕花,认真地进行细微的加工。看这架势,活脱脱一个前世的装修师傅。 不等朱由检回过神来,这个年轻人哈哈大笑着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健步走了过来,用搭在肩膀上的脏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戏谑地道:“怎么了五弟,几日不见,认不出朕了么?” 这就是大明帝国的主人、主宰天下苍生的天启皇帝?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朱由检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天启,就算比不上天启坦克,最起码也得有点君临天下的气度,往宝座上一坐不怒自威,张口就是“朕射你无罪”之类。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再怎么看,也还是个木匠! 不过仔细分辨,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更高大一些。此时殿外正大雪纷飞,乾清宫又大,比自己的文华殿冷了很多,但此人干活干得汗流浃背,一身赤膊倒也颇显健美,把身后的蕊儿臊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是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康。 过了几秒钟,朱由检才从震惊中醒过味来:既然自称“朕”,那不是皇帝还能是谁,别人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这种玩笑啊!于是赶紧与蕊儿一起跪倒在地,行叩拜之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个年轻人,正是朱由检的亲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如果不是不学无术,朱由检就应该知道,朱由校是历史上著名的“木匠皇帝”,登基以来宠信魏忠贤,任其胡作非为,自己却不理朝政,只对木工活感兴趣,手艺倒也非同一般。如果不是皇帝,朱由校可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木工大师。可惜他却偏偏是皇帝,于是就只能永远背上“昏君”的骂名了。 此时朱由校笑着一把搀起朱由检道:“你我兄弟,不要讲究这些礼节。这都是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的,有个甚么用?”又转向蕊儿道:“宁王妃也起来吧。此次皇后将你指给了五弟,果然是有眼光,堪称国色天香,把朕的妃子们都比下去了!朕上了皇后的当了,要是不指给五弟你,朕就把你收了!”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紧,心道我这皇帝哥哥别是一眼看上了蕊儿,要横刀夺爱吧? 第15章 花梨紫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句话啥意思呢?就是说,天下所有的地方,全都是皇帝他老哥一个人的;天下所有的人,全都得听皇帝的招呼。只要皇帝一句话,要啥你就得给啥,就是要你的小命,你还得三跪九叩,谢主隆恩。要是皇帝看上了你的老婆,对不起,你就识相点,乖乖地交出来吧。 在历史上,皇帝抢别人老婆那是有悠久的历史传统的。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玉环,本来是唐玄宗的儿子的妃子,结果一次进宫给老公公请安,一眼让唐玄宗给看上了。这下也不用回去了,直接上龙床上请安去了。唐玄宗的儿子挺郁闷,昨天还是老婆,今天成了母后了。后来的清顺治皇帝福临,也抢了亲自己的弟弟博穆博果尔的妃子董鄂妃。他这个弟弟不如唐玄宗的儿子觉悟高,听说自己的女人被抢了,气势汹汹地去找顺治兴师问罪,据说还给了皇帝陛下一个大嘴巴。结果博穆博果尔同志被永远圈禁,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蕊儿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万一皇帝看上了她,我老人家又该怎么办?是当个忍气吞声的小叔子,还是也威风一把,抡圆了给皇帝哥哥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然后,然后,恐怕,就木有然后了… 正当朱由检同志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天启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五弟,开个玩笑,朕怎么会抢五弟心爱的女人。你且来看,”说着把朱由检拉到刚刚正在加工的大木床前,“这就是朕为你夫妇二人亲手打造的床,名为‘龙凤合欢床’,五弟,你现在就和王妃躺上去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朱由检心说没有你这么浑的,就算你是皇帝,开玩笑也太没边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尴尬地“嘿嘿”傻笑。蕊儿更是被天启这几句戏谑之言羞得满面通红,头也不敢抬,连走近那张床都不敢。天启却看得心中大乐。他自幼登基,在宫中胡闹惯了,于人情事故完全不懂,哪里知道小叔子可以和嫂子说荤段子,大伯子哥却不能跟弟媳妇开玩笑的道理。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在乎。 不过,朱由检发现这张床做得还真是不错。尤其是床头的雕花,在没有现代工具的情况下,用凿子一点一点凿出如此繁复的造型,绝对得花费不少功夫。他还不知道,这张床的雕花足足用去了天启一个月的时间,毁掉重做都好几次了。 天启见朱由检看得认真,不由得来了劲头,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道:“来,五弟,再看看朕给你们夫妇造的太师椅。”说着从旁边的家具堆里,一手一个,举起两张还没有上漆的木椅来,放到朱由检面前。 朱由检认真看时,但见这木椅的木料色泽温润,材质坚韧,纹理清晰,有的木纹中还有些小的木疖,木疖处亦十分平整,呈现出老人头的形状。他不由得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我靠,黄花梨木!” 朱由检的前世尤俭同学,从小就喜欢听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老早就从里面学会一句话: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这前面一句“人分三六九等”,倒是很好理解。人人生而平等,那纯属骗人的鬼话。君不见有人一落生就含着金钥匙,走到哪吃香到哪。有的人就郁闷了,一辈子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下顿饭能不能吃上。尤俭同学自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没当上那一等公民,最起码还有口饭吃。其实他是有点太自信了,等到大学毕业之时,就他这两下子,能不能吃上饭还真得两说着。 至于这后面一句:木分花梨紫檀,尤俭就不知所云了。直到上大学期间暑期打工,在家具卖场发传单拉人,对家具行业有了点了解,才知道“花梨”是指黄花梨木,“紫檀”是指紫檀木,都是极为名贵的木材。不过,黄花梨木中国南方也有出产,而紫檀木产地在东南亚一带,运输过来殊为不易,所以紫檀木比黄花梨木更为稀有。当时,一套黄花梨木的中式家具都炒到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一套。尤俭还幻想过,既然有“木分花梨紫檀”之说,肯定黄花梨木过去也有不值钱的时候。要是能穿越过去一次,挨家挨户收点黄花梨木的破家具,再回来一卖,那不立刻发了。 天启见朱由检认得黄花梨木,登时大喜道:“五弟,你也懂木材,懂家具?!真是太好了!”一边说,一边紧紧握着朱由检的手,激动地不住摇晃。他单手能轻松举起沉重的黄花梨木椅,手劲自然也是极大,把朱由检捏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告饶道:“万岁,轻点儿!”在殿外偷听的太监,有的只偷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吓了一跳,摇着头喃喃道:“荒唐,太荒唐了…” 朱由检哪里知道,天启帝朱由校自幼长在深宫,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太监宫女,同龄的玩伴几乎没有,可以说是十分孤独,当了皇帝以后就更觉无聊。魏忠贤正是因为能变着法地陪他玩,哄他开心,所以才深得宠信。 不过,自从迷上了木工,魏忠贤也终于黔驴技穷了。这可是真正的技术和手艺,魏忠贤无赖出身,踢个毽子逗个鸟还行,木匠活是万万做不来的。因此天启只能一个人窝在深宫自己做家具,虽然自认已达大师级水准,但无人喝彩,有时候也感觉意兴阑珊。如今可算找着个知音,天启岂能轻易放过朱由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半天,天启好不容易才将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笑着问道:“五弟,你觉得这把椅子的做工如何,还应如何改进?” 朱由检抖了抖差点被捏碎的手,心想这椅子可是皇帝亲手打造的,谁要是敢说做工不好,那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但要说如何改进,朱由检可就不知如何回答了。如果说不需要改进,看皇帝这痴迷的样子,这种回答恐怕不对他的心思。一不对心思,对自己的印象就要变差了。不管怎么说,要是皇帝能罩着自己,总是好事一桩。就算魏忠贤想干掉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所以,不能顺口答音,还真得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但是,朱由检不过就是在家具卖场发了几天宣传单,对家具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要是说句外行话,皇帝听着驴唇不对马嘴,那可就惨了。必须整点超前的东西,能把皇帝忽悠住了。于是他盯着椅子,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灵光一现,笑道:“万岁,这把椅子的做工,自然是十分考究的。别的不说,单这椅子的弯腿,没有足够的技巧,是做不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天启好奇地问道。 “不过,”朱由检见天启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黄花梨木质坚硬,这椅面又十分平整,坐久了,可能会感到疲劳。” 天启一拍大腿:“说得好!却是如何改进?” 朱由检笑道:“如果是小改进的话,可以在椅面上进行一点小加工,做出两个浅浅的凹面…” 不等朱由检说完,天启恍然大悟,兴奋地一跃而起道:“明白了!就是做个屁股的形状,让屁股正好可以陷进去!好主意,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 朱由检一阵暴寒。前世讲究人体工程学,椅子做成这样,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疲劳,他也没研究过,只觉得有点好玩而已。但皇帝你也太直白了!这可是金銮宝殿,您可是九五之尊,当众大喊“屁股”,成何体统啊,这也太有损您的光辉形象了!再看一旁的蕊儿,简直都恨不得要用手去捂耳朵,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天启却浑然不觉,旁若无人地用手在椅子上比划了半天,最后对朱由检颔首道:“没问题,我今天晚上就开始加工,三天以后就可以完活了,包括上好漆面。等等,”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小改进’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大改进?说来我听!” 朱由检心中暗自叫苦:这就叫祸从口出!刚才简单说个“改进”多好,明明已经把皇帝哄高兴了,现在我要再整出来个大改进,皇帝面子上挂不住,不但前功尽弃,自己这条小命搞不好都得扔了! 但是现在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心一横,索性豁出去说道:“万岁,木椅再怎么改进,在舒适度上也很有限。如果在椅面上垫些软榻之类,又不够美观。不如以木为筋骨,外用厚皮覆盖,皮子内多填充一些棉花,如此坐上去就舒服多了。再在其中放些弹簧,当人站起之时,弹簧复位,就可以恢复没坐之前的形状,保持美观。” 说完之后,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看着天启,不知道自己拿沙发来糊弄皇帝,到底能不能过关。 可是过了半晌,天启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朱由检。渐渐地,天启的脸涨得通红起来,缓缓地抬起了手。 猛然间,天启的大巴掌狠狠地抡了下来。 第16章 难坐的御座 朱由检把眼一闭,只等挨打,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完戏。惹恼了皇帝,绝不不会只是挨个耳雷子这么简单。恐怕打完以后,就要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乾清宫内外。朱由检却没感到疼,忙睁眼一看,大吃一惊。 原来天启自己给自己来了个大嘴巴子! 皇帝是什么人?那是老天爷之子,介于神和人之间,全天下最牛叉的人!皇帝是永远也不会犯错的,是永远也不会接受批评的。就算迫不得已展开自我批评,那也叫“罪己诏”,不过是作秀而已。皇帝都“罪己”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帝受这么大委屈,当大臣的那还不得脱层皮。所以作秀完毕,该整谁还是整谁,该砍谁的脑袋还是砍谁的脑袋。如今皇帝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可比普通的“罪己”规格更高了,朱由检和蕊儿都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一起跪倒,以头触地,一个字也不敢说。 天启这一巴掌,倒是贯彻了“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的宗旨,把半边脸都打红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怔怔地道:“原来朕以为自己只是做皇帝做不好,没想到,朕连个合格的木匠都不是!以皮覆木,内充棉花,多好的点子,朕怎么就想不到!” 朱由检见自己一时嘴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哪里还敢接话茬。 天启却一把拉起朱由检,指着御座,激动地道:“五弟你看,这张椅子,朕早就不想坐了!”说罢也不由分说,强拉着朱由检来到御座旁,一边把他往上按,一边说道:“来来来,五弟,你坐上去试试!” 朱由检简直都要吓尿裤子了。这皇帝哥哥是要闹哪样?难道,他怀疑我有不臣之心,故意以此来试探?想到这里,朱由检更是死也不肯往上坐,口中连声喊道:“臣万死也不敢坐陛下的御座!” 闹了一小会儿,天启突然停住了手,狡黠地笑道:“五弟,开个玩笑而已。朕只是觉得这御座太宽,坐在上面都够不着两边的扶手。而且也太硬,坐一会儿,屁股就疼得受不了。你想想看,大臣们来奏事,他们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想跪还可以跪一会儿。朕却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御座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刚才听你一讲,朕就觉得,要是把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岂不舒服很多,哈哈哈哈!” 朱由检也只得陪着傻笑,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心想果然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天启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再多应付一会儿,非犯了心脏病不可。 好在天启接着说道:“五弟,今天朕真是太高兴了。你大病初愈,又给朕出了这么好的点子,朕要重重封赏你。来人,”随着他的召唤,刚才在外面迎接朱由检的太监王体乾急忙进入大殿,给天启躬身请了个安,却径直转到御座旁,在另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桌前坐下,援笔在手。 天启在殿内跺了两步道:“传朕的旨意,赐宁王朱由检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东珠五颗,御马十匹,宝剑一口。宁王妃温良贤惠,赐黄金千两,白银一万两,珍珠十斛。” 天启一边说,王体乾一边写,天启说完,王体乾也写完了,又从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印章,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待墨迹干了,就捧着圣旨给朱由检和蕊儿宣读了一遍,二人忙跪倒谢恩。宣读完毕,王体乾捧着圣旨退出殿去,大概是去财务部门支取赏金了。 朱由检心中怦怦直跳: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在前世,黄金一克可就是二百多rmb,万两黄金,那就是一个多亿呐!再加上十万两白银,以及难以用金钱衡量的东珠、宝剑,不会算了,真的不会算了。一不留神,哥成了亿万富翁了! 天启却不以为意地道:“五弟,本想再多赏赐你一些,朕又怕那些朝臣聒噪,说些‘赈灾、练兵花费甚大,国库入不敷出,宗室禄银已有定例,不宜多赐’之类的屁话。过几日,朕另有赏赐,全从内帑里出,他们就管不着了。只要你平安,经常来陪朕玩,朕就是把内帑都赏给了你,也绝不心疼。对了,一会儿再去皇后处谢个恩。快到午时,朕就不留你们了,去吧!” 直到从乾清宫出来,朱由检仍觉得大脑处于短路状态。这天启皇帝虽然对自己不错,但基本上就是个二百五,放着皇帝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不好好干,却痴迷于木工。有这样的皇帝,明朝要是不亡那算怪了! 但转念一想,天启再怎么不务正业,人家在位的时候可没亡国。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倒是挺敬业,却偏偏亡了国,恐怕也不能简单地用“气数已尽”来开脱。天天干木匠,照样能驾驭群臣,换个旁人,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做到?所以还是小心为妙,别看现在天启看自己怎么看怎么顺眼,又是赏金又是赏银的;也许哪天看不顺眼了,把现在吃进去的全吐出来还不一定够呢!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蕊儿小声提醒道:“王爷,坤宁宫已经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这才发现,刚才只顾想心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坤宁宫门口。其实坤宁宫离乾清宫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交泰殿。但这里的景象却与乾清宫截然不同,宫门前仅有两名年长的宫女侍立,显得冷冷清清。 其中一名宫女进宫通禀,不多时出来恭谨地道:“皇后娘娘有旨,请宁王、宁王妃到宫内叙话。” 朱由检倒也没觉得什么,让宫女在前面带路,大大方方跟了进去。蕊儿进宫之前经过严格的培训,却知道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子,一般是不会在自己的寝宫见皇帝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成年,也只能在宫门外请个安,隔着宫门说几句话,此即所谓“男女之大防”。这次皇后却破天荒邀请宁王入宫,虽然是夫妇二人,蕊儿也颇觉不妥,只是不敢言说。 二人进了坤宁宫的正殿,只见前面的软榻上端坐一名女子,年龄约在二十左右,身材削瘦。她并没有像朱由检猜测的那样满身珠光宝气,而只是淡施脂粉,衣着也并不十分华丽,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不过她神色略显忧伤,黛眉微蹙,朱唇紧闭,不知为何事正在烦恼。 朱由检只瞟了一眼,心中不由得猛然一荡,赶紧把眼神移开,同时暗想:如果说蕊儿是清丽的茉莉花,梅剑姐妹是四朵妩媚的月季花,那么她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荷花。真要比较起来,她的姿色更在蕊儿等人之上,可说是宛如天人。造化弄人,前世上的大学是工科院校,僧多粥少饥不择食,便也顾不得挑了,只要是不影响市容的,早有一个加强排的男生趋之若鹜。自己功力不济,连个最渣的也捞不上。穿越过来以后,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见到的却都是可称倾国倾城的美女。早知如此,真不该投胎到二十世纪末,上一世算是白活了! 虽然心中痒痒,朱由检却也知道这就是皇后了,不敢造次,刚要大礼参拜,却见皇后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殿下不必多礼,快些坐下。本宫听说殿下已经痊愈,心中欢喜得紧。”又对蕊儿笑道:“宁王妃,在本宫面前不必拘礼。若是在平常百姓人家,哪有小叔子和妯娌来串门,嫂子却在上面高坐的道理,必是要马上下厨张罗酒菜的。唉!本宫有时候倒宁愿咱们真是普通门户,哪像现在这般的不自由!” 朱由检低头看着鞋尖,不敢直视皇后。皇后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别的话不敢多说。除了被皇后的美貌吓住以外,也怕应对不谨,有失礼仪,惹恼皇后。他心想,有的古装电视剧实在太坑爹,皇上还健在呢,皇后就一口一个“哀家”,这不是咒老公早死么?还有一个电视剧,好像叫《康熙王朝》,里面的太皇太后还振臂高呼“我孝庄”如何如何,要知道“孝庄”可是谥号,是死后才有的名头,这下可好,不但自己咒自己,而且还未卜先知了。如果要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皇帝是二百五无所谓,这皇后一看就是冰雪聪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闲聊了两句,皇后对旁边侍候的宫女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和宁王夫妇说几句知心话。”宫女们会意,答应了一声全部退出殿去,还把门窗都紧紧地关上了。 殿内只剩下皇后、朱由检和蕊儿三人。一时间,殿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朱由检猜测,皇后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也许,肚兜事件的谜底就要揭晓了。 第17章 细雪轻盈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刀子一样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鹅毛般的雪片,在紫禁城上空肆虐。整个皇城,乃至整个京师,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也就是半天多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已经落了一尺多厚。 皇后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从软榻上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欣赏殿外的雪景。朱由检趁皇后背对着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心里想着:这就是凌波微步、足下生莲吧? 窗户一开,殿外的冷风自然灌了进来。坤宁宫内本来就有点阴冷,此时更觉彻骨生寒。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懒驴上磨,一阵尿意袭来。但如此严肃的场合,这货哪敢造次,只得深呼吸了几下,强自压抑。 皇后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变化,良久才轻轻地关上窗户,回过身来,竟是俏目含泪,凝望着朱由检,真真我见犹怜。朱由检却暗自叫苦:皇嫂哇,您这是迎风流泪了吧!有啥话快点说,兄弟快憋不住了! 皇后却幽幽地道:“宁王妃,你是江南人氏,大概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你觉得这雪如何?” 蕊儿见皇后问自己,赶忙恭谨而又老老实实地答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雪花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皇后点点头道:“不错。殿下,您说呢?” 朱由检哪有心情和这两个女人探讨雪景,只得嘴上应付道:“这个…雪虽然好看,但下得太大了,也容易成灾。”心中却想,我这裤裆里马上也要成灾了! 皇后却赞许地冲朱由检点点头道:“殿下果然心系苍生。皇帝若像殿下这般,该有多好!这些年屡有雪灾,今年更甚往年。算上今天这场雪,黄河以北一个月以来已经连降三场大雪。不知一夜过后,又有多少房屋倒塌,多少平民伤亡!更有坊间传闻,此乃我大明江山不稳之兆,让人闻之惊心!” 朱由检装出一副肃容,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忐忑不已。夸自己比皇帝强,这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让其他人听到,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样子,皇后对皇帝很不满意,但您别拿小叔子来做参照物啊! 皇后继续说道:“不惟如此。严寒之下,不单是京杭运河早已封冻,其他所有通往京师的道路也全都被冰雪覆盖,车马难以行走。京师本身不产粮,而城内官民百万之众,一日三餐就要耗粮万石,全赖外地运进。道路一封,米价必然暴涨,恐怕不久就要闹饥荒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自己只是个什么权力也没有的王爷,又不是皇帝,你这话跟我说,一点用也没有。再者一说,皇后嘛,母仪天下统掌六宫也就行了,这些事也用不着你*心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呗。 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但是,殿下大概不会想到,雪除了美丽,除了会酿成灾难,有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武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皇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已达到飞花折叶的境界,连雪片都能当暗器打出去伤人?难不成,她也是神龙岛打入皇宫的卧底? “今天早晨,兵科给事中魏应嘉上奏疏,说近年来雪灾频频,乃天降警兆,主君王之侧有‘雪’作祟,请皇上明察。”皇后轻咬银牙说道,“又有礼部郎中虞大复上疏,说皇帝御极数载而无子嗣,不利于社稷。还请陛下勿专宠,宜广选秀女,尽早诞下龙子,以慰宗庙。殿下,你可知这两道奏疏是何用意?” 朱由检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皇后似料到他定会如此,耐心解释道:“本宫闺名‘雪盈’,入宫后因避讳,才改名‘嫣’。魏应嘉这厮好生歹毒,虽未明指,却含沙射影,污蔑本宫。至于虞大复,”说到这里,皇后的神色变得凄然,“他说皇帝没有子嗣,分明是指本宫不能生育!”言毕,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朱由检和蕊儿见皇后流泪,吓得全都跪了下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朱由检心想,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百姓尚且如此,皇室就更以为甚。一个处在深宫的妃子,君王的宠爱不可久恃,但如果有了儿子,就能母以子贵,终身都有了依靠。倘若不幸没有生子,那可就凄凉了。韶华易逝,年老色衰之时,不但早被君王抛于脑后,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待见。即使贵为皇后,如果没有儿子,地位也不见得就能稳固,历史上就多次发生过因为皇后不能生育而被废的事件。下雪什么的那纯属扯淡,但生不出孩子,这就没办法了。 他正想着,忽觉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随即感到被一双柔弱的手轻轻往上托着,原来是皇后亲自来扶他起身。其实古代叔嫂之间,男女之防甚严,本不该有这么密切的接触。但在皇后眼里,朱由检虽然已经大婚,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皇后一时忘情流泪,已经觉得失仪,见朱由检跪下,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扶了。待朱由检起身之后,皇后见他神色有异,这才觉得不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红晕,忙用言语遮掩道:“殿下何必如此,是本宫失态了。宁王妃,你也请起。此处仅有我们三人,无须拘礼。” 她哪里知道,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朱由检,在被扶起的一瞬间,眼神微微上瞟,不经意间看到了她颀长的粉颈,又顺着领口向下扫去。不过这个时代的衣着,领口都露得非常少,看也看不到什么,哪像前世,要不露点事业线,还真的啥事业也干不成。 即使如此,这货还是心跳骤然加速,脸也腾地红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暗骂:禽兽,你可得hold住,这是皇后!就算把全天下其他的女人都抱上床,也绝不能碰她一根汗毛! “殿下可知这魏应嘉与虞大复是何人?”皇后继续说道,“此二人,均是魏忠贤的鹰犬!魏应嘉是魏忠贤的义子,虞大复更无耻,居然甘做魏忠贤的干孙!” 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的精神终于集中起来,知道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果然,皇后恨恨地道:“此二人必是受魏忠贤唆使上疏,企图离间皇帝与本宫,试探皇帝的态度。皇帝虽然没有相信他们的鬼话,马上下旨申斥了他们,可也没有深究。唉!皇帝本性善良,却偏信魏忠贤,不理朝政。本宫多次规劝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虽然批红之权委于内官,也不宜全然放手。皇帝只是不听。没想到魏忠贤这奴才对本宫怀恨在心,竟勾结客氏,”说到这里,皇后突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起来,“趁本宫怀有身孕,派人假扮宫女侍候本宫,一日假托为本宫按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过后不久,孩子就…”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朱由检只听得目瞪口呆。他哪里想得到,魏忠贤为了专权,竟敢对皇后暗下毒手,导致皇后流产!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皇后,他不由得忿忿地道:“万岁怎么不管?” 皇后哽咽着说道:“魏忠贤专事谄媚,又侍奉皇帝多年,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本宫当然对皇帝哭诉过,皇帝却笑着说:‘厂臣忠心耿耿,奉圣夫人也断不会做出有损于朕、有损于皇后的事。皇后不必过于伤心,来日方长,咱们再生就是。’可自那以后,本宫就再也不能生育了!近来皇帝越来越贪玩,对本宫也日渐疏远。不瞒殿下,本宫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皇帝了。本宫知道,此时皇帝就在乾清宫,却是咫尺天涯!”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只得宽言劝慰道:“皇后不用着急,万岁刚才见了臣很高兴,说要臣常去觐见。下次见万岁的时候,臣跟万岁说‘皇后思念万岁’,万岁不就会来了么。” 皇后听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真不愧是亲兄弟,说起话来怎么都如此直白,如同市井小民一般!本宫知道这怪不得你们,先帝即位前,不受皇祖考喜爱,整日郁闷不乐,也不管你们兄弟,让你们整日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太监厮混。皇帝直到即位,也没有上过一天学,想来殿下也是如此吧。皇帝倚重殿下,还望殿下多读些书,做皇帝的肱股之臣。” 朱由检心中这个郁闷:俺不就是不会拽文么!要是多看两遍《甄嬛传》,俺也能张口闭口“必是极好的”。多累啊!还是说人话省事! “不过,殿下可不要对皇帝说这些事,也不要说本宫思念皇帝。”说到这里,皇后也觉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微一红,却立即正色道:“因为皇帝绝对不会相信,也绝对舍不得他那些宝贝家具。殿下请看,”说着一指大殿墙角的一只敞开着的大木箱,“那些都是皇帝刚刚赏赐本宫的。他根本不知道,本宫一点也不稀罕这些东西!而且,殿下只要对皇帝说了什么,魏忠贤必定马上知晓。” 稍微停顿了片刻,皇后轻声说道:“那件肚兜,想必殿下是看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于是皇后和蕊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都是过来人,脸还红啥,再说这不你自己干的么。赶紧说点有用的,魏忠贤为毛要谋害我,为毛?!朱由检在心中大声呼喊着。 第18章 烧饼歌 大雪中的坤宁宫,比平日里更加冷清。落在大殿房檐上的雪片被呼号的北风一次次卷起,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然后再次落下。在离大殿十余步外侍立的宫女,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雪人,但没有皇后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一下,更不敢靠近大殿一步,自然也就无法听到里面发出的任何声音。 而大殿之内,决定朱由检同志今生命运的隐密对话,仍在继续进行着。 皇后见朱由检一脸急切之色,对他嫣然一笑道:“新婚之夜惊扰了殿下,事出无奈。本宫也是怕事机不密,泄露出去反而害了殿下,才出此下策。魏忠贤党羽众多,在宫中更是遍布眼线,本宫不得不小心一点。宁王妃,本宫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能严守秘密。听说你对殿下服侍甚为尽心,本宫也就放心了,还望你不要抱怨本宫。” 蕊儿忙道:“臣妾岂敢,皇后这么做全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若有危险,臣妾也万万不能独活的。”说着不由得想起昨夜种种情形,眼圈不禁也红了。 皇后接着道:“本宫入宫这几年,可以说是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的身体一直是很好的。十余日前殿下一病不起,当时本宫就很纳罕。后来本宫接到密报,这才知道是魏忠贤使人在殿下的饮食中下了剧毒!幸亏殿下有上天保佑,剧毒亦不能损伤,让魏忠贤没有得逞。” 朱由检听得一脸黑线。敢情哥们穿越到这里,是拜一场宫廷暗杀所赐!原来的那位朱由检嗑药挂了,自己这才有机会借尸还魂。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魏忠贤了? “本宫原也想不明白,殿下并不参与朝政,且尚未成年,魏忠贤谋害殿下,目的何在?”皇后凝望着朱由检,眼中充满了关切和爱怜,“后来差人细细打探,才略能猜得一二。如果本宫所料不错,魏忠贤谋害殿下,有三条理由。” 我靠,还三大罪状!朱由检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的刘宝瑞说的相声《连升三级》,那里面说魏忠贤听某人向他告状:“某某人可骂您了。”魏忠贤想也不想就说:“敢骂我,胆子不小,杀了!”杀完以后一想不对:他骂我他一个人知道,你告状你也知道了,一块儿杀! 这样一个混蛋,杀一个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根本不需要理由。现在他居然有三大理由要杀自己,想躲过去,得费点劲! 朱由检一边想着,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皇后继续说道:“第一条,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据说殿下年幼之时,有一次碰到魏忠贤。那时候他还叫李进忠,在宫中根基尚浅。殿下贪玩,骑在他脖子上做游戏,不料一时尿急没憋住,就,就,就尿在了魏忠贤身上…”说到这里,皇后脸色微微一红,却也忍俊不禁,掩口轻轻地笑了。 朱由检却笑不出来,心想难道自己从小就有前列腺的毛病,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尿哪不行,灌九千岁一脖领子,这不就是真实版的“骑在脖子上拉屎”么?这样一想,尿意更浓,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皇后却并未注意朱由检的窘态,接着说道:“其实魏忠贤身为宦官,本就是服侍皇室之人。殿下年幼,又不是故意尿在他身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孰料魏忠贤卑鄙小人,睚眦必报,有了权势后,便总想着报这*之辱。”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看来“不得随地大小便”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前世就没养成这好习惯,哥几个夏天喝完啤酒,总是找个花池子或者墙脚,就地解决了。没想到,居然毁就毁到这毛病上了。看来有的时候,一泡尿不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素质,也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其实这第一条,本宫并不大相信。魏忠贤气量再小,也不至于因为这件小事而谋害殿下罢?但是这第二条,却说得有板有眼,不由本宫不信。”皇后接着道,“殿下可曾听过《烧饼歌》?” 朱由检摇了摇头,他只知道“兰州烧饼”,至于这《烧饼歌》是何人所作,是蓝调还是摇滚,那就全无概念了。 皇后见朱由检一问三不知,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既然不知,就容本宫解说一番。这《烧饼歌》其实是一首歌谣,在坊间已流传多年,据说为我朝开国功臣、诚意伯刘基所作。传说,当年太祖皇帝一日清晨正在吃一个烧饼,宫人禀报刘基求见。太祖想,都说这刘基精通易理,善观天象,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今日正好验证一番。于是用碗将烧饼覆住,待刘基参拜已毕,笑道:‘先生深明数理,可知这只碗下所覆何物?’刘基知是太祖考较自己,微微一笑,掐指一算便答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陛下,碗下乃是一个烧饼。’” “哦!这个我知道,这不就是…”朱由检恍然大悟,但刚一张嘴,又生生地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其实他想说:原来刘基就是刘伯温啊,我说怎么玩腾讯的qq游戏《英雄杀》的时候,一轮到刘伯温出牌,这瞎子就总念叨这一句,原来是这意思啊! 皇后好奇地道:“怎么,殿下也曾听过这个故事?” 朱由检赶忙含混地道:“额…记错了,不好意思!皇后您请继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皇后倒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太祖当时听了刘基之言,大惊失色,才相信刘基果有神鬼之机。趁此机会,就问刘基:‘先生既知天数,可为朕讲讲天下后世如何?’刘基答道:‘天数茫茫,我主万子万孙,又何必问哉。’太祖道:‘虽然自古兴亡原有一定,况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享之,言之何妨,试略言之。’刘基道:‘泄漏天机,臣罪非轻,陛下恕臣万死,才敢冒奏。’太祖当即赐予刘基免死铁券,刘基乃吟歌谣一首,道尽后世五百年之兴衰。因此歌谣由烧饼而起,就称作《烧饼歌》。本宫尚未入宫之时,即听过此歌谣,写得十分艰涩隐讳,难以理解。但自洪武年间至今二百余年,多有被其隐喻而中之事。其中有这么一句:任用阉人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近几年坊间盛传:这‘八千女鬼’不就是个‘魏’字么?此句歌诀,正印证了魏忠贤得势,祸乱朝政。” 朱由检心不在焉地听着,暗想这谶语预言之类的玩意儿,古已有之,多半是当世之人假托古人所作,或针砭时弊,或造谣作势,看起来神神叨叨,其实说穿了,就是利用老百姓的无知与迷信来骗人的把戏。最早的陈胜吴广起义,就是几个人半夜装神弄鬼,喊几句“大楚兴,陈胜王”,忽悠善良的老百姓跟着造反。后来东汉末年董卓作乱时,长安城中的小儿童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估计也是痛恨董卓的人,巧妙地把“董卓”二字拆成“千里草”和“十日卜”,然后教给小孩传唱,恶心董卓大人,嘴上沾点便宜。至于后来的元末,治理黄河时挖出的独眼石人,上刻“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手段就比较拙劣了,明摆着就是先刻好了再埋进去的。不过,这东西效果就是好,就是为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不过说了半天,这《烧饼歌》和自己有啥关系呢? 皇后终于揭晓了谜底:“《烧饼歌》凡数百句,有多种版本流传,其中恐怕也有后人假托之作。比如这‘八千女鬼’一句,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渐流行,或是东林党人借刘基之名暗讽魏忠贤,也未可知。但最近数月之间,京师突然流行一种食物,做法是将面筋抻成长条拧在一起,然后放入烧沸的油锅煎熟,唤作‘油煎鬼’。坊间传闻,‘鬼’者,即‘八千女鬼’魏忠贤。而‘油煎鬼’,则暗喻魏忠贤早晚必败忘。这‘油煎’二字,岂不是和殿下的大名‘由检’谐音么!这就预示着,魏忠贤是败在殿下的手中!魏忠贤为人极为迷信,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从此处心积虑要谋害殿下,破掉谶语。” “你大爷的!”朱由检心中破口大骂,“哪个鸟人这么能编,愣是把简简单单的炸油条,整成这么曲折动人一故事!你编完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可把你大爷我给坑苦了!” 转念一想,这《烧饼歌》不是号称能预知五百载么,现在还是天启年间,倒要听听后面怎么说,看看这牛鼻子老道的玛雅预言是如何破产的。于是他忙问道:“这《烧饼歌》对后世又是如何讲述的?” 皇后答道:“本宫只记得后面的几句: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贞衣行,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卦曰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戊子已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却是不知何意。” 朱由检听了,却不由得暗自心惊。对知道后世历史发展进度的他而言,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暗语,有的就比较好理解了。祖宗山上,就是个“崇”字。“贞衣行”,就是个“祯”字。合起来,不就是自己那倒霉年号,崇祯么?后面的木下一了头,不就是个“李”字,目上一刀,不就是个“自”字,一戊丁,不就是个“成”字么!合起来,不就是要自己命的阎王,李自成么!再后面,平安镇守好桂花,说的不就是镇守山海关的平西王吴三桂么! 奶奶个熊,刘伯温这兔崽子,该不会也是穿越过去的吧?! 刚想到这里,只听得皇后小声惊呼:“殿…殿下,您的袍子怎么湿了?” 第19章 皇后的叮咛 丢人了,丢大人了! 朱由检同学在前世,就曾经经历过这种极度郁闷的场面。那还是他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放学后,他憋了一泡尿刚想蹿出教室,就被担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和颜悦色地叫住。原来过几天要举行少儿书法比赛,老师觉得这货写字还算横平竖直,就给他和其他几个写字好的同学报上名了,打算趁着刚放学的功夫,再给他吃点小灶,指点一二。这可苦了当时的尤俭小朋友,平常本来就怕班主任,这次人家一番好意,怎好意思说“对不起,我赶时间去撒尿”,只好强忍着尿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老师旁边接受辅导。 但有这么一句话,充满了朴素的辩证法,闪耀着哲学的光芒: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在痛苦地接受了十分钟的辅导之后,尤俭的身子越来越往下出溜,一下没忍住,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当时除了老师,还有几个同学在一起接受辅导。于是乎,从第二天开始,尤俭同学宁肯尿裤子也要接受辅导的壮举,在学校传为美谈。 如今,yesterdayoncemore了,itreallymakemecry有木有!尿裤子虽然丢人,但一般也闯不了大祸,关键是地方要命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坤宁宫,除了皇帝老儿,再没有第二个男人敢在这开闸放水!更要命的是,就在母仪天下的皇后眼皮子底下!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皇后见朱由检吓得尿了裤子,脸色也不由得一沉,刚要发作,心却又软了下来,红着脸别过头去说道:“宁王妃,快伺候殿下到东暖阁更衣。” 蕊儿此时更是欲哭无泪。自己的丈夫不但脓包,而且在君前失仪,这要是换在别人身上就是死罪。幸得皇后并未怪罪,她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几乎要滴下泪来,忙道:“请皇后娘娘恕罪!”然后赶紧搀扶着朱由检,进入东暖阁去换下尿了的衣物。 这东暖阁,乃是坤宁宫大殿内的一个套间,其实就是皇后的卧室。朱由检刚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与皇后身上的香味相仿。不过这时候他可没心情瞎琢磨了,因为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殿内又不暖和,尿过的裤子一会儿就凉透了,冻得这货直打哆嗦。蕊儿也顾不得害羞,手忙脚乱地帮朱由检把衣服脱下来,这才发现一个难题:没有能换的衣服。待要出去吩咐宫女回文华殿去取,又怕时间太长冻坏了朱由检。而且,王爷躲在皇后的卧房之内,若是被旁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焦急之时,皇后隔着房门轻声道:“衣柜之中,有万岁几年前穿过的中衣,均是洗净了的。这几年万岁长高了,这些衣服就放在这里不穿了。且让殿下先穿上,勿要冻坏了身子。” 事急从权,蕊儿也顾不了许多了,忙谢了个恩,拉开柜门,找到了几件合穿的衣服,匆匆给朱由检套上。但是外面的袍子就没办法了,只得用手拧了拧,然后抻平。至于那些换下来的衣服,蕊儿只好卷成一堆,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中。简单整理过后,朱由检和蕊儿垂着头,红着脸,灰溜溜地从东暖阁蹭了出来。 皇后也觉尴尬,忙岔开话头道:“刚才本宫只说了两条,还有第三条。本宫认为,魏忠贤可能有不臣之心!殿下深得皇帝喜爱,眼下皇帝又无子嗣,…” 后面的话,皇后没有说出口。不过朱由检也能猜到,皇后想说大概的是:万一皇帝挂了,自己可能就要顶上。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对魏忠贤不利的局面,魏忠贤就要先下手为强,让自己挂在皇帝前面。 朱由检挠着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这魏忠贤是个太监。要说别人有不臣之心,那还有可能。这太监又不可能有子孙,他就是造了反,夺了江山,又有什么用处?” 皇后却寒着脸道:“殿下本性宽仁,自然不会想到,这世上有些人比野兽还要肮脏,专行那些下流龌龊之事。本宫听闻,魏忠贤虽是阉人,但去势不净,又勾结客氏,秽乱后宫。那客氏是皇帝乳母,生有三子,其中第三子,可能就是与魏忠贤生下的孽种!” 朱由检被这爆炸性花边新闻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接着恨恨地道:“外臣弹劾魏忠贤的奏章不计其数,但皇帝却仍然倚重魏忠贤,对这些弹劾一概不理。可能在皇帝的心里,国事根本无足轻重吧!至于刚才本宫所说,俱是传闻,谁也不敢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讲与皇帝。皇帝又深信魏忠贤和客氏,即使听到了,也未必相信。这几年魏忠贤势力越来越大,长此以往,我怕,我怕他早晚要对皇帝不利!” “所以,本宫将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皇后突然转向朱由检,热切的眼神中透出无限期许,“现在,魏忠贤还不敢对皇帝直接下手,他要逐渐剪除皇帝的左膀右臂,而殿下就是他眼中最大的障碍之一。所以,只要保得殿下平安无恙,魏忠贤就不敢轻举妄动。再假以时日,殿下必然可以联合朝臣的力量,共同铲除魏忠贤这个大奸贼,绝不能让祖宗三百年基业,断送在阉贼之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却没敢接皇后的话茬,心想就我这两下子,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怎么跟魏忠贤斗?老家伙能毒死我一次,就能再毒死我第二次。就算不用毒,还有很多种置我于死地的办法,根本防不胜防。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自己就让人家给惦记上了。要说哥们真是倒了血霉了,合着费老半天劲穿越过来,就是为了给皇帝哥哥当挡箭牌来了。 皇后见朱由检不答,又温言劝慰道:“殿下请勿担忧,魏忠贤虽然权势滔天,但无非是狐假虎威,凭借皇帝的宠信作威作福,为所欲为他还做不到。皇帝不重国事却重亲情,对殿下尤为喜爱,单这一条,魏忠贤必有忌惮。相信这次投毒不成,他也会有所收敛。而且在朝廷上,东林党人和他势同水火,斗得很厉害。这些事,也能牵扯魏忠贤很大的精力。即是本宫,虽是女流之辈,不能出这深宫半步,但也有得力耳目。魏忠贤如有异动,本宫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眼下,魏忠贤毕竟势力广大,党羽众多,一时难以撼动。殿下宜深居简出,保重贵体,处处提防魏忠贤。阉贼无从下手,也就知难而退了。”皇后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待时局有变,殿下再协助皇帝,奋起虎威,将魏忠贤一举拿下。到那时节,殿下即是社稷第一功臣!” 朱由检只好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想道:说了这么半天,还以为皇后有什么杀手锏,敢情还是让自己当个只挨打不还手的缩头乌龟。转念一想,其实如果按照自己知道的历史发展的话,过几年天启驾崩,自己就当皇帝了。魏忠贤的靠山就是天启皇帝,靠山没了,他自然完蛋。好像崇祯也没费什么事,没几天就把魏忠贤给办了。如果真能如此发展,当几年缩头乌龟,倒也不是不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怕就怕,由于自己的穿越,历史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那可就杯具了。当缩头乌龟,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不是还有那么句话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万一这魏忠贤认了死理,非得把自己给干掉,自己越缩他越雄起,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就算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自己能把魏忠贤给办了。那后面的李自成怎么办,张献忠怎么办,皇太极怎么办,多尔衮怎么办?折腾半天,不还是得上吊煤山,国丧身死么? 思来想去,既然不管历史到底按不按原来的进程发展,都没啥好果子吃,那就别问怎么办了,凉拌!现在不是还没事么,哥还有希望再活二十年,本来已经让伊教授和他那宝贝外孙女给害死了,这二十年就算是赚的!高高兴兴也是一天,哭哭啼啼也是一天,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是与非!说不定在煤山一钻绳套,哥又穿越回去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又没心没肺起来,昂首对皇后笑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心,臣自当小心谨慎,不让魏忠贤得逞。” 皇后见朱由检突然由怂转牛,虽不明就里,却也甚感欣慰,笑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本宫本不该说这些话。刚才让殿下受了惊吓,本宫也甚感不安。这样吧,皇帝赐给本宫的东西,本宫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送给殿下吧。时候不早,请殿下回文华殿安歇。” 既然皇后端茶送客,朱由检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跪下谢恩告辞。皇后却赶忙用双手相搀,这次却没有丝毫的忸怩,而是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殿下保重!” 朱由检心中又是一荡。如果她不是皇后该多好…停停停,给我hold住! 蕊儿刚要跟着朱由检退下时,皇后却微笑道:“请殿下先去偏殿稍待片刻,本宫和宁王妃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朱由检只得答应着,独自一人先退了出来,在偏殿坐着等候。边等边想,皇后能和蕊儿说点什么呢?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是两个女人,她们又要唱哪一出呢?心中想着这两位堪为天人的美女,朱由检邪恶地笑了。 如果他要是知道此刻皇后和蕊儿在说什么,只怕这货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20章 致命奇毒 朱由检一出去,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皇后笑着拉起蕊儿的手道:“蕊娘,此间再无旁人,连殿下都出去了,你我也不必拘礼,到东暖阁去坐一会儿。” 蕊儿是被皇后亲点,选为宁王妃的,两人自然是早已见过。自己新来乍到,除了王爷以外,倒是与皇后交往最多。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天真烂漫的本性只能掩盖一时。见皇后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又比自己更加美丽,也油然而生一种想与皇后多加亲近之情。此刻见皇后主动邀请,谦逊了几句,也就欣然从命。 二人进入东暖阁,皇后强拉着蕊儿,在凤床上肩并肩地坐下。握着蕊儿温润的小手,皇后仔细打量她,但见蕊儿面色红润,吹气如兰,还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身上无处不透着娇羞动人,便打趣道:“蕊娘,昨夜睡得可好?殿下..你么?” 蕊儿立时羞得涨红了脸,以细如蚊丝的声音答道:“皇后取笑臣妾了。王爷昨夜刚刚苏醒,后来又昏过去两次。臣妾心中害怕得紧,一夜未曾合眼。” 皇后也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试探着问道:“如此说来,你还未曾和殿下.……” 蕊儿心中嗔怪:皇后怎么连夫妻..这种事也问?刚才皇后对朱由检的关切之情,她全都看在眼里。虽然自己是新嫁之妇,并不明白二人之前的关系,但皇后略带亲昵的举动,仍让她感到一丝的醋意。只是这种想法,她怎敢、也怎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用手捂着滚烫的脸小声道:“同床倒是同床了,只是殿下一看到那个贴身衣物就晕了过去,也不曾…” 皇后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自从惨遭魏忠贤毒手,不能再生育,天启已经很少过来。虽然天启隔三岔五就给她很多丰厚的赏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都非常尊重自己,但她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皇帝对自己仍然有感情,但更多的已是亲情,而非男女之爱。而且皇帝也并非移情别恋,其他的嫔妃还不如自己,常常半年甚至一年都难见天启一面。她曾经伤心欲绝,也曾经忿忿不平,可是几年过去,她觉得现在已经接近于心如死灰,只是一心想着不要让魏忠贤伤害皇帝。 可是今天见了朱由检,她的心中就好比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带动起一波波的涟漪。他长得很像他哥哥,简直和几年前的天启一模一样。而且,别看他年纪小,眼睛却并不很规矩,竟敢趁机偷看自己。虽然明知道他看不到什么,皇后的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慌乱和恼怒。可是,当朱由检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望。如今看着眼前的蕊娘,浑身上下都透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又让她感到了一丝的嫉妒。 “我这是怎么了?”皇后痴痴地望着蕊儿出了半天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心神正色道,“幸亏你们还没有……刚才殿下在时,本宫不方便亲口对殿下明言。蕊娘,一定要记住,殿下今后绝对不能亲近..!” 蕊儿吓了一跳道:“却是为何?”话刚出口又深悔起来,好像显得自己是多么急于……似的! 皇后却并不在意,压低声音说道:“昨夜殿下昏睡之后,是不是太医贾用给殿下喝了一剂安神的草药?” 蕊儿懵懂地道:“是啊!” 皇后叹息道:“魏忠贤真是太歹毒了!本宫得到密报,那贾用早被魏忠贤胁迫,他在药中掺入了一种奇毒,唤作‘合欢散’。据说这种毒药服下之后,当时并无任何反应。一旦行房事,便立刻毒发,三刻之内,毒气便会行走全身,立时七窍流血而死,神仙也难以施救。如若你与殿下..之时,殿下毒发暴毙,魏忠贤大可将嫌疑洗脱得干干净净,反把害死殿下的责任推到你的身上。” “啊!”蕊儿已经急得哭了出来,紧张地抓住皇后的手,“皇后,怎么办?您一定要救救王爷啊!您赶紧下懿旨,把贾用抓起来,让他交出解药,同时揭发魏忠贤的罪行!” “贾用已经被魏忠贤杀人灭口了。”皇后黯然道,“而且我的人已经打探清楚,这种毒药是从异域传来,却没有同时传过来解药药方。” 蕊儿怔了片刻,怔怔地道:“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只好随王爷去了!” 皇后只得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虽然此毒暂时无解,但只要不近..,也无大碍。我已派人去研究这种毒药,看看能不能尽快配出解药来。到那时候,”皇后轻捏了蕊儿一把,“你再多和殿下亲近也不迟啊!” “皇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蕊儿含着泪焦急地道,“臣妾自然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可王爷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据臣妾看,也…也颇好……,如何能……再说,魏忠贤今天刚献给王爷四名美婢!” “哦?”皇后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魏忠贤是想借那几名美女,谋害殿下的性命!你且不必惊慌,一会儿出去,先将此事密告殿下。殿下本性善良,但略显怯懦,他会知道孰轻孰重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到“怯懦”,两个女人又想起刚才朱由检尿裤子的情景,眉头都是微微一皱。 “至于那几名美女,以及其他的事情,就要全靠你自己了。”皇后接着说道,“你是王妃,在文华殿中你是主人,自可斟酌安排。本宫之所以选你做王妃,就是要你保护殿下。” “臣妾宁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王爷的周全!”蕊儿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尤其要注意王爷的饮食!还有,尽量不要让王爷独处!”皇后还不放心,细细叮嘱道。 “臣妾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蕊儿才告辞出来。朱由检枯坐房中正等得无聊,赶紧携蕊儿出了坤宁宫。此时大雪已停,天色将近黄昏,惨白色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了小脸。 两个人带领着跟随的宫女,沿原路往文华殿走。众人穿过乾清门,来到紫禁城的中轴御道上,发现因为刚刚下过大雪,路十分难走,虽有太监不停地清扫,刚刚扫出的御道上还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光滑无比。朱由检童心大动,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下雪,路上结冰的时候,总要在上面来来回回打很多刺溜。见前面有一截很长的冰面,一时兴起,紧走两步冲上冰面,双手张开向前滑行。 这货就忘了,过去打刺溜那穿的是皮鞋,现在穿的可是厚厚的布靴,那摩擦系数能一样么?刚往前滑了不到两米,脚下一滞,身体失去平衡,转了个圈向后仰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他躺在地上,望着比前世干净得多的天空,心中暗想幸亏戴着厚厚的帽子,要不非得摔成个脑震荡不可。 后面的蕊儿和宫女们惊呼着跑过来,刚刚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扶起,孰料这冰面实在太过光滑,不知是哪个宫女没站稳,首先摔倒在地上,结果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除了蕊儿身体轻巧躲了开来,其他的人,包括刚刚站起来的朱由检,以及孪生四姐妹,都被带倒在地。一时间,春意阑珊,让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 正在此时,对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乘四人抬的轿子。轿还未至,一个圆润的女声就飘了过来:“唉呦,这不是宁王千岁和王妃娘娘嘛!你们在这里玩得好开心,让奴家看得都想和你们一起玩呢!” 朱由检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赶紧让蕊儿扶起来,整了整折腾得皱巴巴的衣服。 此时,轿子已来到近前轻轻放下。朱由检定睛一看,轿上之人是个衣着华丽的成熟女子,看年龄也就在二十多岁。她高挽云鬓,斜插金钗,两片性感的嘴唇微张着,似在轻轻喘息,而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正不住对着自己放电!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即使是在周围一片白雪的掩映下,仍然要亮瞎朱由检的双眼。而最为过分的是,如此大冷的天,她却只穿着薄薄的丝衣,香肩就那么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气里。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 轿上之人此时已经下轿,对朱由检蹲了个万福,正好看到了这货的变化,嗲嗲地道:“王爷,您的袍子湿了这么多,想是刚才摔倒之时,里面进了雪吧。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让奴家给王爷清理一下吧!”说着就伸出玉手,向朱由检抓来。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躲了开来。那女子一抓不中,格格笑道:“怎么,王爷还要躲着奴家?王爷难道忘了,您四五岁的时候,还缠着奴家,要在一个浴盆里洗澡呢!只怕如今奴家的浴盆太小,呵呵呵呵!”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这位别是刚从。。片场穿越过来的吧? 好在蕊儿为朱由检解了围,她上前盈盈一福,不卑不亢地道:“见过奉圣夫人。” 第21章 奉圣夫人 天色将晚,刚刚露了一下头的夕阳,很快就隐没在密布的彤云里。仿佛是一瞬间,黑暗就开始笼罩大地。遥远的紫禁城角楼上,传来报时的钟声。寂静的黄昏里,这钟声显得格外悠长,还略带着点肃杀之气。 一阵寒风吹过,将奉圣夫人身上本就单薄的丝衣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看见朱由检那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吃掉的眼神,奉圣夫人更加得意,仿佛眼前的朱由检是一头呆头呆脑的猎物,即将掉进自己精心伪装的陷阱。 见蕊儿上来答话,她立即媚笑道:“哎呦,王妃娘娘真是国色天香,不要说男人,就是奴家见了也心动不已呢!奴家差点忘了,王爷刚刚大婚,自然有王妃娘娘陪伴。奴家年老色衰,再入不了王爷的眼啦!” 饶是蕊儿温良贤惠,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朱由检一眼,心中想道:王爷该不会真的这么荒唐吧?!难道,过去他和奉圣夫人还曾有过私情? 朱由检见蕊儿瞪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地赔笑,心中也不住地打鼓。这女人到底是谁?说得好像我跟她还有过一腿似的。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就算干过,那也是上一位朱由检干的,和哥没半毛钱的关系!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和这位浪到骨子里的美女大战三百回合,哥这小身板恐怕还真顶不住! 见几句话就逗得小两口一个恚怒一个色痴,奉圣夫人得意地笑道:“哎呦,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忘了万岁爷还在等奴家前去侍候。王爷,咱们只好下次再见了!”说着径自上轿,逶迤向北而去了。 “万岁爷”这仨字一出口,朱由检顿时如同冷水泼头,呆立在当场。敢情这位也是皇帝哥哥的女人,她可以骚,我不能扰啊! 蕊儿此时再也抑制不住火气,沉着俏脸讥讽道:“王爷,奉圣夫人对您不一般呀!” 朱由检郁闷地试探道:“这个…蕊儿啊,其实我刚刚病愈,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刚才这个人,我连她是谁都记不得!” 其实蕊儿刚才一时难忍醋意,才出言讥讽朱由检。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王爷身边的女人,不用想也是成群结队的,以后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虽然自己是正妃,身份尊贵,但想要让王爷专属自己一人,无异是痴心妄想。只是刚才这个女人身份特殊,蕊儿实在无法接受王爷和她不清不楚。 见朱由检并未因受到讥讽而动怒,反而语气低回婉转,似乎还有讨好哀求自己之意,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赶忙低声道:“王爷,是臣妾的不是,不该胡言乱语。您真的想不起奉圣夫人了么?” 朱由检赶忙顺坡下驴,鸡啄碎米般连连点头。蕊儿松了口气,心想如果王爷真的想不起来她,那说明他们关系并不密切,更不可能有肌肤之亲。自己被她挑拨几句,竟然怀疑起王爷来,真是罪该万死。 想通了这一节,对朱由检更觉歉然,忙微笑道:“这位夫人是万岁爷的乳母,娘家姓客,闺名印月。万岁登基后,封她为‘奉圣夫人’。” 朱由检装作白痴一般地听着,心中却充满了问号。皇帝的奶妈,那年龄一定不小了。皇帝都快二十岁了,那奶妈再年轻也得三十大几奔四十,怎么看着倒像二十多岁呢?再者一说,皇帝都多大了,婚都结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要奶妈伺候?难道还要吃奶不成?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龌龊的想法驱逐出去。但是,越是不愿意想,这个念头越发强烈,到最后,脑海中甚至浮现出n多香艳的镜头。 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觉已经回到文华门。刚一进门,就见院落中站着一大票人,有男有女,见朱由检和蕊儿回来,一齐跪倒磕头道:“奴婢恭迎王爷、娘娘!” 朱由检在这个世界本来就谁也不认识,倒还罢了。蕊儿却心细,发现这些人的面孔都很陌生,不是昨天见过的太监宫女,便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谄媚地答道:“启禀王爷、娘娘,奴才管宁,之前任尚膳监少监。刚刚奉了上命,接任文华殿统领太监。从今以后,就由奴才负责,伺候王爷和娘娘的饮食起居。” 朱由检打量了这个太监一眼,但见他年龄也就在二十岁左右,身材矮胖,皮肤白皙,一双精明的小眼不住地乱转,脸上还永远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十足标准的太监相。他心中不禁一阵恶心,同时也涌起对魏忠贤的敬佩之情:看人家九千岁,不愧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当太监都当得气宇轩昂。 蕊儿却冷冷地道:“哦?敢问这位公公,是奉了何人的上命?” 这位名叫管宁的太监心头一凛,暗叫好生厉害,脸上却不带出来,仍是谄笑着道:“回娘娘的话,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大人的命令。” 他原以为把魏忠贤抬出来,就能唬住王妃。却不料蕊儿追问道:“本宫听说,紫禁城内的所有太监宫女,统归二十四监管理,这二十四监中,有统领宫中诸事之权的是司礼监。而这司礼监中,管事的应该是掌印太监王体乾罢?魏公公整日为国事*劳,像宫中调换太监宫女这种小事,也需要劳他老人家费心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段话说得软中带硬,既点出魏忠贤没有权力擅自调换太监宫女,又讽刺他越过掌印太监独揽大权,听得管宁出了一头冷汗,暗想:这个王爷跟个傻子似的一声不吭,倒是这王妃娘娘不好伺候!赶忙小心翼翼地答道:“王公公他老人家整日陪在皇帝身边伺候,再加上岁月不饶人,到底有些精力不济。于是司礼监几位大人一合计,这些杂事就都让魏公公接了。奴才带有司礼监的传票,请王爷和娘娘过目。” 传票?朱由检吓了一跳:难道这司礼监还有法院的功能,还带发传票的,要传我到庭么?接过来仔细一看,才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张人事交接的滚单,上面用了司礼监的印,而且确实有让管宁担任文华殿统领太监的内容。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递给蕊儿。蕊儿仔细看过后,微微一笑道:“既有司礼监的传票,想必是不会错了。今后还要有劳管公公了。” 管宁见王妃不再挑理,也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这话,可折杀奴才了。奴才们伺候王爷和娘娘,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嘿嘿嘿。时候不早了,王爷和娘娘大概都饿了吧。请王爷和娘娘先回殿中稍坐,容奴才等交接完毕,马上安排晚膳!” 敢情这次管宁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带来八个小太监,八名宫女,把文华殿原来的太监和宫女全给换掉了,只剩下蕊儿从宫外带来的侍女伊伊,以及魏忠贤刚送给朱由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 一时间,文华殿院内院外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管宁站在院子中央,不住地发号施令,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搬这搬那,时不时地还斥骂两句,好不威风。而其他的太监和宫女,见了管宁都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比对朱由检和蕊儿还要恭敬。 朱由检皱了皱眉,心想这奴才怎么好像比主子还大!我叫宁王,他叫管宁,你大爷的,这是给我找了个祖宗来压着我啊!他见身边的梅兰竹菊四姐妹神色也颇不自然,好奇地问道:“你们和管公公早就认识吧?” 这还是朱由检第一次主动和四姐妹说话,吓得四人均是一愣,赶忙跪倒在地,梅剑代表四人答道:“启禀王爷,奴婢等在魏公公府中时,就与管公公认识了。” 朱由检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派头果然是大。按说这太监本来就是伺候皇帝和后妃的,就应该住在宫中。他老人家可倒好,不但有自己的府第,还整了一帮人来伺候自己,来了个翻身农奴把歌唱。看来,这魏忠贤还是挺有现代员工意识的,上班下班分得挺清楚。 蕊儿也看出四人神色有异,趁管宁不注意,低声问道:“本宫看你们脸色苍白,竟是有些怕这位管公公?” 梅剑偷着瞅了一眼管宁,声音微颤着答道:“管公公是魏公公的干儿子,奴婢等人原来俱是归他管辖。” 蕊儿心中已明白了九分,冷笑一声道:“以前你们在魏公公府上如何,本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如今,你们既已成了王爷的婢子,就要记住一条:这里是文华殿,在这里只有王爷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只需要听王爷的吩咐。做得好了,王爷自会奖赏;做错了事,王爷自会惩罚。听明白了没有?” 这几句话,蕊儿虽然说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整个文华殿前后院落中的每个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管宁正得意间,猛听此言,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四姐妹聪明无比,自然知道王妃是在警告管宁,勿要仗着魏忠贤的势,再像以前那样滥施*威。她们自幼身份低贱,被魏忠贤抢入府中后,更是受尽欺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自己说话,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齐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听明白了!” 朱由检也不禁暗自得意:看咱这媳妇,小嘴叭叭的多带劲!这要是去参加个国际大专辩论会,也是一把好手啊! 不多时,人员交接完毕,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退出文华殿,院落内又恢复了秩序。朱由检此时才发觉,折腾了一天,中午又被皇帝和皇后连续接见,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确实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管宁倒也尽职尽责,擦了把汗就扯着公鸭嗓道:“传晚膳!” 第22章 最初的晚餐 华灯初上,夜幕中的紫禁城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但在无数盏宫灯的照耀下,却比平常更显奢华。而在不远处的皇城之外,普通的百姓人家,就只能用豆苗般大小的煤油灯照亮了。 就连白天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市,入夜之后也迅速冷清了下来。执行宵禁的军士一队队从街上走过,遇到收摊稍晚的小贩,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然后把他们辛苦一天那点微薄的所得强抢了去。 只有城北那些酒楼妓院云集之处,才比白天更加热闹。达官贵人或是豪商巨贾,出于种种不同的目的,在这里挥霍着钱财、时间和身体。那些风尘女子,也个个花枝招展,曲意逢迎,在烛影摇红中,将娇躯投入熟悉或陌生的男人怀里。 而此时的文华殿,气氛却与这些灯红酒绿之处略有不同。虽然也是满桌丰盛的筵席,也是红袖添香美女如云,客人却只有两个:朱由检与蕊儿。其他所有的人,或在一旁垂手侍立,或流水般地上菜,一个敢说话的也没有,显得颇为压抑。 朱由检看着这满桌子的菜肴,心中一阵发愁。哎呀妈呀,这菜也太硬了!烤乳猪、蒸鹅掌、烤鸭、烧鸡,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大鱼大肉,但就是连片菜叶也看不见。哥是肉食性动物不假,但也别把八顿饭的肉一次性地整上来啊!再说这气氛也太诡异了,俩人搁这吃,一堆人在旁边看,还一句话也不说,咋越琢磨越像最后的晚餐呢! 见朱由检愣着不动筷子,管宁忙道:“王爷、娘娘,晚膳刚才已经让竹剑、菊剑试过了,请用吧!” 毕竟管宁是司礼监正式任命的统领太监,又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朱由检就是再不乐意,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刚才,管宁召集所有的太监宫女,做了详细的司职分工。却不料,竹剑和菊剑被安排试吃膳食。 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吃的,王爷在吃以前,要让她们两个先试吃。如果她们吃了没事,王爷再吃。如果她们吃了跑肚拉稀,甚至一命呜呼,那就算是给王爷趟了雷了,自能自认倒霉。 朱由检心想这规矩也太cao蛋了,宫女不也是人么,而且又是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干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工作,简直太不怜香惜玉了。于是不由得同情地看了竹剑和菊剑一眼,又瞪了一眼管宁道:“管公公,本王的饮食,怎么还要这两个宫女先尝?给弄脏了怎么办?让本王拾人牙慧,这什么意思?” 竹剑和菊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王爷是在责怪自己,吓得浑身乱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王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管宁忙赔笑道:“王爷,让下人试吃膳食,这是太祖留下的规矩,也是为了王爷好哇!” 朱由检假装生气道:“那也不行!我嫌这两个宫女身份太低,心里不舒服!不如这样吧,”他不怀好意地一笑,“管公公,您是统领太监,比她们身份高得多,您要是试吃的话,本王这心里就舒坦多了,嘿嘿嘿嘿!” 管宁吓得差点尿裤子。魏忠贤派他来,就是要他监视朱由检的,他自然也知道魏忠贤早就想把朱由检干掉。万一九千岁脑子一热,真的在这饭菜里下了毒,毒不死朱由检,可就把他给毒死了。 管宁心中暗骂朱由检,嘴上却谄笑道:“唉呦我的王爷,宫里可没有太监试吃的规矩,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呀!您想,我们这些太监,都是污浊不堪的蠢货,宫女就不一样了,对吧,哈哈哈。” 朱由检一想也是,管宁咬完了我再咬,那不等于和他亲嘴了么,想想都令人作呕。而竹剑菊剑嘛,朱唇贝齿,满口盈香,她吃一口我吃一口,我吃一口她再吃一口,这感觉多么销魂! 他正意*着,忽听蕊儿说道:“那也不能吃。” 朱由检一怔,还以为蕊儿又发了醋意。果然,蕊儿冷冷地道:“王爷大病初愈,这些饮食如此油腻,王爷怎能克化得动!刚才王爷还说,想让臣妾煮些米粥吃。对吧,王爷?”说着不住地对朱由检使眼色。 朱由检心想我啥时候说要喝粥了,但见蕊儿的神情,知道事情有异,也只得顺口答音道:“啊…对呀,是这么回事,我是说了!” 管宁一脸为难地道:“回娘娘的话,这晚膳是尚膳监传过来的,都有定例,非是奴才能左右得了的。” 蕊儿却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劳管公公费心。这文华殿内不是也有灶么?本宫倒也会做饭,公公只需去尚膳监取些食材,本宫亲自为王爷下厨煮粥。” 管宁吓了一跳,赶忙跪倒道:“娘娘恕罪!从打洪武爷创立大明基业以来,宫里也没有让王妃娘娘亲自动手做饭的规矩!娘娘要是亲自下厨,让司礼监知道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全都活不了!再说了,这殿内的锅灶只是给我们这些下人做饭用的,王爷与娘娘金枝玉叶,怎能用这些锅灶呢!求娘娘开恩呐!” 他这一说,其他的太监宫女也都吓得跪了一地。 蕊儿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此乃王爷之吩咐,本宫也不敢不遵守。诸位既然害怕司礼监,只要不出去乱说也就是了,外人谁又能知道,难道还有通风报信的不成!管公公,请差人去取些米和青菜,王爷饿了,等着本宫做饭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管宁见王妃态度十分坚决,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倒也不敢再顶撞,忙一边笑道:“既然是王爷和娘娘的吩咐,奴才照做就是。”一边一叠声催促身旁的小太监:“快去尚膳监!” “且慢!”蕊儿又笑盈盈地叫住管宁,“管公公,只怕这小太监笨嘴拙舌,到了尚膳监也说不清楚,还是劳烦管公公亲自跑一趟吧,如何?” 管宁暗暗咬了咬牙,却不敢回嘴,只得应了一声,亲自去尚膳监了。 朱由检看着蕊儿整治管宁,心中十分解气。但是放着满桌子的菜不吃,倒也不知蕊儿是何意。只听蕊儿吩咐:“王爷有谕,今天的晚膳,就赏赐给大伙儿,你们将这些菜分一分吧。还望各位今后要好好服侍王爷,王爷宅心仁厚,赏赐还多着呢。” 不明真相的太监和宫女们自是欢呼雀跃,纷纷跪下谢恩。他们是宫中最底层的人,虽然饮食也有定例,不至于吃糠咽菜,但和王爷的标准比起来,自然有天渊之别。平日主子进膳之后,倒也能吃些残羹冷炙,但像今天这样,王爷一口没动,直接赐给他们吃,这还是破天荒第一回,因此无不感念朱由检和蕊儿。 不多时,管宁带着几个小太监,或扛着米面,或提着一捆捆的菜,满头大汗地返回了文华殿。因为不知道王妃到底要做什么菜,索性每种菜都拿来了一些。 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也感到纳闷,还跟管宁打趣道:“管公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火烧得可有点邪性,这是要把咱们尚膳监搬到文华殿去呀?” “老东西给我闭嘴!你他妈以为我愿意啊!咱家真他娘的倒霉,怎么摊上两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子!”管宁恨恨地骂道。 蕊儿见食材送来了,也不再多说,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直奔厨房。 原来这紫禁城的后宫各殿都有灶台,倒也不全如管宁所说,是专为太监宫女做饭,主子如果想换点口味,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做一些。只是绝大多数正餐,还是从尚膳监做好了,由专人用食盒提过来。 文华殿本来不属于后宫,自从朱由检搬到这里,也增加了灶台。不过再怎么着,也从来不曾有一宫的娘娘亲自下厨的事。其他宫女,包括梅兰竹菊和伊伊,都想拦着王妃,却全被蕊儿斥退,灰溜溜地退出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内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朱由检不由得精神一振。紧接着,蕊儿轻盈地双手托着托盘走出来,送到朱由检的桌前。 朱由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碟素炒青菜,一碗八宝粥,冒着腾腾的热气。他的馋虫瞬间被勾引起来,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不多时就一扫而空,还连声叫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原来蕊儿还在民间之时,由于幼年丧母,家境又十分贫寒,早早就学会了做饭。她又是苏州人氏,当地风气素来重视饮食口味,所以她的厨艺也相当了得,虽不像尚膳监的厨师那样花样百出,却也色香味俱全。 而且文华殿离尚膳监颇远,这隆冬时节,食物送过来早就凉了。而蕊儿做的饭却是热气腾腾,朱由检吃下去浑身舒畅,神清气爽。这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好好吃饭,却觉得这顿饭比前世的任何一顿饭都好吃。 当然,这货前世上大学的几年,基本上都是泡面加可乐,根本也谈不上什么饮食文化。如今有美人亲自下厨,专为自己精心烹饪,那自然是比宿舍管理员大妈的微波炉要强百倍了。 用过饭后,朱由检满意地摸着草包肚子,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返回卧房。 卧房就是昨天的婚房,墙边摆着好几只炭火盆,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饱暖思*欲,这货正坐在床上,憧憬着一会儿是不是和蕊儿做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蕊儿却挥退所有的太监宫女,低声道:“臣妾有要事向王爷禀报。” 第23章 深夜的惨叫 “啊!~~~~~~~~~~”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突然在原本非常宁静的夜色中响起。由于紫禁城宫墙十分高大,且宫墙之间极为宽阔,这声音居然还在这个空间形成了回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啊”、“啊”、“啊”的惨叫声开始不绝于耳。这声音,在寒冷的冬夜里,在原本庄严肃穆的紫禁城中,显得无比突兀诡异。 在紫禁城中值夜的侍卫们,本来还是懒洋洋、不紧不慢地巡逻着。其实每天皇宫的宫门都会在戌时准时关闭落锁,禁止一切人等进出。直到第二天卯时,宫门才会再度开启。除非遇到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夜间的宫门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而紫禁城的城墙高大巍峨,外面还有护城河围绕,城墙上又戒备森严,所以夜间的紫禁城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如果说白天朝臣进进出出,又有上峰不时巡视,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话,那么到了夜间,侍卫们的神经大可以放松一些。除了倒霉的新人必须彻夜在重要的宫门边值守,那些资历较深的侍卫们,只要定时在宫中巡视一圈,顶多看看有没有火险,然后就可以回值所睡大觉了。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却让这些侍卫们吓得一个个魂飞魄散。包括那些本来在值所打盹的侍卫,也全都冲到外面,擎刀在手,紧张地辨别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要知道,防备刺客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如果真的混进来个刺客,趁侍卫夜间守备松懈,一击得手,他们全都得脑袋搬家。万一是皇帝遇刺,那就更严重了,不但自己活不了,连全家老小都要一块陪葬!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凝神一听,急匆匆地道:“是文华殿那边的声音!”说完手臂一挥,几十名侍卫立即跟随着他向文华殿疾奔过去。 可是到了文华殿外,他们却惊异地发现:一连串的惨叫声果然是从这里发出的,可是宫门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名侍卫,却都一个个立在当场,有的还伸着脖子往里窥视,却没有一个敢冲进去。 侍卫头领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抡圆了胳膊,对一个刚刚回过头来的年轻侍卫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他力大臂沉,武艺高强,这一巴掌的威力岂同小可,登时将这名侍卫打得斜飞了出去。 其他侍卫见头领来了,赶忙纷纷跪倒道:“千户大人!…” “混蛋!”千户怒骂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一个个缩在这里干什么!殿内惨叫连连,分明是有人行刺,还不进去保护宁王殿下,捉拿刺客!” “千户大人,没有刺客…”刚才那名被他打飞的侍卫,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委屈地回禀道,“刚才卑职等也是闻声而来,文华殿里却派出太监告知卑职,是宁王殿下一时心情郁闷,故此发声,并无他故。因此…” “尽是放屁!”千户抬脚将这名倒霉的侍卫踢飞出去,“你心情郁闷之时,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否!” 做为一名在紫禁城中当值多年、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皇帝亲卫军腾骧右卫千户的老牌侍卫,他自然深知事态的严重性。 遥想当年,将群臣与天下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嘉靖皇帝,就差点被几个心怀怨恨的宫女用一块破布给勒死。幸亏宫女力气小,临事惊慌,侍卫又发现得及时,嘉靖才捡了一条命。 饶是如此,皇帝震怒之下,仍将当夜负责值守的武骧左卫指挥使斩首,两个负有直接责任的千户则凌迟处死,并夷其三族,其他侍卫一律斩首。 自此,嘉靖二十多年再不上朝,甚至不再在紫禁城中居住,而是躲到西苑。 其实这些侍卫死得太冤了,作案的宫女是在殿内行凶,侍卫们在殿外是听到点动静,刚开始还以为皇帝在办事,哪敢轻举妄动。 后来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光是宫女吭哧吭哧的,皇帝一点声音也没有。侍卫们警惕性也是够高的,这才冲进去把嘉靖给救了。就这样,还是没保住脑袋。 而如今,文华殿内分明惨叫连声,没准行凶之人又是宫女之属!宁王为皇帝之爱弟,再不冲进去,自己就是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想到这里,千户的冷汗已经浸透全身,大吼一声:“抓刺客!”不由分说就冲了进去。门口的一个太监刚想阻拦,被他当胸一脚,踹得滚出老远。其他侍卫见头领已经上了,也不敢怠慢,举刀齐声呐喊着冲进了文华门。 殿内的太监宫女,早被这群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凶神恶煞般冲进来的侍卫们吓得瘫倒在地。 千户也不理会,穿过前殿和庭院,直奔宁王的寝宫而去。刚至寝宫门前之时,忽听门内传出一声娇叱:“何人敢在此作乱!” 千户不知殿内的情况,倒也不敢随便往里闯,稳住身形高声喝道:“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在此!大胆刺客,竟敢潜入文华殿行刺宁王殿下!如今你已插翅难飞,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如若殿下有半点损伤,本千户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猛然间殿门大开,林佑坤怕刺客往外投掷暗器,忙后退几步护住要害,再定睛看时,门口凛然站立一人,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刺客,而是一位身材娇小,貌若天仙的女子。此刻她面沉似水,嘴角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虽然没有说话,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卓尔不群、不容置疑的气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是蕊儿,又是何人! “王妃娘娘!”林佑坤赶忙跪倒,以头触地,不敢与蕊儿直视。 “千户大人,你这是何意?夤夜之间擅闯文华殿,怎么,你要造反不成?!”蕊儿冷冷地问道。 林佑坤忙回禀道:“王妃娘娘明鉴!卑职是听到殿内传出惨叫之声,惟恐有变,情急之下这才闯了进来,请王妃娘娘恕罪!” “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千户大人了。”蕊儿淡淡一笑道,“王爷安然无恙,只是一时郁闷,叫喊几声罢了。你擅闯宫禁罪本不轻,念在你忠于职守,王爷就不和你计较了,退下去罢。” 林佑坤却不敢大意,重重地磕了个头道:“还请殿下现身,否则卑职万死也不敢退下!” 蕊儿勃然大怒道:“怎么,千户大人连本宫都不相信了?难道本宫还要谋害王爷不成?!” 林佑坤却倔强地道:“卑职岂敢,只要殿下无恙,卑职立即退出文华殿,任由殿下和娘娘处置!” 两人正僵持间,殿内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闹什么闹,正烦着呢!” 随着这个声音,失魂落魄的朱由检同志出现在了殿门口。 “啊…殿下!!卑职死罪,请殿下开恩!”林佑坤一看宁王虽然精神萎靡不振,却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立即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慌了神,不住地磕头求饶。 朱由检叹了口气,委屈地道:“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林佑坤偷眼瞥去,见朱由检眼泛泪光,心想大事不好,我这回可是把宁王给吓坏了,也得罪苦了!你倒霉,我更倒霉! “说好的种马呢?!” 林佑坤一愣,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宁王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难道,宁王是为“种马”的事伤心?这马匹配种之事,自有司事的衙门和太监负责。堂堂宁王殿下,想要骏马还不简单,竟会为这种细枝末节之事大动肝火?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不光是他纳闷,包括蕊儿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朱由检在说什么。但是,只有蕊儿知道他为什么惨叫。 因为刚才,蕊儿把皇后的嘱托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当时就抓狂了。 也难怪,做为一个穿越者,受了那么大罪,穿越到连空调电脑电视机都没有的古代,已经够倒霉了。他还更倒霉一些,穿成了一个离死期不算太远的亡国之君。这还不算,亡国之君还没当上,就有人想把他提前给做了。而最最最重要的是,穿越三定律彻底失效,不但种马做不成,连女人都不能碰了!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啥?不是什么“人死了钱没花了”、“人还活着钱没了”,钱乃身外之物,那才多大点事! 但是,如果天天有美女相伴,却只能看不能碰,这不成太监了么! “你大爷的魏忠贤,我非阉了你个孙子不可!”朱由检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狠狠地咒骂着。可是刚骂完,他突然悲愤地意识到,魏忠贤对此完全免疫,用不着他阉了。 第24章 飞越迷雾 一夜无话。 还能有啥话?现在的朱由检同志,恨不得马上变成一个七十岁的老男人,那样就可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问题是美女在侧,又难免心猿意马。 还是蕊儿想得周全,让朱由检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铺,还不让他脱衣服睡觉,免得产生邪念,危及生命。 再怎么说,朱由检也没脸让女人躺地铺,而自己在床上睡大觉。在前世,“女士优先”的精神已经深入人心,和女人抢东西抢位置,那基本上就属于耍流氓了。 可穿越过来以后,却偏偏颠倒了过来,凡事都是紧着男的来,女人只能靠边站,就连吃饭,也只能等男人吃完以后,捡点残羹冷炙。 朱由检当孙子当惯了,眼下突然当了爷爷,还真有点不适应。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蕊儿只得和他换了个位置,忐忑不安地睡在了床上。 其实朱由检还有另外一层想法。如果自己睡床上,这万一要是半夜起来尿尿,不留神拌一下,倒在蕊儿身上,能不能把持得住,可就不好说了。看来,“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要不然,恐怕就不是男人,直接变成半兽人了。 宫女吹熄了蜡烛,关上了门窗,默默地退出卧房。其实这时候并不太晚,按时间来说也就晚上八点多钟。但这年头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还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只能上床睡觉了。 殿外万籁俱寂。朱由检郁闷地躺在地上,听着床上蕊儿均匀而平静的呼吸,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算自己忍住了不碰女人,但是万一睡着了,来个廊桥梦遗,这又怎么算,毒是发还是不发呢? 想到这里,他又紧张得不行,赶紧把身上厚厚的被子踢开,减轻压力,减少刺激。问题是现在毕竟是隆冬时节,尽管生着炭火,卧房内也并不是太暖和。没一会儿,就把朱由检冻得直打寒战,只好又盖上被子,同时反复默默地念叨:排除杂念,啥也别想! 可是人往往是这样,一件事你越是不愿意想,它就越往脑袋里钻。朱由检也是如此,尽管他紧闭着眼,尽量不去看也不去想身旁不远的蕊儿,可是她那曼妙的身形和姣好的容貌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刚刚努力去想魏忠贤和管宁等人,想用恶心一点的画面占领阵地,皇后、伊伊、四美等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内心思想斗争如此激烈,朱由检同志还怎能安然入睡。他像翻烙饼一样翻过来掉过去,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而在梦里,朱由检也不安生。一会儿是蕊儿要和他共进烛光晚餐,一会儿是伊伊和四美要跟他玩鸳鸯浴,一会儿是皇后要和他展开不伦之恋。正在心旌神摇,蠢蠢欲动之时,这些美女的身后,却浮现出牛头马面、死神琉克、伽椰子女士等英雄形象,吓得朱由检屁滚尿流,扭头就跑。 忽一刻,他又坐在一张麻将桌前大杀四方,而战友分别是皇太极、李自成和魏忠贤。要说打麻将,朱由检还是很有心得的,心想就凭我大学几年的历练,收拾你们几个老古董,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一看自己手里这把牌,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风头子就是幺九,简直是烂到了极点。而另外三家,此刻却面带奸笑等着自己出牌,看来胡得都不小。 好不容易把牌给整听了,竟然是十三幺,随便来张风头幺九就能胡牌。朱由检还从来没玩出过这么大的牌,兴奋之余也感到十分紧张。 此时轮到他摸牌,他满心期待地摸起来一看,顿时傻眼:是一张伍万。这一局从开始到现在,一张万牌也没见,他隐约感到不妙,别是要一炮三响吧? 看着朱由检犹犹豫豫的样子,皇太极、李自成、魏忠贤都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促:“你搁那整啥玩意呢,麻溜的啊!” “额滴神啊,天都快亮咧!” “您老先在这相着面,咱家先睡一觉去!” 朱由检勃然大怒道:“催毛催!我不出了!” 那三位可不干了:“怎么意思,玩不起,想耍赖是吧!” 朱由检强词夺理道:“我当大相公还不行么?!” 三人一愣,紧跟着纷纷起身抄家伙,要群殴朱由检。朱由检吓得撒腿就跑,三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朱由检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跑不动了,眼见十八般兵器直奔自己而来,大叫一声:“啊!~~~~~~” “王爷,王爷!您醒醒!是做恶梦了吧?” 朱由检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亲切可人的蕊儿,正帮自己擦拭额头的冷汗。他松了口气,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自己也被这个荒唐的梦给气乐了。 可是突然间,一个模糊的想法袭上心头,他赶紧打开蕊儿的手,噌地坐了起来。 蕊儿还以为他又发了神经,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朱由检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着,那个念头也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自己掉进了历史的轮回中,前面有个不可改变的倒霉命运在等待着。但是这个命运真的不能改变么? 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朱由检会先在京师隐忍几年,然后等到天启挂掉,即位成为崇祯皇帝。再过十几年,后金军队一次次地入关,李自成张献忠一次次地造反,直到最后,京师被李自成攻破,自己吊死煤山。 但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不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进程发展呢?就像打牌一样,明知道要放个大炮,干嘛不当个大相公,或者干脆砸罐呢? 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检的脑海中已经产生几个方案。 方案一:直接找个墙角,一头碰死。 优点:简便易行,大明江山不会葬送在自己手上,自己也不用吊死煤山了。 缺点:还不如吊死煤山,还能多活几年。 结论:否决。 方案二:当上皇帝以后,宣布明朝解散,皇太极和李自成你们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和我无关。 优点:不用死了。 缺点:太怂太无耻、历史罪人。 结论:否决。 方案三:不当皇帝。 优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退一步海阔天空、知足常乐、… 缺点:没有皇帝的权力了。没有就没有呗,总比死了强! 结论:可行!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顿时兴奋起来,心里想着: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为了抢皇帝宝座,打得头破血流,可见这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是如果不想当皇帝,那可就太简单了,一句话三个字:我不干!这不就结了么?! 心里一美,这货不由得哼起小曲来:“飞越迷雾,把生命看清楚,明明白白掌握你的路;经过跋涉之后你总能够,拨云见日,重回到最初~~~~~~” 一旁的蕊儿都听傻了,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曲子,臣妾可从来没听过!词虽浅显,却是含义隽永;调虽古怪,却是新奇独特!王爷能否告知臣妾,是哪位词人所作呢?”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露出了马脚,赶忙掩饰道:“哦…你说作者啊,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姓周吧?” 蕊儿却欢叫道:“姓周?那是与臣妾同姓了,真是巧呢!王爷,您是否认识这位词人,臣妾还真想认识一下,看看是何人竟能作出如此奇妙的曲子来!” 朱由检只好含糊地答道:“这个…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你要想见到他,很难,很难!” 望着蕊儿有些失望的神色,朱由检有点于心不忍,安慰道:“其实见不见真人倒无所谓,老眉咔嚓眼的也没啥看头。不过他作的曲子我还会唱很多,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唱给你听啊。” 蕊儿听了又高兴起来,缠着朱由检道:“王爷,您现在就唱给臣妾听嘛!”这一刻,她又恢复了少女本性中的俏皮。 朱由检心中一颤,裆下一紧,差点兽性大发,赶紧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刚要唱个《花.心》之类的情歌哄哄蕊儿,门外一个尖尖的、甜得发腻的声音猛然响起:“王爷、娘娘,该用早膳了!” 你大爷的管宁,你还真能管!本王爷正要一展歌喉的时候,你又来捣乱! 不过朱由检此时心情不错,并没有太跟管宁计较。既然能摆脱宿命,那就得好好对未来规划一番。哥们穿越了一趟不容易,皇帝不当了,最起码当个富家翁,锦衣玉食三妻四妾,这个还可以有吧!这管宁既然管着文华殿,正好盘盘家底,整个理财计划什么的。时机一到,合字并肩字,风紧扯呼!至于历史的车轮,爱往哪转往哪转,咱绝对不能当那个倒霉的螳螂! 第25章 偶像派与实力派 朱由检心情很爽,可新任的文华殿总管太监管宁,就很不爽了。 他本是北直隶大城人氏,父亲是失去了土地的雇农,自幼家境贫寒,生得又瘦弱,没少受同龄孩童的欺侮。十岁的时候,一场瘟疫夺走了父母的性命,地主自然不肯白养他这个没用的孤儿,将他从村子里赶了出去。自此他以乞讨为生,受尽白眼和拳脚,有时候还得与饿狗争食。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当太监这个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但是想当太监,可不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那么简单的。别看这一刀,那可是手艺,往往都是祖传的功夫,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那年头想走这条路的同志大有人在,“阉匠”的收费也越来越高,至少也要五六两银子。管宁一个大子儿没有,一咬牙一狠心,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真的挥刀自宫了。 不是后面还有一句么:即使自宫,未必成功。管宁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算是命大又活了过来,却不料应征太监的人数太多,比公务员考试录取率还低,连续等了几年都没等上入宫的机会。这几年他所受的苦,也自不必细言。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当管宁快要绝望之时,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驾崩,他的儿子光宗即位仅仅一个月也紧跟着驾鹤西游。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年仅十岁的天启皇帝即位。魏忠贤在朱由校年幼之时就带着他,朱由校自然对他依赖极深。自此,魏忠贤扶摇直上,权势越来越大。 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不肯坐视宦官集团与自己争夺权力。而魏忠贤全凭皇帝的宠信,本身却是不学无术。他自忖不是东林党的对手,只好疯狂地拉帮结派,壮大自己的力量。考虑到现有的太监队伍严重老化,已经不能适应新的斗争形势的需要,魏忠贤开展了有明一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扩招。管宁正是在这次扩招中被选入宫的。 他自幼混迹于市井之间,遍尝人间冷暖,别看年龄不大,却历练得十分机灵。因此,他在宫中混得十分顺利,不到三年时间,就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太监,逐级升到了少监。由于表现出众,也受到了魏忠贤的重视,还荣幸地拜魏忠贤为干爹。魏忠贤也很够意思,将他分派到尚膳监,这可是二十四衙门中的肥缺。 就在他憧憬着过两年熬成尚膳监总管太监,或是被干爹外放出去,做个镇守太监、甚至守备太监的时候,魏忠贤却突然派他到文华殿做总管太监。 委任之时,魏忠贤还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我儿,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文华殿总管太监。别看这个职位没什么油水可捞,可这宁王殿下,却与咱家有着莫大的干系,比那些镇守太监什么的可重要得多。你赴任之后,别的事什么都不用管,只务必小心在意,把宁王给我看紧了。文华殿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每天宁王和王妃做了什么,你都须细细禀报上来。而且,你还得想办法哄着他,让他信任你,宠着你,任何事都不防着你。到那时候,咱家做什么事都方便了,明白没有?” 管宁如何不明白干爹的心思,心中也为受到魏忠贤如此重用而洋洋得意。为了行事方便,他刚一上任,就来了个大换血,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 没成想第一天,王妃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不肯吃尚膳监送过来的饭食,居然亲自下厨做饭。管宁知道这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又不好和王妃顶撞,只得按吩咐照办了。 “等咱家禀报了干爹,再让干爹奏明万岁,参他个不守祖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管宁心中恨恨地想。 哪知道还没等他通风报信,王爷突然抓狂,引来林佑坤夜闯文华殿。前去开门的小太监,正是管宁手下最为得力之人,没想到被林佑坤一脚踢中小腹,虽然没死,却也呕血三升,没一年半载恐怕下不了地了。等事情结束,林佑坤居然连个屁都没放,转身就那么走了! 管宁又惊又怒,心想何曾在宫中吃过这么大的亏!林佑坤前脚刚走,管宁后脚就直奔东厂,亲自禀报魏忠贤。 到了东厂门口,才发现气氛与平日有异。东厂向来戒备森严,可今日比平时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倍,东厂档头许显真还亲自值守。 管宁一看这阵势,自然知道东厂是有大事发生。若换了平时,可能他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但一则觉得今日受了林佑坤的欺负,不找干爹出头,心里实在憋气;二则他素与许显真不睦,若见了他扭头就走,岂不是让他瞧不起?因此心一横,仍如平时一般,大摇大摆走上前去。 许显真见是管宁来了,双拳一报,不冷不热地道:“这不是管公公么?真是稀客!公公不在文华殿伺候宁王,到东厂来有何贵干?” 管宁也冷笑一声道:“唉呦,咱家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侍卫在这里站岗,走近了才看出来,这不是许大档头么?今儿是怎么了,大档头平日里只顾着杀人放火,哪有功夫和咱家打招呼啊!许是您换班了,换到东厂大门儿做门房?不好意思,咱家找九千岁有事,回见吧您呐!”说着就要往里闯。 许显真听了管宁这一通冷嘲热讽,并不气恼,只是扬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管公公且慢。九千岁有旨,今日在东厂商议要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管宁也不含糊,双手叉腰,扬着光光的下巴道:“合着咱家是闲杂人等?许大档头,你可别忘了,九千岁差咱家去文华殿当总管太监之时,对咱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有要事必须立即回禀。现在咱家就有要事,你要非得拦着不让咱家进去,耽误了九千岁的大事,你承担得起?” 许显真微微一笑道:“管公公,此刻非比平时。你若非要进去,下官就进去通禀一声,九千岁叫你进,你自然进得去。不过,若是讨了没趣,可不要怨下官没有事先提醒。” 管宁岂肯信他,昂然道:“你只管通禀就是。” 许显真将身边的两个番子唤过来道:“我进去通禀九千岁,你们把好门口,若放进一只雀儿去,你们自己的雀儿就别要了!”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管宁一眼,这才转身进去了。 “呸!”管宁看着许显真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原来这魏忠贤党羽众多,却也鱼龙混杂,手下派系林立。比如原来的浙党、楚党、赣党,在与东林党斗争失败后,都躲在魏忠贤这棵大树下,名义上俱为一体,实则仍是泾渭分明,各走各道,只是在对待东林党时,暂时一致对外罢了。但总的来说,魏忠贤的党徒却可分为两大派:偶像派和实力派。 这偶像派,主要以宫内的太监和东厂、锦衣卫的官员为主。他们的特点是:以魏忠贤为偶像,以溜须拍马为主要手段,以攫取权力为奋斗目标,以权钱交易为最终目的。 而实力派,则主要以党附魏忠贤的朝臣为主。比起不学无术、甚至目不识丁的太监,他们大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具有丰富的官场经验,可谓是高素质人才。 对魏忠贤来说,偶像派和实力派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当需要攻击政敌时,就从实力派中选那些文笔犀利、骂功超群的,对某位大臣群起而攻之,一日之内,上他三五十份弹劾奏章。 当舆论制造起来以后,就该偶像派出场了,东厂或锦衣卫将人拿入天牢或诏狱,严刑拷打,将人屈打成招。遇到个别骨头硬的,干脆害死在狱中。之后,再把自己的党羽安插到空出来的位子上去。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偶像派更得魏忠贤的信任和重用。虽然太监不能当官,大臣空出来的位子,还得从实力派的人里面选。但是司礼监、御马监的太监,以及各地的镇守太监、守备太监,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而这些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具备后天生理优势的偶像派肩上。 而偶像派和实力派也互不买账,均瞧不起对方。偶像派自恃和魏忠贤同出一门,都是挨过一刀的,而且文化水平也同属一个档次,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气质上,都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更亲近一层,往往不把实力派放在眼里。 而实力派觉得自己都是十年寒窗,辛辛苦苦从科举大军中凭本事考出来的,而这些死太监五个字能写错仨,啥本事也没有,只知道奉承魏忠贤,凭什么与自己平起平坐?只不过,“死太监”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因为魏忠贤老千岁也是个死太监。 这管宁就是偶像派中的佼佼者,而许显真也是实力派中颇得魏忠贤重用的人,两人互相看不上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多时,许显真返回大门口,负手冷冷地道:“九千岁有旨,着管宁入东厂禀事。” 管宁得意洋洋地斜了许显真一眼,倒背着双手,一步三摇,慢慢悠悠地跨进了东厂的大门,仿佛是故意在气许显真。 不过等到管宁穿过院落,踏进议事厅时,他真的有点后悔进来了。 第26章 东厂之夜 浓得如同墨一般的夜色,将沉睡的紫禁城紧紧笼罩着,让人感到窒息。 而位于紫禁城东北角的东厂,也是这黑黢黢的堡垒中唯一透出一丝光亮的地方。但这点光亮也随即被无边的夜色吞没,仿佛一条鲨鱼,借着乌贼喷出的大量墨汁,遁去自己的形迹。 议事厅内,原本一尺多高的大蜡烛,燃烧得只剩下小一半。十几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在烛光之中若隐若现。烛光跳动,将其中某一个人惨白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然而只是一瞬,这张脸又看不清楚了,活像是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管宁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半死。东厂他是常来的,但却从没深更半夜的来过。而且每次来,基本上都是他的干爹魏忠贤一个人在,至多身边还有一两个人,这次议事厅内竟黑压压地坐了十几个人,此前还从未有过。此时,这十几个人均是一言不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正寻思时,正前方的虎皮大椅上,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儿,夤夜之间,来东厂何事啊?”这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直透管宁的骨髓,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乱颤起来。 管宁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抢步来到高坐的东厂督主魏忠贤面前,双膝跪倒,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不肖儿管宁,给九千岁请安!” 其实他本想让声音洪亮一点,却不知为何,话刚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就生生地挤扁了。 魏忠贤冷冷地扫了管宁一眼,并未说话。 管宁心中又是一凛,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同时谄媚地笑道:“干爹,儿有一样小玩意儿孝敬您。” 魏忠贤打开盒子,议事厅内刹那之间亮了起来。有人小声惊呼道:“夜明珠!” 管宁得意地道:“干爹,其实夜明珠虽然少见,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倒也不算稀奇。但这颗珠子与众不同,请您仔细看看。” 魏忠贤的脸色这时已缓和下来很多,他将夜明珠从盒子中取出,放在掌中仔细端详。 但见这颗比鹅蛋还大的珠子,并非借助外面的光亮,而是自行发出淡雅的光芒。最为奇特的是,珠子的内部似乎竟在缓缓流转,而随着这流转,光芒的颜色也逐渐变化,异彩纷呈,美不胜收。 借着七彩夜明珠的异彩,管宁也看清了,议事厅内还坐着李朝钦、王朝辅等老熟人,都是老资格的总管太监。此外,还有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等魏忠贤的死党。当然,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可见干爹的力量仍在不断壮大。 此刻,这些人全都被那稀世之宝牢牢地吸引住了,眼神中隐约闪现着贪婪的光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的嫉恨。尤其是以崔呈秀为首的文臣,虽然在朝堂之上颇能呼风唤雨,但比起管宁这样的内监,在家底上可就薄多了,像这样的宝贝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魏忠贤到底是比他的喽罗们眼界高一些,只是把盒子轻轻地盖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收好,然后对管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难得你这份孝心,咱家就收下吧。你这大半夜巴巴地赶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么颗珠子吧?” 管宁忙讲明自己的来意,从朱由检拒食御膳,另起炉灶,到林佑坤夜闯文华殿,殴打太监,无不讲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尤其是林佑坤闯宫那一节,他大讲以自己为首的太监是多么尽忠职守,林佑坤是多么气焰嚣张,小太监又是如何舍身堵枪眼,林佑坤又是如何扬长而去,简直如同说书一般。 末了,他带着哭腔对魏忠贤哀告道:“干爹,只要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儿子是干爹您的人。这林佑坤打小太监,就等于是打了儿子;打了儿子,就等于是要干爹您的好看啊!您要是不惩治这凶徒,这些无法无天的侍卫们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管宁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足足讲了十几分钟。一边讲着,一边偷眼看魏忠贤,只见魏忠贤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知道他是动怒了,不禁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一状告得结实,再加上那颗珠子的功效,这次非得要了林佑坤的小命不可。 魏忠贤耐着性子听管宁讲完,微微一笑道:“我儿,近前来!” 管宁以为魏忠贤要做出什么重要指示,赶忙凑上前去,孰料却冷不防挨了一记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 “没用的东西!”魏忠贤破口大骂,“咱家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来!你个猴崽子,咱家派你去文华殿,是让你禀报大事,你他娘的可倒好,讲了这么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咱家多少时间?你知道咱家现在正在商议多重要的事么?耽误了正事,把你剐一百次都不够,知道么?” 管宁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让魏忠贤连打带骂,早已吓破了胆,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干爹饶命!干爹饶命!孩儿是蠢驴,是蠢猪!” 一旁的众人冷眼旁观,暗自幸灾乐祸。崔呈秀等文臣自不必言,他们本来就瞧不起魏忠贤以外的太监;就连同为太监的李朝钦、王朝辅,也感到十分解气。这管宁年纪轻轻,平日却颇得魏忠贤宠信,提升速度太快,让这班老资格的太监非常不爽。 李朝钦在宫中熬了三十多年,才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也不过是魏忠贤的应声虫而已。王朝辅更悲催,整整做了四十年太监,魏忠贤刚进宫的时候,还当过他的跟班。 孰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魏忠贤已经是东厂督主,将批红之权牢牢握在掌中,足可号令天下,而他却只做到御马监秉笔太监,连司礼监都进不去。 管宁入宫没几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就升到了总管太监,从级别上已经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这让几位老同志情何以堪! 此刻见管宁出丑,王朝辅和李朝钦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冷笑:不知深浅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没看到厂公正有气没处撒么,活该!还说自己是蠢驴、蠢猪,你若是这等蠢物,厂公是你干爹,又成什么物件了?真是蠢不可及!还敢告林佑坤,那林佑坤是什么人?全天下的人,厂公不敢得罪的统共也没几个,偏偏这林佑坤就是其中之一。连这都不知道,还屁颠屁颠地跑来告状,这不是要厂公的好看么? 倒是许显纯与管宁私交甚厚,见管宁触了大霉头,也不得不为他打个圆场。沉吟片刻,他已经有了主意,对魏忠贤道:“父亲大人请息怒。管公公对您忠心耿耿,这个在座的诸位都是知道的。刚才管公公讲的这些,也不能算是不重要。像这宁王不循祖制,就是一条极大的罪过。林佑坤行凶伤人,万岁也未必就一定护着他。有了这些罪证,今后再找个机会,厂公就可以将他们一一铲除。只是这些事和眼下的大事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管公公显然并非故意耽误父亲议事,只是有些不知道轻重罢了。他忠于职守,这一条还是该嘉勉的。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父亲,议事要紧,还是不要跟管公公计较了。” 魏忠贤沉着脸听完,恶狠狠地对着管宁骂道:“要不是看在显纯面上,咱家定要打死你这混帐东西!回去做事的时候,记得动动脑子!还不给咱家滚!” 管宁赶忙抱头鼠窜而出。等到出了议事厅,他才发觉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如同掉到冰窖里一般。而且刚才磕头过于卖力,把额头都磕破了,此时也觉得钻心地疼痛。他呲牙咧嘴地擦了擦满头的鲜血和冷汗,暗叫倒霉,心想是什么大事,能让干爹如此大动肝火? 此时,许显真偏又迈着方步踱了过来,嘲讽地笑道:“管公公这一趟,定是又得了彩头,恭喜恭喜!” 管宁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和许显真大吵大闹,却猛然想到现在还没走出东厂的大门,若再打扰了魏忠贤,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且刚刚许显纯还给自己求情,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许显真是许显纯的胞弟,无论如何,也得卖许显纯一个面子。 因此,他只得暗气暗憋,把头一低,也不答话,灰溜溜地走了出去,同时心中暗想:同样是哥儿俩,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许显纯呐,摊上这么个弟弟,真是白瞎了你这么个人啦! 说来也怪,许显纯和许显真虽然一母同胞,却分属不同的派别。许显真虽在东厂归魏忠贤直接管辖,却属于实力派,和崔呈秀这些人走得更近。 而他的哥哥许显纯,虽然身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是正三品的武官,却属于偶像派,与宫内的太监打得火热。 最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两个人的兄弟情分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经常形影不离,也都深受魏忠贤的器重。以管宁的智商,想破头也猜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文华殿的小太监们惊讶地发现,管总管刚才走的时候,浑身是胆雄赳赳;回来的时候,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连疼带气,管宁一宿没合眼。想到干爹那凶狠的眼神,他又感到不寒而栗。思来想去,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还得做好本职工作,盯紧宁王!于是天刚麻麻亮,他就起来忙活了。 如果知道之后的遭遇,他宁肯让魏忠贤多抽几个嘴巴,也不愿意让朱由检玩死了。 第27章 另起炉灶 “那个谁,对,就说你呢,过来过来过来!” 朱由检颐指气使地把管宁给叫了过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忘了管宁的名字,不过好不容易当回王爷,怎么着也得抖抖威风啊。跟美女抖威风,他还没养成这种习惯;但是跟管宁这个死太监,好像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吧。 管宁昨夜刚被魏忠贤狠克一顿,心中正不自在,只想找个由头,寻个太监或是宫女责罚一顿,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但王爷和王妃的早膳,是每天必须安排的,他也只得忙活了一阵。这会儿一切停当,刚想喘口气歇一会儿,就被朱由检唤了过来。 管宁暗想,当年老子在尚膳监是何等自在,除了孝敬干爹魏忠贤,那真是谁也不鸟,就连顶头上司、尚膳监的总管太监,也不敢对咱家吆五喝六的。可如今到了文华殿伺候宁王,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法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后面是什么来着,记不住啦!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他可不敢怠慢,忙抢步趋前,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朱由检却是一脸欠揍的表情:“我问你,这早膳和昨天的晚膳怎么一模一样呢?是不是把隔夜的饭又给本王端上来啦,啊?昨天不是告诉你,本王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么?” 他一口一个“本王”,尽量摆足王爷的架势,心中大乐:哈哈,当王爷就是爽,最起码可以肆无忌惮地训人。哥在前世整天当孙子净挨训了,这回非得找回来不可! 管宁哭笑不得地答道:“王爷息怒,您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隔夜的饭菜给您食用啊!王爷明鉴,昨天的晚膳,因为王爷不喜欢吃,娘娘已经都赐给太监和宫女们吃了。现在的早膳,实是从尚膳监刚刚送过来的。而且宫中膳食自有定例,这尚膳监也是按定例送膳,和王爷平日的膳食并无不同,却不知为何,不合王爷的胃口了呢!” 朱由检其实是存心找茬,接口问道:“你说本王过去吃的也都是这些东西?本王咋看着不像呢?来来来,你给本王报报菜名,本王听听都是哪些菜。” 管宁在尚膳监任职多年,对各宫的膳食自然是了如指掌,忙朗声道:“回王爷,今日的早膳共有荤菜十二道,面点四品,汤四品,乾果四品。荤菜有:清蒸鲥鱼、烤乳猪、天香鲍鱼、香麻鹿肉、油焖大虾、五香酱鸡、红油鸭子、蒸熊掌、酱爆驴肉、陈皮兔肉、狍子脊、五丝驼峰;面点有:…” “停停停,打住!”朱由检可不想听管宁说单口相声,“怎么只有荤菜,没有素菜?” 管宁却不慌不忙地道:“回王爷,太祖洪武爷创立宫中规制之时,这御膳之中就只有荤菜,没有素菜。只有太监和宫女,才供应素菜。” 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说过素食主义者,可从没听说过荤食主义者!只吃荤不吃素,这不成狼虫虎豹了么?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蕊儿,却见蕊儿也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知道管宁并没有胡说,而是事实真的如此。 朱由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大概猜出来事情的原委。 想那明太祖朱元璋,本是淮右布衣,穷棒子出身,据说还当过几天和尚。估计是吃糠咽菜吃怕了,当了皇帝以后,这才报复性地只吃荤不吃素。 而之后的皇帝,基本上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吃肉吃习惯了,可能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但是哥不行啊!咱可是知道,蔬菜里含有丰富的维生素,一顿不吃菜可以,一日三餐顿顿都没蔬菜,那非得坏血病不可! 于是他一甩袖子佯怒道:“不合胃口,不吃不吃!本王现在就想吃素菜,你们太监还能吃得到,本王竟然没有,难道说本王还不如太监么?你快去尚膳监,让他们把食材送到文华殿来。本王昨天吃王妃做的饭倒还顺口,以后,让尚膳监就别往这送饭了,本王只吃王妃做的饭!” 其实,朱由检纯粹是借题发挥,连他自己都觉得理由太牵强了。就算想吃素菜,让尚膳监做不就完了么,还非得让王妃亲自下厨? 转念一想,还是小命要紧,穿越这一回不容易,都知道差点被魏忠贤毒死了,哪能还那么大大咧咧呢。就算死,哥也得重于泰山,被毒死也太没创意了,整得七窍流血,跟武大郎似的,那也太影响咱的英雄形象了。 蕊儿倒也配合,听朱由检一发话,马上附和道:“管公公,既然王爷爱吃本宫做的饭,只好辛苦公公,按王爷的吩咐去做吧。” 管宁咧嘴道:“回王爷娘娘,不是奴才不遵旨,实是宫中有规矩啊!这尚膳监每日做什么饭,做多少,都有定例,违反定例,那可就是罪过!昨夜的晚膳,那还是亏了奴才曾在尚膳监任过职,混得人缘好,跟人家说了好半天,这才给通融了通融,让奴才带走了些食材。今儿要是再这么干,奴才和尚膳监都得担着干系!万一要是司礼监怪罪下来,奴才可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满以为自己拿着王爷的大帽子一压,管宁立马就得乖乖照办,孰料这管宁诉了一大堆苦,但中心思想就是俩字:不行!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噌地站了起来,指着管宁的鼻子骂道:“你大爷的,本王说话不好使是吧?你怕司礼监怪罪,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本王手下!我问你,你是听本王的,还是听司礼监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管宁见朱由检生了气,倒也有三分害怕,忙跪下禀道:“回王爷,宫中太监,统归二十四衙门管辖。而二十四衙门中,又以司礼监为首,所以奴才当然得听司礼监的。但是既然奴才服侍着王爷,自然也得听王爷的。所以,奴才现在是左右为难呐!要不,王爷您跟司礼监的魏公公说一声,让司礼监别责罚奴才,奴才才好办事啊!” “哪个魏公公?”朱由检心中一惊,连忙追问。 “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魏公公。”管宁毕恭毕敬地答道,心中却想,咱家把干爹搬出来,不信你不怕! 果然,一听“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中。半晌,才讪讪地道:“厂公日理万机,像本王吃什么饭这种小事,恐怕就管不过来了吧。” 管宁见这招果然管用,顿时有了底气,咳嗽了一声道:“宫外的事,奴才不晓得。但这宫内的大事小情,不管怎么绕,最后都得绕到魏公公那里去,须得魏公公照准方可。” 朱由检心中尚存侥幸,试探着问道:“那厂公岂不是太辛苦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二十四衙门么?这些衙门都各司何职?” “回王爷,二十四衙门是个统称,共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管宁见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更加得意,侃侃而言道,“这十二监是: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对啊,你看这不是分得挺细么,各司其职,各管一段嘛!厂公不是司礼监的么,管好司礼监的事不就行了?”朱由检还在强词夺理。 管宁笑道:“王爷,刚才奴才已经说过了,在这二十四衙门之中,以司礼监为尊。司礼监除了掌管批红之权,传宣谕旨,还总管所有内监事务,兼管东厂,以及各种外差。这其他衙门的管事太监的任免,也都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决定。掌印太监王体乾王公公年事已高,不大管事,如今都是魏公公在坐纛儿。您想啊,有魏公公在,哪个衙门敢胡来?就拿这尚膳监来说,每日从宫外采办多少食材,花多少银子,做多少菜,那都有账管着,到月底都得给司礼监报过去,让魏公公过目。如果对不上数,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就得受罚,搞不好,就得让魏公公把他给免了职,罚去刷恭桶!所以,王爷的吩咐实在是难办,还请王爷体谅奴才等一些个!” 其实管宁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但朱由检存心捣乱,哪肯甘心。他苦苦思索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皮笑肉不笑地道:“管公公啊,本王是急了些,刚才听你一说,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不知者不怪,你不要介意啊。” 管宁以为朱由检要服软,忙赔笑道:“王爷这可是折杀奴才了!奴才就是专门服侍王爷的,况且王爷是天潢贵胄,您要打要骂,那都是奴才的福分呐。” 朱由检却不下他这个台阶,坏笑道:“本王也不想让你难做,但是这些饭菜,本王又实在不想吃。尚膳监辛辛苦苦做出来,岂不浪费?干脆这样吧,你跟尚膳监的人说说,把给我的这一份食材直接折现,来个见面分一半。以后文华殿的食材,由本王安排人直接出宫采购,就不再麻烦尚膳监了。这多好,尚膳监省钱又省劲,本王也能吃上顺口的饭了!” 管宁差点崩溃,合着刚才那一大堆话都白说了,这货根本就听不懂!只得耐着性子道:“王爷,这不行啊!月底对账的时候,怎么跟魏公公交待?” 朱由检若无其事地道:“这还不简单?做个假账不就结了。” 第28章 尚膳监的潜规则 管宁万万没有想到,“做个假账”这种上不了桌面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宁王千岁朱由检口中蹦了出来! 望着朱由检诚恳的眼神,管宁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明白,原来自己的主子是看上尚膳监的银子了,想要分一杯羹! 管宁在宫中多年,又深得魏忠贤倚重,年纪轻轻就委以重任,自然也对内监掌管的二十四衙门了如指掌。 要知道,这二十四衙门各司其职,但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可以说是有天渊之别。重要者如司礼监,掌握批红之权,不但与内阁分庭抗礼,近几年在干爹魏忠贤的打理下,还隐隐有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态势。 又比如御马监,如果望文生义,还道是专门给皇帝养马的,实则不然,这御马监专管军队调度,相当于皇城内的兵部,实际权力还在兵部之上。 但是那些不太重要的衙门,可就比较悲催了。比如神宫监,听名字挺狠,其实只是负责太庙和各种皇室庙宇的洒扫和日常管理,无聊透顶。 又如宝钞司,因为明代曾以一种名为宝钞的纸币做为法定货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行货币的印钞厂,其实,却只是负责造办粗细草纸。起这个名字的人简直太有才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视钱财如粪土! 再比如浣衣局,可不单单是洗衣服,其主要职责还包括刷恭桶。那地方简直不能去,顶风都臭半里地。 相对而言,尚膳监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单位,富得流油。因为负责整个紫禁城上至皇帝、下至宫女数万人的饮食,尚膳监自然有采办之粮米肉蔬之权。 可不要小看这个后勤部门,每年过手的银子足有上百万两,里面的猫腻有多少,也自不必细言。因此,能掌管尚膳监的太监,无一不是太监头子的亲信。说尚膳监是司礼监的提款机,恐怕也不为过。 但从明朝开国至今,除了太祖朱元璋事必躬亲,管得稍微严点以外,再没有一个皇帝关注过尚膳监。比较有作为的皇帝,如成祖朱棣、宣宗朱瞻基、孝宗朱佑樘,那都是日理万机,总有忙不完的国家大事,对这小小的尚膳监,自然无暇过问。 而那些不太靠谱的皇帝,又各有各的兴趣爱好。比如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就喜欢折腾,总想着趁大臣不注意,自己偷着跑出去玩;又如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喜欢凡人修真,整日神龙现首不现尾;还比如光宗朱常洛,最热衷床上运动,忍了好几十年,终于当上了皇帝,一高兴来了个夜御八女,“圣容顿减”,结果没到一个月就挂了;再比如当今圣上、天启皇帝朱由校,那更是顶级玩家、资深木匠,常常为了打造新款家具废寝忘食。 总之,领导很忙,而且领导的需求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对尚膳监可没功夫搭理。 皇帝不管,其他人就更乐得不管了,反正尚膳监花的银子都是内帑银。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 因此,虽然太祖朱元璋创立宫中规制,其中也包括尚膳监,对皇宫中的膳食标准,根据不同的身份,都做了较为详细的规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善的规则,只要执行的人想钻空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比如朱元璋规定,每顿饭只能上一道鸡肉菜。那么按理说,一只鸡也就足够了。但是也许赶上某一任皇帝嘴刁,只喜欢吃翅尖,那为了满足皇帝的需要,就至少得采买十只鸡。反正定例只规定了上一道菜,可没规定这一道菜用多少只鸡。虽然再下一任皇帝嘴又不刁了,可这规矩已经改成十只鸡,往回改就改不回去了。 只要这种口子一开,后面可就打不住了。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比如说最近闹禽流感,得加强检验检疫工作,又不能断供,那就得加大采购数量,百里挑一。于是乎,虽然端上皇帝的餐桌的只有一只鸡,但是尚膳监却买了一百只鸡。那时候又没有冰箱,肉类又不像粮食能放,那怎么办?只好全部低价处理,基本上谁送的就还处理给谁,和白给差不了多少。 一只鸡的市价不过四分银子,但是特供给紫禁城的那当然不能按市价算,那散养成本多高啊,怎么着也得卖个二、三两银子。也就是说,每天,皇帝的每一顿饭,其中的一道菜,就得花费二百多两银子。照此计算,百万银子还不一定够呢,估计还得提高预算。 二百多年以来,尚膳监都是如此闷声发大财,而且还算勉强能做到利益均沾,只让皇帝一个人当冤大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但如今朱由检这活宝却创造性地提出要另起炉灶,甩开尚膳监不算,还要让尚膳监交出相应的银两,这不等于从人家身上往下割肉么?! 望着朱由检那一脸无耻的笑容,管宁在心头滴血的同时,也忍不住纳闷:这宁王大小也算是个王爷,全部的工作无非也就是吃饭睡觉玩女人,还白拿着国家的爵位俸禄,那可是万石的年俸,折成银子怎么也得在万两以上。 这还不算,他要钱没用啊!他又不像普通的官员,底下一大帮人的工资都得自己掏腰包;这亲王的随侍人员可都有工资,也是从内府直接发放,根本用不着朱由检掏一个铜板。就连王妃,以及以后无法确定的嫔妾,也有自己的俸禄。怎么这货还这么贪心,非跟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抢这些小钱呢? 他哪里知道,朱由检同志那可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加起来连一百块钱都到不了,真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使,吃个五毛钱的锅魁,都算是极大的奢侈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那一年上万的学费都基本上把家里的积蓄干光了。本来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多,偏偏这货不争气,又迷上了网络游戏,影响学习不说,还直接导致伙食水准直线下降,一天三顿方便面是常有的事,加个鸡蛋都得犹豫半天。 这样一个苦大仇深的穷酸,突然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第一反应只能有一个:搂过来! 管宁心中极不情愿,他虽然已经不在尚膳监,但是人脉还在,影响力还是有的。当然,好处也是大大地。如果让朱由检如愿以偿,少分点银子是小事,破坏了尚膳监行之有效的运作方式,这种行为的性质可是极为恶劣的。 更严重的是,他刚从尚膳监来到文华殿,朱由检就来这么一手,其他的太监肯定要把账记到他管宁的身上,认为是他贪心不足,破坏规矩。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中,如果想生存下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是非常重要的一条定律。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就把其他的太监得罪光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但是要硬顶朱由检,管宁又有些不敢。别看刚才他拿魏忠贤压了朱由检一下,好像还有点效果,但是管宁心里很清楚,朱由检毕竟是宁王,是当今万岁的亲弟弟!干爹魏忠贤为什么权势滔天?还不是万岁爷宠信!要是凡事都跟宁王对着干,把他惹急了,到万岁跟前告上一状,也许干爹没啥事,但是他可就在劫难逃了,他跟皇帝可没什么交情。 而且昨天刚被干爹卷了一顿,很显然干爹眼下有更重要的急务要处理,精力暂时没有放在宁王身上。本来他的任务也只是盯紧朱由检,有事及时汇报而已,也犯不上把自己豁出去跟朱由检对着干。 思来想去,管宁还是只能选择妥协。他嗫嚅着说道:“回王爷,这件事,奴才一人可做不了主。王爷可将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张大辉传来,他若遵了王爷的旨意,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管宁倒不傻,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了张大辉。不过,他估计没有魏忠贤撑腰,张大辉那两下子还不如自己,肯定也是拗不过朱由检的,少不得要遵照办理。宁王和王妃的膳食定例虽然比不上皇帝,但每日也得花几百两银子,一年下来也将近十万两。 其实算算账,真如宁王所说,见面分一半,尚膳监的损失倒也不大,还省得给他做饭了,少担了很多干系。做个假账又不是很难,其实尚膳监天天都在做假账。如果做得好,把这些损失全补上也不是不可能。 “且让他由着性子来吧,咱家的日子也许会好过一点!”管宁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朱由检见管宁松了口,也满面含笑道:“好说好说,这件事是本王求人,不能端着架子。一会儿你带本王去尚膳监走一趟,拜会一下这位张总管。事办成了,自然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听说还有好处,管宁受宠若惊地谄笑道:“为王爷办事,那是奴才的本份…” 不等他说完,朱由检笑着打断了他:“还一个事,咱们文华殿有账本没有?本王盘盘帐。昨日本王得了不少赏赐,那些赏赐都在哪呢?本王现在就要看看!” 管宁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第29章 两只木箱 不知道哪位民间智者说过一句名言: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诚哉斯言! 朱由检自前世穿越而来,那可是个“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的高级社会。在那个号称“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其实真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价值观还是有的,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价值,说白了就是钱!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也只有一个,还是钱!有钱,你就是大爷,就可以高人一等,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有尊严;没钱,没钱你废什么话?! 因此,当朱由检同志看到摆在他眼前的两只木箱时,不禁出离愤怒了:“本王的全部家当,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儿?!” 这是两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大木箱。虽然体积也算庞大,但很显然,两只箱子能装多少东西?这和朱由检想象的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差距也太大了! 一个初中生也能算得出来:十万两,也就是一万斤,也就是五千公斤,五吨呐!可这两只箱子,四个小太监就轻轻松松抬过来了,充其量也就几百斤而已。 天启哥可是刚刚赏赐咱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不可能听错的!跑哪去了! 管宁低头避开朱由检严厉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他送给魏忠贤的那颗夜明珠,其实是文华殿的东西。他在交接帐物之时,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宝贝。当时心想反正王爷的宝贝有的是,基本上玩过一次以后都束之高阁,大概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件东西。账簿又归自己管着,看看无人觑见,便老实不客气地顺走了。反正账簿上那一页已经撕掉,即使王爷问到时,只说不知,把责任都推给前任总管太监好了。 过了老半天,他才明白王爷关心的是那些金银,暗松了口气,赔笑答道:“王爷,您的禄银,以及皇帝赏赐的黄金和白银,都在武成阁存着呢。” “武成阁是什么地方?”听说银子有着落,朱由检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到肚里。 “武成阁在皇极殿前的广场西侧,是紫禁城的银库。” “皇极殿在哪?” 管宁彻底崩溃了,心想这货贵为王爷,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怎么连皇极殿都不知道?是真白痴,还是装的?只得苦笑着答道:“皇极殿就是紫禁城三大殿里面的头一殿,也就是金銮殿呐,王爷!” 朱由检这才醒悟,原来故宫三大殿里的太和殿,在明代其实是叫“皇极殿”。看来以后真得谨言慎行,知道了再问,不知道别瞎问!老闹这样的笑话,别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白痴了! 管宁接着解释道:“王爷您想啊,您每年俸禄一万石,折成银子得有多少?万岁爷赏赐的,那就更多了。这么多金银,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因此都在武成阁存着,用的时候再到那里支取。” 哪知道朱由检把眼一翻道:“不行不行,搬过来,统统搬过来!” 管宁简直要抓狂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道:“王爷,就算奴才们不辞辛苦,可咱们文华殿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存放这些银子啊。现下,王爷帐上共有黄金万余两,白银十二万两,再加上娘娘的俸禄和赏银,都快堆成山了。” 但凡涉及到钱,朱由检还是比较上心的。他仔细琢磨着管宁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皇帝可是一次性就赏赐给咱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啊,怎么帐上比这数目也多不了多少呢?难道前面那十来年,一个子儿也没攒下?这钱都跑哪去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说道:“这个你放心,本王早就算过。这金的比重是19,银的比重是10.5,重是重了些,却占不了多大地方。就算是十万两白银,五六只这么大的箱子也足够装下了。” 管宁瞠目结舌道:“王…王爷,您说的‘比重’是什么,奴才却是不懂!” 朱由检心中暗自得意,要不怎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呢!别看是初中的化学知识,就算是穿越了,也用得着!当下笑道:“你这奴才不学无术,本王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照做就是。” 管宁仍不死心地道:“可是王爷,就算咱们文华殿放得下这么多银子,在宫中却又往哪里花去?王爷是天潢贵胄,一切吃穿用度,自有相关衙门供应;就算是想从宫外采买些物件,也要支应相关衙门,派专人去给王爷买回来。花费了多少银两,只需在武成阁做个交割,从帐上划拨过去,也就成了,又何必费时费力地往复搬运这些银子呢?” 其实,管宁说的不无道理,这法子也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但朱由检却是别有用心,他可是刚刚想通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不想当皇帝,那肯定不能在紫禁城里呆一辈子了,跑路是早晚的事。既然要跑路,不管去哪,银子都是必不可少的。这武成阁就相当于一个银行,没事的时候,你随用随支倒是挺方便,可要是真出了事,事到临头你想取钱,对不起,封账号,冻结资金!那可就傻眼了! 朱由检恍惚记起前世,也曾看过不少关于贪官外逃的报道。人家可都是在若干年前就开始精心设计,巧妙地把自己的财产逐步地转移到国外去了。等老婆孩子都在外面站稳脚跟,自己也就成了“裸官”,随时都可以抬屁股走人。 眼下,虽然还顾不上谋划跑到哪去,也不能把属于自己的银子搬出宫外,但从武成阁搬到文华殿,总还是可以的吧!最起码,真金白银看着也养眼啊!而且,好歹这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钱这种东西,还是装在自己兜里最踏实! 见朱由检态度十分坚决,管宁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再硬顶着了。其实皇宫之内,上至太后,下至宫女,也都经常到武成阁支取现银,只不过没有朱由检这么大的数额罢了。要是硬拦着不让搬,还真是没什么道理。他只得安排小太监,赶紧前往武成阁办理。 “这两只箱子,里面又是什么?”朱由检继续追问道。 管宁心中一凛,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回王爷,这里面装的是王爷您这些年搜集的珠宝、字画、古玩。有皇帝赏赐的,也有王爷自己从宫外采买的。现有账簿在此,可一一核对。” 朱由检皱了皱眉,暗想自己在前世,倒也看过不少鉴宝之类的电视节目,那玩意说白了就是俩字,忽悠!字画古玩的价值,是很难准确地衡量的,全在于收藏者认为它值多少钱。在自己这种艺术鉴赏能力基本为零的人的眼里,一副名人的字画,还不如一张裸体美女的照片有收藏价值呢。 况且他也早就听说一句话:盛世搞收藏,乱世买黄金。如果是太平盛世,人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弄点藏品倒也不错。除了自己把玩,这东西还能升值。即使是假的,总有冤大头来当下家,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连饭都不一定能吃得上,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还有心思搂着那些瓶瓶罐罐和破石头么?广厦良田你背不走;名人字画去换烧饼,人家都不一定跟你换,当擦屁股纸都不合格。唯一走到哪里都管用的,就只有真金白银了。 如今,乱世马上就要到来,当然很多人还浑然不觉,看来上一任朱由检就是其中的一位。遥想前世,尤俭在这么大的时候,倒也收藏过火柴盒、烟盒之类的小玩意,还曾经集过邮,也不过是从往来的信件中,把用过的邮票用水泡下来,都是些万里长城、北京民居之类的普票而已。到底是平台不一样,看人家朱由检玩的多高端!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那就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到此处,朱由检从管宁手中抢过账簿,翻开定睛一看,顿时头大了三圈: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却是满篇的繁体字,行文又是从右到左的竖排。看了半天,一行倒有五六个字不认识,只得递给身旁的蕊儿。 蕊儿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对朱由检如此看重金银,也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她虽家境贫寒,却饱读圣贤之书,学问比起一般的秀才来也不遑多让。孔孟之道,重义而轻利,对金钱锱铢必较,实非君子所为。 在进入文华殿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既然是王爷,那就应该是个做大事的人,是个兼济天下的大英雄。孰料这位宁王殿下,却是贪财好色又胆小如鼠,恰恰是自己平素瞧不起的那一类。但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也只好认命吧,总好过终生守寡! 想到这里,她也只好接过账簿。看着朱由检略带恳求的眼神,她就知道丈夫不识字,只得从第一页开始,轻声为他念道:“仕女图二十幅。” 管宁一看这架势,也明白朱由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已经把有夜明珠的那一页账册撕掉,再对也对不出来了。于是赶紧吩咐小太监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字画的卷轴。 可是当朱由检随意展开其中的一幅画时,他和蕊儿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30章 王爷的藏品 随着朱由检展开画卷,一幅栩栩如生的场景跃然于纸上。 这是一幅精美的古代工笔画。画面中,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却又被薄如轻纱的云层遮住了半边。如水的夜色下,一处寂静的后园之内,花香四溢,细柳低垂。清风徐来,将那柳枝吹得微微摆动,却正好让人瞧见:在那浓浓的绿色之后,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卧在草丛中。 那男子仰面朝天,微闭双眼,显得十分的心平气和。而那妙龄女子,正倚着男子,与男子共同欣赏着这如水的月光,和花前月下的花园美景。 而这二人只顾行乐,却不知墙外,更有一名丫鬟偷窥。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形容尚小,却也被这销骨蚀魂的场景深深吸引住,竟不由自主地脸上红了一晕,轻轻抚摸,脸颊竟然不知不觉地滚烫发热,两只眼睛早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蕊儿就在朱由检身旁,瞧得真切,不由得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虽出身贫寒,却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深受礼教束缚。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也情窦初开,对这男女之事,到底还是一知半解。而像这样充满真实气息的图画,更是第一次见到。 朱由检也是一阵尴尬,赶紧把画卷啪的一声合上,丢进箱子里。口中还假惺惺地掩饰道:“这必是有人放错了,且看这一幅。”说着又拿起一卷展开。 不曾想,这一卷却是东瀛的浮世绘。虽然意境比上一幅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场面可就更让人喷火了:一名身着华丽和服的美艳女子,跪在一个身材矮小的古代东瀛男人身前,正费尽心思讨着男子的欢心。 蕊儿见这幅图比上一幅更加不堪,已是又羞又惊又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红透的俏脸别到一边。 朱由检急得汗都冒出来了,赶紧把这一卷也丢在一旁,又抽出一卷,边打开边勉强笑道:“这一幅肯定没问题了…” 话音没落,他自己已经说不下去了。蕊儿偷眼观看,原来这一幅却是以西洋油画的技法画就,画面中央,一名神情略带忧郁的妙龄少女,柔弱地立在一大片贝壳之上,一只手掩着心口,另一只手挽着自己的长发,挡住自己。右侧的另一名女子,似是刚刚将覆在画面中央的女子身上的薄纱掀起。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而左侧尚有一男一女,居然紧紧搂抱在一起,伸长脖子看着画面中央的女子。 比起以写意为主的东方画,这幅西洋画作更加栩栩如生。即使是工笔画,也不过以线条勾勒轮廓,但这西洋画,却能用颜料的薄厚展现人体肤色的质感,甚至连那画中少女的肤色,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蕊儿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脸色一沉,轻声嗔道:“王爷!…” 朱由检也傻眼了,剩下的“仕女图”,不用再看,肯定也全是这类玩意。合着上一任的朱由检年龄虽然不大,却是个紫禁城里的黄品源! 其实在前世,尤俭同学的电脑硬盘都几乎让爱情片塞满了,这几幅画卷对他而言,实在只能算是小儿科。 但在穿越之后的今生,却是个理学盛行的时代,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私藏这样的图,已经让人不齿,而朱由检的存货还囊括古今中外,又比普通的无耻之徒更进一步了。 见蕊儿真的生了气,朱由检暗叫冤枉,心想这些玩意可不是我整的。但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干咳一声对旁边的管宁等人道:“你等可不要想歪了,这是艺术品,知道不?此画名为《维纳斯的诞生》,喏,这画面正中的少女就是维纳斯,她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这幅画描绘了维纳斯从海中诞生到人间的场景,旁边那几位也都是神仙。” 维纳斯?希腊?爱神?管宁听得一头雾水,只道朱由检是信口胡诌。太监虽然挨了一刀,再不能心系着男女之事,但对事情的敏锐程度往往比正常人更为强烈。 管宁也是如此,这样的图他平常可没少看,但如此精彩的也是第一次得见,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有如此好物,要那劳什子的东珠做什么! 蕊儿却不理会朱由检徒劳的解释,不由分说把账簿往他手中一塞,哼了一声拂袖而起,冷冷地道:“王爷,臣妾有些不舒服,不能在此陪王爷了,请恕罪!” 说着也不等朱由检反应过来,转身疾步回了寝宫,还命伊伊把宫门紧紧地关上。 朱由检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要想让蕊儿消除对自己的误会,可不是那么简单啊! 其实说到底,自己不就是这么个货么? 没了蕊儿,这帐是对不下去了,朱由检只得吩咐,将两只木箱重新盖好,放在偏殿之中,留待以后再细细核对。 他悻悻地想,看来还得抓紧时间学学繁体字,要不然真成了睁眼瞎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慌张地禀道:“王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前来传旨!” 不等朱由检再做准备,两鬓苍白的王体乾已经颤巍巍地小跑着进了正殿,喘吁吁地喊道:“宁王速速接…接旨!” 这王体乾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名义上是所有太监的总头领。他入宫几十年,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威望极高,号称“内相”,一直屹立不倒。 这些年来,魏忠贤仗着天启皇帝的宠信,在宫中飞扬跋扈,几个曾经是魏忠贤上司的大太监,如上一任东厂督公王朝,都让魏忠贤给整死了。但对王体乾,他却始终不敢下手,还让王体乾保留着掌印太监的头衔。而王体乾为人小心谨慎,知道魏忠贤深得皇帝器重,处处都让着他三分,最近竟连批红大权也撒手不管了。因此,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管宁早与王体乾熟识,知道这位掌印太监平素总是一副慈眉善目、不紧不慢的样子,今天竟急成这样,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圣旨到,朱由检也只好跪倒在王体乾面前,山呼万岁,洗耳恭听。 王体乾南面站定,高声唱道:“传万岁爷的口谕:宁王朱由检,即刻至乾清宫觐见!” 朱由检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刚叩拜完,就被王体乾急匆匆地拉了起来。 “王公公,是什么事,把您给急成这个样子?”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王体乾却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的好王爷,您就别问了,赶紧跟老奴去吧,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吃了一惊,赶紧跟着王体乾跑出了文华殿,上了早就为他预备好的一乘二人抬的小轿。还没坐定,王体乾急匆匆地道:“起轿,回乾清宫,快点!” 轿夫是两个强壮的太监,闻命立即一言不发地抬起轿子,健步如飞,直奔乾清宫而去,把轿中的朱由检颠了个七荤八素。王体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帽子都跑掉了,也顾不上去拾。 见此情势,朱由检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暗想难道是天启提前去见阎王了?我这一去,难道是要最后见天启一面,然后立刻即皇帝位么?别啊,哥们还打算撤呢,如今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天启哥你怎么就提前退休了呢!这皇帝可不能当啊,当了就彻底玩完了! 不多时,来到乾清宫外。王体乾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对朱由检道:“王…王爷,万…万岁就在殿内等…等您,您赶紧…赶紧进去吧!” 见乾清宫与平时气氛无异,不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朱由检既诧异,又有点忐忑不安。突然,他又觉得可能不是天启要归位,而搞不好是自己要倒霉! 和上次一样,朱由检自己走进了乾清宫的大殿。殿内依然是那样凌乱,木制家具堆得到处都是。所不同的是,天启皇帝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而是高坐在前方的御座之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似是一夜未眠,显得极度憔悴。 朱由检赶忙跪下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启见朱由检来了,却一改刚才的颓态,从龙椅上一跃而起,疾步走到朱由检跟前,大笑着将朱由检拉起来道:“五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你来看,朕一夜没睡,终于将这御座改成你说的那样了。你还别说,真的比过去舒服多了!来来来,你也坐一坐,看看朕的手艺如何!” 这次天启可不理朱由检的什么“臣万死”了,他臂力惊人,抓起朱由检就像拎小鸡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朱由检双脚离地,又不敢像个小孩一样乱踢,惟恐惹怒了天启,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天启硬按在了御座之上。 “万岁,您召臣来觐见,就是为了这件事?”天启的手一松,朱由检赶紧从御座上弹了起来,慌张地问道。 “对啊,就是这事。什么事能有这事大?”天启没心没肺地笑道。 第31章 朱由检的初吻 此后一连数日,天启都召朱由检到乾清宫去,当然还是探讨木工和家具。对天启来说,五弟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自己带来灵感,指明方向。 可朱由检就惨了。为了应付天启,他绞尽脑汁,把前世有关家具的记忆基本都榨光了。除了沙发,他又给天启提供了五斗柜、酒架、带箱体的床、壁炉等创意。遇到说不清楚的,还不得不画个草图。 天启对新事物消化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点就透。照这种速度下去,只要再来几天,朱由检就没有新玩意了。 趁着天启高兴,朱由检也壮着胆子,向他提了提打算另起炉灶独自开伙的事。他原本有些心虚,想着紫禁城里这么多人都是尚膳监送饭,唯独自己想搞特殊,天启会不会生气。 哪知道天启除了当木匠,别的事全都无所谓,对朱由检那是百依百顺,当即叫王体乾传了一道口谕给尚膳监,叫他们完全按照朱由检的意思办理,不得有误。 这下朱由检也省事了,不用再去跟尚膳监多费唇舌。有了这一次的经验,这货的腰杆顿时硬了很多。有皇帝哥哥撑腰,那还不平趟紫禁城!如果以后都能这么顺利,那自己的跑路大计没准也问题不大呢! 这一日快到掌灯之时,朱由检又接到天启的旨意,仍让他到乾清宫觐见。他倒也习惯了,几天下来,他已经知道天启作息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有的时候赶工赶到深夜,兀自不肯休息。 行至乾清门时,却见一名官员模样的人,直挺挺跪在当地。其时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这人也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官服已经全部浸湿,冻得他浑身直打冷战。然而此人却仍然倔强地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朱由检自从穿越过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外臣,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只见这人头戴梁冠,身着大红色的官服,腰缠佩玉的金带,手持象牙笏板。看这架势派头,倒是个不小的官员。 再看他的长相,见他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五柳长髯,两鬓和胡须都有些花白了。他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在浓重的黑眉之下,则是一双透着坚毅眼神的眼睛。 朱由检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跪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心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此人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就那么遥望乾清宫,直挺挺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乾清宫外,见殿内一片漆黑,似乎并未掌灯,平日常常在殿外等候的王体乾也不见踪影。 感觉不大对劲啊!朱由检用征询的眼神看了看传旨的太监,这名陌生的太监却笑着说道:“王爷,快进殿吧,别让万岁爷久等了。 朱由检倒也没有太多想,还是像以前一样,独自推门走进大殿,高呼了一声:“臣朱由检参见陛下!” 喊过之后,殿内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朱由检正疑惑着,身后的门“吱呀呀、咣当”一声,被殿外的太监从外面死死地关住了。 大门一关,殿内迅速暗了下来。朱由检刚从外面进来,眼睛还难以适应,只觉得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半天,才慢慢地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只见殿内仍一如平常,堆满了各式家具,犹如一个杂乱无章的大库房。 朱由检自幼就有点空间幽闭症,从来不敢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独处,生怕角落里冷不丁爬出个贞子、伽椰子之类的女鬼,把自己大卸八块。 此时身处大殿之中,四周漆黑一片,又听不见天启的声音,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就连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具,此刻在朱由检的眼里,都仿佛变成了狰狞的怪兽,要把他一口吞掉。 哆嗦了半天,朱由检才发现御座附近点着一盏昏暗的宫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御座上空无一人,天启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朱由检见了灯光,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边颤声说道:“陛下,臣过去找您了啊”,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御座的方向蹭了过去。 其实从大殿门口到御座,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这十几米对此时的朱由检来说,就显得格外漫长。 他一边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一边支起耳朵听着大殿内的动静。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喘息声和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而这种吓人的寂静,更加重了乾清宫内恐怖的气氛。 眼看就快挨到御座前,猛然间,朱由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跄了几步。为了避免狗吃屎的后果,他只得用尽全力,让马上就要失控的身体摔倒在了御座之上。 也幸亏天启将御座改装成了沙发,否则以黄花梨木的坚硬程度,非得把他的门牙磕掉不可。 就在朱由检惊魂未定之际,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猛地蹿了出来,将他牢牢地压在了御座之上。朱由检反应倒也敏捷,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但是这昏迷也只持续了几秒,他很快苏醒过来,却感到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正急促地喘息着 千算万算,没想到哥们居然是这种死法!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怪物咬断喉管,然后被开膛破肚,让这怪物啃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一副挂着肉丝的骨架,朱由检就悲从中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好歹还落个全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料等了许久,身上的怪物却并未如他所想般开咬。他反而觉得嘴唇一暖,被两片软绵绵的物事紧紧地贴住。 朱由检又是一惊,忙睁开双眼(这货刚才吓得连眼都没敢睁),才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哪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丰满的美女!等等…她怎么有点眼熟,这不是…不是奉圣夫人么?! 天启皇帝的乳母、奉圣夫人客印月,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 朱由检同学的初吻,就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献给了一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阿姨。 今天在猝不及防之下,却突然有一个美女主动闯入了自己的怀中,又是在乾清宫这种场合,最关键的是:女主角还是自己根本不能碰的人! 他本以为能够轻车熟路。事到临头才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自己实在是太青涩了,竟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奉圣夫人好不容易结束了那一记悠长的香吻,喘息着喃喃地道:“我的小心肝,亲亲好万岁爷,您可想死奴家了!” 朱由检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才意识到当前的极度危险性,赶紧极力挣扎着道:“奉圣夫人…您认错人了,是我!” 奉圣夫人也吃了一惊,赶忙直起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朱由检,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唉呀,原来是殿下,真是羞杀奴家了!殿下和万岁爷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怨不得奴家会认错呢!” 朱由检见她仍不从自己身上下去,急道:“奉圣夫人,刚才实在是失礼了!陛下刚才传旨让我来乾清宫,我却不知您在这里…” 奉圣夫人却媚笑一声道:“奴家也是蒙万岁恩旨,进宫侍奉的呢!既然万岁不在,就让奴家先服侍殿下吧!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家年老色衰,奴家定把殿下服侍得…” 她的话音还未落,乾清宫的大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推开,紧接着是一片噪杂的脚步声,不知道有多少人闯进了大殿。 朱由检和奉圣夫人均是大惊失色,奉圣夫人惊羞之下,竟更加紧紧地抱住朱由检,往他的怀中钻去。 “掌起火把!”一个熟悉的声音威严地命令道。 十几支火把在一瞬间被点燃,将乾清宫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朱由检和奉圣夫人无处遁形,只得傻在当场。 火光之下,天启皇帝铁青着脸,负手立在大殿门口。 第32章 初识杨涟 “万岁!呜呜呜~~~宁王殿下他,他,他对奴家欲行不轨啊!若不是万岁来得及时,奴家就要被殿下玷污了!呜呜呜~~~” 刚才还极度娇媚、柔情似水的奉圣夫人,却突然来了个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她就那么毫无顾忌地投入了天启的怀抱,没有半丝的羞怯。 天启也不客气地一手揽住了奉圣夫人,将她丰满的腰肢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 这下真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奉圣夫人是天启的奶妈,和她通奸,那不等于给天启当了个便宜爹么?如果是你情我愿,那还好点,现在女方又不承认了,楞说是被强暴,想否认吧,又没有证据,毕竟是让天启当场抓获啊! 而最为关键的是,朱由检可是坐在御座之上!这个位子旁人不要说坐,就是看一眼,甚至想一下都不行,都要掉脑袋!看这架势,天启显然是和奉圣夫人一伙的,这时候再说“我是被奉圣夫人推倒,不小心在这坐了一会儿”,天启能信么? 天启大踏步走上前来,虎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由检。而奉圣夫人却乖巧地伏在天启肩头,嘤嘤地哭泣着,仿佛真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喵了个咪的,原来奉圣夫人是挖了个坑让我跳啊!早知如此,还不如死也做个风流鬼!”朱由检恨恨地想着,但是由于吓得上下牙直打架,哆嗦了半天,才从牙关挤出几个字来:“臣…臣死罪!” 天启良久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凌迟处死、斩首、御赐三尺白绫等种种英勇就义的方法,就像放幻灯片一样,纷纷从朱由检脑海中闪过。还是那句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魏忠贤给毒死呢! “哈哈哈哈哈哈!”天启突然放声大笑,不但把跪在地上的朱由检吓了一跳,就连奉圣夫人都吓得倒退了几步。 紧接着,朱由检就被天启那双有力的大手给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五弟,好不好玩?”天启狂笑着问道。 朱由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站在一旁的奉圣夫人,脸上却立时变了眼色,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是朕传旨让你和奉圣夫人来乾清宫的。朕故意躲了出去,让你二人在此相会,一是想看一看五弟你大婚之后,手段如何;二嘛,也是想检验一下这刚刚改装过的御座,让你试试是否舒适。没想到五弟你胆小如鼠,奉圣夫人主动投怀送抱,你都不敢碰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奉圣夫人这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想趁机色诱朱由检,置他于死地,却没想到早掉进了天启的陷阱,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天启看得清清楚楚。她吓得瘫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向上磕头道:“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 天启笑眯眯地接过手下的太监递上来的一件长袍,亲手给奉圣夫人披上,然后将她搀起来道:“奉圣夫人不必惊慌。您是朕的乳母,就是做什么,朕也不会怪罪呀!朕不过是想,朕近日甚忙,未免冷落了夫人。你虽与忠贤结为对食,他毕竟是个阉人。不如就让五弟替朕抚慰一下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由检简直都傻了。天启、奉圣夫人、魏忠贤…这也太乱了!再加上自己,那岂不是乱上加乱! “好了五弟,时候不早,你且回去吧,明日朕另有赏赐。而且,还有件好玩的差事,早晚想让你替朕办一办呢!”天启一边说着,一边将奉圣夫人像抱新娘子一样抱起,大笑着走向东暖阁。 朱由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乾清宫的。君临天下的皇帝,就是这副德性?古人说脏唐臭汉,看来这大明王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行至乾清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一堆人在门前吵吵嚷嚷,推来搡去。朱由检觉得纳闷,凑上去一看,原来还是刚才那个一直跪在这里的官员。周围值守的太监要撵他走,他却不肯,因此才争执起来。 “杨大人,不是咱家要撵您走,实在是宫中有规矩,戌时一到,宫门即刻落锁,一切人等不得出入啊!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赖在这不走,这算怎么回事呢?”一个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位杨大人却厉声骂道:“放狗屁!大明江山已危在旦夕,陛下却还宠信阉贼!天下纲常已乱,守这些小规矩还有什么用?” 本来这老太监还想尽量平心静气地劝这位杨大人,可他左一个“阉贼”,右一个“阉贼”,不经意间把老太监也给捎上了。这下老太监也不干了,把脸一沉,拉长了公鸭嗓道:“来人呐,把他给咱家叉出去!” 话音未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将杨大人夹在中间。杨大人别看嘴上闹得欢,身手却和这两名侍卫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下子就双脚离了地,尽管手刨脚蹬,也无法阻止两人架着他往紫禁城外走去。 杨大人勃然大怒,厉声叱骂老太监与两名侍卫。但两名侍卫却一言不发,只管脚下加紧;老太监则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去,背着手哼上了小曲,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情急之下,这位杨大人突然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朗声诵道:“臣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涟,参东厂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自穿越以来,朱由检只知道魏忠贤权势滔天,连皇后都不敢明着和他对抗。像这位杨大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痛斥魏忠贤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凝神细听。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杨大人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背诵下去,惜乎渐行渐远,声音逐渐不可闻。朱由检呆了半晌,这才意识到这位杨大人是眼见无法见到天启,只得朗诵自己的奏章,希望天启能听到。岂不知皇帝此时正和奉圣夫人风流快活,哪里顾得上听他这老头子絮絮叨叨? 这奏章是以文言写就,里面又有许多陌生的人名,朱由检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已经想起,这位杨大人就是杨涟,在历史上可是一位以忠君爱国、刚直不阿而闻名的人物。 遥想万历末年,杨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兵科给事中,却已经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连内阁首辅都惧他三分。 当万历皇帝一病不起之时,依例本应由皇太子朱常洛入御榻前侍奉药膳。但当时万历与皇太子关系不好,宫内又有郑贵妃捣乱,皇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以内阁为首的群臣虽也知道厉害关系,却无人敢出头,还是杨涟首倡并力主皇太子入宫侍疾,这才保证了朱常洛在万历驾崩后顺利登基。 孰料朱常洛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朝得解放后,兴奋过度,又迷信道家偏方,服食红丸,刚登基不到一个月就病入膏肓。 危急时刻,杨涟被朱常洛任命为顾命大臣。在朱常洛驾崩之后,杨涟又率领百官,与朱常洛的妃子李选侍展开了争夺皇太子的斗争,并最终顺利扶皇太子朱由校即位,也就是现在的天启皇帝。并迫使李选侍“移宫”,在这场文官集团对抗后宫势力的较量中大获全胜。 在前世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当时的尤俭同学就有点想不通:如果说万历驾崩,杨涟拥立朱常洛,还可以解释为朱常洛的太子地位不稳,为“正国本”而进行的正义行动。那么到了光宗朱常洛驾崩的时候,太子朱由校的地位可没啥争议的,因为那时候的朱由检还在穿开裆裤,而其他的兄弟都幼年早夭了,没人和朱由校争位置。 既然太子怎么也能当皇帝,那你还折腾个什么劲?是怕李选侍挟持皇帝,干预朝政扰乱国体?其实所谓的“国体”,不过也就是皇帝不管事,内阁说了算。李选侍固然没安好心,你们这一班大臣,恐怕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吧?远的不说,就说后来崇祯除掉魏忠贤,东林党东山再起,不也十几年就亡国了么? 带着这种疑问,朱由检目送着杨涟远去,直到他那枯瘦渺小的身影被黑暗完全吞没。 第33章 漱芳斋 冬日的早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苍老的紫禁城那大小殿阁的屋檐上。在这一瞬间,刚刚从寒夜中苏醒过来的紫禁城,又披上了他那层金碧辉煌的光鲜外衣,准备接受天下臣民的顶礼膜拜。 朱由检坐着二人抬的小轿,刚刚从文华殿转到御街上,就远远地看到杨涟又不出意外地跪在乾清门口。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那苍老中略带悲愤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地飘进了朱由检的耳朵:“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朱由检都有点替这老头子感到悲哀。这么大冷天,这么大岁数,起个大早跑这背奏折,容易么!自己要是有人家十分之一的精神,在前世早考上重点大学了! 问题是,这全是做无用功啊!别说天启这会儿根本不在乾清宫,就算在,这乾清门到乾清宫别看只有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插翅也难飞过去。你就是在这喊破喉咙,天启也听不到一个字。即使听见了,他也听不懂啊! 就在朱由检的小轿即将从杨涟身边经过时,杨涟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轿前,大喝一声:“殿下留步!” 朱由检吓了一大跳,赶忙命太监停轿。 杨涟先是对着朱由检深施一礼,然后朗声说道:“殿下乃陛下亲弟,常得伴随陛下左右,理宜时时谏劝陛下,亲贤臣而远小人,重社稷而谨修身。今陛下亲小人而远贤臣,任用阉贼魏忠贤,终日沉溺于雕虫小技,荒废朝政,臣工难睹圣颜。而殿下不但不谏劝,反迎合陛下,终日与陛下嬉戏。此举与阉贼何异?想陛下之祖宗,亦殿下之祖宗也。殿下行止如此荒唐,岂不愧对列祖列宗?!” 朱由检万没想到,杨涟居然将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仔细想想,好像自己还真是杨涟说的这么回事,也不由得脸上发起烫来。 尽管如此,刚刚起床就让一个陌生人卷一顿,谁心里也不会舒服。更何况,咱也是身不由己啊。自身尚且难保,还管这管那,我管得着么我?说到底,哥是穿越过来的,顶多算个插班生,就算你们班成绩太烂要集体留级,又关我吊事? 想到此处,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老人家忧国忧民,本王也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魏忠贤算帐,干嘛不去东厂门口堵他,和他单挑?跑这堵本王干嘛?觉得本王好欺负是吧?” “我…你…”杨涟一时间让朱由检噎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心中还在纳罕:“单挑”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趁他一楞神的功夫,赶紧催促抬轿子的太监起轿,一溜烟穿过乾清门。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就是把自己十二个捆成一打,也不是这位老爷子的对手。人家可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御史就是专职骂人的。想要骂你,不用带脏字,随随便便就给你整出几十条大罪来。这也就是魏忠贤抗击打能力强,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让杨涟给骂死了。趁杨涟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下回进后宫,可不再走这条道了。 轿子穿过乾清门后,七拐八拐,又穿过御花园,终于在一处殿阁前落轿。朱由检下轿进了大门,见此殿乃是“工”字形结构,前后两殿之间用穿堂连接,倒是与紫禁城中的其他殿阁颇有不同。抬头一看,高悬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就三个大字:漱芳斋。 漱芳斋?这不是还珠格格住过的地方么?朱由检心中充满了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同时默默期待着这里面真能住着一两位美若天仙的格格。 但是马上他就想起来,“格格”是清朝的称呼,明代应该叫“公主”。而且,就算真有公主,那也是自己的姐妹,更或者是阿姨。长成啥样,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 正胡思乱想着,已走到后殿门口。值守的太监见朱由检来了,忙笑道:“王爷,皇上有口谕,叫您来了不必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朱由检刚刚迈过后殿大门的门槛,见正殿空无一人,东暖阁里却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声。正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之时,天启那独有的没心没肺的笑声从东暖阁传了过来:“五弟,是你来了罢!来来来,进来说话。” 朱由检只得挑帘进了东暖阁,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御榻之上,刚刚睡醒的天启皇帝只披着小衣,慵懒地打着呵欠。锦被之中,却还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膀,和一头浓密的黑发。显然,是昨夜刚蒙天启宠幸的妃子。 地下跪着一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见朱由检进来了,挣扎着要给朱由检施礼。朱由检刚想谦虚两句,天启却笑道:“五弟,大冷的天,这么早把你宣来,扰了你的春梦,王妃没生朕的气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忙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嘿嘿嘿嘿。”同时心中也悲哀地想,这些天来,每天晚上睡地铺,连蕊儿的指头都没碰着过一下。还春梦,净做恶梦了都! “来来来,坐到朕旁边来,这里暖和!”天启热情地招呼。 朱由检吓得赶紧跪倒:“臣不敢!”心想这天启哥也太没溜儿了,你这被窝里还有一个女人呢!就算没有,咱也不能和你并肩而坐啊! “什么敢不敢的,朕叫你坐你就坐!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天启一边说着,一边竟跳下床,硬把朱由检扯起来,按坐到了床上。随即又上了床,将两条光腿放进了被窝。 朱由检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气还没喘匀,突觉屁股被戳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偷眼看时,却见被窝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正要对自己的菊花发动进攻! 朱由检躲也不是,不躲更不行,正在极度尴尬之时,那被窝中的妃子也探出头来,对着他妩媚地一笑。却又是奉圣夫人! 朱由检直吓得汗出如浆,天启却浑若不觉,只顾歪着头听魏忠贤哭诉。 只听那魏忠贤哭哭啼啼地道:“万岁,奴才一心为万岁分忧,尽心尽力维持着司礼监和东厂,这有什么错儿?东林党人却一直视奴才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今,杨涟上奏章弹劾奴才,诬告奴才二十四条大罪…万岁爷,奴才既不容于东林党,恳请万岁允奴才辞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太监的差事,奴才情愿为先帝守灵!呜呜呜…” 朱由检冷眼旁观,心道这魏忠贤演技也称得上高超了,这要放到前世,当个肥皂剧的男主角一点问题没有,没准还能拿个金鸡百花奖什么的。 不过,魏忠贤主动提出辞职,这倒是出乎朱由检的意外。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丝幻想:只要天启一点头,这魏忠贤就得卷铺盖滚蛋,也就再也害不了自己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用跑路了,也就可以安心当王爷了。 更何况,如果魏忠贤能提前走人,谁知道后面的历史又会如何发展呢?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么:一只南美洲亚马逊热带丛林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也许会在两周以后的大洋彼岸制造一场超级龙卷风。从此以后,也许李自成根本就不会造反,也许清军根本就不会入关,也许自己根本就用不着上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正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之时,天启的一句话,就把朱由检拉回了现实:“忠贤勿忧,朕知道你就行了,又何必理会外臣聒噪?参你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魏忠贤闻听此言,更是嚎啕大哭,连连叩头道:“奴才…奴才就是为万岁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岁知遇之恩呐!” 朱由检却如同冷水泼头,知道魏忠贤已经轻轻松松地过了这一关。想那杨涟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洋洋洒洒数千言,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如今却已成一张废纸。 他偷眼看去,只见被窝中的奉圣夫人正暗中与魏忠贤交换眼神,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她的枕边风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按说这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有大把的女人供他享用,每年还可从全国选年轻貌美的秀女,充实进后宫。可这天启却偏偏迷恋自己的奶妈,连国色天香的皇后都抛在了脑后。可见奉圣夫人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呀不简单! 第34章 御赐侍卫 “万岁,杨涟这厮,着实可恶!他竟敢污蔑奴才与奉圣夫人,说皇后小产是我们两个人的阴谋。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等奸佞小人,万岁何不下旨将他下狱,严加审问!” 魏忠贤趁热打铁,狠狠地反咬杨涟一口。 朱由检倒挺佩服魏忠贤的智商。其实杨涟参魏忠贤的这二十四条大罪,总结起来无非三条:一是任用小人,贬斥君子,二是恣意妄为,扰乱朝纲;三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 问题是这官员的任免,对天启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当官的不找皇帝的麻烦,不影响他每天做木匠就好,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所以这些所谓的“大罪”,在天启看来,无非是政见不同的派系之间的互相攻讦而已。你咬我我咬你,咬来咬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种情况,天启见得多了,也早就习以为常。 至于恣意妄为,贪赃枉法,天启就更不在乎了。想让人干活,就得给好处。一点好处也没有,谁肯替你卖命?别说魏忠贤了,满朝文武官员,又有哪个是屁股底下干干净净的? 再者说了,正因为做官的有这些把柄攥在皇帝手里,他们才知道畏惧皇帝,才肯惟皇命是听。若一个个都清如水明如镜,皇帝拿他们一点辙也没有,又如何驾驭臣下?所以这方面的“大罪”,也难以改变天启对魏忠贤的宠信。 真正有杀伤力的,要数第三条“大罪”了,也就是干预内廷,图谋不轨。可是偏偏在这最关键的地方,杨涟的奏章却基本上是捕风捉影,缺乏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 当然,这也怪不得杨涟,本来魏忠贤做的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自然要掩人耳目。魏忠贤为人又极为狠辣,完事之后往往杀人灭口,太医贾用即是一例。在这种情况下,杨涟能打探到那么多小道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一样也没有,想凭三言两语击倒魏忠贤,也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眼下,既然魏忠贤安然无恙,那杨涟可就要倒大霉了。这二十四条大罪,可谓是刀刀见血的凌厉杀招,在必欲置魏忠贤于死地的同时,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要魏忠贤不死,杨涟就断无生理。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叹: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此话一点不假。不管杨涟对自己如何疾言厉色,他到底还是一个忠臣。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今天,敢于奋不顾身地弹劾这位九千岁,这本身就证明杨涟是一个极其勇敢的人。 只可惜,勇敢是勇敢了,却缺乏谋略,就好比一个人把脑袋塞到老虎嘴里大喊:“看我不把你的牙咯掉!”后果可想而知。 出乎意料的是,天启这次却并没有听魏忠贤的,而是一脸坏笑地说道:“忠贤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涟他们这些读书人一点也不好玩,年龄又老,脑筋又死得很,动不动就圣人如何如何,朕都快被他们烦死了。但是呢,他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在朝廷中德高望重,不宜轻动啊。既然他愿意骂,你就让他骂两句又何妨,反正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再熬几年就要致仕,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 魏忠贤本想像以前一样,先让奉圣夫人以肉弹开道,再趁天启陷入温柔乡中,大脑一片混乱之际,讨个皇命,名正言顺地将敢于反对自己的政敌一脚踩死。孰料,这次却碰了个软钉子。 他深知天启的脾气禀性,别看他似乎玩世不恭,耽于玩乐,基本上不怎么管事。但真是他决定了的事,谁要是敢违抗,那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在有一件事上杨涟真的冤枉了魏忠贤,那就是借魏忠贤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别看魏忠贤手握批红大权,天启对他的一举一动,其实清清楚楚,只不过是不言不语,冷眼旁观而已。 矫诏将杨涟下狱?这种念头确实曾经在魏忠贤脑海中闪现过,但是由此产生的后果,却让他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深想下去。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此举万万不可! 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哭哭啼啼地谢了恩,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漱芳斋。 望着魏忠贤远去的身影,天启大笑着对朱由检道:“五弟,你看魏忠贤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鼻涕都快流到嘴里去了,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朱由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陪着天启傻笑。 被窝中的奉圣夫人却娇嗔道:“万岁!魏公公好可怜啊,替万岁做了那么多事,外面那些大臣还骂他骂得那么凶。万岁你不惩治那些大臣,还笑话魏公公,真是的!” 朱由检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奉圣夫人了,赶忙站了起来,极为尴尬。 天启却狡黠地道:“可怜?朕看未必吧,杨涟参他的那些事,多半是真的。” 奉圣夫人闻听此言,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天启却在奉圣夫人的丰臀上重重拍了一记,*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得!朕怎会相信,朕的乳母会害朕的皇后呢!” 奉圣夫人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恢复了灿烂的笑脸。 天启此刻*心大动,对朱由检道:“朕这么早召你进来,本想着和你一起去乾清宫,把前日那个酒架的活赶出来。但奉圣夫人身子不爽,今日朕就不去了。害你白白起个大早,不要生气啊。近日朕听了些传闻,说宫中有人想对五弟不利。朕想着,五弟平素与世无争,因何事遭忌?此必是无稽之谈。虽然如此,加强宿卫有备无患,也是理所应当。来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着天启的一声呼喊,暖阁外一人朗声应道:“臣腾骧右卫千户林佑坤,奉旨觐见!万岁有何吩咐?” 天启道:“朕命你从现在开始,专司宁王和文华殿的宿卫。宁王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可听清楚了?” 林佑坤忙叩头答道:“臣遵旨!” “五弟下去吧,朕要为奉圣夫人推拿一番!”天启恬不知耻地笑道。 朱由检如蒙大赦,赶紧谢了恩,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漱芳斋。还没走远,房内奉圣夫人那令人心旌荡漾的声已经飘了出来。 林佑坤与朱由检一起退了出来,此时又对他大礼参拜。 朱由检上次初见林佑坤之时,正值抓狂过后筋疲力尽,神情已经恍惚,对林佑坤也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才认真打量,见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生得身高臂长,肩宽腰细,一副标准的健美身材。此刻虽恭谨地跪在自己面前,却仍掩饰不住勃勃的英气,以及虎目之中隐隐透出的凌厉眼神。 不用问,这必是一个顶尖的武林高手。 朱由检心中打鼓,不知道皇帝赐给自己侍卫是何用意。万一这林佑坤与魏忠贤也是一伙儿,那可就惨了。 林佑坤心中也自惴惴不安。前日夜闯文华殿,得罪了宁王和宁王妃,他深恐朱由检到御前告自己一状,搞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提心吊胆等了几日,不见有动静,他觉得此事已经平息,心中稍定。 不料天启却突然让自己负责宁王的宿卫,这不是给自己穿小鞋么? 至于管宁,他倒从来没放在心上。他官居腾骧右卫千户,官阶不过正五品。但这腾骧右卫乃是大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与腾骧左卫、武骧右卫、武骧左卫一起,合称宫中四卫,专司紫禁城的宿卫。每卫五百人,人数虽少,却设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二名,千户四名,百户十六名,规格极高。 其实大明亲军原为二十二卫,这宫中四卫乃是宣德年间增设。与同为二十六卫之一,威名赫赫、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不同,宫中四卫显得颇为低调,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四卫的实际地位,却远在锦衣卫之上。举个简单的例子,锦衣卫的一把手都指挥使田尔耕,统掌南北镇抚司,下辖的诏狱不知整死了多少高官显贵,权力不可谓不大。这么牛叉的人物,居然心甘情愿拜入魏忠贤的门下,认其为义父,与许显纯等人号称“五彪”,其实也不过是魏忠贤的五条狗之一。 但魏忠贤即使权势滔天若此,对宫中四卫却连碰也不敢碰一下。只因这四卫除了皇帝本人,不再受任何人的节制。不过四卫专司宿卫,并不干涉朝政,因此在外行人眼中,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连魏忠贤都不鸟,打了管宁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林佑坤自然就更不在乎了。 朱由检对这些自然是一概不知。不过天启如此安排,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历史上,很多著名的人物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上,倒是让自己的警卫员给干掉了。如果老天有眼,希望哥不要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第35章 东林密议 就在朱由检领着林佑坤返回文华殿的同时,皇城外一处豪华宅邸的后堂内,十几名身着蟒服、腰缠玉带的朝廷官员,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坐在主座的老者,也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乃是吏部尚书、东林党的领袖之一赵南星。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精神倒比普通的中年人更足。 此刻他正不疾不徐地发言道:“阉贼乱政,天下仁人志士,皆欲亲手诛之,这自是不消说的。但阉贼深得陛下宠信,党羽众多,如何将他扳倒,却是要讲究策略。老夫主持吏部,正好借这六年一次的京察之机,将阉党份子裁汰大半,再以正人君子据其位,此即断阉贼之爪牙。阉贼虽凶,如无牙之虎,又焉能伤人乎?” 下首一人却挺身而起,正是刚刚参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副都御史杨涟。他连连摆手道:“尚书大人之言谬矣!岂不闻杜工部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阉党所以能掀起滔天逆浪,全在魏忠贤一人,其余不过虾兵蟹将而已,不足为患。魏忠贤一倒,余者必作鸟兽散。反之,魏忠贤不倒,仅逐其党羽,一则其党羽太多难以除尽,二则不能伤其根本。一俟有喘息之机,阉贼登高一呼,趋炎附势之徒又云集附之,遂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难道尚书大人要再等六年,待下次京察,再剪除之?” 赵南星任吏部尚书多年,这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常被老百姓称为“吏部天官”,自是官威甚重。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就遭杨涟一通抢白,不由得心头火起,脸涨得通红,立刻反唇相讥道:“文孺(杨涟自文孺),你说得倒轻巧。老夫岂不知祸根在于阉贼一人?但仅凭你的一份奏章,就能扳倒阉贼?你文章虽好,却难达天听,还不是放在阉贼案头,废纸一张?而且,你言辞如此激烈,必遭阉贼忌恨,其若矫诏害你,你又如何自保?” 杨涟不屑道:“只要能扳倒阉贼,匡扶社稷,涟又何惜头颅!似尚书大人如此避重就轻,恰如隔靴搔痒,又如何能伤得了阉贼半根毫毛!” 赵南星见杨涟讥讽自己贪生怕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文孺,老夫已是古稀之年,舍此残生又有何不可?但似你这般枉逞匹夫之勇,只能白白丢掉性命,反更助长阉党之嚣张气焰。这又于社稷何益?” 见两人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坐在赵南星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打圆场道:“梦白(赵南星字梦白),文孺,都给老夫坐下!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自己人之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若让阉党看见,岂不被其耻笑?” 此人一说话,赵南星和杨涟虽然仍是气鼓鼓地,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着坐回椅子中,可见其威信之高。 原来,他就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叶向高。做为三度出任首辅的三朝元老,叶向高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天启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同时,他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 见两人虽然坐下,但却瞪着眼睛谁也不理谁,叶向高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夫早就说过,争国本、争大义则可,不要争一时之意气。这些年来,浙党、楚党中人,难道一个正人君子也没有?就因为我们总做意气之争,将他们全赶到了魏忠贤那边。阉党势力大增,咱们这些人,我看也难辞其咎!” 驱逐浙党、楚党,以东林党人取而代之,正是赵南星的得意之作。听叶向高如此说,赵南星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反驳道:“叶阁老,照你所言,我东林党人,难道要与阉党和光同尘?” 刚刚还和赵南星激烈争吵的杨涟,也大声诘问:“阁老,道不同,不相为谋。浙党、楚党之辈,尽是些只知贪图个人官位的小人,与我东林党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胸襟,哪有半点可比?依涟之见,赵尚书下手还是太软!” 眼见叶向高又被拖入战团,旁边一人冷笑道:“文孺未免以偏概全,即我东林党人中,贪图官位者亦不在少数!自身不正,还想去正别人,难!” 杨涟见发言之人为东林党另一领袖人物左光斗,不由得怒从中来,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厉声道:“共之(左光斗字共之),你不要借题发挥!我知道你所指为何,你不就是想说阮大铖的事么?” 左光斗见杨涟抢白自己,也不由得火往上撞,冷冷地道:“不错,那又怎么样?阮集之(阮大铖字集之)是师尊之爱徒,其人品才学绝不在你我之下。当年他连上十八疏,参倒奸臣史继偕,为社稷立下大功,诸公难道都忘了?吏科都给事中之职,明明我等早已论定授予集之,怎的人都来京城了,又给换成工科给事中?!” 赵南星见左光斗又翻出这一公案,也对左光斗大为不满地道:“共之,今天是讨论如何对付阉党,你又扯这些东西干什么?不错,阮大铖换到工科,就是老夫的主意,你有什么话,尽管冲老夫来!咱们当时不都说清楚了么,阮大铖虽好,魏大中更能胜任。况且都是都给事中,又有什么区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区别大了!”左光斗怒道,“吏科与工科岂能相同?若将赵大人换到工部任尚书,你可愿意?” 赵南星被噎得一时语塞,直气得浑身乱抖,指着左光斗颤声道:“你…你…你…” 眼见众人又吵成一锅粥,一名老者大声喝止道:“诸公听我一言!” 众人循声音看去,原来是礼部郎中顾大章。这礼部郎中只是正五品,顾大章也是在座众人中品级最低的,但他平素刚正不阿,之前任刑部员外郎期间颇有口碑,因此谁也不敢小觑。当然,他也是首辅叶向高的密友,否则,也没有资格参与如此高规格的秘密会议。 顾大章见全场都安静下来,静听自己发言,心中也有几分得意,悠然道:“京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已得罪了浙党、楚党,不妨得罪到底。杨大人的奏章已上,覆水难收,也就不必再有所保留。诸公难道没有发觉,以阉贼的脾气,若谁敢直接攻击他,他早就该下手了,如今却为何迟迟不发动?想必是陛下并不支持,阉贼不敢轻举妄动。既如此,我们就来个毕其功于一役,将阉党不分主次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叶向高见顾大章只寥寥数语,就引得包括赵南星、杨涟、左光斗在内的众人频频点头,暗赞自己这位盟友果然是手段高超,不经意间,就将东林党人的内部矛盾弥合了。 顾大章也趁热打铁道:“我东林党人同气连枝,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务须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切不可为细枝末节之事引发内斗。伤和气事小,误社稷事大!此外,我以为还有一人,其危害更甚于阉贼,诸公不可不察!” 众人诧异道:“是谁?” “就是那宁王朱由检!”顾大章忿忿地道,“坊间早有传闻,本朝之‘宁王’,无一不是脑后生反骨的大奸大恶之人。我本不信这些,但近日宁王日夜引诱陛下嬉戏,更与魏忠贤、客氏等人勾勾搭搭,其心深不可测!” “果然如此!”杨涟激动得大吼一声,“今日我在乾清门还碰到他,本想规劝他几句,却被他斥骂一顿。此等卑鄙小人终日围绕在陛下周围,社稷岂得不危哉!” 叶向高到底比众人稳重些,迟疑着问道:“如伯钦(顾大章字伯钦)、文孺所言,这宁王竟似有不轨之图?” 正在此时,厅外急匆匆奔来一人,激动地大声呼喊道:“诸公!刚得到的消息,宁王朱由检竟与客氏在乾清宫的御座上宣yin!” “什么?”在座众人无不大怒。 “思永,你且慢些说,到底怎么回事?”赵南星急切地问道。 来人是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字思永。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些,立刻咬牙切齿地道:“我今日在去太仆寺的路上,听见两个小太监闲聊…” 随即他就把朱由检昨夜的遭遇复述了一遍。说是复述,其实只是复述他偷听到的两个小太监的对话而已。而这个版本,早不知道被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了。 “反了,反了!”赵南星气得眼珠子都红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得突突直跳,“太祖何等英明,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子孙!” 当下众人议定,全体东林党人,上至首辅叶向高,下至从九品的翰林院待诏,集体上书,弹劾魏忠贤,以及宁王朱由检。尤其是朱由检,*乱后宫、觊觎大宝,罪大恶极,不杀掉他绝不罢休! 离此不远的朱由检哪里知道,这才叫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才叫喝口水都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第36章 赌棋 天启三年冬,东林党终于孤注一掷,向阉党发起大规模攻击。一时间,弹劾奏章铺天盖地涌向紫禁城,将专门处理奏章的司礼监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奏章有的是一人写就,有的是两人、甚至三人共同签署。而弹劾阉党首领、东厂太监魏忠贤的奏章,竟是东林党七十余人联名拜发,声势十分骇人。 而且东林党的打击范围非常之大,阉党的骨干分子几乎无一幸免。魏忠贤自不必言,而他手下的文臣“五虎”:工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太仆寺少卿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太常寺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以及武将“五彪”:左都督、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佥事杨衰,也无一不遭到东林党人的围攻。 阉党也绝非善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可没有这种高尚情*。当日管宁夜入东厂之时,魏忠贤聚众商议的大事,正是如何反击东林党,因为那时杨涟已经率先上书参劾魏忠贤。 眼见东林党撕破了脸皮,阉党成员也闻风而动。“五虎”、“五彪”自不待言,魏忠贤党羽甚众,还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此时也纷纷上书参劾东林党人。 而党附阉党的齐党、浙党、楚党也不甘寂寞。从万历年间开始,这几党就与东林党斗得不可开交,互有胜负。自从天启登基,东林党人因有拥立之功而得势,齐楚浙党可谓是一败涂地。他们在此次京察中被罢官者最多,是真正的受害者,因而对东林党的怨气也最大。 一时之间,两大阵营隔空对骂,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一地鸡毛。 但是,天启迟迟不发话,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间陷入僵局。 外面打乱了套,紫禁城内却秩序井然,一如平常。这几天天启没有召见朱由检,朱由检也终于松了口气,能在文华殿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自从林佑坤奉旨护卫文华殿,他倒是极为尽忠职守,在朱由检身边几乎形影不离。而管宁虽然恨透了林佑坤,表面上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样子。 因此这几日,文华殿倒也风平浪静,一点也感受不到宫外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趁闲着没事,朱由检也终于督促着管宁,把属于自己的银子从武成阁搬了过来。此后的整整一天,朱由检啥也没干,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存放银子的房间里,数钱! 这一数,还真数出点问题来。自己穿越之前的银子,少了就少了吧,谁让前任太败家,只顾着搜集黄色图片了。但是穿越之后,朱由检清清楚楚地记得,天启可是一次性就赏给自己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 可如今数来数去,黄金是一两也不少,但白银却只有五万两,直接给打了个五折。 问过管宁,这货才知道:原来皇帝给宗室和勋臣的赏赐,依例要从户部银库和内帑中各出一半。这内帑中的黄金千两、白银五万两是足额发放了,户部却连一钱银子都没给。 而且,人家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钱! 管宁为了气气朱由检,还惟妙惟肖地学起了户部的办事官员的原话:“请公公回禀宁王殿下,户部一年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仅辽东边事一项开支,就需要二百余万两。剩下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还得发放官员俸禄、支付各地卫所军饷、赈济灾民、修葺河工、应付外邦朝贡等等,根本就是捉襟见肘。不瞒公公,户部现在尚欠着前年的地方官员俸禄没发呢!辽东军饷又绝不能动,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还请宁王殿下宽限些时日,待户部手头宽松,还清旧欠之后,再将赏银送去文华殿吧。” 朱由检一听就知道没戏了。从来欠账都只能越欠越多,明朝又到了这般光景,还指着户部能扭亏为盈?拉倒吧,只当没这回子事,也就算了! 不过数了几天钱之后,朱由检也觉得无聊了。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钱,而只是喜欢花钱。就算是金山银山放在这里,不能花,那自己不就相当于一个银行金库的库管员么? 更为郁闷的是,明明身边美女如云,却只能看,不能摸!蕊儿对朱由检看得甚紧,生怕他一时把持不住而导致毒发身亡,都不让任何宫女伺候朱由检,更不要说梅兰竹菊四姐妹了。就连尚未成年的伊伊,蕊儿也让她躲得远远的,谨防朱由检兽性大发。 在前世,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也不过两样:金钱和女人。现在朱由检同志这两样貌似都有了,但却又都如同镜花水月,画饼充饥。这一天天地耗着,有个啥劲? 这一日管宁见朱由检又伏在案上长吁短叹,赶紧上前讨好地道:“王爷,可是觉得烦闷了?” 朱由检此时倒觉得管宁是自己的知音了,忙点点头道:“没错!” 管宁笑道:“要不,奴才去给王爷弄几只金丝雀来?那东西叫得倒是好听得很!” 朱由检本来满心期待,一听此言却又泄了气。这玩意有啥意思?提笼架鸟,那是八旗子弟闲着没事干的一大爱好,但是哥可不好这一口。再者说了,睹物思人,自己和那金丝雀不也同病相怜,都是身处樊笼,不能得脱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见朱由检没兴趣,管宁又试探着问道:“要不,奴才陪着王爷掷骰子赌钱?” 朱由检眼前一亮。对啊,哥可是麻将高手,过去总没时间痛痛快快玩一场,现在可好,只剩下时间了。别管那么多,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可仔细一问,朱由检却傻了眼。原来在明末,中国的头号国粹麻将牌还没有发明出来,这时候的打骰子,可就是单纯的打点比大小,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 而风行宫中的马吊牌,也就是前世的牌九,自己又不怎么擅长。 管宁连说了好几种游戏,朱由检都是大眼瞪小眼,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管宁也被整得有点发急,心想这王爷也太笨了,怎么啥也不会呢!最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王爷可会下围棋?” “会啊!”朱由检终于打起了精神。 遥想前世,尤俭同学可是常在弈城围棋网上混日子。他下棋是野路子,从来也没认真地学过,但时间长了,也混了个业余三段。虽然他在网下可能连个学围棋的小孩也下不过,但是杀杀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纯爱好者,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而且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砍韩国人和日本人。要知道弈城是个世界性的围棋平台,大陆、台湾、韩国、日本,甚至欧美的围棋爱好者,都可以直接在网上对弈。 尤俭从小学迷上围棋,一直到上大学,在弈城上至少也下了几千盘。虽然一直也没什么长进,但是每次赢个韩国人或者日本人,他总能得意一阵子,仿佛自己也是参加三国围棋擂台赛的中国选手,也能为国增光一样。 见管宁这个死太监居然也会下围棋,朱由检不由得产生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感。既然没别的娱乐方式,那就下几盘吧! 管宁见朱由检要下围棋,忙命小太监将棋盘棋子取来。朱由检仔细看时,见那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微微带着点翠绿之色;黑子却是漆黑润泽,周边有一圈宝蓝色的光彩。再看那棋盘,竟也是以黄花梨木制成,纹理清晰,还透着一丝原木的清香。 管宁见朱由检看得仔细,忙赔笑道:“王爷,这是棋中极品,云子。” 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想那云子,自己在前世只从电视上见过,一副棋子,动辄几万大洋。再想想自己家中原来那副破塑料棋子,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刚要在棋盘前就座,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不知这管宁棋艺如何。万一自己这两下子跟人家相差甚远,丢人倒是小事,赌输了银子可就不甚理想了。 他扭头一看,见林佑坤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灵机一动,问道:“林千户,你会下围棋否?”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笑道:“启禀殿下,微臣倒也会下几手。但棋艺拙劣,在殿下面前却是不敢献丑。” 朱由检忙道:“别客气别客气,来来来,林千户和管公公先杀一局,本王在一旁观战,嘿嘿嘿嘿。” 其实他心里早有盘算:如果这两个人水平都不怎么样,那就好说了。万一有一个是高手,那自己就捡那个软柿子捏。反正在前世也早就养成这习惯了,见了高手赶紧闪,见了面瓜赶紧上。 别人下棋都是找高手,朱由检同志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他长不了棋的最主要原因。 管宁见有机会在棋盘上报复林佑坤,心中暗自得意,奸笑道:“林千户,咱们玩多大的呢?一千两银子一局,可好?” 第37章 一局两万两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无事可做,朱由检也就认真地看起管宁和林佑坤之间的对弈来。 只见二人先猜了先。林佑坤猜得执黑,先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交错布下黑白子各二枚。管宁执白,却首先行棋,在右上角小飞挂角。 朱由检一愣,这才想起来中国古代的围棋与现代规则有很大不同,其中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如同这局棋一般,采用座子制。由于座子的限制,布局阶段受到了很大限制,过于强调中盘战斗。由此也造成古代棋手力量很大,全局思路却较为单一和僵化的特点。 直到近代,围棋在中国日渐式微,却在日本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日本围棋没有座子,各种新奇古怪的布局和定式层出不穷,当然最重要的贡献还是小目布局。 朱由检在前世,也最擅长星小目开局。如今,两人既采用座子,那就等同于前世的对角星布局了。 过了半晌,林佑坤才应以一手小飞守角。而管宁沉思片刻,下一手飞入二四路分角。足足下了十分多钟,二人才各走了七八手棋。 朱由检渐渐看得不耐烦起来,因为二人走的其实都是古定式。这个定式在古人看来是两分的局面,可对于现代围棋而言,由于黑棋需要贴目,往往会走得更积极、更具有攻击性,不肯这样四平八稳地行棋。 但是这个定式太过经典,任何一个围棋初学者都会学到,朱由检早已对此后的各种变化烂熟于胸。他又是下惯了二十秒一步的网上快棋的,此刻见此二人速度如此之慢,不由得焦躁起来,忍不住催促道:“快点,下快点!下棋又不是相面!” 本来古人对弈讲究“观棋不语”,棋德棋品更重于棋艺。但朱由检哪管这些,他是下惯了网棋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在网络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别说观棋不语了,利用程序漏洞耍赖的人也比比皆是。朱由检混弈城数年,棋没长多少,各种赖招倒是学得挺全。至于下着下着与对手对骂起来,那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林佑坤却受不了朱由检的催促,心情浮躁起来,深深地打入白棋的阵地。管宁见林佑坤行棋过分,也毫不客气地迎头一镇,中盘战斗就此打响。 之后两个人的行棋速度就更慢了,往往几分钟才走上一手。朱由检看了几十手,便看出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初学者也强不了多少,只知道一味厮杀,却忘了自己的大龙存在种种缺陷。 反观管宁,棋力就比林佑坤高多了。由于林佑坤的黑棋破绽百出,让管宁在对杀中巧妙地走出几个手筋,将一块必死之棋,硬生生走成了打劫活。 而打劫则是围棋的高级技巧。俗话说臭棋怕打劫,皆因水平较低的对弈者,找劫材的水平往往更低,要么劫材不够贸然开劫,最后一败涂地;要么尽找损劫,劫还不知胜败,其他地方已经亏损得一塌糊涂,得不偿失。 林佑坤即是如此,由于太过想吃住白棋,白棋在其他地方找劫,他没有应,而是直接粘上消劫。结果这块白棋固然是死了,但是另外的地方却是天翻地覆,最终导致黑棋全面崩溃。 行至一百余手,林佑坤见局势不可挽回,只得懊恼地投子认负。管宁脸上乐开了花,连声道:“林千户,承让,承让!那一千两银子…” 林佑坤有些挂不住,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沉声道:“管公公放心,林某绝不是赖帐之人,银子今日之内肯定送来。但刚才这一局,林某输得有些不甘,不知管公公可否再赐教一局?” 管宁心中大喜。他正不知道如何报复林佑坤,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狠狠地赢了林佑坤千两白银,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一局未终,管宁已知林佑坤的围棋水平比自己差了不少,再下多少盘也是给自己送礼,何乐而不为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朱由检却一脸坏笑地道:“停停停,本王让你们把棋瘾也勾起来了!林千户,你既然输了,就给本王下去。看本王的!”说着就把林佑坤强拽了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管宁对面。 既然朱由检发了话,他才是正主,二人也只得遵命。林佑坤立在朱由检身后观棋,心中不住地懊恼。这千两白银对他而言,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素来瞧不起太监,刚才被管宁一激,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哪知自己虽然武艺高强,但下棋却比人家差得远。白扔了这一千两银子,让他心疼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番想法。从刚才的棋局中他已看出,管宁虽然比林佑坤高,但是和自己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别的不说,这大局观就没法比。像刚才管宁硬是做成打劫杀的那块棋,如果换了自己处理,早就弃掉了,根本没必要在那里浪费手数。虽然管宁借打劫获得胜势,那也只是对手太弱的缘故。 从感情上,朱由检还是更向着林佑坤一些,毕竟他还是个正常人,怎么着也比比割了卵蛋的管宁看着更顺眼。眼见林佑坤输急了眼,朱由检赶忙制止了他,亲自上阵,同时心中也有了计较,他要给管宁挖个大大的深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管宁却看不出朱由检的心思,兴高采烈地继续下棋。 前两盘,朱由检故意隐瞒自己的实力,让管宁赢了。而且每输一局,他都装出一副极不服气的表情,非要拉着管宁再下一盘。 不但如此,每局的赌金也翻着番地加码,两局下来,朱由检已经输给管宁六千两银子,把管宁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第二局终了,朱由检装作恼羞成怒道:“不行,再来一局!这一局本王就不信还输给你了!赌金两万两,敢不敢赌!” 此时,蕊儿早已被惊动,也凑过来观棋。她也颇通棋艺,见朱由检前两局下得不知所云、漏洞百出,忍不住轻声叹气。 因为前几日春宫图的事情,蕊儿好几天没给朱由检好脸色看。但说到底,她还是朱由检的妻子,心中到底是向着夫君的。眼见朱由检输红了眼,竟一次将赌金加大到两万两,蕊儿刚想规劝两句,朱由检怕露馅,粗暴地打断她道:“没你的事,给我回后殿去!” 蕊儿一片痴情却遭斥骂,顿时眼含热泪,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朱由检脸上面沉似水,心中却感到歉然:老婆,为了坑死管宁,你就暂时受点委屈吧!回头哥给你跪搓板都行! 管宁却没看出朱由检的诡计,一口答应下来,兴冲冲地开始了第三局的对弈。 孰料布局伊始,管宁就觉出不对劲,因为朱由检在角上走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新形状。 其实这就是朱由检精心准备的飞刀。在围棋术语上,这几步棋叫“骗着”,其实都是过分之棋。如果应对得当,使用骗着者反受其害。但如果应对不当,就上当受骗了,往往在布局阶段就会背上沉重的包袱。 此局即是如此,角上的折冲结果,管宁本想取实地,却被*得取了外势。而全局的子力配置,又显然对管宁围大空不利。 管宁心中略有些紧张,但他有前两局的胜利垫底,倒也没觉得有异常,只是打起精神来,全力应付朱由检的挑战。 但之后的进程,就更出乎管宁的意料。每当他攻击朱由检的弱棋,以为朱由检只能往中腹逃跑,自己则正好大举进攻,顺势围地的时候,朱由检却常常根本不应,而走在棋盘的其他地方。 偏偏这些地方,又总是击中管宁的要害之处,不得不应。几个回合下来,管宁已有疲于奔命之感。为了摆脱被动,他横下心来,要强杀朱由检上方的七个子,心想只要吃掉这一块棋,其他地方再被搜刮,也能确保小胜。 不料真要吃棋,管宁却发现朱由检的这团黑子极有活力。只见他似是不经意地左一碰右一挤,上一断下一立,竟轻轻松松做出一只眼来。再有一眼,这块棋就要活了,而管宁的白棋全盘实地远远落后,如果不杀掉这块黑棋,那就断无胜理。 如果输了,那可是两万两!想到此处,管宁终于慌了神,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脑门上滑落。可是朱由检却趁火打劫,不住地催促道:“走啊,快走啊!” 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下棋最忌心有杂念,心浮气躁。管宁此时方寸已乱,一心只想杀掉黑棋,却不料自己的包围圈早露出了破绽,被朱由检使了个“倒扑”,反将白棋吃掉一大块。 俗语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管宁见败局已定,这才明白是着了朱由检的道,原来他棋力远胜自己,刚才输的两局,完全是为了引自己上套! 朱由检看着呆若木鸡的管宁,笑眯眯地道:“管公公,承让,承让!咱们还是现结帐吧,那两万两银子…” 第38章 奉旨出宫 “啪!”随着魏忠贤的一记单掌开碑,管宁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干爹饶命啊!干爹饶…”管宁赶紧跪在地上,在告饶的同时躲避魏忠贤的巴掌,胸口却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佛山无影脚。 “你个蠢货,越来越会玩了啊!一下子输掉一万两银子,还好意思跟咱家来借?你当咱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么?滚蛋,一个子儿也没有!” 魏忠贤怒骂几句,又要责打管宁,好不容易才被一旁的许显纯等人劝住。 这些日魏忠贤心急如焚,皆因东林党公然向自己宣战,包括他本人在内,参劾阉党成员的奏章不计其数。 在这以前,魏忠贤也没少挨弹劾,但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只需专捡天启忙着木匠活的时候,将奏章避重就轻地念给他听。天启正忙活着哪有心思听这些,往往只道:“不必念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魏忠贤要的就是这一句话。有了皇帝的授权,他大可以将奏折留中不发,甚至可以代皇帝下旨申斥上疏之人。实在看不顺眼的,干脆将其罢官,甚至直接下狱。只要是进了监狱,这人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此招屡试不爽,魏忠贤还以为没人敢再反对自己了。不曾想,他的倒行逆施却终于激起了东林党人的强烈愤怒。以杨涟的奏章为开端,东林党人纷纷上疏参劾,甚至数十人联名参奏,大有鱼死网破之决心。 偏偏这次,天启虽然仍然不看奏章,却也不明确表态了。没了皇帝的鼎力支持,魏忠贤也不禁着了慌。这几日,他天天在东厂与崔呈秀等心腹密议,如何反击东林党。 正焦头烂额之时,管宁这奴才竟然又来捣乱。他居然一盘棋就输给朱由检两万两银子,还涎着脸跑来向魏忠贤借钱,怎能不让魏忠贤勃然大怒? 看见管宁那副可怜相,崔呈秀等人无不幸灾乐祸。李朝钦还故作惊讶地问道:“管公公,听说你在尚膳监之时,积蓄颇多,打马吊耍钱的时候也没少一掷千金。怎么今日这区区一万多两银子,还要找厂公来借呢?” 管宁是有苦难言,他虽然平时没少贪墨银子,但往往是左手进右手出,大部分孝敬魏忠贤了。剩下一些积蓄,倒也有三、四万两,却放到宫外,吃着每月二分的利息,一时间收不回来。 他本想让朱由检宽限几天,朱由检却把眼一瞪道:“管公公,你这赌品可不怎么样啊!合着赢钱的时候你不吭声,输钱了就想砸罐?不行,今天你必须把欠本王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如数交上来,否则,嘿嘿嘿嘿,你就还回司礼监报到吧!” 管宁都快急哭了,七拼八凑也只凑了四千两,那一万两的大头却是无论如何凑不上了,只得向干爹魏忠贤求助。 哪知魏忠贤却似个貔貅,向来只进不出。又正赶上心情不好,管宁撞到了枪口上,哪还能讨好果子吃。 还是许显纯为管宁解围道:“父亲大人,倒也不能全怪管公公。孩儿也想不到,这宁王虽然年纪不大,却能使出这等欲擒故纵之计,正好提醒父亲大人,绝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魏忠贤微微颔首道:“显纯说的是。咱家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灯!” 许显纯见魏忠贤情绪平复了些,趁机进言道:“因此,父亲大人将管公公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一招妙棋,切不可因小失大啊!而且这宁王虽然奸诈,却是贪财好色,管公公再监视一段时间,必能抓住他的把柄。管公公既急用这一万两银子,孩儿手中倒还有些闲钱,就先借给管公公吧。” 魏忠贤见不用自己出钱,心情顿时缓和不少,故意板着脸道:“其实咱家也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今日刚刚备好五十万两,马上要送回肃宁修城墙。城防大事,岂可让这奴才耽误了?” 许显纯见魏忠贤不再追究,忙对管宁使个眼色。管宁赶紧对着魏忠贤猛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跑出东厂。他在感激许显纯再次救了自己一命的同时,也咬牙切齿地暗想:该死的宁王,找个机会,非整死你不可! 与此同时,朱由检却在乾清宫,再次接受天启的召见。 天启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脸色比平日显得更加苍白。但他仍强打精神笑道:“五弟,前日朕不是说,打算委派你办一件好玩的差事么?你来看,”说着一指殿内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朕这些日按照你的设计,赶出来不少新式家具。加上之前几个月打造的,乾清宫都快放不下了。却不知宫外之人,对这些家具是否喜爱。今日你就替朕走一趟,微服出宫,将这些家具统统卖了!朕也想知道,这些家具能卖多少银子呢!” 朱由检只得躬身领旨,心中却在想,这天启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可惜用的不是地方。要是在国事上也如这般精打细算,大明江山又何至于此! 不料天启紧跟着又是一句:“卖了多少银子,你告诉朕一声就行。那些银子,朕就赏给你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天启并非真的有经济头脑,只是想肯定一下自我价值,看看自己的手艺值多少钱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微服出宫,朕也有些不放心。”天启接着说道,“就让林佑坤多带好手,贴身护持,也助你打理具体事宜。另外,也可带几个宫女伺候起居。想五弟久居深宫,还没逛过京师吧?朕还听说,宁王妃对五弟约束甚严,你也正好借此机会游玩一番,松泛松泛!嘿嘿嘿嘿…” 朱由检听天启说着说着就下了道,也只得苦笑道:“臣遵旨!” 既领了君命,奉旨办差,这就叫“陛辞”。差事办好之前,就不能再回文华殿了。好在有林佑坤打理一切,为朱由检换了一套较为普通的衣服,然后护送着他,从东华门口上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朱由检刚进车厢,就见梅兰竹菊四姐妹已在车厢之内就座。见朱由检进来,忙齐声禀道:“王爷,王妃娘娘知道王爷要出宫办差,让奴婢等随驾侍候。” 朱由检本想带着蕊儿,等出宫以后,找个机会直接溜之大吉的。但眼见蕊儿无法跟着出宫,又想到还有林佑坤跟着,自己想逃跑,恐怕也是难于上青天。 而且,自己的银子还都在宫内,又没有任何的出逃计划,想一走了之,还是太仓促了一些。 不过他自从穿越以来,还一直在紫禁城里圈着,每日基本上就是文华殿到乾清宫两点一线,也感到乏味得很,早就想到宫外透透气了。如今既蒙天启圣旨出宫,又有美女相伴,倒也感到十分惬意。 不多时,林佑坤办好了出宫的手续,马车催动,缓缓走出了东华门。林佑坤则率领几个手下骑马跟随,暗中保护。 出得宫来,朱由检一边挑起车厢中的窗帘,观看外面的景色,一边也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外面,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从紫禁城外向远处眺望,尚有一道气势恢宏的高大城墙。这道城墙红墙黄瓦,除了将紫禁城囊括其中,还隐约包含着数十座精美的建筑。紫禁城北的景山、北海,也都在这道城墙的范围之内。在这些建筑和景致之间,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御河,不过此时已被冻得如同镜子一般。 朱由检猜到,这就是前世已经不复存在的皇城。遥想当年,辛亥革命一举结束了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帝制,清帝退位,京师也改名北平,地位一落千丈。 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以旧城改造和阻碍城市发展为由,皇城的城墙大部分被陆续拆除。一座拥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美丽城池,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几乎荡然无存,并慢慢湮灭在老人的记忆当中,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黄城根”这个不知所云的地名。 当后世的人们迷失在北京那迷宫般的钢筋水泥丛林中之时,又可曾能想得到,几百年前,这里竟是此番景象?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皇城的城墙之下,并缓缓地穿过了高大的东安门。当然,这座气势巍峨的城门,在后世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穿过东安门,就来到了皇城之外,气氛顿时为之一变。皇城之内那种恢宏大气、庄严肃穆的感觉没有了,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见朱由检望着窗外发愣,一直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小声询问道:“殿下,从此处再往前不远,即是十王府街,是个十分热闹的去处。眼下已近正午,请殿下的示下,是否要先去那里打尖?” 朱由检从方位判断,也猜出来这所谓“十王府街”就是前世的王府井大街了。那里可是北京著名的商业街,有“中国第一商业街”的美称。 当然,在前世,尤俭同学对这样的地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原因也很简单,兜里没钱!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朱由检可是鸟枪换炮了,自然底气十足。他豪迈地一挥小手道:“走!” 第39章 望海楼 朱由检一行人沿着车水马龙的十王府街一路南行,最后在一家名为“望海楼”的饭馆前停了下来。 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这家望海楼是远近闻名的馆子,依小人看,咱们就在此打尖,然后再做打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尤公子”是朱由检出宫之前,与大家约定好的称呼。既然微服出宫,适当伪装一下也是必要的。否则王爷的牌子一亮出来,恐怕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朱由检抬头望时,见这望海楼是一座三层的建筑,面宽足有十余间房子长,进深也得有七八间,面积足可与紫禁城内的大殿媲美。而且共有三层,在这个年代也算得上是高层建筑了。进出此楼的客人熙熙攘攘,且个个衣着光鲜,想必也是一处高消费的场所。 当然,朱由检现在不用为钱发愁了。而且在宫中多日,也确实憋得难受,见了这样的热闹去处,当然不肯错过。 一行人进了望海楼,马上有跑堂的伙计走上前来殷勤招呼。林佑坤本想选个僻静的雅间,朱由检却只想越热闹越好,选择了顶楼大厅的一张靠窗的桌子。他与林佑坤及四姐妹坐了下来,林佑坤的几名手下,则装作互不相识,挑了几个散座分别坐下,实则暗暗地拉开警戒。 几个人甫一就座,周围食客的目光就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当然,他们不是看朱由检,而是被梅兰竹菊四姐妹那天仙般的、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所吸引。有些人还自持着身份,看过一眼之后,虽然心猿意马,却故意赶紧别过头去。有的人就比较不堪了,眼神一粘到四姐妹的脸上,就再也舍不得移开了。 但不管是谁,一看到林佑坤那满脸的杀气,以及他手中紧握的剑鞘,都赶紧扭过头去,生怕让林佑坤看到他们那邪恶的目光。 朱由检看得心中大乐,对羞得低垂着头的四姐妹开玩笑道:“在这里你们是焦点,本公子倒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了。” 四姐妹慌了神,刚刚开口说了个“奴婢”,又觉不妥,赶紧缄口不言,却是极为不安。 不多时,店小二过来请朱由检点菜。朱由检接过菜谱看时,尽是些山珍海味之属,也不晓得哪些菜好吃。正犹豫之时,林佑坤笑道:“尤公子第一次来,对你们这里还不熟悉。你只管将你们望海楼的招牌菜上了来,让尤公子好好品尝一番。” 见店小二兴奋地应了一声去了,林佑坤低声对朱由检道:“小人常来这里,倒是对这里的菜了解一些。这顿饭就让小人做东,请尤公子务必赏个面子。” 朱由检还想客气一番,林佑坤却颇为诚恳,一定要请客。其实朱由检赌棋赢了管宁之后,就将林佑坤输的那一千两银子还给了他。林佑坤想着在望海楼吃顿饭虽然花销不菲,也不过几十两纹银,比那一千两自然是少多了,因此执意要做东,以谢朱由检替自己报仇出气。朱由检也只好由他了。 不多时,店小二流水般将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朱由检见以海鲜居多,纳闷地问道:“在京师也能吃到海鲜?新鲜不新鲜呢?” 店小二闻听此问,当即热情地介绍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望海楼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楼旁有一眼井,喏,就是客官您身后这扇窗下的那眼。这井因在十王府街,就叫‘王府井’。京师别处的井水都是又苦又涩,唯有这王府井水质甘甜清冽,因此远近闻名,每天打水的老百姓都排着大队。又有传说,这王府井其实通着海眼,井水如果平静,大海里也肯定波澜不兴;若井水晃动,那可不得了,说明海龙王就要兴风作浪了。” 朱由检倒不清楚这“王府井”的由来,因此也饶有兴致地听着店小二继续饶舌:“因为咱们酒楼正好可以俯瞰这王府井,故此取名‘望海楼’。既然名字里带个‘海’字,如果没有海鲜,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公子您放心,咱们楼里的海鲜,都是当日子时从大沽港快马运来的,数量极其有限。不是像您这样的贵客,也吃不到这样的新鲜海产。” 在前世,尤俭同学可享受不起海鲜,能吃个麻辣小龙虾就不错了。这些日在宫中,又为着防备食物被投毒,都让蕊儿亲自下厨,一日三餐也以清淡为主。此时见了眼前的饕餮大餐,这货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当即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起来。 林佑坤身负护卫宁王的重任,心思并不在吃上,只是浅尝辄止而已。四姐妹更不消说,她们都经过严格培训,在各方面都被极力打造成古典淑女。此时看见朱由检这副吃相,众人都忍不住轻轻蹙眉,想不到堂堂王爷,怎么吃起饭来跟不要命似的,倒和要饭花子有得一拼。 不多时,朱由检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十几道大菜扫荡了大半。他满意地打着饱嗝,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想坐在这里消消食。 这一停下来,他才发觉刚才吃得太专注了,都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其实大厅里还有数十张桌子,食客足有上百人,基本上每桌都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敬酒闹酒。再加上跑堂的时不时高声地吆喝着上菜,大厅里显得热闹非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心想这也是中餐馆的特点,只要是个馆子,那里面的噪音基本上都得超过一百分贝。如果像西餐厅那样鸦没雀静,那就太吓人了。在前世偏有些假洋鬼子,喝了几杯咖啡就忘了自己姓啥,别人在饭馆里吵吵两声,他也看不顺眼,张口闭口“国人素质”。就你绅士?你咋不想想英国那些足球流氓,在球场上和酒吧里是啥德性?那可是你的新祖宗,素质高不高? 他正这样想着,忽听旁边一桌上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借着这噪杂的环境和几分酒兴,正在高谈阔论。 听贼话也是朱由检的一大乐趣。闲着也是闲着,他正好想听听几人的议论,也借此更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和事。 只听其中一人叹道:“都说当今圣上暗弱,致使奸佞小人横行于朝堂。我倒觉得不然,像杨文孺、左共之这些人,都是极有风骨的。这次东林党人大举参劾魏忠贤,我看希望很大!圣上就是再宠信内官,也不能不考虑这么多朝臣的意见吧!” 另一人摇了摇头,已有三分醉意,大着舌头道:“你还指望着皇帝能斩邪留正?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若要整顿朝纲,早就整顿了,还能等到今天?依在下看来,如今的政局已是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你觉得杨涟左光斗是正人君子,我倒觉得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才是误国的蠢才!如果不是他们,神宗驾崩之时,说不定福王就能即位!若是福王即位了,…” 旁边的一个人赶紧捂住他的嘴道:“你疯啦?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语,若让人听了去,可就是抄家灭门之罪!” 他对面的一人却醉眼朦胧地道:“你们还在这里争论谁上谁下,就和朝中的那些高官显禄之辈一样,全是鼠目寸光!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广宁巡抚王化贞刚刚被鞑子杀得全军覆没,而辽东经略熊廷弼素与王化贞不合,竟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导致广宁失守,败军仓皇退守山海关!” 朱由检本来不过是听这几个人闲聊,听到这里却顿时紧张起来。他这些天一直窝在紫禁城,对天下大事可谓一无所知。此时听说明军又被后金杀得大败,这可是与自己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事情,不由得凝神细听起来。 只听这人接着道:“我前日从邸报上看到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一篇奏章,上面说:‘东事离披,一坏于清、抚,再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布矣!逐步退缩之于山海,此后再无一步可退!’听说贼酋奴尔哈赤占据全辽之后,将辽西百姓尽数驱逐到辽河以东,然后尽行屠戮,惨绝人寰。辽东局面如此糜烂,朝中衮衮诸公却只知争权夺利,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有朝一日山海关又破,鞑子攻破京师,到时候玉石俱焚,看他们还争什么!…”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心想按说现在刚刚是天启三年,离明朝灭亡还有二十年呢,怎么现在人家都打到山海关啦?照如此速度,哥可就来不及跑了,用不着当皇帝上吊煤山,都得让大辫子们包了饺子! 他一时神情恍惚起来,后面的对话也没心思听了。待到那几个书生离开,林佑坤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尤公子,刚才旁边那桌上坐的两人,是锦衣卫的人。这几名书生,恐怕是要倒大霉了。” 第40章 神秘的客户 朱由检听林佑坤说,刚才旁桌那两个相对安静的食客,竟是锦衣卫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紧张地问道:“是来盯着咱们的么?” “不是。”林佑坤冷笑道,“借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踪尤公子。若真有人敢暗中跟随,图谋不轨,小人早将他们干掉了。这两个人,只是锦衣卫的固定哨,是专在酒楼闹市偷听闲谈的。” 朱由检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林佑坤解释道:“尤公子,此二人虽然外着便衣,但里面套着的那层麻香色斗牛服却不小心露了出来。还有,二人所持兵刃比单刀长,比长剑略短,狭长略弯,刀柄比普通刀更长一些,便于双手握持,这必是绣春刀了。斗牛服、绣春刀,这就是锦衣卫缇骑的明显标志。” 朱由检又接着问道:“那现在他们去干什么了?”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尤公子,那几名书生前脚一走,此二人就后脚跟上了。估计走到个僻静的所在,他们就要动手拿人。” 朱由检闻听此言,紧张地问道:“这几名书生也不过是闲聊了几句,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们?” 林佑坤却面色凝重地道:“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皆是由皇帝直接管辖,掌管诏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不过,过去锦衣卫只针对官员和有功名的人,现在却甘做东厂的马前卒,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刚才那几位书生,直言犯忌,言语中对东厂督公魏忠贤颇为不敬,这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那他们几个会判个什么罪?”朱由检颇有点同情这几个人,心想若放在前世,像这样吃饱了撑的胡扯国家大事的简直多了去了。说好听点,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说难听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反正都是平头百姓,说半天也改变不了什么。居然这也成了罪过? “判罪是判不了的,因为他们几个只是百姓,没有判的必要。但是审过之后想活着出来,却难!” 朱由检吓了一跳,听林佑坤的意思,这几个人竟是要被活活整死在狱中! “能不能救他们一救?”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林佑坤苦着脸压低声音叹道:“殿下,非是卑职不想救这几个人。只是卑职身居腾骧右卫,只负责宫中宿卫,并无其他任何权力。亲军二十六卫,各有所司,逾界者立斩不赦,这是太祖皇帝的明训,卑职又岂敢违反。再者一说,这东厂、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含冤被捕、甚至冤死之人不计其数,又哪能救得过来?” 听林佑坤如此说,朱由检也没了办法。一想到这几个人只因为酒后多说了两句,就要惨遭毒手,他再也没了兴致。自己原以为跑出宫外,就能躲避魏忠贤的魔掌,却不知魏忠贤早利用东厂和锦衣卫,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只要还在大明的地盘,躲到哪里也没有用,还不如在宫里安全! 此时朱由检才猛然想起,自己出宫可是有皇命在身的,可别把正事给耽误了。现在是因为有天启的庇护,才能苟延残喘,这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不能再扔了。 想到此处,他忙和林佑坤商量如何达成皇命,卖掉那一批家具器物。 没想到林佑坤只负责护卫自己的安全,武功虽然高强,其他的事情却是一问三不知,憋了半天才道:“小人于此实在是一窍不通,不如问问店里的伙计,他们一天不知道招待多少天南海北的客人,也算见多识广,兴许能出出主意。” 朱由检听他说得有理,忙叫过一个跑堂的伙计,先是随手赏给他一两银子,权作小费,然后问道:“不瞒你说,我们一行人是从外地进京的客商,专做家具木器生意。现下我们有一批上好的货物,都是紫檀木、黄花梨木打造的,想在京师贩卖,却不知如何入手。你可知哪里有家具的卖场,或是经销商?” 那伙计接了赏银,本来正眉开眼笑。闻听此言,却皱起了眉头,用诧异的眼光打量了朱由检半天,才为难地答道:“这位客官,您是哪里人氏?‘卖场’、‘经销商’是何意,小人不懂啊!”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前世的专有名词直接搬过来了,难怪人家听不懂。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是那个…海南人氏,嘿嘿嘿嘿。卖场就是集市,经销商就是倒卖货物的商人,这下能懂了吧?” 伙计这才笑道:“客官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瞒您说,这家具与别样商品不同。寻常百姓,都是自己找块便宜木料,自己打造;而富贵人家,或是像我们望海楼这样的场所,则都是先从外地订木料,等木料运过来之后,再找专门的木匠定做。像您这样直接卖打造好的成品家具,又是如此名贵的木料的,却是没有!” 听伙计这么一说,朱由检顿时傻眼了。看来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还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家具都是diy的,根本就无人买卖,像什么红星美凯龙、居然之家之类的大型家具卖场就更没有了。本以为天启交给的任务能轻松完成,没想到上来就碰到了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也没心情在这坐着了,郁闷地叫道:“不吃了,结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伙计应了一声,跑去前台算账。不多时跑了回来,却恭恭敬敬地笑道:“客官,您这一桌,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朱由检看了一眼林佑坤,以为是他趁自己不注意结的账。哪知林佑坤也颇为诧异,看来是完全不知情。 见两人一脸错愕,伙计笑道:“贵客这一桌的账,是天字第一号雅间的客人代结的。他还让小的给贵客传个话,能否赏光到雅间中一叙?” 朱由检心想我穿越过来以后也没什么熟人,是谁这么好心替我买单了?又或者,是想把哥骗入僻静的雅间,再偷偷地给做了? 林佑坤看出朱由检的犹豫,低声道:“尤公子且放宽心,有小人在,料也无妨。” 有人护驾,朱由检的胆子也壮了一些,心想自己虽然没亲眼见过林佑坤动手,但皇帝的贴身护卫,那武艺自然不会很差,估计一个人应付七八个应该没问题。再说,还有其他帮手在周围埋伏着。想那雅间之中,恐怕也藏不了多少刀斧手。人家为自己买单,如果连个面都不敢照,那也太怂了! 想到此处,这货派头十足地道:“既如此,头前带路!” 其实这天字第一号雅间就在他们的桌子后面不远,抬腿就到。进了雅间,朱由检发现里面极为宽阔,装饰得也极尽奢华,不愧“天字第一号”之称。正中一张大圆桌,布满酒菜。圆桌对面,却只有一人就座。此人年约四十,身材臃肿,衣着华丽,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 见朱由检一行人进来,此人赶忙起身离席,抱拳拱手,满脸堆笑道:“阁下屈尊赏光,鄙人荣幸之至!” 朱由检见此人并不认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人却极其热情地连连劝他入席,又吆喝伙计重新布菜,斟酒倒茶,显得十分热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朱由检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得与林佑坤和四姐妹一起入了席。那人又一定要朱由检坐主位,朱由检推辞不过,只得坐了。 待众人坐定,那人再次拱手笑道:“公子请恕小人冒昧相请。小人姓乔名启泰,山西祁县人氏,眼下在京师开着一间‘德昌号’,主要做些古玩生意。能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朱由检也只得把自己早已编好的那套词拿了出来:“原来是乔掌柜,失敬失敬。鄙人姓尤名俭,海南人氏,专做家具生意。” 乔启泰却神秘地笑道:“不瞒公子说,刚才您与伙计的对话,小人也听到一些,故此才冒昧相请。公子的货物可有样品?能否让小人一观?” 见突然有了感兴趣的客户,朱由检也兴奋起来,忙对林佑坤道:“林管家,去叫伙计们带上一张椅子来,让乔掌柜过目。” 林佑坤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让手下人抬进来一张太师椅。 当然,这些用作样品的家具也是出宫之时,着专人用马车运出的,足足拉了三大车。 乔启泰忙站起身来,仔细端详这把太师椅。 朱由检见这把椅子就是天启应用了人体工程学,在椅面上做出屁股形状的那一把,心中暗笑。 乔启泰看得十分仔细,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甚至还把椅子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看罢多时,才满脸堆笑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请屏退左右,小人有一笔大生意要和公子谈。” 他此言一出,林佑坤登时警惕起来,在桌下的左手拇指轻抬剑柄,沉声问道:“乔掌柜,你到底是何人?” 第41章 谈成一笔大生意 宝剑尚未出鞘,那点寒光已经从鞘口透了出来,房间里立刻如同一道闪电撕裂夜空,使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乔启泰见林佑坤生疑,也吓得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忙摆手道:“请这位大人万勿误会,小人真的只是安分守己的商人,只想和公子做生意,绝无其他企图!只不过,小人是从一些细节看出,公子绝非如同刚才所说,是海南来的行商。依小人斗胆揣测,几位却是从…”说到此处他却急忙停住,又回身关紧了房门,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却是从宫中出来的吧?” 林佑坤见身份被识破,不由得动了杀机,右手已经扶在剑柄之上,却仍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乔掌柜又是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从宫中出来?” 乔启泰在生意场上饱经风雨,如何看不出林佑坤的意图,慌得赶紧跪倒在地,冲朱由检磕头道:“大人饶命!小人绝无歹意,绝无歹意啊!” 朱由检倒觉得乔启泰不像是东厂或锦衣卫的密探。他止住了林佑坤,又问乔启泰道:“乔掌柜不要慌,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从宫中出来的。但你又是从何得知呢?” 乔启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道:“这位大人一直手持长剑,剑鞘之上刻画着一匹肋生双翅的骏马,腾云驾雾,扶摇直上,小人认得这是大内腾骧右卫独有的标志。” 林佑坤心中一惊,没想到是从自己这里出了岔子,却仍不甘心地*问道:“你若是平民百姓,又如何认得大内之物?” 乔启泰忙赔笑道:“小人刚才已经说过,小人经营古玩,各种珍奇之物倒也见过一些。就在去年,小人还从一位宫中的侍卫那里转手了这么一口宝剑,因此认得。” 林佑坤当即默然,心想这倒是实情。这些年有魏忠贤做光辉榜样,宫中之人,不论侍卫还是太监,只要有机会出宫,总要顺点东西想法变卖。反正宫中少了什么东西,自有相关衙门马上采办补齐,也不会有人追究责任。 乔启泰接着道:“再说这张太师椅,从纹理的衔接即可看出,乃是用一整根黄花梨木打造而成。黄花梨木本就珍贵,即使达官贵人用得起,做椅子这种小家具也只用些边角料。用整根木材打造一张太师椅,也就只有宫中才有这种大手笔。更明显的是,这椅子虽然已经上漆,但椅子背面的木料上,还隐约可见一个‘贡’字,却不是宫中的东西,又是何物?再者一说,公子说从海南来,小人去过海南,却听不出公子言语之中带有任何的海南口音。故此揣测,公子只是为行事方便,假借身份罢了。” 这乔启泰侃侃而谈,果然是个浸*古玩界已久的大行家。林佑坤也稍稍放下心来,却还追问道:“乔掌柜所料不错,我等果然是宫中之人,只是出来办事,身份多有不便,这才乔装改扮。你可看得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乔启泰得意地笑道:“如果小人所料不错,这位管家,其实是大内侍卫。而这位公子,怕是哪个衙门的少监大人吧?” 朱由检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哥不就是长得幼稚点,声音嫩了点,胡子出晚了点么?怎么愣让人给当成太监了呢? 但转念一想,太监就太监吧,不暴露身份,行事倒也方便。于是干笑一声,尖声细气地道:“乔掌柜眼力不错,咱家正是尚膳监的少监管宁,你知道就行了,可不要对外声张。” 林佑坤与梅兰竹菊四姐妹简直哭笑不得,这王爷也太能胡闹了! 乔启泰却信以为真,忙对这冒牌管宁大礼参拜:“管公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朱由检与乔启泰客气了两句,这才问道:“刚才听乔掌柜说,与咱家有大生意要谈?却不知是何生意?” 乔启泰这次却不敢入座了,站着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却方才听管公公所言,是有一批宫中的家具器物要脱手。小人想,那些家具若当作普通家具卖掉,一则主顾难寻,二则也卖不了多少钱。但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宫中,那就另当别论了!若蒙公公信任,小人即将这批货全部包下!以后公公再有什么好东西,也尽管找小人,小人保证现银交易,价格公道,绝不让公公吃亏!” 朱由检皱着眉看了看乔启泰,心中暗想这家伙过去可能也没少这么干过。宫中之人监守自盗,再拿到这里销赃。他再一转手,将各种宝贝转卖给那些烧包的有钱人,供他们向旁人炫耀:“看,这可是御用的东西!”整个一盗销一条龙的犯罪团伙!不知有多少宝贝,就是这样从紫禁城流落民间,更甚至流往海外,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疼痛和耻辱!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乔启泰,朱由检还真不知道怎么完成天启交办的任务。而且大明王朝都已经这副德性了,自己也别装什么文物保护者,还是想方设法卖个好价钱,以备日后跑路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装出一副不想卖的样子问道:“你一个人全包下来?咱家的这批货可是不少,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乔启泰见真有大生意上门,喜得满面红光道:“不知管公公可有清单,可否让小人一观?” 朱由检示意林佑坤将器物清单递给乔启泰。乔启泰看罢,拍着胸脯道:“管公公请放心,这批货小人一件不剩,全部吃进!十万两现银,您看如何?” 十万两!让户部出五万两银子,尚且拿不出来。而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矮胖商人,出手就是十万两!朱由检暗嘬牙花子,心想哥身为亲王,全部家当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这才是官商勾结,生财有道啊! 虽然心花怒放,这货还假装不情愿,与乔启泰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乔启泰笑道:“管公公,小人这一单实不赚钱,只为高攀您老大人。这样吧,十二万两现银,再加一百两黄金,您看如何?只要您以后多多关照,什么都有了!” 朱由检见好就收,拍板成交。如此顺利地完成任务,他也有些意外。但刚出宫半天就办完正事,他又有点怅然若失,心想哥还没玩够呢! 乔启泰最善察言观色,忙赔笑道:“公公出宫一趟殊为不易,再说这银货交割也需要时间,现在可无论如何不能回宫。就让小人做东,今晚在陕西巷的上林苑宴请公公,请公公务必赏光!” 朱由检用征询的眼光看林佑坤。林佑坤却因皇帝只让他保护宁王,至于什么时候回宫,可没有明旨。既出宫来,自然以朱由检马首是瞻。 梅兰竹菊四姐妹听到“上林苑”这三个字,却不由得身子一颤。朱由检不知道陕西巷和上林苑是什么地方,她们却对那里熟悉得很。 她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流落街头的孤儿,而是自幼就被妓馆收养的丫头。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她们谁也不愿意回忆,自己是如何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取悦男人,如何在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丑态百出的嫖客面前首次登台献艺,又是如何屡屡被当众轻薄!若不是老鸨把她们当作奇货可居,以“卖艺不卖身”为幌子,待价而沽,她们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 朱由检却未注意到四姐妹神色有异,见林佑坤不反对,当即一口应承下来。不过他还是更关心银子的着落,模仿着管宁的腔调问道:“这些都是小事,却不知银子如何交割?” 乔启泰满面堆笑道:“小人正要和公公商量此事。十二万现银小人绝对是有,但公公将这许多银两搬入宫中,恐怕太过扎眼。不如存入银号,既方便又可靠,还有利息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朱由检倒想不到,明代已经有银行的雏形“银号”出现了。在前世,有钱存银行是常识,平常带张银行卡就可以走遍天下了,只有像傻根那样的傻货才把现金带在身上。 因此,他对把银子存入银号倒并不抗拒,只是对现在有哪些银号,以及经营状况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乔启泰见朱由检也有将银子存入银行的想法,不由得大喜过望。在这个时代,很多有钱人宁愿在自家后院挖个地窖,将银子深埋起来,也不愿意存入银号。这位管公公如此开明,他倒是没有想到,当即喜形于色地道:“小人经商多年,倒也认识几个信得过的银号老板。如公公有意,晚上就在上林苑一并引荐给公公。待谈妥各项事宜,公公在银号开了户头,小人先将银子存进去,然后公公再给小人货物。您看如何?” 朱由检点头答应,只假意叮嘱勿要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乔启泰自是满口答应,又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去,紧锣密鼓地安排晚上的重要会见去了。 待他走后,朱由检才问林佑坤:“这上林苑是什么去处?” 第42章 上林苑 隆冬的夜,来得格外得早。才不过酉时三刻,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以下。紧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迅速地笼罩了大地。那种黑暗仿佛是有形的,它可以侵入人的身体,让人感到无法呼吸。 不过在京师内城的正阳门外,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却不复存在了。灯火通明的街市之上,接踵摩肩的人群竟比白天更多。小贩不知疲倦的叫卖声,酒客醉后的吵嚷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招徕客人的娇呼声,以及不时驶过的马车的马蹄车轮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似有种巨大的魔力,将路过的人都搅入其中,不能自拔。 依祖制,京师入夜即实行宵禁,但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早年制定的规矩已基本破坏殆尽。除了皇城周围仍然戒备森严,内城的其他地方,夜间巡视的军士已经大为减少,也不过是应付差事。至于外城,干脆就无人过问。因此,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也逐渐自发地形成了热闹的街市。 此时,朱由检正带着林佑坤及梅兰竹菊四姐妹,兴致勃勃地徜徉在这繁华的街市之中。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此处为何叫‘大石烂儿’呢?” 林佑坤笑道:“弘治年间,由于街市日渐繁华,盗贼多隐于其中,官府在街上设置木制栅栏,并派士兵把守,盘查往来可疑之人。后来栅栏逐渐废弃不用,‘大栅栏’这个名字却流传了下来。众口相传,发音却逐渐变成了‘大石烂儿’。” “那陕西巷又在何处?”朱由检问道。 “过了大栅栏再往南,有很多条胡同,百姓俗称‘八大胡同’,乃是京师著名的烟花柳巷之地。”林佑坤如数家珍地说道,“其中最有名的是八条胡同,由西往东依次是: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而这八条胡同中,名气最大的就是陕西巷了。永乐年间,这里曾是陕西客商屯放木材之所,故此得名。咱们要去的上林苑,即是陕西巷中最大的妓馆。” 朱由检想不到,乔启泰竟是要在妓院中宴请自己。他老人家哪去过如此高档的娱乐场所,听林佑坤所说,这上林苑简直可以与前世的天上人间媲美了,当即心猿意马起来。 不多时,行至陕西巷。这陕西巷名虽为“巷”,却着实宽阔,足可并排走三辆马车。巷左右两侧,是清一色的二层青砖小楼。看招牌幌子,倒也并非全是妓院,戏园、茶社、酒楼等样样不缺。 当然,最多的还是妓院。每座妓院门口,总有两三个红巾翠袖的妙龄女子,每当有人经过,立即热情地招徕生意:“哎哟,这不是x大爷么,多日不见,您必是把咱们给忘了!还不快进来歇歇脚,让姑娘们给您斟上几杯,再唱支小曲儿,保证让大爷您开心!” 再往前行不远,道路逐渐拥挤起来,林佑坤也提高了警惕,低声对朱由检道:“上林苑到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见一座三层楼鹤立鸡群般矗立着,比望海楼的规模也不遑多让。正门口高悬匾额,上书“上林苑”三个大字。通过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见里面还有数进院落,院落中张灯结彩,却似过节一般,点缀得花团锦簇。层楼之上,院落之中,到处是浓妆艳抹的妓女,正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 朱由检正入神地看着,乔启泰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喜滋滋地道:“尤公子大驾光临,乔某真是荣幸之至!宴席已经备好,只等尤公子来便开席,快里面请!” 朱由检客套几句,也就跟随着乔启泰进了上林苑。乔启泰却不去最热闹的临街彩楼,而是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径直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处偏僻的跨院。跨院之内,也有一座二层小楼,却比临街那一座更显小巧精致,匾额上的题字也颇为秀气:凤来楼。 进入大厅,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恭候。朱由检一进来,众人纷纷避席见礼。 乔启泰热情地介绍道:“诸位,这就是乔某请来的贵客,海南尤公子。尤公子,请容乔某为您一一介绍。这位是山西榆次的常连天常老板,主营茶叶生意;这位是徽州的王茂昌王老板,主营盐业;这位是潮州的郑拓海郑老板,主营海外贸易;这位年轻一点的,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成李公子。” “李自成?”朱由检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一声。 那年轻公子诧异道:“怎么,尤公子知道鄙人?” 朱由检暗想不对啊,据说李自成可是驿卒出身,因为裁撤驿站丢了饭碗,才加入造反的流贼,最终灭亡了大明王朝。可眼下这位李自成,不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去当贼啊?迟疑了半晌,他才试探着问道:“李公子可是陕西米脂人氏?” 这位李自成却摇头道:“鄙人是陕西西安府人,不是米脂县的。家兄李自谦,眼下却是在米脂县任县丞。莫非尤公子见过家兄?” 朱由检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明白这位李自成并非那个威震天下、与张献忠齐名的李自成。他的哥哥既然叫李自谦,名字的第三个字带有言字旁,他的名字自然也应如此,当为“李自诚”,仅仅一字之差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想通了此节,这货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忙打个哈哈道:“认错人了,李公子的名字与我的一个熟人很像,嘿嘿嘿嘿。” 众人重新入座后,酒菜流水般端上来。酒过三巡,乔启泰又介绍道:“尤公子,这几位老板除了经营本业,也都开着银号。就让他们各自介绍一番如何?” 朱由检知道要开始谈生意了,当即停箸静听。他心想这也是中国人的古老习惯之一,生意往往是在饭桌上谈成的。而到了办公室或谈判桌上,气氛反不如在饭桌上融洽,业务也难以开展。 年龄最大、两鬓已经开始斑白的常连天首先发言道:“鄙人是山西榆次人。自古晋商通行天下,天南海北路途遥远,携带大量银两殊为不便。更兼本朝银、钱、钞三币并行,兑换起来颇为繁琐,给生意带来很大麻烦。因此鄙人从祖上即经营银号,名为‘宝丰号’。目前,宝丰号在京师、太原、湖州、杭州等多地开有分号。尤公子若将银子存在我宝丰号,不但可以高枕无忧,还可每月收取一厘五的利息。” “这一厘五是多少?”朱由检傻乎乎地问道。 其实这几位老板也都是生意场上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早看出来朱由检并非海南来的行商,只是不肯点破而已。见他发问,常连天忙答道:“十分之一为一分,百分之一为一厘,千分之一为一毫。这么说吧,如果尤公子在本号存一千两银子,那每月的利息就是纹银一十五两,每年的利息就是一百八十两。” 百分之十八?这个利率放在前世可是够高的,最起码比银行一年定期存款那可怜的百分之三点多高多了。但前世的银行可是国有的,还有央行、银监会等机构管着,信誉有保证。而如今的银号都是民间创办,只能算是商业信用。万一银号倒闭,别说百分之十八了,连本都找不回来,这可咋办? 常连天看出朱由检的犹豫,当即笑道:“尤公子可是担心本金的安全?此点大可放心,宝丰号实力雄厚,每年过手的银钱逾千万两。银号本身赢利就颇丰,再加上鄙人的茶叶生意,每年也得赚个二三百万两银子,绝对不会出现拖欠利息、甚至侵蚀本金的情况。” 常连天之后,徽商王茂昌、潮商郑拓海,以及陕西商帮的李自诚,也都分别介绍了自己的银号。这几家银号在地域上各有侧重,像王茂昌以盐业为主,他的“日升号”也多集中在扬州、盐城、武昌等盐货的集散地。郑裕隆主营海外生意,在广州、潮州、泉州、杭州等地也开了很多分号,甚至连吕宋岛上的马尼拉也有一家。陕西商帮的银号却是分布最广,北至大同,南至大理,西至酒泉,东至山海关,无不有他们的分号。 几人介绍完情况之后,都满怀希望地望着朱由检,心想凭自己的实力,定能吸引他将银子存入。 孰料朱由检沉默片刻,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此说来,各位老板都是实力雄厚。但本人素来胆小怕事,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不放心。不知哪位可提供抵押?” 此言一出,几位老板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其实他们做生意固然需要资金周转,银号也兼放高利贷,对银子需求不小。但此时经商最讲信誉二字,自有银号以来,还从未有出资者要求银号抵押的。如要求抵押,摆明了是不信任他们了。 恰在此时,前院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乔启泰正为冷场发急,赶忙趁机打圆场道:“生意上的事,不必急于求成。听此喧闹之声,必是本月的花魁选举要开始了。不如大伙儿先去乐呵一番,然后再谈,如何?” 第43章 花魁大赛 众人循着声浪来至前院,见上林苑的主楼之中高朋满座,足足聚集了不下数百人。楼内大厅已被几十张八仙桌占满,大厅的另一边,则是半人多高的台子,倒像是个剧场的布局。 幸亏乔启泰早有安排,预留了楼内最好的位置。朱由检由众人簇拥着,径直来到这张离台子最近的桌旁坐下,立时引来周围人群的啧啧艳羡之声。一是羡慕朱由检身旁带着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堪称艳冠群芳;二也是羡慕朱由检出手不凡,能占据最好的位子。 乔启泰心中得意,讨好地对朱由检说道:“不瞒尤公子说,仅为这个位子,乔某就花了一千两白银。而其他桌子也需数百两白银不等。就算没有位子,只要进场,也必须缴纳纹银五十两。这上林苑,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众人忙拱手感谢乔启泰的盛情款待。四姐妹却羞怯地低下头去,她们虽不曾在上林苑呆过,却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生怕被过去的恩客认出来,为朱由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朱由检刚刚坐定,只听周围的人群一阵阵起哄道:“怎的还不开始?快叫姑娘们出来,大爷等得不耐烦了!”本桌上的常连天、郑拓海等人也跟着瞎起哄。而林佑坤、乔启泰、李自诚等人虽未起哄,却也面带微笑,显然都是此间的风月老手了。 朱由检虽然在前世阅尽岛国影片无数,但这种风化场所还是第一次来。在略觉尴尬的同时,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得兴奋起来,心中暗暗期待着“花魁”的登场。 不多时,一名青年男子健步走上前台,朗声说道:“多蒙列位相公捧场,上林苑江三郎先行谢过了!请列位稍安勿躁,姑娘们在后台定妆已毕,花魁大赛马上开始!在开赛之前,小人先将大赛规则讲说一遍!” 全场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伸长了脖子听此人讲解。乔启泰趁机对朱由检低声笑道:“这位江三郎大名江映秋,是上林苑老板江万流的三公子,也是这里的少当家。” 朱由检见此人生得面如冠玉,肤如敷粉,天庭饱满,鼻直口方,端的是个美男子。心想原来这时候就已经流行花样美男了,看来我朝的“娘”文化倒是源远流长,却非从韩国或日本舶来。 一边想着,一边听江映秋说道:“本届全国花魁大赛,京师的分赛由我们上林苑承办。京师的各家粉楼各出头牌姑娘一名,登台献艺。献艺毕,各位相公即可购买彩票,投入您喜爱的姑娘所对应的票箱之中。 “选票记名,一张票十两银子。最后唱票,得票最多的三位姑娘,即是本届京师花魁大赛的状元、榜眼、探花,并且明日还将代表京师粉楼,参加在通州举行的天下花魁总决赛! “还有,诸位应该都很清楚,头牌的姑娘平常接客只是卖艺。但此次例外,每位姑娘票箱中投票最多的相公,即是该位姑娘半个月之内的唯一恩客!现在,花魁大赛正式开始!” 台下的人群顿时疯狂了起来,谁不想与花魁一夜风流?有些财大气粗的家伙已经跃跃欲试,看那架势,恨不得将花魁的前三名都尽数揽入自己怀中。当然也有些自知实力不济的,只想跟着饱饱眼福,能一睹花魁的芳姿,也就不虚此行了。 忽听一棒锣响,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知道正角儿就要登场。但台上仍是空无一人,只从幕帘后传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这歌声细若游丝,却又清清楚楚地送到场内每一个人的耳朵中。虽然只唱得一句,却立即勾勒出一派初秋黄昏的寂寥景象。这一句唱罢多时,众人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随着这掌声,一名怀抱琵琶的美女款款从后台走出,边走边唱道:“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不少人已经认出她,纷纷喝彩道:“不愧是巫雨楼的头牌姑娘吴梦玫!这曲柳三变的《雨霖铃》,也只有吴姑娘能唱得如此情真意切,婉转低回!”当即就有很多沉不住气的客人购买彩票,手忙脚乱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投入吴梦玫的票箱中。就连郑拓海也按捺不住,一口气买了一百张票,一股脑地砸了进去,顿时引来旁观者的一片惊呼。 一曲唱罢,吴梦玫向场内宾客深施一礼,又对投票最多的郑拓海抛了个媚眼,才徐徐退入后台。郑拓海登时浑身酥软,恨不得要冲上去将吴梦玫一口吃掉。 乔启泰打趣道:“郑老板怎的如此性急?这花魁大赛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姑娘还多得很。万一您又看上了别的姑娘,这一千两银子不就百花了么?” 郑拓海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乔老板有所不知,我郑某人来京师经商十数年,见过的当红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还从未有像吴姑娘这样让郑某着迷的。我捧吴姑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定要捧她做这花魁状元!” 正说话间,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喝彩声,却原来是上林苑的头牌高英儿登了台。她年龄比那吴梦玫更小一些,只有二十岁,却也更加柔媚可人。此时占据地利,捧场的宾客自然也更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次她演奏的是古琴。随着她纤细的十指轻轻地拨弄,悠扬的琴声立即盖过了喝彩声。 李自诚见朱由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高英儿,微笑着道:“尤公子,高姑娘这一曲《春江花月夜》,您觉得如何?”他其实是想看看朱由检是否想与这高英儿共度春宵,如果朱由检真有此意,他就豁出来砸个万两白银,将高英儿拿下,送与朱由检,做个天大的人情。 朱由检却猜不透李自诚的心思,他心想要让哥听个流行音乐还行,这古代音律嘛,实在是蛤蟆跳井,不懂!想想又不能这么直说,那可就露怯了,只得硬着头皮冒充行家,轻轻摇了摇头。 李自诚还道是他看不上高英儿的姿色,也只得一笑而过,心中暗想:这位“尤公子”真是高深莫测,连高英儿都难入他的法眼。也难怪,他身旁的那四位孪生美女,容貌也绝对不次于台上的任何一名姑娘。 朱由检要是知道李自诚的意图,恐怕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这样,京师各大妓院的姑娘走马灯般上台献艺,底下几十桌的宾客也不闲着,一边观看美女,一边大快朵颐,真真是秀色可餐。朱由检这一桌也是如此,几位银号老板一边殷勤地向朱由检劝酒,一边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银子存入自己的银号绝对不会出问题。 正所谓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这几位老板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如何不深谙此道。朱由检毕竟在前世只是个穷学生,哪里招架得住这些糖衣炮弹,当即允诺将十二万两银子等分为四份,分别存入四家银号之中,不再要求抵押。 几人见目的达到,皆大欢喜,更如众星捧月般轮流向朱由检敬酒,把他简直捧到了天上,就差跪下管朱由检叫爹了。 朱由检虽也喝了不少酒,但此时的酒乃纯粮酿造,在酒精度上根本无法与前世相比,因此脑筋倒还清醒。他将银子分别存入不同的银号,也算遵循了前世“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投资原则。好歹也是学过经济学的,今天他总算学以致用了一回。 众人交杯换盏之际,花魁大赛也有了结果。唱票的结果,上林苑的高英儿不出意外地摘得京师花魁状元。巫雨楼的吴梦玫得了榜眼,而醉星楼的头牌慕容雪屈居探花。而为了获得与吴梦玫共赴巫山的机会,郑拓海竟然花了八千八百两银子! 朱由检瞠目结舌地道:“郑老板真是性情中人,只为与一青楼女子共度半月,就用了近万两银子,这真叫春宵一刻值千金!” 乔启泰却笑道:“尤公子有所不知,郑老板精明得很,这银子可没有白花。今夜之后,京师还有谁不晓得郑老板的财力?只怕那财源滚滚而来,用不了几日,郑老板就连本带利赚回来了呢!” 朱由检这才有点明白,此时的妓女就跟前世的名车一样,也是一种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想前世那些老总,哪怕公司都拖欠员工工资好几个月了,也得借钱买个奔驰宝马装点门面。要不怎么有“香车美女”这么个词呢,看来基本上这俩算是一个性质的。 众人正喧闹之际,少当家江映秋又跃上前台,高声道:“各位相公先不要着忙,上林苑今夜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朱由检原以为花魁大赛结束,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听说后面的节目更精彩,又重被吊起了胃口。 只见江映秋一声令下,四个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将一张沉重的八仙桌抬上了前台。 八仙桌上,跪着一名衣衫凌乱、五花大绑的少女! 第44章 压轴节目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就是这样一种犯贱的动物,往往到手的弃之如敝屣,却永远追逐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上林苑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那花魁大赛中群芳斗艳,却让你只能看不能摸。要想一吻芳泽,就必须花上大把的银子,最后胜出的佼佼者也只有几人而已。剩下的老兄,钱可就白花了,只好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悻悻而去。而越是如此,这些人心就越痒痒,下次就越舍得扔钱。 所以当夜色已深、即将曲终人散之时,上林苑推出的这名少女,就不啻于一颗重型炸弹,将那些失望宾客的再次调动了起来。 但见她衣不蔽体,完全暴露在一众色鬼的眼前。而绑缚在她柔弱身体上的麻绳,深深地嵌入肉中,更有一丝凌虐的味道,让这些饱经风月的老嫖客也感受到别样的刺激。 再细看她的面庞,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花季年华。但此刻,她那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一头长发也凌乱地披散下来。最为惹人爱怜的是,她一直在不停地哭泣,那晶莹的泪珠已经身下的桌子打湿了一大片。 趁台下众人大流口水之际,江映秋又高声喝道:“诸位!此女姓包,闺名玉怜,乃是太医院前任院使包建严的独女,今年正是二八芳龄,还是冰清玉洁的。因包太医犯下重罪,万岁爷严旨抄家,将这玉怜小姐没入官籍。三郎不才,又花费千两黄金,将玉怜小姐买到我们上林苑。今夜的压轴节目,就是哪位相公出价最高,就可以为玉怜小姐开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少商人虽有大把的银子,也早已三妻四妾,但这个时代重农抑商,所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一位,社会地位还不如普通农户。对于包玉怜这种出自官宦名门的大家闺秀,那是高攀不上的。而越是高攀不上,就越是心中发痒,越是幻想有朝一日,能将那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压在*,扬眉吐气一回。 而官妓制度,就正好满足了这些商人的猥琐变态心理。 上林苑号称百年老店,对嫖客的心理自是摸得透透的。别看那花魁大赛中的各位当家头牌均是色艺俱佳,只要银子足够,终能让她们投怀送抱。而真正能让男人疯狂的,还是包玉怜这样初入风月场,对嫖客还极度抗拒的雏儿。因此才让包玉怜压轴,也果然取得了让全场宾客彻底癫狂的预期效果。 朱由检听到“包建严”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心想这不是给自己治病,结果被自己整得心脏病发作的那位太医么? 他赶忙问身旁的林佑坤:“这是怎么回事?” 林佑坤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轻声叹道:“前些日包建严暴病而亡后,却被太医院的人举发贪墨白银五千两,且私自改动万岁常服的药方,居心叵测。万岁震怒,下严旨将包建严开棺戮尸,又将全家籍没。其实包家只余包玉怜这一女,却遭此大难,真可谓造化弄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蕊儿也曾经转述皇后的话,告诉他魏忠贤杀贾用灭口,又怀疑是包建严救了朱由检的命,迫害其家人的事情。只不知这魏忠贤竟然歹毒到了这种程度,将如此清秀可人的包小姐,就这么丢进了魔窟。说起来,她落到这种下场,似乎与自己也不无关系。 想到此处,他顿觉脸上发烧,坐立不安,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将贪婪的目光落到包玉怜那瑟瑟发抖的娇躯上。 李自诚却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朱由检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尤公子心神不定,是不是看上此女了?” 朱由检正心中愧疚,闻听此言猛地一惊,赶紧尴尬地笑道:“没有,没有没有…” 李自诚却微微一笑,将左手高高举起,朗声道:“我身旁这位尤公子,愿出白银一万五千两,为玉怜小姐赎身!”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顿时引来一阵艳羡之声。要知这包玉怜虽然惊艳全场,到底是个不出名的新人,与那些芳名在外的头牌姑娘,在价格上可是无法比拟的。一万五千两白银,足可为名头稍小的头牌姑娘赎身。而一般的青楼女子,这个数目足可买下三五十个了。 朱由检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虽对包玉怜感到歉然,却从未想到、也不懂得花钱为她赎身。此刻听李自诚替自己做了主,还出手就是一万五千两,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可别把自己给整破产了! 李自诚却悄声对他笑道:“尤公子且高坐,此事全包在鄙人身上。” 上林苑的少东家江映秋也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有人会出手如此阔绰。但他乃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这位尤公子有所不知,玉怜小姐刚入我上林苑,小人这本钱还没收回来,岂能马上赎身?” 李自诚冷笑一声道:“江三爷,你刚才不是红口白牙说道,将包小姐从官府买过来,花了千两黄金么?如今金银比价也不过一比九,难道尤公子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还不够你赚的?” 江映秋却早备好了说辞,慢悠悠地道:“千两黄金,这只是买断的花费。此外,尚有打点官面、安排食宿、找人伺候、采买脂粉这许多花销,区区一万五千两银子,又怎么能够?” 其实,他与管理官妓的衙门混得极熟,将包玉怜买过来只花了一百两白银。如今转眼就涨了近百倍,还不知足,见有人志在必得,马上坐地起价,真是奸诈到了极点。 李自诚冷哼一声道:“江三爷是上林苑的少东家不假,但也别把别人当成了冤大头。脂粉行情,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您也不要得寸进尺!这样,尤公子出二万两白银,一口价,成与不成!” 江映秋还想再缓一缓,将包玉怜卖个更高的价钱,他的一个手下却匆匆上台,对他耳语了几句。江映秋顿时面色变了几变,略带惊慌地扫了一眼朱由检这一席,沉吟片刻,高声道:“好!既然尤公子如此怜香惜玉,三郎也不是棒打鸳鸯之人。二万两,成交!玉怜小姐,你现已是自由之身,从今往后,你就是尤公子的人啦!” 全场宾客,无不为朱由检的豪爽和阔绰所震惊。人群沉寂了片刻,随即欢声雷动,恭喜朱由检独占鳌头,抢下了上林苑的压轴之宝。 几个大汉当即为包玉怜松了绑。包玉怜揉了揉被绳子勒得生疼的臂膀,却突然尖声叫道:“我不要跟着他!就算让千人骑,万人胯,我也不要跟着他!我认得他,他就是…” 江映秋立时把脸一沉道:“玉怜小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这里是上林苑,我江三郎一言既出,岂容你不肯?你还道自己是太医院使的千金小姐?若不是尤公子出手相救,我倒想把你卖到漠北去,让你尝尝瓦剌人的滋味!” 包玉怜还想争辩,早被几个大汉推推搡搡地送至朱由检身边。林佑坤却怕她再多说下去暴露朱由检的身份,在她脖子后面稍微用力击了一下。包玉怜立即浑身酥软,躺倒在朱由检的怀中,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众人渐渐散去,乔启泰等商人也与朱由检拱手话别,约定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 出了上林苑,朱由检一行人钻进林佑坤早已备好的马车车厢。此时,刚刚替朱由检办完交割手续的李自诚匆匆追了过来。朱由检刚想说些什么,李自诚赶忙制止道:“尤公子切勿推脱。君子有成人之美,鄙人与公子一见如故,正欲与阁下多亲多近,区区小事不必记挂。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由检只得下了车。李自诚看常连天等人业已走远,压低声音道:“尤公子,小人相信公子绝不只有这十二万两银子。若还有银子想存入钱庄,小人愿提供抵押!” 朱由检恍然大悟,怪道这李自诚对自己如此慷慨,相当于白送自己二万两银子,原来是想踢开常连天等人,私下与自己做更大的生意。他心中暗叹这李自诚果然是慧眼独具,自己的家底还在宫中,没来得及往外露呢!不过他既能提供担保,何乐不为,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 李自诚大喜过望,连连对朱由检作揖,约定日后详谈,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朱由检重新上了马车,问车外骑马跟随的林佑坤:“如今我们去哪里?” 林佑坤早已安排好了,晚上下榻昌平客栈。这昌平客栈离正阳门不远,也是京师一等一的客栈。 马车催动,朱由检靠在车厢壁上,望着车厢内紧靠在一起昏昏欲睡的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恨恨地将头别到一边,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包玉怜,一些相当不健康的念头又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出来。 第45章 剧毒发作 在浓重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正阳门外大街上。马匹鼻孔中喷出的哈气,在寒夜中清晰可见。得得的马蹄声,清脆的銮铃声,以及沉重的大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吱吱声,在这快要凝固的空气中传出去很远很远,直至无迹可寻。 朱由检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这个时代的车子还都是木制车轮,根本没有前世用橡胶制成的轮胎,减震效果接近于零。而路面又是用大块的条石铺就,本就不很平坦,年长日久,就更加坑坑洼洼。 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路面略显平缓,朱由检刚松了口气,冷不防车轮驶过一个深坑,他又被狠狠地颠起来。这下他再难以保持平衡,一下子倒在包玉怜的身上。 包玉怜花容失色,奋力地将他推出去,声音中带着惊慌与愤怒:“不要靠近我!” 朱由检本想借机揩点油,见包玉怜对自己如此抵触,也只得讪讪地坐正,没话找话地道:“包小姐,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有意的。你真的认识我?” 包玉怜对他怒目而视:“你不就是宁王么?” 朱由检奇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包玉怜冷哼一声道:“父亲在时,每遇到疑难杂症,回家后必将病人的详细情况,包括音容样貌,都讲与我听,由我整理入档,以备日后存查。我见你身旁有宫中四卫的高手护驾,年龄相貌又与父亲描述相符,自然猜得出来。” 提到父亲,她心下黯然,两行清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 朱由检见自己的身份已被拆穿,在佩服包玉怜冰雪聪明的同时,也顿觉十分尴尬,半晌才憋出一句道:“包小姐所猜不错,我确实是宁王朱由检。人死不能复生,包小姐请节哀。” 包玉怜却狠狠地瞪了朱由检一眼,抽泣着道:“若不是宁王千岁,父亲一定还活得好好的!若不是宁王千岁,玉怜也断不会沦落风尘!” 朱由检心中喊冤:你爹肯定是突发急性心肌梗塞,我吓他一跳最多只能算诱因。至于你被抄家没籍,那都是魏忠贤干的,怎么能把账都算到我老人家头上呢? 他本想辩解两句,但见包玉怜哭得梨花带雨,又对自己如此敌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只得缄口不言。 同坐在车中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却有些为朱由检打抱不平。菊剑排在老四,平素被三个姐姐疼惯了,胆子也最大,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小姐,我们王爷花了那么多银子为你赎身,你怎么不谢王爷,反倒出言不逊呢?” 朱由检倒没想到菊剑能为自己说话。她们四姐妹在文华殿向来小心谨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朱由检和蕊儿因她们是魏忠贤送来的,对她们心存防备,关系也是不冷不热。此时听菊剑说起赎身的事,这货老脸微红,心想钱又不是我出的,还真没什么可谢自己的。 包玉怜拭了拭眼泪,冷笑道:“你们几个,是宁王的侍妾么?又或者也和我一样,是他用银子买来的?” 菊剑登时羞红了脸,急急地道:“我们姐妹只是服侍王爷的婢女。” 包玉怜寒着俏脸道:“他是你们的王爷,却不是我的王爷!玉怜宁肯死,也不做他的玩物!大不了,玉怜终生行医,赚够二万两银子,还给他便了!” 朱由检见包玉怜性情刚烈,本来还有那么一丝幻想,此时也早烟消云散了。眼见她被魏忠贤害得家破人亡,也实在可怜,叹了口气道:“包小姐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打算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夜已深了,不如与我们同去客栈歇息一晚。天亮之后,去留自便,反正你已是自由之身。你看如何?” 包玉怜呆呆地望着朱由检,美目中又堕下泪来,良久才凄然道:“我只是离开了上林苑,却并未脱离乐籍。天下虽大,又哪有容身之处?玉怜也清楚,家父之死怨不得王爷,抄家没籍更是和王爷没有半点关系,这都是玉怜的命!如今,王爷既花费银子为玉怜赎身,玉怜自幼略通医道,愿跟随王爷,为王爷诊病开方,抓药侍疾。但王爷若想收玉怜为侍妾,玉怜宁死不从!” 朱由检心中大喜,有这么个美女私人医生,查个体啥的那是什么劲头!只要你现在不走,日久生情也说不定呢!一瞬间,这货的大脑又被n多邪恶的镜头占据了。 不多时,昌平客栈已到。掌柜和伙计早已恭候多时,赶忙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后院的一座小楼之上。原来林佑坤早已做好安排,朱由检和四姐妹住在小楼上的天字第一号客房,林佑坤住隔壁的二号。而其他手下,则散落分布在前院和后院的若干客房,暗暗地守住所有重要通道,以防不测。 只是林佑坤事先没有预料到会多出一个包玉怜,而且他也想当然地认为朱由检既带了四名美婢,自然是要她们侍寝。 朱由检心里立时痒痒起来,还假装埋怨林佑坤:“林管家,你是怎么安排的?包小姐住哪?要不我和你一个房间,让五位女子住这天字第一号房吧…” 包玉怜却冷冷地道:“不必了,岂敢让公子受委屈!这天字第一号房不是里外套间么,我住外间,公子住里间,也就是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心中美滋滋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半推半就地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玩了一整天,朱由检也觉得困倦难当。正要上床睡觉时,梅剑恭谨地道:“公子,请容奴婢等伺候您沐浴。” 朱由检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包玉怜身上,竟然忘了还有四位孪生美女,要和自己同处一室!这套间内只有一张大床,今夜岂非要和她们同床共枕! 他虽然听说自己中了剧毒,但这些天却未感到有任何不适,每天早晨起床之时,也总是一柱擎天。时间久了,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蕊儿或者是皇后在骗自己。 此时眼见有美女侍浴的机会,这货把心一横,小脑袋终于战胜了大脑袋,色迷迷地答道:“好…好吧!” 不多时,伙计抬进来一只大木澡盆,又将烧好的水不断加入盆中。这房间内本来就放着炭火盆,此时更是香气四溢,春意融融。 加好水后,伙计退出房间。四姐妹将房门紧紧关闭了,就开始为朱由检宽衣解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入澡盆之中。 朱由检此刻心脏狂跳,强自压抑着极度的紧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生怕看到那些不该看的场景,导致自己兽性大发。 四姐妹倒比朱由检镇定一些。她们本来就是魏忠贤安排在朱由检身边进行色诱的,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因此虽也饱含羞怯,却还是细心地为朱由检搓洗起来。 一时间,朱由检如至仙境。兰剑为他轻轻搓洗背部,竹剑和菊剑一左一右,将他的两条胳膊从手掌到腋窝细细地连搓带揉,又在他的肩部轻轻捶打,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时间一长,这货居然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 “王爷,别在这里睡,一会儿洗完了去床上安歇吧!”梅剑轻声唤醒了他,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而朱由检刚从打盹中醒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再加上水气蒸腾,他也没看清楚,还以为身前的梅剑是自己的娇妻蕊儿,当即一把搂住,口中喃喃地道:“蕊儿,为夫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可他话音未落,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觉得脑袋在一瞬间就痛得要爆开一般! 被他搂在怀中的梅剑本来是羞怯非常,此刻也发觉朱由检神色痛苦,当即惊恐地呼道:“王爷,您怎么了?” 此时,朱由检已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仿佛多了无数把利剑来回穿刺,胸膛内也是翻江倒海。刚想张嘴说话,却“哇”地一声,将一口墨汁一般黑的污血,喷了梅剑一头一脸! 在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这个世界之时,朱由检心中暗骂:你大爷的魏忠贤,这毒是真的!! 第46章 金针过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再次悠然醒转,却仍觉得周身刺痛难当。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骇异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天字第一号房里间的大床上,全身不着寸缕。而自己的四肢,却被四姐妹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 这还不算,自己从头到脚的几十处要穴上,竟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金针,尤以小腹之下最多!而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感,正是从这些金针刺穴之处传来。 朱由检万念俱灰,心想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让魏忠贤老千岁给做掉了。这是要给我来个满清十大酷刑啊! 他痛苦地呻吟出声,四姐妹却喜道:“王爷,您终于醒了!” 随即脚步声传来,却是包玉怜来至床边,拾起朱由检的左手,用纤纤细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目凝神,诊断脉象。 良久,她才抬起玉手,却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和朱由检四目相对,紧张地说道:“王爷方才剧毒发作,险些丧命。幸亏玉怜用祖传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毒气稍稍引出。王爷切不可乱动,否则触动金针,扰乱了引导毒气的通道,将立即毒气归心,神仙也难以施救!” 朱由检听自己尚处于危险期,也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稍稍好了些,已能张口说话,才发现五名美女环绕在侧,自己这副样子实在观之不雅。这货顿觉无比尴尬,挣扎着道:“能不能先给我盖上点…” 包玉怜也羞红了脸。刚才她金针过穴之时,少不得也与朱由检的身体有了很多亲密的接触。但她自幼被父亲教导,医者须存父母之心,不得对病人有任何嫌弃。因此也只得大着胆子,仔细地下了十数针。 此时见朱由检已能说话,她知道金针已经起效,不由得心头一喜,却又羞涩地解释道:“不能盖东西,否则就碰到金针了…” 朱由检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尴尬地道:“多谢包小姐救命之恩!却不知我中的毒能否化解?” 包玉怜满面红霞,轻启樱唇,缓缓答道:“王爷将我救出苦海,已先有大恩于玉怜,玉怜不过是报恩罢了。王爷所中之毒名为‘合欢散’,是从南洋传入,毒性极其猛烈,最可恶的是深入骨血,难以急除,且没有对症的草药。但玉怜用金针过穴,尚可将剧毒导出一些。您看这金针的针头有黑色血珠渗出,此即是毒液排出的表现。假以时日,总能将毒素排清,那时王爷便痊愈了。” 朱由检想不到这小小的金针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也不禁被祖国医术的博大精深所折服。 遥想前世,得个感冒发烧,都得去医院做一大圈检查,然后再挂几天吊瓶,没个几千块就别想治好。而且越输液越不管用,早晚都得培育出个超级抗药的病菌来。 而包玉怜仅仅给自己做个针灸就能治好剧毒,这要是放到前世,非得让那些砖家叫兽骂死,说她是无证行医的骗子不可。 见朱由检精神好转,一直在旁边紧张守候的林佑坤猛然拔剑在手,用剑尖迫住梅剑的咽喉,厉声喝道:“说!是不是你等毒害王爷的!” 四姐妹吓得一齐跪倒,连连向朱由检求饶道:“王爷饶命,奴婢等怎敢加害王爷!奴婢实在不知这是为何啊!” 见四人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瑟瑟发抖,朱由检十分不忍,忙制止道:“林千户,不关她们的事。” 林佑坤这才收剑还鞘,狠狠地瞪了梅剑等人一眼,这才问包玉怜:“王爷尚需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此次出宫,他担着保护朱由检的大干系,若朱由检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要祸灭九族了,因此也极为紧张。 包玉怜蹙眉道:“王爷中毒时间太长,依玉怜判断,若要完全康复,至少还需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在此期间,玉怜必须每晚如现在这样,为王爷金针过穴。而且,王爷暂时不能做…做那种事,也要尽可能地清心寡欲,以免再次触发剧毒。” 朱由检听说自己的小兄弟虽没有报废,但也必须雪藏一段时间,只得苦笑道:“既如此,今后就有劳包小姐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们都出去吧!” 包玉怜和四姐妹这才醒悟:有自己在他身边,他又是光光溜溜的,能清心寡欲才怪!顿时一齐羞红了脸,纷纷起身退到外间去了。 林佑坤对朱由检满脸赔笑道:“殿下,她们都出去了,卑职陪着殿下就可以了。” 朱由检望着林佑坤那张诚恳的脸,简直是郁闷之极,苦笑一声道:“你也快给我出去!” 一夜无话。这一觉朱由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才发现,包玉怜已不知何时将金针从自己身上拔掉了,此时倒觉得神清气爽,畅快无比。 林佑坤将四姐妹赶到门外,要亲自伺候朱由检更衣。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我还没有出柜的打算,赶忙将林佑坤也轰了出去,自己胡乱穿上了衣服。 洗漱已毕,伙计又送来早餐。餐罢,朱由检想起正事还没办完,昨日还与乔启泰、李自诚等人有约,赶忙让林佑坤安排车马,众人匆匆启程,赶赴崇文门外的聚星楼。 不多时,来到崇文门外。朱由检下了马车,见此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楼两侧的城墙上,各有对称的数个大洞,河水从洞下穿过,洞口处还设有巨大的船闸。 当然,此时已是数九寒天,河水早已封冻,自然也没有船只通过。但崇文门那高大城楼下的门洞口处,各种贩运货物的大小车辆,以及挑着颤巍巍的担子的小商小贩,还是络绎不绝排队等候放行。 而城门洞内,一队戒备森严的士兵正负责维持秩序,而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则忙于盘查往来货物,并根据货物的数量和价值收取关税,然后才放货物入城。 朱由检正看得入神,乔启泰等人已经从聚星楼门口迎了出来。众人寒暄之际,李自诚见朱由检颇有些容光焕发,而包玉怜与四姐妹却面带倦容,还以为这货床战能力超群,竟能以一敌五,便打趣道:“尤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朱由检苦笑道:“还行,还行!” 一行人寒暄已毕,携手登楼。乔启泰早安排了两个雅间,一间让包玉怜、四姐妹,以及暂时跟随着郑拓海的京师名妓吴梦玫等女客休息,一间则专作洽谈生意之用。 其实昨日朱由检已与这几位商人达成了意向,今日只是再做些细节上的确认而已。待全部事宜计议已定,乔启泰等人又分别拿出起草好的契书,由双方签字画押,一桩连环生意就此大功告成。 朱由检倒是十分细心,将一式二份的契书仔细审视过后才签了字,并且让林佑坤将自己的那份妥善收起。他心想这可是皇帝交待的差事,有了这些白纸黑字,回去才好交差。而具体的银货交割,自有下属去办理。 等全部忙完,时间已近正午。乔启泰又要请客,郑拓海却道:“今日鄙人要携吴姑娘去通州参加全国花魁总决赛,必须即刻启程,否则就赶不及进通州城了。各位老板,尤其是尤公子,务须赏鄙人个面子,让鄙人在通州做个东道,连带为吴姑娘助威。这花魁总决赛乃是人间胜景,不去可是抱憾终生啊!” 朱由检刚刚死里逃生,生怕再受到诱惑,引发剧毒,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郑拓海与李自诚却极力劝他同去,尤其是李自诚,更想借机与他商谈今后的合作大计,死活不肯放他走。 朱由检头脑一热,顺口答应道:“既然郑老板盛情难却,只好叨扰了。” 在一旁侍立的林佑坤却为难地道:“公子,真要出城么?” 他实是担心朱由检的安全,因为在京师之内,他自信可保得宁王万无一失。但出了京师,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他虽也带了十几个手下,但总觉不能高枕无忧。 郑拓海却大笑道:“林管家可是担心行程的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到通州的大驿道往来商贾甚多,这又是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差池?而且,鄙人的商队也正好要从大沽港乘船出海,足有几十号子人,就遇上个把毛贼,也顺手打发了。” 朱由检正玩得心野,也不想就此回宫,对林佑坤道:“那就走一趟吧!” 林佑坤见朱由检已经做了决定,自是不敢顶撞,只得暗自通知手下加派人手,提高戒备。 乔启泰、常连天、王茂昌等人另有要务在身,就此与朱由检等人话别。郑拓海和李自诚则赶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安排启程。 此时,诸位女客也从雅间走了出来。包玉怜已经得知朱由检又要去通州去看花魁总决赛,急嗔道:“公子,你不能去!…” 郑拓海哈哈大笑道:“包小姐,怎的还没入尤公子的府门,就发号施令起来?你若想对尤公子耍威风,须得坐在床上,尤公子才好当个‘床头跪’。此刻却是听你不得!” 包玉怜被逗得大窘,一扭身匆匆走下楼去。 李自诚见朱由检不住地摇头苦笑,也微笑着挖苦道:“公子家风严谨,佩服佩服!” 第47章 百倍之利 朱由检一行人登上了郑拓海的座驾,只有林佑坤仍是独自骑马相随。而郑拓海的商队足有十几辆马车,前后排出上百米,都依次跟在他们的后面,鱼贯而行。 这辆马车体量极大,竟然是由四匹马并排拉着。车厢内也极为宽阔,而且布置得也很奢华,简直相当于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客厅。 郑拓海还自谦道:“真是对不住尤公子了。眼下正值寒冬,运河封冻,无法走水路,只得让尤公子受些车马颠簸之苦。” 李自诚却笑道:“郑老板太过客气了。想那本朝太师张文忠公,曾有一顶六十四人抬的大轿,轿内俨然一个府衙,客厅、书房、卧室、更衣室一应俱全。郑老板这辆车虽比不得文忠公,亦相去不远。” 郑拓海大笑道:“李公子说笑了,郑某区区一介商人,怎敢与张居正相比?其实我本欲将车厢做得更大一些,不过那样可就出不去城门了。” 众人有说有笑地启程上路,但因路上车水马龙,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朱由检好奇地问道:“天下花魁总决赛,为何要在通州举行呢?何不在京师?” 郑拓海忙解释道:“尤公子有所不知,这通州乃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江南的米盐丝布,皆可通过运河运抵至此,故此得‘通州’之名。因此,通州也是天下客商汇聚之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师。而这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专有一班道学家,总以‘有碍风化’为由,整日找青楼的麻烦。有些达官贵人碍于身份,也不愿在京师逛青楼。到了通州,虽然还算不上天高皇帝远,到底方便多了。这天下花魁总决赛每年一次,在通州、扬州、杭州三地轮流举行,今年正好轮到通州。” 朱由检这才恍然,心想这和前世屡见不鲜的贪官出国赌博,其实是一个道理。但还略带疑问地道:“我看这运河不是直通崇文门么?货物何不直接运进京师?” 李自诚插话道:“从通州到京师这一段运河名为通惠河,本是前元朝郭守敬主持修建,从通州直通内城的积水潭。漕运最盛时,经过通惠河运抵大都的粮食每年可达二百万石。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即将元大都废弃,这通惠河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虽然后来成祖迁都,又多次重修通惠河,但自嘉靖年间开始,朝廷财力越来越捉襟见肘,对运河的修葺维护也大不如前,导致通惠河日渐淤塞。如今,河水只有三尺多深,只能行些小船或画舫游船,吃水深的货船则不能通行,只能将货物从通州转至陆路,再运进京师。” 朱由检一路听着这些掌故,又有美女相伴,倒也不觉得乏味。此时马车已经驶出东便门,终于离开了高大城墙拱卫的京师,在野外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朱由检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见京师之外即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由于连日大雪,天地之间一派苍茫之色,就连极远处的小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都看得一清二楚。 呼吸着这个时代未经工业污染的新鲜空气,朱由检心想在前世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连六环边上的破房子都要两万块钱一平米,真可谓沧海桑田。但自己若可以选择,还是宁可选择现在,这里没有呼啸而过的大货车,没有pm2.5,也不需要每天三四个小时,堵在上班的路上! 李自诚也大发感慨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今年这雪也太大了点儿,一场紧似一场,你瞧,现在又开始飘起雪花。如此土地墒情虽好,却要让贫苦百姓苦挨寒冬了。不知明年开春以后如何,可不要像今春一样大旱连连,导致冬麦绝收。” 郑拓海却揶揄道:“绝收不是更好?那明春米价必然大涨,李公子和你们陕西商帮又可大赚一笔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心想都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果然不假。为了挣钱盼望粮食绝收,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我们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罢了。”李自诚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江南水稻一岁二熟,我们光是收水稻就得两三个月,漕运到通州又得两三个月,算下来一年时间竟是满满当当,一刻不停!如此辛苦转运,若遇丰年米贱,一石米不过挣个几钱银子。即使是大灾之年,京师米价虽然大涨,但江南的收购价同样水涨船高,也不过挣个一二两银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郑老板精明,先从扶桑购进东洋刀卖给瓦剌人,再从瓦剌买军马卖到扶桑,这一来一回,百倍之利轻松到手!郑老板却终日高坐青楼,在红巾翠袖之中饮酒作乐,哪像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只能与浑身臭汗的纤夫为伍!”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照此看来,这郑拓海却是一个典型的军火走私贩子了。 “尤公子勿信李公子胡诌,海上生意哪有那么好做!”郑拓海虽如此说,却是面有得色,“咱们做的是犯禁的生意,为了养家糊口,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看着是赚钱,但大洋之上变幻莫测,风高浪急,海匪横行,折一条船几年都收不回本!再加上打点各路衙门,哪还能剩得下几个子儿!” 郑拓海说得唾星四溅,最后却叹了口气道:“最近这些年,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东洋人自从德川家康当了幕府将军,虽然比万历年间收敛了很多,却也闭关锁国,断绝海上贸易,做生意只能偷偷摸摸的,一不留神被查住,就要扣船杀人。南洋一带,红毛人和干丝腊人争夺日渐激烈,也殃及我们的生意,这些年航线竟逐渐不通了。更可恨的是,福建出了个郑芝龙,亦商亦盗,雄踞东番的魍港,麾下数万人,在东海和海峡横冲直撞,连大明水师都对他束手无策,只能假作不知。论起来,此人还是鄙人的同宗,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抢起来比外夷还凶!” 朱由检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既然后金早晚入关,大明江山不保,逃到海外也不失为一条明路。如今听郑拓海这么一说,海外的形势比大陆还乱,登时心头一沉,知道此路不通。细想一番,竟是无处可去! 此时马车疾行,路渐颠簸。包玉怜与兰剑坐在朱由检的左右两边,都已被颠得昏昏沉沉,渐渐地歪向朱由检,最后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美人在侧,吹气如兰,连那淡淡的体香都清晰可辨,沁人心脾,朱由检不由得又心猿意马起来。但想起昨夜毒发的惨状,这货倒也心有余悸,就算色胆包天,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郑拓海见朱由检缩手缩脚,还道是在外人面前放不开,哈哈一笑,揽起吴梦玫柔软的腰肢说道:“尤公子与各位女眷都乏了,就请在车中休息。鄙人却要换辆车,慢慢欣赏梦玫姑娘的歌喉。杜工部有诗云:白日放歌须纵酒。李公子,可愿与鄙人一同饮酒赋诗?” 李自诚却促狭道:“你我都是粗人,又不是秀才举人,这赋诗就免了。只怕杜工部这句诗,还是梦玫姑娘昨夜在枕边刚刚教你的罢!听说此次郑老板卖给乔掌柜不少东洋浮世绘,还有没有存货,鄙人倒是想借来一观!” 二人嬉笑着携吴梦玫下了车,换乘其他车辆。他们本欲给朱由检腾出空间,让其寻欢作乐,却不知朱由检有贼心没贼胆,只得在车中假装困倦闭目养神,倒不如刚才自在了。 见朱由检闭目不言,梅剑、竹剑、菊剑本来不困,也都不敢出声了,以免惊扰了他。梅剑还怕他睡着了身子发冷,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他的身上。时间一长,朱由检还真的昏昏欲睡了,也随着车子的颠簸,一会儿和包玉怜头靠头,一会儿又与兰剑脸贴脸。 在朦胧之中,这货还在回味着昨夜那香艳的一幕,心想这四姐妹既是孪生,难道身上连一点能区分的记号都没有?待病好之后,总要寻个机会,让她们并排躺在床上,再好好地探究一番! 不知迷糊了多久,朱由检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击车厢的声音所惊醒。他猛地起身向窗外望去,却是林佑坤顶着漫天的风雪,纵马与自己所乘的车辆并驾齐驱。只见他头上和眉毛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浑似雪人一般。刚才那阵敲击,正是林佑坤所为。 朱由检忙打开车窗,一股凛冽的冷风立即裹挟着鹅毛大的雪片,钻进了原本用炭火烘烤得暖融融的车厢,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林佑坤见朱由检露了头,忙对他大声喊叫。但风雪太大,朱由检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只得一脸无奈地摇头示意。 林佑坤面带焦急之色,凑近朱由检的耳旁大喊:“公子,我们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第48章 雪中遇袭 乌云蔽日,玉鳞满天。凛冽的北风带着肃杀的味道,如刀锋一般从朱由检耳畔呼啸而过,将他瞬间从温柔乡拉回了现实。 朱由检猛吃一惊之时,林佑坤纵马赶到马车前面,纵身一跃,已经坐在目瞪口呆的车夫身旁,一把抢过缰绳用力猛勒。正在并驾齐驱向前疾驰的四匹良马齐声昂首发出长嘶,在空旷的原野中传出老远。 车速猛减,朱由检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到底收脚不住,与前来搀扶的竹剑和菊剑一齐摔倒。幸亏车厢之内铺了厚厚的一层毛毯,否则他非得鼻青脸肿不可。 此时马车已停,郑拓海和李自诚等人也闻声赶来,打开车厢后门,见朱由检与五个美女滚做一团狼狈不堪,倒也忍俊不禁道:“尤公子可是要方便?” 林佑坤却从前面下了车,匆匆地道:“车队后面有五个人,一直骑马远远地坠着我们,恐怕不怀好意!” 众人忙往后眺望,只见漫天风雪,却哪里有半个人影?林佑坤却道:“这里是看不见的,他们在咱们身后二里之外。” 朱由检奇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林佑坤恭谨地答道:“回公子,小人让伙计们在车队前后左右远远地撒开,防备歹人趁雪大偷袭。刚才是负责后卫的伙计传来的消息。” 郑拓海与李自诚闻言均吃了一惊。他们经商多年,行走于江湖之上自然也十分谨慎。但像林佑坤这样警觉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由得对这位尤公子的神秘身份更加感到好奇。 李自诚笑道:“林管家,这是官道,往来车马极多,也许碰巧和咱们是一路的,也未可知。” “不对,这五人五骑,从咱们出东便门时就一直跟着,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显然是不怀好意。” “不就是五个人么?”郑拓海底气十足地道,“鄙人带着五六十个伙计,若是让五个人吓破了胆,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正在此时,前方又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眼看冲到车队跟前才猛然停住。来者却是林佑坤的一名手下,他滚鞍落马,先是单膝点地给朱由检施了个礼,紧接着起身对林佑坤耳语了几句。 林佑坤听罢眉头紧锁,对众人道:“我这个伙计刚从前面探路回来。前方不到一里,有一群流民正往这里赶来。依小人之见,为以防万一,最好马上停止前进,让车队围成一圈,将公子和两位老板,以及所有女眷护住…” “林管家有些小题大做了吧!”郑拓海见朱由检手下的一个管家居然对自己发号施令,不由得心生厌恶,“一帮饥民怕他作甚?尤公子且请放宽心,与女眷回车中安坐。林管家若是不放心,也请赶紧把你手下的伙计们都叫回来,在尤公子的马车周围保护,岂不更好!就这样吧,车马继续前行!” 林佑坤见郑拓海听不进劝,不由得冷笑一声,不再理他。等郑拓海走远后,他却低声对朱由检道:“如卑职所料不差,这两拨人必是匪类,意欲对我们前后夹击。一会儿若真动起手来,殿下万勿露面,有卑职在,定可保殿下万无一失。” 朱由检见林佑坤面色凝重,知道他绝不会开这种玩笑,也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听话地钻进车内,只是仍忍不住偷偷地透过车窗,不住向远处张望。 此时,林佑坤果然将所有手下全部召回身边,连他一共十三人,全在朱由检的车旁护持。郑拓海正想出言讥讽两句,忽然见前方的官道上,黑压压地冒出一群人来。仔细看时,见这群人约有六七十人之众,个个衣衫褴褛,顶着风雪逐渐靠近车队。 郑拓海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喊停车队,让所有伙计抄起家伙聚拢在一起。他行商多年,手下的伙计也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并且人人都有两下子,此时个个手持刀剑,严阵以待。 不多时,流民队伍已来到近前。为首的几个人走上前来往官道中央一跪,挡住车队的去路,高声喊道:“南来北往的大爷们,可怜可怜俺们这些逃荒之人吧!俺们都是山东高密王家庄的安善良民,只因家乡连年大旱颗粒无收,万不得已才进京逃荒。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又这么大,俺们都快饿死冻死了!万望各位大爷行行好,赏给俺们这些苦命的人们一些吃剩的干粮吧!” 郑拓海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伙计会意,立即举着马鞭走上前去,对跪着的几个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是不是瞎了狗眼,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郑大官人的车队都敢阻拦?赶紧把道路闪开,有多远滚多远!惹恼了郑大官人,看不把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扭送官府,当作江洋大盗,一个个都砍了脑袋!” 那几人却并不吃这一套,仍跪在原地苦苦哀求。那伙计勃然大怒,抡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顿时抽出了一道血檩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后面那几十名饥民都不干了,吵吵嚷嚷地向前拥来,还乱哄哄地喊着:“不给吃的就算了,为什么打人?”“打人就不行!”“打这个狗腿子!” 郑拓海的另外几个伙计见对方人多势众,怕同伴吃亏,也冲上前去,抡起马鞭,没头没脸地对着前方的人群乱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在后面的车中看得真切,心中颇觉不忍,对在车旁侍立的林佑坤小声说道:“这郑老板也真有点为富不仁,就给这些灾民一点干粮,又有何妨!” 林佑坤却紧锁双眉道:“这些人不是灾民。” 朱由检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灾民?你看这些人,这么大冷的天,却穿得如此破破烂烂,不是灾民,哪能这么惨?” 林佑坤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殿下请仔细看。第一,若是灾民,应该是男女老幼相携而行,这群人却怎么全是男人,一个妇女和孩童也没有?第二,既然是灾民,遇此大风雪,就该找个地方躲避御寒,为何要在这荒郊野外中赶路?第三,即使是灾民,眼下已是寒冬,总该穿些御寒的棉衣。就算有人没有棉衣,也不可能个个没有吧?这显然是欲盖弥彰!” 正说到此处,惨变突起。那最先上前的伙计正用马鞭抽得兴起,刚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人高高地抡起马鞭,斥骂道:“还不给我滚,看我不抽死…” 那个“你”字还没出口,跪在地上的那人突然将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那伙计的头颅已经远远地飞了出去,一蓬血雨如同喷泉一样,从无头的腔子中向上喷射,足有三尺多高。过了几秒钟,那无头的尸身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将原本洁白的雪地,瞬间染成了深红色。 郑拓海手下的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发一声喊:“有贼人劫车!”紧接着分为两队,一队保护郑拓海等人,一队抡起刀剑就杀入这群假冒的流民当中,倒也训练有素,悍勇异常。 而这群“流民”也撕去了伪装,纷纷掣出兵刃,和郑拓海的伙计战作一团。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譬如《德州电锯杀人狂》、《生化危机》,或是《群尸玩过界》那样的开膛破肚的血浆片。但那些自然都是假的,只不过是能略微刺激一下疲惫的神经,增加一点肾上腺素的分泌,如此而已。如今亲眼见到杀人,还是如此血腥的砍头,吓得他干张着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朱由检身旁的包玉怜、四姐妹,以及名妓吴梦玫等女子,倒比他强一些,尖叫数声之后,无不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林佑坤见朱由检吓得面色苍白,赶忙呼唤道:“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朱由检心想我没事算怪了,他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见郑拓海的伙计明显比那帮强盗人少,焦急地催促道:“林…林管家,赶快上去帮忙!” 林佑坤却盯着马车的后方,缓缓地道:“前面那帮人,只是普通的盗匪,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郑老板的伙计们已经足够收拾他们了。我们真正的威胁,倒是后面的这五个人。” 朱由检惊恐地向车队后方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五人五骑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十步之外。五匹马周身乌黑,马上之人全身穿着黑衣,脸上也用青纱覆盖,只露出一双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看这架势,倒与《魔戒》中从地狱突然杀出的戒灵有几分相似。 林佑坤喝令手下严密地护住朱由检乘坐的马车,然后缓辔向着那五名骑者走了几步,高声喝道:“既然跟了这么久,出手吧!” 五个戒灵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一齐张弓搭箭。只是一瞬间,五支精钢打造的利箭,带着恐怖的破空之声,向着隔窗偷看的朱由检激射而来! 第49章 腾骧右卫 在五支利箭向自己的面门飞来,眼看就要正中靶心之时,朱由检的脑海中噌噌噌噌,闪过黄继光舍身堵枪眼、董存瑞舍身炸暗堡、钢铁侠舍身运核弹、大学生舍身跳粪池等无数英雄形象。但是这些英雄都是舍己为人的,自己和人家好像不怎么沾边啊。总之,这回是要挂了! 就在这生死之间,护持在马车左右的两名林佑坤的手下出手如电,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五支利箭尽数被钢刀劈中。其中四支被击落在地,深深地嵌入雪地之中。 饶是如此,仍有一支箭来势过于凌厉,即使被刀劈中,也只是稍稍偏离的原来的轨迹,“笃”的一声射在车窗边上,箭尖竟然从车厢内冒了头。也幸亏这车厢是用极厚的木板制成,否则就要透板而过了。 朱由检见这支箭的最终落点与自己的脑门只差了三四十公分,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怪叫一声趴了下来,他可不想被射成个马蜂窝。 林佑坤勃然大怒,刚骂了声“废物”,第二轮利箭却是冲着他激射而来。 看看箭到眼前,林佑坤轻舒猿臂,不知如何将手一晃,五支利箭,竟然被他用五根手指的四个指缝各夹住一支。剩下的一支箭,却被他微微一侧脸闪过箭头,用嘴牢牢地叼住箭杆! 五名黑衣人大为吃惊之际,林佑坤冷笑一声,手上和口中一齐用力,只听得脆响连连,竟将四支利箭用五指硬生生夹断,口中的箭杆也断为两截。他“呸”地一声,将断箭吐在地上,满脸鄙夷之色。 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一出手便震慑全场,利箭根本无法伤得他半根毫毛,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扬起手中雪亮的刀剑,催动坐骑,如旋风般向林佑坤杀来。 林佑坤双腿一夹马肚子,同样向着对方冲了过去,宝剑龙吟一声冷然出鞘,冷森森的剑身放射出着夺目的寒光。 几十步的距离,对相向冲刺的骏马来说,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五名黑衣人见林佑坤的马已到眼前,同时举起手中利刃,一齐往林佑坤身上招呼。 但就在这一刹那,林佑坤却突然如泥鳅般从马背上滑了下去,紧接着,五人的坐骑猛然齐声发出凄厉的长嘶,颓然摔倒,也将主人倒撞下马来! 原来林佑坤竟是首先对马下手,手起剑落之处,五匹马的二十条马腿,已被他尽数斩断! 可是林佑坤的马也同遭厄运,被一名黑衣人在即将摔倒之际,狠狠地一刀劈在马颈上。硕大的马头,竟被这一刀硬生生地斩了下来! 一时之间,六匹骏马血流成河,横七竖八地躺倒在雪地上。而那浓重的血腥之气,却迅速地扩散开来。 林佑坤与那五名黑衣人先后坠马,却都从雪地上翻滚了几下以后,迅速站起身来。 林佑坤宝剑遥指敌人,身形如铁塔一般巍然不动。五名黑衣人却呈环形散开,将林佑坤围在当中,缓缓欺近。 林佑坤猛地暴喝一声,趁其中的一名黑衣人脚下稍微不稳,猱身疾进,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势若奔雷。这名黑衣人却是故意卖个破绽,见林佑坤中计率先出手,竟不躲不闪,同样用利剑刺向林佑坤的前胸,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其余四名黑衣人也趁机分别刺向林佑坤的两肋和后背,眼见他是插翅难逃,注定要命丧当场。 孰料林佑坤本来向前冲的身体,如同皮球撞到墙上一般,突然改为向后疾掠。他堪堪避过本来是刺向自己后背的那一剑,如同一阵风般从那一剑落空的黑衣人身旁旋过。 惨号之声响起,那名黑衣人竟被林佑坤拦腰斩为两截! 剩下的四名黑衣人大吃一惊,却并不慌乱,分出两人与林佑坤缠斗,另外两人却是直奔朱由检的马车而来。 林佑坤心中不由得一阵焦躁。刚才他以雷霆之势先杀对方的坐骑,因为敌人在马上的威胁比在步下大得多,不但可借马的冲力击敌,更容易快速接近朱由检。紧接着他又以诡异的身法击杀一人,已经是全力施为,原以为敌手在连遭重手后会心生怯意。 哪料到对方竟是如此悍勇狡诈,一名同伴惨死也浑如不觉,还能并分两路去袭击朱由检,这才是林佑坤最害怕的事情。 而缠斗他的两名黑衣人,武功虽比他略有不如,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刚才被林佑坤偷袭得手,已让这两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时他们将林佑坤紧紧缠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林佑坤虽心中发急,一剑快似一剑,一时倒也奈何二人不得。 此时,前方的混战也是险象环生。郑拓海的伙计们毕竟不是习武出身,只凭着一股蛮勇之气,奋力厮杀。但那些假冒的流民本来就是悍匪,人人手中都有两下子,又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本来郑拓海还留了一队伙计保护车马,眼见前面根本顶不住,也忙不迭地将他们派了上去。尽管如此,还是抵挡不住匪徒的冲击。只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郑拓海这一方的人就躺下了十几个,剩下的也心生惧意,连连后退。 到了这步田地,郑拓海已是束手无策,冷汗直流,只剩下坐以待毙。李自诚本来也没带几个从人,此时更是深为后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护持在朱由检马车边的十二名侍卫,不待林佑坤发号施令,熟练地分为三个小队,每队四人。一队仍在原地保护朱由检,一队迎上那两名黑衣人,一队却如猛虎下山一般,闯入大群的匪徒阵中。 这十二人,均是林佑坤的手下,也是腾骧右卫中百里挑一的高手,其中还包括两名六品百户,四名从六品校尉。其中一名百户率领三名校尉迎战两名黑衣人,另一名校尉则率领三名侍卫与劫匪厮杀。剩下一名武功最高的百户,仍然不离朱由检的左右。 那两名冲上来的黑衣人,还以为敌手之中只有林佑坤是劲敌,前来迎战的四人不过是小喽罗而已。哪知一交上手才知道,这四人武艺虽比不上林佑坤,却是配合默契,进退有据,四柄长剑使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可寻。而且他们意图很明显,就是不让两名黑衣人接近马车,除此之外,但求自保。 因此,这两名黑衣人也陷入了林佑坤的困境,难以脱身。 但在战场的另一边,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那名校尉和三个侍卫各挺长剑一声不吭,如同幽灵一般杀入敌阵。正砍杀得上瘾的劫匪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噗噗”之声不绝,最前面的六七个人全部脖子中剑,喉管被割开,转着圈倒在地上,鲜血狂喷,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然后双眼凸出,死于非命。 如此一来,战场的形势顿时扭转。本来劫匪气势正盛,可转瞬之间,几个最强的打手就同时丧命,其他人甚至都没看清他们到底是如何中剑的。 他们本是啸聚山林的一群土匪,成员颇为芜杂,既有明军中的逃兵,也有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更多的则原本是穷苦的农民,只因失去土地,生活无着,一狠心才落草为寇。 正因如此,这帮人的武艺也是参差不齐,更没有受过什么统一的训练,大多数人只会挥刀乱砍而已。这种水平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绰绰有余,对付郑拓海手下的伙计,可就有些吃力了。而对大内的腾骧右卫侍卫来说,他们也就和一群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郑拓海的伙计们见来了强援,也都精神大振,本来刚才都被杀得快要溃逃了,此时也大举反攻。不过几分钟,这六七十名劫匪竟被杀了大半,残存的十几个人见势不妙,战斗意志可就比那几名黑衣人差多了,打了个唿哨就想逃走。 那名校尉冷笑一声,挥舞着血淋淋的长剑高声道:“留几个活口,剩下的全给我宰了!” 三名侍卫得命,三纵两纵已经拦住了十几名劫匪的去路。此时那些劫匪已如丧家之犬,再也无心恋战。顷刻之间,几名侍卫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这十几人全部砍翻在地,只留了三个伤势较轻的,一人拎起一个,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回校尉的跟前。 一场冰天雪地中的恶战,至此终于接近尾声。郑拓海的伙计们被杀死十五六个,重伤七八个,其余的也几乎人人带伤。虽然伤亡惨重,到底将劫匪彻底消灭,因此众人也爆发出一阵狂野的欢呼。 与此同时,车队后面的激斗也见了分晓。林佑坤到底武艺超群,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左右支绌,已多次被林佑坤刺伤,点点血迹溅落在雪地之中,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却兀自死战不退。 而守卫朱由检的百户见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再无后顾之忧,又派了两名侍卫,与一名百户、三名校尉夹击另外两名黑衣人。 那两名黑衣人本来以二敌四,已经十分吃力,如此一来就更加不支。 突然,其中一名黑衣人厉啸一声,舍命将对手*退几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掷于雪地当中。顷刻间,火光暴起,雪片纷飞。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大惊失色,忙急速退后,伏身护住全身要害。 待雪片落尽,仔细看时,两名黑衣人已经变成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第50章 必有后福 “公子,公子!贼人已经全部被小人杀死,让公子受惊,小人罪该万死!”林佑坤在车窗边双膝跪倒禀告朱由检,同时也拭去额头的冷汗。 刚刚与他对战的两名黑衣人,见到同伴已经惨死,斗志大减,剑法逐渐散乱。其中一人稍有不慎,被林佑坤一剑刺入小腹,又顺势一挑,直接开膛破肚,肠肚内脏流了一地,惨死当场。 另外一名黑衣人血红着双眼,不要命地向林佑坤发动着疯狂的攻击,却已是强弩之末,不但碰不到林佑坤的半个衣角,自己反倒门户大开。不过几个回合,被林佑坤使了招“怒松横壁”,一剑斩断了双腿,颓然跌倒。 林佑坤用剑尖*住这名黑衣人的咽喉,厉声喝问:“说,你们是什么人,因何袭击车队?” 黑衣人却不答话,从那痛苦得五官扭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冷笑,然后猛地往剑尖上一撞。林佑坤急忙撤剑,却是为时已晚,那人早被刺穿咽喉,气绝身亡。 林佑坤懊恼不已,只得回朱由检处复命。 其实这场恶战从开始到结束,最多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朱由检望着满地恐怖的死尸,以及那些已经开始凝固的鲜血,恍然如有两世为人之感。待他下了马车,那极其浓重的血腥气,终于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把腰一弯,哇哇大吐起来。 见朱由检受惊不轻,林佑坤惶恐地请罪道:“小人罪该万死,公子饶命!” 郑拓海与李自诚等人,本来死里逃生惊魂初定,刚想对扭转战局的林佑坤致谢,见他如此模样,倒不敢轻易上前了,心中更是惊疑不定,难以揣测朱由检的身份。 朱由检吐罢多时,面色苍白,强打精神微笑道:“林管家快快请起,若不是你和伙计们出手,咱们大伙儿今天可就全都要死翘翘了。却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林佑坤见朱由检没有责怪自己护卫不利,顿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虽然不太明白“死翘翘”这个词的涵义,却也听得出来朱由检语气中有嘉许之意,忙禀道:“那五个黑衣人已经全部毙命,六十五个劫匪也死了六十二个。伙计们还抓了三个活口,公子可要审问一番?” 朱由检轻轻颔首,林佑坤马上叫侍卫们将那三个被俘的劫匪押了上来。此时,车内被吓昏的包玉怜、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吴梦玫等人,刚刚悠然醒转,猛然见到三个满身血污的劫匪跪在车前,顿时又吓得尖叫起来。 郑拓海忙招呼手下的伙计,将女眷乘坐的马车赶得稍微远一些,又另找了一辆马车,请朱由检登车审问。 朱由检见郑拓海和李自诚损失了不少手下,也算得上是同舟共济了,忙将二人也请上车来。林佑坤却仍不放松警惕,除一名校尉受了轻伤,送入车内包扎以外,又将哨探前后左右撒了出去。 朱由检见跪在车前的三个劫匪均被五花大绑,神情委顿,终于踏实了下来,抖起威风道:“你们三个都是什么人,因何劫杀我们的车队?” 其中一个劫匪哆嗦着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不敢欺瞒公子,小的们实是从此地向北三十里外,大黑山上的土匪,共有六十多人,有个头领叫沈三。小的们平日也就敢抢抢周围村庄的穷老百姓,这官道上是很少来的。却不料今日有人给沈三通风报信,说是有一票大买卖,午后要从官道上经过。沈三想着大雪封路,应该没有官兵,就领着小的们装作饥民在此等候,若真有大买卖,这个年就好过了。却不知碰上了爷爷们,沈三这厮刚才也被杀了,只剩小的们几个。小的们过去都是些穷苦人家,万般无奈才当了贼,但是从来也没杀过人,万望爷爷饶小的们一命!” 林佑坤剑眉一挑,*问道:“是谁给沈三通风报信?” 那人怯生生地答道:“这个…却是不知,那人全身都穿着黑衣,又用青纱遮住了脸,小的们认不出他的模样。”再问却也问不出什么了。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郑拓海却道:“尤公子,此必是我们出城时,有歹人见财起意,从京师尾随至此,又联合本地的土匪一齐动手。” 林佑坤不置可否,对朱由检叉手道:“请公子的示下,善后事宜该如何处理?” 朱由检张口结舌,死了这么多人,他哪知道该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赔笑道:“尤公子,林管家,鄙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诧异道:“郑老板但说无妨。” 郑拓海忙道:“按理来说,贼人拦路抢劫,又死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应该报官的。但不凑巧的是,鄙人的车队里拉了不少犯禁的货物,如果报了官,官府扣车一查,不但鄙人吃不了兜着走,连尤公子和李公子也要受牵连。依鄙人的愚见,反正贼人已被杀了个精光,干脆咱们就继续上路,装作没这么回事,尤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郑老板手下的伙计死伤甚重,难道就白死了不成?这么多尸体,又如何处理?” 郑拓海却微笑道:“这些小事,不用尤公子担心。鄙人的伙计们,死了自有鄙人抚恤,受伤了自有鄙人养着。更何况俗话说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既做的是这种生意,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怨不得别人。至于这些尸体,就更好说了,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大雪再往上一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听得一阵心寒,想不到郑拓海是如此冷血。他用眼神询问林佑坤,却不料林佑坤也赞同道:“郑老板说的甚是,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还不死心地问道:“那这三个劫匪又该如何处理?” 林佑坤却冷笑道:“这个容易。”说着即叫过手下的一名校尉,耳语几句。校尉领命,与几名侍卫将这三人拖了下去。 朱由检正诧异时,校尉已经返回,也对林佑坤耳语两句。林佑坤微微颔首,随即对众人道:“现在一个劫匪也没有了。” “人…杀了?”朱由检大惊失色,颤声问道。 林佑坤却轻描淡写地道:“此等贼人,留着也是祸害。公子,两位老板,如今天色将晚,荒郊野外甚不安全。前面十余里即到通州,依小人之见,还是抓紧时间赶路,进了通州城,咱们才算彻底脱险。” 郑拓海与李自诚此时才知道,林佑坤简直是个杀人的魔王,也吓得冷汗连连,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过他。见他发话,赶忙同声附和。 朱由检从前世穿越而来,那好歹也是个法制社会。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毒枭,或者人人唾弃的人贩子,也得经过公安局逮捕、审讯,再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一审二审,才能判处极刑,最后还得最高法院复核。一个大案办下来,拖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那些号称民主的国家,更有的废除了死刑,顶多判个几十万年的有期徒刑。那些恶行累累的犯罪分子,在监狱中往往过得还挺滋润。司法效率如此低下,时常让尤俭同学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时候感叹一番。 可眼见林佑坤如此干净利索,连送官都不送,直接将三名劫匪给咔嚓了,这效率不可谓不高,朱由检却更难以接受,心想这个时代的人命,怎的还不如前世的野生动物值钱?! 在林佑坤的护持下,朱由检默默地返回原来乘坐的马车中,车队随即再次启程。望着惊魂未定的几名女子,朱由检都不忍心再与她们讲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车厢内也沉默了下来。 随着车轮的转动,刚刚发生过血腥厮杀的战场,渐渐被抛在车队身后,越来越远。朱由检却在想,人,怎么能居然如此残忍,如此健忘! 一路无话,当夜色逐渐笼罩大地时,车队终于赶到了通州城。 若是在京师,此时已经闭关落锁了。但通州那并不高大的城墙内外,却仍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而为通州带来繁华盛景的京杭大运河从东南方向蜿蜒而来,此时虽早已封冻,却仍不失那磅礴的气象。运河两岸也有官道,运货的大小车辆络绎不绝,都要赶在深夜关城之前,进入通州。 望见城墙,总算彻底安全了。众人都松了口气,郑拓海首先开怀大笑道:“幸亏有尤公子和林管家在,虽然咱们这一路险象环生,到底是平安抵达通州。大恩不言谢,正好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也马上就开开锣,尤公子就请与鄙人同去赏花,顺便吃酒压惊。梦玫姑娘,今晚有这么多人为你助威,你可要好好表现,夺个天下花魁,也不枉尤公子救你这一场啊!” 吴梦玫闻听此言,却再也无法承受这一路的惊恐和忧惧,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带动着包玉怜与四姐妹也都哭起来,一时间梨花带雨,倒让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由检望着众美女,苦笑一声劝道:“好了好了,咱们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51章 梦红楼 朱由检一行人率领车队,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通州城。而后面很多来不及进城的车马旅人,就只能在城外露宿了。当然,这也是郑拓海用百两银子打典守城士卒的结果,否则,连他们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进得通州城,朱由检见城内其实并不很大,从西城门顺着城内宽阔的主干道向东望去,已可以看到远处的东城门。而城内的建筑也与京师的建筑形制相仿,所不同的是,少了些有司府衙和深宅大院,而酒楼茶肆、客栈赌场却是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反比京师更显热闹。 本次通州之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举办场所,乃是通州最大的妓院梦红楼。 其实这梦红楼离西城门并不太远,但由于街上车水马龙,人流量极大,又有小商小贩占道经营,郑拓海的车队行进十分艰难。不过几百米的路程,竟走了小半个时辰,也让朱由检同志在这个时代第一次见识到了前世司空见惯的堵车盛况。 身处闹市之中,灯红柳绿,游人如织,众人的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车马暂时停住时,几名女子见周围做买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也终于恢复了活泼与热衷购物的天性,从车窗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李自诚见状笑道:“尤公子,这通州有三宝,分别是烧鲇鱼、糖火烧和通州腐乳。吃腻了山珍海味,再来品尝这些当地小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郑拓海却打趣道:“非也非也,通州明明有四宝,李公子还少说了一宝!” 朱由检奇道:“还有哪一宝?” 李自诚戏谑道:“那必是老郑了,岂不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郑拓海却哈哈大笑道:“李公子太能开玩笑了,鄙人说的这一宝,就是这梦红楼啊!如没有这一宝,其余那三宝,也都不是宝了!” 朱由检抬头看时,街道北侧一座高大的四层建筑已经映入眼帘。在周围低矮而密集的民房映衬下,这座彩旗招展、灯火通明的精美高楼就更显鹤立鸡群。它的匾额高悬在四层之上,必须很费力地仰视才能望见,上书三个大字:梦红楼。 进入梦红楼的大厅,朱由检见此处比京师的上林苑更为宽阔,足有近百张桌子,此时已是高朋满座。郑拓海早已派人打前站,安排好了座位,不过只是在舞台前的第二排比较偏右的位置,看来在这里比他实力更强的还大有人在。 待朱由检等人入座,郑拓海又赶紧将吴梦玫送入后台,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见郑拓海跑前跑后极为热心,朱由检坏笑着问道:“郑老板既然这么喜欢吴姑娘,为她花了这么多银子,还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反正上林苑的人也没紧跟着,干脆带她一走了之,岂不更好?” 郑拓海笑答道:“尤公子说笑了,鄙人虽把梦玫带在身边,却在上林苑押了五万两银子,若是跑了,这五万两银子也就没了。再者一说,郑某在京师混迹多年,江湖上还有些小小的名气。若玩这么一手,以后在商界也不用混了!” 包玉怜听了却不以为然,鄙夷地小声嘟囔道:“喜欢人家还不为人家赎身,根本就是假情假意!” 郑拓海耳朵甚灵,听了苦笑道:“小姐有所不知,郑某早已有一妻四妾,家中那母老虎又甚是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郑某把梦玫收入房中,不然我早就为梦玫赎身了。而且,郑某是粗人一个,常年在海外漂泊,一年中能与梦玫相聚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若将梦玫收了,却不是让她闺中寂寞,还要受那母老虎的气?” 包玉怜却根本不信,别过俏脸道:“那也好过青楼卖笑,曲意逢迎!” 郑拓海见包玉怜生气,因为她已是朱由检的人,自然不敢得罪,赔笑道:“小姐说的是,郑某对梦玫,自然是比不上尤公子对包小姐的情意之万一。尤公子对包小姐一见倾心,豪掷万金为小姐赎身,郑某自愧不如!” 包玉怜见扯到了自己身上,顿时飞红了脸,再也不肯言语,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这个人真的对我动情了么?还是只因为可怜我才为我赎身?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他却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父亲是因他而死,又岂能与他有任何瓜葛?他身边美女如云,我身份如此卑微下贱,又怎能有那些非分之想?可我连他的那里都看到过了,以后又该如何相处?…” 一时之间,她芳心大乱,都不敢抬头看朱由检了。 朱由检却不知包玉怜片刻之间,已经动了这许多心思,还大大咧咧地与郑拓海、李自诚及林佑坤等人有说有笑。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健步登台,抱拳对全场来宾团团一揖,高声喝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梦红楼!小人乃是梦红楼的掌柜李达通,今年轮到通州举办天下花魁总决赛,梦红楼能负责承办,又承蒙各位相公的厚爱,屈尊前来捧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在此谢过诸位!在群芳登场之前,小人想先给各位介绍一下今天的几位贵客!” 全场宾客此时都被他这开场白所吸引,无不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几位贵客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第一位,就是桐城的方以智方公子!”李达通跳下舞台,来到第一排正中的桌前,指着居中的一位年轻公子介绍道。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还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道:“这就是在‘江淮四公子’中排名居首的方曼公方公子?‘凌云久动江湖气,杖剑时成风雨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就是出自他手!”而更多的人则是满脸崇敬之情,起身为这位方公子鼓掌致敬。 方以智也潇洒地欠身离座,对人群拱手致意。 朱由检这货在前世不学无术,哪里知道这方以智是何方神圣。见别人鼓掌,他也只好跟着鼓掌。 见场内掌声稍歇,李达通又指着方以智身旁一位更为年轻的公子道:“这第二位,就是宜兴的陈贞慧陈公子!”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原来这陈贞慧不但也是“江淮四公子”之一,文名卓著,其父陈于廷更是东林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时官居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当时民间的文人学子,无不以结识东林党人为荣,当即就有一些人按捺不住想走近前与陈贞慧攀谈,但都被梦红楼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壮汉挡了回去,否则会场非得大乱不可。 “这第三位,”李达通面有得色,高声喝道,“还用小人多做介绍么?十四岁即刊刻《香俪园偶存》,如皋冒襄冒公子!有不知冒辟疆者否?” 这次朱由检终于发现一个自己知道的历史人物了。他在前世看过一部垃圾电视剧《董小宛传奇》,这冒辟疆与董小宛的故事倒也了解一些。在电视剧中,冒辟疆可是一个很有民族气节的著名文人,先是在南明朝廷中与奸臣作斗争,南明灭亡之后又终身不仕满清。而他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的爱情故事,也是这部垃圾电视剧的一条主线。 只是朱由检也知道,前世的那些电视剧,绝大多数都是编剧胡编出来的,与真实的历史,往往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远的不说,那些抗战神剧他可没少看,什么手榴弹打飞机、手撕小鬼子、抗日飞机头比比皆是,要是想从电视剧上了解历史真相,那还不如听听小布什或者奥巴马的演讲,实话还兴许更多一些。 全场如潮的掌声,才将朱由检从走神中拉了回来,见那冒辟疆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是一表人才。此刻他正矜持地对众人拱手作答,目光扫过全场,却突然在朱由检这一席上定了一定,然后才扫向别处。 朱由检不由得一愣,略过片刻才恍然大悟:这冒辟疆自然不认识自己,那郑拓海和李自诚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的目光之所以停留,自然是因为貌若天仙的包玉怜和孪生四姐妹。 “什么他妈‘四公子’,都是大老爷们,装毛装,谁还不知道谁啊?不过写几首歪诗,有啥可得瑟的?在前世,要说谁是诗人,那可跟骂他八辈祖宗差不多!”朱由检心中暗骂道。当然,这也只能是羡慕嫉妒恨的一种具体表现罢了。 此时李达通再次登台,高声道:“江淮四公子已到其三,剩下的一位侯方域侯公子,本来我们也曾盛情邀请。只因李香君李姑娘偶然风寒,无法成行,侯公子对李姑娘一往情深,也不前来了。” 全场又是一阵骚动,这次却不是因为侯方域不能来,而是叹息李香君的缺席了。 李达通接着道:“香君因病缺席,实是本届花魁总决赛的一大憾事。但‘秦淮八艳’的其余七位,现已悉数到场,诸位绝对会感到不虚此行!闲话少叙,天下花魁总决赛现在正式开始!” 众人又是欢声雷动。一棒锣响之后,全场寂静。 朱由检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登台,正烦躁时,一阵宛如天籁般的歌声,却从场外飘入他的耳朵。 第52章 董小宛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全场上千宾客,此时鸦雀无声,如醉如痴,连呼吸都快要摒住,只为让这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绝美女声,不受到一丝杂音的干扰。 半阙唱罢,从那敞开已久的大门处,歌者终于现身。但见她身材高挑,长发飘逸,眼波如水,粉颈含羞。而她的身上只有单薄的丝衣,如雪的肌肤在丝衣下若隐若现,引发了无数的遐想。一阵寒风吹过,衣袂飘飘,楚楚可怜,让人油然而生怜惜之意。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一边款步前行,一边曼声吟唱:“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直到一曲唱罢,她缓步登台,对台下深深一福,全场宾客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如潮的喝彩声! 而那四公子之一的冒襄,更是起身带头鼓掌道:“好一个‘香冷入瑶席’,青莲入场,正应此句!”。 那女子也专对冒襄这一席再次盈盈一拜,眼神中全是柔情蜜意。 朱由检见始终无人介绍登台的女子,忍不住问身旁的李自诚:“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叫‘青莲’么?” 还没等李自诚回答,旁边席上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鼻孔“嗤”了一声,鄙夷地道:“连位居秦淮八艳之首的董小宛董姑娘都不知道,还来观赏花魁大赛,真是暴殄天物!钱再多,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子就是董小宛,怪不得她与冒襄眉目传情,看来至少这一部垃圾电视剧的剧情还是忠实于历史的。 林佑坤见这名书生对朱由检颇为无礼,却是勃然大怒,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 朱由检见势不妙,赶忙将林佑坤拉了一把,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别动不动就拿刀动枪的,这人又不是劫匪!” 林佑坤见朱由检发了话,当然不敢造次,沮丧地垂着头退在一旁。 那书生见朱由检不敢吭声,更加趾高气扬,高高扬起下巴,对朱由检不屑一顾。却不知如果不是朱由检,他现在早已经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 李自诚见状,低声劝慰朱由检道:“尤公子,权且忍一时之气,勿要和这酸儒一般见识。这人有功名在身,真要闹起来,咱们未必讨得好果子吃。” 朱由检奇道:“李公子又如何知道他有功名?他脑袋上又没贴着标签。” 李自诚闻言莞尔一笑道:“尤公子倒也风趣得紧。您看这人腰间佩玉,寻常百姓若佩玉,是要获罪的。”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俗话说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官府连这都管,也未免管得太宽了罢?” “官府管得就是这么宽。洪武年间,普通农户都可以穿丝衣,商人却不能穿,否则就是死罪。”李自诚面带讥讽地说道,“但农户家贫,穿不起丝衣。商人富有,却只敢在家穿丝衣,真让人可发一笑!幸亏这些年来世风渐变,官府也不大深究这些事,否则,鄙人只好换一套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来观赏这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了。” 说话间,董小宛谢过众宾客,就要退场。众人却不肯放她回后台,高声吵嚷着要她再唱一曲。董小宛无奈,只得又唱了一曲《苏幕遮》。 朱由检从京师的上林苑到现在的梦红楼,也听过了不少曲子。初听时尚觉十分新鲜,听多了,毕竟有些千篇一律,如出一辙。这货在前世对流行音乐倒挺感兴趣,偶尔也愿意去歌厅吼两嗓子,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无论是吴梦玫、高英儿还是董小宛,所唱之曲均是典雅悠扬、婉转低回,虽古色古香,却总是不太对他的口味。 而董小宛是江南人氏,唱腔之中还带了些吴音,更让朱由检感到不知所云。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他竟有些意兴阑珊了。 林佑坤见朱由检心不在焉,而郑拓海、李自诚却正听得入神,趁机悄悄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今日袭击车队的匪徒,绝不是普通的盗贼。依卑职看来,竟像是冲着殿下来的。” 朱由检猛吃了一惊,下午那刀光剑影的血腥场面重又浮上心头,赶忙问道:“何以见得?” 林佑坤分析道:“一般的盗贼,不管如何凶残,目的只为求财。但今日所遇的劫匪,却只顾杀人,对车上的财物倒是漠不关心。尤其是车队后方那五名黑衣人,武功精湛,下手狠辣,且宁死不退,又未留下任何可以泄露身份的蛛丝马迹,更让人生疑。” 朱由检回想着下午遭袭的情形,不由得连连点头。尤其是想到五支利箭冲着自己面门飞来的一刹那时,再次吓得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林佑坤接着道:“卑职以为,很可能殿下行藏已经泄露,而有些十恶不赦之徒,想要对殿下不利,还故意伪装成匪徒抢劫,以免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朱由检心想那还用问,肯定是魏忠贤和他的爪牙干的好事。 “当时再返回京师已来不及,所以卑职才同意随郑拓海的车队进通州城。方才我已派手下星夜返回京师,密报万岁,请万岁加派人手,接殿下回宫。同时知会驻扎在本地的通州卫,暗中严密布防。一俟京师来人,殿下即可返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见林佑坤都给自己安排好了,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林佑坤是为自己好,但他才出宫两天,还没玩够,马上又要打道回府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而且,包玉怜如何安置,与李自诚又如何合作,将来自己又如何亡命天涯,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头绪。如果匆匆回宫,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出来,又是什么时候出来。到那时候,恐怕已是物是人非,连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董小宛已是一曲唱终。全场又是一阵掌声和欢呼声,无不被董小宛那精美的歌喉和我见犹怜的风韵所折服。 董小宛又对众宾客深深一拜,眼神扫过全场时,却看见朱由检正愁眉苦脸,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不由得黛眉微蹙,心想这人倒与旁人不同,难道是不喜欢我的才艺? 此时董小宛正是全场的焦点,她这莫名其妙地一皱眉,众人也都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还茫然不知的朱由检。 全场顷刻间一片哗然,朱由检立时成了众矢之的。众宾客还以为他对董小宛的表演不满意,惹得美人蹙眉,均对他怒目而视。 尤其是冒襄,见竟有人让自己的心爱之人蹙眉不快,登时心头火起。但他素有涵养,又自恃身份,只是冷冷地瞥了朱由检一眼,并未发话。 朱由检心中大叫冤枉,这不是躺着中枪么?自己什么也没干,不过就是没认真听讲,连前世的老师还允许上课睡觉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又干嘛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好在董小宛也并未深究,鞠了个躬转身下台去了,众人也就不再关注朱由检。这货也松了口气,心想哥要是这小暴脾气真没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旁边这位林佑坤简直比藏獒还猛,见谁咬谁,非得制造个通州惨案不可。 下一个登台的却是吴梦玫。她早已精心梳妆过,丝毫看不出受到今日事件的影响,唱了一曲黄庭坚的《水调歌头》。 平心而论,吴梦玫不论是姿色还是才艺,都不逊色于董小宛。但明代江南文气远胜北方,出席天下花魁总决赛的,也多是南方的文人学子,自然更喜欢同样出身于江南、又是名满天下的董小宛。 吴梦玫虽是京师名妓,在名气上可就比董小宛差多了。一曲终了,除了郑拓海等人疯狂叫好以外,其他人却是应者寥寥。 朱由检心中倒颇有些为吴梦玫鸣不平,他早看出来了,其实这些所谓的公子、文人,也不过是和前世的明星粉丝一个德性:只要认准了一个偶像,那就死捧到底。哪怕这个偶像放个屁,那都是香的。如果这个偶像还有个竞争对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在网上用水军淹死。说“傲慢与偏见”吧,实在有点高抬他们,还是“脑残”这个词最为贴切。 正感叹时,吴梦玫退入后台。停了片刻,却有几名梦红楼的杂役上台布置,摆了一桌一椅,又小心翼翼地搬上一样乐器,轻轻放在桌上。 朱由检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却不敢大声问了,生怕再次遭到嘲讽,只得小声问身旁的包玉怜。 包玉怜斜了朱由检一眼,轻声道:“这不是古筝么?连这也没见过?” 在这一刻,朱由检简直无地自容,只想变出一把吉他来,对全场一千多人大声吼叫:“知道这是啥不?这叫guitar!” 第53章 陈圆圆 舞台刚刚布置就绪,突然全场灯火尽灭,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台下的人群立即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时有人高声喝问:“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们摸着黑观赏天下花魁么?” “快些掌灯,本公子怕黑!” “退钱!…” 在这一片噪杂之声中,林佑坤却是高度紧张,悄然抽出宝剑,又对朱由检耳语道:“殿下,此处不甚安全,请随卑职先退出大厅!” 让他这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中发毛,只得被林佑坤扶持着站起身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我怕!”包玉怜和四姐妹却颤声问道。 林佑坤恶狠狠地斥道:“禁声!都给我在这坐着!” 朱由检却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他知道女人天生对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若将这几名妙龄女子抛在这里,万一给吓休克一两个,又该如何是好?如再有好色之徒趁机揩油,那自己可就吃大亏了。而且自己都吓跑了,却把女人留在危险之中,也未免太怂了一点。 于是他止住林佑坤,摸着黑对郑拓海、李自诚说道:“人有三急,我先出去方便一下啊。几位女眷怕黑,也跟着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嘿嘿嘿嘿。” 林佑坤忍不住跺脚叹息。他本想悄无声息地带朱由检溜出大厅,朱由检却出声说话,将自己的位置暴露无遗。而且,他还非要带上几名女子,更增加了护卫的难度。若真有刺客趁机行刺,林佑坤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护得周全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林佑坤只得硬着头皮,让朱由检揽着几名女子的手,自己则在头前开道,摸着黑慢慢向大厅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蹭到大厅门口,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这货有幽闭恐惧症,比那几名女子更为害怕,若是时间再长一点,没准就尿裤子了。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的舞台之上,传来流水般的“叮咚”之声。本来嘈杂不堪的大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大厅的灯火仍没有亮起,台上黑漆漆一片,也根本无法看到演奏者的身形样貌。但随着那珠落玉盘般空灵的音符,一个个从古筝中跳跃着着飞向全场,所有的宾客都被深深地吸引。既然漆黑一圈不能见物,很多人倒索性闭上双眼,只是用耳朵和心灵静静地聆听。 乐曲初起甚缓,如泣如诉,让听众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之后却又渐转急切,似在一股脑地倾诉那撩人的闺怨,闻者无不为之揪心。之后,却又渐归沉寂,如同春梦消逝,了无痕迹。 就在听众摇头叹息、意犹未尽之时,那曼妙的歌声和着古筝的旋律,突然在舞台响起:“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歌罢弦住多时,全场仍鸦雀无声,久久沉浸在那如诗如画的意境中。良久,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好!”人群才如梦初醒般沸腾起来,掌声和叫好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此时全场灯火重新大放光明,朱由检这才看清台上之人,乃是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正盈盈立于台前拜谢众人。 他这才知道,刚才全场灯灭并非是演出事故,更没有什么刺客,而只是精心的设计,让宾客不睹其人,纯以乐曲和歌喉被打动。此女子之自信,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时大厅内灯火通明,全场观众都各安于位,只有朱由检等人打算躲出去,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顿时一片哄笑之声响起,纷纷讥笑他胆小如鼠。 朱由检此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中不住地埋怨林佑坤,赶忙携着包玉怜等人重返座位。郑拓海还打趣道:“尤公子不是去方便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乐曲太美,我又给憋回去了,嘿嘿嘿嘿。”朱由检讪笑着答道,同时也注目观看台上的女子。但见她高挽云鬓,露出修长的粉颈;在浓密而弯曲的刘海下,一双美目正顾盼生情;精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着她与生俱来的江南特质;而她身上雪白的长裙,更将她那淡雅清新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端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少女! “圆圆此曲,让人不由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冒襄再次起身恭维,周围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圆圆?这位该不会就是秦淮八艳之一、后来导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的那位陈圆圆吧? “冒公子过誉了,奴家愧不敢当。”那女子对冒襄深施一礼,正欲退场时,众人哪里肯让,纷纷高呼:“陈姑娘,再来一曲!” 果然是陈圆圆!朱由检心想今天真算是不虚此行,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不大的功夫就见到两位。又琢磨着如果吴三桂要真是因为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才彻底下定决心降清,那么自己现在如果把这位“红颜祸水”拐走的话,历史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正胡思乱想之际,陈圆圆已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再度开口献声。这次唱得却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众人又是哄然称妙,气氛较刚才更加热烈。很多陈圆圆的粉丝更是大赞,同样是水调歌头,陈圆圆的这一曲更见功力,而刚才吴梦玫的那一曲,就显得青涩稚嫩,难以入耳了。 朱由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陈圆圆与吴梦玫的演唱其实各有千秋,很难说谁比谁更好一些。只不过陈圆圆的拥趸更多,众口铄金,吴梦玫只好吃个哑巴亏了。 更让他感到纳闷的是,两人所唱的明明是两首不同的词,曲调却是完全一样,这可就没劲了。相较之下,因为他在前世听过邓丽君、王菲等版本的《但愿人长久》,已经先入为主,此时再听陈圆圆的版本,倒如同一个蹩脚的翻唱,就更觉得别扭。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曲调旋律跟前世的流行音乐相比,节奏普遍较为舒缓,这货听得无趣,又兼白天遇袭精神过于紧张,此时稍一放松,竟将陈圆圆那优美的歌声当作了催眠曲,听着听着把头一歪,居然睡着了。 陈圆圆一曲唱罢,谢过全场宾客,本欲退场,却也和董小宛一样,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朱由检。没办法,谁叫这货太过于扎眼,别人都在那拼命鼓掌叫好,他却吹着鼻涕泡,打着小呼噜,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这曲《水调歌头》本是陈圆圆精心准备的保留曲目,唱罢也颇为自得。却不料竟有朱由检这号人物,居然听得呼呼大睡起来,陈圆圆顿时心生恼怒,俏脸也沉了下来。 自陈圆圆登台起,坐在第一排的冒襄就死死地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恨不得用自己热切的眼神将陈圆圆融化。陈圆圆变了脸色,他自然也第一个发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发现又是朱由检这货惹得美人芳心不悦,不由得勃然大怒,挺身而起,来到朱由检这一桌前,用力敲击桌子道:“这位兄台,醒醒!” 朱由检小呼噜打得正美,冷不防被惊醒,倒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啊…?怎么了?” “这位兄台,能否请教尊姓大名?”冒襄强压怒火,咬牙问道。 朱由检自然看出冒襄对自己很不客气,但他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冒襄,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叫尤俭…” “尤公子,你因何一再扰乱会场?”冒襄忿忿地问道。 “我啥时候扰乱会场了?”朱由检莫名其妙。 此言一出,全场宾客哄堂大笑,皆因“啥”这个字乃是极俗的市井俚语,但凡念过几天书的,都不屑于说出这种辱没身份的字眼,而改用其他文雅一些的词汇替代。 此时听朱由检口出粗言,众人更料定了他土财主的身份,无不讥笑他胸无点墨,却也来附庸风雅。 冒襄也满是嘲讽地微微一笑道:“刚才小宛献唱时,全场叹服,尤公子却为啥面带不屑?圆圆的《水调歌头》又有哪里不好,尤公子为啥竟听得睡着了?公子既对音律一窍不通,又为啥要来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为啥??” 他这几句反问,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朱由检的语气,把满堂宾客逗得捧腹大笑。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可有点挂不住了。他心想这冒襄也太可恶了,你想要巴结董小宛、陈圆圆,也用不着当众给哥这么大的难堪啊! 一怒之下,他拍案而起,大吼一声道:“你不是冒屁泡冒公子么?你是从哪只眼睛看出来,本公子不通音律?!” 第54章 冒屁泡 却说朱由检受不得冒襄的挑衅,当场反唇相讥,与他顶撞起来。冒襄字辟疆,他却故意说成“冒屁泡”,一下子将冒襄的形象贬损得十分不堪。 这也是朱由检引以为豪的本领之一,在前世,他给同学取外号也是信手拈来,虽然因此挨过不少顿胖揍,却总是恶习不改,乐此不疲。 而且,他也不让林佑坤出手制止冒襄。因为他很清楚,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像冒襄这样自恃清高的文人,是绝对不会出手痛扁自己的。 既然没有挨打的危险,只是斗斗嘴,这货倒颇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前世他通宵上网的时候,可没少在语音聊天室泡着,天南海北的骂人话基本上都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骂三分钟不重样,那都是最低标准。 这“冒屁泡”三字一出口,全场宾客均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冒辟疆”与“冒屁泡”虽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冒襄本是一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模样,只因被朱由检起了这个外号,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在浴盆中泡澡之时,大冒屁泡的恶心情景。 就连台上的陈圆圆,也被朱由检这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先是掩口轻笑,后来越想越觉得有趣,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了,终于笑得花枝乱颤,连腰都笑弯了。 这冒襄自幼饱读诗书,颇负盛名,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赞誉之声,又何曾受过如此恶毒的讥讽。此时见自己居然成为全场的笑柄,就连自己最钟情的陈圆圆都在笑话自己,立时气得脸上变了颜色。 而全场宾客中,也有不少人早就瞧不上冒襄。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今天眼见冒襄处处抢了风头,尤其是秦淮八艳中的两位董小宛和陈圆圆,似乎都对他颇为有意,很多自恃才高八斗的文人更是愤愤不平,只恨没有机会与冒襄较量一番。 而此时突然冒出来个朱由检,一句话便将冒襄骂得狗血喷头,倒大得众人之心。有些好事之徒,竟为朱由检叫起好来,显然是把二人的争吵,当成了一场好戏。 这冒襄不但以诗文著称,对音律倒也颇为精通。他见朱由检嘴硬,当即冷着脸道:“尤公子请勿口出污言秽语!您既通音律,我这里正好有一张乐谱,就请先过过目,指正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刚才只是一时恼羞成怒,才对冒襄反唇相讥,他又哪里懂得什么古代音律。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本子。 打开看时,却见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些字有的朱由检能认得出,有的却似日文的假名一般,只是某些汉字的一部分偏旁部首,既不知是何意,也不知该如何去读。这货只得挑着自己认识的,结结巴巴地念道:“工、人、尺、上…” 众人初听他念时,还觉莫名其妙,过了片刻,却突然笑成了一片。冒襄大为得意,冷嘲热讽道:“尤公子,您既通音律,该不会连乐谱都不识吧?那不念工、人、尺,而是音高的标记!” 朱由检顿时脑门冒汗,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就更别说这古乐谱了。但现在认怂那可就糗大了,只得嘴硬道:“认识乐谱,不见得就能写谱;能写谱,也不见得就能写出好曲子来。本公子自有独门乐谱,写出来你照样不认识!” 冒襄长笑一声,将乐谱一把夺过,轻松地跃上舞台,双手递与陈圆圆道:“圆圆,自今夏姑苏一别,已有半年不能得见芳颜。冒襄时时思念圆圆,夜不能寐,这才历时半月,谱得此曲,聊慰相思之苦。如蒙圆圆不弃,就请试演之,也让这位尤公子听听,冒某会写谱不会!” 陈圆圆接过曲谱,略略浏览一遍,却是喜上眉梢道:“好曲,真是好曲!奴家可否试演一番?” “此曲本就是为圆圆而作,正要聆听圆圆的妙音!”冒襄笑呵呵道。 陈圆圆谢了冒襄,当即取过一把琵琶,按照乐谱边弹边唱起来:“天与灵根出异闻,岭南桃竹未曾分。春心岂料成孤篇,薄命何缘托此君。露井淇园谁接叶,碧瑶琼玉自同芬。子猷不问重来看,误入仙源棹白雪。”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与冒襄同桌的陈贞慧起身赞道:“果然好曲!辟疆此诗,虽明咏夹竹桃,实则以花喻人,精妙之至。此曲幽微淡雅之处,非陈姑娘不能演绎。辟疆兄与陈姑娘如此默契,真真羡煞旁人!” 见众人一片附和之声,冒襄洋洋自得地对朱由检道:“尤公子以为如何?您既云有独门乐谱,必能谱出更好的曲子来,何不让大家一起见识见识?” 朱由检见冒襄如此嚣张,而众人也多站在他那一方,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心想要是拿不出什么玩意,那可就只能把脑袋扎到裤裆里走出去了。他眼一闭心一横,暗道只能出绝招了,当即大喝一声:“谱曲就谱曲,有什么了不起的!” 冒襄见刚才朱由检连工尺谱都不认识,根本不相信他会谱曲。他存心要看朱由检的笑话,借此狠狠教训他一番,当即命从人取来笔墨纸砚,对朱由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不才亲自为尤公子研墨,请公子赐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上前接过毛笔,哆哩哆嗦地在纸上写了起来。这货在前世上小学书法课就没及格过,连拿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得也是歪七扭八,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周围的人见了无不掩口而笑。 不多时,朱由检将笔一掷,对冒襄嚷道:“写完了,拿去看吧!” 冒襄接过来看时,却见纸上鬼画符般写满了根本看不懂的符号,不由得哈哈大笑,将纸张双手举起,高声问道:“这上面是什么,各位可能识得?”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朱由检却辩解道:“谅你也不识货,这叫简谱!闪开,我也将谱子交给陈姑娘,让陈姑娘唱给大伙儿听,看看谁谱的曲子更好!” 说着也跃上舞台,将他的“乐谱”交给陈圆圆。陈圆圆低头一看,却蹙眉道:“这位公子,请恕奴家才疏学浅,识不得您的乐谱!” 朱由检一怔,这才意识到陈圆圆自然也不可能认识几百年后才传入中国的简谱。此时台下已有人起哄道:“你这厮捣乱也捣够了,滚下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朱由检气得脑门子上青筋暴起,都快赶上咆哮帝马景涛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道:“都给我闭嘴!陈姑娘,你既不识简谱,可否找个僻静之所,我一句一句教你唱,你学会之后再登台唱一遍?” “你想得倒美!”台下有人大声道,“如此不学无术,还想找这种低级的借口与陈姑娘同处一室,真真卑鄙无耻!” 朱由检终于黔驴技穷了,他气得脸色苍白,呆立在台上,手臂都在不住地发抖。林佑坤见势不妙,已经挺身而出,想先把朱由检护送出去,回来再让通州卫的人将梦红楼的人全体拿下。尤其是那个冒屁泡,更得当着朱由检的面一剑杀了,让他出了这一口气。 “公子不必恼怒,请随奴家到后台。”陈圆圆却出人意料地说道。 朱由检的腰杆顿时直了起来,在全场宾客,尤其是冒襄的惊诧与注视中,大摇大摆地跟着陈圆圆回到了后台。林佑坤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朱由检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顿时冷汗淋漓。 陈圆圆将朱由检引至专供她化妆休息的小室,不等朱由检说话,却诚恳地开口道:“这位公子,音律乃是雕虫小技,就不懂也没什么丢人的,您又何必与冒公子为这点小事动气呢?这后台外有条小路,您就从这里出去,不必回前台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陈圆圆还是不相信自己。不过,她能将自己引入后台,让自己免于当众受辱,他还是觉得十分感激。 眼见这历史上的传奇女子与自己萍水相逢之下,竟是如此体贴,朱由检心中一荡,暗想无论如何不能缩卵,当即将胸脯一拔道:“我为何要逃跑?这真的是乐谱,不过是我自己发明的,姑娘自然看不懂。其实这首曲子,词还是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我先唱一遍,姑娘请听!” 他当即把现代版的《但愿人长久》唱了一遍,同时心中暗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简谱就算是哥发明的了!还有台湾音乐大师梁弘志,以及邓丽君、王菲,剽窃了你们的版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多时,一曲唱毕。其实他这嗓子跟破锣有得一比,吼个摇滚可能还差不多,唱这种优美婉约的歌曲就纯属胡闹了。 但陈圆圆却听得入了神,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此曲若用皮阿诺琴与梵婀玲伴奏,不知是何韵味?” 第55章 但愿人长久 皮阿诺、梵婀玲,是什么东东?朱由检莫名其妙地想着。那肯定不是传统的乐器,否则不会有如此怪异的名字。 但当他被引至另一个房间,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架复古式钢琴,以及挂在墙上的小提琴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皮阿诺”就是piano,而“梵婀玲”则是violin的音译。 而这个房间的主人,竟是今晚首个登台的董小宛。 陈圆圆兴奋地对董小宛道:“姐姐,这位公子为苏学士的《水调歌头》重新谱了一曲,曲调新奇,既非乐府,也非宋词元曲,倒与西洋歌曲有几分相似。不知姐姐可否与我登台,姐姐拉梵婀玲,我弹皮阿诺琴,一同试演此曲?” 紧接着,她就将《但愿人长久》简单哼唱了一遍。朱由检在一旁听着,心想她只是刚刚听我唱了一次而已,竟然能一个音符也不错地重哼出来,真是个音乐天才! 董小宛听毕,眼中也放出光彩道:“没想到《水调歌头》重新谱曲后,竟有不同的韵味!” 但她又蹙眉道:“只是这两种乐器的配乐,岂能一蹴而就,今夜立即登台,恐怕是来不及了。” 朱由检见二人为难,忙说道:“这个不难,我将配乐的旋律哼给二位姑娘听,不就行了?” 他在前世是天后王菲的死忠粉丝,而这首《但愿人长久》,早被他听过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就连伴奏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即将这首歌又唱了一遍,还同时连比带划,在需要突出伴奏旋律的地方,模拟拉小提琴和弹钢琴的动作。 陈圆圆与董小宛天分极高,听完之后当即试演了一遍。朱由检惊讶地发现,竟然与王菲的原唱相差不远!看来音乐不但无国界,就连时间的鸿沟也可以轻松逾越,这首经典名曲就这样随着自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以前! 正在此时,前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陈圆圆听了笑道:“姐姐,看来你我要快些出去救场,不要让人误解了尤公子才好。” 全场宾客正等得不耐烦,突见朱由检重返舞台,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陈圆圆托着小提琴,与董小宛联袂登台,惊呆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如潮的喝彩! 林佑坤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果朱由检再不现身,他可就要不顾一切地闯入后台去寻找了。 而包玉怜却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醋意涌上心头,暗暗地想:“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将这两名绝色女子同时请上来?” 当梦红楼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将沉重的钢琴搬上舞台,台下的人群更是一片惊呼,就连冒襄也诧异地问道:“敢问二位仙子,此二物是什么东西,作何之用?” 朱由检抢先答道:“土老帽,连钢琴和小提琴都不知道?” “钢琴、小提琴?这是尤公子为皮阿诺琴和梵婀玲取的名字么?这两个名字却好!”董小宛欢叫道,然后对冒襄解释,“这钢琴和小提琴,是从西洋舶来的乐器,小宛也是刚刚得到,冒公子不识得,倒也不足为奇。” “西洋舶来之物,皆为奇技*巧。我中土既有黄钟大吕,亦有洞箫牧笛,已经尽善尽美,要此二物又有何用?”冒襄不悦地道。 “冒公子此言差矣!”陈圆圆却娇声道,“音乐未必要以中外之别来分高下。外邦音乐别具一格,也颇有值得借鉴之处。就以琵琶来说,不也是西汉年间,从西域传入中原的么?既然琵琶能大行其道,也许有朝一日,钢琴和小提琴也可登大雅之堂。” “好!说得好!”朱由检高声赞叹。他没想到,陈圆圆竟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在前世那学钢琴和小提琴的孩子满大街都是,倒是被她一语言中。 冒襄见陈圆圆居然向着朱由检说话,不由得心中大恼。他钟情于陈圆圆,还远在董小宛之上,于陈圆圆身上也花费银两不下数千,但陈圆圆总是巧妙地与他周旋,从未让他一吻芳泽。 今日见陈圆圆竟为一陌生人当众反驳自己,还道是她对自己并无一点情意,只不过借题发挥,让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但冒襄素负才名,又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众目睽睽之下岂肯服软。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气极反笑道:“既如此,就请二位仙子用西洋乐器,试演这位尤公子谱的曲子,也让我等饱饱耳福!” 陈圆圆与董小宛相视一笑,当即各据其位,演绎起这首《但愿人长久》来。董小宛演奏钢琴,唱前半阙;陈圆圆拉小提琴,唱后半阙。 朱由检见二人虽然对曲调略显生疏,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珠联璧合,也不由得击节叫好。尤其是二人的嗓音,董小宛声音飘逸中略带凄楚,与天后王菲倒有几分神似;而陈圆圆歌喉圆润,温情脉脉,比那一代歌后邓丽君也不差半分。 一曲终了,除了朱由检拼命鼓掌,全场宾客却是呆若木鸡,只因谁也不曾听过西洋乐器演奏,更不曾听过这种自由的曲调。半晌,一些董小宛和陈圆圆的忠实粉丝才稀稀落落地跟着鼓起掌来,但也仅是礼节性的,并非真正能够欣赏这场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演出。 冒襄更是出言讥讽道:“此曲怪诞不经,全无半点雅意,可惜了二位姑娘的好嗓音!”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陈圆圆和董小宛见自己的演出并不成功,也不由得红了脸,很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朱由检没想到这么好听的歌曲,在这个时代竟不受欢迎,一时也慌了神。但见到冒襄那副得意洋洋、没事找抽的表情,他也绝不甘心让这家伙就这么压倒自己。 正郁闷地茫然四顾之际,他眼神扫过“梦红楼”的牌匾,突然灵机一动,又一条毒计涌上心头,当即高声喝道:“这钢琴和小提琴,就如同阳春白雪,庸俗之人自然无法欣赏。二位姑娘不必生气,我这里还有一曲,不用西洋乐器。我们仍回后台演习一遍,再来唱给大家听。冒屁泡,你还敢让我教么?” 冒襄大怒道:“你这厮好生惫懒!好,本公子今日就任你放肆,若这次再扰诸位之耳,本公子要你立即滚出去,永远不许再见圆圆与小宛二位姑娘!你可敢答应?” 朱由检也把脖子一梗,无赖地笑道:“那万一大伙儿觉得我这一曲比你刚才那一曲更好,你怎么办?” 冒襄撇嘴道:“那怎么可能?!” “你还别说不可能,”朱由检讥讽道,“是不是心里已经怕了?” “谁怕你来!”冒襄终于中了朱由检的激将法,脱口而出道,“若你的曲子真的胜过我,我冒襄立誓,与圆圆、小宛此生再不相见!” 董小宛闻言大吃一惊,忍不住嗔道:“冒公子,你…” 她自出生即名隶南京教坊司,十来岁就已经是红遍金陵的头牌妓女。多年的青楼生涯,让她见惯了男人的丑陋与薄情。而冒襄则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让他为之倾心的男子。他英俊潇洒,文采风流,出手豪爽,肯为自己一掷千金。从第一次见到他,董小宛就已经芳心暗许,此生若能脱离苦海,定非冒襄不嫁。 可惜冒襄后来又认识了陈圆圆,比对董小宛更为热心。董小宛虽大失所望,却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冒襄能回心转意,重回自己的怀抱。她与陈圆圆早就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为此还专门私下央求过陈圆圆,千万勿要让冒襄得逞。因此,陈圆圆才对冒襄若即若离。 但董小宛的一片痴情,换来的却是冒襄一怒之下,当众亲口说出的“此生再不相见”,真是字字椎心!而且,他只是因与别人斗气,就将董小宛当作赌注压了上去,这也让董小宛清楚地知道,冒襄其实与那些垂涎自己才貌的臭男人,并无多大不同! 在这一瞬间,她万念俱灰,伤心欲绝,泪水夺眶而出。 冒襄见董小宛当众堕泪,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但大庭广众之下,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只好假装没看见,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朱由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陈圆圆见董小宛伤心落泪,忙将她拉回后台,温言劝解道:“冒公子一句玩笑而已,姐姐不必当真!” 朱由检也跟了过来,涎着脸道:“董姑娘,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心中却暗想道,冒屁泡,像你这种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见异思迁、玩弄女性的伪君子,撞上了你大爷我,算你倒霉!本来历史上你是抱得美人归的,现在,你再也休想把董小宛这朵鲜花,往你那坨牛粪上插了! 董小宛此时已恢复了常态,拭了拭眼角,微微一笑道:“不干尤公子的事,是我痴心妄想了。尤公子,您不是说还有一曲么?” 朱由检欣然领命,当即把准备好的曲子唱了一遍。唱罢多时,却见董小宛与陈圆圆均是低头默然不语。 朱由检心虚地问道:“怎么,这一曲…也不行?” 两位绝色名妓缓缓抬起头来,却都是满脸泪痕! 第56章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高高的舞台之上,随着陈圆圆哀婉低沉的古琴伴奏,董小宛眼噙热泪,深情吟唱。 只唱了一句,全场宾客立即停止了对朱由检、以及二位名妓的猜疑,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听着这天籁之音。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台上的董小宛闭上双目,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似已与这支曲子融为一体。而伴奏的陈圆圆,泪珠也如同断线一般,不时滴落在琴弦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台下千余名听众,此时无不被这支满腔惆怅、无限感慨的曲子所深深打动。而那些眼窝子浅的,从此曲联想到自己年少轻狂之时,也曾与邻家少女花前月下,私定终身;怎奈父母之命难违,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抱憾终生。这些感情平时只被深深隐藏着,却不料今日在不经意间,被这支短短几十字的曲子在瞬间从心头勾起,再想抑制已不可能,不由得泪眼滂沱。 尤其是那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她们与台上的董小宛、陈圆圆也曾同为天涯沦落人,对二人合演曲中的那份痴情更能感同身受。虽在台下,她们却觉得此曲正是为自己所作,那歌声正是从自己心底所发! “啊~~~~啊~~~~~~~~~”董小宛一咏三叹,将这曲《枉凝眉》唱罢,便再也不能自持,当场痛哭失声,也不理全场宾客,转身奔向后台去了。 此时,台下哭泣之声也响成一片,更有人顿足捶胸,嚎啕大哭。只有冒襄面如死灰,呆立在当场,神经质地不住喃喃道:“水中月、镜中花,水中月、镜中花…” 猛然间掌声响起,却再也不曾停息。 台上的陈圆圆收摄心神,正欲寻找将此曲教授给自己的朱由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连他的那些随从,也都仿佛消失在了空气里。她怔怔地望着刚才朱由检所坐的那一席,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谁,从何而来?他又如何能写出这样的曲子?” 而此时的朱由检,倒并非想玩什么神秘,而是隔了一昼夜,身上的剧毒再次发作,不得不赶紧回客栈,让包玉怜再次金针过穴了。 次日一觉醒来,朱由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回想起昨夜的经过,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被冒襄迫得走投无路,竟然将电视剧87版《红楼梦》中的主题曲拿来凑数。虽然一曲震惊全场,总觉得不甚光彩。 但他也发现,自从昨夜之后,包玉怜与四姐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变了,既不是奴婢对主人的惶恐与谦卑,更没有曾经的叛逆与冷漠,而是充满了崇拜与怜爱,好像自己成了她们的梦中情人一般。 朱由检心中老大不好意思,同时也悲哀地想,如果不是这首《枉凝眉》,自己在她们的心目中,也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如果自己连王爷也不是,那在她们心中又如何?搞不好,连坨屎也不如! 正一边瞎琢磨,一边胡乱吃着早餐之际,林佑坤突然进来禀报:“启禀公子,昨夜那名姓陈的姑娘前来求见。但她说在客栈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想请公子到她的车上一叙。” 陈圆圆找我干啥?难道她被这一支曲子感动坏了,竟要以身相许?那历史岂不是就要上演大反转了?朱由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忙不迭地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见这货又恢复了常态,包玉怜和四姐妹一头黑线,终于不得不痛苦地明白,以他的境界,那首曲子的一个字、一个音符,都不可能是他写出来的。 此时天色刚刚开始放亮,街上来往的行人还不是很多。朱由检一头钻进停在客栈外的马车车厢,果然见陈圆圆端坐车中。此时的她并不像昨夜登台那样浓妆艳抹,而只是略施粉黛,却更显清纯柔美。 陈圆圆见朱由检上了车,嫣然一笑道:“尤公子早。” “啊…早,早,陈姑娘早!”朱由检正如同痴呆一般贪婪地欣赏着陈圆圆,半晌才回过神来,狼狈地答道。 陈圆圆见了,又是嫣然一笑才道:“奴家冒昧而来,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嘿嘿嘿嘿!”朱由检憨憨地笑道。 “奴家第一次来通州,正想游玩一番。听说运河畔有一座燃灯佛舍利塔,乃是通州胜景,不知公子可有时间陪奴家去走走?”陈圆圆略带羞涩地问道。 “好啊,我马上叫管家准备车…”朱由检刚说了一句,陈圆圆却狡黠地道:“公子不要带其他人,乘奴家的车就可以了。” “这个…”朱由检一时语塞。他当然愿意和陈圆圆同乘一车,但恐怕林佑坤绝不会答应。 “好啦,奴家和公子开玩笑呢。如果奴家所猜不错,昨日与公子同桌的那四位孪生女子,应该是您的侍女;而另一位小姐气质高贵,对您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紧张在意,可是公子的妾室?公子必是对她们情深意重,即使到了青楼这种地方,仍将她们带在身边。奴家又岂敢与公子独处一车,惹您的美眷生气呢?” 朱由检听着陈圆圆略带戏谑的猜测,只得呵呵傻笑,心中暗叫惭愧。其实他倒想见一个爱一个,将天下美女尽数推倒。只可惜身中剧毒,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正说话间,四姐妹却拉着包玉怜从客栈中冲了出来,喜笑颜开地道:“陈姑娘,我们四个都是尤公子的婢女。如果您想邀请我们公子出游,就让我们也沾沾公子的光,把我们也带上同去吧!我们久闻您的芳名,只恨无缘相识呢!” 朱由检苦笑一声,敢情这几位也是陈圆圆的粉丝。 陈圆圆微笑道:“几位姐姐既有此雅兴,奴家敢不从命?这位小姐…” 不等她发问,包玉怜赶忙羞涩地解释道:“我只是尤公子的医生,并非他的家眷。” 陈圆圆忙关切地问道:“哦?原来尤公子有疾在身,却不知是何疾病?有无大碍?” 朱由检顿时老脸一红,包玉怜赶紧为他掩饰道:“不过是有些痰喘的旧疾,不妨事的。” 最后朱由检与包玉怜、四姐妹都挤上了陈圆圆所乘的马车,林佑坤独自骑马相随。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路之上,车厢内莺声燕语,几名女子一见如故,聊得十分开心,倒把个朱由检给晾在了一边,搞得他十分尴尬,好像在偷听女生宿舍的卧谈会一样。 此时,太阳逐渐越爬越高,通州城也终于从夜的苦寒中苏醒过来。穿城而过的运河两畔,是两条宽阔的街道,而街道的另一侧,则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店铺。此时,这些店铺纷纷开张,街道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新的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车马沿着运河,一路向北而行,不多时,停在一座高塔之前。众人纷纷下车,在此经过的路人,见一群美若天仙的女子,如众星捧月般护持着朱由检下车,个个艳羡不已。 朱由检下了车抬头观看,见一座雄伟的宝塔矗立在眼前。塔身呈八角形,共十三层,每层的砖石上都有精美的浮雕佛像,无不刻得惟妙惟肖。全塔悬铁铃数千枚,寒风吹过之时,铃铛清脆作响,经久不息。而最为奇特的是,高高的塔顶之上,还长了一棵榆树。 陈圆圆微笑道:“尤公子,此即是通州八景之首的燃灯佛舍利塔了。相传此塔始建于北周,距今已有千年之久。嘉靖年间一次地震之后,塔基倾斜,在重修之时,却发现了埋在地宫中的一颗佛牙与数百粒舍利。奴家早慕其名,一直想来礼佛,今日终于得偿所望。”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陈圆圆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他又不由得想起,在历史上,陈圆圆自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便跟随吴三桂由北至南,一路打到云南昆明。当吴三桂做上了雄踞云贵的平西王之后,陈圆圆却感罪孽深重,带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一代名妓,命运却如落花飘零,真让人可发一叹。不知有了自己的穿越,她还是否会重蹈覆辙? 陈圆圆却不知朱由检的心事,见他面带肃容,还道他也信佛,赶忙净了手,虔诚地双掌合十,在塔基莲台之下盈盈叩拜。 包玉怜及四姐妹却不信佛。她们见此处景致优美,又是雪后初霁,一时童心大起,竟欢叫着打起雪仗来,渐渐跑得远了。 朱由检自然也不信佛,但见陈圆圆如此虔诚,倒也不好造次,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良久,陈圆圆才缓缓起身,美目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轻声道:“公子可知,昨夜小宛姐姐已经连夜动身,返回苏州去了。” 第57章 通州惜别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使得千年古塔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隐藏在塔中的燃灯古佛像,也被这缕阳光暂时照亮,宝相庄严,不喜不悲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朱由检在塔前听说董小宛已经连夜离开,倒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这天下花魁总决赛不是要连赛三日么?董姑娘与陈姑娘昨日技惊四座,极有望摘下花魁,怎么还没有结果,就先行离开了呢?” 陈圆圆叹了口气道:“这都是些虚名,无非是过眼云烟罢了。姐姐位居‘秦淮八艳’之首,早已名满天下。她又生性恬淡,原不想来参加什么花魁大赛。只因冒公子一再相请,她才不辞车马劳顿,千里北上。昨夜之事,她深恼冒公子,执意要返回苏州。奴家苦劝不住,也只得让她去了。” 朱由检忙假装叹息道:“啊呀,可惜,可惜!”心中却幸灾乐祸,暗想那冒屁泡这辈子也别想再与董小宛亲近了。这就叫惹我朱由检,整你没商量! 但一想到昨日刚与董小宛相识,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在历史上,董小宛早早仙逝,一抔黄土掩芳魂,令人扼腕叹惜。不知自己的穿越,能否影响这位名动天下的女子的命运?想到此处,不觉惘然。 陈圆圆见朱由检默然不语,还道是他对董小宛一见倾心。不知为何,她的心头竟闪过一丝妒意,勉强微笑道:“姐姐临走之时,要奴家来寻公子。若公子他日前往苏州,请一定至姐姐处小坐。对了,敢问尤公子,昨日那曲《枉凝眉》,真的是公子所作么?” 朱由检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把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红楼梦》据为己有,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实不相瞒,此曲乃是曹雪芹所作。” 陈圆圆的眼中顿时放出光亮:“不知这位曹公子现在何处,奴家能否一见?” 朱由检心想曹雪芹还得过个一百来年才出生,我又从哪里给你找去。只得顺口撒谎道:“曹公子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想要见他一面,却难!” 陈圆圆闻听此言,神色立即黯然起来,轻轻叹息。 朱由检见陈圆圆沮丧不已,心中倒有些不忍,忙安慰道:“曹公子虽然不好找,但他偶尔会寄信给我,信中往往有些他刚作的诗词。前几日我还收到一封,里面有首《葬花吟》也非常精彩,…” 陈圆圆信以为真,大喜道:“真的?公子可否现在就念给奴家听?” 朱由检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为啥要说《葬花吟》呢?那可差不多是《红楼梦》里最长的诗了。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背诵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背到此处,朱由检已是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后面的词句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陈圆圆却已听得痴了,喃喃地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曹公子此诗,怎么竟似为奴家而作!…” 朱由检正自张口结舌之际,林佑坤匆匆走上前道:“公子,老爷来信,家中有急事,请务必速归!” 朱由检听了大吃一惊。原来所谓“老爷”,正是他与林佑坤事先商量好的暗号,代指天启。如今天启急召自己回宫,不知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还是京师有何变故? 不管如何,圣命难违,再想与美人多盘桓一刻亦不可得了,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拱手作别。 陈圆圆见朱由检突然要走,恋恋不舍,眼含热泪道:“公子匆匆而去,这首《葬花吟》奴家尚未听全,不知今后还能否相见?奴家不日也要返回金陵,重回那粉窟之中,还不如这残花有处葬身!…” 朱由检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信口胡诌道:“陈姑娘,佛不是曾经曰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既不愿回金陵,干脆一走了之,反正也没人紧盯着你。” 陈圆圆泫然欲泣道:“奴家身在乐籍,天下虽大,无处安身!况且,奴家的赎身银高达二十万两,就算有人想为奴家赎身,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 朱由检最见不得女人哭。在前世从电视里一看到那些苦情片,他都得赶紧换台,否则过不了几分钟,也得跟着人家哭个稀里哗啦。此时见陈圆圆如此难过,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陈姑娘不必担忧,赎身的事,包在我身上!谁想为你赎身,我借钱给他!” “尤公子此话当真?”陈圆圆惊喜地问道,但随即她黯然低下头去,“奴家猜测,公子不会借钱给他的…” “本公子有的是钱!你说那人是谁!”其实话一出口,朱由检就有些后悔了,二十万两白银,那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满打满算,自己全部的资产还不一定够呢!如果要是掏完钱陈圆圆跟了自己,那还算值;可是为他人做嫁,自己不成新时代的活雷锋了么?但在陈圆圆面前,他又不好反悔,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打掉牙自己吞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是那冒襄冒公子!”陈圆圆鼓足勇气说道。 “他呀!…”朱由检顿时满头黑线。 陈圆圆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奴家刚才是与公子开玩笑呢!就算冒公子要为奴家赎身,奴家还不肯依他呢!否则,奴家就再也无颜与小宛姐姐见面啦!” 此时,林佑坤已安排好了马车,并将包玉怜和四姐妹都送至车上,整装待发。朱由检只得与陈圆圆依依惜别。 当车走出去老远时,陈圆圆还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娇声喊道:“公子若有了曹公子的新诗,请一定誊写一份,寄到金陵烟雨楼!” 朱由检也突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扯着嗓子喊道:“陈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吴三桂的人?” 陈圆圆诧异地喊道:“不认识!” “如果见了吴三桂,千万不要搭理他!”朱由检倾尽全力,对着渐行渐远的陈圆圆高呼。 “尤公子说什么,奴家听不清!公子保重!…”陈圆圆的马车转过一个弯,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声音却还远远地飘过来。 包玉怜见朱由检过了许久,仍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笑着讥讽道:“公子既这么喜欢圆圆妹子,干脆给她也赎身,岂不更好?”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打岔道:“陈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包小姐的妹子了?” 包玉怜假装发怒道:“我们几个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刚才我们来时,已在车上约好义结金兰。圆圆妹子还替小宛姐姐做了主,也算上她一个。等他日遇到小宛姐姐,再正式焚香叩头,完成仪式。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刚才竟没有听见?是不是只顾欣赏圆圆妹子的姿色了?” 朱由检看了看梅兰竹菊四姐妹,见她们也用眼神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顿觉哭笑不得,看来刚才可不是一般的走神啊。 不多时,车马已出了通州城。忽然,后面一人快马追来,边追边喊:“尤公子留步!”仔细一看,却是李自诚,朱由检忙吩咐车马停住。李自诚追到跟前滚鞍落马,喘嘘嘘地道:“尤公子因何不辞而别?” 朱由检这才想起,李自诚指望着和自己谈大生意,为此不但从京师跟到通州,还花费巨资为包玉怜赎身。自己倒好,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顿觉不好意思,忙笑道:“京师突有急务,走得太过匆忙,请李公子勿要见怪。” “尤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李自诚见朱由检不是故意躲着自己,心中大定。他见官道边有一酒肆,当即邀朱由检在此歇脚,说是要与他饮酒作别,其实仍是找机会与他商谈业务。 酒过三巡,林佑坤开门见山地道:“尤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陕西商帮最近在经营上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急需资金周转。因此,若尤公子还有闲置的大宗银两,小人愿意提供抵押,并且提供比之前更高的利息。不过,尤公子为何一定要坚持抵押呢?” 朱由检心想,在前世我那可怜的老爷子误信“高收益、零风险”的所谓“民间借贷”,将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十几万血汗钱投了进去,结果别说利息了,连本金都打了水漂。那些非法集资的哥们拍屁股走人,老爷子却气得住了院。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这前车之鉴,不管是谁,不管你说得口灿莲花、天花乱坠,哥岂能再轻信? 第58章 商业谈判 官道旁的酒肆大多是这样,一幢四处漏风的木板房,几张破烂的桌椅,一个脏兮兮的掌柜兼伙计。南来北往的客商,即使是腰缠万贯,到了这里,照样也得用几乎永远不刷的碗筷。 朱由检与李自诚的商业谈判,正是在这样一处酒肆里,就着一碟花生米、三两老白干、半斤猪头肉,艰苦地展开了。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李自诚诚恳地说道,“我们陕西商帮自洪武年间创立以来,至今已有二百余载。若因区区几万、十几万两银子就赖账或拖欠本息,岂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朱由检当然不能把前世的遭遇说出来,只得往大里说道:“我想要放的银子,可不止几万或者十几万两,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如此大的金额,自然不能仅凭李公子红口白牙一说,就轻易放给你。” “而且,”朱由检故意卖个关子道,“这些银子,我占的份额只是一小部分。大东家身份显赫,亲自出马多有不便,这才委托我出面办理。若不能给他一个可靠的保证,我也无权擅自决定。” 其实他说的“大东家”,当然指的是天启,但李自诚却以为他说的是某位手握重权的高官,自然也不好多问。 听朱由检说有上百万两银子可以动用,李自诚更是不肯放过,沉思片刻道:“尤公子所言,亦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小人完全可以理解。之前小人也曾想到这一节,所以才允诺尤公子,可以提供抵押。却不知尤公子此次想往敝号存入多少银两,又想要什么抵押?” 朱由检盘算了一下,不算蕊儿的私房钱,自己让管宁搬入文华殿的银子有五万多两,再加上赌棋赢管宁的一万多两,大概七万两左右。但是黄金却有整整一万两,按照现在一比九的比价,就相当于白银九万两了。 照这样计算,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现金,就有大概十六万两白银。至于那些珍宝古玩,以及那些中外春宫图,就不好估算价值了,想来也不会太少。反正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朱由检早就想把他们从宫中转移出来,以后跑路之时,可就方便多了。 想好之后,他对李自诚说道:“我这第一次,打算先存十五万两银子。却不知李公子可以提供什么作为抵押?利息多少?” 李自诚闻言大喜。要知道,前日朱由检卖家具所得的十二万两银子,可是四家银号平分。即使如此,李自诚刚刚得到的三万两,对资金的周转已是极大的帮助。就连他为包玉怜赎身垫付的二万两,也是从这三万两银子里出的。若真能一次入账十五万两,就可做些大宗生意,一下子赚个盆满钵溢。 想到此处,李自诚更加坚定了谈成这笔大生意的决心,狠狠心道:“利息可按每月二厘。至于抵押,小人在关中有三百顷田产,按照市价,至少也值三十万两银子。将这些田产的地契抵押给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李自诚原以为自己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朱由检肯定能一口应允了。孰料朱由检翻着眼皮算了半天,微微一笑道:“我还欠李公子一个大人情,怎好意思要这么高的利息。前面那十二万两银子,不是一厘五的月息么?这次也还是按一厘五算吧。但是这个抵押不行。” 李自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着问道:“尤公子主动降息,如此慷慨,小人感激不尽。但这田产的价值已经二倍于您的本金,为何您…”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李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嫌抵押物价值低,而是不愿意接受田产作为抵押物。” 李自诚诧异道:“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田地每年收获粮食,财源稳定,更可百世传承,是极好的产业。我等经商之人,每有余资,谁不买田置地。却不知公子为何不愿接受田产抵押?” 朱由检却明白,土地这玩意在前世之所以叫不动产,是因为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动。若是太平盛世,投资不动产还行。可现在是乱世,没准过不了几年,清军就要大举入关了,别说三百顷田地,整个大明江山都得易主。到时候八旗兵走马圈地,你还拿着地契跟人家讲理?不一刀剁了你才怪! 不过这些道理,自是不能对李自诚明言。朱由检微微一笑道:“这个怎么说呢?我自幼不事稼穑,只对经商感兴趣,良田千顷到了我的手里,早晚都得荒芜掉。却不知贵商帮有哪些赚钱的店铺商业,尤其是江南、岭南地区的?” 朱由检之所以提出要江南、岭南地区的产业,是因为他觉得清军入关之后,由北向南统一全国,先是击败李自成,然后灭掉南明的弘光政权,到底还是花费了些时间。尤其是岭南的两广地区,更是几年以后才彻底平定。有了时间上的缓冲,自己的闪人大计成功的机会可能会更多一些。 李自诚沉思片刻,迟疑地道:“我们陕西商帮虽然商行天下,但业务以西北、西南地区居多。江南地区,那是徽商、浙商、潮商的地盘,竞争十分激烈。说到稳赚的买卖,我们在岭南的澳门倒是有三家洋行,分别经营粮米、茶叶和瓷器,一年也能净赚个一二万两银子。不过这三家洋行加起来,资产总共也就在五六万两之间,抵不得公子的十五万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澳门?”朱由检顿时精神大振,急忙问道,“那不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么?” 李自诚莫名其妙:“葡萄牙人?公子可能搞错了罢,澳门只有佛郎机人。” 朱由检这才想起,“佛郎机”是中国古代对葡萄牙人的称谓,赶忙改口道:“对对对,就是佛郎机人!却不知贵帮如何将生意做到了佛郎机人那里?” 李自诚笑道:“佛郎机人,其国离我大明不下万里。嘉靖年间,一艘佛郎机人的船只自南洋而来,因风暴受损,停泊在澳门,便在那里定居下来,且要与我国通商。 “其时海匪猖獗,朝廷恢复海禁,本不欲与之通商,更有廷臣屡屡上奏章,建议驱逐佛郎机人。但佛郎机人对朝廷甚为恭谨,又曾派兵助水师剿匪,更与横行南洋的红毛人矛盾极深。朝廷经过几番争议,权衡利弊,终于同意佛郎机人定居澳门。” “但朝廷将佛郎机人限制在澳门一隅,不得进入内地半步。因此,佛郎机人想与内地通商,必须通过我朝人开设的洋行才能进行。为防止当地人与佛郎机人暗通款曲,又限定洋行只能由外地商人开办。我们陕西商帮通过前任两广巡抚的门路,也办了这三家洋行。这粮食、茶叶和瓷器,都是佛郎机人急缺的物资,因而销路极好。但佛郎机人在南洋斗不过红毛人,航路也大受影响,贸易量毕竟不算太大。” 听了李自诚的介绍,朱由检心想,这澳门倒是清军入关后,不可多得的一片净土。就连台湾都在康熙年间让施琅给拿下了,可从没听说清政府打过收复澳门的主意。若将来能躲到澳门去,老外就认识钱,凭着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在那当个土豪劣绅,问题应该还不大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当即爽快地道:“李公子,不用再多说了,就以这三家洋行做为抵押。” 李自诚闻听此言喜出望外。他虽然搞不懂朱由检的逻辑,但眼见稳赚不赔的买卖上门,又岂有不做之理。 两人当即草签了抵押协议,又约定了一些诸如银钱交接之类的详细事宜。待全部议定,已经是午后的未时三刻。 林佑坤等得焦躁,不住地进来催促朱由检赶快上路。李自诚见大功告成,也拱手道:“小人不日也将南下,安排敝帮的漕粮北运事宜,与公子就此别过。若公子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只管派人到京师宣武门外的关中会馆传话便是。” 二人分别之后,朱由检一行人也抓紧时间赶路。无奈一是时间早已过午,二是雪后道路难行,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已经落山,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京师了。 林佑坤只得对朱由检道:“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今夜不妨去那里投宿。” 朱由检点头应允。不多时,见前面的官道边果然有一处房舍,在黑夜中露出点点灯火。他诧异地问道:“原来驿站就在这里,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留意?” 车上的梅剑、菊剑、竹剑却想起,那时候朱由检正和包玉怜及兰剑头靠头睡得香甜,还看得出来,必是做了些甚是低俗不堪的梦,忍不住都掩口偷笑起来。 马车来到驿站门前,却见大门紧紧关闭着。林佑坤诧异道:“这驿站的驿卒们也太懒了些,怎么刚刚入夜就关了门?”当即跳下马走上前去,用力砸门。 砸了许久,听得里面隐约传来几句吵嚷之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隔着厚重的大门喊道:“驿站已经住满了,贵客请去别处投宿吧!” 第59章 通州驿 “放屁!”林佑坤怒道,“今天下午,我明明已派人提前来通知你们,房间不是都已订好了么?” 里面的人无奈地答道:“实在对不住,本驿站今夜有要员进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即使是预订了房间也不行。贵客还是另寻他处吧!” 林佑坤身负护送朱由检的重任,岂敢在雪夜赶路?他当即勃然大怒,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喊:“什么狗屁要员?废话少说,赶紧开门!” 此时,门内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刚才答话的驿卒竟惨叫起来。 林佑坤正纳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隔着门缝透了过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赶紧给咱家滚蛋!东厂番子在此,要是再敢聒噪,咱家活剥了你的皮!” 林佑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驿站是让东厂的人给占了。当即冷笑一声,后退十几步,突然疾步冲向高墙,纵身而起,手脚并用,在墙上轻点几下。四米多高的院墙,竟被他一跃而过。 朱由检在车内看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所谓“飞檐走壁”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之中,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如今眼见为实,这才知道古代武术博大精深,只因后世尚武精神荡然无存,才导致这些高深的功夫逐渐失传。 却说林佑坤越过高墙,轻飘飘地落在驿站宽敞前院之内。大门内的几名东厂番子大吃一惊,纷纷掣出刀剑,高声呼喊:“有刺客!” 一瞬间,从驿站前厅呼啦啦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各持刀剑在手,将林佑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林佑坤见状冷然不惧,只将剑鞘高高举起,厉声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何物?” 众番子中为首一人身着褐色长衫,腰缠玉带,足蹬皂靴,正是刚才发声的太监。他定睛一看,却大惊失色道:“这不是…腾骧右卫的林佑坤林千户大人么?” 林佑坤扫了他一眼,见也是熟人,当即撇嘴讥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领班大人,孙吉祥孙公公!孙公公好大官威,林某倒怕让公公把皮剥了呢!” 孙吉祥忙换了一副嘴脸,满脸赔笑道:“咱家哪里知道是千户大人,否则就是借咱家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将千户大人拒之门外啊!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开门!” 原来东厂虽然在宫外横行无忌不可一世,却惹不起宫中四卫。就连东厂督主魏忠贤,见了四卫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也得客客气气的。这孙吉祥虽然是东厂十二掌班之一,在东厂内掌握实权,却也很知道分寸。腾骧右卫的千户,官职虽只有五品,却是皇帝的贴身护卫,绝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林佑坤却不依不饶地道:“下官奉万岁密谕出宫公干,今夜早已在此预订了房间。却不知孙公公因何要让下官吃个闭门羹?” 孙吉祥脑门冒汗,不住地解释道:“千户大人万勿见怪,咱家真的不知道您已经预订了房间,否则绝不能有此误会。况且咱家也有苦衷,不得已才封了驿站…” “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林佑坤冷笑道。 孙吉祥见招架不住,只得实言相告道:“其实咱家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和九千岁的严命,从山海关将钦犯熊廷弼、王化贞押解进京。因大雪封路,今夜无法赶回京师,这才宿于驿站。这熊廷弼、王化贞是朝廷要犯,咱家也是怕走漏了消息,为防不测,才封了驿站,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还请千户大人宽恕则个!” 林佑坤也知道辽东新败,朝野震惊,天启大怒,将熊廷弼、王化贞锁拿进京议罪的事。他知道这是大案,孙吉祥如此谨慎,倒也无可厚非。因此才脸色平和下来道:“既如此,倒是下官错怪孙公公了。现在已经入夜,下官也有皇命在身,不知能否将下官预订的房间仍拨给下官?” 孙吉祥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朱由检却不知里面的情况,见林佑坤迎了出来,倒也没有多想,率领众人进了驿站。 此时,驿站的驿丞才敢上前殷勤招呼。而孙吉祥也不敢探听林佑坤到底有什么皇命,早率领几十名东厂番子返回各自的房间。 朱由检第一次进驿站,倒觉得十分新鲜。转过照壁,即是宽敞的前院。前院正中,有一座高高的鼓楼。再向北,则是气派的前厅,透过前厅,隐约还可见后面的客房,至少也有几十间之多。前厅两侧,还有宽阔的过道供马匹通过。 驿丞将朱由检一行人让至前厅,殷勤地送上酒菜。朱由检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这里的长官?敢问贵姓大名?” 那驿丞并不敢胡乱猜测朱由检的身份,见问到自己,忙满脸堆笑地回答:“贵客说笑了,卑职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哪敢称什么‘长官’。卑职王长保,您唤卑职‘老王’即可。” 朱由检倒觉得“老王”这个称呼颇有现代感,笑着问道:“老王,你这驿站共有多少间房,多少驿卒,多少匹马?”。 “回贵客的话,通州驿共有鼓楼一间、正厅三间、后厅三间、送礼房三间、库房两间、廊房十间、马神庙一间、马房十四间、厢房十六间、驿丞房一间。驿卒共十六名,马四十三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规模不小啊!”朱由检笑道,“这驿站一年得有不少拨款吧?你薪俸又有多少?” 老王听朱由检发问,却咧嘴道:“实不相瞒,这通州驿每年朝廷拨款只有几百两银子。区区这点银子,既要应付过路官员的迎来送往,又要喂养马匹,保持邮路畅通,哪里够使?别说几百两,就几千两也不够。就这样,通州驿已经几个月没领到拨款了。卑职按例有岁俸四十二石,就只算本色俸也应每月一石。但不怕贵客笑话,卑职从打担任驿丞,就一次也没领到过。” 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诧异地问道:“这岁俸和本色俸有何区别?如果领不到俸禄,那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老王笑道:“贵客有所不知。这‘岁俸’就是朝廷规定的名义上的俸禄;而这‘本色俸’,才是真正必须要发给官员的实际粮米,其余的叫做‘折色俸’,均以他物按一定折算比率替代,或折绢,或折银,或折宝钞。如今国库空虚,连本色俸都发不出来了,那些折色俸又尽是些一文不值的宝钞。如果驿站要是没点进项,那还真要喝西北风了。” “照你前面所说,驿站是个花钱的地方,能有何进项?”朱由检追问道。 老王腆着脸微笑道:“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道道,既然贵客问起,卑职也不敢隐瞒。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摊派’二字。” “向谁摊派?” “那自然是本县的百姓了。”老王侃侃而谈道,“比如马匹,县里每家农户,都要给驿马提供草料。但这马可不是什么草都吃的,咱们这的草根本不行,都是从外地运来的。老百姓拿不出草料,就得折成银两交上来。” “再比如劳役。驿站里的驿卒,可都是没有任何俸禄的。老百姓要么出劳役,来驿站当驿卒,要么交些银两,充抵劳役。而且这驿路每年都要大修,人工自然也是本县百姓。出不了人工,那也得交银子。总而言之,不多弄出些名目来填补窟窿,驿站根本无法运作。” 朱由检听得暗暗心惊,他原以为古代的老百姓无非就是交点田赋,不管是十税一还是五税一,交完公粮,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听老王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劳役。这还只是驿站,其他各种苛捐杂税,还不知要有多少!老百姓负担如此沉重,时间久了,不造反才怪! 他望着满桌的酒菜,心想这都是本县百姓的民脂民膏,自己在这大吃二喝,却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连顿稀粥都喝不上。 想到此处,他也没了胃口,赶紧匆匆吃了几口,即推说身体不适,离开前厅,前往后面的客房。 谁知一进后院,立刻看到院内停放着两辆高大的木囚车。囚车之内铺了些茅草,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问林佑坤是怎么回事。林佑坤压低声音道:“这两辆囚车压的是朝廷钦犯,一个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个是前辽东巡抚王化贞。” 朱由检心头猛地一沉。他那日在望海楼上听几个书生谈论,也曾提到熊廷弼和王化贞,但只是寥寥几句,语焉不详。至于这两人是如何被后金杀得大败,辽东局势现在到底如何,却是一概不知,真想当面问个清楚。 但转念一想,历史的进程看来无法改变,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这两人又是朝廷钦犯,自己虽是王爷,但好像也没权力审问,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他这样想着进了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客房,刚想喘口气,却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第60章 广宁之败 一阵高过一阵的争吵声,从隔音效果一般的隔壁房间不停地传来,听得一清二楚。但这不是朱由检在前世所熟悉的两口子吵架,而是两个男人在激辩。 其中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道:“熊大人,你两次出镇辽东,之前未有大的败绩,这我承认。但是化贞要问,你一味龟缩城内,就能打败建虏?要知道,皇上是要我们收复辽东的,你就算守得再好,能守回辽东半寸土地否?” 另一个又高又急的声音马上反驳:“王大人,你倒是主动出击了,可结果如何?六万大军,六万啊!朝廷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消耗了多少银两和粮草,几年时间才攒下这点家当。你可倒好,上任不到三个月,败了个干干净净!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妄言‘收复辽东’,真让人可发一笑!” 朱由检听得入了神,已经知道这必是两位钦犯,熊廷弼和王化贞了。如今他们两人已经沦为阶下囚,却还在为辽东的军事部署争论不休。 林佑坤忙道:“这两个人吵得也太凶了,东厂的人怎么也不管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殿下,要不卑职过去申斥他们几句,让他们安静些?” 朱由检却阻止道:“不必,本王正想听听辽东情况到底如何。” 此时,包玉怜又要为朱由检金针过穴了。其他人忙退了出去,朱由检一边被包玉怜脱了个光光溜溜,一边趴在床上,仔细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继续争吵。 只听王化贞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战不利,就弃千里国土!我如今战败了,熊大人可以说我纸上谈兵,不懂军事;但熊大人徒守辽西几年,枉称辽东经略,不但未能收复辽东半寸土地,徒靡钱粮,就连建虏的首级也没斩几个。我是否也可以说熊大人畏敌如虎,只知自保,置祖宗江山于不顾呢!” “你胡说!”熊廷弼愤然道,“廷弼本是一介书生,若真是贪生怕死,大可在六部里混日子,只要假以时日,混个阁臣也不是很难,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万历三十六年,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早就提出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思路,那时候建虏还未如现在这般势大。若朝廷能用廷弼之策,严整边备,浚濠缮城,抚顺、开原、铁岭又何至于被建虏偷袭得手?!开、铁既失,沈阳、辽阳又岂能独善其身?” “既然熊大人当时也知道建虏不成气候,何不趁其弱小,一举歼灭?”王化贞也激动了起来,“乃养虎为患,坐视建虏将女真诸部一一兼并,终呈尾大不掉之势!” “你说得倒轻巧!”熊廷弼悲愤地说道,“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余载,人多谓其骁勇善战,却不知他其实只是在蒙古和女真各部之间挑拨离间,让其自相残杀。待其厮杀已毕,再以首级冒功邀赏。观其任用私人、虚报兵额、克扣军饷种种行径,这样的人带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若他真能与建虏一战,也不会在万历三十四年,主动放弃辽左六堡!要说养虎为患,也是他李成梁,而非廷弼!待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遭弹劾去职,廷弼巡按辽东之时,此虎已非幼虎!” 王化贞却不依不饶地道:“熊大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李成梁虽去,其部属仍在。谅那时建虏能有多大实力,若早行剪灭,也不至于有今天!” 熊廷弼气呼呼地道:“王大人,辽东将骄兵乱,常常不听调遣,你恐怕比我还深有体会吧!此亦李成梁遗留的重大祸患,他是辽东人,手下将官不是同族就是同乡,竟将辽东边军变成了他一人之私兵!李成梁虽死,那李永芳、孙得功、李如柏、祖大寿、吴襄之辈,皆是一样作风。平日里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待圣上严旨切责,不得已上阵之时,除了一味索要钱粮,杀敌之勇气和决心连半分也没有! “此等兵将,枉称辽东铁骑,若是守城,倒还可一用。真要与建虏野战,则是望尘莫及,一触即溃。廷弼力主以守为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熊廷弼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 “即辽东兵不堪使用,朝廷先后从全国各地调兵二十余万,钱粮无算,也不见熊大人有寸功可表!”王化贞仍不服气地道。 “你是说那萨尔浒之战吧!”熊廷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抗声言道,“王大人不要将杨镐的那一笔烂账,也算到熊某头上!若细论起来,辽东兵虽骄横,到底曾经打过。那调来的兵久疏战阵,战备松弛,比辽东兵更差。杨镐又是一介书生,只会夸夸其谈,真打起仗来,却是一窍不通。朝廷让他经略辽东,实是一个大大的错误! “萨尔浒一战,建虏兵马不下五六万,战力勇悍。那杨镐既不知彼又不知己,十余万人马诈称四十七万,分为四路并进。分兵冒进,此乃兵家之大忌!就算不分兵,胜负亦未可知,分了兵就更不用说了。那贼酋奴尔哈赤只采用叛贼李永芳的一条计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将杨镐的十几万人马各个击破。此战也再次证明,我军野战根本不是建虏对手,只宜谨守城池。” 说到李永芳,王化贞难得地赞同了熊廷弼一次,咬牙切齿地道:“李永芳、孙得功这两个奸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我以为李永芳当初不得已才降贼,尚有迷途知返之意,这才约他做为内应。孰料他竟趁我不备,引建虏精兵突袭西平堡。西平堡一失,我大军整备虽尚未完毕,也只得仓促出援,这才导致三万援军全军覆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若仅仅如此,我军虽遭败绩,至少仍可保广宁不失。可恨孙得功这狗贼,出援西平堡与敌遭遇,就是他在尚未败绩之时,率先大呼‘兵败’,弃军奔逃,导致援军一败涂地。逃回广宁之后,他竟又挑动广宁驻军哗变,然后开城迎贼邀功!呜呜呜…”说到伤心之处,王化贞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熊廷弼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嘲讽道:“王大人,你就有孟姜女的本事,哭得倒长城,也哭不死建虏啊!当初王大人初任辽东巡抚之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时你怎么跟我说来?‘六万大军,三月荡平建虏’!现如今你那六万大军又在何处?” 王化贞抽泣着恨恨道:“熊大人,你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此次辽东之败,难道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当日孙得功虽引一部守军哗变,广宁失守,但贼酋奴尔哈赤并不信任孙得功,一连数日都没有入城。熊大人就在广宁数十里外的右屯,何不引军平叛?” 不等熊廷弼反驳,王化贞又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即使广宁不可复得,辽东尚有四十余镇吧?全辽十五万兵马,即使去掉六万,还能剩余大半吧?若能收集散兵,步步为营,奋勇抗敌,即使建虏兵锋再盛,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于旬日之内,尽取全辽之地吧? “熊大人因何在右屯不听化贞苦苦相劝,非要一意孤行,将全辽军民尽数撤入山海关?如此一来,平阳桥、西兴堡、锦州、大淩河、右屯卫、镇宁、镇远、镇边、大清堡、大康堡、镇武堡、闾阳驿、小淩河、松山、戚家堡、盘山驿、塔山堡、中安堡、双台堡等四十余镇,苦苦经营数十年,至此一旦尽失!辽西百姓来不及逃入关者十余万众,全被建虏驱至辽河东岸,尽遭屠戮,简直惨绝人寰!…” 熊廷弼好不容易等到王化贞喘气之时,赶紧气咻咻地道:“王大人,你不要倒打一耙!我虽为辽东经略,这军政大权可全在你王巡抚大人的手上。不错,辽东兵马有十五万之众,但我在右屯,手下有多少军马?只有四千!你指望让我这四千人,去抵挡建虏的五万大军,再加上孙得功的三万叛军?!待到全局崩坏、不可收拾之际,你王大人才想起我这个辽东经略了,才想受我节制、好让我替你背黑锅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熊廷弼虽生性耿直,却不是傻子!” 朱由检趴在床上听着熊廷弼和王化贞不停争吵,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悲哀。虽然他早已知道历史大概的进程,但今夜听了这两人的“详述”,才知道了其中的许多细节。 战备松弛、将骄兵懦、轻敌浪战、将帅不和…到底哪一条是明军屡战屡败、终至丢了整个江山的根本原因?朱由检本就搞不明白,让这两人一顿争吵,就更加搞不明白了。 但有一件事,这货还是搞得明白的,那就是每次包玉怜为他金针过穴,他的小兄弟总是异常兴奋。 墙那边,两个人身陷囹圄,却还在为军国大事争论不休;墙这边,两个人坦诚相见,却不能有半点的暧昧心思。 不知明日返回京师,每个人各自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第61章 重返京师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一行离开通州驿,不到正午,就远远地望见了京师那雄伟的外城墙。 在前世,北京的城墙早已被拆得干干净净了。因此,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从较远的距离,领略京师的雄伟壮观。但见北京的外城过了广渠门向北不远,就向西大大地凹了进去,约数百米之后,才又折向正北。 朱由检原以为城墙必定是四四方方的,见了这种布局,不由得感到奇怪,便向林佑坤询问缘由。 林佑坤解释道:“殿下,京师分为内、外两城。以您看到的城墙拐弯这一段为界,往南为外城,往北为内城。内城是在永乐年间,以元大都城墙为基础改建而成,周长四十里,城门九座,基本上是四方的布局。 “但一方面随着京师人口逐渐增多,城内可用之地日渐减少,颇有捉襟见肘之感;另一方面,瓦剌、鞑靼屡屡犯境,京师离边界不过数百里,瓦剌兵锋锐时,几日之内便可杀到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鞑靼大酋俺答率精兵数万,先犯大同、蓟镇,而后大破古北口,一举攻到京师城下,是为‘庚戌之变’。那时京师只有一道城墙,若一点被攻破,贼兵突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朝廷决定在内城之外,再加筑一道城墙,是为外城。即使外城城破,仍可退入内城坚守。” “可是这外城并没有把内城包住啊?”朱由检诧异地问道,“只是在内城南边这一块,算是有两道城墙,其他的东、西、北三面,不还是原来的一道城墙么?敌军又不是傻子,难道明知南面多了一道城墙,还非要从南面进攻?” 林佑坤叹了口气道:“殿下所言极是。嘉靖三十二年,北京外城开始修建,主持者为时任首辅的大学士严嵩。最初的设计,自然是四面修城墙,将内城完全包起来。待开工之后,才发现工程浩大,国库不敷支出,若按照原来的设计与工期,根本无法完工。 “奸臣严嵩为避免承担设计错误的责任,便凭借世宗的宠信,谎称工程须分期进行,先筑南城。待南城筑好之后,却用一小截城墙与内城城墙连接,草草完工,外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此后数十年,朝廷又多次又重修外城的动议,可惜国库日渐枯竭,人力财力物力皆严重不足,也只好就此罢休了。” 朱由检心中惊叹不已,想不到作为大明帝国首都的北京城,居然也是一个半拉子工程! 这次,林佑坤却让马车不走出城时的广渠门,而是从内城的东门朝阳门入城。这样,就可以更快地返回大内,而不必经过人流熙攘的崇文门或者正阳门。 一进城,朱由检就觉得气氛不对。街道之上,一队队满身披挂、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不停来回巡视,普通百姓吓得家家关门闭户。看起来,竟是进入了戒严状态。 再往前走,却有一队羽林卫设置路障,禁止车马通行。林佑坤下马出示了腾骧右卫的腰牌,羽林卫的军官见了,自然惹他不起,赶紧放行。林佑坤趁机问道:“京师为何戒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那军官赶紧讨好地道:“倒是没有全城戒严,但是这一段路确实戒严了。千户大人还不知道?万岁今晨突下严旨,将副都御史杨涟革职拿问。杨涟宅邸就在前面,因其平时颇有民望,为防止暴民借机生事,锦衣卫让我们协助维持街面。再往前走,就是锦衣卫的人了,连卑职也不能过去。” 朱由检在车内听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心想天启明明是坐山观虎斗,对东林党与魏忠贤的阉党之间的互相攻讦不置可否。东林党人多势众,看起来倒比阉党骂声更高一些。怎么自己才离京几日,朝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东林党的急先锋杨涟,竟要被下狱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隔着车窗问道:“你可知杨涟有什么罪名?” 那军官虽不认得朱由检,但见到腾骧右卫的千户都对车内的人毕恭毕敬,知道必然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赶忙单膝点地答道:“卑职只听说是杨涟接受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五千两银子贿赂,欲为其开脱丢弃全辽的罪名。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卑职就不太清楚了。”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杨涟他见过,那是极有风骨的一个人;熊廷弼虽未能照面,昨夜也隔着墙听他说了半天,显然也是个生性耿直、不会搞弯弯绕的家伙。要说这两个人行贿受贿,他一时还真的不敢相信。 不过转念一想,哪个贪官的脑门上,也没刻着“贪污”二字。在未被查处之前,谁不是坐在台上高谈阔论,说得慷慨激昂、天花乱坠?待一朝东窗事发,才发现其卑鄙龌龊、肮脏下流,远超常人想象。其人前人后,竟完全是两副嘴脸。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这杨涟和熊廷弼,就肯定不是这一类货色呢? 马车再往前走,果然有大批锦衣卫,将一处宅邸团团包围,并把住街口,严禁通行。不过林佑坤有宫中四卫的腰牌在身,自然是通行无阻。 正要经过那处宅邸门口时,大门猛地一开,先是一队士兵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开路,紧接着,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戴着沉重的木枷和脚镣,被推推搡搡地拥出门来。朱由检定睛一看,正是那前些日在乾清门前,跪奏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杨涟! 此时,杨涟也正好仰起了头,一眼看见了坐在车中的朱由检。他不由得全身猛地一颤,拼尽全力破口大骂道:“昏王!你身为二祖列宗之后,不思辅佐圣上,反终日使圣上耽于嬉戏!你助纣为虐,任阉贼祸乱朝政,构陷忠良!不知你死之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朱由检一愣,心说杨涟同志,我可没得罪你呀!什么“助纣为虐”更是无从说起,我老人家还差点让魏忠贤给整死呢!你现在成了阶下囚是挺惨,可也别逮谁喷谁好不好! 正在他目瞪口呆之际,附近的数百名百姓见杨涟要被押走,纷纷从家中冲了出来,锦衣卫也弹压不住。他们纷纷眼含泪水大声疾呼:“杨大人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这样的好官,为什么要抓走?!” 见百姓吵闹着不让锦衣卫带走自己,杨涟想对众人拱一下手,但双手被木枷夹住,根本够不着,只得深深地鞠了个躬,高声喊道:“列位高邻!将杨涟革职拿问,是圣上的旨意,请各位勿要抗旨!杨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且圣上洞烛机微,明察秋毫,必能为涟洗清冤屈。即使暂时不能洗脱罪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臣者也必慨然受之…” 众百姓听杨涟如此说,更是泪如雨下。杨涟此时也是老泪纵横。众锦衣卫见情况不妙,纷纷掣出兵器,强行驱散百姓,这才将杨涟押上木笼囚车,一路远去了。 朱由检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想那杨涟,昨天还是蟒玉朝天,今天即成阶下之囚,真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历史上待天启驾崩后,不也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么? 要说真正安全的,也就只有皇帝了。他虽高坐庙堂之中,却能主宰天下苍生的命运;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的朝臣武将玩弄于掌股之中;他不怒则可,一怒就要人头落地!… 在这一刻,朱由检终于对自己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跑路大计,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怀疑。 在他不住思索之时,车马一刻不停,终于穿过皇城东门,又从东华门进入久违的紫禁城。 其实说“久违”,朱由检也不过是出去了几天而已。但这几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迭起,让这货颇有恍如隔世之感。此时他才感觉到,只有文华殿才是自己宁静的港湾,只有娇妻蕊儿的臂膀,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地方! 文华殿其实离东华门并不远。但有皇命在身,朱由检还是只得换乘了小轿,先至乾清宫找天启缴旨。 轻车熟路来到乾清宫,只听里面那熟悉的“叮叮当当”之声又在不断传来。朱由检苦笑一声,看来天启的业务是一天也没停。 正要迈步进殿,魏忠贤却抱着一大摞奏章,从殿内退了出来。见是朱由检,他忙要施礼,却不小心将奏章掉了一地,显得颇为狼狈。 朱由检知道他已在和东林党的斗争中旗开得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敢再招惹他,赶紧双手相搀道:“厂公何必多礼!”还帮着魏忠贤将那一地的奏章挨个捡了起来。 魏忠贤倒似吓了一跳,赶紧将奏章收好,客套了几句,然后道:“万岁爷正等着王爷,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然后满脸堆笑地告辞了。 朱由检当然无法看到,转过身去的魏忠贤,已是满脸惊惧之色,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 第62章 东林点将录 在这关键的几天里,九千岁魏忠贤本来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东林党与阉党互相攻击,天启早已是见怪不怪。这次的规模虽然大了一些,但无非也就是谁升官、谁外放、谁降级、谁回家卖红薯的问题。对天启来说,爱谁谁,反正官总有人做,事总有人干,也就行了。 但东林党这次集体发疯,见弹劾魏忠贤效果不佳,竟把枪口转向了朱由检,纷纷弹劾他居心叵测、引逗皇帝玩物丧志,甚至捕风捉影,胡乱参他秽乱宫廷的都有。 这下天启可不高兴了。真正玩物丧志的是他,朱由检也不过是打个下手、出出主意而已。真正秽乱宫廷的也是他,不仅是奉圣夫人,就连他父亲光宗遗留下来的几个年轻妃嫔,也都被他一一搞过了。 在他看来,东林党把魏忠贤干趴下无所谓,可要管到自己头上,那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因此他连续下旨,切责为首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 正在此时,熊廷弼和王化贞在辽东大败,率残兵败将退回山海关,尽弃关外土地。 要说天启荒废朝政,什么也不管,那可真是冤枉他了。别的事他确实不怎么管,因为他觉得那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是辽东战事,他还是十分上心的。 原因也很简单,其他的事再大,也不影响他当皇帝,不影响他当业余木匠;但辽东节节败退,山海关离京师统共也没多远,再退可就退到眼皮子底下了。真要是让后金军队杀上门来,他这个皇帝可就没得当了。 因此,天启勃然大怒,当即颁下严旨,将丧师辱国的熊廷弼和王化贞锁拿进京问罪。 而此时的东林党,还没搞清楚状况,反倒是在保熊廷弼、还是保王化贞这个问题上起了内讧。 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一派,当年熊廷弼起复、二度出任辽东经略时,他们就曾出了大力。若此次兵败责任完全归于熊廷弼,则他们有举荐不谨之责,也难辞其咎。因此,他们都力挺熊廷弼,主张严惩轻敌冒进的王化贞。 而以内阁首辅叶向高为首的另一派,则坚决支持王化贞,因为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弟子,是在他们这一派的大力推动下,才出任辽东巡抚的。而熊廷弼是江夏人,出身楚党,与大部分东林党人一向不睦。 而且,王化贞只是辽东巡抚,在名义上,熊廷弼才是辽东的最高军政长官。而东林党人大多不喜欢熊廷弼的防守策略,每当熊廷弼和王化贞意见不合、闹到京师之时,他们总是支持王化贞的意见,导致王化贞实际上将熊廷弼架空。 这次王化贞大败而归,这些人虽悔之不及,但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继续支持王化贞,而将放弃辽土的责任推给熊廷弼。 就在东林党内部唇枪舌剑、天启皇帝逐渐忍无可忍之际,熊廷弼这个蠢人居然为求自保而行贿了。他知道东林党人汪文言神通广大,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不错的关系,便先贿赂汪文言,又让他代自己贿赂相关官员,并许以四万两银子。 汪文言虽贪,却是个明白人,知道熊廷弼案情重大,东厂和锦衣卫肯定会绕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审讯。而掌管东厂的是魏忠贤,只有这位九千岁点了头,熊廷弼才有可能免罪。 于是,汪文言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居然还真的求到了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开始并不知道在中间传话的是汪文言,只知道王化贞是东林党,熊廷弼是楚党,本就存了偏袒熊廷弼的心。此时又听说熊廷弼能给自己四万两银子,当即痛快地答应庇护熊廷弼。 哪曾料想,熊廷弼不知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他根本就拿不出四万两银子来!魏忠贤被耍了一道,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到底是谁为熊廷弼*作这件事的。一查,就把汪文言给揪了出来。 这下,魏忠贤大喜过望,因为尽人皆知,汪文言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于是,他让锦衣卫出面,将受贿证据确凿的汪文言抓进诏狱,严刑拷打,*着他招供熊廷弼除他之外,还向哪些东林党人行贿。 汪文言自知必死无疑,倒也十分硬气,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攀咬一人。但是锦衣卫自有办法,他们先是伪造了一份汪文言的口供,捏造熊廷弼向杨涟、左光斗等六名东林党人行贿的情节,然后将汪文言杖毙于狱中,杀人灭口。 其实照魏忠贤的本意,是想把叶向高、赵南星等全体东林党人一网打尽的。但因为其他东林党人根本不向着熊廷弼说话,若要说叶向高等人也接受熊廷弼的贿赂,那可就太假了,只得作罢。 即使如此,天启在看了那份伪造的口供以后,仍是当场勃然大怒。正好杨涟等人当天还上疏为熊廷弼辩解,让天启更信实了他们确实受了贿。再联想到东林党人近日来连续攻击朱由检,天启终于痛下杀手,下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以“收受贿赂、结交边臣、欺君罔上”的罪名,尽行革职拿问。 东林党突然遭此重大打击,一时乱了阵脚。阉党成员则弹冠相庆,并且再接再厉,发起新一轮更大规模的对东林党的清算行动。 其中还有些比较“有才”的,参照《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也整出来一个《东林点将录》,欲将重要的东林党人尽数编入其中,一一铲除。 昨天整整一天,魏忠贤正是忙于与手下将这本《东林点将录》填满,好在第二天呈给盛怒中的天启皇帝。 可是就在此时,他突然得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未经他的同意,擅自行动,派人暗杀秘密出宫的宁王朱由检。结果准备不周,彻底失败。好在刺客或被护驾的林佑坤杀死,或自尽身亡,没有泄露身份。 在这个千载难逢、可以一举扳倒东林党的节骨眼,田尔耕偏偏节外生枝,惹得魏忠贤勃然大怒,将田尔耕叫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田尔耕本想杀了被魏忠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朱由检,给干爹来个大大的惊喜,没想到事情办砸了还不算,还惹得干爹大动肝火。回去之后他越想越怕,竟然一病不起了。 魏忠贤得知之后,也只好让许显纯暂时代田尔耕总揽锦衣卫大权,抓紧审讯杨涟等人,看看能不能牵出更多的东林党。 不过,今日凌晨,东厂掌班孙吉祥的一封密报,却让他动起了歪心思。 他知道天启现在已经恨极了熊廷弼,任何与熊廷弼有关系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而朱由检与熊廷弼在雪夜之中偶遇,这岂不是天意?朱由检身为藩王,若能给他安个结交边臣的罪名,那他可就彻底玩完啦! 想到此处,他当即召来崔呈秀、许显纯等心腹,炮制了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一大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东林点将录》和这几篇奏章来找天启,想趁着天启在气头上,把东林党和朱由检一并拿下。 孰料他刚给天启念了《东林点将录》中的几个人,天启就莫名其妙地问他:“停停停,你说这《东林点将录》是比照着《水浒》一百单八将编写的,那《水浒》是什么书?李三才为何叫‘托塔天王’?叶向高又为何叫‘及时雨’?这都什么意思?” 魏忠贤这才意识到天启过于不学无术,连《水浒》都没看过,赶忙又为他扫盲了一番,直说得口干舌燥。尤其是讲到晁盖智取生辰纲、梁山聚义等情节,更是绘声绘色,重点突出晁盖等人反叛朝廷的意图。 天启听完,又仔细看了一遍《东林点将录》,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拍手大笑道:“好个托塔天王,有勇有谋!” 魏忠贤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合着自己昨天一天白折腾了,这白痴压根就没当回事! 其实天启很清楚魏忠贤的目的。但是他看到这《点将录》基本上将东林党一网打尽,尤其是还有他的老师孙承宗的名字时,他决定玩魏忠贤一把。 这就是天启帝朱由校的帝王心思。在这件事上,他并不白痴,白痴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却猜不透天启的想法。见《点将录》没有发挥作用,他又将那几篇弹劾朱由检的奏章呈给天启,还添油加醋地说道:“若真如几位朝臣所奏,依祖制,藩王结交边臣,那可是不赦之罪啊…” 天启的脸上果然变了颜色。他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将那几篇奏章看了一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良久,他才缓缓地道:“忠贤,你不会写字,让王体乾进来拟旨!” 魏忠贤见如此轻松地搞定了朱由检,赶紧努力压抑着极度激动的心情,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请了进来。 可是天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吓得真魂出窍:“就这么写:封朱由检为信王,食双亲王禄,钦此!” 第63章 获封信王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但每次见天启,心情总还是忐忑不安的。即使没有这次的任务,光是平常满足天启那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和钻研欲,就已经让他头痛不已了。 朱由检先将此次出宫的大致经过汇报了一遍,主要是如何将家具卖给乔启泰,以及如何将所得的银两存入四家银号。当然,像逛妓院这种与任务没有关联的内容,就被他主动过滤了。 天启饶有兴致地听朱由检讲完,随意看了一眼他递上来的与四家银号签订的契约,拍手大笑道:“没想到五弟你这么有经济头脑!可惜你不能做官,否则这户部尚书就让你做,又有何不可!” 然后他又自我陶醉地道:“没想到朕的家具这么受欢迎啊!原来朕做出来家具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又没地方存放,只好全部砸掉。这下子,五弟把朕两个月以来做的家具全都卖光了,真是太让朕高兴了!朕再赶制一批家具,这次全用你的设计,肯定比上一批更受欢迎!做完了,你还为朕去卖!” 朱由检听得一头黑线,只得喏喏连声,心想这天启哥倒是坚决贯彻了老人家“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只可惜用得太不是地方! 天启将这几张契约又还给朱由检,相当于是把所得的银子全都赏给了他。临了,他还神秘地告诉朱由检:“五弟,过几日,朕还有一件大礼物要赏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由检辞别天启出了乾清宫,才发觉汗湿重衣,此时北风一吹,冷战连连。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在天启那玩世不恭的笑脸之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思?那所谓的“大礼”,又不知是福是祸? 不多时,小轿回到文华殿。刚到文华门,管宁就抢前跪倒,高唱道:“奴才管宁,恭迎信王千岁,千千岁!” “我不是宁王么,怎么又成‘信王’了?”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万岁刚才没跟王爷您说么?”管宁满脸谄笑,“圣上刚刚晓谕天下,封您为信王,食双亲王禄呢!” “什么叫‘食双亲王禄’?” “就是您可以拿双份的亲王俸禄!” 还没等朱由检回过神来,刚刚同时被册封为信王妃的蕊儿也闻声迎了出来。 几日不见,朱由检却发现蕊儿似乎消瘦了一些,眼圈也是红红的。 “怎么啦,难道有人欺负你不成?”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王爷…”蕊儿终于抑制不住,将那多日来的委屈和此时的如释重负,化做喜悦的泪水。她也顾不得王妃的身份,一头扑入朱由检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朱由检此刻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就连蕊儿那激动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两只温顺的小猫爪子,将朱由检的心挠得麻痒无比。 在一瞬间,这货又动歪心思了。 蕊儿正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朱由检的怀中,当即惊叫一声,逃离了朱由检的魔掌,同时满面通红地娇嗔道:“王爷!你不是正在接受诊治么,怎么又…” 朱由检也顿觉尴尬,他只好打岔道:“蕊儿,你怎么知道我正接受诊治?” 蕊儿“嗤”地冷笑了一声,将混在宫女丛中的包玉怜拉了出来,作色道:“王爷的好事做都做了,还怕臣妾知道?” 朱由检一见包玉怜,心中不由得暗叫一声:“完活了!” 他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进宫时,脑子里只想着杨涟被抓的事,他竟然把如何处理包玉怜给忘了。结果包玉怜就被直接送到了文华殿。 如此一来,自己那些逛妓院、与四美共浴、赤身露体金针过穴、与陈圆圆约会等等之类的破事,岂不全让蕊儿知道了?! 在前世,这些事只要犯了其中任何一件,只要让老婆知道了,家庭战争就要立刻开打。轻则一哭二闹三上吊,重则对簿公堂,劳燕分飞。蕊儿冰雪聪明,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看来这场大闹,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岂料蕊儿见朱由检吓得变颜变色,突然“噗”的一声轻笑道:“王爷,看把你给吓的!臣妾已经都问清楚了,王爷去青楼,那是为了完成皇命,与商人谈生意;为包小姐赎身,也是义举。至于后来与冒襄斗曲,更是揭露了这个伪君子,让人扬眉吐气。至于王爷突然发病嘛…” 说到这里,蕊儿停顿了一下,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梅兰竹菊四姐妹。四姐妹吓得花容失色,腿一软,纷纷跪倒磕头求饶道:“王妃娘娘,奴婢服侍王爷出了差错,罪该万死!万望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冷笑一声道:“本宫让你们跟着王爷出宫,是觉得你们几个心灵手巧,能精心服侍王爷起居。王爷之疾早已有之,倒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但你们竟敢色诱王爷,导致王爷旧病复发,差点丧命!不重重责罚你们,你们还道是本宫好相与!” 朱由检见蕊儿要处罚四姐妹,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个罚法,难道竟要如某些垃圾古装电视剧一般,将四人用大棍活活打死?想到此处,脸上顿时露出不忍的神色,想出言劝阻几句。 但他看到蕊儿面如寒霜,想想她们正是因为亲近自己才倒了大霉,若此时自己再为她们求情,岂不更是火上浇油?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包玉怜却盈盈拜倒在蕊儿面前,哭泣着道:“求王妃娘娘开恩!几位姐姐并非色诱王爷,只是为王爷沐浴而已,要怪也只能怪王爷自己太…那个了!奴婢与几位姐姐已结为金兰之好,若王妃娘娘要责罚,便连奴婢也一起责罚好了!” 朱由检暗叫冤枉,但是毕竟他也不愿意让四姐妹受到重责,只得尴尬地苦笑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蕊儿见包玉怜也跪了下来,忙用双手相搀道:“包小姐快快请起!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奴婢’这种词再也休提。你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也就是蕊儿的救命恩人,蕊儿怎敢受你一拜!论起来,包小姐比蕊儿还要大两岁,蕊儿可否叫你一声‘姐姐’?” “王妃娘娘面前,奴婢怎敢…”包玉怜怯生生地刚说了半句,蕊儿忙阻止她道:“你看,怎么又说这个词!再说,我可真不高兴了啊!” 包玉怜果然不敢再自称“奴婢”了。蕊儿亲热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我听说王爷的病尚未痊愈,至少还得让姐姐再诊治几个月。以后为王爷诊治的时候,能不能也让我在一旁看着?” 包玉怜腾地红了脸,还道是信王妃怀疑自己也与朱由检不清不楚,忙低声答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这金针过穴之法,需在王爷身上插几十根金针。排毒之时,还有毒血渗出,娘娘看了可不要害怕。” 蕊儿白了朱由检一眼道:“王爷都不怕,蕊儿还有什么好怕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只得嘿嘿地傻笑起来。 蕊儿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四姐妹,娇叱道:“若不是玉怜姐姐求情,本宫岂能轻饶了你们!但是一点也不惩罚你们,本宫又怕你们不长记性。你们给本宫听好了:以后你们几个就跟在本宫身边,在厨房里专门负责为王爷做饭。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你们再接近王爷!伊伊,你来伺候王爷的起居!” 四姐妹连忙磕头谢恩。朱由检见蕊儿醋意大发,用自己的贴身丫鬟将四姐妹换走,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其实他也知道,这四位孪生美女毕竟是魏忠贤送来的,蕊儿对她们多加提防,也是为自己着想,倒也怪蕊儿不得。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并未觉出四姐妹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倒只觉得她们温存体贴,善解人意,再加上天赐一样的美貌绝伦,自己又岂能不心猿意马。虽说她们确实色诱了自己一把,但处在她们那种身份,若想在不见天日的深宫中生存下去,这么做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见四姐妹眼含泪水,被蕊儿发配去了厨房,朱由检心中暗叹一声,只得装出一脸无辜,悻悻然返回寝宫。 “王爷,请恕蕊儿无礼!刚才蕊儿说的那些话,都是让管宁听的!”刚刚关好寝宫的门,蕊儿就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一惊,忙搀起蕊儿道:“管宁这死太监有什么问题么?” “蕊儿已经暗中查清,管宁每日深夜都悄悄离开文华殿去东厂,将文华殿中的大事小情,全都禀报给魏忠贤。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蕊儿压低声音道。 朱由检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每日都是深夜出宫?” 蕊儿回禀道:“此次王爷秘密出宫,为防止走漏消息,我已命令文华殿所有太监宫女,均不得出文华殿一步。管宁白天不敢违命,半夜却偷偷翻宫墙出去!我让心腹偷偷跟着,才发现他去了东厂。” “心腹?谁是你的心腹,伊伊么?”朱由检有点不敢相信,像伊伊那样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如何能翻越高大的宫墙? 蕊儿却狡黠地笑道:“王爷不要问,让蕊儿保留一个小秘密好么?现在,王爷是不是该宽衣解带…” 正在朱由检闻言想入非非之时,蕊儿接着道:“金针过穴了?” 第64章 搬出紫禁城 朱由检在文华殿中消停了几天,没有被天启召见,这可是自穿越以来,非常难得的悠闲时光了。 他还猜测着,可能是天启忙于赶制已经设计好的家具,没顾得上搭理他。饶是如此,他还是得绞尽脑汁,费力地回忆前世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这就叫有备无患,不然万一天启要是来个突然袭击,自己什么也拿不出来,那可就杯具了。 不过他这次完全猜错了。宫内风平浪静,宫外却是恶浪滔天,这几日间,朝局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杨涟等“六君子”入狱,意味着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中,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终于获得了皇帝的支持。 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朝臣,见局势逐渐明朗,再不站队,恐怕以后就没有站队的机会了。于是他们纷纷加入阉党阵营,对东林党口诛笔伐,将东林党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东林党内部的一些人,感觉这条船已经有倾覆的危险,也纷纷采取自保措施。 比如东林党名义上的魁首、内阁首辅叶向高,就托辞年事已高,主动致仕了。 再比如王化贞,就在大部分东林党人还为了保他,而拼命抹黑熊廷弼的时候,他却敏锐地意识到东林党大势已去,主动投靠了魏忠贤。而且他比熊廷弼聪明得多,不但拿出真金白银孝敬魏忠贤,还大肆举发了东林党内一些拿不上桌面的东西,比如人事安排的内幕。 正是拜他所赐,东林党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吏部尚书赵南星,被揭发违背成法暗箱*作,用魏大中顶替阮大铖出任吏科都给事中,以及安排根本未参加过科举、不具备资格的汪文言出任中书舍人等事。 天启震怒,将赵南星削职为民,还发配至代州戍边。可怜赵南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干了一辈子人事工作,眼瞅着快光荣退休了,圣旨一下,不得不跑到荒无人烟的边境地区,披星戴月地扛起大枪来。 而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光禄寺少卿高攀龙,已被魏忠贤下令锁拿。他自知不免,竟投水而死。 几位领袖死的死、发的发、撤的撤,东林党群龙无首,终于一败涂地。一时之间,阉党纠合楚党、浙党、齐党成员,将东林党人指为“邪党”,大肆栽赃陷害。紧跟着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倾巢出动,从京师扑向全国各地,将东林党人锁拿进京,严刑拷打,罗织罪名,然后或杀或贬。 其实东林党人中,固然也有些像王化贞、阮大铖那样趋炎附势、投机取巧的奸佞之徒,但大多数还是饱读圣贤之书的正人君子。虽然是官都贪,但他们总比魏忠贤那样明码标价地收钱卖官要强多了。东林党一败,朝政大坏,几乎举朝皆是阉党分子。 而这些阉党成员,无不是重金孝敬魏忠贤才得来的官位。这羊毛出在狗身上,谁掏了这么一大笔银子,都得想办法快点捞回来,那就只剩下盘剥百姓这一条路了。 最后盘算下来,能在这次官场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东林党人,实在寥寥无几。只有大学士孙承宗,因为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根基太硬,魏忠贤才没敢动他。 过了几日,朱由检终于等来了天启的大礼:原吏部尚书赵南星的府邸,被改造成了信王府。也就是说,他要搬离文华殿,离开紫禁城,在自己的王府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天启为朱由检颁旨的时候,还掉了几滴眼泪,伤心地道:“五弟,如此一来,你和朕离得就远了,朕实在舍不得啊!但是众臣一再上本,说五弟你已大婚,又刚刚获封信王,再在文华殿中委屈着,也不合体例,朕只好准了他们的本。好在信王府离大内也没多远,五弟你千万要经常来看看朕,看看皇后!朕没了你,连家具都做不下去了!” 朱由检见天启真的伤心,也感动地流下了眼泪。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哥,是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虽说自己已经是level2了,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还是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他同时也忐忑了起来,心想魏忠贤这老小子憋着干掉哥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身处紫禁城,他可能碍于天启和皇后或明或暗的保护,还会有所顾忌。一旦出了紫禁城,那自己可就真成了一只小小鸟,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但是皇帝已经下旨,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朱由检留了个心眼,恳求天启让林佑坤继续跟着自己。天启本来还觉得有点对不起朱由检,对他提出的要求自是百依百顺,当即大笔一挥,传旨将林佑坤升为腾骧右卫副指挥使,专司信王府的扈卫。 有了林佑坤这颗定心丸,朱由检顿觉安心不少,赶忙开始张罗搬家大事。 他原以为既然从紫禁城搬出去,这太监宫女就都得留下,管宁这个讨厌的卧底就可以甩掉了。 哪知道这天下王府,即使是远在天边,仍必须要用太监宫女,而且还是得由司礼监派遣。最后文华殿的老人一个不少,全都跟到了信王府,管宁还被任命为信王府总管太监,让朱由检的这个美好愿望彻底落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然,王府的规模比文华殿大得多,原来的那些人根本不够,又加派了八名太监、十六名宫女。 不但如此,朱元璋开国时采用分封制,这亲王就相当于一国的国王。如今朱由检虽然没有封地,但也依例配备了一大批官吏,包括长史、审理、典膳、奉祠、典乐、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伴读、教授、仓大使、库大使等众多名色,足有好几十口子。虽然都是些八、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也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普通人搬家,尚且要折腾几日,锅碗瓢盆,破桌子烂椅子装个几车。这亲王搬家,就更加繁琐不堪。哪样东西都是宝贝,什么也不能随便扔,可把蕊儿和管宁给忙坏了。 倒是朱由检,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每日不是与林佑坤下棋,就是让包玉怜金针过穴。看蕊儿忙得几乎四脚朝天,他心中倒也颇为不忍,刚想帮忙收拾,却总是被蕊儿劝住,说些“王爷贵体尚未痊愈,且这些小事不能劳动王爷”之类的话,也就只得作罢了。 这一收拾,还真收拾出来一些朱由检此前根本不知道的宝贝。他那两只大木箱,其中一只看过,全是各色春宫图,已经被蕊儿用几把大锁锁了个严严实实,想偷看也偷看不了,只能望箱兴叹。 但另外一只木箱,此前还没来得及查看。这次一打开,才知道里面全是宝贝,既有和田玉雕成的手镯、佛像,也有产自黑龙江中巨蚌的东珠,至于那些精美金银饰品,就更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些从外国流入中原的金币。 朱由检大开眼界,也终于知道level1的那些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了。他也不由得暗叹这货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收藏眼光还是很毒辣的。这一箱子东西要是放到前世,那价值都无法用rmb来衡量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盛世玩收藏,乱世存黄金。朱由检盯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宝贝,已经在盘算如何将它们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以及大概能换多少的问题了。 就这样一连收拾了七八天,终于收拾停当。在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这一日,朱由检终于率领全体人员,从文华殿动身,先辞别皇帝、皇后,然后赶赴自己的新家信王府。 其实算上这次辞别,朱由检也只是第二次见到皇后。但皇后却是眼中含泪、依依不舍。众人面前,她不便对朱由检多说什么,却把蕊儿拉到坤宁宫内千叮咛万嘱咐,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朱由检见皇后和蕊儿都是满面泪痕,赶紧劝道:“皇后不必伤怀,信王府离紫禁城很近,臣和王妃定会常来给皇后请安。” 皇后却哽咽道:“信王哪里知道,只要一出紫禁城,你就已经是藩王,不奉诏绝不能踏进大内一步!过不了多长时间,你还要离开京师去就藩,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 朱由检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可以随便到紫禁城串个门什么的,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看来这信王府也是个临时住所,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呢! 但他也总觉得皇后有点反应过度了,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她的小叔子,怎么说得跟情人分手一样! 皇后将朱由检和蕊儿送至坤宁宫门口,挥手洒泪而别。直到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皇后才喃喃地道:“信王,大明江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千万勉之!但愿此生,还有相见之日!” 第65章 初入信王府 朱由检与蕊儿辞别皇后,与文华殿的众人汇合。二人坐上软轿,大队人马即刻启程,搬离紫禁城。 朱由检从软轿中向外看去,周围熟悉的建筑渐渐被抛在后面,越来越远。他突然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次一走,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到底是想回来还是不想回来,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感慨万分。 大队人马从文华殿出来,却不走东华门,而是先向南走到内金水河边,然后沿着金水河一路向西。穿过气势恢宏的紫禁城内广场,再向西行,直至紫禁城的西墙,再折向正北,竟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从北墙再折向东面,来到紫禁城的北门玄武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在前世这座门可不叫这倒霉名字,而是叫“神武门”来着。这“玄武门”也太不吉利了点,谁不知道当年秦王李世民正是靠着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将自己的哥哥太子李建成,以及四弟齐王李元吉亲手诛杀,又*迫老爹李渊退位,这才当上了皇帝。不管他指使手下如何篡改历史,如何吹嘘所谓的“贞观之治”,这弑亲囚父的“玄武门之变”,也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今这是谁给自己挑的路线,居然要从这里走出去?可别是要给哥们也来个历史重演吧? 朱由检提心吊胆地穿过玄武门,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神经过敏了。 正在此时,一座突兀而起的小山又映入眼帘。此山高耸峻拔,林木茂密,此时被白雪覆盖,颇为壮观。但在小山东麓,却有一小片土地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歪脖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就是景山,也俗称煤山。在历史上,再过个十几年,自己就要在那颗老歪脖树上投缳自尽。真是倒了血霉了,本来是乔迁之喜,结果又是玄武门又是煤山,倒像是给自己出殡一般! 其实他的信王府就在皇城北门北安门之外不远,从紫禁城出来,自然是走这条路线最近,倒并非有人刻意安排。 车队好不容易绕过景山,出了北安门,再向北行不远,就在一座极大的宅院之前停下了。朱由检跳下车来一看,见此处宅院坐北朝南,四周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整整占了一个街区,比紫禁城内的文华殿区域还大许多。宽大的正门之上高悬匾额,上面是三个虬劲有力的大字:信王府。 此时,王府门外站满了人,既有王府的官员和下人,也有附近看热闹的老百姓,把整条街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见信王的车队来到,一些提着鞭子的官差忙气势汹汹地将百姓往后驱赶,闪出一条小路,好让朱由检一行通过。 见到自己的新居,朱由检这才摆脱了刚才心中的不快,携着蕊儿的素手,兴奋地向王府大门走去。 周围的百姓亲眼见到当今万岁的亲弟弟、信王朱由检,自也十分激动。有的跪倒在地,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更多的人则是聚成一团,议论纷纷:“原来这就是信王千岁!没想到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 “你看那王妃娘娘,长得却似天仙一般!” “你个挨千刀的,就知道看女人,王妃娘娘是你看的?让官差发现了,不把你那一对金鱼眼剜出来才怪!” “不愧是王爷和王妃,真如天造地设一般!再看我家那黄脸婆,简直…” “得了吧,你还不知足,就你这鞋拔子脸,嫂子能跟着你就不错了!” 朱由检听了大乐,这种市井气息,在紫禁城中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进了王府大门,穿过宽阔的庭院,即是王府的前殿银安殿了。这座建筑看起来刚刚经过扩建,连油漆都是新的。从建筑风格来看,倒与紫禁城内的皇极殿有几分相似,不过在规模上就小得多了。 朱由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殿,在正中的主位上就座,蕊儿则坐在他身边的偏座上。其余的人们可就没有座位了,此时一齐在殿内跪倒高呼:“信王千岁千千岁!” 此刻的朱由检,看着其他人拜倒在自己高高的宝座之下,倒还真有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虚荣感觉。如果这不是银安殿而是金銮殿,如果自己不是王爷而是皇帝,那又是什么劲头? 他不禁有点飘飘然了,真想学着前世的垃圾电视剧,来一嗓子:“众位爱卿免礼平身!”不过想一想,好像得是皇帝才能这么说,自己仅仅是个王爷,如此臭屁搞不好还于礼制不合,只好强自忍住。 一旁的蕊儿见朱由检一言不发,知道他不知如何应对,忙替他发话道:“列位大人快快请起。王爷久居深宫,刚到王府,一切还要多多仰仗各位。” 众人这才齐声应道:“谢王爷、娘娘!”然后纷纷起身。为首一人拱手道:“王爷初见臣等,且容臣等自报官职姓名,然后再听王爷吩咐。” 朱由检懵懂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就开始逐一自我介绍。刚才发言的,就是王府诸臣中官职最高的长史王九龄,是正五品文官,相当于王府的丞相。而其他诸如审理、典膳、奉祠等官吏也依次报名,足有三四十人。等全部报完,竟用了十来分钟,把朱由检听得都有点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众官吏报名毕,等待朱由检的示下。孰料这货在前世当孙子当惯了,如今乍一当领导,还真有点不适应。他坐在宝座上张了张嘴,刚想抖抖王爷的威风,但一想这王府又不是政府或者公司,说白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即使想训话,却又从何训起? 见他张口结舌,蕊儿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只得替他解围道:“今天是大家第一次见面,王爷早准备了赏银,一会儿请到库中领取。还请诸位臣工今后各司其职,用心辅佐王爷。今日王爷车马劳顿,若有何事,来日再奏。诸位跪安吧!”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再次山呼“王爷千岁千千岁”,然后才鱼贯退出银安殿。 朱由检松了口气,感激地对蕊儿道:“幸亏有你,要不然我还真应付不来。” 蕊儿莞尔一笑道:“王爷说的哪里话,帮助王爷打理王府事务,也是蕊儿的本分。不过,王爷您今后也该熟悉一些事务,有些事,蕊儿是不方便出面的。而且,王爷您若英明睿智,那些臣下也就不敢糊弄您。” 朱由检忙道:“那是,那是!”同时心中顿觉惭愧,暗道合着我现在在蕊儿心目中的形象,肯定是英明睿智的反义词,蠢笨呆傻! 为了稍稍扳回自己的形象,朱由检还真的动起了脑筋。别的他不知道,涉及到钱,他还是很用心的。忙问道:“刚才给府臣的赏银,是如何安排的?” 蕊儿对此倒是颇为赞许,恭谨地答道:“首次见面,依照惯例,按各人的官阶,从五十两到五两银子不等,共约一千两银子。除此之外,也得给王府的下人,以及从宫中带过来的太监和宫女每人发放一份,算下来,还要二三千两银子。今后逢年过节,也要打赏。” 朱由检心疼得直嘬牙花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要…要这么多?” 蕊儿无奈地答道:“回王爷,这些都是不能省的。而且,这些花销只能算是小数,还有很多您想都想不到的开支。过些天那些臣工来找您奏事,您慢慢就都知道了。蕊儿也算过,照此下去,王府开销巨大,若仅靠王爷和蕊儿的俸禄,还不一定够呢!” 朱由检听了只得苦笑一声,心想看来以后必须得开源节流,要不然这信王府开不了多长时间,非得让我给整破产了不可! 他正心中盘算着如何整顿府务,林佑坤来报:“启禀王爷、娘娘,逍遥伯周奎前来拜见。” 朱由检一愣,这逍遥伯周奎是谁,好像自己并不认识啊。 蕊儿听了却喜上眉梢,对朱由检嗔道:“王爷!您忘了么,周奎是蕊儿的父亲啊!” 朱由检这才明白,原来是岳父老泰山来了,顿时忐忑起来,赶紧道:“岳父大人在哪里,我马上去迎接!”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迈步进了银安殿。为首一人身材矮胖,年约四旬,抢步上前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同时高呼道:“臣逍遥伯、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奎,参见信王、王妃娘娘!信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见岳父大人竟然给自己磕头,哪里承受得起。刚要站起身来,却被蕊儿轻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起身。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坐在椅子上,任周奎叩拜完毕。 这时,蕊儿才又对朱由检使了个眼色。朱由检会意,赶紧从宝座上下来,双手将周奎搀起。他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蕊儿的父亲,心想可得好好巴结一下老丈人,忙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第66章 比武 “殿下万万使不得!”周奎刚刚站起身来,赶忙又给朱由检跪了下去,极其谦恭地说道,“卑职得蒙天恩,将女嫁与殿下,已是极大的荣耀,又岂敢受殿下之拜?殿下是君,卑职是臣,岂有以君拜臣之理?即卑职之女,现在贵为王妃,卑职亦要下拜!” 说着,他又要给蕊儿磕头。此时,殿内其他人已经知趣地退了下去,只有林佑坤仍站在朱由检身后,不离半步。 蕊儿忙离座将周奎扶起,眼含泪花道:“父亲,此间再无外人,今日只叙天伦,不要太过拘泥于君臣之理。” 周奎这才起了身。朱由检想让他坐上座,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仍要坚持站着。 朱由检想,哪有女婿坐着,让老丈人站着的道理,两人又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蕊儿出的主意,三人各找一张椅子,在殿内随意并排坐了,周奎这才敢斜着身子坐下。 见朱由检对自己如此礼遇,周奎受宠若惊地谄笑道:“卑职本是一介草民,如今借了殿下的光,已蒙万岁恩旨,刚刚被封为逍遥伯、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若没有殿下的美言,卑职岂能有如此的造化!”说着又要给朱由检施礼。 蕊儿也笑意盈盈,要同父亲一同叩谢朱由检。朱由检忙止住二人,心中暗道惭愧。别说美言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世间还有周奎这么个人物。 不过他同时也暗吃了一惊,心想周奎本是平民百姓,而今只因成了自己的老丈人,就一跃成为伯爵,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这些天朱由检与林佑坤闲聊之际,倒也对明代的官位与爵位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爵位和官位可不一样,一般要有军功才能授予,并且是世袭的。 想那些边关将士出生入死几十年,真刀真枪舍命拼杀,也不见得能挣上个爵位。而今周奎只凭裙带关系,就白捡一个大馅饼,可见这社会是多么的不公平。 不仅如此,周奎还同时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暂领锦衣卫内外诸事,这就更非同小可了。 锦衣卫是明代的特务机关,直接受皇帝领导,专门负责搜集情报,尤其是中央和地方官员的信息,是皇帝对付官员的一张王牌。锦衣卫的人可以绕过三法司,直接抓人、审讯,直接呈报皇帝,可以说是手眼通天。 虽然这些年天启宠信魏忠贤,导致东厂的势力渐渐压过锦衣卫,甚至锦衣卫还要受东厂领导,但对除东厂以外的官员和百姓来说,锦衣卫仍是权威和死亡的代名词,让人闻之色变。 朱由检也听说了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抱病不出的事,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天启竟让周奎担任锦衣卫指挥副使,在这块魏忠贤的自留地里硬生生打进来个钉子,不知是何用意?难道说,天启已经意识到魏忠贤与自己明争暗斗,要在两大阵营之间搞搞平衡么? 朱由检正瞎琢磨着,蕊儿一眼望见与周奎同来的人,惊喜地叫道:“燕师兄,你也来了?!”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银安殿门口还有一人,一直在原地跪候。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概也就十八九岁。 周奎忙笑道:“殿下,这是卑职一个不成器的徒弟,名叫燕凌。因他没有官职,不敢打扰殿下。” 朱由检见蕊儿喜得眼中放出异样光彩,立时警觉起来。看起来他们是老相识了,难不成竟是婚前好友? 蕊儿本来已欲起身相迎,突然感受到了朱由检质疑的目光,登时羞红了脸,赶紧收敛心神,坐稳了身子。 朱由检心中蓦地涌起醋意。他见这燕凌身材高挑,剑眉虎目,虽然跪着,也难以掩饰浑身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气。有如此的超级大帅哥朝夕相伴,蕊儿又正值豆蔻年华,岂能不暗生情意?怪不得蕊儿坚决不让自己亲近,搞不好,我老人家早已经戴上绿帽子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脸色惨白,强忍着心头怒火道:“即是岳父大人的高徒,不要离那么远,过来说话嘛。” 燕凌闻言,恭谨地答了一声:“草民遵命!”然后起身往这边走来。 一直站在朱由检身后的林佑坤,此时忽生警兆,眼中厉芒暴闪,死死盯住燕凌,一手已经扶住腰间的剑柄。 燕凌却似乎完全不知道,径直走到朱由检跟前,再次跪倒磕头道:“草民燕凌,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见燕凌应对十分从容,全无失礼之处,虽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也不好随意发泄。他心想我总不能张口就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奸情”,只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冷地道:“不知燕师兄跟随岳父大人,都学了哪些本领?” 燕凌微微一笑,恭谨地答道:“启禀殿下,草民是湖北人氏,幼时曾在武当山习过几天武。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草民流落江南,幸蒙恩师收留,从此跟随恩师,修习阴阳术数,命理堪舆。” 林佑坤突然插言道:“这位小兄弟既曾在武当山习武,必是武当派的弟子了?” 见林佑坤语气颇为不善,隐有*问之意,燕凌微笑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那武当派收徒极严,草民岂能有那种荣幸?草民只是家住武当山,给山上的道士们送过柴草。整日耳濡目染,也让道士们指点过几招,却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 蕊儿却忍不住对朱由检道:“王爷,燕师兄武功很厉害的!” 朱由检闻言大怒,狠狠瞪了蕊儿一眼道:“哦?却不知燕师兄和林指挥使,哪个更厉害一些?” 蕊儿见朱由检动怒,自知失言,红了脸低头不语。林佑坤却应声而出道:“既然王爷有兴致,燕大侠可否赐教两招?” 他故意语带讥讽,就是想激怒燕凌,*他出手。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习武之人碰到一起,必然要较量一番,分个上下高低,倒也十分正常。 不过一般比武,要下正式的拜帖,还要另约时间地点,像林佑坤这样,初次与燕凌相遇就要动手,则分明是找茬了。 当然,林佑坤是觉出朱由检对这燕凌很看不顺眼,才主动挑战的。从他的内心里,却感到有一种非常别扭的感觉。以前他与人对阵,未曾伸手之前,通过仔细的观察,对对方的武艺总能有个大概的判断。 但这一次,他虽觉得燕凌的武艺并不在自己之上,却仍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模模糊糊的不确定感,让他心中打鼓。是以他虽语气极为轻佻,暗中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燕凌却并不动怒,恭谨地一抱拳道:“林指挥使大人,草民这两下子,岂敢班门弄斧?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越是如此说,林佑坤就越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与他动手。朱由检幸灾乐祸地看着,蕊儿却觉出有些不对了,略有些胆怯地劝道:“王爷…燕师兄毕竟是平民,怎敢与林指挥使动手呢?还是算了吧…” 林佑坤听了,却觉得是在讥讽自己,顿时血往上涌,负气道:“王爷、娘娘,但凡习武之人都晓得,只要一入场内,不分年龄大小,身份尊卑,一律平等。燕大侠不必心存顾忌,只管放手一搏!若林某被打残打死,也只能怪自己行师不到、学艺不高,与燕大侠没有半点关系!” 朱由检见林佑坤这架势,竟是要与燕凌拼命一般。再看蕊儿,也对自己撺掇二人比武有些恼怒。他这才有点后悔,正想劝林佑坤拉倒时,周奎却哈哈大笑道:“既然林指挥使不吝赐教,凌儿,你就请教两招又有何妨!不过,今日卑职是为殿下庆贺乔迁之喜而来,还是只比拳脚罢。请林大人手下留情,点到即可,不可伤了和气。” 见周奎发了话,燕凌也不再谦逊,一伸手道:“既如此,林指挥使,请恕草民无礼了。” 蕊儿见比武已无法阻止,赌气地瞪了父亲一眼,扭过身去不看了。 林佑坤长笑一声,缓步上前道:“燕大侠,请进招吧!” 燕凌却微微一笑道:“草民岂敢对林指挥使无礼,还是林大人先进招。” 这比武的规矩,都是辈分较低、武功较差的人先进招。燕凌虽说得客气,却分明是没把林佑坤放在眼里。 林佑坤果然勃然大怒,冷笑一声道:“既如此,倒要请教请教燕大侠了!” 话音未落,朱由检眼前一花,林佑坤已疾如闪电,瞬间绕到燕凌身后,双臂齐出,左掌切向燕凌的脖子,右手却凝握成勾,狠狠掏向燕凌的后腰。 蕊儿本来已经扭过身去,见二人真动上了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战。见林佑坤一上来就是如此凌厉的杀招,燕凌若中招,非立时毙命不可,忍不住惊呼道:“师兄小心!” 燕凌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竟连身子也不转,只将脖子一侧,堪堪避过林佑坤削来的一掌。 此时林佑坤的右爪已快触到燕凌的衣角,突觉一股巧力袭来,竟将自己雷霆万钧的一击,带得偏了半分。 只听得“嗤啦”一声,燕凌的衣服已被林佑坤撕裂! 第67章 谜一般的燕凌 “林大人好身手,草民甘拜下风!” 两人交手不过一个回合,燕凌即潇洒地跳出圈外,拱手认输。 林佑坤却仍凝视着燕凌,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朱由检本欲让林佑坤暴扁燕凌一顿,但见这燕凌十分机警,稍微吃了点亏立刻住手不打。若再让林佑坤死缠着,可就有点无赖了,只得勉强笑道:“好了好了,点到为止嘛!” 周奎也笑着打圆场道:“顽徒这点粗浅的功夫,能在林指挥使面前走上一个回合已经不错了。若要接着比下去,他可就要丢大人了,呵呵呵呵!” 林佑坤这才悻悻地收了招,退回朱由检身后。 周奎见气氛缓和下来,忙谄笑道:“殿下乔迁之喜,卑职也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殿下笑纳!”说着,即让燕凌递过礼单。 朱由检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纹银一白两、锦缎五匹、老酒三坛”。虽然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重礼,但毕竟是老丈人送的,当然少不得千恩万谢一番。 蕊儿此时接口笑道:“听闻父亲也搬入了新府第,王爷和女儿也想着择时回访呢!” 周奎听了喜笑颜开道:“卑职已定好,腊月二十八在家中摆宴,宴请朝中同僚。殿下和娘娘要是能去,卑职面上更有光了!” 朱由检见蕊儿已经替自己做了主,也只好笑道:“届时一定前去叨扰。” 几人又闲聊几句,周奎即带着燕凌告辞。朱由检与蕊儿送他出了大门,刚刚转回府中,蕊儿便道:“王爷,蕊儿身子有些不爽,想先去后面歇一会儿。” 朱由检本想等周奎走后,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蕊儿,看看她与燕凌到底是什么关系。见蕊儿如此说,倒似有故意躲避之意,气得哼了一声道:“既然在我跟前不舒服,那就快去吧!” 蕊儿眼圈一红,但见在银安殿之中还有不少侍从,只得强忍住眼泪,独自转向后宅去了。 林佑坤见蕊儿走远,立即低声对朱由检道:“殿下,请屏退左右,卑职有要事禀报!” 朱由检一惊,忙将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赶了出去,诧异地问道:“林大人,不知有何要事?” 林佑坤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殿下,刚才与卑职过招的那个燕凌,武功绝不在卑职之下!其人形迹可疑,殿下不可不防!” “他是我岳父的徒弟,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朱由检疑道,林佑坤摇了摇头道:“听此人所言,他是十岁时带着武艺拜入周大人门下的。此后,又只学了些阴阳术数,并未再学武功。十岁的孩童,能有这么高的功夫?只怕他是来路不正,背着周大人另有人传授武艺。” 朱由检还是不信地道:“你刚才不是一招就把他的衣服撕烂了么?可见他的武功也算不上太高吧?” “这正是此人高明之处!”林佑坤心有余悸地道,“卑职方才那一招,是少林风云手中的杀招‘风雷双至’。若是武艺平平之辈,也难以应付卑职这一招。即是一般的高手,若想破解这一招,要么纵身闪开,要么转身硬接。 “而这燕凌的拆招却怪异无比,他非但不转身,脚下更连动都没动,只是侧头避过上面的一掌,下面却用指尖袭卑职的手腕要穴。卑职虽未被他戳中,却觉得指风凌厉,竟将下面那一爪稍稍击偏了些。 “因此,虽从表面上来看,是卑职撕破了他的衣服。但实际上,则是此人艺高人胆大,料定卑职这一击伤不得他,故意卖个破绽而已。” 朱由检虽不懂武功,听林佑坤说了这一大段,也明白了七八分。 “不仅如此。”林佑坤继续道,“刚才卑职明明转至他的身后,他又留在原地未动,应该算是卑职从背后袭击他才对。却不知为何,卑职总觉得如同芒刺在背,好像他竟有分身在卑职背后!”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说这也太灵异了,照你所说,那不是大白天撞鬼了么? 见朱由检吓得脸色苍白,林佑坤忙劝慰道:“殿下勿忧。此人虽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周大人门下,可能是卑职太多心了。况且,刚才卑职只是与他比拳脚,若用兵刃,卑职自信仍能胜他一筹。信王府戒备森严,重重护卫,即便他真是歹人,想行刺殿下,卑职只要抵挡几招,大批护卫一来,料他插翅难逃。” 朱由检仍是忧心忡忡地道:“却不知这燕凌是何来路?你觉得他是武当派的么?”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燕凌和蕊儿有没有瓜葛,但这种话在林佑坤面前,自然就不好说出口了。 林佑坤自然不知道朱由检的心思,斩钉截铁地道:“卑职可以断定,此人绝不是武当派的。武当武功源出少林,少林至刚至猛,武当刚柔并济,以柔克刚,但皆堂堂正正,大气凛然。这燕凌的武功,却是阴狠诡异,邪门得紧,卑职从未见过。” 朱由检见他说得邪乎,半信半疑地道:“那你的武功是什么门派?” 林佑坤笑道:“卑职自幼在嵩山少林寺出家,自然是少林派。” “哦?你原来还当过和尚?那为何又不当了呢?”朱由检大奇道。 林佑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启禀殿下,卑职…是不守清规戒律,被方丈逐出山门,无奈才还了俗。后来凭借在寺中学的功夫参加武举,这才进宫当了侍卫。” “那你犯的是哪一条戒律?”朱由检笑问。 “卑职…卑职犯的是…色戒…”林佑坤低头嗫喏道。 在朱由检的寻根问底之下,林佑坤只得坦白从宽了。原来他出家之时,常奉命到山中担水劈柴,结识了一名附近山村的少女。两人都是青春年少,日久生情,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被发现后,林佑坤被逐出山门,少女亦不容于家庭,两人走投无路,毅然私奔,来到京师闯荡。如今那少女,已是林佑坤的夫人了。 朱由检听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风流和尚,却不知你当时是何法号?” 林佑坤忸怩着道:“卑职当时法号色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这和尚,真是深得佛祖三味!”朱由检开怀大笑,终于将刚才的紧张抛于脑后。 这时他才想起,蕊儿让自己给气跑了。想想刚才自己的行为,似乎也确实太过莽撞多疑,人家或许真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呢。自从蕊儿嫁给自己,两人虽没有夫妻之实,但人家对自己可是关怀得无微不至。若不是真情真意,又怎能如此贴心? 想到此处,朱由检再也没心思在银安殿闲坐了,转身奔后宅寻来。 其实他自打进了信王府,还一直没时间往后宅走走。过了银安殿,却发现景致与紫禁城大有不同。 只见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精心雕砌的池塘。这池塘足有一亩见方,边上用玉石砌成栏杆。此时虽是数九寒天,池塘内早已封冻,却也可遥想盛夏之时,风来水面的怡人情景。 一条水榭从池塘正中贯穿而过,水榭的中央,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之上,蕊儿正独自一人倚着栏杆出神,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朱由检自知理亏,忙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搂住蕊儿的肩膀道:“怎么在这里站着,多冷啊!” 蕊儿刚才只顾想心事,倒没察觉朱由检走了过来。直到被他搂住,才突然惊觉。她娇躯一颤,轻声道:“王爷…刚才是蕊儿不好,惹王爷生气了,蕊儿给您赔罪!” 朱由检爱怜之心顿起,柔声安慰道:“你我是夫妻,还用得着赔罪么?真要赔罪,也应该是我给蕊儿赔罪。谁叫我胡乱猜疑我的蕊儿呢?” 蕊儿闻听此言,终于破颜微笑,用手指轻轻堵住朱由检的嘴唇道:“王爷快不要如此说了。蕊儿是地,王爷是天,天地有高下,王爷怎能给蕊儿赔罪?” 如此亲昵的举动,朱由检还是第一次享受到,不由得心旌神摇,紧紧将蕊儿揽入怀中,就要亲嘴,口中还胡乱说道:“什么天呀地呀的,要我说夫妻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呢!” 蕊儿大窘道:“王爷,不要…这大庭广众的,让别人看见如何是好!…唔!…” 不等她把话说完,朱由检已经结结实实地吻上了蕊儿的香唇。不过这货连前世带今生对女人也没什么经验,这动作也是粗鲁不堪,比起电影上那些男主角的柔情蜜意,简直如同野兽一般。 蕊儿同样是初次接吻,直被朱由检吻得头晕目眩,眼神迷离。她此刻才真的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尽管带着些野性,带着些霸道,却是自己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就在两人缠绵之时,伊伊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蕊儿惊呼一声,猛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朱由检也老大不好意思,只得假装咳嗽一声道:“谁让你过来的?没看本王正给王妃讲故事么?” 第68章 红萼有言 伊伊本是蕊儿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侍女,刚才见凉亭内十分寒冷,就给蕊儿拿裘皮衣去了。她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王爷和王妃竟在凉亭里亲热起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赶紧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地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和娘娘开恩,饶了奴婢吧!” 蕊儿与伊伊相处多年,虽名为主仆,其实却如姐妹一般。见伊伊吓得花容失色,她赶忙以目光向朱由检求情。 朱由检也不知道自己假装责怪一句,竟把伊伊吓成这样。他又怎能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较劲,忙道:“起来吧,地上怪凉的!”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刚才本王真的是在给王妃讲故事,你可不要乱说啊!” 蕊儿见朱由检欲盖弥彰,也忍俊不禁地道:“放心吧王爷,伊伊是个聪明女孩子,肯定不会乱说的!”说着就将伊伊拉了起来。伊伊也忙一个劲地眨巴着大眼睛,不住地点头。 三人情趣盎然之际,蕊儿一眼看见管宁从远处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忙小声对朱由检道:“王爷,蕊儿有些话想对王爷说,咱们去后堂吧。” 朱由检不解其意,只得跟着蕊儿穿过水榭,又进了一个月亮门洞。门洞之内却是清香四溢,原来里面不大的庭院内,竟植了十余株梅树。此时梅花正凌雪傲放,显得无比娇艳。 再往前走,即是王府的后堂,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宫了。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显得清幽古雅,高悬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红萼楼。 见此情景,朱由检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董小宛的面容,以及她那首动人心魄的《暗香》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他猛地一凛,暗责自己不该走神,忙跟着蕊儿进了红萼楼。 入得楼内,伊伊将大门关好,蕊儿却引着朱由检,径直进入二楼的卧房。朱由检不由得一阵激动,心想难道是刚才这一吻,勾起了蕊儿的欲望,此时要和我来个鱼水之欢? 蕊儿关上房门,却突然给朱由检跪了下来,胆怯地道:“王爷,蕊儿之前确实有些事瞒着您。现在蕊儿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向王爷如实禀报,请王爷责罚!” 朱由检猛吃一惊,心想难道她真的和她的师兄有奸情? 蕊儿见朱由检面色苍白,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今日父亲来拜贺,那些贺礼…是蕊儿出的…” 朱由检见自己完全猜错了方向,倒松了一口气,顿时如释重负。 蕊儿接着道:“王爷有所不知,蕊儿的父亲过惯了贫苦的日子,为人有些吝啬。他今日虽名为拜贺王爷乔迁之喜,其实只是想来打打秋风,向王爷索要些钱财。”说到这里,蕊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朱由检倒不以为意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我是女婿,你父亲是我岳父,哪有岳父给女婿送礼的道理?人家把千金小姐都给了我,我就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蕊儿惊喜地道:“王爷真是这样想的?蕊儿还怕父亲过于吝啬,空手而来,王爷面子上不好看,只得提前准备了一份礼物,让父亲送了过来。” 朱由检笑着摇摇头道:“这又何必,咱们不用弄这些虚景儿。你说说,我该给岳父多少回礼呢?” 蕊儿嗫嚅了一会儿,试探着道:“王爷,能否给父亲…一万两银子?” 朱由检没想到蕊儿竟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这么多?” 蕊儿忙道:“这些银子算是父亲,不,算是蕊儿借王爷的可成?待日后,蕊儿省吃俭用,一定将这些银子补上!” 朱由检苦笑道:“蕊儿,怎么又说两家话。你我既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说什么借不借?只是我不明白,岳父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用?” “王爷有所不知。”蕊儿叹了口气,眼中已有隐隐的泪光,“父亲本以算卦为生,说什么‘阴阳术数、命理堪舆’,实在是高抬了他,其实不过是些江湖骗术而已。街边卜卦,能挣几两银子?是以我们一家从江南漂泊到京师,日子一直过得甚为清苦。 “偏生父亲还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明明没多少钱,还买了个孤女给我做使唤丫头,就是伊伊;又收了个徒弟,就是我那师兄燕凌。家母早逝,这一家四口人吃穿用度,靠父亲摆卦摊根本不够。幸亏师兄精通武艺,时不时上街练武卖艺,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这次他一步登天,从平民直升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又封了伯爵,可谓是一夜暴富。但父亲素喜炫耀,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座豪华的宅邸,又广置田产仆役,不但将万岁赏的银子花了个精光,还欠了几千两银子。 “蕊儿深知父亲的为人,实在怕他动起歪脑筋,利用手中职权索贿,不得已才恳请王爷。只要王爷先将父亲的亏空填上,蕊儿必严词规劝,让他今后谨言慎行,绝不再给王爷添麻烦!” 朱由检听罢多时,才明白这周奎倒跟前世的富二代、官二代有些相似,自己本身啥也不是,只仗着老爹有权有钱,就整日胡作非为。不过人家是二代,周奎却是长辈;人家是坑爹,周奎却是坑闺女、坑女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见蕊儿如此为难,朱由检也于心不忍,忙宽慰她道:“蕊儿不必担忧,一万两银子,你老公我还是拿得出的。” “老公?王爷你在说什么啊!”蕊儿莫名其妙地嗔道,“只有太监才叫‘老公’的!”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失笑道:“我这个‘老公’和那些‘老公’可不一样!我这个‘老公’枪法精奇,谅你也难以抵挡!” “什么枪法?”蕊儿先是莫名其妙,突然又恍然大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小粉拳雨点般打在扑过来的朱由检胸口上:“王爷,你好坏!” “哎呦!轻着点,疼死我了!”朱由检却没料到蕊儿手劲如此之大,即使是打情骂俏,仍觉得吃不消。 “王爷,您没事吧?是蕊儿太不小心了,蕊儿该死!”蕊儿忙给朱由检揉搓胸口。 朱由检苦笑道:“我说蕊儿,你是不是跟你师兄学过武功,怎么力道如此之大?” 蕊儿听朱由检如此说,忙正色道:“启禀王爷,蕊儿和师兄虽相处多年,但只是情同兄妹。平时师兄在外面卖艺,蕊儿在闺中做活,绝无逾礼之处,请王爷勿要多心!这次父亲带师兄来,也是想着为他谋个出身。因为师兄武艺高强,若能在王府做个侍卫,也算没白学一身功夫。既然王爷不喜欢师兄,蕊儿与他从此再不相见!” 朱由检见蕊儿如此认真,只得戏谑道:“我也没说什么,更没怀疑我的蕊儿。只是你这样美若天仙,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垂涎三尺的。万一那燕凌人面兽心…” 蕊儿也听出朱由检存心相戏,佯作恼怒道:“就只有王爷是人面兽心,见一个爱一个,倒去说别人!” 朱由检心中大乐,又与蕊儿动手动脚。不过蕊儿到底记得朱由检还身染剧毒,不肯让他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饶是如此,二人仍觉十分甜蜜,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当夜朱由检就在红萼楼就寝。包玉怜仍为他进行一日一次的金针过穴,待用针完毕后,笑着对蕊儿道:“王妃娘娘,王爷的病已经有了起色。” 蕊儿惊喜地道:“当真?剧毒已经排尽了么?” 包玉怜摇头道:“还没有那么快。不过,王爷的体质好于常人,又能…谨守色戒,这毒排得也比预想得要快一些。您看,这针尖上的血珠,已不像前几日那样,如墨汁一般黑了。奴婢原想着王爷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痊愈,照此看来,可能只需两个月,毒素就能排尽了。” 朱由检高兴得一跃而起道:“这么说,我只需要再等两个月了?哎呦!…” 原来这货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几十根金针,这一跃之下,有几根针深深地嵌入肉中,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包玉怜忙将他安顿好,嗔怪地道:“看把你急的!” 此言一出,她顿觉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回。只见蕊儿带着盈盈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道:“姐姐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您是王爷的救命恩人,王爷不会慢待姐姐的。对吧,王爷?” 朱由检大窘道:“啊…是,是啊!本王那个…重重有赏!” 包玉怜羞红了脸,低低地道:“多谢王爷、娘娘,王爷将玉怜从青楼赎出,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蕊儿却故意打趣道:“姐姐才不稀罕王爷的赏赐呢!人家肯定是在想,王爷病好之后又该当如何!” 包玉怜心中一颤,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罪恶的想法:若他的毒永远也排不尽,该有多好! 第69章 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赵南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 第70章 德胜门 朱由检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立刻由身份尊贵的亲王,变成了一个穷酸土鳖的小家丁,倒是和他前世的屌丝气质十分吻合。 蕊儿见了笑道:“王爷如此打扮,走到街市上,即使和蕊儿打个照面,蕊儿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朱由检喜道:“要的就是这效果!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扒掉了这身皮,才好行事。否则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铜锣开道,又有什么意思?” 此时,林佑坤和孙传庭也换好了装束。林佑坤也扮作一个家丁,不过他的伪装技巧就比较一般了,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也掩饰不住凌厉的眼神,倒似一个恶霸家中的打手。 孙传庭却扮作了管家的模样。这也是朱由检的主意,出门以后,倒要以官职最低的孙传庭为主人,而朱由检和林佑坤则作为跟班。 其实明代藩王一般深居府内,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行,也有一套繁琐的程序。首先要由王府的总管太监报给当地的镇守太监,王府的长史也要报给当地的知府。镇守太监和知府都得批准,藩王才能出行。即使如此,也要有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两方面都派人全程跟随,名为护驾,实则监视。 朝廷对藩王如此防备,自明成祖朱棣的永乐年间就开始了。皆因朱棣本就是藩王出身,靠造反才获得帝位。他深知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并不是外族侵略,亦非百姓造反,而恰恰来自皇族内部。 明太祖朱元璋仿效古制,将子孙皆封王,分布于全国各地。他认为一旦天下有变,各地皇族皆可起兵,帮助朝廷平定天下。 朱棣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傻很天真。作为最有资格觊觎大宝的亲王,只要拥有了兵权,就可以像他自己那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等把现任皇帝干掉以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他是被奸臣所害,自己救驾不及,痛哭一场,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坐殿。 为避免这种危及皇权的情况再次发生,朱棣逐渐剥夺了各地藩王的兵权,将他们变成了锦衣玉食的高级囚徒。而各地的藩王在如此高压之下,也只得谨小慎微,整日纵情声色,用美酒和美女麻醉自己,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 所以,如果朱由检想按正常程序走出信王府,光是这些繁琐的手续办下来,就得十天半个月,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缺乏足够正当的理由,别说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员,就连管宁那一关他都过不去。 故此,朱由检才想出了这个乔装出行的主意。一开始,林佑坤极力反对。因为藩王微服出宫,干系重大,一旦走漏了消息,他这个负责王府宿卫的武官首当其冲,被斩首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凌迟处死,抄家灭门。 但朱由检自有办法。他先是阴沉着脸道:“林指挥使,这现官不如现管,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在信王府,就得听本王的吩咐吧?要是惹得本王不高兴,你想想,凭着本王与万岁的关系,随便编个理由,在君前奏你一本,你是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见林佑坤果然吓得容颜更变,冷汗直流,朱由检坏坏地一笑道:“不过林大人你放心,本王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在通州官道上拼死护驾,本王又怎能忘怀?你素与管宁不睦,本王是不是每次都向着你?此次本王微服出行,别无他故,只为亲眼看一看灾民的疾苦,去去就回,又能有什么罪过?而且咱们全都乔装改扮,谅也露不出马脚。即使有人聒噪,本王一力承担,与林大人也无半点关系。” 林佑坤被朱由检说得动了心,但还有些犹豫。朱由检见火候差不多了,最后道:“此事办成,林大人可得赏银百两。并且,我还要给万岁上疏,看看能不能把你‘副指挥使’里面的‘副’字去掉!” 林佑坤终于彻底被朱由检说服了,一咬牙一狠心道:“今后但凭殿下吩咐,臣即赴汤蹈火,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趁林佑坤去秘密安排出府事宜,孙传庭双挑拇指赞道:“殿下好手段!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最后诱之以利,林大人只能束手就擒。”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太了解林佑坤了,别看他武艺高强,胆子却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又比较看重钱财。这样的人,好歹一忽悠就成。若换了旁人,这些招数只怕就未必管用了。” 孙传庭也笑道:“殿下能识人用人,只这一条,就是十足的贤王了。不过,您方才说的‘忽悠’一词,臣倒从未听过,不知是何含义?” 朱由检赶紧掩饰道:“啊…这是王妃娘家的方言,本王听着有意思,刚刚学会的。” 三人收拾停当,从一个偏僻角门溜了出去。本来王府戒备森严,处处都有把守的侍卫。但侍卫的头子作弊,这种戒备也就形同虚设了。 此时三人都是平民装束,再乘马车可就太扎眼了,只得步行着向北走去。孙传庭边走边向朱由检小声介绍:“王府向北不远即是德胜门,德胜门外就有大批灾民,殿下不妨去看一看。” 朱由检点点头,三人即奔德胜门而来。不多时,即到城门处。朱由检见此处与之前见过的广渠门、朝阳门又有不同,城门之外,尚有一座巨大的半圆形瓮城。瓮城与内城城墙连为一体,瓮城门之上还有高大的箭楼,与主城门上的城楼遥相呼应,气势雄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见朱由检看得认真,孙传庭在一旁介绍道:“这德胜门是北京内城九门之一,位于内城北城墙,稍稍偏西,是连接京师与北部地区的重要通道。将士出征之时,皆从此门出城,取其‘得胜’之寓意。回兵之时,却从偏东的安定门入城,有‘天下安定,兵戈止息’之意。” “那要是打了败仗呢?”这货没心没肺地问道。 孙传庭苦笑道:“打了败仗,也是从安定门入城。这次没能安定,只好等下次再安定了。” 朱由检哈哈大笑,又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瓮城有什么用处?” 孙传庭道:“城门乃城墙中最易攻破之处,比别处更需严加防守。为保城门安全,在城外再砌一道瓮城,可防止敌军用攻城槌直接击破城门,杀入城中。即使敌军攻入瓮城,那攻城槌巨大笨重,一时无法移入。此时,我军却可从城墙上四面攒射,将瓮城之内的敌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朱由检见孙传庭娓娓道来,衷心地赞道:“想不到先生对军事如此精通。我看这德胜门瓮城比正阳门的瓮城似乎更大一些,却不知为何?” 孙传庭解释道:“昔成祖定国策‘天子当守国门’,将都城从金陵迁至京师。因京师离边境太近,此后瓦剌、鞑靼数次入侵,皆曾攻至京师城下。因德胜门在北,往往首当其冲,固此修筑得比其他城门更为坚固。 “遥想当年也先入寇,我军遭土木堡之变,三大营一夜之间全军覆没,英宗北狩。于少保力挽狂澜,也正是在这德胜门外亲自督阵,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由此将士用命,与也先激战竟日,终于将敌寇杀退。” 朱由检倒不知这德胜门还有如此辉煌的历史,一时间听得心驰神往。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明白,这瓮城为什么要向外凸出去,三面受敌?如果向城内凹进来,临敌之时,防御的面积不是要小一些么?而且,瓮城凸出去,敌军一看便知,他们又不是傻子,干嘛还非要从这里进攻,没准就直接爬城墙去了。那样一来,这瓮城不就成了摆设了么。” 孙传庭倒没想到朱由检还有此一问。他眼中突然一亮,大喜道:“是啊,瓮城应该筑在城内!殿下,臣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不惟臣没想到,绝大多数廷臣武将,恐怕都没想到!殿下英明神武,臣万不能及!” 朱由检见他大吵大嚷,吓了一跳,赶紧道:“先生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传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连声道:“臣回去一定要立即上奏章,建议朝廷将所有城池的瓮城都改筑在城内!不不不,应该是殿下上奏章,臣附议!” 朱由检却不置可否,心想咱俩一个吃闲饭的王爷,一个从九品的教授,手中一点权力也没有,上这样的奏章,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真要上了本,石沉大海已是好结果。万一要再被扣个“越权、多事”的帽子,没准连闲饭都不让吃了。 穿过德胜门,朱由检却立刻被城外的场景惊呆了。 第71章 买米 德胜门外的旷野上,东一团、西一片,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他们有的用树枝和破布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有的则干脆什么也没有,就那么直接地卧在冰天雪地之中。 朱由检走近一小堆流民,见上至七十多岁的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不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见有人上前,那些还有力气行走的“呼啦”一声围拢了上来,伸出满是冻疮的手,端着一只只破碗,哑着嗓子哀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俺们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而更多的老幼妇孺,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眼神呆滞,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看上去和死人也差不多多少。 朱由检看得心中酸楚,忙向怀中摸去。但摸了半天,连一个铜板也没有,这才想起自己当惯了王爷,身上从来没带过钱。 孙传庭却悄声对朱由检道:“给他们钱也没用,因为官府根本不让流民进城,就有钱也没处花去。” 朱由检愣道:“为何不让流民进城?”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流民进城,衣衫褴褛,有碍观瞻。且易聚众生事,不得不防。另外,死尸也容易传播瘟疫。” 正说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朱由检抬头看时,只见一名瘦骨嶙峋的妇女,正伏在一个幼小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却只是声声哀嚎,早已没有了眼泪。 本来围拢在朱由检三人周围的流民,此时却转向了那名刚刚丧子的妇女。不知是谁先说了句:“反正孩子也饿死了,你哭也没用。不如大伙儿分分吃了,还能多顶两天。” 那妇女惊惶至极,厉吼着不让人群接近孩子的尸身。周围的人群却似饿急了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早已失神的双眼中,突然迸发出贪婪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迫了上去。 朱由检哪见过这种人间惨剧,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吼一声:“住手!即使是野兽,也不吃自己的同类!” 那群流民闻声停了下来,却都齐齐转身,眼中闪出仇恨的怒火。其中一人高喊道:“你他妈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饿你几天试试?要是有干粮馍馍,赶紧留下,老少爷们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趁早滚蛋!别等一会儿大伙饿急了,把你也撕吧撕吧吃了!” 听他这一撺掇,愤怒的饥民们都围了过来,嘴里纷纷喊着:“揍他们!揍这几个狗东西!” 朱由检吓得脸色发白,心想狗急了跳墙,人要是饿急了,也好不了多少,没准还真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林佑坤见此情景却是冷笑一声道:“我看哪个敢过来?” “我就过来怎么了!”一个小伙子猛地从林佑坤身后一扑,意欲把他扑倒。 林佑坤却似脑后生眼,连头也不扭一些,直接向后一脚踢出,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就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口吐白沫,当即不省人事。 饥民见林佑坤出手伤人,压抑已久的愤怒被彻底点燃,一拥而上道:“他还敢打人!打死他!打死他们!” 其实林佑坤刚才那一脚,还是脚下留情,否则非将那人当场踢死不可。此时他见饥民暴动,厉啸一声,腰间宝剑冷然出鞘。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顶在他的咽喉,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而跟着起哄的那些饥民,其实也不过是些穷苦百姓,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见林佑坤动了真家伙,一个个都吓得停住脚步。 林佑坤见震住全场,大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暴民,好不晓事!我家公子本来是想赈济你等,谁让你们打断他说话?你们要是不捣乱,人人都有饭吃;若有想生事的,我一剑一个,将你们都发送了!” 前面那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道:“几位老爷,我们也不想闹事,只是实在饿得受不了啦!” 他这一哭,全体饥民全都痛哭起来。 朱由检感同身受,眼泪也如同开闸一般无法止住。孙传庭见朱由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哽咽着替他喊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公子来这儿,就是想开个粥厂,让大家不饿肚子!请大家千万再忍一忍,将死去的人安葬了!我们公子马上进城,先运一批干粮过来!明天一早,就在这里开设粥厂,人人都能有饭吃!” 听他这一喊,所有的饥民全都跪了下来,哭着高呼道:“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事不宜迟,朱由检与孙传庭、林佑坤商量了一下,先留下林佑坤在这里维持秩序,他则和孙传庭返回城内买粮食。 本来林佑坤还坚持着,非要留在朱由检身边。朱由检却想,若把孙传庭留在此处,万一一会儿饥民又闹起来,他可没林佑坤那两下子。等自己回来,没准孙传庭都让饥民给啃成骨头架子了。 进城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一家“德兴米号”。二人兴冲冲跑了进去,掌柜的见有主顾上门,殷勤地对孙传庭招呼道:“这位先生是要买米么?” 朱由检见掌柜的只招呼孙传庭,对自己连理都没理,不由得一愣。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只是个仆从的装束,孙传庭却是管家。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悄声问道:“先生,咱们得买多少米?” 孙传庭皱眉道:“刚才咱们遇到的那处饥民,不过一二百人。若只求保命,每日每人施粥两顿,一石米差不多也够了。但我怕粥厂一办起来,周围的饥民都要向这里聚拢,连带郊外农户断炊者,现在根本无法估计人数。” 朱由检急道:“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里有多少米,咱们全部买下,先把粥厂办起来再说。对了先生,咱们何不直接将米发给饥民,非要举办粥厂呢?” 孙传庭解释道:“流民远途而来,要钱无钱,要粮无粮,要柴无柴,甚至连炊具都没有。若直接散米散银,饥民还是无法举炊。惟有开设粥厂,方可马上就食,保全性命。这开设粥厂也需要人手准备,所以我方才才说,今日先发放干粮,明日再开粥厂。” 朱由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先生请赶快买米,买完了咱们还得去买干粮!” 孙传庭点点头,问掌柜道:“贵店米价几何?” 掌柜的笑道:“今日米价是糙米四两一石,精米五两一石。不知先生要多少米?” 孙传庭吃了一惊,急问道:“掌柜的,不对吧?昨日我在别的米号可是问过,糙米不过二两五钱银子一石,你这里怎么贵这么多?!” 掌柜的冷笑一声,双眼一翻道:“我说这位先生,这连日大雪,南方大米运不进来,米价暴涨,你难道不知道?别说二两五钱了,半个月前,连精米都不到二两!你现在去问问,谁肯卖给你?你昨日问过,不错,昨日我们店里也卖二两五钱。但是今天米价又涨了,我也没法,就是这行情!您要嫌贵,不妨去别家问问!” 孙传庭又气又急,与他争辩道:“你这不是哄抬物价么?” 掌柜的闻听此言,把脸拉下来道:“我说你这人有意思,就这个价,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朱由检赶紧小声劝孙传庭:“算了算了,咱们也耽误不起时间啊!贵点就贵点吧!” 孙传庭只得强压怒火,气鼓鼓地问道:“你店里现有多少米?” “一千石!”掌柜的懒懒地答道。 孙传庭用眼神征询了一下朱由检,便道:“我全要了,你赶紧准备,一会儿我派车过来拉米!”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不敢相信地问道:“您…全要了?” 朱由检不耐烦地道:“是啊,全要,你没听清么?” 掌柜的没想到这两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竟是难得的大主顾,立时换了一副谄笑的嘴脸道:“二位,既是全要,本店只收银锭,铜钱和碎银子一律不收。” 朱由检和孙传庭面面相觑,才发觉出来得匆忙,根本没想到钱的事。 孙传庭当然没钱。朱由检本想亲自回信王府提银子,可细一想,自己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还亏得林佑坤做了精心安排。如今林佑坤不在,这一回去,再想出来就费劲了。 无奈之下,只得要来纸笔,亲手写了个字条给蕊儿,让孙传庭拿着字条,直接找蕊儿要银子。他这两笔字太有特点了,蕊儿一见便知。 孙传庭见朱由检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爬的也差不了多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道信王虽然宅心仁厚,但这笔字实在是不敢恭维。当下也不敢耽误,将字条小心地揣入怀中,匆匆而去。 朱由检在米店中焦急地等待着,真是如坐针毡。他简直不敢去想,在这短短的一刻中,又有多少饥民冻饿而死! 第72章 城外赈灾 过了小半个时辰,孙传庭才率领十几个人,赶着几辆大车回到米店。 朱由检见还有其他人,赶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先生,没有走漏消息吧?” 孙传庭也低声答道:“殿下放心,除了王妃娘娘,没人知道。这几个伙计是臣从大街上随便找的,根本不认识殿下。臣只让他们赶车,其余的事他们都不知情。” 朱由检见孙传庭办事周到,不由得心中暗赞。 掌柜的见孙传庭赶着车回来,却一脸坏笑道:“这位先生,对不起,就您走的这一会儿,米价又涨了,现在的行情是糙米一石四两五钱银子。” “什么?”这次朱由检也勃然大怒了,“你这不是坐地起价么?再说咱们刚才都已经谈好了价格,就算涨价也不能给我们涨啊!” 掌柜的奸笑道:“谁叫你们刚才没付定金?空口无凭,谁能相信!反正现在就这个价,不行你们就去别家吧!” 孙传庭气得脸都红了,还要与掌柜的争论。朱由检却咬咬牙道:“好,就按这个价格了!先生,让伙计们把银子搬进来;掌柜的,赶紧装车!” 孙传庭还不服气地道:“殿…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这店家如此奸诈,咱们拉他见官去!” 掌柜的把眼一瞪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告诉你,顺天府的副班头是我小舅子,你还见官!真要见了官,还得赏你一顿板子!” 朱由检见孙传庭还和掌柜的纠缠不清,怒道:“先生,我说了,就按这个价!” 孙传庭见朱由检动怒,倒也不敢再坚持。掌柜的这才眉开眼笑地道:“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倒是做主的人。还是你聪明,要换了这位先生,小人还不做这笔生意了!…” 朱由检没空听他絮叨,赶紧让伙计们将银子搬了过来。仔细一点,竟是整整一万两。 银子交割完毕,众人开始装车。朱由检这才发现,这时候的一石,大概相当于前世的一百来斤,这一千石粮食就是几十吨重,再多几辆大车也一趟装不完。 孙传庭见朱由检不知如何是好,忙悄声道:“殿下,您可先去买干粮,装满一辆大车后即去与林大人汇合,让饥民暂时果腹。臣留在此处,一则监督运粮,二则也要将明日开办粥厂的细务安排一番。” 朱由检暗叹幸亏有了孙传庭这么个人,否则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也干不成。当即拱手谢道:“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当朱由检载着满满一车的干粮返回德胜门外时,那伙饥民见了,再也不顾林佑坤的呼喝,一拥而上就开始哄抢。朱由检和赶车的伙计刚想阻止,早被饥民们掀下车去,摔得灰头土脸。 林佑坤见状大怒,暴喝一声冲入人群。只一瞬间,二十多个争先恐后往车上爬的饥民,全被他甩得飞了出去。其余的人还想往上冲,但见林佑坤拔剑在手,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一时再无人敢进前。 朱由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见饥民们仍是蠢蠢欲动,他只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要乱,干粮人人有份!你们排成一队,依次到车前来领,每人限领一个!如果再乱抢,那就谁也没有了!” 饥民们又闹了半天,迫于林佑坤的武力,这才不情愿地开始排队。由于再无人维持秩序,谁都想排在前面,早点领到干粮。 秩序这玩意就是这样,如果大家都遵守秩序,那还可以;只要有一个人不遵守秩序,而又没有受到惩罚,那这种秩序早晚得完蛋。 这次排队也是如此。一开始,有些人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挤到了最前面,很顺利地从朱由检那里领到了干粮。后面的人见谁能挤谁就沾光,也忍不住往前凑,先是插队加塞,然后是你推我搡,到最后则是彻底大乱。 这其中还有些机灵的,明明已经领过一次干粮,又挤到前面索要。更有甚者,竟然抢夺年老体弱者领到的干粮,若遭到反抗,立即拳脚相加。 见到这种情况,朱由检不得不让林佑坤上前制止。林佑坤连骂带打,虽然暂时将这些人吓唬住,却是顾此失彼,有更多的干粮被饥民从车上扒了下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两人从晌午忙到将近黄昏,满满一大车、几千块干粮,被饥民连分带抢,到最后一个不剩。原来此处只有一二百名饥民,这时却已闻风聚集了上千人。这其中,领到或抢到干粮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什么也没领到,不由得焦躁起来。 朱由检和林佑坤见人群又开始骚动,虽急得满头大汗,却是无计可施。正发愁时,清脆的马鞭声突然响起,一人高声道:“饥民们全部闪开,此处马上开设粥厂,再有往前挤者,一律不给粥吃!” 人群好不容易闪开一条道路,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是孙传庭率领着十几辆马车和几十名伙计赶到了。 朱由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过去拉住孙传庭的手,激动地道:“孙先生,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饥民给吃了!” 孙传庭眼含热泪道:“臣无能,让殿下受委屈了!”说着就要给朱由检跪下请罪。 朱由检忙止住孙传庭,示意他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好在周围一片乱糟糟的,也没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朱由检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急切地问道:“饥民一片混乱,如何是好?” 孙传庭沉声道:“殿下请到马车上休息,林大人也专司护卫殿下即可,此处就交给臣办。”说着对旁边的伙计们吩咐了几句。 几十名伙计得到了命令,先将马车赶到一处,再以此处为中心,抡起马鞭将饥民们向外驱赶。那些想上前哄抢的人,吃了几鞭子以后,果然老实了许多,纷纷向后退却。 腾出大概五丈见方的空地之后,伙计们却从几辆车上卸下很多木桩和绳索,开始在这片空地周围打桩围绳,只留一进一出两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 众人正不解之际,孙传庭登上一辆马车,高声喝道:“大家听好了!我们公子已获顺天府批准,在此开设粥厂!顺天府有令:欲领粥者,务必遵守规矩,依次进厂。若有胆敢乱闯,或故意扰乱秩序者,首犯者重责二十大板,再犯者立斩!” 众人见孙传庭杀气腾腾,旁边又有几个伙计或提大棍,或举着明晃晃的单刀,一时都被震慑住,再无一个敢出头挑事的。 孙传庭见骚动逐渐止住,满意地跳下车来。朱由检问道:“孙先生,你真的请示顺天府了?官府能批准你杀人?” 孙传庭压低声音道:“殿下,臣那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这些饿极了的饥民而已。非常之时,须得有些非常的手段,若循规蹈矩,只怕咱们这粥厂就开不起来了。” 林佑坤闻言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朱由检却觉得孙传庭这个人真是有办法,挺对自己的胃口。 此时,伙计们又开始忙着支起灶台,架上大铁锅,准备劈柴。转眼间,十几口大锅已经准备就绪,开始点火煮粥。 朱由检看得精神大振,高兴地问道:“先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人手?刚才我和林大人两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也不过发了一车干粮,还弄得一团糟。” 孙传庭笑道:“传庭不过是从街市上临时雇了些闲汉,每人干一天给一钱银子。这三十多人即使干上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也就够了。当然,若没有殿下的银子,传庭即有通天之能,也无法让他们听命。” 见孙传庭将粥厂安排得井井有条,朱由检大为放心。此时林佑坤说道:“殿下,天近黄昏,咱们是不是该回王府了?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闭了。” 朱由检知道,林佑坤能陪他微服出府,实在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不可让他太难做了。 孙传庭见状也道:“殿下放心,有传庭一人在此即可,谅也可应付几日。若有难事,臣再回王府禀报。” 朱由检这才由林佑坤保护着进了城。他心想自己前世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如今一下子主持事关千百人生死的大事,虽然手忙脚乱,到底开了个好头。想到此处,也觉欣然。 只是一想到今天动用了万两银子,他就感到心中发虚。谁知道这饥民到底有多少,粥厂又要开到何时?如果饥民太多,岂不成了个无底洞,要把自己的家底败光?回去又如何向蕊儿交待? 正巧二人又走到德兴米号门前。朱由检想起今天被痛宰的事,不由得火往上撞。 林佑坤见朱由检面有怒色,问清缘由后也大怒道:“好奸商!殿下,不如让卑职进去,杀他个干净!” 朱由检却计上心头,阴险地一笑道:“别整天杀来杀去的,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么?” 林佑坤怔道:“别的…卑职也不会啊…” 朱由检耐心地开导他道:“你没听说过,贼吃贼,越吃越肥么?” 第73章 贼吃贼越吃越肥 德兴米店今天因为来了大主顾,将存货一举卖空,因而早早地打烊了。此时,米店的赵掌柜正舒服地靠在躺椅上,一边悠闲地啜着清茶,一边监督着几个伙计,将卖米所得的银两码放整齐。 看着一摞摞白花花的银锭,他心中暗自得意。今天的主顾,显然是没有经验的雏儿,被他一眼就看出买主急着拉米,没时间货比三家,因此才能狠狠宰了一刀,一石米比市价多卖了一两银子还不止。这单大生意做下来,几乎净赚二千两。 正在赵掌柜盘算着是用这二千两银子继续囤米,还是运回乡下买上百亩良田、再添房小妾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本店今日已经打烊,明天再来吧!”赵掌柜懒洋洋地喊道。 可是敲门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急促。 “二狗子,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赵掌柜不耐烦地吩咐道,“如果是要饭的,一定给我狠狠地揍一顿!” 一个伙计领命拉开了门闩,还未曾张口,脖子上就挨了一记重击,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还未等店内的人们反应过来,一个幽灵一般的身影迅捷无伦地闪了进来,仿佛一阵风般从屋内扫过。顷刻之间,几个干活的伙计都被他竖掌为刀,在颈部大穴上恰到好处地一击,立即失去了知觉。 赵掌柜此时刚刚惊恐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还未喊叫出声,那个身影已经飘至他的眼前,用单手锁住他的喉咙。赵掌柜立时感到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高大魁梧,用黑纱遮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正在此时,从店外又踱进一人,同样黑纱覆面,却比刚才的蒙面人矮了许多。他故意沙哑着嗓子问道:“都制服了?” 高个蒙面人恭谨地答道:“都昏过去了,只剩这一个。” 矮个蒙面人来到赵掌柜面前,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突然抬腿一脚,正踢在赵掌柜的裆部。这一脚虽然力道不大,但男根本乃男人身体中最柔弱、最不能受力之处。赵掌柜遭此重袭,直痛得两眼一翻,从被卡的喉咙中发出“呼呼”的惨哼。 正当他以为小命即将不保之时,那矮个蒙面人却吩咐道:“把他们都绑起来,嘴全部堵上!” 高个蒙面人闻声而动,不多时,即把赵掌柜和五六个伙计捆做一团,口中还塞上破布。 矮个蒙面人见安排妥当,又下令:“搬银子!” 两个蒙面人当即开始将刚刚码好的银子装进木箱,然后一箱箱地搬入店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不过那矮个蒙面人显然没多大力气,一满箱银子一百多斤,他根本搬不动,只得每次只装四五只银锭。那一只银锭是整整五十两,四五只也有二十多斤。才搬了几趟,矮个蒙面人即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米店今日收取的几千两银子,十有八九倒是让那高个蒙面人一人搬到了车上。 不多时,两人将米店的银子席卷一空。赵掌柜有口难言,急得“呜呜”作声。矮个蒙面人见了,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道:“听说你这个兔崽子平日为富不仁,趁京师大米短缺哄抬物价,让许多贫苦百姓买不起米。今天你大爷我就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抢你奶奶个孙子的!” 赵掌柜听他又是“兔崽子”,又是“大爷”、“奶奶”、“孙子”,骂得完全乱了辈分,也无法还嘴。这德兴米店一年也不过能净赚一两千两银子,遭此惨重损失,赵掌柜相当于是几年都白干了。他又气又怕,只得用惊恐和仇恨的目光盯着两个蒙面人,希望能记住他们的面孔,以后再报官抓捕。无奈两人都是黑纱遮面,只露出眼睛,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此时,高个蒙面人说道:“全搬完了。这几个人要不要干掉?” 赵掌柜吓得又“呜呜”起来,矮个蒙面人却立即站起身来道:“不必了,他虽为富不仁,却也罪不至死。这次给他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乱涨价!” 两个蒙面人就这样赶着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赵掌柜等人才被发现。赵掌柜呼天抢地,顿足捶胸,又赶紧去顺天府,找他的班头小舅子,追查贼人踪迹。只是已隔了一夜,却又哪里去寻? 不用问,这两名蒙面人正是朱由检和林佑坤。 在回王府的路上,朱由检一路哼着小曲,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他在前世可是个安善良民,别说抢劫了,就连拿望远镜偷看对面女生宿舍,都是战战兢兢的。 抢过之后才知道,敢情强盗这份工作简直是太爽了,太有前途了,轻轻松松几千两银子就到了手。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穿越成王爷,直接当个土匪头子该有多好! 唯一让这货感到有点郁闷的,就是银子这玩意太重了。哪像前世抢银行,背个旅行包就行。只要得手,钞票一捆十万,随便一划拉就能装个上千万。刚才搬了两箱银子,朱由检才知道抢劫也是个力气活,若不是林佑坤帮忙,就凭自己这小身板,搬到天亮也搬不完那一堆银子。 林佑坤见朱由检得意忘形,苦笑道:“殿下,您贵为亲王,乃是天潢贵胄,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万一被人知道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笑着打断他道:“亲王怎么了,你没看今天开粥厂,几千两银子一下就花出去了。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况且这米店掌柜纯属投机倒把,咱这对他已经算是客气了,我还没打土豪,分田地呢!” 林佑坤听得一头雾水:“殿下!这‘投机倒把’是何意?‘打土豪,分田地’又是怎么回事?” 朱由检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又说走了嘴,把前世的专有名词也给穿越过来了。只得敷衍道:“这你不用管。而且咱们今天不是做得挺隐蔽的么,神不知鬼不晓,怕什么走漏风声。” 林佑坤却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摇头道:“殿下,您是不知那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段有多厉害。他们若要查一件事,几乎没有查不到的。卑职觉得这种事以后最好别再干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话间,已到了信王府。朱由检仍从出来时的角门溜了进去,幸喜无人看见。 到了后宅,林佑坤返回他和侍卫们居住的跨院,朱由检则匆匆进了红萼楼。 蕊儿正提心吊胆地等着,见朱由检回来,忙扑上去娇嗔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朱由检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蕊儿没好气地道:“您还问呢!王爷这一去大半天,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蕊儿真是如坐针毡!管宁来寻了王爷好几趟,都让蕊儿糊弄过去了。但蕊儿真怕时间久了,让他知道王爷不在府中,禀报给司礼监,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 听蕊儿这么一说,朱由检也觉得心有余悸,忙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次是事出有因,我保证以后尽可能不偷着溜出去了!” 蕊儿仍气哼哼地道:“什么事出有因?连一句实话都没有,就知道派外臣拿着条子来要银子!您难道不知道,王府的银子都已入库,我跟库大使费了半天口舌,才将万岁赏赐给蕊儿的那一万两银子提了出来。剩下的银子,人家死活也不让动,说是非得王爷亲来才行!” 朱由检见蕊儿生气,也自知理亏。若放在前世,谁家不是老婆掌管财政大权,所谓的“男主人”每个月能有几百块零花钱就不错了。要是想动用大笔资金,没有领导的批准,想也休想。 他只得将今日赈济饥民、开设粥厂的事情说了,只把抢劫米店的事情省略了过去,心想这几千两银子,就权作是自己的小金库吧! 谁知蕊儿听完之后,却赞许地道:“王爷,您做得对!刚才是蕊儿放肆了,蕊儿给您赔罪!”说着就要跪下。 朱由检忙将蕊儿搀住,讨好地笑道:“再怎么说,用这么多的银子,也应该跟你商量一下。” 蕊儿正色道:“王爷心系天下苍生,做的都是大事。饥民嗷嗷待哺,王爷若要跟蕊儿商量,岂不耽误时间?那一万两银子够不够用?若不够,也暂时不要给父亲送礼了。蕊儿将金银首饰变卖一些,也可换些银子。” 朱由检赶紧笑道:“够用了够用了!给岳父大人的礼,该送还是要送;我也不能委屈了我的蕊儿。你且放宽心,不用为银子发愁,我自有办法!” 蕊儿第一次一脸崇拜地望着朱由检,娇声道:“蕊儿就知道,我的王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中暗道惭愧。他虽嘴上说“自有办法”,但除了去抢,他还真不知道能从哪划拉大笔的银子。 第74章 力不从心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刚刚起床,身边伺候的太监即报,教授孙传庭求见。 朱由检赶忙来到银安殿,见孙传庭两眼通红,遍布血丝,精神萎顿,吓了一跳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孙传庭却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只是粥厂刚刚开设,杂事太多,昨夜没有时间休息。” 朱由检见孙传庭如此憔悴,心中暗自惭愧:自己回府呼呼大睡,人家却是通宵未眠! 孙传庭接着道:“殿下,臣已将昨日的支出及施粥情况统计成册,请殿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册子一看,见满册都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前面几页,记的是支出情况,包括昨日买米、买干粮、雇伙计、雇车、买柴、买器械,无一遗漏。而每一项单价多少、数量多少、总金额多少,也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再后面几页,却是库存账,记载着昨日共买进多少薪米,又用去了多少。 再往后看,则是一列列的人名,人名后面还做着一些标记。见朱由检不解其意,孙传庭解释道:“臣将饥民登记在册,一是想统计一下到底有多少人,二也是为了领粥时有个凭据。每人每天限领两次,领过的人,名字后面做个标记,再想多领就不给了。但是此举也有弊端,有的人为了多领粥,故意重复登记。因为饥民太多,也无法一一查清。” 朱由检想了想道:“这样行不行?。每次施粥的时候,每人发一张小票,凭票领取。只要领过了粥,就将小票收回,这样就不能反复领了。” 孙传庭认真思索了片刻,喜道:“殿下这个法子却好!”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若有人重复领取小票,又当如何?” “让领粥的人先排成队,依次发过去,不就行了?凡是不好好排队,或者领了票以后又乱动串队的,一律不给发小票,饿他一顿。”朱由检道,“这样来个一两次,饥民就有纪律观念了。 孙传庭大喜道:“殿下真乃神人也!臣回去马上施行!” 朱由检得意地嘿嘿直笑。其实这“凭票入场”在前世实在司空见惯,他只不过顺手拿来而已。 “不过,饥民的人数太多,一千石米远远不够。”孙传庭转而忧心忡忡地道,“昨日粥厂一开,城北的饥民都聚拢了过来。开始只有不到一千人,后来越聚越多,今晨竟已经有五千多人!如果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的最低限度来算,五千人一天就要耗粮二十几石。臣料这些饥民,要等到明年春播之时才能逐渐散去,一千石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啊!” “而且,饥民人数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孙传庭用暗哑的嗓音,焦急地接着道,“每人每天半斤粮,也仅能保命。那些老幼妇孺,以及体质较差的,恐怕时间久了也顶不住。现在也不光是粮食的问题,天气太冷,大部分饥民只能露宿,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昨夜冻死了十几个,大多是孩童。” 朱由检听说又死了人,心头直沉下去,不由得深责自己对饥民没有负责到底。联想到那地狱般悲惨的场景,他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半晌才艰难地道:“不能让饥民再有冻死饿死的了!先生,还需要多少银子,尽管从这里支取!” 孙传庭慨然道:“殿下爱民之心,天日可鉴。但只凭殿下一人之力,恐怕无济于事。如今被挡在京师之外的饥民有数万之众,也只有朝廷下旨,让顺天府开仓赈济,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殿下,您应该马上奏请圣上下旨!” 朱由检苦笑了一下,天启是个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杨涟,跪在乾清门前背了好几天奏章,硬是连个照面都没让打。况且现在魏忠贤掌握批红大权,对不合意的奏本,基本上就是直接留中,天启就是想看也看不到。 但是为了不打击孙传庭的积极性,同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朱由检还是让孙传庭代为起草了一份奏章,恳请朝廷下旨,一是放饥民进城御寒,二是让顺天府开仓赈济。在奏章的最后,朱由检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在派太监往紫禁城中上奏章的同时,朱由检也告诉孙传庭:“即使朝廷能开仓放粮,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几日还要先生辛苦先生,继续照应好粥厂之外,也要多采购些棉衣棉被,发到灾民手中。” 至于御寒之所,朱由检也无能为力了,毕竟房子可不是用纸糊的,说有马上就能有。就算他肯出钱,这冰天雪地之下,也无法施工盖房。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要是前世哪里闹了灾,大批的军用帐篷马上就能通过各种运输方式运过去,足可遮风挡雨,暂避严寒。之后,还能搭建活动板房,防风效果更佳。可眼下这个时代,这两种救灾利器是不可能有的,也只好徒叹奈何。 孙传庭走后,朱由检与蕊儿商量了一下,马上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让林佑坤押运着王府中所有的黄金和白银,全部送到李自诚开设的银号。李自诚虽然不在京师,银号掌柜却与林佑坤打过交道,之前又得了李自诚的吩咐,对林佑坤要办的事自是百依百顺。 林佑坤将朱由检的原话转告给银号掌柜:“这批黄金和白银,暂时寄存在银号之中,不收取利息,但银号必须保证随时可取。” 朱由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银子放在银号,比在王府中更安全,用起来也更方便。别的不说,那几个仓大使、库大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魏忠贤指派的。即便不是,也难保没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出现。倒是银号,因为完全是商业化运作,自然也不会产生这样的弊端。 第二件事,朱由检将王九龄等人召到银安殿,假装愁眉苦脸地道:“各位大人,昨日你们说的重修王府等事,本王也觉得十分必要。无奈今天一盘账,王府竟然没有多少银子,连维持日常的开销都很困难。” 王九龄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不可能吧?库大使昨天还跟臣说过,库内有白银六万余两,黄金一万两…” 朱由检心中大骂:你们这些王八犊子,盯哥的钱盯得还真叫一个紧。表面上却是哭丧着脸道:“王大人有所不知,本王奉了万岁的密谕,要紧急采购些紫檀木、黄花梨木,送进宫去。但是万岁只让本王采购,却并未拨付银两,本王也只好先行垫付。这不么,刚刚我已经让林副指挥使将库房搬空了。既然重修王府也如此紧迫,各位大人能否也帮本王一个忙,先行垫付些工费?” 王九龄等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朱由检说的是真是假。但要让他们从腰包里往外掏钱,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有的说“天寒地冻,暂时无法施工”,也有的说“重修事关重大,需先行确定图纸”,还有的说“应先上报朝廷,批准后再商讨具体事宜不迟”…总之,本来昨天还在他们口中势在必行的工程,今天却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朱由检哑然失笑,心说你们这可真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返回后宅的路上,朱由检和管宁走了个脸对脸,也只得停下来和他打声招呼。 管宁这两天真是忙得四脚朝天。他身为信王府的总管太监,大事小情都要经手,尤其是住房的分配,更是让他大伤脑筋。 原来这信王府以正中的池塘为界,大体上可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除了银安殿,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后院除了朱由检居住的红萼楼,也有东西两个跨院。每个跨院中,各有房子十几间,可以供人居住。 本来这王府是从赵南星府改建而成,赵南星府上虽也有几十口人,但房间仍是绰绰有余。可改成信王府以后,太监、宫女、侍卫、家丁全部加起来,足有将近二百人,房子一下就不够住了。 这一天多的时间,管宁把精力全都用在协调住房上了。林佑坤的腾骧右卫他惹不起,单独划了一个跨院。而其他的太监宫女,有的仗着自己资格老、和管宁关系铁,想要单间;有的结为对食,要求“夫妻”分在一起;有的更变态,非要挑些年幼的太监或宫女,自己来当“干爹”或者是“干姐姐”。 如此一来,几乎人人都想挑房,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挑房,但是僧多粥少,又不可能都能得到满足。最后都吵到管宁哪里,闹了个不可开交。 最后管宁只能摆出总管太监的派头,强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一一分配。结果除了几个关系和他特别好的太监宫女,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单间之外,剩下的都不得不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绝大部分人都对管宁的分配方法大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此时见到朱由检,管宁这才懊悔自己只顾忙这些细务,竟将这个最重要的目标给忽略了。 他忙迎上前去媚笑道:“王爷,今日逍遥伯府送来了请帖,请您腊月二十八日去赴晚宴。请王爷示下,具体事宜该如何安排?” 第75章 逍遥伯府 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连日阴沉着的天难得地放了晴。虽然气温仍是极低,路边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坨子,根本无法融化,但阳光照在身上,总还是暖洋洋的,让人顿觉心中舒畅不少。 只是年关将近,对于不少贫苦百姓来说,日子就不好捱了。如果没有欠账,那还好一些,不管手头再怎么紧,总得张罗些年货,买几挂鞭炮,包顿饺子,再扯几尺布,给孩子缝件新衣裳。孩子高兴了,这个年也就算过了。 若之前不得已向富户借了钱,那可就惨了。这时候的行情,借钱都是驴打滚、利滚利,若年初借了十两银子,到年底,差不多就得还三十两。穷苦人家本就生财无道,又从哪去找这么多银子?因此一到年底,很多根本还不起债的穷人就开始东躲西藏,生怕让债主堵到家里。 这时候,过年就真的比“过关”还难。债主上门,找不到男人,就拿妇孺出气。赶上脾气好的,只是臭骂一顿;若是脾气不好的,则免不了摔锅砸碗,甚至动手打人。要是赶上这家的女人还有点姿色,甚至有可能被调戏一番。 直到年根底下,躲债的男人才敢摸着黑偷偷回家。此时家里往往是一片狼藉,连粒米都不剩。老婆孩子也哭作一团,男人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垂泪。而那些放高利贷的债主,则是大排筵宴,歌舞升平。如此情景,真可谓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而朱由检在这几天里,对此的体会就更深了。城中的贫民,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而城外的大批饥民,就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没有。虽然孙传庭购置了几百件棉衣,但饥民太多,十个人也分不到一件,只得优先给年幼的孩子和体弱的老人发放。 饶是如此,一到入夜,饥民们还是只能挤做一团,用体温互相取暖。守城的兵丁虽然没有上峰的命令,不敢放饥民进城,但到了夜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大批饥民在高大的城墙边躺倒,好歹利用一面墙,挡一挡彻骨的寒风。 朱由检虽不敢再冒险出信王府,孙传庭却每天向他汇报情况。这几日,朱由检又让孙传庭提了一万多两银子,粮食暂时是不缺了。但在仓促之间,御寒的棉服却无法买到那么多。因此每天冻死的人数都在增加,腊月二十六日,一夜竟冻死七十多人。 朱由检听得心如刀绞,大滴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将他身前的桌子都打湿了一片。 孙传庭急得起了满嘴燎泡,嘶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您的奏章都呈上去好几天了,怎么朝廷还没有动静?就算是不允,也应该给个话吧!” 朱由检摇了摇头。这些天,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忙着清剿东林党;东林党人则忙着自保,或辞官回乡,或与杨涟等人划清界限,或干脆转身一百八十度,投靠魏忠贤。而大明帝国的皇帝天启,仍一如既往地钻研着木匠活。城外的几万饥民,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朱由检绞尽脑汁,昨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临时的办法。他让孙传庭买了大量的布匹,再把木棍钉入冻得硬梆梆的土地中,搭起数十顶简易的大帐篷。帐篷之内,再用木柴和枯草铺成大通铺。 这种临时的帐篷虽然比军用帐篷的性能差得太远,四处漏风,又很不结实,但毕竟聊胜于无。 昨夜,数千灾民就被安排在大帐篷中过夜,果然一个冻死的也没有。只有其中一个帐篷,因夜间举火不慎引燃,烧得只剩一片灰烬,有几个逃跑不及的老人被烧死。好在其他帐篷离得较远,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 朱由检听了孙传庭的汇报,心中稍觉宽慰地道:“看来此法还是管用的,只是从此要严防火灾,夜间严禁举火。先生,你再去多买些布匹,把帐篷弄得厚一些,让灾民们好歹过个暖和的年!” 这几日他一直夜不能寐,今天算是得到点好消息,终于放松了一些。孙传庭走后,他赶紧返回红萼楼,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红日西垂。 岳父周奎家的晚宴就安排在今天。朱由检对这次赴宴也颇为重视,毕竟是女婿第一次登老丈人的门,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为此,信王府出动了五辆马车,专拉送至逍遥伯府的礼物。除了一万两银子以外,朱由检还挑了一些古玩玉器,一并送给周奎。他们夫妻二人分别坐上八抬大轿,林佑坤和管宁则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城的信王府出发,围着京师绕了大半个圈子,这才抵达了位于正阳门内的逍遥伯府。 离府门还有老大一段距离,朱由检就听得前面爆竹声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再往前走了几步,周奎即亲自接出府外,敲锣打鼓地把朱由检和蕊儿的大轿迎进了府门。朱由检坐在轿中,感觉自己倒似个新娘子一般,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轿落地,朱由检和蕊儿刚迈步出轿,满满一院子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口中齐声高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从打前世起,就最烦这一套。一个傻x领导来视察,一帮傻x举着鲜花傻x兮兮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可是天下最傻x的事之一了。 见礼之后,众人一齐进入宽敞的前厅,蕊儿则被让至后宅。此时前厅内已经摆下三桌酒席,居中的一桌,自然让朱由检坐了主位,周奎在下垂首相陪,其余能入座的,也都是身份显贵的高官。官阶稍低一些的,则只能坐在其他两席。 入座之后,周奎先向朱由检介绍今天的来宾。他身为新任锦衣卫指挥副使,暂代田尔耕执掌锦衣卫,新府第落成,下属们自然要前来捧场。像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名列阉党“五彪”之辈,悉数到场,不过孙云鹤和杨寰官品较低,只能做到其他桌上。 朱由检扫了一眼同桌的许显纯和崔应元,只见这两人身躯都比较肥胖,再加上一直笑容可掬,倒似两尊弥勒佛嵌进了椅子中。如果只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人与传说中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但此二人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一个是锦衣卫指挥,都是在锦衣卫中执掌实权的人物,杨涟等“东林六君子”,应该就是在他们直接负责的诏狱中受审。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历史上,这“六君子”最后一个也没活着走出诏狱。除了顾大章不堪受刑,投缳自缢以外,其他五位全被残酷地害死在狱中。而直接负责对“六君子”审讯的,好像就是这位许显纯。此时见他谈笑风生,朱由检倒如吃了个苍蝇,感到无比的恶心。 周奎介绍完官阶较高的许显纯等人,又指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头发和胡须已经开始花白的老者介绍道:“这一位是礼部主事徐光启徐大人。” 徐光启?朱由检一愣,心想这一位在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算是中国历史上非常少见的学术型官员,对数学、天文、农学、军事都有很深的研究。他忙欠身离座,对徐光启笑道:“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 朱由检的这一举动,让满桌的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刚才介绍到许显纯等人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用鼻子哼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让许显纯心中暗觉不爽。而徐光启仅仅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又是刚从七品河南道御史升迁而来,此前根本不在京师。朱由检为何“久仰”徐光启,众人实在难以捉摸。 徐光启也是大吃一惊,忙避席跪倒道:“微臣贱名,何能扰殿下之听?” 朱由检绕过酒席走上前去,双手将徐光启搀起道:“徐大人的大名谁人不知,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您翻译的《几何原本》,真是旷世之巨著!像平行线、三角形、直角、锐角、钝角、对角、相似等术语,均可千年不朽!” 朱由检倒不是存心恭维,几百年后,每个初中生可以说都是徐光启的弟子,这些术语也天天被使用。而“几何”一词,也正是徐光启在此译著中首先使用的。帝王虽称“万岁”,但死后也不过是在棺椁之中慢慢腐朽。但徐光启却泽及百世,他对未来的影响,远比同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大,真真正正做到了死而不朽。 但朱由检对徐光启的这番赞美,却让同席的其他人不以为然。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里面的书可不是指《几何原本》这样的“杂书”,而是专指四书五经这样的圣人之书。尤其徐光启还是翻译海外的著作,更让在座的人鄙夷,无不以为皆是些奇技yin巧罢了。 此时朱由检才注意到,徐光启旁边竟还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忙问道:“这位是?” 哪知那洋人当即起身深施一礼,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草民汤若望,见过信王殿下,愿主赐福给您!” 第76章 汤若望献枪 “你们要洗濯,自洁,从我眼前除掉你们的恶行。要止住作恶,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受欺压的,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辨屈。你们来,我们彼此辩论。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你们若甘心听从,必吃地上的美物。若不听从,反倒悖逆,必被刀剑吞灭。这是耶和华亲口所言!阿门!” 汤若望自来中国,还没有见过像朱由检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因此他抓住机会,开口便朗诵了《圣经》中的一段。若朱由检能感兴趣,他就有机会为这位亲王布道了。即便朱由检不听,若能打动同桌的其他官员,也是大功一件。 孰料朗诵完毕,同桌的人却窃窃私语道:“这个洋和尚在胡说些什么?耶和华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大言不惭?” 徐光启见汤若望引起同桌人的反感,忙轻拉了他一下,打圆场道:“这位汤若望先生来自西洋,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钦天监见习。他精通天文,曾成功预测一个多月之前的月食。” 许显纯轻摇着肥硕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日月交食,主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故此天象示警。今万岁和九千岁大发神威,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奸佞小人革职拿问,重振朝纲,拨云见日,警兆已除矣。钦天监责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如此关乎社稷之重地,竟让一个洋和尚混了进去,礼部也真能胡闹,哈哈哈!” 汤若望也知道许显纯的身份,不便与他争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朱由检倒对此人很感兴趣,开口问道:“先生这个名字,是来我大明后才取的吧?西洋离此不下万里,先生又是如何而来的呢?” 汤若望忙恭谨地答道:“草民本名约翰?亚当,生于科隆,曾在罗马学院修习。格里高利历1618年,也就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草民奉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共同君主、费利佩国王阁下的谕旨,从里斯本启航,历时一年,在万历四十七年夏于澳门登陆。先是在澳门学习了几年中文,今年年初才从澳门北上,抵达京师。” 徐光启早已被汤若望发展为基督教的信徒。此刻见朱由检听得认真,也帮腔道:“汤先生来我大明不光是传教,他学识渊博,超出光启百倍。光启师从利玛窦,但恩师已离开西洋多年。汤先生却是刚过来,带来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枪械和大炮,若朝廷可加以利用,对辽东战事不无裨益。” 汤若望来中国数年,知道中国人自幼浸*传统文化,掌控社会的士大夫这一级,绝大多数人都只尊奉孔孟之道。而市井小民,或信佛教,或信道教,也都非常虔诚。至于基督教这种舶来品,则十分抵触,传教进行得异常困难。 因此自利玛窦始,耶稣会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强行宣讲教义,而是先熟悉当地人的礼仪,搞好与百姓的关系。再给地方官员献上从西洋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甚至重金贿赂。 这种策略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潜移默化之下,倒是培养出了中国的第一批基督教信徒,徐光启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官员,其实更为看重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科技,可以说双方是在互相利用。 此时汤若望自然不肯放弃亲近朱由检的大好机会,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给朱由检道:“草民能见到信王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聊表草民对殿下的敬意,还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手枪。这货在前世也是cs的狂热爱好者,自诩一把沙鹰出神入化,倒对世界上知名的枪械也略知一二。他见这把手枪并没有前世常见的弹仓,口径倒是不小,足有15mm;枪管也比后来的手枪长得多,一看就是古董级的手枪。 汤若望笑道:“这把手枪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的卫队长佩戴过的,应用了最新的技术,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在座的许显纯等人都是锦衣卫的武官,虽然官阶显赫,平常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但对兵器好歹还都懂一些。崔应元看了看汤若望的新式手枪,冷笑一声道:“此枪因何不配火绳?没有火绳引燃,又如何击发?只怕是个摆设吧!” 汤若望胸有成竹地道:“此枪确实没有火绳。您注意到了没有,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小小的燧石。当扣动扳机时,击锤上的燧石在弹簧的作用下,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火星引燃击发药,击发药再引燃发射药,就可以将弹丸发射出去。” 朱由检这才知道,自己是见到了手枪里面的老祖宗,撞击式燧发手枪了。他兴致勃勃地道:“汤先生可否演示一下。” 汤若望欣然领命,从口袋中取出一些圆形弹丸,又打开一个小盒子,用小匙挖出一匙黑色的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从枪管前头倒入枪管中。然后,将弹丸置于枪口,用一个特制的小木锤,将弹丸一点点地砸入枪管之中。之后,再从手枪的后部打开击发药仓,倒入一小点火药。全部过程下来,足足用去了二分多钟。 汤若望随即将手枪递给朱由检道:“殿下,弹药已经装填完毕,您可以试枪了。” 朱由检举枪在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院中,冲着一堵厚实的院墙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顿起,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待硝烟散尽,才发现朱由检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被熏得黢黑,简直狼狈不堪。由于他根本没想到后坐力如此巨大,这一枪也失去了准头,并未命中瞄准的地方,却打到了高高的墙头,将上面的瓦片击得粉碎。 众人啼笑皆非,忙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搀扶起来。许显纯等人刚想斥责汤若望,朱由检却尴尬地笑道:“好枪!只是威力大了些,本王没有精神准备。” 回到大厅重新落座后,朱由检仍对这把手枪赞不绝口。崔应元却道:“枪的威力确实不小,只是填装太过麻烦,时间太长。有这功夫,弓箭都射出去四五支了。若是近距离,还未等填装完毕,持枪之人早被刀剑砍死,连击发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此枪华而不实,不堪大用。” 汤若望被这一番诘责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崔大人说的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是这种枪的爱好者,但他几年之前在出游的途中被刺客杀死。刺客确实只使用了刀剑,而国王的卫队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亨利阁下去世后,法兰西的将领们也拒绝使用这种枪,因为燧石击发的火星很小,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朱由检却赞许道:“汤先生,这种燧发枪虽然还有种种缺点,但他比起火绳枪来,还是有重大的改进。火绳枪要击发,必须先引燃火绳。如果遇到刮风下雨,火绳无法引燃,那枪就成了烧火棍了。而这种燧发枪,只要注意不让击发药仓进水,雨天也可使用。” 崔应元还辩解道:“可是殿下,这种枪与火绳枪一样,击发速度太慢是其致命的缺点。弓箭却不受天气影响,随时可以发射,且射速数倍于火枪,射程也毫不逊色。边军大量装备火绳枪,可与建虏交锋,往往不敌对方的强弓硬弩,即是此理。”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由检却心中暗叹这帮人鼠目寸光,看不到火器的巨大潜力。若是此时自己能端一挺半自动机枪,对着这些家伙狂突突一顿,相信他们就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可惜的是,这坑爹的穿越只把自己光光溜溜送了过来,却没带来任何有现代科技含量的东东! 此时宴会正式开始,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朱由检也只得应付一番,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他还能应付得来。 酒过三巡,众人皆不像刚才那般拘谨,开始互相猜拳劝酒,一时热闹非凡。朱由检趁其他人不注意,对有些沮丧的汤若望笑道:“汤先生不必介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相信火枪的技术会越来越成熟,最后肯定能取代冷兵器的。” 汤若望惊喜地道:“殿下,您的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太形象、太生动了!” 朱由检只能在心中鄙视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美国著名演说家温德尔?菲利普斯的名言给侵权了。 但汤若望又苦恼地道:“可是火枪装填速度慢这个缺点,实在是难以克服!” 朱由检灵机一动,安慰他道:“我看汤先生刚才是将发射药和弹丸先后装入枪管。如果把发射药和弹丸一起装在纸筒里,不就可以一起装进枪管,节省一点时间么?” 汤若望沉思片刻,大喜过望道:“殿下,您真是天才!草民敢说,您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 这货却淡然一笑,心想哥不过是站在了无数前人的肩膀上,捡了个现成而已。虽然如此,当个便宜发明家,倒也不错! 第77章 遇刺 “殿下,东林党那班小人竟敢上疏参劾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落入我们锦衣卫手里,好歹要给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朱由检与汤若望谈兴正浓,冷不防被许显纯的献媚所打断。 其实朱由检对东林党并无多大恶意。虽然这帮人参自己纯属没事找抽,但是平心而论,参劾的理由也确实不是瞎编出来的。自己确实让天启玩得很high,可能也确实为此耽误了些朝政。而且自己虽然被骂,但也没少个胳膊少条腿,那你骂就骂呗,我该咋过还咋过就行了。 但听许显纯这意思,显然是把杨涟等人整得不轻。朱由检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假意问道:“敢问许大人,对杨涟等人的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显纯精神大振,高声答道:“回殿下,卑职奉了圣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名犯官逮入北镇抚司诏狱。第一次提审之时,这六人气焰还颇为嚣张。卑职问:‘汪文言指证你等收受熊廷弼贿赂,事实俱在,你等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那杨涟第一个跳起来道:‘你说汪文言指证我等,且让汪文言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卑职训斥他道:‘汪文言早已认罪伏法,现有供词在此,已是铁证如山。你若要当面对质,且去地狱里寻他吧!’” 说到此处,众人哄然叫妙,纷纷称赞许显纯这一句说得解气。朱由检虽也勉强挤出笑容,却面色惨白,简直比哭还难看。 许显纯浑如不觉,继续吹嘘道:“此六人仍是不服,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一再咆哮公堂。卑职无奈,只得将六人杖责四十、拶手敲一百、夹杠五十。杨涟、左光斗等人刚才还吹嘘自己是‘铮铮铁骨’,这一顿打下去,却成了一摊烂泥!” 众人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朱由检却再也笑不出来,颤声问道:“那是什么刑罚?” 许显纯得意洋洋地笑道:“回殿下,杖责即是用五尺长、小腿粗细的榆木大棍,打犯人的屁股。一棍下去,保证皮开肉绽。这还是卑职让掌刑的衙役手下留情,要认真打,不出二十棍,早将他们腿上的肉都打飞了!” 朱由检听得心惊肉跳,许显纯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介绍:“拶是北镇抚司独有的刑具,即用绳子穿五根长一尺多,手腕粗细的杨木棍,套在犯人手指上。用刑之时,提起绳的两头,用棍敲穿着的小木棍。敲的次数愈多,小木棍穿得越紧,拶上下翻动,则犯人痛苦愈重。” “至于夹杠,乃是杨木制成,共有两根,长三尺。在离地面五寸多的地方以铁条贯通,每根夹棍上绑三副拶。”许显纯滔滔不绝地道,“夹人时,将棍直竖地上,将犯人的脚放在棍上,用绳捆住,再用一副夹棍支在脚的左面,使之不能移动,然后用一根长七尺、粗四寸的大杠,从右边狠击犯人的胫骨。一杠下去,犯人鬼哭狼嚎,痛不欲生,就是铜筋铁骨,也要如实招供!” “许大人好手段!”众人又是一通溜须拍马,许显纯却故作谦虚道:“卑职本也不欲动此重刑,奈何这几名犯人抵死不认。用刑之后,却还得从实招来,这又何苦来哉!” “他们都招供了?”朱由检惊问。 “当日这几人受刑不过,全都昏了过去。”许显纯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忿恨,“但汪文言早有招供,几人所受贿赂,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顾大章四万两、魏大中三千两,又岂容抵赖?卑职五日一比较,让他们追缴赃银。结果第二日,就有袁化中、周朝瑞、魏大中的家人即分别送来银两。若未受贿,又何必送钱?” 朱由检心中暗骂:好狠毒的许显纯,明明是家人怕这六人在狱中受苦,不得不送上银两以求免祸,却被许显纯当作受贿的证据! 许显纯冷笑一声接着道:“卑职见此六人还不老实,遂给他们定下规矩:改五日一比较为三日一比较,每次比较,每人至少要缴四百两赃银。孰料这几个老家伙舍命不舍财,杨涟、左光斗竟是一两银子也不缴,其他几个也只第一次缴了几十两,还硬说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卑职岂肯轻信,只得继续用刑。” “那这几人该判何罪呢?”朱由检已经不忍再听下去,忙打断许显纯。 “万岁有旨:先追缴赃银,待缴清以后,再移送至刑部会审。”许显纯阴恻恻地笑道,“但看这情形,此六人是不打算缴清赃银了。” 朱由检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竟是要将这六人,全部在诏狱中活活打死! 周围的众人还在觥筹交错,朱由检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不是在参加的宴席,而是来到了阴风惨惨的地狱,身边全是吃人的恶魔! 此时众人已都略有醉意,许显纯和崔应元突然起身,对周奎告辞道:“指挥使大人,万岁有严旨,一定要在年前将杨涟等人的赃银追缴完毕。今日又逢比较之日,卑职等还得去诏狱提审犯人。” 周奎虽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实则并无多少权力,锦衣卫的运行还是许显纯和崔应元等人掌握。因此也抱拳拱手道:“二位大人辛苦,老夫送送二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许显纯和崔应元这一走,如孙云鹤、杨寰等官职较高的锦衣卫武官也纷纷告辞,三桌宾客竟走了一大半。 朱由检见这几个瘟神离去,刚刚松了口气,又不由得为杨涟等人的命运提心吊胆起来,心中暗暗猜测:许显纯这一去,是不是已经打算立即动手,将这几位东林党人害死在狱中? 周奎等人见朱由检闷闷不乐,还以为他觉得人少扫了兴致,仍殷勤地劝酒。朱由检满腹心事,又哪里喝得下去,只推说不胜酒力,让周奎等人继续开怀畅饮,自己却找了张纸,将汤若望送给自己的手枪掏了出来,又将一粒粒弹丸就着火药,包进小纸包里。 他一边下意识地摆弄手枪,一边想着杨涟等人在狱中的惨状,恨不得将手枪顶在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的脑门上,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正在此时,厅外的庭院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随即是一阵骚动之声。 厅内的人虽然都有了七分醉意,但这声惨呼实在太过突兀,让众人都停住了酒杯。 周奎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大声喝斥府内的下人道:“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大呼小叫。若是扰了殿下的清兴,仔细我不扒了他的皮!”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向厅外走去,想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从门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咽喉。那下人吭也没吭一声,当即倒地身亡。 “有刺客!”林佑坤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朱由检按在酒桌底下。 不等他话音落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大起。厅内厅外顿时响起一片惨叫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中箭倒地。 林佑坤久经战阵,抬脚踢翻两桌酒席,用桌面将瑟瑟发抖的朱由检围了起来,又一抬双臂,两支袖箭激射而出,将厅内燃得最旺的两盏大灯击落。 此时,厅内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熄灭周围的灯盏和烛火,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棂上,成为外面刺客的活靶子。 林佑坤厉声问周奎:“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周奎也茫然道:“不知道啊!”但他此时也如梦初醒,大喝一声:“燕凌何在?快来保护殿下!” 此时在一片纷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师父,燕凌在此!逍遥伯府已被数十名刺客包围,在厅内藏好身形,千万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只利箭发出“呜呜”的可怕声响,一齐向燕凌发声之处射去。朱由检心中一紧,觉得燕凌这下可是要变成刺猬了。 但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紧接着燕凌厉声叫道:“果然是鼠辈,只敢暗箭伤人!” 随即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逐渐向远处的院墙移了过去。猛听得几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扑通”几声,似是重物坠地。 燕凌的长笑之声再次传来:“你们就只有这两下子么?箭已用完了罢?拔出你们的刀剑,一起上吧!” 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朱由检正凝神静听,突然厅内的屋顶轰然塌陷。漫天的灰尘瓦砾之中,一个满身黑衣的蒙面人手持长剑,从天而降! 这下可把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忍不住像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正好给那蒙面人在黑暗中指明了方向。他狞笑一声,突然狂吼一声:“杀!” 随着他这一声狂吼,厅外前后左后,杀声四起! 第78章 绝世高手 几十名黑衣人,宛如从地狱涌上人间的几十个饿鬼。在向正厅投射了最后一轮箭雨之后,他们纷纷从墙头跃进逍遥伯府,挥舞着雪亮的刀剑,逢人便杀,遇人便砍。 其中有十几个人,还将燃烧着的火把投向各个房间。那府内的建筑多为木制,此时又正值隆冬,天干木燥,遇火便着。顷刻间,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逍遥伯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四面的杀手一边冲杀,一边向正厅合围。而逍遥伯府虽也有护院,仓促之间却都手忙脚乱,有的连兵刃都没带,只能赤手空拳应付早有准备的杀手,后果可想而知。 片刻间,惨呼之声连连响起,已有二十多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其余的人也如无头苍蝇般乱逃乱撞。可大门已被全副武装的杀手封死,高高的院墙又难以攀越,这些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被杀手们无情地剿杀。 但是杀手们也不是全无损失。那燕凌如同狡猾的狸猫,刚刚跃上墙头击杀了三名正在射箭的蒙面人,突然腰肢一扭,像一条泥鳅一般,从围拢上来的数名杀手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其中一名杀手突然凄厉地惨号起来。周围的杀手惊恐地发现,他竟被燕凌不知用了何种手法,生生废了! 燕凌已经跃落至院中,摇头叹息道:“没想到你们这帮鼠辈,除了胆子小,其他地方也比芝麻大不了多少!” 一名黑衣人的头目大怒道:“狂徒焉敢如此!”大手一挥,立即有七名杀手挥剑上前,将燕凌围在垓心。 这七名杀手本为同门师兄弟,从幼年就在一起习武,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当下七人一齐出剑,一剑刺向咽喉,一剑劈向后心,一剑横扫腰间,一剑从下往上撩向*。另外两剑,却刺向燕凌的左右两侧,最后一剑,则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大师兄纵身跃起,从上至下贯顶而来。 这七剑将燕凌的所有去路彻底封死,避无可避,又不可能一一招架,眼见燕凌似乎只剩下被剁成肉泥这一种选项。 燕凌却不慌不忙,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待剑尖即将接触身体之时,他突然将头一低,迅捷无伦地向后倒撞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劈向后心的一剑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燕凌的背上,将他的外衫砍为两截! 可那出剑之人却感到虎口剧痛,再也把持不住,手中长剑竟被燕凌生生撞飞! 原来燕凌在长衫之内,还穿了一件精钢制成的护心铁甲!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燕凌倒撞之势不减,狠狠地靠在身后那名目瞪口呆的杀手身上。这一撞非同小可,燕凌两肘连连向后猛捣,顷刻之间,那人已经鲜血狂喷,肋骨被尽数击碎。 其余几名杀手,谁也料不到燕凌竟能用出这种奇招,六剑全部落空。可不待他们收剑,燕凌借着身后之人的身体猛地一蹬,斜着弹射而起,如飞燕般从正在从空中坠落之人的身旁掠了过去。 “咚、咚”两声闷响,原来是那名杀手已经身首异处,无头的尸身在空中绽放了一道血色的喷泉,然后和那惊讶得圆睁双目的头颅,先后跌落尘埃! 不远处,燕凌如狸猫一般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射到自己嘴边的污血,又是诡异地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他们两个先走一步了,你们五个有什么打算?” 五名杀手大惊失色,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生怕眼前这个魔鬼再突施杀着! 那杀手头目看了大怒道:“都给我上,把他围住了!若让他跑出去,咱们谁也不用活了!” 一声令下,又有十几名黑衣人加入战团。 燕凌虽然武功高超,但对付数十倍的敌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施展诡异的身法,在前院中与众杀手游斗。 而杀手们人数太多,目标却只有一个,在狭窄的院落中,也难以散开队形,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因而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燕凌,时不时还被他趁乱刺中一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杀手头目见此处的战局稍定,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厅之中。只听得厅内“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显然激斗正酣。他仗剑一脚踢破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先向里面射出几枚暗器,然后纵身闯入。 但见大厅之内,那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和林佑坤近身缠斗。而周围的桌椅板凳,早被他们撞得稀烂。 林佑坤出剑如风,一上手就是必杀的狠招,务求尽快制敌。他无法判断外面还有多少敌人,但却已经凭直觉判断出,眼前这名黑衣人,正是刺客中武功最高之人。 只见这名黑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精芒闪闪的一双眼睛。他虽然被林佑坤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却不住地向朱由检藏身的桌面后面观察。同时,手中长剑一刻不停,林佑坤攻向他的每一剑,都被他硬生生封了出去。两口宝剑在空中不断撞击,迸发出点点火花,在漆黑的大厅中显得甚是骇人。 正在此时,另外一名杀手头目破门而入。林佑坤不免稍稍分心,被对面的黑衣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厉叱一声:“着!” 林佑坤闷哼一声,左肩被剑尖划过,半边身子马上被鲜血染红。但他却一步不退,手中骤然加紧,如狂风扫落叶般向对手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对手本想刺中林佑坤的咽喉,却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只从肩头处轻轻削了一下。孰料林佑坤中招之后,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招紧似一招,那黑衣人也只得暂避锋芒,将手中宝剑幻做一团剑光,将周身紧紧护住。 另一名杀手头目见林佑坤已是强弩之末,狞笑一声,刚要加入战团,那名黑衣人却喝道:“桌后!” 头目会意,将长剑一抖,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 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个圆球已挡在他的身前。头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矮胖、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不住地负手冷笑。 “周奎,这是你自己找死!”头目大吼一声,举剑便刺。 朱由检的岳父周奎见剑尖已经快要触及自己的酒糟鼻头,突然左手一抬,用两根手指将剑身一夹。那宝剑明明已经快刺到他,却就此生生地停住,不能再前进半寸! 那头目大惊失色,用力往回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周奎大笑道:“这么个玩具,你还挺稀罕。算了,还给你!”说着指上稍稍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口精钢锻造的宝剑,竟从头至尾断成了十几截! 不等断剑落地,周奎大袖一挥,那些残片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扫得向后激射,将那头目罩在其中! 只听“噗噗”之声不绝,那头目猝不及防,尽力躲闪之下,仍被击中三处,其中一块更深深地嵌入他的面部。 他却也十分悍勇,一把将残片拔出,将脸上的肉也带出一大块,顿时面部多了一个血窟窿! 林佑坤没想到周奎竟也身负绝世武功,登时想起在信王府初次与周奎和燕凌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他与燕凌动手,明明已经转到燕凌的身后,却觉得自己如同芒刺在背。 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更高的高手周奎,收敛内劲和气息,藏在自己身后,怪不得自己心生感应! 此时见有了强援,林佑坤精神大振,猛挥几剑,将对面的黑衣人稍稍迫退,高声赞道:“周大人好手段!” “还勉强看得过!”周奎嘿嘿奸笑,对着对面的头目道,“我说,你眼睛又没被打瞎,怎么不看看后面是谁?”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这种低级的骗术,怎能…” 话音未落,那头目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胸前,竟有一柄长剑的剑尖冒了出来! 他圆睁双眼往前看去,周奎却是笑容可掬,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又艰难地向后扭转脖子,望了最后一眼。 他的身后,满身血污的燕凌微笑着道:“你这人真不晓事。刚才恩师明明已经告诉你看后面,你偏不看。现在你明明快要驾鹤西游了,却非要扭着头、瞪着眼死盯着看,何苦来哉!也罢,让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说着松开宝剑,用双手将那头目的脑袋一拧。只听“咔嚓、啵”的两声,那头目的头颅竟被他生生拧断,从尸身上掰了下来! 头目一死,大厅之内顿时变成林佑坤、周奎、燕凌三人对那黑衣人一个人。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后退几步,用宝剑护住周身要穴,冷哼道:“想不到逍遥伯居然是个高手。” 周奎刚想说话,林佑坤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殿下不见了!” 厅内三人闻言,一齐变色! 第79章 爆你头 厅内厅外激斗正酣之时,朱由检只能缩在桌后,心惊胆战地听着阵阵厮杀之声。而他赖以藏身的桌面上,已经钉了几支精钢打造的利箭,有一支箭的箭簇已经从另一边冒了头,险些插到他的腮帮子上。 林佑坤的高超武艺,朱由检是见识过的。因此一开始,他还幻想着林佑坤能迅速解决对手。没想到那从天而降的蒙面人似乎更胜一筹,竟让林佑坤吃了一剑。 正在此时,那破门而入的头目也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而来。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紧,心想这回可算是交待了。 正要闭目等死,他突然觉得被人从背后一提脖领子,一下拎了起来。 死到临头,朱由检那不争气的小兄弟再次发难,将刚才灌到肚子里的酒水化做骚尿,迫不及待地洒满裤裆。 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道:“王爷,快随我来!” 朱由检睁开双眼,才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娇妻蕊儿! 此时,蕊儿已经脱掉了宽大的礼服,露出一身玄色劲装。她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拽紧朱由检的手腕,不由分说向外就走。 朱由检此时大脑已经完全短路,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蕊儿,从那藏身之处逃了出去。 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轰”的一声,不知哪个黑衣人向朱由检躲藏之处投掷了一枚大号的爆竹,将那几张桌面炸得粉碎! 朱由检不由得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蕊儿将自己拖走,此刻,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蕊儿却脚下一步不停,紧紧拉住朱由检,往人数相对较少的后宅奔来。而此刻大厅之外一片混乱,因为一队巡城的羽林卫看见逍遥伯府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忙赶了过来,与刺客们混战在一起。 趁着这阵混乱,蕊儿保护着朱由检,偷偷从墙根溜过了后院,藏进一间小小的偏房之中。 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刚刚开口问了半句:“你怎么…” 蕊儿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却已来不及了。门外有几名刺客尾随而至,正不知二人藏身何处,朱由检这一出声,倒让他们省得一间间寻找,当即挺剑疾奔过来。 朱由检悔之不及,忍不住伸出手来,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 蕊儿却一把将朱由检的手挡住,对他勉强微笑了一下道:“王爷勿忧,有臣妾在,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了王爷!” 说罢一转身,仗剑堵在房门口,娇叱一声道:“我看你们哪个敢过来!” 几名刺客见挡路者竟是一个纤弱的女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狞笑一声道:“骚娘们!若在平时,哥几个或许能留你条命,让你好好陪兄弟们玩上几天几夜。今日却是留你不得,纳命来!”说着便猛扑上来,恶狠狠地挥剑向蕊儿砍去。 蕊儿听他大发*词浪语,也勃然大怒,一言不发,挥剑相迎。 就在两柄长剑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蕊儿突然一抬左手,一支袖箭激射而出。 那刺客武功本也不弱,可见蕊儿是一弱女子,上来就存了轻敌之心。此时猝不及防,正好被那支袖箭结结实实钉在了右眼之上。他疼得惨叫一声,左手下意识地去捂眼,却不料蕊儿身形一矮,避过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欺至他胸前,将长剑猛地向上一撩。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那名刺客的斗大头颅却已被蕊儿一剑斩断,直着飞向他的面门! 这货忙一缩头,首级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滚落到朱由检的脚边。 朱由检此前虽也见过林佑坤杀人,却都离得较远。此刻见一颗鲜血淋漓、嘴歪眼斜的人头就在眼前,那往外冒出的眼球似乎还在瞪着自己,不禁又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蕊儿却没有时间安慰朱由检,因为另外几名黑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只听“叮叮当当”的长剑交击之声不绝,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蕊儿已经挡了二十多剑。 朱由检目瞪口呆地看着蕊儿,心想这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夫人么? 这货正胡思乱想,蕊儿却已经渐渐不支了。包围她的这几名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刚才见她甫一出手便杀掉一人,也对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蕊儿无机可乘,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偏生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敏锐地发现,蕊儿最大的弱点,其实是房内的朱由检,因此虚晃一剑,转身向朱由检冲了过来。 蕊儿果然花容失色,惊惶之间,被一剑刺中左臂,惨呼一声。 朱由检见蕊儿中剑,急得呼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那名黑衣人如获至宝,狞笑道:“果然在这里!”随即不顾一切地挺剑向朱由检前胸刺来。 朱由检哪会武功,只得眼睁睁看着剑尖飞速向胸口*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却突然惨嘶一声,被一柄长剑透体而过! 原来是蕊儿见鞭长莫及,竟将手中长剑抛了过来。那黑衣人只顾袭杀朱由检,却没想到蕊儿有此拼命之招,当即翻滚着倒地毙命。 可蕊儿没有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对付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更加左右支绌。没几个回合,又被一剑扫中了脚踝,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颓然倒地。 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将蕊儿踩在脚下。蕊儿已无力反抗,只得对朱由检悲鸣一声:“王爷,来生再见!” 那黑衣人挥剑便剁,眼看蕊儿即将身首异处,突然“砰”的一声,黑衣人全身巨震,右眼眼眶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半晌才“啊”地惨叫出声。 蕊儿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朱由检大踏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已是血贯瞳仁,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我*妈大血*!” 他的手里,正举着刚才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那几名黑衣人都被这把手枪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全呆立在当场。 朱由检却如疯了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枪口,又将枪口狠狠地砸向墙面,将纸包砸了进去。 这时,那几名黑衣人才如梦初醒,发一声喊,一齐向朱由检扑来。 而此时,朱由检也刚刚在药仓装好了击发药,对准冲在最前的刺客猛地扣动扳机,同时口中高喊:“爆你头!” 又是“砰”的一声,那名黑衣人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又如何快得过手枪子弹。他被弹丸正中额头,脑袋真如西瓜般爆裂开来,脑浆和着鲜血,崩了朱由检一头一脸。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伙真的被爆了头,吓得身形微微一滞,可是又很快猱身欺上。 朱由检见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填装弹药的时间了,只得将手枪狠狠地冲着一名黑衣人甩了过去,然后捡起刚才死在房门口的那具无头尸体的长剑,胡乱挥舞着冲了上去。 两名黑衣人见朱由检的剑全无章法,不由得心中大喜,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挥剑疾刺。 朱由检哪会使剑,那剑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他用尽全力使劲一抡,却不成想用力过猛,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甩出老远,根本没伤到黑衣人的一根汗毛。 就在他手无寸铁,束手待毙之时,“嗤嗤”之声响起,两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向两名刺客的后脑激射而来。 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赶忙侧身闪过。 但见身后,两个人三蹿两纵,已经扑至身前。其中一人灵若狸猫,将一柄长剑使得如同风车一般,立时将两名黑衣人罩在漫天的寒光之中。 另一人却对朱由检半跪一礼,颤声道:“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由检见来人浑身是血,半天才认出正是林佑坤。他全身颤抖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他妈废话,还不快去保护娘娘!” 此时,蕊儿也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被朱由检一枪爆眼的黑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身来道:“臣妾没有大碍,林指挥使速速保护王爷!” 林佑坤见朱由检和蕊儿均还活着,心中稍定,忙仗剑护住二人。 与林佑坤同来的自是燕凌。那两名黑衣人见强援来到,已无取朱由检性命的可能,顿时心生怯意,且战且退。而此时府外杀声大起,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已经从四面将逍遥伯府团团围住,里面的刺客已是插翅难飞。 燕凌见对手已经丧失斗志,长笑一声,猛地脚下加速,竟如走马灯般围着两人疾速飞奔。一时间,两名刺客眼前全是燕凌的人影,只觉眼花缭乱,忽觉腰间一痛,已被燕凌点中要穴,颓然倒地。 见刺客已无法动弹,燕凌也跪倒呼道:“殿下,贼人已束手就擒!” 朱由检大步上前,突然举起手枪,抵着一名刺客的脑袋扣动扳机。不知他何时上好了弹药,只听一声巨响,刺客的脑袋已经崩了个稀烂! 硝烟散尽,朱由检那凶神恶煞般的脸慢慢显露了出来。他狂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杀了,一个不剩!” 第80章 四大高手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八日夜,信王朱由检在逍遥伯周奎府遇刺。 朱由检虽然并无大碍,但全身多处擦伤。王妃周蕊娘中剑两处,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逍遥伯周奎安然无恙。 其余人等,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中剑一处,锦衣卫七名下级官员死于混战之中,重伤二人,轻伤四人;逍遥伯府家丁、丫鬟等共死四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二人;赶来助战的羽林卫官兵,战死八人,轻伤三人。 而闯入逍遥伯府的刺客,被当场杀死三十五人,其余逃脱。 天启皇帝闻奏大为震怒,将刚刚完工的一张精美茶几砸了个粉碎,并传下严旨:着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京师九门巡检司全城彻查,务要逮捕凶手。传教士汤若望因献枪护驾有功,敕封为正六品钦天监监副。而顺天府尹刘志选、九门巡检司都指挥使李云升以及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全部革职留任,倘若凶手漏网,再从重议处。 一时之间,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顺天府的衙役和九门巡检司的羽林卫、金吾卫倾巢出动,全城搜捕,折腾得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分别派出仵作,对死在逍遥伯府的刺客尸体进行认真检查,寻找可以透露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 经过一昼夜紧张的侦破,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刑部尚书李养正、大理寺少卿姚士慎联名上奏:行刺者皆是江洋大盗,被人重金收买,企图刺杀信王和逍遥伯,以泄熊廷弼、杨涟等人被打入诏狱之愤。在全城搜捕之下,已有部分凶徒被逮,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现在虽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从其行径推断,应是熊廷弼、杨涟等人的好友,可能也是东林党人。 天启闻奏勃然大怒,严命锦衣卫对熊廷弼、杨涟等人严加审问,迫其供出幕后主使。待结案后,再将熊廷弼斩于西市,传首九边。 就这样,大明王朝在一片血色之中,迎来了天启四年的元旦。 这一天清晨,在包玉怜的精心救治之下,蕊儿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因失血过多,身体仍十分虚弱。包玉怜怕她激动,不让朱由检进去探望,朱由检也只好在银安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周奎前来探望女儿,朱由检忙将他迎进银安殿,介绍的蕊儿的伤情。 周奎惶恐地跪倒在地道:“卑职一时不慎酿成大祸,险些害了殿下和娘娘,卑职罪该万死!”说着就要抽自己嘴巴。 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道:“岳父大人万勿如此,这都是歹徒行凶,与岳父大人何干?况且,若不是岳父大人和燕大侠出手相救,我和蕊儿早都命丧当场了。” 正说话间,林佑坤匆匆进入,将天启的最新谕旨内容告诉了朱由检和周奎。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是东林党人干的?不可能吧,那可是一群白面书生,骂骂人还可以,让他们明火执仗去杀人,开什么玩笑!再说了,熊廷弼、杨涟被逮,干我屁事?这理由也未免编得太假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佑坤也阴沉着脸道:“若不出卑职所料,这次东厂是贼喊捉贼,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何以见得?”朱由检惊问。 “不能吧?若是东厂的人干的,咱们在场的有这么多人,他们不怕被认出来?”周奎也捋着短须,疑惑地道,“况且东厂、锦衣卫现在俱为一体,可此次锦衣卫也损失惨重,被杀了十余名官员…” “此次行刺的刺客,绝大多数都脸生得很,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林佑坤冷冷地道,“但是与我过招的那个蒙面人,那双眼睛我可错认不了,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许显纯的胞弟许显真!” “至于杀死的锦衣卫官员,”林佑坤沉吟着分析道,“可能一则是东厂的人动手,本就对锦衣卫没什么顾忌;二则像许显纯、崔应元等魏忠贤的死党,在刺杀开始之前就已经借故离开,只剩下些下级官员;三则此举也可掩人耳目,让人不容易怀疑到东厂和魏忠贤的身上。” 朱由检怔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抬脚,狠狠踢向身前的书案。他这一脚本为发泄胸中的怒气,孰料这书案乃是实木制成,十分沉重。这一脚下去,书案纹丝没动,朱由检却差点把骨头踢骨折,直疼得瓷牙咧嘴。 周奎和林佑坤见朱由检发怒,慌得一齐跪倒道:“殿下息怒!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利,请殿下重重责罚!”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原来又是魏忠贤这个老小子!”朱由检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老王八蛋,阴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还伤了王妃,我他妈要是再不还手,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现在就进宫找皇上,狠狠地告他一状!” 二人忙劝谏道:“殿下万勿冲动!依祖制,除非奉诏,藩王不得入紫禁城啊!” “那我写奏章告他!”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 “那也不可。”林佑坤忙道,“现在司礼监的批红之权是魏忠贤把持着,所有的奏章都要先经过他那里。凡是参奏他的奏章,他皆可扣下不呈给皇帝御览。若贸然上本,不但难以上达天听,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惹魏忠贤的忌恨。再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又没有将许显真当场拿获,只凭卑职一面之词,就到了万岁那里,恐怕也打不赢这官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也想起之前杨涟的遭遇,恨恨地道:“那我还拿他没招了?” 周奎和林佑坤一时语塞,只得唯唯诺诺地道:“殿下稍安勿躁,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再从长,我他妈都到阴曹地府去了!”朱由检脸红脖子粗地道,“不行,我现在就要收拾这个孙子!” 他烦躁地来回在银安殿中走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双眼放光道:“明的不行,咱们就不能来暗的么?他魏忠贤能行刺我,我就不能行刺他?岳父大人,您武功如此高强,又有燕凌师兄相助,再加上林指挥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应该不成问题吧!而且您又是锦衣卫指挥副使,代掌锦衣卫大权,就调动千八百人,大伙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不就结了么!” 周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卑职虽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那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却只听东厂的,对卑职只是阳奉阴违。别说千八百人,就连一个小卒,卑职也无法调动!况且魏忠贤平日或在东厂,或在宫外他自己的府第中,每处都是戒备森严,常有数百人护卫。卑职和劣徒虽有两下子,但要硬闯进去,却是万万不能!” 林佑坤也摇头道:“殿下,非是卑职贪生怕死。这些年,魏忠贤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他的仇家可以说是遍布四海,因此他也怕人寻仇,对自身的安全非常看重。别的不说,就说那东厂四大高手,个个武功超群。据说,许显真在这四大高手中只能排名末位。可就是这样,卑职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由检想起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不寒而栗道:“后来他是如何逃跑的?” 林佑坤惭愧地道:“当时卑职被他所伤,幸亏燕凌前来助战。我们二人双战于他,他仍是游刃有余!” “岳父大人为何不出手擒拿?” 听朱由检问到自己,周奎忙道:“卑职见林指挥使和小徒能拖住那黑衣人,就先到院中击杀其他的刺客。” “不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那黑衣人显然是众刺客的头领,为何不先把他制住?” 林佑坤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战局凶险,刺客众多,且目标显是殿下,若与许显真纠缠太久,则任何一名其他的刺客都可能伤害殿下。逍遥伯在我们之中武功最高,因此击杀那些武功稍低的刺客,速度也就最快,这也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但许显真看到逍遥伯亲手格毙十余名刺客,知道大势已去,虚晃一招即越墙而走。卑职等顾念殿下安全,没有追赶。而且以他的身手,恐怕卑职也追赶不上。” “好厉害的许显真!”朱由检喃喃道,“那东厂的其他三大高手都是谁?比许显真还厉害么?” 林佑坤回道:“卑职只与许显真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三人,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排在第三位的是个东洋人,名叫真田剑正;排在第二位的,是万剑门的掌门人万俟松;至于这四大高手之首,却神秘得很,卑职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有四大天王还是有八大金刚,总之必须得收拾丫的!岳父大人,林大人,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 周奎和林佑坤面面相觑,正欲苦劝朱由检忍一时之气,伊伊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道:“王爷,娘娘请王爷过去,有要事回禀!” 第81章 武林六大世家 红萼楼的卧房中,蕊儿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见朱由检进来,她还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包玉怜轻轻按住道:“娘娘,您的伤口未愈,一定要静养方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蕊儿,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朱由检刚问了一句,就既心疼又自责地掉下泪来,“都是我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保护!” “王爷万勿如此!”蕊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若非王爷相救,蕊儿早已没命了。在蕊儿心中,王爷是个大大的英雄!” 朱由检惭愧地道:“我不是英雄,我是个狗熊!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这次又是魏忠贤设局害我!但是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拿他无可奈何!” 蕊儿忙宽慰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蕊儿相信邪不胜正,王爷总有一日能将魏忠贤铲除,为社稷除此大害的!” 朱由检也咬牙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现在就算是惦记上魏忠贤这个老东西了,只要有机会,我就狠狠地咬他一口,一口咬住我就不松嘴!” 蕊儿虽仍十分难受,也禁不住被他这一句逗乐了:“王爷,您怎么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又是贼,又是咬的,乌龟才咬住不松口呢!哎呦!…” 包玉怜见蕊儿笑得牵动伤口,吃痛呻吟,不禁对朱由检嗔怪道:“王爷!您看您,娘娘都这样了,您还乱开玩笑!若是伤口崩裂了,今晚金针过穴之时,玉怜非得将针扎得深一些,让您也知道娘娘有多疼!” “好了,玉怜姐姐,就不要为难王爷了嘛!”蕊儿暧昧地笑道,“王爷最怕的就是姐姐了,这一家之主,早晚还是要让姐姐来当才行!” 看着突然飞红了脸颊的包玉怜,朱由检只得苦笑道:“蕊儿,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么?” “蕊儿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耽误正事。”蕊儿果然面色凝重起来道,“玉怜姐姐,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要说,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朱由检笑道:“这么神秘?” 包玉怜见蕊儿发话,当即施了个礼,默默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蕊儿见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给朱由检下跪。朱由检忙扶住她道:“不是说了不能动么,你怎么又动?伤口崩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臣妾罪该万死!”蕊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娇躯乱颤,不能自持。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又有什么罪?” 蕊儿抽泣着道:“臣妾之前对王爷隐瞒了身世!” 朱由检其实心中早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蕊儿怎么也会武功?只是之前一直无暇询问,见蕊儿主动提起,自是洗耳恭听。 蕊儿这才娓娓道来:“臣妾的父亲周奎,本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庄。因是庶出,自幼便受嫡出的伯父周斌排挤。偏生父亲天资聪颖,于武学上的造诣远超其他诸兄弟,老夫人和伯父怕父亲日后羽翼丰满,抢夺家主之位,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父亲虽武功高强,但也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伯父便雇了一名绝色女子引诱父亲,与父亲厮混数年,还让他沾上了赌钱的恶习。那赌局也是伯父暗中设计的,父亲逢赌必输,欠下巨额赌债。 “在那女子的怂恿下,父亲竟开始从家中偷银子还债。这时伯父将父亲告发到祖父那里,那女子也不知去向。祖父勃然大怒,欲对父亲家法处置。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年幼的我逃出周庄,亡命天涯。为躲避家主的追杀,最后流落到京师,隐姓埋名,以卜卦算命糊口。” “那你母亲呢?”朱由检不禁问道。 “臣妾便是那名女子所生。她抛弃了父亲和臣妾,不配做个母亲!”蕊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朱由检听了这段离奇坎坷的身世,也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蕊儿来,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道:“好了,不哭不哭!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都好了!” 蕊儿渐渐止住悲声,继续道:“之后,父亲又收下燕师兄为徒。他白天在街市上摆卦摊,晚上教习师兄和蕊儿武艺。后来,父亲的身份不知如何被皇后知悉了。恰逢王爷突患急症,要立即成婚冲喜。皇后因臣妾会武艺,便将臣妾选中。若王爷病情好转,臣妾以后便可保护王爷。” 朱由检暗暗吃惊,心想皇后这心思可真是费大了。蕊儿既生得貌美如花,又有高超的武艺,而且还是个红绿色盲。得从多少个人里面筛选,才能选出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来?!这机率简直比福彩中大奖还低!而自己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王爷,又何至于让皇后如此费心?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蕊儿以为他生了自己的气,抽泣着请罪道:“皇后召见臣妾之时特意吩咐,要臣妾对王爷隐瞒会武功的事,以免惊吓了王爷。但臣妾还是觉得不应该对王爷有任何隐瞒,这是欺君之罪,请王爷重重责罚!” 朱由检见蕊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时偎依在自己的怀中,更是娇弱无比。这货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豪气干云地道:“蕊儿不必自责,皇后和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保护我。想我一堂堂男子汉,若整日要女人保护,成何体统?蕊儿且放心养伤,以后是我来保护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蕊儿见朱由检并不责怪自己,还难得地展示了男子汉气概,当即甜蜜地闭上眼睛,靠着朱由检的胸膛小声嗔道:“王爷又不会武功,怎么保护人家?” 朱由检假作怒道:“竟敢瞧不起本王!谁说本王不会武功?也罢,待本王运功排毒完毕,再重重整治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本王辣手摧花!” “王爷!…”蕊儿那苍白的脸,也因为害羞,染上了一抹红晕。 朱由检吹过牛x之后,也暗自惭愧。其实蕊儿说得没错,自己除了身份尊贵,基本上就是个文武双弱的废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能不能给为夫讲讲,这六大世家是怎么回事?” 蕊儿柔声道:“武林亦称江湖,向来门派林立,鱼龙混杂。即如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亦有凭武技为非作歹之辈,其收徒过多过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武林世家却与这些门派不同,武功只传本家子弟,概不外传,且传男不传女。所有弟子,都由家主约束,若有作奸犯科,轻则逐出门庭,重则执行家法,清理门户。尤其是六大世家,家规尤严,也因此能一脉相承,屹立武林数百年而不倒。” “那你怎么又能习武呢?”朱由检问道。 “父亲已被周家除名,不算世家的一份子了,因此也就没有守那些家规。”蕊儿黯然道。 朱由检见又惹蕊儿伤心,赶紧打岔道:“却不知是哪六大世家?” 蕊儿自幼习武,谈到和武林有关的事,自是兴致大增,当即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六大世家分别是云南沐王府、福建郑氏、姑苏周庄、河间马家堡、铁岭李氏和山东戚家军。 “这沐王府即是我朝开国元勋黔宁王沐英之后,子孙世代镇守云南,家主袭封‘黔国公’。因其身份最为显贵,也被尊为六大世家之首。 “福建郑氏虽为后起之秀,如今势力却最为庞大,纵横东洋南洋,现任家主是郑芝龙。 “姑苏周庄,即是父亲出身之处,处于江南水乡,风光秀美。最早的家主是沈万三,后因罪发配云南,家人为避祸才改姓周。 “河间马家武学渊源,当今武林大派形意门、八卦门、太极门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铁岭李氏源自朝鲜,因地处北地,性情彪悍,步下马上武艺皆精,在六大世家中独树一帜。自从万历年间家主李成梁出任边关将领以来,屡立战功,李氏弟子也大多加入边军,军权赫赫。 “山东戚家军,是六大世家中唯一可以带‘军’字的。嘉靖年间,家主戚继光在浙江、福建率子弟兵奋勇抗倭,威名赫赫。但这些年来,因男丁凋零,声势大不如前。” 朱由检在前世倒也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不过都认为是作者的杜撰。他还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大侠,打仗的时候让那些老剑客上阵不就行了?可事实却是,自唐代以后,中国对外战争屡战屡败,可见那些侠客只存在于书中。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真的有这么多武林门派,自己也亲眼见到过林佑坤、周奎,以及那从天而降的刺客许显真等人的骇人武艺。此时再听蕊儿一说,更是大感兴趣地问道:“照你所说,天下门派世家众多,那哪个门派武功最厉害呢?” 蕊儿微笑道:“天下武艺各有千秋,只有修习不好的弟子,没有差劲的武功。不过六大世家倒是每年定期比武,听说最近几年,一直是铁岭李氏的弟子夺魁。” 朱由检听了顿觉诧异,心想若李氏真这么厉害,又有多人出任辽东将领,怎会在与后金军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他正要请教蕊儿,楼下却传来林佑坤焦急的呼唤声:“殿下可在楼上?孙传庭有十万火急的事务求见殿下!” 第82章 刀砍东风 朱由检匆匆赶到银安殿中,见与孙传庭同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不高、眉清目秀,但却面带戚容的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 孙传庭介绍道:“殿下,请恕臣唐突。这位是臣的好友、新科进士史可法,现为从九品翰林院待诏。他刚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出来,有紧急要务求见殿下!” 史可法?朱由检大吃一惊,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能被冠以民族英雄的人物并不多,而在明末清初这个混乱衰败的年代,能被后世公认无愧于这一称号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史可法! 在历史上,当京师被李自成攻破,清军大举入关之后,正是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独撑危局,力佐南明朝廷。当清军势如破竹、剑指江南之时,又是他亲自督师江北,以数千疲卒固守扬州,抵御十万清军半月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城破殉难。清军因攻城时伤亡惨重,竟屠城泄愤,此即“扬州十日”。 可朱由检怎么看,这位史可法也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论如何也与心目中高大威猛的民族英雄划不上等号。 史可法见了朱由检,立即双膝跪倒,以头抢地,大放悲声道:“请殿下大发慈悲,一定要救一救可法的恩师啊!” 朱由检更是被他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先将他搀起来道:“别哭,你这一哭,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你的恩师是谁?” “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史可法仍是泣不成声地道。 孙传庭见史可法不能自己,只得替他向朱由检介绍前情。 原来早在史可法未中进士之前,他进京赶考,因家境贫寒,住不起客栈,只得寄宿在京郊的破庙之中。一日他从深夜苦读至清晨,终于熬不住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 谁知左光斗身为当年的主考官,视学京畿,正巧游历至此。见史可法如此用功,刚刚写就的文章又是文辞工整,言之有物,顿生爱才之心,将自己的貂皮裘衣解下,给史可法盖在身上,又悄悄地从寺僧处问了史可法的姓名。 及至考试之时,左光斗从选中的考卷之中,发现了史可法的卷子,当即将他点为二甲头名。又将史可法召到家中内室,拜见自己的夫人,并对夫人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孙传庭也正是慕名与史可法结交,发现二人志同道合,这才结为好友。 此时,史可法已稍稍恢复了平静,接口道:“恩师一向光明磊落,清廉如水,人所共知,他怎么可能做出受贿之事!必是因上疏参魏忠贤三十二斩罪,遭阉贼忌恨,才被陷害! “及恩师被下入诏狱,镇抚司防伺甚严,即恩师家人亦不得入狱探监。恩师对学生恩重如山,眼下蒙此大难,学生心胆俱裂! “昨日学生突然听说,恩师在狱内遭到炮烙之刑,性命已是危在旦夕。学生五内如焚,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想用银子买通狱卒,混进诏狱探监。 “狱卒开始坚决不允,后来见学生号泣不止,终被打动。他让学生换上破旧衣服,穿上草鞋,背着柳条筐,手拿铁锹,装作一个清扫垃圾粪便的役者,这才混了进去。 “学生见到了恩师,他,他,他…”史可法讲到这里,顿了几下也说不下去,终于再次泪如雨下。 “左大人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呀!”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殿下,恩师他,他的腿上已经没有筋肉了,骨头全在外面露着!”史可法泪眼滂沱地道,“他的颜面已经被烙铁烫得焦糊一片,五官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朱由检之前从许显纯的口中,已经得知杨涟、左光斗等人遭到了毒打。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锦衣卫竟然歹毒到这种程度,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迫害东林党人,直听得浑身冷汗! 史可法接着说道:“学生见恩师如此惨状,忍不住抱着他放声痛哭。恩师本来眼睛已无法睁开,从声音听出是学生后,却勃然大怒,用手指将烧得连在一起的眼皮硬生生拽开,目光如炬,盯着我破口大骂道:“‘蠢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自己闯进来!国事糜烂如此,老夫死则死耳!你还年轻,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你这样轻身而昧大义,若被人发现,天下事谁可支拄?!快给我滚,否则用不着奸人来抓你,我亲手就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说着,就摸索地上的刑具,做出挥击之状! “学生见恩师动怒,只得再拜而出。恩师肺肝,真铁石所铸!” 朱由检听了史可法这段惊心动魄的讲述,良久无言,眼中也滴下泪来,半晌才道:“左大人不愧是忠直之臣,到了这种地步,仍在为国事、为自己的学生着想!却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情况如何?”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殿下,其他几位大人,情况也和恩师相仿!六人各自拘押于一间牢房,六间牢房紧紧相连,狱卒把守甚严,学生不敢多停,只是大略看了一眼。杨涟与恩师受刑最多,同样面目全非,股上皮肉不存! “魏大中、袁化中二位大人,本就有病,受刑之后已是极度虚弱,卧于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周朝瑞、顾大章精神稍好。但学生听那狱卒说,就在这一二日内,锦衣卫就要动手,将几位大人一一害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到这里,史可法再次痛哭失声。 孙传庭忙劝慰道:“宪之,光哭有什么用!殿下宅心仁厚,定会设法搭救几位大人!你不是还有杨大人的一封血书么,赶紧拿出来给殿下过目!” 史可法忙强自忍住悲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颤抖着双手递给朱由检道:“这是杨大人前日写的血书,由那个狱卒转交给学生,得以夹带而出。” 朱由检将那张纸摊开,见满纸血迹,竟是用手指蘸满鲜血书成,见之触目惊心。上面写着:“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这篇血书,泪水夺眶而出。从这封血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枯瘦的老者,一身浩然正气,倔强地跪在乾清门口,大声朗诵着奏折,不管天启能否听得到。 是的,东林党人大都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在黑暗的官场恶斗中,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天真的理想,与魏忠贤这种大奸大恶之徒针锋相对,最后却落得个螳臂挡车,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气节,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民族之魂! 朱由检心中很清楚,在历史上,这“东林六君子”皆被魏忠贤害死了。可如今自己也身处这个时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赴死,不做任何事情?!难道自己从前世穿越而来,就不能改变历史,让这几位忠臣免遭此大难?!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下面的周奎、林佑坤、孙传庭及史可法都不敢出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突然,朱由检蹭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地大叫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算是想明白了,魏忠贤想怎么着,我偏要和他对着干!他不是要害死几位大人么,我也不去刺杀他了,我劫牢反狱,将几位大人救出来!” 正当周奎等人面面相觑之时,朱由检兴奋地道:“魏忠贤不是怕人刺杀么,那n大高手肯定都在他身边跟着。咱们就给他来个避实击虚! “刚才史先生也说了,他都可以混进诏狱,可见那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岳父大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想进诏狱视察一番,没人敢阻拦你吧?干脆就趁此机会,同林大人一齐动手,把几位大人直接给救出来!凭你们的身手,没人能拦得住你们!等魏忠贤的手下赶来,几位大人早已远走高飞,让他们干瞪眼!” 史可法听得眼中放光,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好,好,好!殿下如能将恩师等几位大人救出,可法情愿给您做牛做马!” 孙传庭却苦笑着道:“殿下,您这法子如同儿戏,如何使得?若让逍遥伯和林大人去劫牢,岂不等同于造反?就真能把几位大人暂时救出,万岁震怒之下,连逍遥伯和林大人亦要性命不保,恐怕殿下您也要受牵连!” 朱由检和史可法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愣在当场。 半天没吭声的周奎却道:“殿下,这法子也许可以一试。卑职和林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为众人所熟知,确实不能出面。但是还有其他人…” 第83章 诏狱 这一天格外地冷。即使到了正午时分,惨白的阳光仍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而位于京师内城西北角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附近,就更是寒气*人。足有三丈多高的砖石院墙,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同时,也投下巨大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之下,积雪经冬不化,逐渐被碾压踩踏成黑色的坚冰。 在诏狱的前堂内,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慵懒地伸了伸腰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刚刚提审过一批重犯,正要回府歇息,突然一个锦衣卫百户入内急报:“启禀佥事大人,逍遥伯、指挥副使周大人到了,正在诏狱外等候!” 许显纯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这周奎来此作甚?虽然他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还暂代田尔耕统领锦衣卫大小事务,但那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锦衣卫的事情,向来是东厂说了算,许显纯等人也是直接听命于魏忠贤,连原来的田尔耕都不大管事,更不要说这个临时代理的周奎了。 前段时间,这周奎倒也颇有自知之明,就任之后,连北镇抚司的大堂都没去过,就更不要说这阴风惨惨的诏狱了。许显纯等人也乐得他不来,依然是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但周奎毕竟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既然来了,岂能拒之门外。许显纯虽然胸中不快,但也只得整理衣冠,亲到诏狱大门口迎接。 来到大门外,只见周奎身着绛红色官衣,腰缠玉带,头戴七梁金冠,穿戴得倒是十分齐整。但他身材过于矮胖,活脱脱像个矮冬瓜,此刻这身打扮,不但不能让人肃然起敬,反而平添了几分滑稽,倒似个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随同许显纯前来迎接的其他锦衣卫官员,见了周奎这副模样,无不感到十分可笑,只能强自忍着。许显纯却听胞弟许显真说过,这周奎虽然形容猥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抢步上前大礼参拜道:“卑职许显纯,迎接逍遥伯大人来迟,万望恕罪!” 周奎满面笑容地搀住许显纯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大过节的,许大人和各位同僚还在为国*劳,周奎是万分敬佩,万分敬佩啊!” 二人寒暄着进了诏狱的前堂,许显纯执意让周奎在正中的主审位置坐下,自己却在侧面的小座相陪。周奎谦让了几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呷了口茶,赞许了几句,才慢悠悠地道:“许大人,您也知道,我周奎本是一介草民,只因沾了女儿的光,又蒙万岁圣恩,这才挂了个指挥副使的名儿,其实是不会管事,也不愿管事的。咱们锦衣卫的公事,又都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各位大人又素来尽忠职守,也用不着周奎胡乱指挥。” 许显纯忙道:“大人过谦了,您是万岁亲封的指挥副使,咱们锦衣卫上下人等,自然要受您节制。” “节制什么的是谈不上。”周奎狡黠地眨着小眼睛道,“但是此次鄙府遭袭,险些伤了信王千岁和娘娘的性命,万岁是大为震怒,将我传进去好一顿申斥!可也由不得万岁不生气,想我周奎,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头头,如今却叫贼人把老窝给掏了,还死了那么多锦衣卫的弟兄。许大人,您说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啊!” 许显纯听着他这段绵里藏针的诉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惴惴地道:“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力,累及大人,请大人责罚!” 周奎收起笑容道:“那倒不必,但万岁催促甚紧,一定要尽快破案,将那幕后主使抓住才行。不知犯官杨涟等人,有没有供出有价值的线索?” 许显纯本就做贼心虚,听周奎问到杨涟,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杨涟、左光斗等人又臭又硬,卑职已一再大刑伺候,他们就是抵死不肯招供。” “那怎么行!”周奎皱起双眉道,“许大人,案子久拖不决,万岁和厂督大人要是责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我看其他的案子不妨放一放,先把这案子办清了再说。许大人,此时可否提审杨涟等六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许显纯慌忙阻拦道:“大人,卑职今天上午刚刚提审过这几名犯人,又逐一用过刑。他们尽是些稀包软蛋,挺刑不过,全昏过去了,今天无法再审。” 周奎翻了翻眼皮,沉吟道:“许大人,该不会是这几名犯人故意装死,拖延时间吧?不行,我想去亲自看一看!但凡他们有口气在,就一定要抓紧审问!” 许显纯本来极不情愿让周奎插手诏狱事务,但毕竟周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找借口道:“可是大人,那牢房之中阴冷腥臭,您身份尊贵,不宜轻入啊。卑职来日定会抓紧审理,再将审案的详细经过整理成卷宗,送至大人府上。” 他原以为说了这一番话,周奎就应该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然后知难而退了。孰料周奎却把脖子一梗,急道:“许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多大的事情,王妃娘娘在我府上差点把命给丢了,我现在还有心思嫌牢房臭?再不赶紧破案,恐怕我都要住进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许显纯见周奎软硬不吃,又想着他因女儿被伤恼羞成怒,急于破案,也是人之常情。也只好赔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就陪大人去牢房中走一走。”他打定主意紧跟着周奎,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奎倒很高兴地道:“如此就有劳许大人了。请!” 许显纯当即带着周奎从前堂出来,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位于诏狱中心处的天字号牢房,对周奎介绍道:“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名犯人,皆拘押于此。” 周奎点了点头,在许显纯的指引下进了牢房,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冲天恶臭呛得连连咳嗽,赶忙用手绢堵住了鼻子。 许显纯心中暗笑: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活该!但口中却是恭敬地道:“这天字号牢房中都是身犯死罪的囚徒,因此戒备也是最严的。” 周奎一眼扫过去,见杨涟等六人卧倒在各自的牢房中,虽奄奄一息,却尚有命在,心中稍定。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探着头看了两眼,赶紧大踏步走出来,使劲地喘着气道:“熏死我了!这牢里怎么如此恶臭?” 许显纯忙答道:“为防止犯人越狱,这天字号牢房终日闭门落锁,且没有窗户,故此阴冷潮湿。再加上犯人身上大多有伤,所以是臭了些。” “这可不是臭得一星半点儿啊!”周奎摆出上司的派头道,“许大人,莫怪我说你,这牢房虽是犯人住的地方,可也不能太马虎啊!你看看那牢房里,又是血污又是屎尿,还有那些馊了的饭菜,连个狗窝都不如!咱们倒不是为了让犯人住得舒服,可这些钦犯若是案子尚未查清就死在里面,咱们也不好向万岁和厂督大人交待不是?” 许显纯心中虽恨,但也只得唯唯连声。周奎又道:“许大人,我刚才看了看那几个犯人,今日果然是不能再审了。却不知这几日审案的卷宗在何处,可否一阅啊?” “那个自然,卷宗现在前堂。”许显纯忙道,心想这卷宗又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每日用刑多少,犯人不肯招供。既然你愿意看,那就让你看个够。 “北镇抚司衙门是离此不远吧?”周奎突然问道。 许显纯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大人,从诏狱出去,向南过三条小街便是。” “许大人,带上那些卷宗,你陪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周奎笑道,“一则这诏狱太冷,我不愿意在这多呆;二则我自就任以来,还从未去过北镇抚司,也太不像话。今儿个左右无事,我就在北镇抚司翻翻卷宗,总好过在府中苦等。” 许显纯见这尊神仙请进来还送不走了,尽管心中早将周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谦恭地道:“谨遵大人之命。” 二人从诏狱中出来,走到大门口时,周奎又特意道:“许大人,赶紧吩咐一下,下午把牢房里的卫生搞一搞。” 许显纯无奈,只得吩咐今日在诏狱当值的一名锦衣卫千户道:“听见没有?下午找人将牢房里好好清扫一番!” 这名千户恭送周奎和许显纯上了轿,待大轿走得远了,才恨恨地骂道:“什么他妈东西,刚一来就找事,搞哪门子的卫生!哪天不来,非赶在今天我当值的时候来,还给我安排这么个又脏又臭的活儿!” 正郁闷着,他忽见前面出现五六个人,推着三辆推车,车上堆放着扫帚、簸箕等物,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84章 倾脚头 那化装做拾粪少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 昨夜他与周奎、林佑坤、燕凌、孙传庭、史可法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琢磨出了这样一条计策。 燕凌首先提出,既然史可法曾以清洁工的身份混进过诏狱,那么诏狱肯定有固定的清洁工。众人一想也是,那诏狱中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至少每天的大便得有人清理,要不然没几天就堆成山了。 周奎马上派燕凌出去打探,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来:这诏狱的清洁工作,都被一个名叫赵四的倾脚头给包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时代,城市里虽也有明渠之类的排水系统,但却仅拥来排雨水和一般的生活污水。至于大便,因为没有冲水的习惯,则不通过排水系统,而是和前世的广大农村地区一样,拉到专门的粪坑或粪缸里。 专有一类人,将这些粪便收集起来,再从城市运到农村,卖给农民作肥料,赚几个辛苦钱,这类人就叫倾脚。 这生意虽然臭不可闻,但因基本没有本钱,只需卖力气即可,还是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干。 但干的人一多,竞争就激烈了起来,有时倾脚夫之间,甚至会因为争抢粪源而大打出手。因此,这个行业也像其他的行业一样,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划分倾脚的区域,即每名倾脚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收粪,超出范围则要受到惩罚。而若干个相邻的区域,则有一名类似黑社会老大的倾脚负责维持秩序,这个人就叫做倾脚头。 这位赵四即是城北这一带的倾脚头。他从十岁即开始做倾脚,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架时下手狠辣,逐渐在众倾脚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现在已经不用自己干活。在城北这一带,所有的倾脚都要每月给赵四例银,赵四则根据例银的多少,给众人分配收粪的区域。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倾脚头,单是例银,每年竟也有上千两之多。凭借着丰厚的收入,赵四早在京师买了处宅院,并且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平日里走在街上,穷苦百姓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赵四爷”。 但这赵四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收粪,却也不是只靠收例银度日。有些产粪的大户,他还是牢牢把在手中,不让其他人染指。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就是其中之一,因粪源稳定,赵四指使手下的倾脚轮流为他到这里收粪。 他又颇会办事,早将诏狱上上下下都打典到了。值守的锦衣卫收了他的好处,也就为他大开绿灯,不但为他办理了一块用于通行的腰牌,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带进来一两个冒充倾脚探监的,也假作不知。 燕凌将这一切都打探清楚,立即回报朱由检。朱由检与众人商议之后,经过反复探讨,终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倾脚混进诏狱,将杨涟等人救出! 这个计划的大致方案是这样的:步骤一,先由周奎出面,去诏狱转悠一圈,找借口将在诏狱之内的高官引出去。没了这些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的恶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步骤二,也就是最核心的一步,派人假扮倾脚,混入诏狱之中。再将杨涟等人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偷换出狱。 首先,燕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四给抓到了一处租来的空房之中,并对他威*利诱,拿到了他那个出入腰牌。 然后,将赵四那里找来的三辆拉粪的大车,进行巧妙的改装。改装后的大车,在底部多了个夹层,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 至于要替换东林六君子的“人”,燕凌和孙传庭出了趟城,从城外众多的灾民尸体中,选了六具刚死不久、和六人身高相仿的,模仿锦衣卫的手段,将尸身打得血肉模糊,再用烙铁将脸烫烂,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相貌。 只要能混进诏狱,就伺机将六君子与这六具尸体互换。然后再点一把花,将牢房烧掉。等锦衣卫将火救灭之时,尸体已经烧焦,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鉴定的手段,自是无法察觉尸体已被调包。反正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本来也是要把六君子整死,见六人已烧死,可能也不会过于深究。 而这化装成倾脚的人,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要冒最大风险的人。一旦露出马脚被识破,不但无法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燕凌、史可法甚至孙传庭都抢着要承担这个重任。可是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众人当然不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阻。朱由检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我去自有道理。首先,史先生不能去,你已经混进去过一次,算是熟脸,再去必暴露身份。再者,孙先生也不能去,你这段日子天天出城赈济灾民,锦衣卫的人恐怕早盯上了你。 “而我亲自去,有三大好处。第一,我很少抛头露面,亲眼见过我的锦衣卫也很少,换个装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是信王;第二,我年龄小,诏狱的人容易放松警惕;第三,进诏狱之后既要随机应变,还要当机立断,非得我亲去,才能临机决定。” 其实朱由检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早就知道,在历史上,杨涟等人均死于诏狱之中。现在自己这么做,等于就是在挑战历史,挑战命运,挑战死神! 一旦将几人顺利救出,那就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对朱由检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而如果救不出杨涟,那就说明历史无法改变,朱由检也就无法避免吊死煤山的下场。与其再承受十几年的巨大痛苦,最后落那么个凄惨的结局,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那还有燕凌呢!”周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燕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步骤三,接应出狱!”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们在里面得手,顺利出来,自然好说。但万一事情进展不顺,这时候就需要燕大侠出场了。他必须装出一副硬闯诏狱,劫牢救人的架势,把所有看守诏狱的锦衣卫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众人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周奎和林佑坤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执意劝阻。最后朱由检只得端出王爷的派头,拍案大叫:“我意已决!若二位胆小怕事,大可去东厂告发本王,邀功请赏!” 周奎和林佑坤吓得一齐跪倒道:“卑职不敢!”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准备。这天天不亮,朱由检就偷偷溜出信王府,与林佑坤手下几个腾骧右卫侍卫会合。这几个侍卫是林佑坤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他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朱由检几人穿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又把脸用锅底涂黑了,倒活脱脱像极了整日与屎尿打交道的倾脚。 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分别藏在三辆大车内,用木板钉死,再在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粪。从隐身的院子里一推出来,过往行人无不掩鼻疾奔,落荒而逃,就连朱由检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只得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就当是香的,就当是香的!千万别露陷!” 当见到周奎、许显纯渐渐远去之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朱由检一行人立即行动,推着三辆大车,缓缓来到诏狱大门口。 锦衣卫千户见来人并不眼熟,断喝一声:“什么人!” 朱由检忙走上前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腰牌,讨好地笑道:“这位大老爷,小的名叫赵狗儿,小的的爹叫赵四,是常来咱们衙门口儿收粪的那个,您老记得吧!昨夜爹病了,今天起不来床,他就吩咐小的:‘赶紧替我去北镇抚司诏狱收粪,可别耽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小的这不是就来了么!” “你这兔崽子,倒和你那贼爹一个腔调!”锦衣卫千户见了腰牌,顿时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骂道,“本来说好了天天来,这都三天了,才来这一次!你进去看看你爹干的活,粪没收走,光把犯人的牢饭给划拉走了!牢里都臭成什么样了,害得我让佥事大人好一顿训!” 朱由检忙笑着递上十两银子,装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大老爷,小的们也是不好做啊!这年头生活不易,我爹也是想着多占点地方,多收点粪。这几天,倾脚们都到别处抢粪去了,您这里还得多担待着点!等我爹病好了,自然要亲来,到时候更得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锦衣卫千户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揣入怀中,笑骂道:“他妈的,你们这伙鸟人也够贪心,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不对啊,你们这碗里和锅里,可全都是大粪,哈哈哈哈!还不赶紧滚进去吃个够!” 他这一笑,周围看门的侍卫都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检忙团团一揖,招呼着手下将三辆大车推过诏狱的大门。他暗暗咬牙,心中大骂道:“你祖宗才吃大粪!有朝一日哥说了算,非得把你个狗东西塞到粪缸里,不把你丫撑死不算完!” 第85章 狸猫换太子 当这伙冒牌的倾脚推着三辆大车,缓缓通过诏狱大门口时,朱由检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某个侍卫对粪车产生怀疑,这也是做贼心虚的典型表现。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车上厚厚的一层大粪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守门侍卫无不捏着鼻子,一个劲地催他们赶紧通过。 过了大门,朱由检的心稍稍往肚子里放回了一些,自己终于混进诏狱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但是,千户仍然按照以往的老规矩,派出一名百户,全程监督着这些倾脚干活。幸亏朱由检已经从赵四那里事先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慌张,当即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方案展开行动。 诏狱的平面结构,基本上是前堂后院。前堂即是审讯犯人的地方,相对较小;后院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分为若干个跨院,每个跨院又有几间至几十间不等的牢房。 每个跨院,都有单独的围墙,只能通过一道厚重的大木门才能进入。围墙外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值守,围墙之内,则是不带武器的狱卒。若想进入牢房,必须先让外面的侍卫搜身,检查完毕之后,木门内外同时开锁,放人进去,再同时把门锁上。并且,进入跨院之人必须有一名锦衣卫百户以上的武官陪同。 乍看起来,这个制度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朱由检知道,没有任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而越是精密的系统,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也就越严重。 朱由检按照原计划,首先打扫那些关押普通犯人的跨院。诏狱没有现代监狱放风的制度,犯人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阴冷的牢房之内,就连大小便也没有专门的便器,只能拉到地上,那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而这次,已经好几天没人来清扫垃圾,每个牢房之中都是臭气熏天。朱由检等人倒也十分认真,故意不紧不慢地将每间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三辆大车上的大粪就增加了不少。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锦衣卫百户还老老实实地盯着他们。可时间一长,他也感到十分乏味。再加上牢房之内恶臭难闻,谁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半刻。从第三个跨院开始,百户就只跟他们进跨院,不再跟着进牢房了。 而到了红日西垂之时,朱由检等人已经打扫了两个多时辰,三辆大车上的大粪都堆得快要冒出来了。这时其他的跨院都已经清扫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一道跨院,也就是关押杨涟等人的天字牢。 这时候那名百户已经跟着朱由检等人转悠了一下午,又冷又饿,早已经骂不绝口,只想赶紧完活,交差下班。因此一个劲地催促朱由检:“快点快点!随便扫扫就行了!”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侍卫马上就要换班,正是精神最松懈之时。到了天字牢的跨院门口,那百户对值守侍卫道:“别查了,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一次,他连跨院的门都没进,只是留在跨院门外,与侍卫们聊起天来。 待大门从里外两边锁好,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对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暗使眼色。 几名侍卫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朱由检发出动手信号,一人当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从后面伸出老虎钳一般的一双手,将那名刚刚锁好大门的狱卒的脖子牢牢掐住。 那狱卒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倾脚会袭击他,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被提得双脚离地。他想大声呼救,无奈喉咙被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直憋得脸色发紫,双眼血红。 朱由检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正怕狱卒挣脱之时,那名侍卫手上微微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狱卒已经被捏碎喉咙,顷刻毙命。 而院外的百户和侍卫,正在门外聊得正欢,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极其大胆的营救行动,正在天字牢内展开。也算这名百户命大,如果他跟了进来,朱由检就只好连他也一起做掉了。 其他几名腾骧右卫一齐动手,将那狱卒的死尸拖入牢房。牢房门口内还有一名狱卒,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也稀里糊涂地去见了阎王。 此时,天字牢内已经没有狱卒。朱由检忙让手下将大车上的夹层拆开,将事先藏匿好的死尸拽了出来。他则趁着这个功夫,三步并作两步闯入牢房。 这天字牢的牢房,如今只关押着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朱由检顺着一间间看过去,只见每间牢房之中都卧着一人,血肉模糊,昏迷不醒,难辨身份。 正在踌躇之间,忽听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发出微弱的动静。 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牢房之内,杨涟正费力地举着自己的脚镣,专心致志地刮他腿上已经腐烂的肉!那钢制的脚镣刮过骨头,发出让人心胆俱丧的吱吱声! “闪开些,你挡住烛火的光了。”杨涟用微弱、却是十分坚定和平静的语调说道。 “杨大人,你…你…你受苦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 杨涟猛地抬头,诧异地发现,来人不是狱卒,而是皇帝的亲弟弟、自己多次参奏的信王朱由检! “昏王!你来此作甚?!”杨涟突然来了精神,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你是来看杨某的笑话么?告诉你,杨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酷刑对我来说,只不过如同挠痒痒!我生不能将你和阉贼绳之以法,死也要化做厉鬼,将你们这些为害社稷的奸佞小人活活掐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被他高声一骂,顿时警醒过来,赶紧小声道:“禁声!杨大人,我是昏王不假,你今后有功夫再慢慢骂。如今,我却要把你们六位大人先救出去。请几位受点委屈,躺在粪车里面,千万勿要出声!” 杨涟闻言一愣,却仍是高声骂道:“昏王,你是何居心?万岁降旨将杨某锁拿入诏狱,你却要将我偷偷拉出去,那岂不是抗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杨涟宁死也不做那不臣之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者,我杨涟乃朝廷命官,岂能藏身于粪车之中?” 朱由检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杨涟只是不从。朱由检见时间紧迫,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对着旁边一名腾骧右卫道:“让他闭嘴!” 那侍卫应声上前,一掌劈碎了牢房的木栅栏,大踏步闯了进去。 杨涟刚刚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那侍卫也不答言,劈手一掌,就击在杨涟的脖子上。这一掌的力道恰到好处,杨涟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至于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倒没有多费周章,皆因这几人早都昏死了过去。 朱由检看着侍卫们将这六人装入大车的夹层,又将那几具死尸拖进牢房,赶紧吩咐道:“点火!” 侍卫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六根特制长绳,在牢房内一圈圈地盘了起来,那摆放的方法,倒与前世楼房里的地暖管有几分相似。摆好之后,将绳子的一头用引火之物点燃,那火苗即开始缓缓地沿着绳子燃烧。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在死尸的身上。又在死尸周围,以及牢房的其他地方,泼上易燃的菜油。这些东西都混在大粪之中,此时全派上了用场。 见火苗点燃,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快走!” 众人赶忙推上大车,来到跨院大门处,高声喊道:“大人,俺们扫完了!” “他妈的,这么磨蹭!”那百户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正好急着走人,赶忙吩咐侍卫打开大门。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门洞开之时,那百户也没顾得上往院内看一眼,只顾催着朱由检赶紧往外走。 朱由检比他更急,这“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就差最后出门这一关了! 来到大门处,朱由检突然发现,来时的那名锦衣卫千户已经下班,此时值守的是另外一名千户。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朱由检顿时心头狂跳,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惊慌之色。 那千户心细如发,见朱由检脸色有异,当即拦住大车,厉声断喝道:“停车!给我细细地检查!” 朱由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见几名侍卫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抄起长枪就要往车上乱刺,朱由检也有点急眼了,忙大声阻止道:“大人,不能刺!一刺这粪车就散架了,到时候洒一地的臭屎,也不好收拾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名千户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说了算?给我滚到一边去,再废话,连你一块儿刺!” 眼看就要穿帮,朱由检心道a计划马上就要破产,如今只有尽快启动b计划!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名千户的身后,大叫道:“大人,快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那名千户也吃了一惊,猛回头看时,后面却是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大怒,“沧啷”一声拔出佩刀,就想把朱由检给剁吧了。 不料,他的身后真的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第86章 燕大侠(二更) 隆冬时节的京师,天至酉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无边的夜色中,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外,一个全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的人,手持长剑,对着门口的侍卫们不住地冷笑。 自从锦衣卫创立以来,还从未有人敢闯诏狱,甚至连动过这样心思的人也没有。因此诏狱虽然戒备森严,在此值守的侍卫却是十分清闲,整日聊天打混。 此时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众侍卫一时惊呆了,足足几秒钟的时间,虽也没有反应过来,全都立在当场。 还是那名锦衣卫千户率先回过神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给我拿下!” 孰料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夜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千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赶紧揉眼细看。 可他猛然间感觉到胸口巨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剑的剑尖,已经从前胸冒了出来! 原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夜行人已经用迅捷无伦的身法,绕到了他的背后,将他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直到此时,众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将刀剑掣出,大声呼喊道:“有刺客!” 那夜行人一剑刺死千户,更不停手,毫不留情地对门口的十余名侍卫发动了攻击。 众侍卫原以为人多势众,可以将刺客困住。孰料这人却如泥鳅般狡猾,剑尖眼看就要刺到他了,他却总能突然将身一扭,从一个似乎不可能的角度脱身,然后将招术使老的侍卫一剑刺死。而且,每一剑都是刺在咽喉。 顷刻之间,诏狱门口已经躺下了七八名侍卫。可门口这一开打,里面的锦衣卫早被惊动,不知道有多少侍卫,如潮水一般从院子里向这里奔来。更有人敲响了报急用的大锣,那刺耳而紧密的锣声,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就连远在两条街之外的北镇抚司,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那夜行人见侍卫越来越多,却是冷然不惧,竟然围着朱由检一行人的三辆大车游走起来,与侍卫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会儿跃上车顶,一会儿又钻到车下,真如一只敏捷的燕子。 大门口处被这三辆大车一堵,显得十分狭窄,侍卫们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合围。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被那人刺倒了五六个。 此时,在诏狱大堂值班的一名副千户也赶了过来,见拉粪的大车碍事,怒喝道:“那几个倾脚,赶紧给我滚开!” 朱由检等人刚才一直假装害怕躲避,见此机会,忙推上大车,往外就走。而刚才在门口值守的那些侍卫,除了被杀掉一多半以外,其余的全都在与那人厮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这就是朱由检的b计划:由燕凌扮演刺客,在众人出诏狱大门受阻的情况下,强闯诏狱,制造混乱,好让朱由检脱身! 出得大门,几名腾骧右卫见锦衣卫的侍卫越聚越多,从远处的北镇抚司也开始有人往这里赶来,紧张地小声问朱由检:“现在怎么办?” 朱由检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于是一行人推着三辆大车,专捡僻静的小巷钻,三拐两拐,终于离开了诏狱,消失在京师那数不清的街巷之中。 而此时的那个夜行人,也就是周奎的高徒燕凌,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 锦衣卫到底是训练有素,个个手底下都有真功夫,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脚。尤其是那名指挥的副千户,见刺客只有一人,心中大定,并不忙着让众侍卫一拥而上,尽快将刺客拿下,而是让众人稍稍散开,封死了刺客的所有去路,再来个瓮中捉鳖。 刚才燕凌借着混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占了不少的便宜。可如今被困在一个大圈子里,无处遁形,顿时落在下风。他拼尽全力,左冲右突了一阵,却只是刺倒了几名侍卫,刚刚露出一个小缺口,立即有后面的侍卫补上。 燕凌缠斗多时,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心中也发起急来,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但众侍卫见他剑法精奇,招招致命,也不敢拼命攻击。 副千户见状冷笑道:“好个凶悍的贼人!众人暂退,长矛手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处在包围圈最里面一层、手持刀剑的侍卫往圈外疾退,而原本在包围圈外面候命的一队长矛手,立即上前几步,结成一个圆阵,对阵内的燕凌猛刺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刀剑虽有短小轻便的特点,利于近身格斗,但若被长矛手结成了阵,则根本无法再近敌身,变成了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的必败之局。 燕凌见长矛手上前,心中暗自叫苦,手上却是一刻不停,挥舞着长剑,将刺向他的枪头闪过,却狠狠地劈向枪头后面的枪杆。那长矛的枪杆都是硬木制成,被精钢打造的长剑一砍,顿时断为两截,变成了一根根烧火棍。 但即便如此,长矛手却仍化枪为棍,不住地往燕凌身上招呼。而此时,包围燕凌的侍卫已达到百人以上,比刚才更加难以脱身。燕凌气力渐渐不支,一时间险象环生。他自知难以幸免,打着打着突然仰天长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作为。今我葬身此处,死得其所,夫复何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正在此时,周奎和许显纯得到了消息,从北镇抚司衙门匆匆赶了过来。 周奎见燕凌无法脱身,心中焦急,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给我抓活的!” 他这一喊,众侍卫自然有所顾忌,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比刚才有所减缓。燕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母,突然得此喘息之机,立即精神大振,趁机不住地观察周围,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许显纯眼尖,突然发现诏狱的后院,似乎闪现出隐隐的火光!他颤声道:“大人…你看!” “诏狱牢房起火了!”周奎等的就是这一刻,故意装作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 众侍卫均是一愣,齐齐扭头向后看去。 说个起火,只是转瞬之间,后院已是烈焰冲天! 包括许显纯在内,所有的锦衣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诏狱之内关押着几十名犯人,大部分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成了阶下囚,可保不齐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官复原职,说不定还得高升一级。 如今这大火一起,万一将这些犯人烧死,那锦衣卫可就闯下了塌天大祸! “快去救火!”周奎故作焦急状,“许大人,你赶紧派人去救火啊!尤其是天字牢,杨涟那几个重犯,可千万不能烧死!” 就在众侍卫被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燕凌抓住机会,突然向外疾冲十几步,将那柄宝剑脱手而出,疾射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周奎! “保护大人!”此时的锦衣卫已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击落了飞来的长剑,赶紧“呼啦”一声,向周奎和许显纯靠拢。 燕凌就趁着这包围圈短暂的松动,疾如闪电般地向相反的方向猛冲过去,手脚并用,顷刻之间,已经跃上了诏狱那高高的墙头! 在熊熊的火光映衬之下,燕凌仰天长啸,如同天神降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放箭,快放箭!”许显纯气急败坏地喊道。 可是此时放箭为时已晚,燕凌早顺着高墙的墙头,一溜小跑脱离了诏狱大门口处的包围圈,先向西疾行了一会儿,然后跃下墙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周奎见燕凌逃出生天,顿时来了精神,故意大叫道:“许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今天不给我抓住刺客,我非狠狠地奏你一本不可!还有,快去救火!” 许显纯叫苦不迭,只得一边派人去救火,一边知会九城巡检司和顺天府,全城搜捕刺客。 可那天字牢已被朱由检等人泼了油,引火的绳子烧尽之时,顿时将大片的油引燃。那牢房又是木制结构,此时天干木燥,见火就着,如何能救?一时间,天字牢火光冲天,人根本无法靠近。 锦衣卫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天字牢附近的东西清空,避免火势蔓延到诏狱的其他地方。 待大火渐渐熄灭,已是深夜时分。天字牢的几间牢房,已经全被烧塌,只剩下断壁残垣。许显纯让人冲进火场细细搜寻,却只发现了八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 许显纯知道,这天字牢中除了杨涟等六名犯人,就只有两名狱卒。如今发现了八具尸体,这数目倒是对上了。他本来还想偷偷处死杨涟等人,如今这一场大火,倒算是给他省事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周奎却不依不饶,故意捶胸顿足道:“全烧死了!这该如何向万岁交待!许大人,只怕这次咱们两个都得脑袋搬家了!” 许显纯只得劝慰他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牢房失火,乃是天灾,至多把值守的千户一级武官革职,也就算有所交待了。” 周奎也假作垂头丧气地道:“许大人,事已至此,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若能不牵连你我,大人就看着办吧。刚才我一时情急,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显纯忙道:“大人哪里话来,卑职此次又让大人受惊,实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回府休息,卑职在这里善后!” 周奎转过身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87章 潜回王府(三更) 就在诏狱一片大乱之际,朱由检一行推着大车,匆匆返回了出发的院子。 林佑坤早已等候在那里,见众人平安归来,大喜道:“殿下,得手了么?” 直到此时,朱由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绷着的劲一松,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疲惫地道:“人在车上,赶快换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夹层拆开,将杨涟等六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满车大粪的“熏陶”,几人的伤势又有所加重,多处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迸裂了开来。好在众人尚处于昏迷之中,倒也浑然不觉。 林佑坤忙指挥手下,将六人抬入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同样有夹层,六人在夹层内堪堪躺下。 此时,众人皆已脱下了又脏又臭的破衣服,换上了崭新的锦衣卫官服。那几名腾骧右卫穿的皆是斗牛服,朱由检与林佑坤穿的服装,却是云锦织就,上面绣着一条类似巨蟒的怪物,头上长角,肋生双翅,遍体鱼鳞,张牙舞爪,在漫天的红云中圆睁双目,不怒自威。 朱由检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服装?怎么看着和蟒袍差不多。” “这并非蟒袍,而是飞鱼服。”林佑坤解释道,“相传飞鱼为上古神兽,形似蟒而生有鱼鳞和双翅,不畏雷电,有雷之神力。我朝祖制,三品以上武官,方可着飞鱼服。惟有锦衣卫是个例外,千户以上武官,皆可着飞鱼服,以此彰显锦衣卫的尊贵。” 这也是周奎等人思虑周到之处。他们早已料到,一旦人被救出,很可能会立即全城戒严搜捕刺客,那几辆粪车恐怕就寸步难行了。而穿上了锦衣卫的官服,就无人敢于盘查。 至于那几辆粪车,林佑坤也早有准备。他早已在院内挖了几个深深的大坑,此时连车带粪全都推入坑中,再用土掩埋。埋好以后,又用冰雪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一层,简直是天衣无缝。 “那个倾脚头赵四呢?”朱由检仍不放心地问。 “殿下管他作甚?卑职已将他打发了。”林佑坤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朱由检惊叫道,“为何要杀他?” 林佑坤道:“殿下,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若留着他,日后万一从他这里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卑职将赵四一把火烧成了灰,以后就算锦衣卫怀疑到了他,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朱由检心头顿觉不快,对林佑坤这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眼下救人要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了马车,在林佑坤等人的保护下,返回信王府。 这也是众人事先安排好的。他们早已预料到,一旦全城搜捕,这六人在城内无处躲藏,又无法出城,迟早还得被抓住。相对而言,也只有信王府还安全一些,因为就算东厂和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搜查王府。 在马车上,朱由检还在不住地问自己:为了救六个人,却杀了更多的人,自己这次的行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六个人的性命,难道就比其他人的性命更有价值么?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心头沉甸甸的,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一路之上,果然碰到了不少巡城的羽林卫。但他们见了锦衣卫的马车,哪敢阻拦。林佑坤还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将这些羽林卫瞎指挥一通。这些羽林卫本来是奉了九城巡检司的命令,要巡查某个区域,让林佑坤这一指挥,却不得不赶往另外一个区域。锦衣卫倚仗特权横行无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回到信王府,朱由检仍从角门溜进去,此时已是后半夜,府内的太监宫女早已熟睡,只有红萼楼内还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伤势刚刚稍有起色的蕊儿,以及包玉怜、史可法、孙传庭等人,都在这里焦急等待。 见朱由检真的把人给救了出来,蕊儿等人均松了一口气。史可法却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就要给朱由检磕头。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几位大人伤势严重,先将他们抬到二楼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抬到了红萼楼的二楼,由精通医术的包玉怜为他们查验伤情。 将六人在红萼楼中藏匿,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全府几百人都得脑袋搬家。为了掩人耳目,朱由检当即决定,立即和蕊儿搬到一楼居住,不让任何人踏入红萼楼一步。 他又让林佑坤以加强宿卫为名,率领腾骧右卫,将红萼楼所处的院落也严密地封锁起来。而六人所用的药物和食品等物,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往楼中运,以免惹人怀疑。 将一切安顿好之后,朱由检来到楼上,轻声问包玉怜:“几位大人伤情如何?” 包玉怜柳眉紧蹙,发愁地道:“王爷,几位大人的伤情,实在是太重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朱由检心头一沉,赶忙问道。 包玉怜一指魏大中、袁化中道:“这二位大人,身体最为虚弱,可能是本来就有病在身,须得内外兼治。”又指着顾大章、周朝瑞道:“这二位大人,状况较好,只是外伤沉重。这四位大人,性命是无碍的。” 一旁的史可法听了,眼中当即淌下泪来。包玉怜既然说这四人性命无碍,那有碍的自然只剩下杨涟和左光斗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果然,包玉怜轻声道:“剩下的这二位大人,腿上的筋肉已经完全坏死,需要立即从大腿根部截肢!” 朱由检倒没想到,包玉怜居然也会做截肢手术。他还以为中国古代除了华佗做过开颅手术以外,其他的医生只能给病人开药方子。看来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只是皮毛,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万万不可!”史可法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失声道,“恩师与杨大人已经遭此大难,身受重创,为何还要截肢啊!那不是成了废人了么!” 朱由检赶紧劝道:“史先生,小声点!玉怜小姐说得对,二位大人下肢的肌肉、神经已经完全坏死,若不截肢,那坏死的肌肉组织在腐败过程中,会产生毒素,危及生命。所以截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包玉怜听了奇道:“王爷,如此高深的医理,您是如何得知?”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这些医学常识,在前世是尽人皆知,哪知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只有少数医术高明的大夫才能掌握的“高深医理”。 他只得胡诌道:“我曾经在玉怜小姐的卧房之中看过几本医书,因此也略微知道些。” “您去过玉怜的卧房?”包玉怜惊叫一声。 她虽然曾经沦落风尘,又一直为朱由检金针过穴,见过他的裸体,但毕竟未经人事。因此在内心深处,她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少女的闺房,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随便进,更何况另外一个男人? “他进我的闺房,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医书么?”一时之间,包玉怜芳心大乱,只得别过头去,不敢让众人看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这个…咳咳,我那天是走错门了,见小姐没在,我就…随手翻了翻…”朱由检这时才深刻体会到,有的时候为了圆一个蹩脚的谎话,就不得不继续编造更加蹩脚的谎言! 眼见蕊儿都嗔怪地斜视着自己,朱由检赶紧岔开话题道:“还请玉怜小姐那个…赶快施救,几位大人还在痛苦煎熬。” 包玉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多时,也忙低头掩饰道:“这截肢之术,即是用刀锉断掉肢体,必会引发剧烈疼痛。因此,必须先用曼陀罗花配药,再以药酒送服。待药力发作,病人失去知觉之时,方可施为。但这曼陀罗花乃是极为稀少的草药,不但奴家这里没有,恐怕京师的药铺之中,也没几家有存货。” “我现在马上去抓药!”史可法焦急地道。 “不可!”孙传庭急忙将他拉住,“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在全城通缉刺客,你现在出去,不是给人家送上门么?” “可是我怕…我怕恩师和杨大人,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史可法潸然泪下,众人也无不凄然。 突然,病榻之上的杨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嘶哑地道:“不用什么草药了,我双腿早已没有知觉,只管截去便是。” 众人见杨涟苏醒,先是一喜,听他如此说,皆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大人,截肢之术不单是疼痛,风险也非常大。若无法止血,可能不到一刻,您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包玉怜俏目含泪,哽咽着说道。 她父亲包建严和杨涟是莫逆之交,她幼时也曾随父亲到杨涟府上串门,还记得他中年时的模样。 从父亲的口中,她知道杨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早就对他十分敬佩。如今见他落得这般光景,几乎根本分辨不出模样,怎能不椎心刺痛! 杨涟却努力微笑道:“动手吧!我若真的挺不过去,也绝不会怪你。” 第88章 截肢手术(四更) 月明星稀,夜深,人却未静。 在这一夜,京师的九城巡检司和锦衣卫全体出动,后来东厂也加入了进来,全城搜捕擅闯诏狱的刺客。 不知有多少百姓,本来早已进入梦乡,残破的家门却被突然一脚踹开,全家老小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被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的军士赶到寒冷的院子中。 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大搜查,将百姓们那本来就没什么家当的家中,折腾得乌烟瘴气,一地鸡毛。 那些军士们往往还顺手牵羊,将百姓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揣入自己的怀中。而那些无助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公然抢走,连句话也不敢说。 这还算是幸运的。如果家中的男人长得丑陋或是壮实一点,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有刺客的嫌疑,当场锁拿。这一家若拿不出足够的银两赎人,那就等着人在顺天府衙中被打残,甚至打死吧。 更有些丧尽天良的军士,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良家妇女。那作恶时发出的邪恶的哈哈大笑声,混杂着妇女被蹂躏时的凄厉惨叫声,在夜空中久久飘荡。 这就是大明天启四年正月里的京师。 而与此同时,在信王府的红萼楼,一场性命攸关的手术,也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尽管杨涟一再坚持,但没有曼陀罗花,包玉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直接为他截肢。 朱由检见杨涟精神越来越差,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再不抓紧时间抢救,恐怕他和左光斗就真坚持不到天亮了。他一狠心道:“杨大人,干脆我还像在诏狱时那样,把你打昏!” “不行!”包玉怜急忙阻止道,“即使二位大人陷入昏迷,那锯骨之痛非同小可,还是会把人疼醒的!” “那怎么办?”朱由检也没了主意,心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实在太落后了! 此时,蕊儿突然怯生生地问道:“我这里有些…蒙汗药,不知可否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包玉怜兴奋地道,“蒙汗药就是用曼陀罗花配成的,这下连配药的时间都省了!” 其他的人却是一头黑线,除了朱由检以外,谁也猜不透这金枝玉叶的王妃娘娘,怎么会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喜欢使用的蒙汗药,她存着这药又有何用? 不过此时救人要紧,谁也无暇深究。包玉怜忙按照蕊儿的吩咐,从她卧房衣柜的一个锁着的小匣子中,取出了一包深褐色的粉末。 “不用口服,从鼻孔吹入一些即可。可千万不要用多了,太多会死人的!”蕊儿宛如行家般地叮嘱道。 杨涟和左光斗吸入少许蒙汗药后,果然沉沉睡去。 包玉怜见药已生效,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和一张精致的小锯,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脸上也变得苍白。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玉怜小姐,你不舒服么?” 包玉怜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王爷,玉怜没有不舒服,只是…玉怜见过父亲为病人截肢,却从未亲手*作过!这截肢的部位又过于靠上,我怕…我怕自己医术不精,害了二位大人!” 包括朱由检在内,满屋子的人登时傻眼。敢情飞机上了天,才知道驾驶员没飞行执照! 但事到如今,不马上手术也不行了,朱由检一狠心道:“玉怜小姐,你尽管全力施为,我给你打下手。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不成,那也只能怪二位大人运气不好!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行!” 有了朱由检的鼓励,包玉怜胆子壮了些,立即开始进行手术。 这台手术放在前世,那叫“高位截肢”,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复杂的手术。但在这个时代,就面临很多难以克服的困难。除了麻醉以外,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止血。 当包玉怜小心翼翼地运刀下切,割断杨涟的股动脉时,鲜血喷涌而出。那股动脉是人体最粗的血管,内径将近一厘米,比小手指头还粗。一旦被切断,用正常的手段根本无法止血。 在这个最为凶险的时刻,包玉怜终于恢复了医者的本色,沉下心来,冷静地命令道:“王爷,用力压住杨大人的股动脉,千万不要松劲!” 朱由检在前世本是见血就晕的主儿,此时赶鸭子上架,也只好伏下身来,使劲地按住杨涟大腿内侧的股动脉。 杨涟的血果然流得慢了些,但仍是汩汩而出,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滩,让人见了触目惊心。 史可法和孙传庭都是进士出身,平日严格尊奉“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连杀鸡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上的刺激,纷纷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即使是武林出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蕊儿,也觉得心中发颤。这救人比杀人更难百倍,她虽自幼习武,对常见的跌打损伤也有些办法,但这截肢手术又何曾见过,一时紧张得手心都攥出汗来。 平时楚楚可怜的包玉怜,此刻却是这些人中最勇敢的人。只见她运指如飞,用烧炙过的金针穿上缝衣用的棉线,将那不断涌血的股动脉血管细细地结扎起来。之后,再用那把精致的小钢锯,一点一点地将杨涟的大腿骨锯断。 听着那钢锯锉骨的声音,朱由检心惊胆战,豆大的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再滴落到楼板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杨涟的腿骨已经完全断开,脱离身体的残肢掉到朱由检的眼前。因为在诏狱中早被打得稀烂,残肢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肉,仿佛刚刚剔过一般,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朱由检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猛地一张大嘴,哇哇大吐起来。 包玉怜却毫不分神,用纱布将截肢的断面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包裹住,直到不再往外渗血为止。 朱由检吐了一阵,刚刚缓过点神来,包玉怜即冷冷地道:“王爷,吐完了没有?后面还有三条腿!” 众人忙了一夜,直到寅时三刻,才将杨涟和左光斗的截肢手术圆满结束。 包玉怜此时疲惫至极,刚刚说了一句:“两位大人又流了不少血,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突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朱由检大惊失色,忙将包玉怜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唤:“玉怜小姐!玉怜小姐!” 蕊儿也挣扎着走了过来,探了探包玉怜的鼻息,宽慰朱由检道:“王爷,玉怜小姐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从蕊儿受伤开始,就一直日夜*劳,昨夜又耗神过甚,暂时昏厥了。只要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自然就恢复了。” 朱由检心疼地望着包玉怜,见她紧蹙双眉,面色苍白,顿时大生爱怜之意。他一把将她横着抱起,走进隔壁的卧房,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一床棉被,只露出俊俏的小脸。 蕊儿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将头靠在朱由检的肩上,幽幽地道:“王爷,你还没有这样抱过人家呢!”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涎着脸解释道:“事急从权,我这不是怕这个唯一的医生也病倒了么。她要是真病了,你和那六个病人可怎么办!你可不要多心啊,嘿嘿嘿嘿。” “不要忘了,王爷您也是个病人啊!”蕊儿此刻心情大好,故意开玩笑道,“昨夜,玉怜小姐没顾得上给您金针过穴,可见王爷身上的毒已经缓解了不少。蕊儿想着,玉怜小姐也算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了,王爷何不把她收了,也做个王妃呢?” “这个…”朱由检不好意思地傻笑道,“蕊儿别逗为夫了,我可真没这个意思,再说人家玉怜小姐还不愿意呢,嘿嘿嘿嘿…” “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蕊儿鄙夷地道,“玉怜小姐身世可怜,与王爷既有了一番际遇,早就对王爷芳心暗许。至于王爷,您那点花花肠子,蕊儿早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有剧毒在身,恐怕王爷早就对玉怜小姐下手了!说不定,连那梅兰竹菊四姐妹,还有伊伊,也都得让您给收了!” 朱由检见自己的心事被蕊儿一语道破,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蕊儿见了朱由检尴尬的样子,突然促狭地笑道:“好了王爷,蕊儿不过与你开几句玩笑罢了,看把你给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蕊儿又不是妒妇,您贵为信王,多立几个妃子也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见蕊儿说到这里,突然飞红了脸颊,也不禁情意大动,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只是…待王爷病好之后,一定要…一定要先与蕊儿同房!”蕊儿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却是细如蚊吟。 面对这近乎*裸的挑逗,朱由检早将身上的剧毒抛到了九霄云外,紧紧地搂着蕊儿,喘着粗气道:“我已经好了…你竟敢讥讽本王好色,好,本王现在就重重责罚你!” 蕊儿惊慌地一边躲闪朱由检的狼吻,一边小声道:“王爷,玉怜姐姐还在这里呢!” 朱由检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发动进攻,终于印上了蕊儿那滚烫的樱唇。 蕊儿嘴唇遭袭,全身如遭电击,再无半分力气,软软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隔壁传来史可法的惊喜叫声:“殿下,恩师醒转了!” 蕊儿一惊,马上恢复了理智,轻轻将朱由检推开。 朱由检也只好尴尬地整了整衣衫,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心中却忍不住大骂:“史可法,你大爷的!” 第89章 万岁也活不了一万岁 “谢殿下救命之恩!” 病榻之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先后苏醒了过来。 除杨涟之外,众人皆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诏狱脱身,来到信王府的。朱由检将“狸猫换太子”的经过讲述一遍之后,几人才恍然大悟。回首这半个多月在诏狱中的遭遇,不啻是一场极为恐怖的噩梦。此时躺在舒适的病榻上,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尤其想不到的是,东林党人之前还集体上疏弹劾朱由检,这次倒是被朱由检以德报怨,冒着生命危险给救了出来,因此无不感念。 朱由检也告诉他们,诏狱天字号牢房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们这六人,名义上已经被烧死,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除非有朝一日能平反昭雪,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而且必须小心避开遍布天下的东厂、锦衣卫探子,否则,一旦被发现,仍是死路一条。 几人死中得活,已是万幸,此时顿觉名利乃身外之物。顾大章等人当即表示,一旦京师解除戒严,他们当化装遁出城门,或返回故乡隐居,或云游天下,总之绝不赖在信王府,给朱由检添麻烦。 只有杨涟、左光斗二人,因为被高位截肢,失去双腿,显得格外意志消沉。 朱由检一再劝谏,杨涟只是闭目不语。左光斗却痛哭失声道:“如今我已成废人,再不能为国效力了!” 此时蕊儿也走进这临时病房,耐心地劝道:“左大人,何必灰心呢。太史公有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左大人虽然遭此磨难,只要心怀报国之志,也必能像这些先贤一样,再成就一番大事业。” 朱由检顿觉尴尬,一个劲地后悔在前世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古文,到现在可就傻眼了,一句文也跩不出来,只得频频点头道:“左大人,王妃说得对!只要您身残志坚,一样为人民服务!” 左光斗见蕊儿虽是女流之辈,见识却如此高远,顿时肃然起敬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左某刚才一时糊涂,闻娘娘之言,宛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若能逃出京师,左某当返回桐城著书立说,静待时局之变。烛火岂能与日月争光,左某倒要看看,阉贼还能嚣张到几时!” 顿了一顿,他又苦口婆心地对朱由检劝谏道:“殿下,您少时耽于游乐嬉戏,于学识上实在短浅。今幸得王妃娘娘如此贤明,还望殿下今后在娘娘的辅佐下,能潜心读书,悟圣人之道,万勿再陪着万岁荒废时光!如此,则社稷幸甚!” 朱由检只好喏喏连声,却趁着左光斗不注意,狠狠瞪了蕊儿一眼。 蕊儿见朱由检吃瘪,也忍俊不禁,悄悄地对他耳语道:“王爷自己不学无术,倒来怪蕊儿么?” 朱由检气得咬牙切齿,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对蕊儿耳语道:“本王才学过人,只是不愿意咬文嚼字而已。你竟敢轻视本王,看本王不好好地整治你!” 蕊儿自然懂得这“整治”二字的暧昧含义,不由得脸颊微红,白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却带着无限甜蜜。 “殿下,其实你不该以身犯险,救我等出来!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等死于诏狱之中,可谓死得其所;如今虽可苟且偷生,但不能伤阉贼之分毫,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杨涟突然嘶哑着嗓子叹道。 “杨大人,你又来了!”朱由检虽然敬佩杨涟的勇气,但也对他的迂腐感到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这都是魏忠贤的奸计,并非是皇上要整治你们。只有留下有用之身,保留革命的火种,才能继续与魏忠贤作斗争不是!” “什么‘革命的火种’?魏忠贤宵小鼠辈,‘革除天命’,他也配?!”杨涟忿忿地道。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留神把现代词汇给顺口带了出来。“革命”一词,古代和现代含义有很大的不同,难怪杨涟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他忙补救道:“我说的不是革除天命,是革除狗命,嘿嘿嘿嘿。” “谈何容易啊!”杨涟叹息着道,“我等位居公卿之时,倾举朝之力,尚不能撼动阉贼。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最轻也是丢官罢职,可谓一败涂地,就更加无法与阉贼对抗了!” 听他这一说,其余几人也都心下黯然。 朱由检只得给众人鼓劲道:“各位大人不要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魏忠贤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才能如此嚣张。据说,皇后对他也很不满。所谓疏不间亲,我想万岁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候,魏忠贤自然就完蛋了。” 魏大中听了摇头道:“皇后也奈何不得魏忠贤。前些日,魏忠贤指使崔呈秀等爪牙上疏,参奏国丈、太康伯张国纪贪赃,又让客氏在万岁面前进谗言,诬称国丈和皇后阴谋要害死她。万岁对魏忠贤和客氏言听计从,竟将张国纪逐回河南原籍,永不得再回京师。皇后连自己的父亲尚且无法相救,又怎能和魏忠贤一较短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左光斗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激动地道:“殿下说得对,疏不间亲!孔时(魏大中字孔时),此事若出在嘉靖或万历年间,国丈犯法,皇后当如何?” 魏大中似有所悟道:“那恐怕就要废后了…” “对啊!”左光斗急切地道,“可是万岁非但没有废掉皇后,反而给了皇后很多赏赐,以示安抚之意。这就说明,万岁虽耽于嬉戏,荒废朝政,却独于夫妇手足之情分不薄!” 魏大中喃喃地道:“遗直,你难道是想说,在万岁眼中,你我之辈是疏,阉贼是亲;而与皇后相较,则阉贼又是疏了?可客氏谋害中宫,致皇后小产,也不见万岁有何表示啊!” 左光斗咳嗽了两声,喘息着道:“孔时,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万岁之亲人,可不止有皇后!皇后毕竟是外姓,外戚乱国的事难道还少?更何况那张国纪本来就是贪赃,留在京师,只会给皇后带来更多的麻烦。左某想说的是,还有信王殿下!”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顿时精神了起来。杨涟也眼中一亮,恳切地对朱由检道:“殿下,遗直说得没错!既然朝臣都无法扳倒阉贼,如今也只好请殿下上疏万岁,痛陈阉贼之害…” 还没等朱由检说话,左光斗忙打断杨涟道:“文孺,你糊涂啊!如果单是上奏章,殿下与我们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让阉贼截住了!如此莽撞行事,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殿下!” 朱由检忙点头道:“各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魏忠贤这个老小子阴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我命大,早就让他害死四五回了。你们说我能不恨他?但是我现在连万岁的面都见不着,虽然名为王爷,可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遗直,既然殿下也束手无策,你此话又是何意?”杨涟没好气地问道。 左光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咬牙低声道:“刚才殿下不是说了么,阉贼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 “遗直,殿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杨涟无奈地道,“万岁不是一时,而是一直宠信阉贼!” “文孺,你怎地脑筋如此不灵光!殿下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左光斗也急了,低声嘶吼道。 “莫非…”魏大中突然颤声问道,“莫非遗直言外之意,是说…是说万岁…?” “对啊!”左光斗兴奋地频频点头,“孔时已经参透了,文孺尚不明乎?” 朱由检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周朝瑞突然拍手大叫道:“遗直是说,万岁一直宠信阉贼不假,但万岁并非真的能活一万岁,亦只有‘一时’而已!”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除了左光斗和周朝瑞,其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杨涟才反应过来,忙低声道:“思永禁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怎能脱口而出!” 周朝瑞却冷笑道:“怕什么!反正你我皆是死过一次之人,只要是为了大明社稷,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到这里,他勉强用手臂支撑着,从病榻上给朱由检磕头道:“殿下!今上暗弱,任用奸佞,朝纲不振。又有客氏,毒如蛇蝎,专事媚主,致使万岁龙体每况愈下,即位经年,至今无嗣。万岁千秋万代之后,何人可继承大位?我看惟有殿下!还望殿下到时能大发神威,将阉党逆贼一举剪除,以谢天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等万死无悔!” 朱由检被他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史可法跌跌撞撞从楼下闯进来,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孙传庭被东厂的人抓了!” 第90章 营救孙传庭 传庭死而明亡矣。 这是《明史》对孙传庭的评价。朱由检同学虽然历史知识贫乏,这句话还是听说过的。明亡,自己也就亡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孙传庭死! 他赶忙问史可法:“到底怎么回事?” 史可法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道:“今天清晨,伯雅兄(孙传庭字伯雅)惦记城外的灾民,要亲去粥厂施粥。学生也想着出去打探风声,看城内戒严情况如何,能否将恩师和几位大人转移到城外。因此,学生就跟着伯雅兄一起到了德胜门。 “本来德胜门的守城军士,与伯雅兄已是熟识了的。这些日伯雅兄天天在城门外赈济灾民,被灾民视作救星。守城军士虽然碍于上命,不能放灾民入城,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伯雅兄的义举也都十分敬佩。即使前些日全城搜捕在逍遥伯府行凶的刺客,各城门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只要是伯雅兄运粮运柴的马车到了,军士们照样直接放行。 “可今日却大有不同,除了守城的军士外,东厂还派出几个番子,严令城门关闭,所有想进城和出城的百姓商人,全被挡在城门处。” 朱由检暗想这倒也是必然。上次逍遥伯府的刺客,本来就是东厂的人假扮的,所谓搜捕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而这次不但燕凌大闹诏狱,自己还一把火将天字牢烧个精光,东厂和锦衣卫老窝被掏,不急眼才怪。 史可法接着道:“伯雅兄见无法出城,自是十分着急。他向城门官痛陈,若无法出城,城外上万灾民就有可能冻饿而死。可城门官也无权开城,只得向东厂的番子请示。 “哪料东厂的番子极其蛮横,只说奉督公之命紧闭城门,其他一概不管。伯雅兄一再苦苦哀求,那番子却道:‘灾民死活,与我何干?再来聒噪,本大人就把你拿下!’“伯雅兄好话说尽,仍是不能出城,一时没忍住,就…”史可法说到此处,语气迟疑了起来,似是不敢继续往下说。 “就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别吞吞吐吐的!”病榻上的左光斗大声训斥着他的学生。 “伯雅兄趁那番子头目不备,一把将他的佩剑夺了过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厉声道:‘赶紧打开城门!待将粮食送至灾民处,我自与你去东厂领罪!” 史可法讲到此处,满脸敬佩之情,但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后来如何?”朱由检赶紧追问道。 “那番子头目见伯雅兄怒气冲冲,真恐伯雅兄将他一剑杀了,只得命人开城。伯雅兄眼见着手下将粮食送至粥厂处,煮给灾民吃了,这才弃了剑,束手就擒。”史可法语带哽咽地道,“那番子头目立即吩咐手下将伯雅兄绑了起来,押赴东厂。等伯雅兄走后,又派人将城外的粥厂砸了个稀烂,将众灾民也驱散了!” “狗奴才!”杨涟、左光斗等人均是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紧张地思索着问道:“史先生,孙先生可曾对东厂的人说起自己的官职?” “说了,可是没用!”史可法忿忿地道,“东厂的番子骄横无比,口出狂言道:‘你不过是信王府一个小小的从九品教授,芝麻大的官儿,也敢在东厂差官面前撒野!别说是你,就是信王亲来,没有厂督大人发话,照样不给开城门!” “我x你大爷!”朱由检再次忍不住爆了粗口,“真是主子多大,奴才就有多大!来人,备轿!本王去趟东厂,先把孙先生要回来再说!” “万万使不得!”这时周奎正由林佑坤陪着上了楼,见朱由检如此冲动,赶忙阻止道:“东厂乃是龙潭虎穴,非诏狱可比。殿下以身犯险,若稍有差池,卑职等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原来是岳父大人!”朱由检忙关切地问道,“自从诏狱脱身,还没来得及打探燕凌师兄的消息,不知他可安全脱身了?” 周奎忙赔笑道:“不劳殿下挂念,劣徒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妨事的。上回他护驾有功,卑职就借着机会,给他谋了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如今他正带着一帮手下,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呢!” 朱由检听了会心地一笑,又将周奎与杨涟等人互相引见。 杨涟也劝道:“殿下,逍遥伯说得对!您此去东厂要人,就算自身没有危险,恐怕也要败兴而归。不管怎么说,孙传庭毕竟是违抗了禁令,而且还持械威胁东厂番子,罪加一等。殿下此去师出无名,那阉贼又岂肯放人?” “而且,”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东厂的手段,比锦衣卫更残忍百倍。传庭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朱由检听了心如刀绞,毅然决然地道:“开粥厂赈济灾民,主事的是我,孙先生只不过是具体办事。现在孙先生被东厂抓了去,岂不是代我受过?无论如何,我也必须去救他!” 众人苦劝不住,只得准备车马。朱由检却不让林佑坤跟着,只让他严加守卫红萼楼。林佑坤还想坚持,朱由检把眼一瞪道:“又不是去打架,带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本王谅魏忠贤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趁着准备车马的时间,朱由检一直都在苦苦思索到了东厂的说辞。可是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这一方理亏,不管怎么说,魏忠贤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轻松地把自己挡回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爷的!魏忠贤这个无耻之徒,对哥使尽了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可倒好,哥还得去求他!还不一定求得下来!”朱由检不由得心中默默问候魏忠贤的祖宗八代。 突然,他眼前一亮:无耻、下三滥?是啊,魏忠贤就是这么个玩意,对付这种货色,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将他痛扁一顿,那就只剩下一条路:用更无耻、更下三滥的手段,将他玩死!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朱由检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他反复盘算,虽然这个法子风险极高,搞不好鸡飞蛋打,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但舍此以外,别无他法。 望着临时病房内的东林六君子,朱由检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孙传庭的身影。他终于暗下决心: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大胆一搏了! 东厂虽在紫禁城内,却是自成体系,与其他殿阁仿佛两个世界。因此,朱由检拜访东厂,倒也不算违背祖制。 魏忠贤正在东厂议事厅内痛骂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办事不力,忽闻朱由检来拜访,倒吃了一惊,沉吟了半晌,阴恻恻地问道:“你们说,他来干什么?见还是不见?” 一旁的崔呈秀思索片刻道:“父亲大人,见还是要见的。这是东厂,又不是建极殿,他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翻不出几朵浪花!且先听听他说什么,再做打算!” 守卫在魏忠贤身边的许显真沉声问道:“林佑坤是否跟了来?” “没有其他人,只有抬轿子的轿夫。”报事的番子答道。 “怎么,我儿怕了那林佑坤不成?”魏忠贤摸着光光的下巴笑道。 许显真忙躬身道:“父亲大人,非是孩儿怕他。逍遥伯府一战,我还削了他一剑。只是怕他认出孩儿,给父亲大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既如此,你且不要现身,只在暗中盯着。”魏忠贤冷笑道,“呈秀,你也回兵部去。其他人随我出去,迎迎信王千岁!” 朱由检刚从轿中出来,魏忠贤就大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老奴琐事缠身,竟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朱由检忙一把将魏忠贤搀起,大笑道:“厂公辛苦!若不是厂公明察秋毫,本王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在逍遥伯府行刺!全赖厂公,本王才可高枕无忧!” 两个人又是握手又是恭维,显得极其热情。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定会误以为二人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而绝对不会相信,他们其实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二人寒暄着走进议事厅,魏忠贤又要让朱由检上座,朱由检却执意不从,一个劲地道:“此乃东厂,成祖皇帝有祖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大小臣工,擅入东厂者立斩!’本王焉敢不遵?厂公您想,这进都不能随便进,本王又岂敢乱坐?” 魏忠贤见朱由检不肯坐上座,也不好自己高坐,二人即挨着坐下,显得更为亲密。 “多日不见王爷,老奴实在是想念得紧。”魏忠贤着人奉上香茶,谄笑道,“不知老奴送给王爷的那几个婢子,侍候得周到不周到?” 朱由检端起茶,本来还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喝,还是不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刚刚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忽听魏忠贤发问,一紧张,竟呛了一下,将茶水洒了一大半。 “王爷,是这茶太烫么?”魏忠贤关切地问道。 朱由检忙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刚刚厂公问到那四名孪生姐妹,她们服侍得…很好,嘿嘿嘿嘿。” 魏忠贤做出了会意的表情,也陪着朱由检大笑起来,心中却切齿道:看来贾用这个该死的东西也是个东林党,他根本就没把合欢散下到朱由检的药中!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骂:好歹毒的魏忠贤,差点把哥给服侍到西天去!哪怕就这一件事,哥也和你没完! 第91章 假传圣旨 东厂议事厅内,朱由检与魏忠贤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其实却是各怀鬼胎,笑里藏刀。 闲扯几句之后,朱由检心中惦记孙传庭的安危,终于绕到正题道:“本王今天来,除了看望厂公,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厂公帮忙。” “不知是何事?只要是老奴力所能及,定给王爷办得妥妥帖帖!”魏忠贤谄笑道。 “王府有一名从九品的教授,名叫孙传庭。”朱由检试探着道,“近日以来,本王听孙传庭讲起,城外聚集了大量灾民。这天寒地冻的,灾民又不能入城,一场大雪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呐!本王就让这孙传庭在城外开了个粥厂,他天天去那里盯着,不料今天却在德胜门让东厂的人给抓了。厂公,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否通融通融?” “哦,有这等事?”魏忠贤还真不知道有此事,赶紧差人去问。不多时,番子回报,果然是将孙传庭抓了,现已关入东厂牢房。 其实像这种小事,对魏忠贤来说实在是鸡毛蒜皮。若是其他官员或是皇族的亲属、家奴犯禁,只要打声招呼,稍稍孝敬他些银子,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人放了。 但换了是朱由检,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魏忠贤本来就恨他入骨,几次暗害他不成,正自窝火。如今他竟有事要求自己,那还不得好好刁难一番。 于是魏忠贤立马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为难地道:“本来王爷的吩咐,老奴理应照办。可此次不比寻常,昨夜诏狱被劫,万岁震怒,下严旨关闭城门,全城搜捕刺客。这孙传庭非要赶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城,实在是不长眼睛。若光是出城倒也罢了,他竟又抢夺东厂番子的兵刃。如此胆大妄为,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若老奴徇私放了他,一则乱了法令,二则寒了执法公差的心,三则在万岁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朱由检见魏忠贤虽然说得客客气气,却是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虽在他的预料之中,仍然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只得强压怒火,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魏忠贤道:“厂公日夜为国事*劳,实在辛苦。本王这里有个小玩意儿,就送与厂公,闲时看看,倒也能解闷消乏。” 魏忠贤见是一副画卷,不由得眉头一皱。他出身市井无赖,目不识丁,是以虽贪婪无厌,但却只限于金银珠宝,对字画之类的艺术品,则完全不感兴趣。 若换了旁人,魏忠贤早将画卷扔到来人脸上了。但朱由检毕竟贵为信王,若不接则太过失礼。他只好欠身离座,双手接过画卷,口中说道:“老奴多谢王爷的赏赐!这幅画…” 他突然张口结舌,目光全被这幅半展开的画卷吸引了过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果然上钩,心中暗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果然没阉干净! 原来他送给魏忠贤的这幅画,就是他那“黄品源”中的一幅,而且是那幅最为下流的东洋浮世绘。 这魏忠贤虽然净身多年,但去势未尽,阳物尚能勃起。正是凭借着这个优势,他勾搭上了光宗的妃子李选侍,在宫中权势渐盛。后来,他又将在宫外的姘头客氏召进宫中,给年幼的朱由校做乳母,私下里仍是暗通款曲。 但他毕竟挨过一刀,已经不是正常的男人。做那事时,十次倒有九次不能尽兴。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痒。对女人的欲望,也就越加强烈。玩弄女性之时,惟有花样百出,才能满足他那变态的心理。 知道他有这种爱好以后,他的那些爪牙们自然投其所好,从全国各地遍选美女,送入他的府中。像梅兰竹菊四姐妹,即是这样进入魏府的。 只是魏忠贤还有一种怪癖,最爱摧残处女。他嫌四姐妹出身于青楼,不肯再碰,只是将她们稍加训练,再送给重要的人物。 可是再怎么胡搞,魏忠贤毕竟见识短浅。想那岛国从老祖宗天照大神开始,就是*乱成风,千年传承。到了现代,更是将爱情动作片发展成国家的支柱产业。即使在这个时代,那浮世绘中的男女姿势,魏忠贤连想都不曾想到过。一见之下,登时目瞪口呆,恨不得一下钻入画卷中去。 朱由检见魏忠贤看得入神,心中不住冷笑,看来自己这份大礼是送到这孙子的心坎上了。 良久,魏忠贤才满面潮红地抬起头来,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对朱由检笑道:“王…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老奴怎敢收下!” “厂公说的哪里话,像这样的画卷,本王那里还有的是!”朱由检故意勾起他的胃口,“若厂公喜欢,本王改日再多送厂公几幅!” 趁魏忠贤眉开眼笑之际,朱由检再次为孙传庭求情。 哪知魏忠贤把眼一转,笑眯眯地道:“本来像孙传庭这样的,既已抓入东厂,过不了两天,就死在牢里啦。既然王爷求情,老奴就破一回例,将他转入刑部审讯。老奴再跟刑部打个招呼,轻判一些,差不多打个几十大板,再流徙三千里,也就算了!” 朱由检暗吸一口凉气,心道敢情魏忠贤这个老不死的是只收钱不办事,简直吃人不吐骨头。若真照此办理,几十大板下去,孙传庭只怕也得当场被杖毙! 他还想再讲两句好话,魏忠贤却十分坚决地道:“王爷,这已是最轻的处理。抗旨抢关出城,这是大罪。若万岁知道了,批个凌迟都有可能!” 见魏忠贤不肯松口,朱由检暗道只能出绝招了。他把心一横,故作神秘地对魏忠贤小声道:“请厂公屏退左右,本王还有一事相告!” 魏忠贤不知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暗中又有许显真保护,他倒也没太多在意,当即挥手将手下们打发了出去。 朱由检见议事厅只剩下他与魏忠贤两人,突然肃容起身,沉声道:“万岁有密旨在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徐徐展开,让魏忠贤过目。 魏忠贤掌控司礼监,这圣旨自然是见过无数次。他见这卷圣旨是以白玉为轴,用上好蚕丝织就,背景为明黄色,还有祥云瑞鹤的图案。圣旨两端,还有两条翻飞的银色巨龙,是专门的防伪标志。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落款处,还用了一方古篆字的大印。 魏忠贤虽然目不识丁,但这方大印的图案,他还是牢记于心,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掌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皇帝玉玺! 他虽然深受天启宠信,代王体乾掌管司礼监,但天启却一直没有把掌印太监这个位子给他。他平日批红之时,用的也是形制较低的其他玺章。这方玉玺,则一直归王体乾保管。若有大事,天启亲传圣旨之时,就可以绕过魏忠贤,直接用印。 对此魏忠贤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立即置王体乾于死地。但王体乾为人十分小心谨慎,刻意收敛锋芒,绝不与魏忠贤有任何冲突,让魏忠贤没有借口整他。 而且王体乾又常伴随在天启身边,宫中也有得力的手下,因此魏忠贤也不敢像对朱由检那样,轻易地下手暗害。 此时见了玉玺,魏忠贤知道这真是如假包换的天启亲传圣旨,当即浑身一震,从椅子上弹起,跪伏于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当即手捧圣旨,摇头晃脑地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听说城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想这些百姓来自天南海北,其中必有容貌出众的少女。朕本想让礼部从中选个几十名,送进后宫,又恐群臣聒噪,皇后和奉圣夫人也肯定不欢喜。朕思来想去,就是五弟替朕办这差使最为合适。 “朕命你以开粥厂赈济灾民为名,派人暗中挑选,先养于信王府中。待时机合适,再送入紫禁城。此事务须秘密进行,你可便宜行事。朕再赐你尚方宝剑一口,如遇一切关碍阻拦,不得已时,可以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读完,魏忠贤听着确实是天启的口气,更不敢怀疑,额头的汗水已是涔涔而下,不住地向上磕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老奴谨遵圣旨,谨遵圣旨!” 朱由检笑呵呵地将他搀起来道:“万岁不是说了么,此事务须秘密进行。本王也是不得已,才将这道圣旨给厂公看。这下您知道孙传庭为什么必须出城了吧。” “老奴马上放人,还请殿下恕老奴唐突之罪!”魏忠贤此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无法趾高气扬了。 但他还不死心地道:“只是这孙传庭光天化日之下持械闯城门,若一点也不处理,老奴实在无法交待。不如只将他革职为民,驱逐出京师,王爷另外换人办差,您看怎么样?” 朱由检见此计大获成功,也不敢欺人太甚。他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保住孙传庭的性命,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只好点头应允,又赶忙将那道圣旨小心翼翼地卷好揣起,匆匆告辞,离开东厂打道回府。 其实这道起了关键作用的圣旨,只是天启封朱由检为信王的那一道,哪里是什么秘选秀女的旨意! 朱由检之前听说过魏忠贤不识字,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使出了如此无耻的一手! 第92章 奉旨出征 德胜门内,望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孙传庭感慨地道:“今天是元宵节,各家各户夜间都要挂上花灯。从酉时起,大批百姓即走上街头赏花灯、猜灯谜,还有踩高跷、舞狮子等把戏,直至深夜才罢,实乃京师一大胜景。可惜,传庭今年却看不到了。” 朱由检见孙传庭形单影只,神情落寞,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惆怅,只得温言劝慰道:“孙先生不必介怀。您虽然被革了职,他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孙传庭听了摇头苦笑。自从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他早见惯了宦海沉浮。因为性子直,不会清谈,也不会溜须拍马,他既不容于东林党,亦不容于魏忠贤。 与他同年的进士,很多已经外放知府,留京的也能进入六部,做个郎中、主事。至不济的,也能留在翰林院,早晚有升迁的机会。而他可倒好,每年吏部的考察,别人都是上上、上中,唯独他是中中、中下。几年下来,不但不能升官,反而降到了从九品。因此,他早就对自己的仕途不抱希望。 “此次若非殿下相救,传庭早已死在东厂牢房中了。”孙传庭慨叹道,“如今内则阉贼乱政,外则奸臣当道,朝堂之上已无容身之处,这微末官位又有何留恋之处?传庭只恨自己一时鲁莽,致使殿下赈济灾民的义举半途而废。数万灾民无法就食,不知道有几人能捱过寒冬!” 说到此处,孙传庭和朱由检的眼圈都红了。 良久,朱由检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勉强笑道:“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先生已为了灾民竭尽全力,直至丢官罢职,大可无愧于心。不知先生离开京师后,有何打算?” “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传庭当返回故乡山西代州,专心躬耕。”孙传庭颇有些意志消沉地道。 这位将来的名将,难道就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朱由检可不想这样,赶紧为他打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生此去,一则可以躲避阉党的迫害,二则如今北方边界不宁,建虏及蒙古各部落不时入寇,又常有流民作乱。先生大才,可多留意兵事与山川地形,有朝一日,或能以武功闻名天下,亦未可知。” 他最近天天受杨涟、左光斗的教训,说话也变得文绉绉了起来。这番话半文半白,不伦不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别扭,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孙传庭却被这番话打动,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殿下之言如同拨云见日,传庭受教了!虽居江湖之远,传庭绝不做那终老泉林的隐士,只要有机会,仍当为国效力,除死方休!异日相见,再听殿下教诲,就此别过!” 说完,孙传庭大踏步地迈出德胜门,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渐渐从朱由检的视野中消失了。 朱由检正自怅然若失,城内的街道上突然一片大乱,做买卖和走路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闪避。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数骑快马直奔着自己而来,顷刻之间已到眼前。 为首一人翻身落马,大声叫道:“王爷让老奴好找!” 朱由检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心中暗道不妙! 王体乾也不多说,只让朱由检赶快入轿。朱由检试探着问道:“王公公,这么急有什么事?” “万岁急传王爷入大内觐见!”王体乾口干舌燥地说道,“老奴刚刚去了信王府,谁料王爷没在府中,说是去送别一位故人,可又不知道去哪个城门。老奴转了三个城门,这才找到王爷。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万岁恐怕都等急了!” 朱由检做贼心虚,心道不会是自己假传圣旨的事被魏忠贤捅到天启那里去了吧?难道这死太监真有这么大胆子,明明知道是“密旨”,还敢去到皇帝那里查证?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可就彻底玩完了。 但看王体乾的架势,又不像是来拿人。那会是什么大事,朱由检可真的猜不出来了。兴许,天启哥做欧式家具又做腻歪了,想换个田园风格? 朱由检惴惴不安地跟随着王体乾,乘轿进了紫禁城,却不去乾清宫,而是直奔建极殿而来。 建极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是紫禁城中规模形制最大的建筑物,只有举行朝礼大典的时候方可使用。朱由检一次也没来过,此时见殿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宫中四卫刀剑出鞘,带着说不尽的杀意,更是心中不住打鼓。 落轿之后,朱由检拾级而上,穿过三重汉白玉台阶,又经过宽阔的丹陛,跨过高高的门槛,第一次踏入了建极殿的大门。 建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足足百多名文武大员分列两厢,满眼尽是官服的大红之色,却是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抬头看去,高高的御座之上,天启皇帝朱由校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帝冕,满面肃容。 朱由检自从穿越至此,还从未见天启这么严肃过。今天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不禁狂跳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必将有大事发生。 而在高高的须弥座之下,一左一右分立二人。左边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此时正一脸奸笑地看着朱由检。 右边一人却不认识,是个年逾六旬、身材高大的老者。他虽已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见朱由检进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难道自己真的东窗事发了?朱由检面如死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朱由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见朱由检进殿,天启威严地命令道。 此时王体乾已经回到须弥座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展开,扯着公鸭嗓,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我大明自太祖始,秉承天意,驱除暴元,复中华衣冠。赖二祖列宗神威,四海宾服,万国来朝,迄今凡二百余年矣。 “不意有辽东建州贼酋奴尔哈赤者,生性狡诈,屡逞凶顽。万历年间,酋势穷蹇,孤身来朝,乞见天颜。皇祖考悯其穷苦困顿,乃封其为龙虎将军,赐书三十道,马三十匹。 “此贼不思君恩,反伪言‘七大恨’,自冒称‘覆育列国英明汗’,纵兵为叛,屠戮辽东军民。开原、铁岭、沈阳、辽阳,皆陷于奴手。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出镇辽东经年,固步自封,寸功未立,寸土未复。广宁一败,贼兵未至而先走,致军心大乱,河西诸镇皆失,此诚十年最大之败绩。 “今建虏得寸进尺,已有犯山海关之意。若再不重挫贼势,朕上无以对天,下无以对二祖列宗。乃诏集天下兵马勤王,合力扼守山海关,无使建虏再觊觎华夏。 “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朕师也。其晓畅虏情,通知边事,且深孚众望,海内共知。即加兵部尚书衔,授天子节钺,赐尚方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无论边军客军,大小文武将官,俱受节制,可先斩后奏。 “太监管宁,思虑细密,自入宫以来忠心事主,屡有贤名。即赐五色旗牌,为勤王兵总监军,掌军中功罪赏罚。 “朕本意御驾亲征,奈京师重地,国之根本所在,未可轻出。朕弟信王朱由检,英武威仪,志虑精纯,朕深爱之。即赐车仗一副,玉符一枚,代朕亲临山海关,鼓舞三军将士。 “呜呼!尔等受朕重托,务须用命。三军用命,凯旋可期;封侯拜将,君王不吝。若有如熊廷弼之临阵脱逃、怠慢军心者,朕虽欲恕尔,乃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受命诸人,明日即率大军出城。钦此!” 建极殿内的百多名大臣一齐山呼万岁,才将朱由检从极度的震惊中唤醒过来。 真不知道天启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代替他上阵打仗!别说打仗了,这货在前世连只鸡都没杀过!虽然前日在逍遥伯府用手枪击毙了数名刺客,可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那只小小的手枪,又能有什么用处! 但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朱由检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谢恩。 须臾朝散,众臣退出建极殿。天启却将朱由检叫到近前,亲热地道:“五弟,多日不见,朕实在想你。这次让你替朕去山海关,其实朕也很舍不得。但五弟且放宽心,有孙老师在,山海关肯定万无一失,你只需高坐关中就成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孙承宗原来是天启的老师,怪不得那么大派头,忙对他深施一礼道:“全赖孙阁老维持。” 孙承宗却只对朱由检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朱由检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孙承宗,在君前又不好深问,只得讪讪地退在一边。 魏忠贤却谄笑道:“万岁大发神威,又有信王坐镇,孙阁老督师,建虏必在山海关外铩羽而归。万岁,信王既替您出征,是否要依祖制,在奉先殿中持戒一夜?” 第93章 奉先殿 奉先殿其实就在乾清宫东侧不远。朱由检由王体乾引着,来到殿外的奉先门处,见此处只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值守,显得十分冷清。 王体乾停住脚步笑道:“王爷,老奴只能送您到这里。依祖制,从现在开始,直到明晨出征之前,王爷您需在奉先殿持戒,缅怀二祖列宗之丰功伟绩。在此之间,一切人等不得入内。王爷,请吧!” 朱由检心中叫苦。今天早上从信王府出来,因为要送别孙传庭,心情也不好,根本没吃早饭。如今已近正午,本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却突然得知,今天一整天都没饭吃! 但事已至此,这货也只能强忍肠鸣,迈步跨进奉先门。他前脚刚跨过门槛,两名老太监就从外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扭扭的声响,随后是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嘎崩一声,院门竟从外面落锁了。 此时,整个奉先殿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一阵寒风吹过,这货不由得浑身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呆立了片刻,见什么情况也没发生,正午的阳光仍暖洋洋地投射在大殿的屋顶上,朱由检松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今天奔波了一上午,此时也感到有些乏累,就穿过宽阔的庭院,迈上白色的须弥座,推门走进了奉先殿的大殿。 进来之后,朱由检才发现殿内正中设有宝座,旁边有几张香案,桌面上空空如也。除此之外,殿内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别物。正疑惑间,鼻子中闻到香火的味道,似是从宝座后面飘来。 转过宝座,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奉先殿有两座殿,前为正殿,后面还有一座后殿,两殿之间有穿堂相连。那香火的味道,就是从后殿传来的。 朱由检穿过穿堂,进了香烟缭绕的后殿。后殿比正殿形制略小,分为九个小室,陈列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画像和灵位,从左至右依次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宪宗朱见深、孝宗朱佑樘、武总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垢、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除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单独占一个小室,其余均是一室两位帝王,已经排到第八间。 朱由检心中盘算,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天启帝朱由校死后被谥为“熹宗”,应该是和光宗朱常洛共处第八间。而剩下的最后一间小室,难不成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奉先殿的形制,已经预示着明朝无可挽救的灭亡命运? 胡思乱想了一阵,朱由检被殿内的香烛熏得头痛,再加上此处气氛过于肃穆,呆久了感到十分压抑,于是就退出后殿,仍回到空荡荡的前殿。 站了半日,朱由检觉得腰酸腿麻,两只脚更是疼痛不已。殿内的宝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若在平时,借他个胆子,朱由检也不敢往跟前凑。可此时奉先殿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这货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双脚离地,不用再承受身体的重量,朱由检顿觉一阵轻松。可腿虽然轻松了,他的心头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被天启派去山海关打仗。如果历史照常发展,他本应一直留在京师,呆在信王府里老老实实当王爷,直到天启驾崩,入继大统。 当然,如果历史真的一成不变,那朱由检同志也是死路一条。十八年后,煤山东麓的那棵老歪脖树,以及那根要命的麻绳,永远在那里等待着他。 现在看起来,历史倒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变化还不如不变,自己死得可能会更快一些! 现在广宁惨败,天启要自己代天子出征。可朱由检那贫乏的历史知识告诉他,明军对后金作战,那可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若是守城,尚可凭借城墙支撑一阵;若要主动出击,则尽是一触即溃、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等光辉战绩。 远的不说,就说这广宁之败。朱由检在通州驿站偷听熊廷弼和王化贞争论,也基本听了个大概。 后金趁冬季辽河封冻渡河偷袭,却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行军。而明军驻扎在广宁城和其他堡垒中,免受风雪之苦,算是占了天时。 后金攻而明军守,攻城战向来是守易攻难,攻方伤亡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守方都是常事。而广宁是关外重镇,辽东巡抚即驻节于此。明军在这里经营多年,城坚炮重,可以说坐拥地利。 王化贞在广宁拥兵六万,熊廷弼手下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辽东其他可以调动的军队,明军共约十几万人。而后金军队一共出动了五万人。明军兵力占优,可谓人和。 就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明军又交出了怎样的一份答卷呢? 西平堡一役,三千明军城破被歼,副总兵罗一贯自尽;沙岭一役,主将孙得功已暗中投敌,还未开战即大喊“兵败”,导致全军崩溃,三万援军全军覆没,部将刘渠、祁秉忠死于乱军之中,祖大寿逃至觉华岛;至于广宁一役,则根本就称不上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后金未出一兵一卒,全是孙得功挑动守军反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役过后,明军兵败如山倒,尽弃关外土地,退守山海关,苟延残喘。 这样的熊兵熊将,就是换了孙承宗督师,又能如何?恐怕就是天启御驾亲征,也无法阻挡后金入关!朱由检心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线打仗,只怕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让他心烦的还不止如此。他今晨出了信王府,刚刚送走孙传庭就被召进大内,如今又要在奉先殿中呆上一夜,明晨即随军出征,眼看是没时间回府了。而红萼楼上,还藏着东林六君子,这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还有,蕊儿为救他身受重伤,没了他在身边,蕊儿能否尽快复原? 还差点忘了,自己体内的毒素尚未排尽,包玉怜一介女流,又不能带在身边,万一走半道上再次发作怎么办? 还有个管宁!这个魏忠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拥有生杀大权!万一他寻自己一个差错,要把哥直接给办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个孙承宗,不知为何,竟似对他抱有很大敌意… 朱由检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时间一长,他竟靠在冰冷的宝座上睡着了。 待他被从远处传来的更声惊醒,已是深夜时分。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斜斜地洒进大殿中,让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觉一直睡在坚硬的宝座上,让他感到浑身酸痛,脖子也有些落枕。他刚想伸伸胳膊,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突然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被!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贴在他的耳畔响起:“殿下,你醒了?” 朱由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刚尖叫了一声,就被一只温润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略有些慌乱,也带着些嗔怪:“殿下小声些!不用害怕,是我!” “皇后?怎么是您?”朱由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皇后张雪盈静静地立在他的身旁,一袭黑衣,仿佛可以随时消融在夜色里。她不无爱怜却又略带羞怯地望着朱由检,小声嗔道:“你们兄弟实在是太像了,连胆子都是一样的小。殿下也曾亲手杀过人,又曾乔装改扮,深入诏狱。天大的事都做了,还怕本宫一个女流不成?” 朱由检见自己的那点破事全让皇后知道了,不由得面如死灰,赶紧从御座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臣死罪!” 皇后轻轻地将他搀起,嘉许地微笑道:“殿下何罪之有!杨涟乃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左光斗等也皆为忠义之士。万岁偏听阉贼之言,险些害死他们,幸得殿下施救,万岁才得免背上屠戮忠臣的骂名。早晚有一天,万岁会醒悟的,本宫先替万岁谢过殿下!” 说着,皇后竟对朱由检飘飘一福。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道:“皇后使不得,臣焉敢当此?”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皇后的双臂,皇后娇躯一颤,急抬臂向后躲闪,却不料站立不稳,竟向后跌倒。 朱由检情急之下,赶忙双臂用力,猛地往回一拽。 这下可好,皇后虽没跌倒,却被朱由检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在刹那间,皇后那柔弱的身躯一下子挤了过来,紧贴着朱由检的胸膛,朱由检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激烈的心跳。她那急促的呼吸,也将气流喷到朱由检的脸上。 一时之间,朱由检不止脸上痒痒,就连心中也痒痒起来。 第94章 惜别皇后 “殿下!” 皇后猛地推开朱由检,后退数步,满面潮红,低头不语。 朱由检慌忙跪倒,再次重重磕头道:“臣死罪!臣并非有意!” 她虽嫁给天启多年,早经人事,却绝不曾被天启之外的男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可不知为何,朱由检如此无礼,她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怀从心底萌生。 天启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了。自从流产之后,天启虽未明言,皇后聪慧过人,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天启的宠爱。天启对她仍有感情,却只是夫妻之亲情,而非男女之爱。她为此痛苦过,挣扎过,可终于无济于事,渐渐心如死灰。 可就是刚才这一下,皇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被朱由检轻轻拨动,一时竟紧张得手脚冰凉,嘴唇轻颤,就似刚入洞房的那一夜一般。 良久,皇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掩饰道:“殿下不必自责,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殿下可知万岁为何派您随军出征?” “臣不知!”朱由检也赶紧收摄心神,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都是阉贼魏忠贤的主意!”皇后突然恨恨地道,“万岁深爱殿下,先派内卫保护王府,又封殿下的岳父周奎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更惹魏忠贤猜忌。然而他几次暗害殿下不成,也知道京师乃天子脚下,万岁想护持殿下,自然极为方便。于是他就借着广宁之败,先是假意撺掇万岁御驾亲征。 “土木堡的前车之鉴离今不远,万岁又素来胆小怕事,岂肯亲征?但广宁之败,确实对万岁触动很大,听说近几日,万岁连木工都无心再做了。此时,魏忠贤再顺水推舟,提出要殿下代万岁出征。万岁哪里识得破魏忠贤的奸计,当即应允。” 你大爷的!敢情又是魏忠贤这个龟孙在使坏!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骂。 皇后却幽幽地道:“但本宫细想,此事对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殿下身处京师,阉贼爪牙遍布,可谓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即会被魏忠贤抓住把柄。像擅闯诏狱救人这种事,若事机不密,更会惹来杀身之祸。昔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出京暂避风头,魏忠贤再想谋害,也要颇费周章。” “什么申生、重耳?”这货根本不懂这个历史典故,疑惑地问道。 皇后微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殿下,春秋时期,晋献公有申生和重耳两个儿子,申生为太子。后来晋献公又娶骊姬为妃,骊姬生公子奚齐。为了让奚齐继位,骊姬开始处心积虑谋害申生与重耳。 “晋献公年老智昏,真的要杀自己的两个儿子。然而毕竟舐犊情深,他只派使者往两位公子驻节之处召人,实则希望他们逃跑。 “申生至孝,不肯逃跑,当场自尽;重耳领悟父意,亡命天下,一逃就是十九年。后来,重耳终于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即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故此后人评论: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哦!”这货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皇后微微蹙眉,继续说道:“殿下此去,军中有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谅也无事。那孙承宗是东林党人,可能对殿下有些成见,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由检这才明白,难怪孙承宗总看自己不顺眼,敢情大部分东林党人还是把杨涟等人入狱的事,算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由得心中慨叹,学雷锋做好事,做完好事还不留名,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殿下只是要小心管宁。”皇后忧心忡忡地道,“他是魏忠贤义子,为人阴险狡诈,深藏不露。这次魏忠贤力荐他做了勤王兵马总监军,权力尚在孙承宗之上。殿下此去,务须小心在意,不要被他抓住了把柄。” 朱由检之前也想到了这一层,见皇后提醒,也感激地道:“臣谨记在心!” 皇后又微笑道:“至于信王府上,殿下不必挂念。本宫已加派得力人手,与腾骧右卫的林佑坤一起扈卫王府,杨涟等人绝对安全。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送出城去,妥善安置,殿下不用*心。 “王妃伤得虽重,于性命无碍。她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比常人要快,殿下也大可放心。”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眼含笑意道:“至于你那名专职医生,本宫已让她扮作帐前侍卫,明日随殿下出征。如此一来,殿下也可在行军途中疗毒了。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用针之时,非要…非要把衣服…全脱了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吭吭哧哧答不上来。 皇后刚促狭了他一句,顿觉行止有些轻佻,心中暗责自己,口中却道:“殿下此次代天子出征,正好可以修习文韬武略,知晓边事民情。万岁已经够荒唐,希望你不要学他!” 朱由检听皇后直叱天启,不敢答话,只得喏喏连声。 皇后又叮嘱几句,悄声道:“殿下,离天亮还早,你且再到御座上休息一刻,只是要早起一些,不要让人看见。这床绒被,醒来时放在后殿供桌下面即可。我这里还有些点心,殿下若实在忍不住,就吃了吧。” 朱由检此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见点心,眼睛都冒了蓝光。可他还迟疑着道:“这…祖制不是要持戒么,臣不敢…” “这里又没有别人,吃了谁看得见!殿下只需留意些,不要沾到嘴边和脸上就行!”皇后狡黠地一笑道。 在这一刻,朱由检才意识到,皇后说起来母仪天下,实则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子。若不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说不定也可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大好的青春。 皇后见朱由检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轻轻地道:“殿下请上御座歇息!本宫也该走了!” 朱由检被她强按着卧在了御座之上,皇后又细心地给他盖好绒被,又将被角掖了掖,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转身离去。 朱由检心中感动,抬起身来目送她出殿。 行至大殿门口时,皇后突然停住,再次小声叮嘱道:“殿下,军中不比京师,法令森严,千万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你尚未痊愈,万不可…不可犯色戒,记住了么?” 朱由检只得点了点头,暗自惭愧,心道自己在皇后心目中的形象,必是一个色中饿鬼了。 “殿下,保重!”皇后恋恋不舍地再望了朱由检一眼,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沉寂。此时朱由检腹中金鼓齐鸣,他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拿出皇后送来的点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朱由检心中踏实了许多。钻进温暖的绒被,回味着皇后刚才的话,这货饱暖思银欲,居然又想入非非起来。直到将近四更,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睡梦之中,朱由检依稀又回到了通州的梦红楼。台上,董小宛和陈圆圆正在深情吟唱,唱的却是《太委屈》、《香水有毒》之类的流行歌曲。那歌声如泣如诉,倒将朱由检唱得阵阵心酸。 数曲唱罢,朱由检不由得击节叫好,却引来周围宾客的哄堂大笑。原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是不着寸缕! 他臊得满面通红,只得落荒而逃。而后方隐隐约约,竟传来阵阵追杀之声。回头一看,却是魏忠贤和管宁,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正恶狠狠地赶来。而前方,又被那黑纱蒙面的许显真挡住了去路。 朱由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穿过大片树丛,却闯入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之上,蕊儿和皇后正在弈棋,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旁伺候。见朱由检如此不雅地闯了进来,众美女掩口齐笑,朱由检立时大窘。 那皇后笑问:“你是何门何派弟子,竟敢擅闯仙宫?” 朱由检只得顺口胡诌:“我是捂裆派的!” “既是武当弟子,因何如此狼狈?”蕊儿笑道,“也罢,既入仙宫,且先沐浴更衣。” 她一声令下,四姐妹当即从楼上飘下,身形曼妙至极。紧接着不由分说,她们就将朱由检抬起,奋力扔到一个大池塘中。 朱由检是标准的旱鸭子,吓得手刨脚蹬,连喊救命。此时,众美女也纷纷褪去薄如蝉翼的轻衫,纵身跃入池中,将朱由检救起。 一时之间,朱由检与众美女,畅快淋漓。 正此时,殿外金鼓大作,将这货从性梦中骤然惊醒。 还不待他擦拭更衣,奉先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王体乾那特有的公鸭嗓已经钻了进来:“吉时已到,请信王速速登上车仗,至午门阅兵!” 第95章 衅鼓祭旗,出征! 大明天启四年正月十六日清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紫禁城午门的东雁翅楼上,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广场之上高搭祭坛,祭坛之前竖立七面杏黄色的大旗,分别上书“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 祭坛左侧,设錞﹑镯﹑铙﹑铎四金;祭坛右侧,设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六鼓。 而祭坛之上,并排摆着三张虎皮大椅。左边一张,坐着一位皓首银须、全身披挂、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东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督师孙承宗。右边一张,坐着一位年轻的太监,身着蟒袍,志得意满,正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管宁。 而正中的大椅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也身着蟒袍,却是皱皱巴巴,略显狼狈。他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裤裆处还稍微有些发潮。 他就是敕封食双亲王禄、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同志。 而他对面的祭坛之下,几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官静静肃立。在他们身后,数千御林军座下骏马,手中长枪,从午门直排到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外。尽管场面宏大,整个受阅的队伍却鸦雀无声,只等主帅号令。 朱由检虽坐在正中,却似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孙承宗。 “吉时已到!”孙承宗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肃杀之气,“监军大人,请衅鼓祭旗!” 管宁对孙承宗矜持地笑了一下,随即昂首起身,大步来到祭坛正中,尖声喝道:“带犯人熊廷弼!”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被数名锦衣卫架着来到祭坛之前,强按着跪倒在地。 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年约五旬,脸上的皱纹如同斧凿刀刻,沟壑纵横。此时他早身受重刑,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那件破烂的囚服也是血迹斑斑。 他就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检虽未曾见过他,却曾在通州驿站偷听他说话。当时只有一墙之隔,如今两人却一个在台上高坐,一个为阶下之囚,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感慨。 管宁见熊廷弼押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尖声高叫:“圣上有旨,众将静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广场之上,几千人突然同时高呼同一句话,又齐齐地跪伏于地,真有地动山摇之感。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虽然百般地不情愿,也只好学着众人的样子,给就要宣读圣旨的管宁跪了下来。 管宁见此情景,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畏敌如虎,不战而退,丧师辱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拟其凌迟之刑。朕上承天意,本不欲多杀,奈何其罪甚重,故酌减为大辟之刑,号令三军,传首九边。勤王诸将及军士当凛遵军令,有如熊廷弼者,更从重论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轰雷般的回应。 “熊廷弼,接旨吧!”管宁阴恻恻地笑道。 “罪臣熊廷弼,领旨谢恩!”熊廷弼用颤抖的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却仍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孙承宗见了沉声问道:“熊廷弼,你还有何话说?” “督师大人,辽西陷落,罪臣万死不足以辞其咎!”熊廷弼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慷慨陈词道,“但罪臣在辽多年,深知建虏兵锋甚锐,野战全无胜算,守城方为上策。此次广宁之战,实是王化贞不听罪臣节制,妄自出城与建虏野战,才招致惨败。督师大人出征之时,不可不察!” 孙承宗听得甚为仔细,陷入沉思之中。管宁却不耐烦地道:“熊廷弼,少说废话!来人,放炮,行刑!” “咚!咚!咚!!!”三声闷雷般的追魂炮连着响起,摧人心肠。刽子手将熊廷弼散乱的头发挽起,高高地举起鬼头刀。 朱由检不忍再看,慌忙别过头去。 只听“咔嚓”一声,朱由检回头看时,熊廷弼的无头尸身已经栽倒在台下,满腔鲜血狂喷数尺。 “衅鼓,祭旗!”管宁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刽子手们闻声而动,将熊廷弼的鲜血抹在六鼓之上。鼓手随即擂动六面大鼓,鼓声由缓至急,慷慨激越。在密如爆豆的鼓声中,七面大旗被一一泼上鲜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承宗见仪式举行完毕,立即起身大喝道:“诸将听令!” 台下的几十名将官插手施礼道:“督师大人!”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辽西沦陷,罪臣熊廷弼已经伏诛。本督师有圣上节钺和尚方宝剑在此,军令一出,闻鼓必进,闻金必退。如有不从将令、擅自行动及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 “谨遵督师大人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孙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道:“保定总兵官梁永烈!” 梁永烈应声上前,拱手施礼。朱由检见他年约四十,大腹便便,此时全身披挂,走起路来都颇为吃力,不由得心中暗想:就这样的将领,焉能上阵杀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承宗也是微微蹙眉,片刻才道:“本督师命你为先锋官,率三千骑兵,经通州、蓟州、丰润、永平,直趋山海关,限五日内抵达。抵达后,传本督师将令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令其率守军谨守关隘,待本督师率大军进关。不得有误!” 这梁永烈乃是保定总兵官,也是此次天下勤王兵马中官阶最高的武官,官居正一品,还挂着镇东将军的将印。他的辖区是保定、真定等地,乃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因此也颇得朝廷重用。久而久之,他也就愈发骄纵起来。 此刻见孙承宗命自己为先锋官,梁永烈心中大为不满。一则俗话说“大将压后阵”,他自认在勤王将领中官阶最高,怎么也应该是中军主将。二则让他打头阵,万一先碰上了后金军队,他也实在是心中没底。 但要顶撞孙承宗,那他是万万不敢的。别看他的官阶是正一品,而孙承宗官拜东阁大学士,听着挺吓人,其实只是正五品。即使领了兵部尚书衔,也不过是正二品。 但明代重文抑武,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可领兵,平时并无统兵之权。而出征之时,朝廷必派遣一文官作为主帅,武官就是官阶再高,也必须服从文官调遣。因此,正一品的总兵对四品、五品的文官俯首听命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孙承宗是天子敕封督师了。 但要乖乖听命,梁永烈又心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督师大人,山海关距京师六百余里,这时候又是天寒地冻,五日内赶到,时间是不是稍微紧了些?” 孙承宗立刻将双眉竖起,不悦地道:“若有步军,让你五日赶到是勉为其难。但你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路线又全有官道,日行百里已是最低要求。梁总兵若不敢接这支令,本督师只好换将了!” 梁永烈吓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孙承宗不但脾气大,还深知兵事,不好糊弄,赶紧单膝跪地接过令牌,大声道:“卑职岂敢违抗督师大人的将令!” 孙承宗这才轻轻颔首,算是放了梁永烈一马。 其余众将,有的是正三品参将,有的是正五品守备,此时见官阶最大的梁永烈都吃了个下马威,更不敢造次,个个挺身肃立,等候孙承宗发令。 朱由检见孙承宗三言两句,便在众将面前竖立了威信,心中也暗自佩服。 孙承宗继续传令,将几十名武官逐一分派了任务。他将全军分为先锋、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六大部分。除先锋为三千骑兵,中军为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外,其余四军皆是一千骑兵,九千步兵。他自领中军主将,其余四军主将,则分别由副总兵、参将等武官担任。 除此之外,他还划拨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专司押运粮草。 这样,此次出征山海关的部队合计六万六千人,可谓是兵力雄厚。 最后,孙承宗道:“五军出京师,先至通州,带足行军所需粮草。然后走平谷、蓟州、遵化、迁安,巡视蓟辽防务,二月初赶到山海关。” 做完军事部署之后,孙承宗大喝一声:“吹响号角,擂鼓,大军即刻出城!” 顷刻之间,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人喊马嘶,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朱由检正愣可可地看着,孙承宗突然转回身,对他冷冷地道:“殿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啊…好!”朱由检忙结结巴巴地答道。 “殿下且乘车徐徐而行,臣已派一名千户、五百军士随行护卫。”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鄙夷,“臣要先去通州安排军需,恕不奉陪了!” 第96章 戚家女将 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中,经常出现这句话:人上一万,没边没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此次的勤王兵马虽没到十万,但也有六万余众。从孙承宗下令开拔,各军都从城内的驻地向城北的德胜门汇聚,一时间将各条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按照孙承宗制定的行军路线,从京师东侧的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出城,更为方便。可为了讨个吉利,全军都从西北角的德胜门出城,不但兜了个大圈子,而且好几万人都挤这一个城门,速度可想而知。 孙承宗走后,管宁连个招呼都不跟朱由检打,昂着头率领大批随从扬长而去。 朱由检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孙子是得志便猖狂,仗着自己是总监军,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下可好,孙承宗走了,管宁也走了,朱由检一个人被晾在了午门。 正不知所措之际,台下健步走来一人,单膝点地,插手施礼道:“卑职登州卫千户戚美凤参见殿下!” 朱由检听这声音十分娇嫩,定睛看时,竟是一员年仅十七八岁的女将。但见她全身披挂,浑身上下散发出飒爽的英姿,却也掩盖不住那秀美的面庞,以及曼妙的身形。 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发愣,这位女将俏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脆声禀道:“奉督师大人将令,卑职率登州卫五百勤王军,专司护卫殿下!请殿下示下,现在是否开拔?” “啊…好,开拔!”朱由检被这员女将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白痴一样地应道。 女将再次施了个礼,随即起身一声令下。只见从广场外迅速涌来百余名士兵,各持刀枪,在祭台周围警戒。 朱由检由四名太监扶持着下了祭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仗。车仗周围共有十六名太监,作为服侍朱由检起居的随行人员,也跟着大军一起进发。 朱由检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十分清秀,即使故意低垂着头,怕让别人发现,但还是被朱由检认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包玉怜。 见她果然混了进来,朱由检心中大定,暗想自己不用担心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在车上坐定,娇喝一声:“开拔!” 这百余名士兵,当即在她的率领下,簇拥着朱由检的车仗离开午门广场。 往前走了不远,又有三百余名士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但这些士兵除了有数十名骑兵以外,其余全是步兵,每四名士兵推着一辆形制怪异的大车,车上堆满各种器物。几十辆大车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均匀地排开,不疾不徐地依次前行。 别的东西不认识,车上伸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朱由检还是知道的。他诧异地问在车仗边策马跟随的戚美凤:“戚将军,这些车辆还拉着大炮?” 戚美凤见朱由检问起,忙将战马向前提了两步,与车仗并肩而行,在马上一拱手,恭谨地道:“卑职只是六品千户,焉敢称‘将军’?请殿下直呼卑职姓名即可。回殿下,这并非大炮,而是佛郎机炮。大炮重达千斤,这样的车辆是推不动的,必须要用骡马拖行。而佛郎机炮只有一百五十斤,小巧轻便,便于野战,数名士兵即可搬运。” 朱由检点了点头,却还忍不住问道:“那个…美凤,这五百名士兵既然只是护卫本王,好像不用带这么多辎重吧?” 戚美凤俏脸又是一红。她让朱由检直呼自己的姓名,却不想朱由检竟叫得过于亲切,倒让她芳心没来由一阵乱跳。 她赶忙低下头去,轻声答道:“回殿下,这些士兵是卑职从登州卫带过来的,都选自戚家军的车营。这些车辆器物,在戚家军中都不可或缺,是以必须随时携带。” “戚家军?”朱由检惊讶地问道,“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属的军队?” “正是!”戚美凤毕竟年幼,城府不深,听朱由检问到,虽然尽量压抑,脸上还是带出了骄傲的笑容,“先武毅公戚继光,正是卑职曾祖。” 朱由检立即想起,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有六大世家,其中一家便是“戚家军”。这戚家既是世袭登州卫所武将,又是武林世家,声名显赫。却不知为何,此次勤王,竟只派出一员年轻的女将。 戚美凤看出朱由检的疑虑,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曾祖在世时,元配老祖夫人未能生育,五子皆是庶出。曾祖过世后,为谁能当上家主,袭封登莱指挥使,家中大大争执了一场。 “最后,虽然卑职的祖父凭武功夺取家主之位,却将四位叔祖气走,戚家从此元气大伤。偏生这些年,家中男丁不旺,一脉单传至卑职之父戚显宗。家父又只生育了一女一男,除卑职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戚华龙。 “此次五军都督府征各地卫所兵马勤王,家父本欲亲率戚家军所属五千兵马,星夜赶赴京师。谁曾想近日来倭寇屡犯海疆,在登莱一带上岸偷袭,屠戮百姓,抢掠财帛。家父实在难以脱身,弟弟又年幼不能统军,不得已,只得让卑职率五百车营勤王。” “倭寇不是已经被戚继光打跑了么,怎么又有了?”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戚美凤柳眉紧锁,叹息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嘉靖、隆庆年间,曾祖父在浙江、福建大破倭寇,斩首数万,倭寇胆寒,已有数十年不敢犯境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近几年来,各地卫所武备松弛,水师战船破烂不堪,倭寇贼心不死,又开始入侵沿海地区。而且他们现在勾结了西洋红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江浙、福建、两广地区,竟将手伸到了登莱地区,气焰嚣张至极!” 朱由检听得心直沉下去,暗想这大明算是要完了,辽东刚被后金打得屁滚尿流,这海上倭寇又卷土重来! 他忧虑地问道:“美凤,不知戚老将军率兵抵抗倭寇,战况如何?” 戚美凤脸又是一红,轻启朱唇道:“回殿下,戚家军正是为抵御倭寇而生,不管其他卫所如何,登州卫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放松*练。倭寇在江浙、福建等地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独在登莱地区屡受重创。这个月,已没有大股倭寇来犯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双眉紧锁,苦恼地道:“只是此次的倭寇,与几十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倭寇皆是乘坐几十料、至多百料的小船渡海而来,若海上风浪稍大,即不能成行。故一年之中,只有数月时间可以骚扰海疆。 “可是现在,倭寇的船只比过去大了不少,尽是四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根本不惧普通风浪,全年皆可出海。且船上火力甚猛,水师的战舰根本不是对手,往往尚未近身,已被轰成齑粉。即使来犯的船少,倭寇也可凭借船速的优势,轻松摆脱包围,水师简直一筹莫展。” “那陆战呢?”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戚美凤答道:“陆战也与过去大为不同。几十年前,倭寇虽然悍不畏死,武器却只有倭刀与弓箭。先曾祖独创鸳鸯阵,屡屡大破之,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但此次倭寇来袭,竟普遍使用鸟铳,射程比我们的更远,导致我军伤亡大增。幸得鸟铳击发速度较慢,只要贴近格斗,倭寇仍不是对手。 “家父上月率戚家军与倭寇接战三次,每次进犯的倭寇约有一二百名。我军将其斩杀近半,其余总能逃至船上。只要上了船,我们也只好望洋兴叹。而且,每次我军伤亡总是大于倭寇。 “为了此事,家父也甚为烦恼,总觉得堕了先曾祖的名头,整日愁眉不展,检讨战法,至深夜仍不肯休息。” 朱由检听了,暗想不对啊!这个时代的岛国,自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被明军拼死抵抗,不得不黯然退回本土。又在撤退途中,被邓子龙和李舜臣的中朝联军在露梁海杀得大败,几乎将岛国海军全歼。 经此惨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程,岛国的幕府将军本应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再不敢觊觎中国才对。怎么几十年后,倭寇竟又卷土重来,而且在武器装备上,好像还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就连戚家军也难以应付了! 他做为穿越过来的人,自然很清楚地知道,戚家军伤亡大增,不是什么阵法和战术的问题,而是在兵器科技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 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海军也开始从接舷战向炮战过渡。而戚家军的昔日辉煌,完全是建立在冷兵器对冷兵器之上的,如今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不吃亏才怪! 但是说来也怪,若说到火器,明军也早就大量装备了。可后金军队仍是以传统的刀枪弓箭为主,至于海军则干脆为零。为啥以这种落后的装备水平,竟能屡屡将掌握先进武器的明军杀得片甲不留,朱由检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思索着,车仗一边缓缓向前行进。等出了德胜门,竟已是落日西垂。勤王兵马光是出城,已经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第97章 野外宿营 随着最后一批士兵的出城,身后的德胜门缓缓关闭,吊桥吱呀呀地悬起。车仗越行越远,巍峨的京师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朱由检坐在车仗上,虽然不用自己走路,但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仍觉浑身难受。而周围的士兵披星戴月,在积满冰雪的官道上行进,就更是苦不堪言。 走了没几里地,戚美凤对朱由检道:“殿下,已经入夜,现在可否宿营?” 朱由检如蒙大赦地道:“就依美凤将军!说实话,本王又冷又饿,早就受不了啦!” 戚美凤虽然躬身施礼,嘴角却微微一撇,心想这个信王殿下怎的如此不堪,不光是娇生惯养,受不得行军之苦,那双眼睛还总在自己的脸上和胸前瞄来瞄去! 朱由检眼尖,早将戚美凤的表情看在眼里,老脸也是一红,赶紧掩饰道:“那什么,本王其实也主要是怜惜将士们,嘿嘿嘿嘿。” 戚美凤当然不敢戳穿他的谎言,只是选了一处稍为平整的空地,命令士兵们结营。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从那几十辆大车上,取出叠好的帆布帐篷。又用硬木和竹竿搭起帐篷的骨架,再将帐篷展开覆于其上,将帐角用大钉钉入地面。 不多时,几十顶半圆形的军帐就已支好,军帐周围还竖起了一排木栅。 朱由检见这五百名戚家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不由得心中暗赞。 戚美凤见已结下营盘,即请朱由检下车,走进中军大帐歇息。 这座中军大帐,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帐,比其他的帐篷大了一倍都不止,地面铺上了绒毯,里面还架起了炭火炉。朱由检从外面一进来,顿觉温暖如春,高兴地对戚美凤道:“美凤,咱们军中准备得还真是周全!将士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戚美凤却摇头微笑道:“殿下,您是代天子出征,不论行止,规制自然与普通将士不同。其他的帐篷,可没有绒毯与火炉。野外宿营,必须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在此也只能将就着休息一晚。明日进了通州城,士兵们才能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听了顿觉惭愧,忙道:“本王是随军出征,可不是享福来了。大伙儿吃啥,我也吃啥;大伙儿睡哪,我也睡哪。” 戚美凤眉头一皱,心想这信王怎么说话如此平俗直白,倒似个市井百姓。不过他肯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这一点却又十分难得,不由得稍微增加了一些对他的好感。 此时,帐外的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本王还从未在野外宿营过,就连怎么做饭都不知道。不如带我出去看看,再和将士们一起吃饭,你看如何?” 戚美凤见朱由检童心未已,也不觉莞尔,当即欣然从命,引着朱由检来到一处普通的军帐前。 十几名士兵正各自忙碌着,见朱由检和自己的主将过来,一齐跪倒,动作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叶子同时撞击,铿锵有声。 戚美凤威严地道:“免礼!做你们该做的事!” 士兵们得了将令,立即继续埋锅造饭。朱由检认真地看着,见他们先用刀剑在地上挖出一个一尺多深的灶坑,将收集来的枯树枝等物填进去。再用三块石头将一口大铁锅支起,铁锅的锅底将灶坑完全挡住,只在侧面留一个小口。这就是所谓的“埋锅”,如此则不怕风雨将灶火熄灭了。 支好锅灶之后,每个军帐都有一名小头目,专门到军粮官处领取这顿饭的口粮,以及煮饭用的水。 那军粮官独设一帐,帐内堆满军需物资。帐外戒备森严,且十步之内严禁举火,以防引燃帐篷。 不多时,几十口大锅中,散发出阵阵的饭香。朱由检昨天就没正经吃饭,今天又水米未进,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口大锅,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戚美凤见了忍俊不禁,只得一边掩口微笑,一边命士卒先给朱由检盛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朱由检接过饭碗一看,见只是熬得略稀的大米粥,里面混杂着一些菜叶。他自穿越以来,日日锦衣玉食,像这种清汤寡水,放在平日,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但此时他已经饿了一整天,就是再难吃的饭也顾不得挑了,当即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将这碗米粥消灭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众士卒见朱由检虽贵为王爷,却能与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并且不挑不拣,也不禁啧啧称奇,拘束感顿时少了许多,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不多时,朱由检连吃三碗米粥,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身边的包玉怜见他冒汗,唯恐他吹风受凉,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细心地为他揩去汗珠。 戚美凤扫了一眼包玉怜,已是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既已用过晚饭,是否要回寝帐休息?” 朱由检嗔怪地瞪了包玉怜一眼,心想这可是在军中,你可别露馅了! 包玉怜连忙缩手,心中却十分委屈,眼中竟泛起泪花来。 戚美凤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殿下,士兵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戚家军有几支军歌,聊可助兴,殿下想不想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听了大奇,才知道原来这军歌古已有之。在前世,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歌曲,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毕竟自己不是军人,没有生活体验,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穿越到了明代,倒要听一听这个时代的军歌,与前世有何不同。 见朱由检点头,戚美凤高呼一声道:“将士们!唱《凯歌》!” 五百名士卒齐齐起身,放声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五百人一齐放声歌唱,这歌声慷慨激越,虽无任何乐器伴奏,却在旷野中传出很远,歌声虽息,余音却久久不绝。就连那浓重的夜幕,也竟似被这歌声所震慑,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听得热血沸腾,高声赞道:“好个‘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唱得实在是太好了!却不知此歌为谁所作?” 戚美凤骄傲地道:“此歌名为《凯歌》,正是先曾祖戚继光所作。我戚家军中,人人会唱。” 一曲唱罢,士卒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本来这宿营的条件颇为艰苦,这顿饭也实在差强人意,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但士卒们被这《凯歌》的战斗精神所鼓舞,就是条件再苦,也觉不出了。 见营地内气氛逐渐活跃,一名年约五旬的百户凑上前来,先对戚美凤插手施礼,然后讨好地笑道:“千户大人,天气寒冷,可否给士卒们分发些烧酒,驱除寒意?” 戚美凤本来一直笑意盈盈,闻听此言,却突然俏脸一寒,厉声叱道:“石彪!你在军中跟随指挥使大人多年,岂不知野外宿营之时,严禁饮酒?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这石彪过去是戚美凤的父亲戚显宗身边的一名亲兵,由于作战勇敢,现已升为百户。他是看着戚美凤长大的,平日里戚美凤也对他十分尊敬,总是叫他“石叔”。 石彪为人忠厚,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武艺也十分精湛,在戚家军中颇有名气。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酷爱饮酒,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这次跟随戚美凤北上勤王,一路之上滴酒未沾,石彪的馋虫都快从嗓子眼里爬出来了。到了京师,本以为可以畅饮一番,哪料到第二天便开拔出城。 他寻思着若是护持着信王到山海关,最起码还得大半个月。要是连续一个月不沾酒,那还不如将他杀了。故此趁着朱由检与戚美凤高兴,斗胆提出给士卒分酒的要求。 哪知道戚美凤却全然不顾往日情谊,当众痛斥石彪道:“你身为百户,当为士卒以身作则。如今咱们身负保卫信王的重任,若饮酒误事,不但百死不足以辞其咎,就连家人亦要受到牵连!” 石彪被训斥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道:“千户大人,卑职错了,甘受军纪!” 戚美凤面如寒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还知道军纪!来人!将石彪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朱由检见石彪的两鬓和胡须都已经花白,不禁心生恻隐,对戚美凤劝解道:“美凤,石百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国出征,已是十分难得。咱们这不是刚离开京师么,能有什么大事。你训诫了他一顿,他已经知错了,我看就不要再责罚了。” 戚美凤其实也心中不忍,但她初次领军,又身负重任,不得不对石彪疾言厉色以立威。 此时见朱由检求情,她也顺坡下驴,冷着脸道:“石彪,若非殿下为你求情,本千户定要按军法处置你!也罢,这二十军棍暂且记下,若再违犯军纪,加倍惩处!” 第142章 码地堡 “殿下,这‘星际争霸’为何物?‘码地堡’又是什么战术??”孙承宗大惑不解地问道。 不光是孙承宗,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信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下面就座的戚美凤一边心中苦笑,一边暗想:他真是个怪人,脑子里面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极好的诗词,有的却不知所云!但是,也怪得有些可爱! 想到此处,戚美凤的脸颊竟然红了。她赶紧深深地低下头去,生怕旁人发现。 而台上的朱由检,脸就更红了,简直都快变成了猪肝色。 这货在穿越之前,是个疯狂的电脑游戏爱好者。而他最喜欢的即时战略游戏,就是暴雪公司出品的《星际争霸》了。 在这款游戏中,人、神、虫三个种族,为了争夺宇宙的资源而大打出手。玩家可以通过战网,与全世界的玩家对战。由于游戏的平衡性做得非常好,这款游戏不但风靡全球,还推动了“电子竞技”这个新兴运动的发展,成为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的经典对战项目之一。 朱由检同学也曾沉迷于此,整日与同学对战。虽然他技术极菜,总是败多胜少,但玩得多了,倒也对这个游戏中的一些战术有所了解。其中最简单、也是新手最爱用的一种战术,就是“码地堡”。 说白了,这种战术就是少造或不造兵,把采集的资源全投入到建炮塔(俗称“地堡”)中去。由于地堡属于建筑物,比兵的血多,更不容易打坏。而且不用玩家襙纵,当敌人走进攻击范围之时,便会自动攻击,十分适合微襙不行的新手。 朱由检刚开始也极喜欢这种战术,恨不得从自己基地门口开始,把地堡一直码到对方的老家去。 可是玩的时间久了,朱由检渐渐体会到这种战术有很大的缺陷。 首先,地堡是不能移动的。你码得再多,敌人不从这过,那地堡就成了摆设。 其次,地堡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开火,也需要一定的条件。像神族的地堡必须建在光柱旁边,为它提供能源;虫族的地堡必须建在粘液上,提供养分;人族的地堡更贴近现实,必须要机枪兵进驻,否则就是一座空城。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码地堡会消耗大量的资源。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采集到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地堡码多了,兵自然就造得少了,科技也跟不上去。往往是你这边码了几十个地堡,初期确实不怕敌军骚扰。可是到了后期,敌军都开着大批的终极杀器战列舰、航母或是天行者来进攻了,你还只有一堆地堡,就算码得再多,也是不堪一击。 又或者你在路口码了一堆地堡,以为敌军冲不进来了。孰料人家绕另外一条小道,将你防守空虚的基地给掏了。你那一大堆地堡空有强大的防御能力,却只能呆在原地干瞪眼,一炮也打不出来。 因此,这只是一种较为低级的战术,稍微会玩点的人都不愿意使用。 此时朱由检越仔细想,越觉得袁崇焕这个方案其实就是在“码地堡”,实在算不上高明,因此才脱口而出。 可刚一出口,这货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时代的人,你就是给他解释上三天三夜,他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星际争霸”! 孙承宗见朱由检满脸憋得通红,还以为他是大脑突然短路,倒也不好深问,只得转向王在晋道:“岵云兄,你既不同意袁主事的方略,想必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王在晋又瞪了一眼袁崇焕,这才缓缓地道:“学生之策只有四个字:堵隘、抚虏!先说这堵隘,其实与袁主事之策差不太多,也是筑城。但不是在宁远,更不是在锦州,而是就在山海关外不远的八里铺!” “八里铺?”孙承宗诧异地道,“山海关的城防不是已经够坚固了么?八里铺距山海关仅有数里,且还隔了一道角山,怎么还要筑城?这岂不是建了座重城么?” 王在晋耐心地解释道:“不错,正是要建重城!列位请看,山海关的地势是左山右海,中间是平原,直通辽东。高岭有乘墉之势,斗城如锅底之形…” 朱由检实在听不明白,不得不打断他道:“经略大人,你刚才这句是什么意思,本王没听懂啊!” 王在晋笑道:“殿下,所谓‘乘墉之势’,即是说山海关外的山岭,比关城的城墙还要高。从山岭上往下看,这关城不是恰似锅底么?昔诸葛武侯云:‘地势,兵者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未之有也。’而眼下这座山海关看似坚固,在地势上却大大不利。” 见朱由检听得认真,王在晋端起茶喝了一口,接口说道:“老夫以为,若建虏自北方来,可直抵关外的角山。只要登上角山,便可居高临下,俯视全城。若敌军在山岭上放箭,甚至开炮,我军连头都抬不起来,又如何守城?如此地势,可谓奴有战地,而我无守地,未战已先败七分!” “因此,必须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城!”王在晋笃定地道,“这道城自八里铺起,长约三十里,在北面将角山、欢喜岭、一片石这些地方全都包进来,在南面则直接筑至大海。如此,则山海关固若金汤,建虏就是插翅也难飞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话音刚落,袁崇焕再也忍不住,高声反驳道:“经略大人之言谬矣!城外筑城,仍为一城,徒费钱粮,不能收复半寸国土,何益之有!” 王在晋也终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袁崇焕,你大胆!你不过是个六品主事,何敢在本官面前咆哮!” 袁崇焕却梗着脖子道:“经略大人,下官虽官职低微,但为家国计,为祖宗大业计,万死且不辞!就算忤逆了大人,也绝不敢坐视大人怯战误国!” “你说谁怯战误国!”王在晋暴怒着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本官若是怯战,何必做这辽东经略!你一介书生,根本不懂兵事之凶险!若真如你所说去宁远筑城,一旦宁远陷于敌手,朝廷又要丧师数万,那才是真正的误国!!” 孙承宗已沉思良久,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起手来,终于发话道:“肃静!” 他这一开口,王在晋和袁崇焕都不敢再争辩了。 孙承宗先是威严地扫视全场,然后转对王在晋说道:“岵云兄,你的平辽大计尚未讲完,只讲了‘堵隘’。但弟以为,在山海关修筑重城,确实是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策略,恐怕难合圣意!圣上既令弟统率全国勤王兵马至此,若弟在此羁縻不前,又如何向圣上交待?” 王在晋听孙承宗之意,竟是支持袁崇焕而反对自己,急得大叫道:“恺阳兄!弟何不想克日收复辽东,剿灭建虏,以慰圣上!可眼下广宁新败,将弱兵疲,连山海关能否守住都成问题!只有具备了收复全辽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广宁;只有具备了剿灭建虏的力量,才可以收复全辽!若无此力量,妄言进取,不但无益,反有大害!” 其实王在晋说的也是实情。但此时辽东诸将均在此就座,他一句“将弱兵疲”,一打击就是一大片,惹得这些将领无不面红耳赤,对他大为不满。就有些心里支持他的方案的,此时也改变主意,打算站到孙承宗一边了。 孙承宗却不急不躁,继续追问道:“岵云兄,就算我们不在宁远筑城,而是如你所言,死守山海关。那么请教岵云兄,现在关前的壕沟、滚地雷、铁蒺藜等路障,要不要清除了?” “不清!”王在晋道,“辛辛苦苦布上的路障,为何要清除?” 孙承宗冷笑道:“问题来了!若真筑起重城,必然增加士卒至新城拒敌。且不问这些士卒从何而来,若新城守不住,两道城之间密布壕堑、滚地雷和铁蒺藜,你让这些士卒如何撤退?这些路障本为敌军所设,若按照岵云兄的方略,岂不成了对付自己人的凶器,让自己人替敌军趟雷?敌军若尾随而至,你是开城还是不开城?开城则敌军涌入,不开城则前军尽陷!话说回来,若新城能守住,那旧城又有何用?!” 孙承宗这一串连珠炮般的发问,将王在晋问得张大了嘴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将见孙承宗问倒王在晋,纷纷赞叹道:“督师大人所言极是!” “重城之计绝不可行!” “绝不能把将士们置于死地!” 朱由检见这场论战呈现一边倒的局面,除了王在晋一人坚持在山海关筑城以外,其他所有人,包括督师孙承宗,全都支持袁崇焕的“码地堡”方案,知道王在晋人单势孤,败北已是不可避免。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甚至有点替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到悲哀。 而王在晋面对众人的诘责,无奈之下只得绕过朱由检,附在孙承宗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几句。 孙承宗刚才还是志得意满,闻听此言,却登时色变,半晌无言! 第143章 不欢而散 王在晋到底对孙承宗说了什么? 其他人离得较远,自然无法听清。见孙承宗听罢脸色大变,一言不发,他们纷纷在心中胡乱猜测,却无一人敢出言相问。 但朱由检就在二人的旁边,却正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王在晋说的是:“恺阳兄,此语只能说给你一人听。边军作战不行,临阵脱逃倒是十分在行,杀一个两个根本阻止不住;况且一旦大败溃逃,连那些督战的都带头逃跑! “你以为我力主筑重城,真的只是为了加强城防?非也!若军无战心,就是筑再多的城,也是无济于事!其实这道重城,明面上是让守军觉得城池坚固,可以放心驻守;实则是将守军置于死地,即使重城上的士卒又临阵脱逃,也只能死在旧城之前!惟有如此,他们才能一心一意地守城。而舍此之外,无论在哪里筑城,边军总有退路,那就必败无疑矣!” 这些话犹如大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了朱由检的心头。 原来,大明的军队竟是这样一群孬种,非得让人迫到绝路,才肯拿起兵器抵抗! 原来,辽东国土,就是在他们这样的一再退让之下,丢了个一干二净! 王在晋虽然老谋深算,煞费苦心,可使出这种残酷的计策,代价也未免太过高昂! 但是说实话,王在晋的方案,朱由检也不是很感冒。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若干年后,清军屡次入关进犯中原,根本就没走山海关这条路,而是绕道蓟州,甚至远至宣化、大同。山海关就是修得再坚固,也是个马奇诺防线,根本起不了拒敌的作用。 况且,筑了重城,守军就真的没有退路了?他们还有最后的绝招:投降!若干年后,吴三桂就是这么干的! 至于王在晋后面说的“抚虏”之策,朱由检就更没有兴趣听了。其实他这个计划与蓟辽总督阎鸣泰的手段差不多,都是用大量的钱粮为诱饵,买通蒙古部落,让蒙古人去进攻女真人,大明好坐收渔翁之利。唯一不同的是,王在晋要抚的是喀尔喀部,而阎鸣泰经营的重点是朵颜部。 然而事实已经给了阎鸣泰一记响亮的耳光,朵颜部悍然叛乱,差点攻下遵化,已经宣告他的“大计”彻底破产。而王在晋仍要重蹈阎鸣泰的覆辙,那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作为穿越过来的人,朱由检心中非常清楚,蒙古人虽然也曾被女真人欺负过,但在面对共同的大蛋糕中原之时,则完全是一丘之貉,一拍即合。现在,他们只是阳奉阴违,光收钱不办事。可若干年后,清军除了自己的八旗兵外,还组建了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那时候,蒙古人就甘为女真人的鹰犬,亮出凶狠的獠牙,与清军一起入关,疯狂地烧杀抢掠。从蒙古人的角度来说,这自然要比与女真人死战惬意得多! 孙承宗听完王在晋的策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许久不发一言。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他突然转向朱由检道:“殿下,您觉得这二位的方略如何?” 见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 在未穿越之前,这货就是纯屌丝一枚,啥露脸的事都没干过。像学校组织的演讲、舞会,别人都是趋之若鹜,只想着在台上风光一把。而朱由检同学则避之不及,生怕上去丢人现眼。 此时孙承宗突然要他发言。在这种极其严肃的场合,说的又是关系到千万人生死的国家大事,这货哪敢随便张口? 众人见这位信王殿下张口结舌,大汗淋漓,明面上虽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无不发笑,暗忖这王爷果然是草包一个,除了吃饭睡觉玩女人,别的啥也不会。 惟有戚美凤焦急地望着朱由检,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大胆发言。 戚美凤的目光,给了朱由检莫大的力量。他略定了定神,心想自己现在可不是屌丝了,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也没人敢笑话,又有什么好怕的?在美女面前,自己可不能栽了面子! 想到此处,这货咳嗽了一声,起身摇头晃脑地道:“这个…啊!本王觉得吧,要想战胜女真人,光靠守城恐怕不行。你守城守得再好,人家顶多不来攻城便是,难道还能把人家给守死?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女真人就是惦记上咱们了,光是这么守着,咱们这么大的地方,哪能守得过来?时间一长了,总有守不住的时候啊!” “殿下说得好!”满桂突然大声叫起好来,倒把朱由检吓了一跳。 孙承宗瞪了满桂一眼道:“殿下还未说完,你喧哗什么?殿下,既然您举得守非上策,那又当如何平辽呢?” “俗话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咱们不能总等着人家来攻,应该主动去揍女真人!但是现在野战,咱们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主要是骑兵和人家差得太远。因此,必须先打造一支精锐的骑兵…” 朱由检还得意洋洋地说着,不经意中往下面一看,却见绝大多数人都面带讥讽的笑容,对自己所言根本不屑一顾。就连孙承宗、王在晋甚至是戚美凤,也是连连摇头,不以为然。他只得讪讪地住了口,一屁股坐回座位。 还是满桂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地道:“殿下,您说得倒轻松!要是我军真有这样一支骑兵,早将鞑子灭了,还开什么军事会议!这骑兵可不是想打造就能打造出来的,首先得有大批的良马,其次得有数万精通骑术的骑兵,缺一不可!可这两样,我大明一样也没有,又拿什么去打造?” 孙承宗见朱由检十分尴尬,忙替他解围,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道:“兹事体大,未可仓促决定。依本督师之见,不如将王经略和袁主事的两种方案一齐上奏朝廷,由阁臣议定之后,交圣上裁处。” 朱由检听了不由得心中苦笑,心想这孙承宗倒挺能推卸责任。上奏朝廷?那不就是上奏魏忠贤么!这九千岁整自己人还行,要他筹划平辽大计,真是开国际玩笑!还“交圣上裁处”,圣上光顾着打家具了,裁处个毬! 但孙承宗是督师,他既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发表意见,这场军事会议也终于不欢而散。折腾了大半夜,仍是毫无头绪! 从经略府出来,朱由检要至临时行宫下榻,孙承宗则要去巡视城防,便顺路与朱由检并辔而行。 见孙承宗神情恍惚,眼神游移,似乎一下老了许多,朱由检也忽觉他十分可怜。辽事糜烂至此,千斤重担一下子压到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上,他能不能支撑得住? 此时,袁崇焕从后面追上来道:“督师大人,下官还有要事回禀!” 孙承宗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惊醒道:“袁主事,还有何事?为何不在会议上说?” 袁崇焕近前低声道:“督师大人,这话在会议上不方便讲!请恕下官以小犯上之罪,下官才敢对督师大人明言!” 孙承宗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只要是为平辽大计献言,出自公心,但说无妨,何罪之有!” “那下官就说了!”袁崇焕鼓足勇气道,“督师大人,下官以为广宁之败实在败得冤枉,败就败在经抚不和,互相掣肘,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将士无所适从!眼下王经略一意孤行,非要在山海关筑城。督师大人您若欲进取,必与王经略产生冲突,如此则危矣!” 孙承宗沉吟半晌,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依你该如何裁处?” “惟有军政大计统归一人!”袁崇焕的眼睛在深夜中闪闪发亮,“如此,则再无推诿扯皮现象,胜则归功于一人,败亦归咎于一人!这样,生杀奖惩大权存于主帅一人之心,将士心中凛凛,也必能谨遵将令了!” 朱由检听罢,顿时感觉好像吃了个苍蝇,十分恶心!心想这袁崇焕也太*蛋了,这不就是撺掇着孙承宗把王在晋给撸了么? 平心而论,二人的方案虽然都不甚理想,但也都有可取之处,至少都是出自平定辽东的良好愿望。至于采取何种方案,依孙承宗之言,交给朝廷选择也就是了。 这就好比二人是两个作战参谋,面对一场战役,分别拿出一套作战计划。实战之时,主官当然只能采取其中的一种,可这并不能说明这个参谋就比那个参谋强,二人还得接着当同事。 可按照袁崇焕的思路,谁和他想法不一样,就得把谁撤换掉!真要如此行事,那王在晋只是辽东经略,而孙承宗是督师,要换只能换王在晋。 所谓“人走政息”,王在晋既走,他那套方案,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袁崇焕虽然也是为了平辽,但使出这一手,朱由检总觉得有些卑劣,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孙承宗却并未言声,只是望着浓重的夜色沉思。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道:“袁主事,你有胆识,有见地,愿意为国分忧,原是十分难得。放眼朝中,像你这样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但你性格过于刚强,处事过于急躁,这是为官之大忌!你所言之事,本督师自有计较。望你记住本督师的话,好自为之,勿要自误!” “下官谨记督师大人教诲!”袁崇焕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凛凛地拱手告退。 朱由检望着袁崇焕远去的背影,心想他真能听进孙承宗的话么? 第144章 三道圣旨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检倒是过得十分悠闲。 因敌军远在广宁,离山海关尚有数百里之遥,近期又无异动,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孙承宗和王在晋等人,每日除了视察城防,仍是为平辽方略争论不休。 而朱由检反正说了也不算,便乐得做个闲人。除了每日胡吃闷睡,就是与戚美凤、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等人游览山海关附近的名胜,倒也逍遥自在。 而叶卡捷琳娜聪颖过人,没几天便学会了些日常汉语,已能和诸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仍是怪腔怪调,比如将“殿下”说成“电瞎”,时常引得朱由检捧腹大笑;但戚美凤和包玉怜却总与她站在一边,反嘲笑朱由检除了“哈拉少”,一句俄语也学不会。 其实闲着也是闲着,朱由检倒真想和叶卡捷琳娜学两句俄语。他还是想着万一以后要是亡命天涯,所谓艺多不压身,多会一门外语,就多一条门路,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可惜这货本就不是学习的材料,英语学那么多年了都不成,就更不要说俄语了。尤其是俄语里还有大舌音,即需要舌头颤动才能发出的音节。朱由检练了一天,都快把嘴累抽筋了,舌头也颤不起来,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七八天,已是早春二月。沉睡了一冬的大地,虽然还被冰雪覆盖,但已经有了些要复苏的迹象。在那些阳光照射充足的地方,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将本就崎岖坎坷的道路,弄得愈加泥泞不堪。 因道路难行,粮草运输困难,山海关守军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本来关中存粮就不是很多,王在晋又陆续收拢了辽东的溃兵,已经达到五六万人,军粮也就勉强够吃到三月。 可是孙承宗的大队勤王兵马一到,每天粮食的消耗量立刻翻了一倍。因为孙承宗当时急于率兵赶到山海关,因此各路人马均只从通州领取了半个月的粮草,这些天来已经消耗殆尽。 眼见着粮库快见了底,孙承宗和王在晋心急如焚,接连向京师告急,要求再紧急调拨至少十万石粮食过来。 可是告急的奏折连着发出几封,朝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身在蓟州的监军管宁,也似乎玩起了失踪,对山海关的守军不闻不问。孙王二人每天都在城头向西焦急地眺望,希望在下一秒钟,就能望见押运着大批粮草的车队。但是一连数天,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无奈之下,孙承宗与王在晋经过紧急商议,决定暂时减少士卒的口粮,由一日三餐减为一日二餐,而且每餐的口粮也酌减一半。因怕士卒有情绪,二人先从自己做起,不但改为一日二餐,连菜也免了。 只有信王朱由检,因为代表着天子,当然不能饿着。因此仍是高标准招待,每顿饭十大几道,荤素齐全。朱由检的贴身随行人员,也都享受不减餐的待遇。而朱由检也被蒙在鼓中,这些日反而吃得见胖了些。 各路明军的将领虽十分不情愿,但见督师和经略都带头减餐,也只得依令而行。当然也有那些胆子大的,明里是一日二餐,至入夜以后,则偷偷地开了小灶,与关系亲近的军官聚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痛骂孙承宗不懂体恤下情。 但这些将领还有小灶可开,当兵的可就真的没辙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减餐令一下,不论是原来驻守辽东的边军,还是远道而来的客军,无不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而山海关内的粮库外,这几天已经连续发生几次斗殴事件。 原来那负责粮库的官员,每日均需应付各营前来领粮的军官,早说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眼花,态度也变得十分恶劣。他们往往仗着手中那一点权力,变着法地刁难领粮者,甚至故意少发粮食。 而那些领粮的军官就更有怨气,因为士卒们既不敢骂督师孙承宗,也不敢骂经略王在晋,更不敢骂直辖的主将,便整日拿他们撒气。谁若是排队靠后,领粮稍晚,回营之后必遭到全营上下的一顿痛骂。 于是,有时是领粮者之间为了排队的次序发生纠纷,继而大打出手;有时则是领粮者受不了发粮者的白眼和责难,突然情绪失控,将发粮者暴打一顿。每次斗殴,都将粮库外搅得一片大乱,甚至有一次一名军官竟欲带着拉粮的士卒趁乱冲进粮库,先将口粮抢出来再说。 孙承宗和王在晋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屡次充当灭火队长。对于违反军纪聚众斗殴的军官和士卒,依例本当斩首示众。但二人权衡再三,觉得全是军中缺粮惹的祸,若从重惩处,又怕激起士卒更大的不满。因此只得稍事惩戒,将带头闹事的军官杖责一顿了事。 又过了两三天,京师终于来人了。但来的不是粮队,而是传旨的太监。而且这圣旨也不止一道,而是一天之内来了三道。 原来这些传旨的太监,也是被泥泞的道路耽误了行程。从京师到山海关不过几百里路,却比平时多走了好几天。 第一道旨意,是嘉奖遵化大捷中的有功将士。 这道圣旨果然将首功算到了信王朱由检头上,又赏赐他内帑银十万两,黄金五千两,并赐御马十匹,金盔金甲一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结果,倒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谁让朱由检是万岁的亲弟弟呢。而且人家也确实亲手毙伤敌寇首领多名,别管是蒙的还是交了狗屎运,这战绩可是谁也抹杀不了。虽然赏赐的金银远远超出正常水平,但那是皇帝自己的私房钱,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自己兄弟多一点,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还说得过去。 而接下来的“功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居然是监军管宁和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旨意上称二人“监军有功,指挥若定”,赏赐也极为丰厚,除了各赏一万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外,还各赐东珠三颗,又在京师赐宅第一座! 满桂刚听完孙承宗的转述,立即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这他妈是谁拟的旨意?老子在阵前拼死厮杀,这两个没卵子的东西缩在后面享清福,到最后功劳反是他们的?尤其是那涂忠,他明明是见死不救,怎么成了‘指挥若定’了?督师大人,您不是上奏折参劾涂忠了么?难道内阁的人都瞎了眼?” 孙承宗也苦着脸道:“满总兵,你这话到此为止,千万勿要去外面乱说!看起来,朝廷没追究你擅杀城门官的事,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传来,就是申斥满桂骄横不法,不请旨即擅杀朝廷命官,责孙承宗奖赏满桂不当!虽然没对孙承宗做出什么惩罚,但却将满桂贬为参将! 满桂这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和朝廷的强权比起来,实在是渺小至极!他顿如霜打的茄子,心灰意冷,再也骂不起来了。辽东诸将见他倒霉,心中无不窃喜,暗道:“活该!谁让你这么嚣张!” 孙承宗只得劝慰满桂道:“满将军,宦海中浮浮沉沉,实属正常,不必过于介怀。只要再立战功,本督师仍保你做总兵。若再被驳回,老夫这督师也不做了!” 而最迟来的第三道旨意,却是调王在晋为南京兵部尚书,旨到之日即刻启程;辽东经略一职,由督师孙承宗兼任! 原来,孙承宗为了能坚持在宁远筑城的计划,终于采纳了袁崇焕的建议,密奏朝廷,要求将王在晋撤换! 而魏忠贤虽然恨孙承宗是东林党人,但打仗这种大事,他也不敢过于胡闹,心中还指望着孙承宗能平定辽东,他好继续把持朝纲,稳稳当当做他的九千岁。 因此在权衡利弊之后,魏忠贤终于授意内阁拟旨,将与孙承宗意见不合的王在晋调走。 王在晋领旨后,大恨孙承宗。虽然他不是东林党人,但平时也很敬佩孙承宗的风骨,二人私交还算不错。 而此次为了辽东战事,二人撕破了脸皮,多年的交情就此彻底终止。 第二天天不明,王在晋就坚决回绝了孙承宗等人的送别,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南京的旅途。 原来明朝自成祖时由金陵迁都北平之后,在南京还保留了一套官僚系统,六部班子一应俱全,却均是有职无权,说白了只是因人设岗,白拿俸禄而已。 王在晋心中明白,这南京兵部尚书虽是二品大员,实则是个养老的差事。自己已经六十多岁,看来一生仕途是即将走到终点了。 而此时老天凑趣,竟又飘起雪花来。望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大山,王在晋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不由得在马上吟诵起唐代诗人韩愈的名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刚吟到此处,忽听身后马挂銮铃,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王大人,等一等!本王送一送你!” 王在晋愕然回首,见朱由检顶风冒雪,匹马前来! 在这一刹那,这位历经三朝皇帝、饱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不由得老泪纵横! 第145章 加派三饷 在漫天的飞雪中,朱由检与王在晋牵马并肩而行。两个人、两匹马,在身后留下几行浅浅的足迹。 “殿下何必送老臣?”王在晋感慨地道,“那南京六部无事可做,去了也只是虚度光阴。老臣打算赶赴南京之后,好歹待上旬月,便上疏恳请致仕。若能终老于泉林之下,也好过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后却一事无成!” 朱由检见他精神颓丧,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王大人,您只是被调离,并非被贬职。我觉得早晚有一天,朝廷还会重用您。您且先去赴任,为圣上、为国家留下有用之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是为朝廷效力,大人又何必过于灰心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在晋将这句诗反复默念了几遍,惊喜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此诗为何人所作,全篇为何?老臣竟从没听过!说得好哇,此等胸襟情怀,老臣万万不及!” 朱由检被他问得一愣,暗怪自己又没事找抽,怎么把主持“虎门销烟”的清代名臣林则徐的诗句给搬到这里来了。他也记不住整首诗篇,只得厚着脸皮搪塞道:“那什么,这只是我偶然吟得两句,算不得什么诗,让大人见笑了,嘿嘿嘿嘿。” 王在晋却信以为真,转至朱由检的身前,郑重其事地给他行大礼参拜,然后激动地道:“殿下对老臣的教诲,老臣定会铭记于心!老臣去矣,望殿下多多保重!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几年,必要再来受殿下之教!” 说完,王在晋飞身上马,扬鞭奋蹄而去。 王在晋走后,山海关的担子就全压到了孙承宗一人身上。但是他盼得望眼欲穿的粮草,却还是迟迟未能送到。 无奈之下,孙承宗再次上表,明言如再无粮草,山海关的十几万将士可能就要断炊,恐生不测之祸。 又过了两天,押运粮草的车队,终于晃晃悠悠地开进了山海关。 孙承宗忙命人安排交割事宜,却得知这次只送来五万石,不由得大失所望。 而随着粮草一起来的又一道圣旨,则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朝廷已经批准了袁崇焕的计划,打算拨银四百万两,用于在宁远及锦州等地筑城。孙承宗一想到若关、宁、锦防线筑成,辽东虽不能遽复,但至少京师是高枕无忧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而忧的是,由于朵颜部的叛乱,朝廷认为蓟州方向也必须加强防务,因此要将全部的勤王兵马调至蓟州一带,防范朵颜部的再次进犯。而这些兵马,统归监军管宁管辖,孙承宗只在山海关,负责辽东方面即可。 这样一来,孙承宗一下子被架空了一半,只剩下原来守辽东的那几万边军,等于是从督师降为辽东经略了。 孙承宗知道这必又是魏忠贤捣的鬼,他肯定是怕自己兵权过重,威胁到他,故而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削弱自己。想那朵颜部不过数千骑兵,与女真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又刚在遵化大败而去,哪还能组织什么有效的进攻?将几万勤王兵马放在蓟州,实是大大的浪费! 但圣旨已下,孙承宗就是再不服气,也不得不遵旨而行。 只有满桂坚决不干,大吵大闹,绝对不肯去蓟州,服从管宁和涂忠的指挥。 孙承宗想想也是,这员性情鲁莽的悍将若落到管宁手里,恐怕没几天就得被寻个事由,砍了脑袋!于是他赶紧上疏,要求只将满桂这一支部队留在山海关。 这次,朝廷回复得倒是挺快,果然批准了孙承宗的请求,但也同时做出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决定:加派三饷! 所谓“三饷”,是指辽饷、蓟饷和练饷。 辽饷自万历年间已有之,是因为辽东连年战事,军费大量增加,而户部日渐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对全国农户加征的赋税。 除了贵州等地,因实行土司制,明为臣民,实则自成体系,拒不缴纳赋税外,全国各地皆已加征,平均每亩土地加征折银九厘。 这些年,仅辽饷一项,已为朝廷多征了上千万两白银。而这些银子除去被各级官员贪污、克扣掉近一半,倒也有五百多万两确实用在了辽东。 只可惜广宁一败,数年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也就打了水漂了。 此时孙承宗提出要在宁远筑城,朝廷虽批准了这个计划,但筑城需要银子,增加士兵守城更需要银子,据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估算,至少也得三四百万两。 可是除去现有的辽饷,户部岁入只有三百余万两白银,早花得盆干钵净,又从哪去筹措这么一大笔钱? 于是,这笔沉重的负担,只能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了。 可魏忠贤别出心裁,不但增加了辽饷的数额,还新增“蓟饷”和“练饷”,数额与辽饷相仿。 这“蓟饷”自然是要用在蓟州方面,而“练饷”则纯粹是巧立名目,说是为了练兵之用。其实士兵拿了正常的军饷,自然要练兵,这就跟工人拿工资必须干活一样,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而多征的这一部分“练饷”,能有多少确实用在练兵上?孙承宗对此心知肚明,也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气。 不几日,勤王兵马自山海关开拔,调头返回蓟州。几万人马折腾了一个多月,与敌军一仗未打,枉自耗费钱粮无数! 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孙承宗苦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全军!老夫对敌情探察不明,让这么多人白白地赶到山海关,真是惭愧!” 此时已升任宁前道的袁崇焕却劝慰他道:“督师大人何必自责!敌情瞬息万变,若勤王兵不来这一趟,也许奴尔哈赤真的就率军叩关了。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仍是在宁远筑城。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也自然高枕无忧了。” “而且客军远道而来,且不说疲劳,就战斗意志也与边军无法相比。”袁崇焕见孙承宗点头赞赏,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下官始终以为,客军因辽东并非自己的故乡,作战皆不肯用命。昔年杨镐统十余万客军大举进攻,却惨遭全军覆没,即为此故。而辽人则不同,生于斯长于斯,若辽东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就没了。” “眼下,辽东失地农民多聚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多达十万余众。下官欲将这些农民收拢,从中再招募一支军队。”袁崇焕接着道,“建虏不来之时,这些军队即化为民,在宁远附近屯田,几可自给自足;一旦建虏来袭,则化民为军,为了保护自己的田产而作战!” 孙承宗仔细地听完,终于大喜过望道:“此计大妙!本督师可以将你所言总结成一句话:‘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正是如此!”袁崇焕急切地道,“其余客军去便去了,又有何妨!” 两个人谈得十分热烈,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想: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这主意怎么总感觉不太靠谱呢? “以辽人守辽土”,就一定能守住?祖大寿等将不都是辽人么,也没见他们能守住哪个地方! 而“以辽土养辽人”,就更有点滑天下之大稽了。要知军队屯田,古已有之,甚至后来的八路军也在南泥湾搞过生产,解放之后在新疆还有建设兵团。 可要屯田,前提条件就是得有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至少能保证将这一季种的粮食顺顺当当地收了。 可辽东形势显然不是如此,这里一马平川,女真人只要想进攻,两三天就能打到城边。你这辛辛苦苦,撅着屁股种了好几个月地;眼看着粮食快熟了,女真人来了,你这不白忙活了么? 袁崇焕看出了朱由检的疑虑,对他一躬身道:“殿下,您可是怕建虏来破坏我军的屯田?此节下官也想过,对策就是如您所说,组建一支可在野外与建虏抗衡的骑兵!” “不是说组建骑兵很难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原是很难。”袁崇焕神秘地道,“不过祖将军前日来找下官,说他出身于武林世家辽东李家,而李家现在宁远,手中就有一支现成的骑兵队,约有一千人。他们曾与建虏交锋过,丝毫不处下风!只要将这支队伍收编了,再用其骨干训练新兵,很快就能组建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到时候…”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去宁远,将这支骑兵先带回山海关!”孙承宗大喜过望,不禁埋怨起袁崇焕来。 袁崇焕赔笑道:“督师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家久居宁远,不愿迁离,祖将军对此事也并无把握。万一…” “什么万一?是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孙承宗生气地道,“难道他们还敢违抗朝廷的调令不成!” 袁崇焕正欲答话,一个中军官慌张地跑上城头,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殿下、督…督师大人,大事不好!满桂和祖大寿的两营士兵火并起来了!” 三人闻言,尽皆变色! 第146章 一场内讧 当孙承宗和朱由检等人心急火燎地赶到时,满桂和祖大寿已经全身披挂地上了马,举着各自的兵刃,眼珠子瞪得血红,差一点就要以命相搏。 而他们麾下的两营士兵,也纷纷抽出了兵刃,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一边乱哄哄地往前凑,局面真的是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手!”孙承宗气得脸都绿了,飞马上前,横在满桂和祖大寿之间。 见督师大人来了,满桂和祖大寿不敢造次,只得下马行礼。而两营的士兵也稍稍分开了一些,但还是互相怒目而视。 孙承宗厉声喝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火并?!你们有这精神头,为什么不去杀鞑子,反向自己人动手?” 祖大寿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抢着嚷道:“督师大人,您给评评理!满桂远来是客,也算得上是条汉子,末将本来对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可他满桂也欺人太甚、太不把我们边军放在眼里了吧!今天早上,只因为口角了几句,他属下的军官就突施毒手,将末将营内的一名百户殴打致残!末将找他来理论,他竟然极力袒护属下,不但不肯惩处,反与末将争执起来!” “可有此事?”孙承宗听罢,威严地盯着满桂问道。 满桂急得满头大汗,他本就是蒙古人,汉话也只说得马马虎虎。眼见祖大寿抢先告状,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讲,却偏偏插不上话。此时见孙承宗发问,忙急急地答道:“是有这回事!” 孙承宗面色一寒,沉声道:“你身为一营主将,可知军中士卒互殴,罪可当斩?因何袒护?” 满桂当即大声应道:“督师大人,不是末将袒护,实是祖大寿的手下故意找茬,侮辱我等!” “是谁先侮辱谁?”祖大寿怒道,“满桂,你不要颠倒黑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理,越说声越高,又吵了起来。两边的士兵也重新开始对骂,场面简直混乱得如同一锅烂粥。 孙承宗见状大怒道:“本督师已至,尔等还敢喧哗!来呀,全都给我拿下!” 可是跟随着孙承宗的中军只有十来个人,而两营士兵加起来,足有千人以上,这可怎么拿? 朱由检见中军的军官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忙上前劝解道:“督师大人不必动气,二位将军也消消气,各位,都给本王一个面子行不行?俗话说,马勺还难免有碰锅沿的时候呢。士卒们来自天南海北,互不相识,发生点矛盾实属正常,何至于就动刀动枪呢?咱们先回自己营房里去,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辩,好不好?” 人就是这样,往往吃软不吃硬。听了朱由检这一番话,满桂和祖大寿都不再争吵,所有的士兵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尤其是士兵们听这位王爷还满口的俗语,听起来十分亲切,暴怒的情绪顿时缓解不少。 朱由检见事态缓解,忙将孙承宗、满桂、祖大寿等人劝进了一顶大帐,又让袁崇焕等人将两边的士兵各自安抚回营。 孙承宗见朱由检处事老到,一场大乱就这样被他消于无形之中,这效果可比自己用督师的身份强行弹压要好多了,不由得对他满口称赞。 其实朱由检倒不是自己水平有多高,而是在前世无聊之时,经常从电视里收看解决邻里矛盾和家务纠纷的节目。那里面的“帮大哥”、“老娘舅”可太厉害了,往往只用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双方的积怨,使其言归于好。 而碰到那些蛮不讲理、情绪激动的主儿,他们往往就采取“冷处理”的方法,先将双方分开,让他们各自讲述,随意发泄心中的怨气。待怒气发完时,再行劝解,那效果是出奇的好。 朱由检现在就有样学样,先将两营士兵分开。而进了大帐以后,满桂和祖大寿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谁也不敢再大吵大闹了。 经过详细的询问,朱由检和孙承宗才算弄明白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自从勤王兵抵达山海关,边军和客军之间就矛盾不断。客军笑话边军是屡战屡败,边军则认为换了客军,还不如自己,因而也是反唇相讥,互不相让。 尤其是当粮草吃紧时,两方的将领都想为自己营中的士卒多争取一点儿。而边军毕竟久在辽东,与山海关粮库的人不是沾亲带故,就是混得极熟,自然就利用这层关系,偷着多领了些粮草。 而这个小伎俩被客军发现之后,立时引发轩然大波。客军士卒想着自己远道而来,帮这群败兵擦屁股,费这么半天劲,居然还得饿着肚子!而这些边军可倒好,不但无任何感激之情,反而耍奸使滑,变着法地损害客军的利益! 而客军和边军矛盾最激烈,对立情绪最严重的,就要数满桂和祖大寿这两军了。 满桂手下的很多士卒都是蒙古人,自然保留着一些蒙古人的生活习惯,比如一日三餐必须喝羊奶,吃牛肉。是以每次领粮,其他士卒领的都只是米,满桂这一营却总是领肉领奶,这自然让边军羡慕得要死,时间一长,不由得暗生嫉恨。 更要命的是,蒙古人崇信藏传佛教,又信奉草原上独有的萨满教,将“长生天”奉为至高无上的神。而他们这套理论,以汉人为主的边军自是嗤之以鼻。这种因信仰不同而产生的冲突,终于在今天引发一场大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晨在粮库领粮之后,满桂的一名中军官哈斯巴根便听背后有人嘀嘀咕咕。扭头一看,见几名边军军官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不时地讥笑出声,料也不是什么好话。 哈斯巴根和满桂一样性如烈火,当即怒吼一声道:“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在那里嘀咕什么!” 这几名军官均是祖大寿的手下,为首者是百户张楚明。他见哈斯巴根发难,当即反唇相讥道:“我们说什么,干你什么事!你们蒙古人不是最喜欢‘长生天’么?你还是赶紧升天吧!” “你混蛋!”哈斯巴根听张楚明故意曲解“长生天”的含义,顿时勃然大怒,抢前一步,一个“背口袋”,就将张楚明撂倒在地。 张楚明的手下见长官被殴,哪肯善罢甘休,一齐凑上来揍哈斯巴根。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哈斯巴根虽身高臂长,最擅搏击,但吃亏在人少,不一会儿便被揍得鼻青脸肿。 此时,那张楚明也爬了起来,一边用脚猛踢哈斯巴根,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班不开化的畜牲,也敢来山海关撒野?赶紧给我滚出关外去,要不见你一回揍你一回!” 这些蒙古人虽然归附大明,骨子里仍流淌着草原民族悍勇的血液,最忌讳的就是汉人从文化的角度蔑视自己,将自己视为野蛮人。这下哈斯巴根终于被彻底激怒,突然狂吼一声,搂住张楚明的腰,不顾一切地来了个“过桥摔”。 张楚明猝不及防,被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正着。由于恰好是脖子先着地,只听“咔嚓”一声,颈椎骨折,立时瘫痪。 见主官瘫做一团,有出气没进气,祖大寿的手下忙将他抬回营中,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祖大寿本来还为满桂数次当众讥讽自己而窝火,见自己的手下竟被打残,更是勃然大怒,抄家伙就直奔满桂的大营。 而那哈斯巴根自知闯祸,也返回营中向满桂禀报,却隐去了自己首先动手的情节,只说是被殴不过,才出手自卫。 满桂见他被打得像个猪头,正自愤怒之时,祖大寿带着一大帮人前来理论。二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几句便吵翻了天,终至兵戎相见。若不是朱由检和孙承宗来得及时,这两人真要杀个你死我活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孙承宗顿时犯了愁。这两人都是他麾下的大将,眼下山海关兵力减少了一半以上,又要去宁远筑城,正在用人之际。若处罚得轻了,无以严肃军纪;若处罚得重了,又怕打击军中士气。 而且他本想着让这两员悍将同赴宁远,携手抗敌,谁想两人竟整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发落,让这两人合作,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一筹莫展之下,他转回身问朱由检:“殿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架么?打伤人者固然不对,挨打的却也是蓄意挑衅,也应承担一半责任。我看这样,将那个哈根达斯重责几十军棍,免去官职,罚为小卒;那个受伤的也免职,送回家中静养,也就是了。” “至于二位将军…”朱由检贼兮兮的眼神在满桂和祖大寿的身上瞟来瞟去,看得二人浑身不自在,心中均是忐忑不安,心想自己作为主将,这治军不严之过,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孰料朱由检说的却是:“就罚你们互相敬酒认错,然后往死里灌对方,灌趴下一个为止!” 满桂和祖大寿闻听此言,均是一愣,良久才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 孙承宗见二将言归于好,对朱由检的手腕大为叹服,当即高声喝道:“来人,将那个哈根达斯带来,接受杖责!” “殿下、督师大人,不是哈根达斯,是哈斯巴根!”满桂认真地纠正道。 朱由检和孙承宗老脸均是一红。尤其是朱由检,心想这蒙古人的名字也实在是麻烦,竟整得跟冰激凌的名字差不多。 这货突然懊恼地想道:唉!自穿越到此,虽然贵为王爷,但是再也吃不到冰激凌啦! 第147章 进驻前屯 当夜,在朱由检的撮合下,满桂与祖大寿把酒言欢,算是将这场内讧暂时平息了下去。 但孙承宗知道,边军与客军矛盾极深,绝非喝两杯酒,说两句客气话就能完全化解的。 在与袁崇焕等人商议后,他做出决定:由满桂、赵率教所部继续镇守山海关,而祖大寿部则开至宁远,抓紧时间筑城。在朝廷的粮饷未到之前,先令其开至山海关以北不远的前屯驻扎。 这样一来,满桂与祖大寿的兵就碰不到一起,自然少了许多矛盾。 军令一下,满桂就不大高兴了。他从大同千里奔袭而来,就是想与女真人真刀真枪地见上几阵,好凭借战功继续高升。此时让他驻守山海关,等于是断绝了他立功的机会。 而祖大寿虽然本人力主去宁远筑城,从李家出来的那些将领,如何可纲、祖大乐等人,也都对此鼎力支持,可其余的边军将领就极不情愿了。如今听说让满桂留在山海关,反让自己去打头阵,无不怨声载道,怪祖大寿不为士卒着想。 而祖大寿虽然恨极了这些边军将领,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广宁之败时,全辽十余万军队集体崩溃。除了被敌军杀掉和投降的之外,尚有五六万人,其中原属祖大寿的部队只有几千。此时约有一半划归祖大寿统领,那些边军将领自然不服,对他的将令也是阳奉阴违。 在了解到这种情况以后,孙承宗也只得派袁崇焕至祖大寿军中做监军,防止军中生变。袁崇焕走后,孙承宗还不放心,干脆与朱由检一同打马出城,亲至前屯视察。 离开山海关之时,正赶上戚家军当日开赴城外训练车阵。戚美凤本欲取消训练,陪朱由检同行,孙承宗却笑道:“戚参将,你就放心吧!殿下有老夫护驾,还怕有什么闪失不成?” 戚美凤却面带忧色,悄悄地对朱由检道:“殿下!不知为何,末将今日总是心惊肉跳,觉得您此行可能不大顺利!要不,殿下和督师大人说说,就不要去了吧!” 见戚美凤对自己如此关心,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差点就要留下来陪她训练了。 孙承宗见这两人眉来眼去,拉拉扯扯,心中已明其故,爽朗地大笑道:“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好像有些碍事啊!殿下,要不您就别去了?” “别别别!”朱由检赶忙追上孙承宗的马,一边同他并辔而行,一边回身对戚美凤喊道:“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望着戚美凤那怅然若失的样子,朱由检心中一阵翻腾。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感觉到戚美凤对自己暗生情愫,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自己已有了蕊儿,虽说在这个年代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但朱由检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每次与美女调笑过后,总有一种负罪感。离京已半月有余,他对蕊儿的思念之情也越发浓烈了。 就这样一路纠结着,不知不觉,骏马已奔出数十里,将雄伟的山海关远远抛于脑后。此时官道左边是莽莽苍山,右边是已经封冻的大海,一派壮丽的北国风光。朱由检这才渐渐舒展心情,深吸了几口凛冽而清新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孙承宗见朱由检在马上频频做深呼吸,不解其意地问道:“殿下,您觉得呼吸不畅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朱由检忙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太好了!真想多呼吸几口,把肺里攒的pm2.5都呼出去!” “劈…劈什么二百五?”孙承宗诧异地问道。 朱由检脸上一红,又无法解答孙承宗的疑问,只得吱吱唔唔地道:“哦…那什么…对了,督师大人请看,是不是前屯到了?” 孙承宗抬头一看,果然见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土城,便没心情再与朱由检说笑,在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子。 待来到城墙跟前,朱由检才发现这座小城实在过于简陋,根本无法与山海关相提并论。首先城太小了,边长也就一百多步,根本容纳不了多少驻军。因此祖大寿的军营,倒有大部分扎在了城外。 其次是城墙全是土坯,且历经多年风吹雨淋,早已破损不堪,踹一脚都能塌下一大片来,根本就没多少防御的作用。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率部将接出城来,刚要请朱由检和孙承宗入城,从山海关方向突然飞奔来一骑,远远地高喊道:“六百里加急塘报!” 孙承宗吃了一惊,忙让来人呈上塘报。展开一看,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倭寇!” 朱由检一愣:这不是在辽东战场上么?怎么又冒出来倭寇了呢?接过塘报一看,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朝廷刚刚筹措了五万石粮草,自山东莱州启运,走海路直抵山海关。若换做往年,早春二月之时,渤海的海冰早已消融殆尽。可今年天气格外寒冷,山海关外仍有大片海冰封冻,船只无法直抵岸边,只得在海中等待。 可岔子就出在了这等待的几天里。有一支倭寇的船队,竟悄悄地尾随着运粮船来到这里,趁机发起了突袭!而护送运粮船的明军水师,本就为数不多,又已经多年未有实战,战斗力严重下降,跟一般的水手也差不了多少,如何能抵挡倭寇的疯狂攻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战下来,大明水师全军覆没,几百名水师官兵大部被杀,战船和运粮船全被焚毁,五万石粮草被洗劫一空!而那些倭寇杀人越货之后,竟不知所踪,如同凭空消失在了海面上一般! 直到数日之后,侥幸逃脱的官军才借着海冰爬到了天津卫,上岸报信。天津卫的守将自然知道事关重大,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急报山海关。 这五万石粮草,可是孙承宗的救命口粮。正是因军中缺粮严重,陆路运输过于缓慢,孙承宗才死命地催着朝廷从海路运粮。可没成想,居然让倭寇给劫了去! 此时的孙承宗,真是焦头烂额,正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 因不知倭寇的去向,孙承宗深恐山海关有失。在简单问了袁崇焕几句,知道女真人并无大的动静之后,他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立即飞马回城。 但此时天色已晚,让信王殿下跟着自己赶夜路,孙承宗也觉不妥。便让朱由检在前屯歇息一晚,明日再由士卒保护着回山海关。 送走孙承宗后,袁崇焕将朱由检让至城中的帅府,奉上酒食款待。 但这所谓的“帅府”,其实也就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大房子,连个院子都没有。没坐一会儿,朱由检便觉得四处漏风,如同置身于冰窖一般。但想想还有好多士卒连城都进不了,只能在城外扎营住宿,朱由检哪还好意思挑挑拣拣,只得将就着住下。 袁崇焕对他倒是十分殷勤,又是斟酒又是布菜,不停地忙前忙后。 朱由检心想袁崇焕身为监军,此时就是最大的官员了,怎好让他伺候自己,便说道:“袁大人,你军中事务必定不少,就不用管本王了。” 袁崇焕却微微一笑道:“殿下,军中细务,自有相应人员负责处理。谁若是办不好,下官只追究他的责任即可。下官身为监军,只拣那些最重要的办!要不然,像诸葛武侯一样,连杖责普通士卒二十军棍,都要亲自监刑,那岂不累死了!” 朱由检本来对袁崇焕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为了获得孙承宗的重用,不惜建言排挤王在晋,实在是有点龌龊。但此时听他这话说得在理,也不得不频频点头。 袁崇焕见朱由检赞同自己,大为兴奋,直言不讳地说道:“殿下,前日您处置军中斗殴事件,虽也将事态平息,下官以为尚不够妥当。” “哦?”朱由检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因为贵为王爷,几乎没人敢反驳自己。此时见这袁崇焕说话无所顾忌,不似其他人整日阿谀奉承,倒有点喜欢他这种直率的性格,便微笑着问道:“以袁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袁崇焕也是微笑着,却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杀!” “杀?杀谁?”朱由检不觉心头一颤。 “应该将双方首先挑唆闹事的将官全都杀了!”袁崇焕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为帅者,治军必严,不严不足以驭下,不严不足以立威!督师大人还是有些心慈面软了!” “只是军中打架,就要杀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朱由检对袁崇焕的观点有些不以为然。 袁崇焕闻言正色道:“殿下,正是要小题大做!惟有如此,士卒才会明白,哪怕是一丁点的微小错误,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样一来,就无人敢不遵从将令了。” 朱由检哑口无言,心想袁崇焕这一套,倒是像极了自己原来那个时代的某些老板。 那些老板在管理企业之时,基本上都不拿人当人看,对员工呼来喝去,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员工只要犯一点小错误,动辄就是罚款,甚至被炒鱿鱼。 而这些老板还自诩自己的企业文化如何先进,执行力如何强,全然不顾员工送给自己的“黑心”二字! 第148章 擅杀激变 吃罢晚饭后,袁崇焕说还要审核军中账目,先行告辞。 朱由检枯坐房中,觉得十分无聊。想在京师之时,娇妻美婢环侍左右,那是何等惬意;就算在山海关,也有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俄罗斯美女叶卡捷琳娜时时陪伴。 可如今在土城之中孤零零一个人,那无边的寂寞和相思之情,立时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又想到自己才来了一天尚且如此,那些长年累月镇守边关的士卒,又是何等凄苦! 正惆怅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在经历了多日的军旅生活之后,朱由检的神经已变得十分敏感,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赶忙走出房门,却见士兵们都乱纷纷地从营房内奔出,往不远处的一处土台赶去。 朱由检诧异地问一旁的小校:“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都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小校答道:“殿下,点兵鼓响了,这是主将要点卯呢!按军规,一卯不到,杖责二十;二卯不到,杖责四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所以大家都往土台那里赶,那里是聚将点兵之处。” 朱由检觉得新鲜,便不顾小校的劝阻,也混杂在人群中往前挤去。而此时大伙儿都只顾着往前冲,天色又暗,倒也无人注意他。 到得台下,见此处已聚集了数千名士卒,将本不宽敞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台上却不见祖大寿等将官,只有袁崇焕一人居中而坐,显得无比威严。他的身旁,有十几名孙承宗的中军,作为他的亲兵,手捧鬼头大刀,直眉立目,将土台的各个方向严密地把守住。 见全城军卒皆已来到,袁崇焕站起身来,威严地高呼一声:“肃静!” 全场立时安静下来。众人见他面沉似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袁崇焕见状,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命令:“把罪将佟养浩押上来!” 几名中军立即从台后推推搡搡押上一人。众人见此人虽然被摘去了头盔,但仍然身着大将的甲胄,正是参将佟养浩,不由得全场大哗! 朱由检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佟养浩乃是正三品参将,虽然现在暂受祖大寿节制,但在官品上与祖大寿是平级,据说也一向不大服管。 而袁崇焕刚刚升官,也不过是从四品宁前道,从品秩上来说比参将要低得多,如何竟能将比他官大的佟养浩拿下? 其实他不知道,明代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向来是以文制武,主帅必是文官。其下所属各部的主将虽是武官,但也要派文官监军。这监军虽在名义上并无指挥权,实则却可节制武将。 比如在驻扎前屯的军中,祖大寿虽为主将,但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监军袁崇焕。他要拿祖大寿下属的将领,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袁崇焕毕竟才来军中不久,有些士卒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故而也没什么威信。而台下的很多士卒都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将被拿,无不骇异,不由得喧闹起来。 袁崇焕冷笑一声道:“佟养浩,你自己告诉大家,本官为何要拿你?” 佟养浩此时早无平时的威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人,末将…虚报了几个空额,多支了些粮饷。末将已经知罪了,情愿将多支粮饷悉数退回,求大人开恩!” “几个空额?”袁崇焕上前一步,对佟养浩狞笑道,“你领粮饷时,报全营将士合计六千五百十三人。可本官这几日细细观察,你这一营士卒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三千人!你冒支粮饷一倍有余,实乃胆大包天!依军规,营私舞弊者,罪当斩首!” 佟养浩先前被逮,还以为袁崇焕只不过是想在军中立威,而自己恰巧是那个倒霉蛋,少不得要被杖责一顿,甚至是降职,只好自认晦气。 可是看现在的架势,袁崇焕竟是要拿自己开刀!这下佟养浩可不干了,蹭地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高声嚷道:“袁大人,不错,末将是吃空额了。但遍观天下武将,不吃空额的有几个?末将吃这点子空额,还不是为了让士卒们能每日吃上三顿饱饭?若朝廷能按时足额发放粮饷,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佟养浩这一嚷嚷,台下还有不少他营中的部将和士卒,也都跟着闹了起来,乱纷纷地喊道: “佟将军说得对!” “佟将军无罪!” “快放了佟将军!” 袁崇焕见台下喧闹,突然暴喝一声:“谁敢再喧哗吵闹,扰乱军营,立即就地正法!” 别看他身材不高,又是个文官,这一嗓子却是震慑全场,将朱由检的耳鼓膜都震得隐隐作痛。 在袁崇焕的一声怒吼之下,广场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袁崇焕转身来到佟养浩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就算你冒领粮饷罪不至死,但你与建奴私通书信,意欲谋反,这又该怎么说?” 佟养浩闻听此言,顿时面如死灰,一下子矮了半截,嗫嚅着道:“大人,你不要误会,末将有下情回禀!末将有个本家兄弟名叫佟养真,早前也是我军将领。前年抚顺失守之时,他…他投降了建奴。但我们佟家早已将他从家谱中除名,断绝了关系!” “真的断绝了?”袁崇焕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对着全场的士卒朗声道,“这封信就是叛徒佟养真亲笔所书,收信人就是他的本家兄弟佟养浩佟将军。在这封信里,佟养真大夸特夸贼酋奴尔哈赤对他是如何如何的好,还劝佟养浩也背叛朝廷,他愿做引荐人,保证佟将军到了那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喝不完的美酒,睡不完的女人!” 广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你…你骗人!”佟养浩此时也急眼了,大声争辩道,“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这必是有人伪造,蓄意陷害于我!” “佟养浩!”袁崇焕厉吼一声,“你营私舞弊、私通敌国,事实俱在,还敢狡辩!来呀,将佟养浩给本官斩首,以正国法军威!” “你敢!” 佟养浩见袁崇焕真的要杀自己,当然不肯引颈受戮。他虽然被缚,仍是力大无穷,身子一抖,便将身旁的两名小校撞得东倒西歪。 袁崇焕瞋目大怒道:“还不给本官将此凶徒拿下!” 土台上的二十多名中军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重又将佟养浩按倒。 佟养浩的头被死死地压住,脸贴在地面上,知道已经命在旦夕,拼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乃正三品参将,堂堂朝廷命官!就算要杀,也要报与朝廷,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再请下圣旨才行!没有圣旨,若督师大人请出尚方宝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一无圣旨,二无尚方剑,就连此处的主将祖大寿祖将军都不在,你一个小小的四品道员,凭什么杀我!” 台下那些佟养浩营中的士兵,此时也鼓噪起来,乱纷纷地嚷道:“对!不能擅杀大将!” 而台上那些制住佟养浩的中军,也知道军中杀人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像袁崇焕这样说杀就杀,肯定是行不通的,一时间也犹豫起来。 朱由检见局势僵持不下,小城内已是人声鼎沸,一片大乱,暗道不好!心想这袁崇焕也太不会办事了,明明是抓贪污犯和汉奸的好事,结果证据又不怎么充分,还没控制住佟养浩的部下,简直弄得一团糟!如今说杀又杀不了,看你如何收场! 袁崇焕却不慌不忙地分开众人,从旁边的士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对地上的佟养浩微微一笑道:“你道本官是一介书生,杀不得你么?告诉你,本官虽是个书生,却偏要做个将首!” 说着,袁崇焕抡刀便剁。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佟养浩已人头落地! 土台周围的数千士卒,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小文官,竟然亲自动手杀人,将三品参将佟养浩给斩了! 突然,从士卒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喊:“杀了这狗官!” 这一喊不要紧,广场上顿时一片大乱。佟养浩手下的部卒见主将被擅杀,全都丧失了理智,纷纷抽出兵刃,一窝蜂地向台上涌来! 袁崇焕原以为斩了佟养浩,就能稳定局势,哪料到激起兵变,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忙命中军拼死守住土台,又向其他士卒大呼:“佟养浩全营造反!擒斩反贼者,重重有赏!” 台下的士卒,还有一多半不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官有令,也纷纷亮出兵器,和佟营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而袁崇焕这一喊,也彻底断了佟营士卒的退路,索性真的造起反来。由于双方的军服样式完全相同,又是在夜里,这一开始就打乱了套,许多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得见人就砍,否则那挨刀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乱军之中的朱由检吓得屁滚尿流,刚跑出没多远,只听后面一声断喝:“那不是信王么?弟兄们,给我抓住他!咱们反出前屯,带着他去投奔女真人!” 第149章 被俘受辱 前屯突起兵变,朱由检混在乱军之中,还没来得及掏枪,就被后面的叛军士卒一脚踢倒在地,将双手反绑了。 但袁崇焕的中军,以及城内的其他官兵,还根本不知道朱由检已被叛军所擒。此时城内杀声四起,到处是刀光剑影。由于叛军围住袁崇焕所在的土台猛攻,其他官军失去了指挥,只得各自为战,场面简直混乱不堪。 但叛军人数本来就少,平日里又骄纵惯了,根本没怎么训练过。而袁崇焕的中军此前皆是跟随孙承宗的,无不是从各营中百里挑一选出的精锐。他们凭借着土台的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叛军上来一个剁一个,顷刻之间已杀得台子周围血流成河。 时间一长,叛军猛攻的势头一堕,战局就发生了变化。叛军见攻不上土台,转而向四个城门突击,想先控制住出城的要道。 但袁崇焕解困之后,马上将乱作一团的官军组织起来,兵分四路,将通往城门的道路严密封锁。并在最前面排出数列长枪兵,防止叛军贴身近战。 叛军此时军心已乱,在狭窄的城中小巷内,又摆不开任何阵形,只是一味地往前猛冲。但冲在前面的士卒遇到长枪兵,手中的刀剑根本够不着人家,又只得纷纷往后退却。可是后面的士卒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还继续往前拥挤。一时间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不计其数。 袁崇焕见此情景,命令四队人马向前推进,将叛军往城中心挤压。不过半个多钟头,叛军已经被斩杀大半,余者也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全歼于城中。 认出朱由检并将他抓住的,正是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佟养浩既死,叛军已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为主将。此时佟图远见战局不利,再不冲出城去,就要被包饺子了,当即高喊一声:“上马!随我从西门突围!” 原来各营的战马,全都在城中心的马厩中圈着。这一来倒便宜了这些叛军,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扬鞭奋蹄,不顾一切地跟着佟图远向西城门冲来。朱由检也被扶上了一匹马,与一名叛军士卒背靠背绑在一起,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而其他官军虽然刚才占尽上风,可一旦叛军上了马,他们就阻拦不住了。那排在前列的长枪兵,对付手持短兵器的叛军步兵,倒还绰绰有余;但此时骑兵一个冲锋,他们的枪尖还未触及战马之时,对方的坐骑已经腾空而起,越过枪林,直接砸入阵中,一下子就将防守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 而紧随其后的骑兵队伍呼啸而过,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官军挨着即死,碰着即亡,哪还敢螳臂挡车? 就这样,叛军像一支锋利的长矛,一下子刺破包围圈,一鼓作气冲出城门,向城外的群山中败逃而去。 袁崇焕率领他的中军,跟在后面紧紧追赶。见叛军大部分已经出城,正剩下一小队还落在后面,急得大声呼道:“放箭,快放箭!” 可是有人眼尖,指着前方颤声叫道:“不能放箭!那马背上绑着的,不是信王殿下么?” 袁崇焕定睛一看,见果然是朱由检,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黑,仰面朝天栽倒于地。 趁着官军这一乱,那最后一小队叛军也闯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祖大寿等将领匆匆率大军赶回城中,叛军已去得远了。 原来大军进驻前屯之后,祖大寿急于赶赴宁远,就率领一小队骑兵先去探路,并吩咐各营将领在前屯附近驻扎,保护信王朱由检和监军袁崇焕,不可轻举妄动。 有部将觉得祖大寿身为主将,应稳居城中,让其他将领去。可祖大寿自恃武功高强,马快枪疾,执意不听,定要自己去才放心。 因此城中大乱之时,各营都在数里之外。等听到厮杀声,纷纷率兵赶来之时,叛军已打马出城,绝尘而去了。 等祖大寿得到急报,心急火燎地赶回城中时,袁崇焕也醒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西方,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完了!” 祖大寿问清始末缘由,也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失陷藩王,这可是比战败失地更严重的罪过!况且朱由检还不是一般的藩王,那可是代天子出征!若真被叛军送到奴尔哈赤手中,不啻是又一个土木堡之变! 但祖大寿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毕竟比袁崇焕沉稳一些。他急急地对袁崇焕道:“大人,叛军刚走没多久,又是向西遁去,谅也跑不了太远。末将这就率兵去追,一定要将信王给抢回来!” 袁崇焕这时也稍稍恢复了神智,连声道:“追追追,快去追!!!” 与此同时,朱由检正被叛军裹挟着,向前屯西方的群山中疾驰,没多久就撞进了层峦起伏的松岭山脉中。 这松岭山脉是大兴安岭的余脉,呈东北、西南走向,宽约百里,将狭长的辽西走廊与辽阔的蒙古草原分隔开来。山中遍布落叶松、樟子松,故此得名。此时,那满山松木的黑色枝干上,压满了厚厚的积雪,别有一番北国风情。 可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欣赏美景,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身后的前屯逐渐远去,直至被大山挡住,再也望不见。 这时候他倒与袁崇焕心灵相通,也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佟图远纵马狂奔一阵,见暂时没有追兵追来,便喝止全军,聚拢残兵,清点人数。 这一清点,发现全营三千人马,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明军自开国以来便实行军户制,当兵的就世代当兵。而军户之间,也往往互相通婚。因此这一营士卒,倒有一多半姓佟,其余不姓佟的,也多与佟家沾亲带故。 这一场混战下来,主将佟养浩被斩,全营的士卒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叛变,那后方的家属也肯定遭殃了,因此人人痛哭失声。 佟图远也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吼一声道:“都别哭了,听我说!各位父老乡亲,实不相瞒,那封信是真的!先父确实打算弃暗投明,率领大伙儿投奔女真人!只可惜被袁崇焕这个狗官发觉,害了先父的性命!” 众人一片哗然之际,佟图远继续大声说道:“各位不要乱!你们说,咱们当明军有什么好!吃不着喝不着,打一仗输一仗,谁也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脑袋!而人家女真人已经建立大金国,奉努尔哈赤为天命汗,咱们如今去投奔,那就是开国功臣!现在咱们少了什么,到时候全都可以加倍地抢回来!” 这些叛军已经没有退路,其中又有不少佟养浩的亲属,本来就一直撺掇着佟养浩,让他学佟养真叛明。此时被佟图远一鼓动,他们纷纷擦干泪水狂呼道:“我们都听佟将军的!投奔大金国去!” 佟图远见众人听从号令,大喜道:“眼下,我们就有一件宝贝,正好作为我们觐见大汗的礼物!” 说着,他一把将捆得结结实实的朱由检扯了过来,狞笑着道:“他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检!只要把他献给大汗,我们就立下了大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呸!”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必死无疑,暴怒起来,吐了佟图远一脸口水,痛骂道:“你个狗汉奸,有本事现在就杀了你爷爷!” 佟图远大怒,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朱由检抽得眼前金灯乱冒,嘴角淌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还以为你是王爷?”佟图远抹了一把脸,恨恨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就是我们佟家的聚宝盆,我岂能让你死了?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让他咬舌自尽了!” 一声令下,当即有小校过来,将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塞进朱由检嘴里,又从外面用麻绳捆了几道。朱由检气愤至极,把眼珠子都快瞪出眶外,却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佟图远见朱由检仍然拼命挣扎,极不老实,猛地一拳击向他的小腹。 朱由检只觉腹中巨痛,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佟图远趁机从后面猛踹他的腿弯,将朱由检踹得跪倒在地,哈哈大笑道:“过去你是王爷,我见了你总得跪下。现在可好,咱俩反过来了!” 朱由检刚挣扎着想往起站,佟图远一脚踩上他的脑袋,重如千钧,压得他实在起不来,终于颓然倒地,屈辱的泪水绝闸而出! 而佟图远还不肯罢手,用手一抻朱由检的耳朵,将他生生地提了起来,对叛军大笑道:“看见没有,王爷哭了,这个脓包!” 这些叛军此时已经豁了出去,将最后一丝人性也丢到了九霄云外。见此情景,无不抚掌狂笑。 在笑声中,佟图远贴近朱由检的耳边,不怀好意地悄声道:“我的小王爷,你现在就哭啦?告诉你,到了女真人手里,包管你生不如死!你就留着眼泪,到那时候再慢慢哭吧!” 此时,一个小校来报:“将军,前面有一个小山村!” 佟图远这才松了手,恶狠狠地道:“弟兄们!在山海关这么多天,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都憋坏了吧!咱们现在就冲进村去,好好打打牙祭!” 第150章 无情的屠杀 中华民族在悠久的历史中,曾屡遭外族入侵。与入侵如影随形的,自然就是那些残酷的杀戮与滔天的恶行。 而犯下这些罪行的不仅仅是那些异族,还包括一种更为可耻的人:汉奸。 这些人一旦丢掉了良心与廉耻,就已经在潜意识里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而是降格为低等的兽类。为了让自己卑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们转而向自己的同胞亮出屠刀。而且作起恶来,往往比那些外族入侵者更为卖力。 而此时的佟图远,和他手下的八百名叛军,就是这样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他们纵马疾行,不多时便将小山村团团包围。 那小村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平时皆以打猎为生,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七十人。因大雪封山,便躲在家中“猫冬”,哪料想会突遭这塌天大祸! 佟图远一马当先闯入村中,指使手下挨家挨户搜人,先将所有的村民从被窝中强拖出来,驱赶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中。 那村中的猎户虽也有些打猎用的钢叉、鸟铳,但又如何敢与穿着官军服装的数百叛军对抗?因此无不束手就擒,在凌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佟图远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下巴微微一扬道:“男人、老的、小孩统统杀了,女人嘛…弟兄们看着办!” 直到这时,村民们才知道这些“官军”的目的。那些老幼和孩子们顿时绝望地哭喊起来,而男人们则发出最后的怒吼,想做困兽之斗。 但是他们手无寸铁,又众寡悬殊,如何能是叛军的对手?不过顷刻之间,几十名叛军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这些村民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只有不到二十名妇女没有被杀,但等待她们的,是更为残酷的摧残!野兽一般的叛军将她们架起来,不由分说地抬到房中,轮流施虐。由于“僧多粥少”,门外还排起了长队,甚至有些性急的叛军,竟一起闯了进去,几人同施兽行! 听着村子上空那些妇女凄厉的惨叫声,朱由检死死地瞪着佟图远,恨不得将他一口咬碎!可是他手脚被缚,连嘴都被堵上,连动一动都不可能,只能任仇恨的泪水肆意流淌! 佟图远却哈哈大笑道:“信王千岁,省省力气吧!你知道女真人抓到了像你这样身份尊贵的敌人,一般要怎么处置么?他们会把你的脑袋剁下来,再削掉天灵盖,用剩下的部分做个夜壶!哈哈哈哈,到时候,你连这些女人都不如!” 朱由检听得汗毛根都竖起来了,心想这还真有可能。如果落到那种田地,还不如想办法早点死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校来报:“佟将军,我们已经与金国的接应人马取得了联系,他们就在北面三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等着,让咱们赶紧过去汇合,说是大部队随后就到!” 佟图远喜形于色道:“好!让弟兄们抓紧时间开伙吃饭,吃完饭,立即开拔!你们几个看好他,本将军先去快活一会儿!”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闯入一间屋子。而剩下的那几名叛军,见别人要么去风流快活,要么闯入村民家中大肆抢掠,要么去杀鸡扑狗,生火做饭,谁肯在这傻乎乎地看着?当即一使眼色,也加入了施虐的队伍,倒把朱由检晾在了这里。 朱由检见无人看管自己,第一反应当然是想要逃走。可是拼命尝试了几次以后,他发现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无法挣脱,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此时他看见身旁那颗枯死的大树,心中一横,暗想反正到了女真人手里也是个死,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免受*之辱! 想到这里,他费力地挪动着被绑住的双脚,勉强转过身来,将脑袋对准大树,一头就撞了过去。 但是人家撞柱而死,那是需要助跑的。又或者撞墙角、撞桌子角,那是撞些尖锐之物。可朱由检没有经验,还以为跟头球攻门差不多,故而用脑门去撞圆形的树干。 人的脑门乃是全身骨骼中最硬之处,哪那么容易撞坏?朱由检一头撞上大树,只是觉得脑中一荡,向后仰倒,头上起了个大包,擦破点皮,却并无大碍。可是这下连撞带摔,疼得他七荤八素,再加上手脚被绑,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躺在混着村民鲜血的雪地中,朱由检无助地仰望着即将发白的夜空,心中暗骂:“贼老天!你真他娘的瞎了眼!” 在这一刹那,蕊儿、张皇后、四姐妹、包玉怜、董小宛、陈圆圆、戚美凤、叶卡捷琳娜等人的面庞,如同过电影一般,从朱由检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绝望地想:看来这次穿越之旅,自己完全就是个匆匆过客,啥也没干,故事就要结束了!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朱由检拧头看时,只见几十名明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马如飞,正向这个小村子冲来! 佟图远作为主将之子,久在军中,倒也很有经验,已经在村子的前后左右,布置了十几个哨探。可是这些骑兵来得太快,此时又是天色将亮不亮、精神最易懈怠之时,待这些哨探发现有人马冲来,再想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为首的一员将官,头戴金盔,身披重甲,将手中那口沉重的大刀高高举起,借着座下骏马的冲力,一记“力劈华山”,冲着最前面的哨探就劈了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听“咔嚓”一声,那哨探竟然连人带马,被这一刀劈为了左右两半,让此将从中间穿了过去! 其余叛军哨探简直都吓傻了,过了片刻,才纷纷如梦如醒般地大喊道:“敌军来劫营了!” 而此时,那几十名骑兵已经鱼贯跟进,如利箭一般射进了村庄! 叛军闻变,如同惊弓之鸟,纷纷从房中蹿了出来。可他们根本想不到对方来袭的速度这么快,大多数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拿。 那些明军骑兵哪肯手下留情,当即展开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刚才这些叛军还对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大肆施虐,可此时又成了对方施虐的对象,一时间被杀得血肉横飞,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不过他们毕竟人数太少,才只有几十人。而叛军好歹有将近千人,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斩杀了百十来人,但其他人也借着机会,寻出了自己的兵器,有的甚至上了马,准备将这些明军包围。 而此时那佟图远也光着膀子从房中冲了出来,连盔甲也顾不得穿,便飞身上马,举刀大吼一声道:“弟兄们,不要乱!他们没多少人,给我杀光他们!” 说着他便催动坐骑,杀入战团。那些叛军见主将如此悍勇,也都暂时忘了胆怯,玩命地嘶吼着冲了上去,想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将这几十骑明军剁为肉酱。 这几十骑明军见被包围,却丝毫不乱,在那员金盔武将的带领下,忽分忽合,不与叛军的骑兵主力交锋,却专捡那些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家伙下手。 而叛军的骑兵,坐骑都是从前屯的马厩中临时抢来的,本来骑着就有些别扭。而对方又骑术精湛,配合默契,在战场上异常灵活,别说厮杀,根本连人家的马尾巴都摸不着。 不过片刻之功,叛军又被放倒一二百人,而那队明军骑兵竟然一个受伤落马的也没有!佟图远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对方绝对不是普通的明军! 但是他素有勇名,眼见折损了这么多人马,也气得胸闷欲裂,便抡起大刀,不顾一切地冲着那领头的金盔武将扑了过去。 那员武将见已杀了不少叛军,战场的兵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实质的变化,便也不再躲闪,而是端着大刀迎了上来。 二马错镫之际,佟图远使尽平生之力,抢先抡刀向敌将砍去,暗忖凭自己这一把力气,明军中没几个人听禁受得住。只要对方敢用刀来封,非把他的兵器震飞不可。 孰料那员武将见大刀劈来,既不躲闪,也不封格,而是同样一刀,也奔佟图远劈了过去! 佟图远心中大惊,暗道这不是两败俱伤的玩命打法么!可是刀已劈出,再想收刀已来不及,只得狠下一条心,继续向下劈去,希望自己这一刀先劈中对方,令对方的劲力用偏,或可死中得活。 可令他万料不到的是,明明对方的一刀比自己晚出,却偏偏是后发先至!眼见头顶寒光一闪,佟图远万般无奈,只得将头一偏。虽然避免了脑袋被劈为两半的命运,可肩头却躲不过去了,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左臂连同肩膀,已经同身子分了家! 而几乎与此同时,佟图远的大刀也已劈至那员武将的面门。那人却突然诡异地一笑,然后猛地一低头,用那顶金盔硬接了这一刀! 只听“当”的一声,大刀狠狠地砸在了头盔上。佟图远只觉右臂巨震,再也把持不住,大刀随即脱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二马飞驰而过,佟图远左半身血喷如注,而那员武将却安然无恙,还故意气人似的将大刀交在左手,伸出右手在头盔上掸了掸,又是冲佟图远诡异地一笑! “你…你是什么人?!”佟图远勉强支撑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人却仰天长笑道:“鼠辈!没听说过铁头吴三桂么?” 第151章 追击叛军 吴三桂一刀劈掉佟国远的左臂,也彻底击垮了叛军的士气。 佟图远强忍着巨痛落荒而逃,其余叛军士兵也无心恋战,乱哄哄地跟着他向北败去。 吴三桂倒也不再追赶,纵马来到朱由检跟前,吩咐士卒给他掏出了口中的破布,冷冷地问道:“喂,知不知道信王殿下现在何处?” 朱由检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本欲好好谢谢眼前这位救命恩人。可刚才听他自报姓名“吴三桂”,顿时意识到,这不就是那个若干年后的超级大汉奸么?因此当即沉下脸来,没好气地道:“瞎了你的狗眼啦?我不就是信王朱由检?” “哈哈哈哈!”吴三桂突然仰天长笑,周围的明军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朱由检被笑得浑身发毛,大声叫道:“你们笑什么!” 吴三桂倏地止住笑,厉声喝道:“你个穷要饭花子,竟敢冒充信王殿下!” 朱由检诧异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明黄色长袍已经被扯得一条一条的,想是之前在丛林中狂奔之时,被茂密的松树枝挂烂了。后来他在满是鲜血的雪地中滚过,又头撞大树,碰得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朱由检立时大窘,想找出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一则他双手双脚仍然被绑着,想动也动不了;二则他身上也没带着印玺之类的东西,还真的无法证明自己就是信王。他只得高声叫道:“我真的就是朱由检!不信的话,把我带回前屯,一问便知!” 吴三桂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大胆狂徒,还在狡辩,耽误本将军的时间!来人,将这厮斩了,然后继续追击叛军!” 旁边一名士卒应了一声,立刻就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一刀便向朱由检的脖子削来。 朱由检只得把眼一闭,心想吴三桂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比正常的历史还提前要了哥的命了!哥就是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大汉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疾如流星,快似闪电,正中那把高高举起的大刀。 只听“铮”的一声,这把精钢打造而成的大刀,竟被这利箭生生地断为两截!那士卒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刀身传来,虎口巨痛,再也把持不住,将断刀脱手,掉落在朱由检身前。 吴三桂大吃一惊,急转回身时,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已经如同旋风般地冲了过来,马上之人边跑边高声喝道:“住手!谁敢伤害信王!” 吴三桂定睛一瞧,不禁失声叫道:“舅父!” 来者也不答话,疾奔过来滚鞍落马,先解开朱由检身上的绑绳,再大礼参拜道:“末将祖大寿救驾来迟,求殿下恕罪!” 朱由检心中这才恍然,原来祖大寿是吴三桂的舅舅。看来这辽东诸将不但多出于李家,而且还有裙带关系,怪不得一荣俱荣。长此以往,这边军都快成了李家的私人武装了! 虽然心中略有不爽,但毕竟人家救了自己,朱由检也不好太过责难。因此只得双手将祖大寿搀起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何罪之有!” 这时,那位“铁头”吴三桂也傻了眼,赶紧下马跪于祖大寿身后,浑身抖成一团,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全无刚才的凛凛威风。 祖大寿这才想起这个外甥,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又作势欲打道:“不成材的东西!我叫你来救驾,你怎么也不问问清楚,险些误伤殿下?” 吴三桂吓得体如筛糠,躲也不敢躲,只是连连磕头道:“殿下饶命,舅父饶命!小将实不认识殿下,故此才发生误会!” 祖大寿又连着抽了吴三桂几个耳光,将他的脸都抽肿了,这才转身对朱由检讨好地道:“殿下,这是小甥吴三桂,他是守备吴襄之子,现在军中任把总,也算得上是一员骁将。此次他刚从祖籍奉旨夺情赶回,正巧碰上前屯兵变,连城也未入,便追击叛军至此。因未曾见过殿下,故有此唐突之举…” 朱由检听着祖大寿的介绍,心想他这是句句在为吴三桂开脱。这也难怪,祖大寿既是吴三桂的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指望着他杀吴三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转念一想,这吴三桂倒确实是来救自己的,只不过行事过于鲁莽而已。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叛军就算不杀自己,也必会马上开拔,将自己送给女真人,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而且在历史上吴三桂虽然是遗臭万年,可在这个时空,这些事毕竟还没有发生。因为尚未发生的事而迁怒于他,既不大合理,说出来也无人相信。若一味坚持要责罚吴三桂,自己反倒会背上个恩将仇报的名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朱由检终于面色由阴转晴道:“既然是误会,本王又没什么事,祖将军也不必责罚吴将军了。眼下叛军还未逃远,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追击!” 祖大寿忙赔笑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前屯休息,末将等去追也就是了。” “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本王必须亲自去追!我非得亲手杀了那个佟图远,为那些惨死的乡亲们报仇不可!”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在村子中巡视了一番。那些惨遭凌虐的妇女,大多已被蹂躏至死,只有几个尚未断气,也是目光呆滞,奄奄一息。见此情景,朱由检更是怒气冲天,痛苦地长啸一声,却无法驱散满腔愤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祖大寿和吴三桂还想劝解,朱由检却瞪着血红的眼睛咆哮道:“谁他妈也别拦我!谁拦我就杀了谁!” 祖大寿和吴三桂面面相觑,心想两国交兵,杀人盈野,死几十个村民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若因此把信王给折了进去,那可就没法交待了,因此仍是踌躇不决,便找借口劝道:“可是殿下,咱们现在只有几十人,那叛军却有几百人,还不知前方是否有鞑子接应…”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数百明军骑兵赶至山村,为首者是守备何可纲。 原来祖大寿率兵赶回前屯,得知朱由检被叛军劫走,便心急火燎地往西追去,把部下远远抛在了后面。 走出不远,正好遇见归营的吴三桂,这才发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便让吴三桂先率部下追击,自己留下来等大部队。可他生性急躁,等了片刻又等不下去了,仍是单骑追来。是以吴三桂、祖大寿、何可纲接踵而至。 朱由检见又来了人马,精神大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刚才吴将军几十骑尚且敢与叛军的近千人对战,现在咱们已经比叛军人马多了,还有什么不敢追的?别废话了,立刻随本王追!” 说着他便抢过一匹战马,翻身骑上,一马当先追了下去。 祖大寿等人也只得招呼士卒一起跟着追,同时派人给前屯的袁崇焕送信,心中却不住地叫苦。暗道刚才是为了解救信王,哪怕一人一骑,也得硬着头皮上。而且当时叛军防守松懈,我暗敌明,故此才能一击得手。 现在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把信王救了出来,本来这次的任务已算圆满完成,何必多次一举去追击叛军?而且再往前走,就快要进入女真人的势力范围。敌情不明,孤军深入,万一要是落入鞑子的包围圈,那可就鸡飞蛋打,彻底玩完了。 但朱由检却不管这些,只是咬紧牙关,强忍泪水,拼命地打马飞奔!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只知道那些叛军做出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就必须得到严厉的惩罚,让他们再多活一刻都不行! 这数百骑明军又向北狂奔了数十里,终于渐渐赶上了叛军。 此时那些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个个疲惫不堪。尤其是主将佟图远,被吴三桂砍掉了左臂,虽然用布临时包扎了一下,毕竟失血过多,早已支撑不住。 听后方马蹄声大作,追兵渐近,佟图远自知难以走脱,索性勒马大叫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此时的叛军已如丧家之犬,哪还有心作战?是以只有十数骑对他死心塌地的佟家亲兵留了下来,余者仍是向前狂奔。 佟图远见无人听命,心中大悔,再想拨马逃跑,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朱由检已经飞马冲了过来,边冲边嘶哑着嗓子狂吼道:“佟图远!你个狗汉奸,纳命来!” 佟图远见来者竟是朱由检,登时大喜,心想这信王脑子肯定是进水了,居然还主动送上门来!虽然自己少了条胳膊,但只要杀了朱由检,这笔买卖还是赚大了! 想到此处,他抽出身上的佩剑,双腿一夹马肚子,狞笑一声,冲着朱由检的坐骑就迎了上去。 眼见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佟图远将长剑高高举起,正要挥臂砍下,却觉得脑门一热,紧接着耳中听到“砰”的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52章 陷入重围 佟图远万料不到,看似弱不禁风、两手空空的朱由检,还未等两马错镫,竟抢先向自己开了一枪。 其实明军的骑兵中,也曾普遍使用一种三眼铳。但这种火铳与鸟铳一样,一是射程较近,还不及弓箭;二是击发太慢,同样需要先将火药填好,再用石头等硬物猛砸火帽,引爆火药,将弹丸击发出去。 这样一来,射手就必须占用双手,一手端三眼铳,另一手砸火帽。不但使用起来极为不便,而且一砸之下,更加难以瞄准,所以命中率也实在低得可怜。 明军刚开始装备这种三眼铳时,因为击发时能发出巨大的声响,且硝烟弥漫,看似威力惊人,倒也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敌军。 但时间久了,敌军皆知道这玩意中看不中用,就连明军自己也嫌用着麻烦,大多弃置不用。 而朱由检手中的这支燧发手枪,原理与三眼铳大同小异,只多了一个改动,即用扳机取代石头。 但就是这一个小小的改动,燧发手枪却有了三眼铳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单手击发,而且可以瞄得更准。 而佟图远自然不了解这种自西方传来的新式武器。若在平时,敌人想用火铳袭击自己,必然会双手持铳,端坐于马上,提前做出射击的架势,他就会有所察觉。 可这次因手枪体积不大,他又早已失血过多,目光迷离,竟根本没注意到朱由检手中还拿着一把枪。 朱由检眼见佟图远冲至离自己四五步远,抬手便是一枪。追击途中他早已上好了弹药,此时突然出手,又是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都不用瞄准,直接就轰在了佟图远的脑门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佟图远的脑袋立即被打开了花,脑浆四溅,死尸从马上栽了下来。 而那些佟图远的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想冲上去阻截朱由检,只听弓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支利箭已经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 这些叛军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五六个,其余的人不敢再战,也顾不上抢他们的主子的死尸了,纷纷拨马落荒而逃。 朱由检一枪打死佟图远,直到此时才觉得有点后怕。虽然他以前也曾开枪杀人,但这一次却是最为凶险。不由得暗想万一刚才那一枪没有打中,或者没有击发成功,此时横尸马下的,可就是自己了。 而且幸亏后续部队的箭雨来得及时,否则,就算杀了佟图远,自己仍会陷于叛军阵中。燧发手枪又不能连发,到时候现上子弹可就来不及了,自己非得当场挂掉不可。 正在朱由检为自己冒失的行为后怕之时,祖大寿、吴三桂、何可纲率领着大队骑兵也跟了上来。见他没有受伤,祖大寿就差没念佛祖保佑了,当即命令士卒四下散开,将朱由检牢牢地护在当中,打死也不让他继续追下去了。 朱由检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佟图远的死尸,顿时又怒气冲天,便跳下马来,寻了把钢刀,一刀将那已经轰得稀巴烂的脑袋砍了下来,又使劲往上跺了两脚。 祖大寿见状忙劝道:“殿下息怒,留着这首级,回去还可请功呢!” 朱由检余怒未消地道:“这么死也太便宜了他!” 诸将见朱由检满身是血,神情可怖,简直如同刚从地狱杀至人间的魔鬼,也都心中一凛,暗想这位王爷和一般的王爷可不一样,实在不好惹!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祖大寿刚要率军往回退,忽听前方隐隐传来喊杀声。 吴三桂立于马上眺望了一会儿,失声笑道:“这些叛军怎么又回来了?嫌自己活得太长么?” 祖大寿却面色一寒道:“不好!叛军首领已亡,心胆皆丧,怎么还敢往回杀?此必是受了鞑子的驱使,不得不来!看来,鞑子的军队已经离此不远了。快,掩护殿下快走!” 可此时为时已晚。只听数声极其难听的号角从对面的山后响起,随即金鼓大震,杀声震天,无数女真人的骑兵,已从隐身的山背后和浓密的树林中转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明军围拢! “中埋伏了!”祖大寿虽然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在马上大吼着发号施令道:“吴三桂!” “末将在!” “敌军的包围圈,只有东北方向较为薄弱!你率领本部骑兵,保护殿下从这一路杀出,不得有误!” “遵令!” “何可纲!” “末将在!” “你率一百骑兵佯装向南突围,分散鞑子的注意力!” “遵令!” “其余所有人,跟随本将直取鞑子的中军,搅乱鞑子的阵势!杀敌雪耻,就在此时!”祖大寿吼完这最后一句,便抄起掌中大枪,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名骑兵,也被主将舍死忘生的精神深深感动,一边大声狂呼,一边紧紧地跟上,对着女真骑兵人数最密、旌旗招展的地方,奋勇地发起了冲锋! 而那位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将领何可纲,则率领一百名骑兵转身向南杀去,手中长枪的枪尖,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吴三桂也不再迟疑,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扶上了马,抡刀大喝道:“将士们!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把殿下安全送回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女真人阵中,两员武将正端坐于马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明军的动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右侧的那员将年约三十,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左眼角开始,贯穿鼻梁,直通至右嘴角,好似整张脸已经分了家。见明军兵分数路,他有些沉不住气,急对旁边的武将道:“贝勒爷,明军已经打算分兵突围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冲上去!” “鳌拜,急什么?”那员年轻的女真将领漫不经心地笑道,“咱们有数千铁骑,再加上刚刚投降的那些人,四面围得铁桶一般,还能让他们跑了?” 说话的人,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努尔哈赤的孙子,固山贝勒豪格。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却已在后金军队中崭露头角,独挡一面。 努尔哈赤将女真军队分为八旗,他自领正黄、正白、镶黄三旗。这其中,他又将镶黄旗交给第八子皇太极掌管。而皇太极有意栽培长子豪格,经常让他代表自己统军,是以豪格年纪轻轻,已经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 自去岁广宁大战之后,明军一溃千里,退至山海关死守。而围绕着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方案,女真人内部也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派,以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侄子济尔哈朗、阿敏为代表,主张先巩固现有的领地,不必急于南下。 而另外一派,则以八子皇太极、十二子阿济格、十四子多尔衮为首,主张立即南下,痛打明军残部,一举占领山海关。再伺机直取京师,定鼎中原。 这两派势力都很强大,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是他们谁也说了不算,最后还要大汗努尔哈赤来做决定。 而努尔哈赤心中清楚得很,这并非是单纯的军事路线之争,而是一场极其复杂的政治斗争。 他知道,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虽然骑马挽弓仍十分雄健,到底与年轻时无法相比了。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一个重大的问题,也就越来越显得迫在眉睫,那就是谁来继承大汗之位。 女真人同蒙古人一样,是没有长子继承父业的习惯的,父亲也从来不指定继承人,即使指定了也是白搭。因为谁足够强,谁更有实力,谁就有资格在上一任酋长死后,夺取他的一切财产,包括他的女人。而竞争失败者,要么远离部落,要么乖乖地做个奴仆,否则就只有去死。 千百年来,这种残酷的生存竞争游戏,锻造了蒙古人和女真人坚强的性格,却也将“残忍”二字,深深地刻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努尔哈赤很清楚,只要自己一死,代善、皇太极、济尔哈朗这些人,肯定会为了争夺汗位而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兵戎相见。 既然这些难以避免,努尔哈赤倒也并不十分担忧。但令他忧虑的是,一个庞大的大明帝国仍然压在女真人的头上。虽然近年来在自己的指挥下,女真人屡战屡胜,甚至建立起了汗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军仍然有着强大的实力。若女真人发生内乱,会不会被趁虚而入,各个击破,将这几十年来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呢? 因此,努尔哈赤在这次争执中十分谨慎,既不支持代善,也不支持皇太极,而是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即主力部队稳守广宁,派出小股部队向南骚扰。 但皇太极并不这么想。他自告奋勇领取了骚扰作战的任务,却命令手下的镶黄旗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单独出击,将骚扰变成大规模作战。只要能大胜明军,他的威望和势力将更盛一层,在日后的夺汗之争中,也会更加有利。 作为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此次行动的先锋。恰在此时,佟养浩与早已投降的佟养真秘密取得联系,打算率军叛明。皇太极喜不自胜,当即命豪格率兵接应。 哪料到佟养浩因事机不密,提前败露,被监军袁崇焕擒斩。而佟养浩之子佟图远仓促发起兵变,结果也被杀死,只剩下数百残兵,让豪格大失所望。 但豪格已经从败兵口中得知,追击的明军中还有一位王爷,当即大喜过望。他来不及请示皇太极,立即决定倾巢出击,定要将这个王爷生擒活拿,立下头功。 于是,继广宁之战后的又一场明金恶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153章 阵斩汉奸 明军和后金军的骑兵都开始冲锋,中间夹着的那些叛军可就惨了。 他们本来从前屯城中逃出之时,人人有马,否则也跑不到现在。待向北狂奔数十里,终于见到女真人时,却被严令下马,将马匹全都划归女真人营中去了。 专门负责接应联系的,也是佟家之人,名叫佟图赖,是佟养真之子,此时隶属于镶黄旗,算是豪格的包衣奴才。他对主子的命令虽然大为不满,但此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能反去劝说自己的族人:“你们服装与明军相近,若也骑马,满洲勇士们分辨不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这些叛军信以为真,只得不情愿地交出马匹。 然后他们马上接到第二个命令:打头阵,向明军发起冲锋! 这下叛军们可不干了:让步兵对骑兵冲锋,那不是找死么? 豪格见叛军一片大哗,并不说话,只是用眼角睨视佟图赖。佟图赖浑身一凛,忙上前对自己的族人们道:“乡亲们!大金军可不比明军,治军极严,令出如山,绝不可讨价还价!现在贝勒爷亲自督战,若稍有犹疑,不肯奋力上前,各位全都得粉身碎骨!现在咱们只有往前冲,只要消灭明军,人人都可得到大量的赏赐,要地有地,要女人有女人!” 叛军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无奈之下,只得转向明军,乱哄哄地发起了冲击。 佟图赖却并未跟着冲锋,而是悄悄地退了回来,讨好地对豪格道:“贝勒爷,我们佟家人既归顺大金,皆誓死效力,人人争先…” 豪格还未说话,一旁的鳌拜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讥讽道:“拉倒吧!看他们那副熊样,还人人争先?” 佟图赖被噎得半天上不来气,心中无比怨恨鳌拜,却一句也不敢反驳。 原来这鳌拜性骄气傲,素来瞧不起汉人,认为大金军队就应该全是血统纯正的女真勇士,连蒙古人都不能要,更不要说怯懦的汉人了。 但努尔哈赤却颇为重视投降的汉人,如佟养真、李永芳等降将,皆在他手下得到重用。有的甚至得到很高的礼遇,娶到女真高级将领的女儿,直至抬入旗籍。 而镶黄旗的旗主皇太极,就比努尔哈赤更进一步,不但收留降将,还主动招揽。因此这些年来,倒也吸引了一些数典忘祖的无耻汉人。像眼下皇太极的最信任的谋士范文程,便是主动去投奔后金的。 皇太极宠信汉人,让鳌拜大为不满。他当然不敢直接顶撞旗主,但对那些汉人,可就不客气了,张口即骂,抬手即打,甚至还毫无缘由地杀过两个降将。 皇太极念在他是女真人,又是一员骁将,也并未认真惩罚他,只是稍稍申斥两句。鳌拜自此有恃无恐,更加飞扬跋扈。 因此,佟图赖哪敢招惹鳌拜,只得一脸谄笑着低头不语。 豪格倒是微微一笑,称赞道:“佟图赖,你做得不错。只要能生擒明廷的王爷,本贝勒定会在阿玛之前为你说话,让大汗给你们父子记上首功。” 佟图赖闻听此言,激动得浑身颤抖,跪伏于地连磕三个响头,大吼一声道:“我们佟家愿为大金肝脑涂地!” 豪格却微微摇头,纠正他道:“说那么大干嘛?你是镶黄旗的包衣,只要忠于阿玛、忠于本贝勒,也就行了。” 佟图赖刚才还极度兴奋,此刻却又出了一身冷汗,忙改口道:“是,是!我们佟家誓死效忠旗主,效忠贝勒爷!” 豪格却不再理会他,专注地盯着前方,因为两军已经交上了手。 明军兵分三路,其中人数最多的一路由祖大寿率领,直奔豪格的大纛旗而来。 祖大寿眼见前方最先冲来的,竟又是佟养浩手下的那些叛军,简直要气炸胸膛!他心想今天倒霉就倒在这帮人手上了,岂能放过一个?因此将铁枪往空中一竖,大吼道:“叛兵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 身后的明军骑兵,皆是他手下亲兵,在明军中也属于战斗力较为强悍的一部。见主将怒吼,他们也大声呼喝,纷纷举起手中长枪,将枪尖对准了前方的叛军。 骑兵冲锋,那是何等之快。不过瞬息之间,祖大寿已经撞入了叛军阵中,真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顶在最前面的叛军士卒,只觉得气息一滞,眼前一黑,已被祖大寿一枪扎了个透心凉,从地上生生地挑至空中。 后面的十几名叛军大骇,刚想往两边散开躲避,祖大寿大枪一抡,已把那具枪尖上的死尸甩了出来,狠狠地冲着他们砸了过去。叛军躲闪不及,立时被砸倒一大片,无不骨断筋折,连声惨叫! 可是他们也没叫两声,祖大寿已经猛提马缰,从他们的头顶凌空越过。随后而至的明军骑兵可就不跳了,而是直接从这些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践踏而过。在千百只马蹄的乱踩之下,这些可耻的民族败类顷刻之间化做一摊肉泥,就算拿着放大镜,也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本来叛军逃了一夜,已经疲惫至极。又被驱赶着打头阵,万般的不情愿,哪有什么战斗的意志?被祖大寿这一冲,立刻全军崩溃,也顾不得什么贝勒爷的严令了,全都撒丫子向后玩命地奔逃。 后面的豪格见了,眉头微微一皱,对身旁的鳌拜使了个眼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鳌拜会意,狂吼一声,犹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跟在叛军身后数十步、缓步前行的女真骑兵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前方的战场。叛军刚一后退,这些骑兵立刻开弓放箭,箭雨密如飞蝗。 可怜那些叛军,前有明军长枪猛刺,后有女真人万箭齐发,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过七八分钟,竟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也没活下来! 后金阵中的佟图赖看得清清楚楚。眼见自己的同乡、族人、甚至儿时的玩伴,一个个丧命于女真人的利箭之下,他真如心头剜肉一般,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豪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佟图赖,敌军有几十骑奔东北方向去了。正好你的部属也在那里,你就过去督阵。若拦不下这股敌人,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佟图赖心中一凛,忙领命打马飞奔而去。 鳌拜忍不住道:“贝勒爷,像这种货色,何不让他也上去,和这些稀包软蛋一齐送命?” 豪格大笑道:“鳌拜,好狗可以看家护院,不是非要杀了吃。你还得跟阿玛好好学学!而且,眼前这股明军人数最多,那王爷估计就在其中。若万一被佟图赖擒获,岂不让他抢了你的头功?” 鳌拜如梦初醒道:“还是贝勒爷思虑周全!那就看我鳌拜的吧!”说着便打马飞奔,直奔祖大寿的骑兵杀去。 而与此同时,佟图赖也赶到了自己的军中。原来佟养真投降之时,也带过去数千叛军。经过几番大战,还剩下一千余人,此战全归佟图赖统属。 佟图赖往前方一看,果然见几十骑正奔自己的方向冲来。他仔细一瞧,其中一匹马的脖颈下,还挂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那人头尽管已经碎了半边,但剩下的一半面容还依稀可辨,正是自己的堂弟佟图远! 佟图赖痛得大叫一声:“给我冲!给我杀!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佟图赖今日要为族人报仇!” 其实佟族叛军,大半倒是被后金军射死。他真要报仇,也该去找豪格算账才对。不过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思维当然与正常人不一样,反将仇恨记到明军身上,想倚仗着人多势众,将对面的几十骑一口吞下。 而对面那悬挂佟图远人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的坐骑。 朱由检由吴三桂护着,向东北方向疾奔而来。此时见前方有人拦路,吴三桂在马上对朱由检大叫道:“殿下,前方敌军甚多,可向东绕路而行!” 朱由检却听见佟图赖大叫,心中一动,暗想这佟图赖不就是后来的清顺治帝福临的后妃佟佳氏之父、康熙皇帝玄烨的外公么? 他当即对吴三桂吼道:“吴三桂!本王命你将前面那员将斩了!如得手,赏银十万两!否则,我斩了你!” 吴三桂本是利欲熏心之辈,听说有十万两赏银,当即大喜,早忘了祖大寿的叮嘱,飞马独骑直取佟图赖。 佟图赖正往前冲,忽见对面一将如离弦之箭般纵马袭来,忙举枪相迎。 可那吴三桂乃辽东李家中的后起之秀,深得家主真传,武艺岂是佟图赖所能比。只见他一招“横扫千军”,抡圆大刀向佟图赖拍了过来。 佟图赖忙将铁枪一竖,想将这一刀封出去。眼见刀枪即将发生撞击,吴三桂突然猛地将刀势顿住,再往回一带,佟图赖这一枪挡了个空,一时间门户大开。 吴三桂哪肯错过如此良机,狞笑一声,化刀为枪,从佟图赖的大枪和身体之间的空隙刺了进去,再顺势向斜上方一撩。 佟图赖只惨叫了半声“啊”,便被这一刀削断左臂,又接着削到脖子上,斗大的人头应声而飞,满腔狗血冲向碧蓝的天空。 朱由检在后面见了,仰天狂笑,心想什么千古一帝,什么康乾盛世,都去他姥姥的吧!哥这回从根上给你断了! 可他转念一想,没准佟图赖这个死鬼已经留下孽种了呢!要是那样的话,什么“小玄子”、什么“四爷”,还是有可能会出生。看来,历史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第154章 女真精骑 三路明军分头突击,朱由检和吴三桂这一路,甫一交手便阵斩敌将佟图赖,登时士气大振。 但另外两路明军,此时却陷入了苦战之中。 祖大寿刚刚杀光叛军,见后面如潮水一般涌上千余女真骑兵,阵中高擎一杆大旗,黄底镶红边,上绣五爪金龙。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自知老冤家又来了! 原来祖大寿在辽东征战多年,深知后金军队的配置情况与战斗力。努尔哈赤根据部族统属关系,将女真部队分为八旗,分别为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 其中,他亲任正黄旗旗主,儿子皇太极任镶黄旗旗主,侄子济尔哈朗任正白旗旗主。但此前济尔哈朗之父舒尔哈齐因开罪努尔哈赤,被囚禁而死。济尔哈朗自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重蹈其父之覆辙,虽名为旗主,实则事事听从努尔哈赤,所以这正白旗也如同努尔哈赤亲掌一般。这三旗合称为“上三旗”,兵力最多,战斗力也最为强悍。 其余五旗,也由努尔哈赤的子侄担任旗主,称为“下五旗”。每旗旗主也称“固山额真”,下辖五甲喇;每甲喇下辖五牛录;每牛录下辖数百人,将所有女真成年男子尽行囊括。女真全族,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兵民一体。是以女真人虽然全族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战士却足有十几万。 祖大寿与女真八旗兵交战多次,深知女真人极其悍勇,尤善野战,绝非明军可比。抛开战略层面不说,仅在战术环节,女真人就拥有几大无可比拟的优势。 首先,女真人乃是游猎民族,自幼惯与野兽搏击。在极其残酷的生存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悍不畏死的性格。他们又秉承了游牧民族一贯的作风,把抢掠他人视为天经地义。可以说一年四季,不是在作战之中,就是在准备作战,已经把打仗当作吃饭喝水一样,既极其平常,又必不可少。 而明军都是汉人,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农耕传统。农耕,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全凭辛勤劳作,从土地中获取。只要有了一亩三分地,便可衣食无忧,当然不愿意有战争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生活。即使不得已从军,也因是农户出身,鲜少训练,作战技能往往极为低下。 即使明太祖朱元璋有鉴于此,专门设立军户,但也没能解决这个顽疾。到了天启年间,军户制已名存实亡,逃亡者十有六七,剩下的三成,也是武备荒废,只为混口饭吃而已。 因此,在个人的体能和战斗意志上,明军已与女真人有了较大的差距。 第二,女真人全是骑兵,而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很少。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只要是平原野战,骑兵对步兵的巨大优势,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而即使是骑兵对骑兵,女真人仍有必胜的把握。因为马本生于草原,汉地皆为农田或山地,没有马的生存空间。即使明代专设马户养马,以备战争之用,但一则缺乏让马驰骋纵横的条件,二则马的品种也较为低劣。 明廷虽也想从蒙古等地引进良种马,但游牧民族做生意极其狡诈,自然不肯让自己的“尖端科技”外流,常常以次充好,将最劣等的马包装一番,交易给汉人。所以明军的马越来越差,无论是爆发力还是耐力,均比女真骑兵的马差了一大截。 因此,在“关键武器”的先进性上,女真人又完胜明军。 第三,女真人凭借前两个优势,确立了以“骑射”为主的战术。即以马上射箭为主要的攻击方式,尽量避免与敌人短兵相接。 对于明军来说,女真人的这种战术让他们极其头疼。当两军尚未接近之时,女真人便用弓箭射击。明军虽也可用弓箭还击,但劲力不及对方,人家能射到自己,自己却射不到人家,只能顶着弓箭,想尽办法缩小与敌军的距离。 但明军只要前进,女真人便后退,总能大体保持着一段距离,让明军干挨打,自己则立于不败之地。明军的马又不如女真人的马快,再怎么往前冲,也只是白白送死,永远也追不上。 而明军一旦士气低落,向后退却,女真人便不再后退,转而发起冲锋。这时明军已无还手之力,马又不如人家快,跑也跑不远。欲回身决一死战,女真人却又往后退,如此反复拉锯,如同放风筝一般。 几番进退下来,明军往往已经折损大半。这时,女真人就开始发起总攻,将残存的明军团团包围,再一口吃掉。是以明金大战,往往以明军被全歼收场,而女真人则伤亡甚微,有时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在具体的作战战术上,明军又是一败涂地。 第四,在装备和兵器上,女真人都是内穿绵甲,外覆铁叶,头戴钢盔,连战马也身披铁甲。被力度稍小的弓箭射中时,往往会直接弹开,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而所持兵刃多为单手马刀,刀身呈方形略弯,并有两条血槽。砍中人体时,由于有了这两条缝隙,就不易被肌肉夹住,可轻松地拔出。 而明军的防具就比较差了,只有将官才有铁甲,普通士卒则往往只有皮甲,有的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而且普遍防寒功能较差,难以适应东北地区经常出现的严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在兵器上,也是传统的大刀长矛居多,挥舞速度较慢,难以应付女真人疾风暴雨般的攻击。 因此,在兵器装备上,明军仍是落后于女真人。 明军的高级将领如祖大寿等,自然深知己方这四大劣势。但这些差距并非今日才如此,也并非只形成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且千百年来皆是这般。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有所改观,又谈何容易? 因此,明军较有头脑的统帅,不论是熊廷弼,还是袁崇焕,乃至孙承宗,均提出以守代战,或先守再战,实在是万般无奈下的唯一选择。因为只有守城之时,女真人的这几项优势才体现得不那么明显。 但今天情况不同,祖大寿为掩护信王朱由检脱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多拖后金主力一刻,朱由检便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他眼见女真骑兵距己方不过数十步,更不迟疑,大吼一声:“杀!”便一马当先,径直向后金军中冲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明军,也知道女真人利箭的恐怖威力,因此拼命向前。只要能接近敌军,形成贴身混战,虽也无多少胜算,总好过被一边倒地屠杀。 此时,鳌拜已从镶黄旗的中军冲了上来。他现在虽只是个牛录额真,但因作战勇猛,屡获赏赐,兵力也渐渐增多,下辖的牛录竟已接近千人,此时皆列于阵前。 见明军只有数百骑,鳌拜便也不再用那“放风筝”战术,而是高举马刀,带头冲了上去,欲将敌方一举歼灭。 女真骑兵见主子带头冲锋,也都加快速度,与明军的距离迅速拉近。但他们与明军不同,边冲边放箭,还未接触,一片箭雨已将冲在最前的明军罩在其中,登时射倒三四十骑。 而明军中虽有人也开弓放箭,但速度明显不及女真人,准头又稍差,只射死几个敌兵。 两支骑兵对冲,犹如两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头对撞,那速度简直快得惊人。瞬息之间,祖大寿和鳌拜已经错马而过,大枪和马刀连续交击三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 祖大寿是双手持枪,本来比单手持刀的鳌拜占了优势。但这三下交击过后,祖大寿被震得双臂酸麻,暗赞对方真乃天生神力。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他继续纵马前冲,向紧跟在鳌拜身后的一名骑兵痛下杀手,一枪刺向他的咽喉。 这名骑兵虽然身披重甲,但咽喉处仍是防护最薄弱的地方。祖大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仍然极准地击中了这个要害,将他一枪挑于马下。 而与此同时,两支骑兵的大队终于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女真人虽然骑术精湛,大多数能稍稍拨转马头,与明军错镫而过;但由于速度太快,仍有不少和明军直接二马相撞,两方同时人仰马翻,撞得全身骨骼尽碎! 骑兵对骑兵,作战方式无外乎三种;一是对射弓箭,二是互相冲锋。相对于射箭,冲锋时的短兵相接更为危险。当战场万马奔腾之时,战局瞬息万变,前后左右都可能有敌人,这时候一看谁的头脑更清醒,二看谁下手更快。 而鳌拜和他的牛录骑兵,显然比祖大寿的明军更胜一筹。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女真人还是很少用刀,仍主要用弓箭伤敌。在十几步、甚至几步的距离放箭,速度跟子弹也差不了多少,只要射准,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者挡格。 在后面观阵的豪格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觉得照这样打下去,鳌拜定可将这支明军彻底歼灭,只是时间快慢的问题而已。 可他望向其他两路明军时,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第155章 哲别再生 豪格首先关注的是向南突围的明军。因为明军自南方而来,如要退回前屯,向南突围当然是第一选择。如果那明朝王爷不在人数最多的一路,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在这一路中。 女真骑兵与叛军事先取得联系,名为在此接应,实则是设下了一个圈套。因为叛军北遁,明军必然追赶。 广宁之战后,努尔哈赤一直想故技重施,将明军诱出山海关外野战,这也是他并未继续南下的原因之一。 但明军大败之余,已成惊弓之鸟,将山海关外数百里国土尽皆放弃,来了个乌龟不出头。如此一来,后金军反而无计可施。因为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城坚炮重,努尔哈赤还不敢贸然攻城。 而且广宁离山海关太远,足有四五百里。如此长途跋涉,劳师远征,腹地必然空虚。而努尔哈赤眼下还有蒙古插汉部、喀尔喀部和皮岛总兵毛文龙这三个敌人没有解决,也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故此,努尔哈赤便定下这条计策,让佟养真劝降佟养浩。两人本为一族,又同是汉奸脾性,故而一拍即合。在确定佟养浩会归降后,努尔哈赤便给他指定了北逃的路线,这埋伏在那时候已经设置好了。 如今明军果然入彀,豪格岂肯放一人南逃。他在战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布置了一千多人,几乎占到了镶黄旗的一半兵力。其中正南方他埋伏了三个牛录,事先隐藏在丘陵之后。只要明军通过,这三个牛录就负责截断明军的退路。 这三个牛录现已合兵一处。三个牛录额真见明军只有一百余骑向南冲来,均是大喜过望,一个个争先恐后,都想抢下对方主将的首级,立个头功。 孰料还未进入他们惯常的弓箭射程,从明军的队伍中突然飞来一箭,以一个美妙的抛物线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牛录额真正兴高采烈,打马如飞,根本料不到敌军会在这么远的距离用弓箭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箭正中头盔。 女真人的头盔均为生铁打造,坚硬异常。但这一箭来势过猛,竟将铁盔洞穿,从另一边冒出尖来。那名牛录额真连哼也没哼一声,便顶着这支箭栽于马下。 另外两名牛录额真大为骇异,心想与明军前锋的距离还在百步之外,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经过了这么远的距离,箭支已经没什么力量了,如何竟能将铁盔一箭射穿? 可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两只利箭又接踵而至。因为箭支是以抛物线从天而降,而战场上人的本能是注视前方,故而很难留意到斜上方箭的轨迹。等他们看到箭支的时候,再想挥臂用兵器拨打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侧头闪避。 其中一名牛录额真躲得稍微慢了一点,这一箭虽然没有射中他的头盔正中,但他这一侧,却正好射到了他的右眼之上。这下他比刚才死的那位更惨,那利箭竟然射穿他的脑袋之后,又向后继续飞行,钉在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的战马脑门上,将那匹战马也射死了。 战马一倒,女真人的冲锋阵型一时大乱,后面的骑兵追得太近,来不及躲闪,一下子绊倒七八骑,人仰马翻,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侥幸躲过利箭的那名牛录额真,见己方的将领顷刻之间三去其二,仅剩下自己一个人,简直惊讶到了极点。他随旗主皇太极征战多年,大战小战也经历过百八十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心中有些胆寒。 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缩小,他渐渐看清了对面放箭的明军将领。只见他将银枪横于马上,右手挽弓,左手拉弦,竟是一名左撇子。 须知常人大部分惯用右手,左撇子只占到不足一成,而善于射箭的左撇子就更是寥若晨星。但这样的射手并非没有,蒙古历史上最著名的神射手哲别,就是左撇子。 哲别的赫赫威名和光辉事迹,在北方游牧和渔猎民族中代代相传,早已深入人心。此时这名牛录额真见来将也是个左撇子,又生得面白如玉,神采飞扬,且不停地开弓放箭,箭无虚发,片刻之间已经射倒十余名女真骑兵,恰似传说中的哲别模样,更吓得心胆俱丧,以为是哲别再生!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功夫,来将打马如飞,已经欺至他的马前。只见他收弓挺枪大喝一声:“吃我一枪!”便猛地刺向这名牛录额真。 牛录额真不敢怠慢,忙举刀向上招架。但枪尖离他还有数尺之时,却生生地顿住,枪杆上突然寒光一闪。 那牛录额真只觉眼前一花,咽喉一凉,便被一支利箭透颈而过,死于非命! 这员明将,正是祖大寿麾下将领何可纲。他与祖大寿一样,出身于辽东李家,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因过去明军一向以守城为主,守不住就向后溃逃,何可纲空有惊人武艺,却苦于无处施展。 今日被困突围,他终得独挡一面,当即使出了看家本领。原来李家子弟修习武艺,并不如中原其他派别般,十分注重一招一式,而是非常贴近实战。而且家主会根据各人的天分禀赋,令其修习不同的武功。 这何可纲天生左撇子,且既力大无穷,又性格沉静,具备了神射手的素质。是以李家家主着力培养他的射术,经过十余年的苦练,他已成为李家第一射手,不但在明军中无人能出其右,就是普通的女真将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且他的兵器也别出心裁,看似是一杆普通的长枪,实则其上还附有弩机。此时他轻扣机关,枪上短弩激射而出,那牛录额真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已成了他的弩下之鬼。 何可纲大展神威,射死三名牛录额真,这一支明军与女真骑兵也迎头相撞。 但女真人曾自吹自擂:满人不破万,破万则天下无敌。虽有夸大成分,但也不是全无根据。努尔哈赤之所以采用牛录制建军,便是因为牛录之主在他的部属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类似于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只要牛录额真一句话,部众便会慷慨赴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此时这些女真骑兵见主将战死,非但不像明军惯常那样一哄而散,反而人人急红了眼,舍命向何可纲和他的部下冲来。且他们也不再使用常用的战术,而是根本不躲不闪,径直向明军的坐骑撞过去,分明就是想拼个同归于尽。 何可纲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部下人数过少。而其余明军也没有他的本事,虽然人人死战,战斗力还是比女真人稍逊一筹。不多时,这百余明军只剩下不到一半,在何可纲的率领下,透过敌阵向南败退下去。 而女真骑兵虽折损了百余骑,更兼三名牛录额真全部阵亡,已经算得上是惊人的损失。但他们仍有九百余骑,此时纷纷哭嚎着向南追去,死命咬住明军的尾巴,不肯放松。 豪格在北方较远处观战,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他还不知道三名牛录额真已经战死,只能看到明军透围而出,女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 他不由得连连摇头,心想这三个牛录打得实在太差,竟没能将这股明军一口吃掉,还得费力追赶。待这仗打完,回去向阿玛复命之时,定要狠狠地告这几个牛录额真一状,将他们撤职,让自己的亲信接管他们的牛录。 不过眼见九百多人追赶几十人,豪格自忖对方绝对难以逃生,也算是放下心来。 他当他观看东北方向的战斗时,却登时又惊又气,大吼一声:“佟图赖这个废物是怎么搞的,竟然全军溃败了!” 原来吴三桂与佟图赖交锋,只一招便将其阵斩,使得那些投降后军的汉奸军队大为震撼。 而吴三桂更不停留,将大刀一举,高呼一声:“杀!”便率领手下的几十骑突入敌军阵中。 这些汉奸军队也和之前的叛军一样,马匹大部分让女真主子没收了,基本上全是步兵。所以虽然人数超出明军几十倍,但却根本阻拦不住吴三桂部的横冲直撞。 此时的朱由检也豁了出去,跟着吴三桂一起冲杀,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在阵前作战。连日来的军旅生涯,使得他的骑术大为进步。虽然离“人马合一”差得还远,但是也能勉强做到驾驭自如了。 他虽然手中没有兵刃,却可以控着战马直接撞击敌军步兵。这就如同前世他玩过的电脑游戏《红色警戒》中,用坦克碾轧步兵一样,敌军挨着即飞,碰着即亡,不过三五分钟,他竟也撞死了六七个汉奸,兴奋得仰天狂呼! 而那几十骑明军,则十分默契地护在朱由检的左、右、后三个方向,让敌军无法向他发起偷袭。 佟图赖的手下本来就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见主将已经脑袋搬家,明军又如此悍勇,谁肯在这里白白送命。因此只是稍作抵抗,便全军溃乱,丢盔卸甲,玩命地向后逃去。 豪格见状大怒,拨转战马,亲自朝这个方向追去。而他麾下的二百骑兵,均是镶黄旗里精锐中的精锐,也都跟着统帅一起纵马飞驰。 朱由检正杀得性起,不住地纵马驱赶敌军,吴三桂却焦急地拦住他道:“殿下,不要恋战,快走!女真人的白甲兵追上来了!” 第156章 骂倒豪格 当看到对方出动了白甲兵追击时,吴三桂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白甲兵”并非身披白甲,而是满语“摆牙喇”的音译,意为“护军”。他们皆是从各牛录中的勇士中百里挑一而得,实乃后金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在一般情况下,只是普通的牛录已经可以解决战斗,所以白甲兵是不轻易出阵的,只用作旗主的近卫军。只有在敌军过于强大,用普通士兵无法取胜,或是敌军偷袭主帅之时,白甲兵才有用武之地。 作为女真人的“特种部队”,白甲兵最大的特点就是身披三重护甲,由内而外依次是绵甲、皮甲、铁甲。有了这三重护甲的保护,他们根本不惧弓箭,一般的刀枪劈刺也伤不了他们的半根毫毛,就连鸟铳都难以击穿。 而他们的兵器也十分特别,并不是像刀枪一样的尖锐武器,而是开山大斧、狼牙棒、铜锤之类的钝击型武器。接战之时,纯以大力击打敌军,用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封挡。 当然,使用这种兵器需要蛮牛一般的气力,就是女真人也不是人人能用。所以白甲兵总数十分稀少,满八旗数万,再加上投降后整编的汉军旗,十几万军队,其中的白甲兵也不过三千人左右。 白甲兵的战马同样身披重甲,体力也是后金军中最为雄健的,因为普通的马匹,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负载。 吴三桂看见白甲兵,就知道必有女真高级将领亲自追来,急得对朱由检大吼:“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向东北继续突围!” 朱由检回头一看,见后面黑压压涌上来一批女真骑兵,与之前见过的均大为不同,那不可阻挡的气势和凛冽的杀气,即使在百步之外都能感受得到。 眼见这些“钢铁巨兽”越来越近,朱由检当然不会傻到想和他们拼命,忙拨马紧随吴三桂,沿着东北方向疾奔下去。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脱离了主战场,却离前屯越来越远了。吴三桂只想兜个圈子,甩掉追兵之后,再去与祖大寿、何可纲汇合。可他发现追兵在后面紧缀不舍,只能直线往前跑,稍稍偏一些,都会使两军的距离被拉近。 正在吴三桂无计可施,急得满头大汗之际,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对他大喊道:“宁远城是不是离这里不远了?” 吴三桂一愣,随即大喜道:“殿下!幸亏您提醒,看方位,宁远城就在前头不远,不出十里就到了!” “那我们就别回前屯了,干脆直接进宁远!”朱由检道,“督师大人本来不是也要修筑宁远么?咱们就算是先头部队了!” 其实他们满打满算不过几十人,又没有任何准备,筑城自然是无从谈起。而且宁远城现在情况不明,连是否已落入后金军之手都不知道,往那里去只能算是撞大运。万一人家在那以逸待劳,朱由检可就算是自投罗网了。 但后面的豪格追得太紧,舍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就这样,朱由检和吴三桂在前面猛跑,豪格率白甲兵在后面紧追,两军相隔不过百余步,一口气跑出了七八里,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宁远城的城头。 豪格追得越来越焦躁,暗想凭借白甲兵的马力,普通的明军早就被追上了。怎么前面这么一小队骑兵,竟能逃出这么远,似乎还越跑越快? 情急之下,豪格抄起长弓,冲前方猛射一箭。但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即使豪格是女真将领中的佼佼者,这一箭也只射了百步左右,还未射到敌军的马屁股,便无力地坠于马下。 明军见豪格白费力气,边跑边哄笑起来。 豪格更加气恼,一边猛催坐骑,一边用汉话高声喊道:“你们这帮没种的汉人!有本事不要逃跑,与豪格贝勒好好地厮杀一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其实女真人也有自己的语言,称为“满语”。但自努尔哈赤发迹时起,为了能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与事物,女真的高级将领都努力学习汉话,甚至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当作兵书来读。因此豪格的汉话说得虽然怪腔怪调,倒也可以听懂。 朱由检远远地听见是豪格来追赶,心想这货不是皇太极的长子,后来在满清内部的倾轧中被多尔衮给整死了么?这段狗血剧情,在前世的《孝庄秘史》之类的垃圾电视剧中被反复演绎,即使是胡同里的大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历史真实度有多高。 见豪格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朱由检又犯了老毛病,只想在嘴上沾些便宜。于是他便回头大喊道:“豪猪,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你赶紧回家看看去吧,你叔叔多尔衮正打算给你戴顶绿帽子呢!老夫昨夜夜观天象,早已料定你的生死,你最后必死于多尔衮之手!” 一旁的吴三桂听了大为吃惊,诧异地问道:“殿下,多尔衮是谁?末将怎么从未听说过?” 而后面的豪格听见,却顿时气炸胸膛! 一方面,他叫“豪格”,满语中只是“小耳垂”之意,这也是女真人常见的起名方式。朱由检却骂他“豪猪”,字音只差了一点,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是猪这种动物最蠢最笨,女真人最瞧不起。若骂某人为“猪”,那可比骂他祖宗十八代还要恶毒。豪格听了,焉能不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再者,豪格听朱由检提到多尔衮,还说多尔衮给他戴绿帽子,却恰好触动心事。 原来这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今年只有十三岁。即使女真人成熟得早,多尔衮已经成婚,算是成年人了,但由于年纪太轻,还从未上过战场,所以吴三桂等明将都未曾听说。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虽然年龄比多尔衮大,但辈分却低了一辈,见到多尔衮,只能恭恭敬敬地叫声“十四叔”。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努尔哈赤安排两人成婚时,却让他们娶了一对孪生姐妹。豪格常年在外征战,而多尔衮又生性极为好色,便趁机将豪格的福晋也勾搭上手,时不时地玩个孪生姐妹,不亦乐乎。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豪格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便欲与多尔衮拼命。 可多尔衮却振振有词地道:“二位福晋长得实在太像了,十四叔只是认错了人,绝非有意,还望贤侄不要多想!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让你婶子也陪你几天算了!” 豪格闻言更是勃然大怒,非要将多尔衮杀了不可。后来闹到努尔哈赤那里,却不料这位天命大汗此时正极度宠爱大妃阿巴亥,而多尔衮是阿巴亥之子,爱屋及乌,努尔哈赤对多尔衮也极为喜爱。因此不但没惩罚多尔衮,反将豪格责骂了一顿,说他“目无尊长”,差点把他的贝勒爵位给撸了。 从此以后,豪格与多尔衮就成为死敌。又因为努尔哈赤逐渐年老,各大贝勒对继承权的争夺十分激烈。而多尔衮作为努尔哈赤最爱之子,虽然年幼,但也有可能继承大统。 豪格素有野心,早暗中将当上大汗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可如果多尔衮当上大汗,豪格的父亲皇太极就只能靠边站了,豪格就更加没指望。因此豪格对多尔衮更加怨恨,甚至动过暗杀他的念头。只是惧于努尔哈赤的权威,轻易不敢下手。 这会儿朱由检本来只是顺口胡说,什么“夜观天象”更是满嘴放炮。可这番话却偏巧说中了豪格的心事,这女真人又素来迷信。豪格当然不认识朱由检,心眼又实,还以为他真是算命先生之类的人物。 一想到多尔衮不仅睡了自己的妻子,将来还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豪格简直气得怒发冲冠。他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翻腾,想压却又压不住,终于咧开大嘴,扑地喷出一口鲜血,大叫一声坠于马下,登时昏迷不醒! 豪格身后的白甲兵见贝勒被敌军中一个少年一通大骂,竟气得吐血落马,无不惊慌失措,纷纷勒马止步。离他最近的几名贴身侍卫,赶忙滚鞍落马,将豪格救起,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终于让豪格缓过了这口气,悠然醒来。 只见豪格面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道:“给我杀…给我杀光…杀光他们!尤其是那个…那个骂本贝勒的家伙!” 而朱由检这边的明军见此情景,却全都放声狂笑,心中暗暗佩服这位信王殿下,不用一刀一箭,只说了几句话,就将敌酋骂于马下! 而朱由检见豪格负气落马,心中一喜,暗道原来那些狗血电视剧的情节竟是真的!此时他见心理攻势奏效,哪肯放过豪格,便对周围的明军高喊道:“你们都跟着本王喊啊!多尔衮!多尔衮!” 明军虽不解其意,但也跟着朱由检狂喊起来。 而对面的豪格刚刚缓醒,听见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多尔衮”之声,又气得鲜血狂喷,再次昏厥! 第157章 大小姐 朱由检气倒豪格,那二百名白甲兵见主将坠马吐血,便欲保着豪格撤退。豪格却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那折辱自己的少年擒获,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在他的严令之下,一名甲喇额真只得率领一百名白甲兵继续追击,剩下的白甲兵则在豪格周围警戒。 此时,朱由检等人已经远远地望见了宁远城。但见这座边城似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墙破损不堪,多处已经完全坍塌。内城墙还算大体完好,但也饱经风霜,显得无比苍老,远没有山海关的雄伟气势。 好在外城墙外,还有一道护城河。这道护城河并非像朱由检见过的其他城池一样,紧贴着城墙开挖,而是离外城墙一百多米。河宽五丈,深度也足有两三丈,夏季丰水之时,应该是个极难跨越的障碍。但此时正值春寒料峭之时,河水既浅又冻得结实,因此只是一条大壕沟而已。 此时,护城河上搭着一座简易的木桥,再往后则是数条浅浅的壕堑。而那些壕堑之后的城门,却是紧紧关闭,城头空无一人,亦无旌旗。 朱由检依稀记起,在真实的历史上,明军与后金交战数十年,鲜少胜绩。唯独袁崇焕在此地坚守,曾取得过“宁远大捷”。 不过看宁远城眼下这副模样,却颇有点四处透气,八下漏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座坚城,又如何去守? 眼见护城河已越来越近,朱由检一边往前跑,一边心中打鼓,暗想这宁远城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被女真人占领?若跑到城下,城门却不开,那可就彻底over了。 正犹疑间,忽听对面城头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炮响。朱由检浑身一哆嗦,还以为宁远的守军对着自己开炮了,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但是炮弹并没有落在他的脑袋上,而是越过明军,继续奔着追击的后金骑兵飞去,几秒之后才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虽然没有击中,却激起漫天的雪屑与泥土,惊得那队白甲兵猛地一滞。 那名甲喇额真见宁远城头开炮,只看射程,也知道是明军的守城利器红夷大炮。他知道这种火炮射程极远,若停在原地只能成为活靶子,必须马上退到射程之外。 但他一想到主帅豪格的严令,心中不由得一颤,暗想这豪格颇有其祖父努尔哈赤之风,为人极为狠厉残忍。若部下在战斗中擅自撤退,豪格向来是二话不说,直接斩首。 因此他只得硬着头皮,率领白甲兵继续向前追击。心想只要追上前面的那一小队明军,城中的炮手投鼠忌器,也就不会继续开炮了。 好在红夷大炮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击发速度却极为缓慢。只要歼灭了敌军,斩下那名少年的首级,顶多再挨上一炮,就可以退出射程。至于这一炮能否要了自己的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时,朱由检和吴三桂已经来到护城河边。因河面上的简易木桥十分狭窄,只能鱼贯而过,他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朱由检率先过了桥,回头看时,见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只有不到五十步了,已经开始边冲边放箭。而吴三桂等人却仍然来不及过河,只得回身拨打利箭,显得极为被动。照这样下去,即使不被箭雨所伤,等女真人冲过来,他们也非得被直接撞下河去不可。 朱由检正惶急之时,忽听身后杀声震天! 回头一看,原来宁远城已大开城门,从城内杀出数十骑,正飞马直奔阵前而来! 为首的骑者,竟是一名少女。只见她*一匹胭脂马,双手各持一支短戟,身披重甲,大红色的披风随着疾驰带起的劲风,高高地向后飘扬,真如同一朵红云一般。 待接近之时,朱由检匆匆一瞥,发现这名少女年龄也不过在十五六岁之间,脸上尚有稚气未脱。但她此时柳眉倒竖,面如寒霜,带着千种杀气,倒让人不敢直视。 眼看快冲到护城河边,她却并不减速,而是带着一股狂风,从朱由检的身边呼啸而过。 朱由检正担心她收势不住,掉入河中,却见她轻轻一带马缰,坐骑竟凌空飞起,越过宽阔的护城河,稳稳地落在河对岸!那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恰似一道绚烂的彩虹! 朱由检看得目瞪口呆,可对岸的吴三桂和他的手下见了,却均大喜过望,纷纷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朱由检被彻底搞糊涂了。按理说,这种称谓是奴仆对主人的称呼。这吴三桂虽然只是个把总,但好歹也是堂堂大明军官,怎么在这位少女面前,竟以奴仆自居?他的几十名手下士卒,怎么也是一般的模样? 朱由检正在狐疑,那名少女却已厉声叱道:“一帮蠢货,跑什么跑?还不跟我上前杀敌!” 说着,她便打马如飞,继续迎着女真骑兵冲了上去。 吴三桂等人脸上一红,也顾不得解释,纷纷转身迎战。 朱由检更是大惑不解,不知道吴三桂因何被无端训斥一顿,竟连还嘴也不敢。他对这名神秘少女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大小姐”已经接近了女真追兵。 那名甲喇额真见对面居然有人敢来迎战,不由得大喜过望。又见来将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更是心中轻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女真人到了战场之上,便是一头头发狂的野兽,只知道杀戮敌人,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甲喇额真见少女欺近,倾尽全身之力,兜头便是一斧。 “大小姐”见大斧如泰山压顶般劈落下来,并不慌张,只用左手举起单戟去封挡。 甲喇额真登时被她这挑衅一般的招式气晕了头,心想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竟敢用单手挡我这一斧? 他当即双臂加劲,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恨不得一斧把少女连人带马劈为两半。 可当大斧的锋利斧刃接触到短戟时,却并未发出惯常那种兵器交击的巨大声响。甲喇额真只觉得这一斧如同劈在了棉花上,软软地无从着力。 正诧异间,他忽觉斧子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猛地向前一带,似乎被黏在了短戟上,要被这名少女夺走。他大惊失色,忙用力往回抽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名少女左臂架斧,右手的短戟却疾如闪电般地向甲喇额真的头盔击来。 那甲喇额真避无可避,只得低头硬接这一戟,心想自己的头盔厚度足有一寸,就是吃上一记,也顶多把脑袋砸个血泡。 可那少女的短戟并未用力敲击头盔,而是用戟翅轻轻一勾,牢牢勾住盔缨,将甲喇额真的头盔挑了起来,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甲喇额真的秃脑门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少女将右臂轻轻一抖,甩飞头盔,短戟戟刃一立,正好凿在甲喇额真的大秃瓢上,如同切西瓜一般,一下子劈为两半! 其实,二马错镫,不过短短的半秒时间。这少女挡斧、挑盔、劈首,数个动作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后面的女真白甲兵只见主将一斧劈去,再看时,甲喇额真的脑袋已经成了两半,还以为敌将施了什么魔法,全都大为惊骇! “大小姐”劈死甲喇额真,更不停手,如同一团赤色的火焰,钻入白甲兵的阵中,不停地用双戟劈刺。 而那些白甲兵虽然兵器一抡,足有千斤之力,却远不如那少女灵活,只是干抡,连对方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不过半分钟时间,已被她刺倒数骑,剩下的尽皆胆寒。 而此时,吴三桂的几十名骑兵,和“大小姐”自己带的数十骑也冲了上来,对女真人痛下杀手。白甲兵见首领已经战死,又离对方城池太近,深恐被聚歼于城下,终于向后溃败而去。 朱由检在后面看得真切,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大小姐打得好!吴三桂,快追上去,将这帮孙子杀光!” 吴三桂刚想追赶,那“大小姐”却将手一扬,厉声呵斥道:“我让你追了么?” 吴三桂在这名少女面前,简直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勒住战马。 “大小姐”转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朱由检,又对宁远城头招了招手。 几秒种后,城头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这一炮却打得极准,正好落入了败退的白甲兵队伍中间。 那白甲兵虽然极其重视防御,身穿三层护甲。但在炮弹面前,就是九层护甲又有何用?当即被重达二十多斤的大铁球砸得人仰马翻,躺倒了一大串。 其余的白甲兵更加心胆俱丧,玩命地撤出战场,败至豪格身边。 豪格本想抓住辱骂自己的少年,却不料吃了这么大一个暴亏,气得又要吐血。侍卫们赶忙将他架到马上,一溜烟向西败去,生怕红夷大炮把这位固山贝勒也轰成一摊肉泥。 朱由检见敌军败退,眼珠一转,又冒出了一句恶毒的咒骂:“多儿,滚!” 吴三桂等人见王爷又使出“杀手锏”,也大笑着齐声跟骂:“多儿,滚!多儿,滚!!!” “噗!”豪格哪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终于再次狂喷鲜血50! 第158章 退入宁远 “堂堂七尺男儿,不能上阵杀敌,还得要人保护!而且只会耍嘴皮子,还骂得这么低俗,真让人瞧不起!” 朱由检正骂得起劲,那位“大小姐”从他身旁疾驰而过,丢下这么一句话。 这货顿时汗颜,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紫红色。他不由得暗自叫屈,心说哥可不是一开始就混这个时代的。在俺们原来那个时空,那可是太平盛世,但凡是成功人士,无不是善于耍嘴皮子的;而只有恐怖分子或者神经病,才整天抡刀乱砍。 谁知穿越到此以后,整日刀光剑影!朱由检又没受过什么军事训练,能活到现在已经烧高香了。此次战场狂奔,撞死数敌,他还觉得挺威风,没想到还是被这位“大小姐”大大地鄙视了一番。 望着那少女远去的背影,朱由检实在气不过,冲她高声喊道:“我这不是也没白骂么?那敌军的主帅豪格,还不是让我给骂吐血了!你倒是挺能打,恐怕也伤不了人家半根毫毛!”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少女娇叱一句,飞马入城。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宁远的城门竟然重又关闭,将朱由检等人晾在了城外! 朱由检正在目瞪口呆,吴三桂凑上前来赔笑道:“殿下,大小姐不认得您,言语之中有些冒犯,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我们家大小姐,武艺高强是没得说,人又生得俊俏,就是有些小姐脾气!” “什么叫‘你们家大小姐’?她到底是谁?”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问道。 吴三桂只得耐心地为朱由检解释了一番。听完他的介绍,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少女名叫李崇瑶,其父李如松官至辽东总兵,曾经率军平定宁夏叛乱,又在朝鲜大败倭寇,是万历年间的一员名将。而她的爷爷更了不起,就是曾经镇守辽东数十载的名将李成梁。 李成梁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六大武林世家中,辽东李家的家主。李成梁去世后,本应由长子李如松继任家主。可惜天妒英才,李如松之前已在与蒙古部落的战争中不幸阵亡。 而李成梁共有九子,李如松早死,其他弟兄都想争这家主之位,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其时李家最权威的长辈,是李成梁的弟弟李成用。他本想让李如松的独女李崇瑶继任家主,但李如松的弟兄们坚决反对,绝不肯将家主之位交给当时尚未成年的李崇瑶。 万般无奈之下,李成用只得自任家主,这才平息了侄子们的纷争,也避免了家族的分裂。 但在李成用的心中,仍以李崇瑶为未来的家主,李家上下对此也心知肚明。祖大寿、吴襄等人皆出身于李家,见了李崇瑶尚且毕恭毕敬,像吴三桂这样的小字辈,就更不用说了。 这李家本来世居沈阳以北的铁岭。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崛起后,逐渐蚕食辽东,李家迫不得已,已于十几年前迁居宁远。眼下宁远处于大明和后金交界处的真空地带,所以李成用才是这座城池的实际统治者。 这也是祖大寿力主在宁远筑城的原因之一,他当然不愿意看着李家被女真人再次赶走,甚至沦陷。 听完吴三桂的介绍,朱由检总感觉有点别扭,心想这李家仅凭一个家族之力,便占据了一座城池,这不就是变相的军阀么?怪不得这位大小姐如此蛮横,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敢情人家就是一女军阀,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 但他转念一想,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是什么强龙。名为代天子出征,实则只是个落魄的王爷。要人没人,要枪没枪,还得指望着祖大寿、吴三桂这样的李家将领保护。 而且这李崇瑶虽然出言不逊,但毕竟击退敌军,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关系搞僵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吴三桂道:“那什么,你看宁远城门又关了,本王也不能在城下杵着啊!你过去叫叫城,跟大小姐说两句好话,让她还是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 吴三桂嘴上答应,心中却暗暗叫苦,心想那李崇瑶性如烈火,向来说一不二,何曾受过别人的抢白。这下被信王噎了一句,竟然关了城门。依她的脾气,就算是自己在城下跪着磕响头,她也绝对不会将城门打开。 正犹豫间,忽见城门重又打开,里面奔出十余骑。朱由检还以为李崇瑶知道了自己的王爷身份,惊吓之余前来道歉,不由得又臭屁起来。 可他定睛一看,见这十余人里面并没有李崇瑶,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翁。 吴三桂等人见了,却均滚鞍落马,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齐声道:“叩见城主!” 那老者行至朱由检马前,先对着吴三桂等人微微颔首,将手一抬。众人这才轰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稳稳立定,谁也不敢乱动。 老者这才在马上对朱由检一拱手,用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李成用,不知信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刚才孙女崇瑶年幼无知,不识得殿下,言语多有冒犯。如今羞惭交加,已逃回府中,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李家家主李成用了。见他见了自己竟不下马,只在马上随随便便一拱手,朱由检心中十分不快,心想这真叫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女,这李成用好大的架子!就是那祸乱天下、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见了哥也得做做样子,跪上一跪。你李成用是何许人也,看来还真就没把哥、也没把大明王朝放在眼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他又一想,现在这就叫天高皇帝远。如今明军一败再败,差点就要放弃辽东了,现在这宁远城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这李成用虽然对自己不太客气,但好歹还没投降女真人,还能让自己入城,这就算不错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拱手笑道:“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大小姐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责怪于她。” 李成用听了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见过的朝廷官员,无不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而这位信王虽然贵为亲王,却颇为彬彬有礼,不由得心中暗生三分敬意。 这李成用生性傲慢,对谁也不肯低头,因此一生不曾做官。但他又借着李家家主的身份占据宁远,俨然以城主自居。 因他掌握着一支纯以李家子弟组建的精骑,之前无论是熊廷弼还是王化贞,都想将他招揽至帐下。他却一概采取不合作态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反正就是缩在宁远城中,不越城池一步。 而祖大寿、吴襄等从李家出去的将领,也曾劝过李成用出仕,让李家子弟加入明军,却都被他一顿大骂,再也不敢言声。 此时见信王朱由检亲来,李成用虽然托大,但也不敢不亲自接出城外。 朱由检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赶紧进城,然后就安全了。 进城之后,李成用将朱由检让至自己府中。这也是宁远城内最大的宅第,大大小小的房子足有百十来间。 二人正在客厅寒暄,下人来报:“祖大寿、何可纲回来了。” 李成用微微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祖大寿、何可纲二将带着满身血迹,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客厅。见朱由检安然无恙,他们均大喜过望,却又垂下泪道:“殿下!末将等无能,被建虏杀败了!” 朱由检忙问道:“你们手下的士卒进城没有?伤亡情况如何?” 祖大寿哽咽着道:“末将率领的四百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何可纲手下的一百人,只剩下不到十人!”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沉,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两路明军为了掩护自己逃脱,均被数倍于己的女真骑兵重重包围,险些全军覆没。 可当得知豪格吐血昏厥后,女真人却丧失了斗志。要知道豪格乃是镶黄旗的实际统帅,如同这些女真人的爹娘一般。若主帅阵亡,就是斩获再多也是白费,搞不好回去还要殉葬。 因此鳌拜等首领无心恋战,护着豪格向后退走。祖大寿和何可纲这才死中得活,得知朱由检来了宁远,便率领残兵也跟了来。 朱由检听完,心中感到十分沉重,红着眼圈道:“这些将士都是为了掩护本王才为国捐躯,本王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李成用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却道:“女真人精骑十余万,纵横辽东数十载,实难阻挡。殿下还是赶紧退回山海关,不宜在此久留。” 祖大寿赶紧道:“城主,此次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辽东,已决定在宁远筑城,构筑关宁防线,抵御鞑子。监军袁崇焕现在前屯,不日即可到达宁远。大寿此来,一为保护殿下,二也是想请您老人家主持城防大计…” “住口!”李成用突然暴喝一声,“老夫做什么事,不用你教!” 祖大寿猛吃一惊,吓得赶紧住口。 朱由检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敲起了小鼓,暗想这李成用是啥意思?别是想投降女真人吧? 第159章 误入闺房 正午时分,李成用置办酒席,为朱由检压惊。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李家出身的将领也一同作陪,却仍是不见那性如烈火的大小姐李崇瑶。 可这顿酒喝得并不痛快。李成用积威已久,祖大寿等人在他面前,无不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而李成用除了劝酒,也只是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如何抵抗后金。就算朱由检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李成用也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反过来还劝朱由检早日返回山海关,以策安全。 朱由检至此已是心知肚明,这李成用是真把宁远城当作他李家的私人领地了。眼下国难当头,女真人已经快要兵临城下,真不知道李成用是怎么想的,竟然还在打自己的小算牌!难道明军彻底败了,女真人还能容他在这里逍遥自在?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此一来,酒席上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尴尬了。尽管桌上满是东北特产的野味,如熊掌、鹿肉、大马哈鱼等等,李成用也一直殷勤地请朱由检品尝,但朱由检却是食不甘味,只是左一杯右一杯,不停地喝着闷酒。 而这酒可不比关内的酿造酒,而是东北地区流行的蒸馏酒,酒精度比现代的白酒还高。六七杯酒下肚,朱由检顿觉头晕目眩。再加上从昨夜至今,一路颠沛流离,一直未曾合眼,他顿觉十分困倦,在酒席上就打起瞌睡来。 李成用见状道:“殿下倦了,就请在老夫宅中好好歇息。待睡醒之后,再返回山海关吧。殿下请从此往后走,穿过后花园往左一转,便是客房。老夫还有些事要问大寿,还请殿下自便。” 朱由检见李成用如此托大,连给自己带个路都不肯,更是心中来气。但他此刻困得脑袋都疼,也懒得和李成用多废话,便踉踉跄跄地直奔后边而来。 但穿过后花园以后,有一左一右两个跨院。这货此时喝得醉眼迷离,脑袋发懵,竟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右跨院。见跨院内空无一人,只有三间正房,他也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飘进了朱由检的鼻子,更令他昏昏欲睡。他一眼瞥见东暖阁中有张精致的木床,床上挂着粉红色的幔帐,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锦被。 醉鬼见了床,真如久旱逢甘霖。朱由检当即二话不说,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赤条条地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如同笨猪吃饱了猪食一般,满意地哼哼了两声,不到十秒钟便进入了梦乡。 他这一觉真睡得昏天黑地,呼噜打得震天响,又是哈喇子又是屁,将原本清幽淡雅的卧房弄得污浊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正沉浸在美梦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信王府的温柔乡里。正一柱擎天,蠢蠢欲动之时,突然脸上吃了一记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当即将他从梦中抽醒! 这货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眼前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正怒气冲天地拔刀欲砍自己,正是那李家大小姐李崇瑶! 朱由检猛吃一惊,立时完全清醒。他顾不得高高肿起的脸颊,忙缩进被窝中高喊:“大小姐饶命!” “你这个恶银贼,是怎么闯进我的闺房的?快给我滚出来,不然我一刀捅死你!”李崇瑶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的…闺房?”朱由检蒙着脑袋想了想,这才记起酒醉之时,李成用让自己去左边的跨院,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往右拐了。原来这里不是客房,而是李崇瑶的闺房!这下可糗大了! 李崇瑶见被内之人躲着不出来,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抖手便将被子撩开了。 这下可好,朱由检来了个大曝光。李崇瑶哪想到他竟在此裸睡,惊得尖叫一声,俏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忙紧紧闭上双眼,带着哭腔喊道:“我砍死你这个恶银贼!”说着便要抡刀乱砍。 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忙高喊道:“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是信王朱由检!” “什么?怎么是你?!”李崇瑶将刀在空中生生顿住,虽然双目紧闭,眼角却已淌出泪来,“你为何闯入我的闺房!” “误会,全都是误会啊!”朱由检惊出一身冷汗,嗫嚅着道,“那什么,大小姐,能否让我先穿上衣服,再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李崇瑶委屈地哭泣道,“你是王爷,我不能杀你!但是你已毁了我的清白,我只有一死!”说着便要挥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朱由检哪料到李崇瑶性情如此刚烈,刚忙蹦来床来,死死地拉住李崇瑶道:“大小姐,你这又何必!我什么也没干,怎么会毁你清白…” 李崇瑶虽然没睁眼,也能感觉到朱由检光光溜溜的身子碰到了自己的娇躯,慌得怒叱一声:“你这银贼,还说没有!你…” 话音未落,李崇瑶却突然身子一软,向前仆倒。原来她一向性情急躁,突遭“侮辱”之下,竟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朱由检不知内情,还以为这位大小姐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过了一会儿,朱由检见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这才稍稍定了定神,先将她抱到床上,再哆哩哆嗦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才走到床边,在李崇瑶耳边轻声呼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李崇瑶只是暂时昏迷,很快就醒了过来。可刚一睁眼,见朱由检将脸凑到自己的耳边,还以为他又要轻薄自己,惊得当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银贼,你还敢非礼!” 她身为李家未来的家主,自幼习武,深得祖父李成梁、叔祖李成用和父亲李如松的真传,那手上的劲力岂同小可。朱由检被她这一掐,当即无法呼吸,顷刻间把脸憋得通红,大嘴张开,连眼珠子都快冒了出来。 李崇瑶恨恨地看着朱由检,真想手上再加些力道,将他的喉管捏碎。可想起他毕竟是大明的信王,还是无奈的松了手,双手捂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朱由检死里逃生,连着咳嗽了半天,才算缓上来这口气。见李崇瑶痛哭失声,他揉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苦笑道:“大小姐,这真的是误会啊!我对大小姐只有敬畏之心,绝无非分之想,刚才真的只是走错了房间!而且我什么也没干,怎么能算毁你清白呢!我保证出去之后,连半个字也不会多说,谁也不会知道!…” 这货絮絮叨叨安慰了半天,李崇瑶才渐渐止住悲声,抽泣着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朱由检如蒙大赦,刚想脚底抹油,忽然李崇瑶又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朱由检暗想今天可算倒了血霉了,看来这位大小姐还是要和自己拼命!自己要是真的非礼了她,那死了也算值了;可偏偏自己啥也没干,要是就这么挂了,可真是冤哉枉也! 正在朱由检提心吊胆之时,李崇瑶突然直直地跪在他面前,抽泣着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民女。刚才冒犯了您,已经犯下死罪,您杀了我吧!只求您不要株连我们李家!” 朱由检也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心想你不杀我,我已经要烧高香了,哪还敢杀你呢! 可他见李崇瑶一脸认真,这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小姐,我走错了房间,确实是有错在先。要说冒犯,也是我冒犯了大小姐。你今天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报答救命之恩呢!” “你真的不怪罪我?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要将我们整个李家都治罪吧?”李崇瑶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可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不会不会!”朱由检说着便伸出双手,想将李崇瑶从地上搀起。 李崇瑶却吓得连连后退,惊叫道:“你不要过来!” 朱由检只得苦笑着将手背起道:“大小姐,请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你要不放心,可以将我绑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怪罪你的,也请你勿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崇瑶这才迟疑地站起身来。她回想着刚才的荒唐一幕,羞得俏脸通红。她毕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实在滑稽,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讪讪地道:“那什么,大小姐,今天误入你的闺房,实在对不起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李崇瑶欲言又止,轻轻地垂下头去。 朱由检心想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真说不清了。这个年代对女子的贞洁看得极重,可别真把李崇瑶的名节给毁了。于是他赶紧就往门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李崇瑶却小声叫道:“王爷请留步!” 朱由检心中不由得一荡,再也迈不动步了。他心想难道因为这档子事,这位大小姐怕以后嫁不出去,竟要对我以身相许了? 第160章 书房偷听 就在朱由检以为要有一段艳遇光顾之时,李崇瑶的一句话,却如同冷水泼头,立时将他的欲火浇熄:“我怀疑,叔祖可能是想向鞑子投降了!” “何以见得?”朱由检呆了好半天,才颤声问道。 李崇瑶忧心忡忡地道:“我前日在叔祖的书房中见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城主大人亲启,不孝侄李永芳敬上’。李永芳是李家叛徒,早已投降了鞑子,我们李家当然不会与他往来。可他的书信,怎么会出现在叔祖的书房中?” “那你看到信的内容没有?”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李崇瑶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叔祖就进来了。我也就没敢再看下去,也没敢向叔祖问起。但是我猜得不会错,这个李永芳肯定是想劝叔祖投降!” 朱由检紧锁双眉,沉吟片刻才道:“大小姐,这种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你既没有看到信的内容,怎好胡乱猜测,冤枉城主?再者一说,就算李永芳写信劝降城主,城主也不见得会答应啊!” 李崇瑶听罢,却满面愁容道:“王爷,实不相瞒,我看叔祖早有投降之意了。我们李家世代习武,弟子众多,现在宁远城中精于骑战的就不下千人。可这些年来朝廷在辽东一败再败,叔祖却总是无动于衷,不肯让我率领李家的人出去与鞑子作战!” “也许是城主心疼你呢?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年龄又还小。”朱由检试探着道。 “可我现在已经不小了呀!”李崇瑶气恼地跺着脚道,“就算不让我去,其他人去总可以吧?但是叔祖将大伙儿看管得严严的,谁也不许踏出宁远半步!像祖大寿这些早已加入官军的,叔祖对他们也是冷淡得很。我真不知道叔祖是怎么想的,投降鞑子,那不就成了汉奸了么!” 朱由检一边听着李崇瑶的抱怨,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如果真如李崇瑶所说,那自己可就太危险了。只要李成用下定决心投降,自己肯定会被当作一件大礼,送给努尔哈赤请赏! 可今天自从见面开始,李成用就一直劝自己赶紧离开宁远,返回山海关,这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阴自己啊。也许,李成用现在还只是脚踩两只船,大明和后金两方,哪边也不想得罪? 思来想去,朱由检道:“大小姐,仅靠猜测是不行的,最好还是能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再察看一下城主有没有给李永芳回信。如果城主根本没有搭理李永芳,那就说明你是多心了。” 李崇瑶蹙眉想了一会儿,撅着嘴道:“这简单!正好叔祖现在去城外骑马,不在府中,咱们趁机去书房看一看!希望叔祖不是那种人!” 说着,她便催促朱由检一同前往。 朱由检却有点犹豫,心想李成用的书房既放着那种信件,肯定不会让人随便乱闯。李崇瑶是李家的大小姐,她进去倒还有情可原。可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万一要是让李成用给堵上,可就麻烦了。搞不好李成用见机密泄露,当场就得把自己给办了! “哎呀,你快点呀!” 李崇瑶见朱由检磨磨蹭蹭,心中又焦躁起来,忍不住上前拉起朱由检的手,一路小跑着就直奔书房而去。 朱由检见这位大小姐刚才还要和自己拼命,此时却又俨然将自己视为亲密盟友,真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也很喜欢李崇瑶这种率性而为、嫉恶如仇的性格,细想起来,她倒是与前世的“野蛮女友”有几分相似呢! 出了房门,朱由检才发现,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二人在府中七拐八拐,不多时便进入一座幽静的院子。院内只有一间正堂,房门紧闭,屋内一片漆黑,这便是李成用的书房了。 李崇瑶拉着朱由检进了书房,轻轻地关上房门,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页边泛黄的古书,递到朱由检的手中,得意地道:“叔祖以为将信藏在这里,就没人能找到了。可这种小把戏,又怎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朱由检翻开一看,果然见一封书信夹在其中。借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信封上有“李永芳”几个字。 朱由检正要打开信封,李崇瑶突然用手指轻轻捅了他一下,小声说道:“有人来了!” 朱由检抬头一看,果然见窗外有个黑影闪过,似乎正要推门而入。 朱由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还真让人家给堵到屋里了! 李崇瑶却十分冷静,见书房内有垂下的幔帐,用绳子系在一起,一直垂到地面上,便拉着朱由检闪身躲进里面,用幔帐一裹,隐住身形。 二人刚刚躲好,那条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他并不掌灯,而是静静地坐在了书桌之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来。 朱由检透过幔帐,已经隐约察觉这人并不是李成用。见此人行踪诡异,顿觉毛骨悚然,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他这一哆嗦,自然带动着幔帐一起抖动。李崇瑶生怕行藏败露,情急之下,竟然张开双臂,和他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李崇瑶的力道十分强劲,这一搂之下,朱由检果然动弹不得,想哆嗦也哆嗦不了了。 可是这样一来,二人就紧紧相拥在一起。朱由检和李崇瑶几乎脸贴着脸,此时才留意到,她其实也是个容貌出众的女孩子! 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仍发出迷人的光芒;她翘起的鼻子和噘起的小嘴,是那样的惹人爱怜;她吹气如兰,那少女的体香真是沁人心脾;尤其是她此刻正紧紧地贴在朱由检胸膛上,引人遐思! 朱由检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 可李崇瑶却吓了一跳,生怕朱由检的呼吸之声被那个神秘的来人发现。万般无奈之下,她的小嘴往上一凑,紧紧地印上朱由检的双唇,将他的口鼻都紧紧地堵住了。 朱由检却无法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因为口鼻被堵,立刻就不能呼吸了。他正憋得肺胀欲裂之时,突觉李崇瑶轻启双唇,缓缓地将气息送入自己的口中。 朱由检忙贪婪地将这股气息吸入肺中,也终于明白了李崇瑶的用意,只得强自收摄心神,调节呼吸。不过片刻,果然完全平静下来,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似乎视觉和听力比刚才都增强了不少。 李崇瑶见朱由检不再躁动,便用手指在他背后轻轻地比划。朱由检用心分辨,竟是“李永芳”三个字,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李永芳不是投降女真人了么,怎么会在夤夜之间,潜入李成用的书房? 正在此时,院子中又传来脚步之声。随着房门打开,李成用那苍老的声音突然蓦地响起:“永芳,你疯了?怎么敢来这里?!” 一个压得极低、听起来十分阴险的声音道:“城主,事情紧急,永芳不得不来!” 李成用匆匆将房门关上,责备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信上说不就行了!万一被人发现,你说我抓你还是不抓你?” 李永芳却急切地问道:“城主,永芳信上所言,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成用却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无言。 李永芳见李成用不答,大急道:“城主,您怎么还在犹豫!小侄早就劝您归顺大金,您一直拖着!要是早点归顺,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现在豪格贝勒受伤,大贝勒皇太极勃然震怒,大汗也十分生气,说要率兵踏平宁远,为豪格贝勒报仇呢!” 李成用大惊失色道:“什么!努尔哈赤他…他竟不念当年老城主对他的知遇之恩么?” 李永芳却阴恻恻地道:“城主,我的好叔叔啊!您也不想想,老城主去世多久了?这些年来,大汗领兵四处征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却从未打过宁远,已经是够意思、够给李家面子的了!去年广宁大捷之后,明军都退回山海关了,大汗为什么不趁机攻下宁远?还不是给您老人家一个机会,盼您主动归顺!” 李成用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大明开国至今三百载,如今气数已尽,我又何尝不知?但李家镇守边关多年,朝廷礼遇甚重,我怎好说叛就叛?尤其是崇瑶这孩子,从小惯坏了,脾气大得很,跟我闹过好几次了,非要去和女真人厮杀不可!这次她又杀了一个甲喇额真,努尔哈赤能饶了她?” “城主不必担心!”李永芳谄笑着道,“您既然知道明朝快完了,还管他作甚?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乃至理!您看小侄,自从归顺大汗,颇得重用,现任总兵,掌管汉军正黄旗,又娶了大汗七子阿巴泰的女儿为妻,圣眷正隆!” 见李成用沉吟不语,李永芳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巧舌如簧地道:“而且李家的城主是您老人家,又不是崇瑶!您德高望重,只要一声令下,李家上下都会跟着您归顺。至于崇瑶,您也尽管放心。大汗最喜欢汉人女子,只要将崇瑶送给大汗做妃子,咱们李家从此定可青云直上,远胜在明朝之时!” 第161章 突施杀着 李崇瑶搂着朱由检躲在幔帐之中,听李永芳向叔祖李成用献出奸计,竟欲将自己送给贼酋努尔哈赤,不由得勃然大怒。 她虽然被默认为李家的下一任家主,自幼深得李成梁真传;但毕竟年龄尚小,脾气又急,在内功修为上还略有欠缺。这一怒之下,便控制不好自己的内息。 李崇瑶这一乱,朱由检立刻从刚才那种空灵明澈的境界中掉了出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和这位刁蛮的大小姐紧紧拥抱,深深地吻在一起! 由于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朱由检很容易就感受到李崇瑶那怦怦的心跳。 李崇瑶又羞又急,却苦于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只得用足可杀人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朱由检。 两人都是极为尴尬,只盼李成用和李永芳赶紧说完走人。可李永芳和李成用却并未注意到有人偷听,仍在长篇大论,喋喋不休。 先是李成用皱眉道:“将崇瑶许配给努尔哈赤?那怎么行!崇瑶今年才十五岁,努尔哈赤都快七十的人了,又早已妻妾成群。崇瑶真要嫁给他,岂非一生不幸?!再说崇瑶是李家下一任家主,若嫁了出去,谁来继任?” 李永芳笑着答道:“城主,满人和咱们汉人不同。就算大汗龙驭上宾,他不是还有那么多儿子么?谁都可以续娶崇瑶的!而且大汗身体强健,足可日驭八女。满人也不像咱们汉人,讲究立嫡立长,而是都喜欢小儿子。只要崇瑶为大汗诞下龙子,说不定就有继承汗位的可能!到了那时,咱们李家可就真正能光大门庭了!” “至于家主的事,”李永芳笑吟吟地道,“城主您难道就真愿意让崇瑶继任?她到底是个女流,早晚要嫁人啊!到时候咱们李家何以自处?其实我看崇琪这孩子就挺好,他毕竟是您的亲孙子!” “崇琪?不行不行!”李成用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他资质平平,在家中又没什么威望,却不肯努力习武,只知道嫉妒崇瑶!” “那正好让崇瑶嫁给大汗,如此一来,家中就没有人能威胁崇琪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嘛!”李永芳继续鼓动道。 李成用似乎动了心,在房中来回踱了几趟。躲在幔帐内的朱由检和李崇瑶,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成用答应李永芳,做出投降和嫁女的决定。 可李成用突然停下来,对眼巴巴望着他的李永芳道:“你回去答复努尔哈赤,就说我们李家久镇辽东,不能做那叛国求荣之事。献城嫁女,再也休提。努尔哈赤能容我们李家便罢,若不能容,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继续迁居到关内!” 李永芳如同被冷水泼头,大失所望。但他还不死心地冷笑道:“城主,您老人家以为大汗那么好相与,能轻易放李家离开宁远?实话告诉您,豪格贝勒受伤,大汗震怒,已尽起满汉八旗之兵,星夜从广宁出发,明日即可包围宁远!大军过处,玉石俱焚!您为了崇瑶一个人,将整个李家牺牲,侄儿以为太过不值,也愧对李家的列祖列宗…” “你胡说!”李崇瑶此时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朱由检,一个箭步从幔帐中跳了出来,劈头一掌,照李永芳面门即打。 李永芳根本没想到房内还有别人,猛吃了一惊,却也反应极快,倏地一闪身,躲开了李崇瑶这一掌。 李成用忙横在二人当中,厉声道:“崇瑶,给我住手!谁让你来这里的?那个人是谁?你们…” 此时,朱由检被李崇瑶这一推,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把幔帐也给带了下来,裹成一团,狼狈不堪。他好不容易从中挣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对李成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城主,是我…” “殿下!怎么是你?你和崇瑶难道…”说到这里,李成用一张老脸气得发紫,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言下之意自然是:难道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李崇瑶却顾不得解释,指着李永芳的鼻子厉声骂道:“你这个李家的无耻叛徒,自己做了汉奸不说,还想劝城主投降,你做梦!” 朱由检也帮腔道:“李永芳,你既然说努尔哈赤这么好那么好,干脆你自己嫁给他得了!让那条老狗回头你母仪天下,我看倒也不错!” 李永芳不怒反笑道:“原来你就是信王朱由检。我还道你有三头六臂,竟能将豪格贝勒气得吐血,原来只是个市井无赖!城主,只要您将他交给小侄,小侄可劝大汗不攻宁远…” 李成用却面沉似水地打断他道:“永芳,看在你死去的父亲份上,我这次不抓你,赶紧走罢!” 李崇瑶急道:“不能放他走!” 李永芳见劝说李成用彻底无望,忽然冷笑一声道:“大小姐,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手一扬,袖中三道寒光激射而出,直向三人面门而来! 朱由检哪料得到李永芳猝然发难,躲闪不及,正要闭眼等死之时,李崇瑶出手如电,在躲过射向自己的暗器的同时一掌劈出,将射向朱由检的那枚暗器击得稍稍偏离了方向,擦着朱由检的头皮飞了过去,把他的头发削掉几绺。 可这三支暗器她无法兼顾,另一支偷袭李成用的袖箭却不偏不倚,正中胸口,透体而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成用惨呼一声,颓然倒地,用颤抖的手指着李永芳,嘶哑着道:“你…” 在李崇瑶的惊呼声中,李永芳撞破窗户,飞身跳出院外,大笑着从房顶逐渐远去了。 李崇瑶冲上去跪倒在李成用身边,发疯般地哭泣道:“城主,您怎么样?” 朱由检跟上去一看,见伤口正在心脏的位置,血如泉涌,便知道李成用恐怕是不行了。 李成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道:“崇瑶…你叔祖老了,不中用了,竟然避不开…我真是老糊涂,竟然相信李永芳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李崇瑶满面泪痕地道:“叔祖,您先不要说话,崇瑶为您疗伤!” 李成用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啦,我不行了…崇瑶,以后你就是李家的家主,千斤重担压在你身上,万勿再使小性子了!” 李崇瑶已经哭得如同泪人一般,李成用却又转向朱由检道:“殿下!你既和崇瑶已经…还望今后多多照拂李家…” 朱由检见李成用误会,刚尴尬地张口道:“不是,我…” 可李成用等不到听他解释,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睁而亡。 李崇瑶伏尸大恸,朱由检也觉凄然,心想这李成用一世英雄,却只知保全李家,不知民族大义,与努尔哈赤暗通款曲。可惜觉悟得太晚,到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汉奸侄子袭杀,真令人可发一叹! 此时,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人也闻声赶来,见李成用已死,无不大放悲声。得知凶手是李永芳后,几人更是恨得牙关紧咬,血灌瞳仁。 李崇瑶忽然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追赶李永芳,为李成用报仇。 祖大寿等人忙将她拉住,苦苦劝解道:“大小姐,李永芳恐怕早已跑远了,追也无益。如今城主已经仙逝,您还是召集李家全体子弟,先继承家主之位,再将城主的丧事办了…” 朱由检听他们说得不得要领,急得大叫道:“刚才李永芳说,努尔哈赤已经集结重兵,明天就要包围宁远!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应对!” 祖大寿等人大吃一惊道:“如果努尔哈赤现在就来,我们根本来不及筑城,宁远必不可保!不如先撤退到前屯,与袁监军汇合,再做打算。” 李崇瑶却仍是大哭道:“就算鞑子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算账!明天我就率领李家子弟出城,与鞑子决一死战!” 朱由检心中大急,心想那努尔哈赤可是有十几万精兵!就算你们李家是武林世家,又有千人精骑,可放到千军万马之中,恐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莫衷一是之时,忽听城外那遥远的原野中,传来阵阵极其难听的号角之声。 祖大寿变色道:“坏了!鞑子已经来了!” 此时李崇瑶突然擦干泪水,变得极其冷静,毅然决然地道:“祖大寿,你们几个掩护王爷先走!” 朱由检见她言下之意,还是想留下来和女真人拼命,急得大吼一声道:“我是王爷,都听我的!要走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突然,从城南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数声炮响,紧接着杀声震天!一名小校飞奔进来禀报:“监军袁大人率兵赶到了!”.…… 第162章 死守宁远 朱由检等人匆匆登上宁远城中的最高点鼓楼,向南北两边望去。 只见宁远以南,数以万计的明军正结成方阵,缓缓向北推进。方阵最前方,是几列手持长枪的步兵,数千支枪尖反射着明月的清冷光辉,如同点点繁星。 长枪兵之后,则是手持长弓的弓箭手,以及身背鸟铳的铳手。再往后,则是手持单刀的普通步兵,将辎重车队紧紧地簇拥在其中。 而那上百辆由双轮或四轮大车组成的辎重车队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十门红夷大炮。这些炮皆是以生铁铸成,长约一丈,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最粗处足有一尺。整门炮重达数千斤,需要十几个士卒合力齐推,才能将炮车推得缓缓前行。 在方阵的左右两翼,则是明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只有约两千骑,此时皆将大刀或长枪挂在鸟翅环上,援弓在手。 朱由检见明军推进速度很慢,着急地道:“他们怎么不抓紧时间入城?” 祖大寿解释道:“殿下,军中辎重太多,鞑子又离得太近。若大军着急入城,阵型必乱;万一鞑子绕过城墙直扑过去,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朱由检再向北望,更觉心惊。只见地平线处尘头大起,那轰隆隆、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滚过的闷雷,震得人心头狂颤。 不多时,无边无际的女真骑兵,仿佛从黑暗中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们此时却并未策马疾行,而是人人下马,牵马缓缓向宁远城压了过来。 “他们怎么不上马?”朱由检问道。 “他们这是珍惜马力,也是战斗的前兆。”祖大寿道,“只有鞑子主帅下令出击,他们才会上马冲锋。” 此时,明军已经推进到离宁远南城墙不足一里,女真骑兵也只在城北二里之外。 突然,南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明军方阵中的红夷大炮喷出愤怒的火舌,将重达十余斤重的大铁球高高地抛向天空。 朱由检大惊失色,还以为明军向宁远城开火了。 可那些铁球并未落入城内,而是快如闪电般地划破夜空,直奔数里之外的女真骑兵大队砸了过去。数秒之后,它们带着死亡的呼啸声,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又凭借着强大的惯性,向前蹿行了几十步。可惜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这些炮弹并未击中敌人,只是激起了大团的泥土。 尽管如此,女真骑兵还是被红夷大炮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当即停止前进。不多时,很多步卒从后面陆续涌来,看样子像是汉人。他们也不往前推进,而是扎营寨,立帐篷,忙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女真人并不打算立即进攻,而是要与明军展开对峙了。 而此时,城南的明军也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二千骑兵一马当先,冲向城东和城西,封住女真人绕行的道路。而其余步卒则开始跑步前进,尤其是那些推着红夷大炮的士兵,拼命地喊着号子,一时间挥汗如雨。 朱由检忙道:“大小姐,祖将军,我们赶快接应援军进城吧!” 祖大寿嘴上答应,却对李崇瑶躬身施礼道:“大小姐,您看…” 李崇瑶眼中含着热泪道:“祖大寿,叔祖已逝,宁远再也没有什么城主了。李家全体子弟,皆是大明臣民!你是军中将领,就统由你指挥!” 祖大寿心头一热,大吼一声:“遵令!”然后才带着何可纲、吴三桂等人匆匆离去。 不多时,宁远南门城门洞开,城中的守军、其实就是李家子弟,约有百人,扛着长长的木板冲出城外,将这些木板铺在壕堑和护城河上。 有了这些木板的帮助,援军跨越这些障碍的速度大大加快。尤其是那些笨重的红夷大炮,幸亏有这些木板的帮助,才能顺利进城。 明军鱼贯入城之际,数骑快马从城门飞奔而来,直至鼓楼脚下。为首者正是宁前道、监军袁崇焕,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对朱由检行大礼参拜道:“罪臣袁崇焕参见殿下!罪臣累殿下受惊,罪该万死,请殿下重重惩处!” 原来昨夜前屯兵变之后,袁崇焕发现朱由检被劫,自知大事不妙。若朱由检被杀,或者是让叛军送给女真人,这就叫“失陷藩镇”,罪名极重。别说他袁崇焕,就是督师孙承宗,以及所有边关将领,全都得人头落地。 于是袁崇焕先是派祖大寿火速追击,又飞马向山海关的督师孙承宗报告。祖大寿走后,他等得焦躁,索性尽起前屯之兵,向宁远追了过来。心想追上便罢,若追不上,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战死沙场算了。 幸亏朱由检冲破女真人的阻截,退入宁远城中。袁崇焕接到祖大寿的飞报,登时大喜,心想自己本来也是要到宁远筑城坚守,便催促明军全速进兵,务要在女真人之前抵达宁远。也幸得如此,明军才比女真人快了一步进城。 听他介绍完经过,朱由检不由得想起一天多来的惊心动魄,心中暗恨袁崇焕做事欠考虑,不但没能制止佟养浩部的兵变,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但此时袁崇焕亲率大军来救宁远,朱由检也不好斥责。只得堆出一张笑脸道:“袁大人辛苦了!你何罪之有,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安排迎敌事宜吧。” 此时祖大寿等明军将领也登上鼓楼,一场简短而紧张的军事会议立即开始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确定军事统帅。由于朱由检只是代天子出征,既无统兵权,也无带兵经验,当然不能由他担任最高统帅。 而明军向来是以文官为帅,武官为将。此时城中最大的文官便是袁崇焕,他又正好是祖大寿部的监军,便当仁不让地执掌了总指挥权。 第二件事,便是确认敌军的动向和目标,以及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由于女真人远远地扎住营寨,眼下又是深夜,一时无法准确估算敌军兵力。但祖大寿等人经验丰富,单从那隆隆的马蹄声中,便可猜出对方至少有三万以上的骑兵,汉人组成的步兵恐也不在少数,且后续人马还在不断赶来。看这架势,努尔哈赤这次又是倾巢出动,那么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攻下宁远! 而明军的兵力可就少得多了。之前祖大寿和何可纲率领的骑兵伤亡惨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之前的前屯兵变中,佟养浩部三千余众不但全部叛乱,还在混战中杀死了数百明军。虽然袁崇焕尽起前屯之兵,也不过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骑兵更是只有两千。 就算加上宁远城内的李家子弟,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七千人,显然是敌众我寡,形势极为危急。 第三件事,便是商定对敌策略了。这时,明军将领中产生了分歧,以祖大寿为首的李系将领,主张坚守宁远,直到敌军撤退或者山海关派兵来援。 而其余辽东将领,则力言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应放弃宁远,先退至前屯,实在不行就退回山海关。 袁崇焕听罢众人之言,拍案而起道:“兵法有进无退,本监军既已从前屯来到宁远,岂有不战而退之理!本监军身为宁前道,当与宁远、前屯共存亡!谁若想退回山海关,便请自去,本监军愿独卧孤城,以挡建虏!” 他这么一说,其他将领虽有不情愿者,可谁也不敢吭声了。而李系将领则精神大振,纷纷表态,愿与袁崇焕一起,誓死保卫宁远。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赞袁崇焕,心想这家伙虽然性格傲慢,行事鲁莽,但总还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中国人,面对凶残的异族侵略者,敢于浴血奋战!仅凭这一点,他已经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或者专事攻讦的文官强太多了! 第四件事,便是研讨具体作战方略。 袁崇焕侃侃而言道:“眼下敌众我寡,强敌已至,援兵未继,只有固守城池方为上策。军中运来十门红夷大炮,再加上宁远城中原有的两门,火力猛烈,定可狠挫建虏的锐气。” 见众将纷纷称善,袁崇焕便分兵派将。他命祖大寿守北门,何可纲守东门,参将左辅守西门,副将朱梅守南门。每将各领军卒三千,其余士卒由袁崇焕居中亲掌,哪面战局吃紧便支援哪面。 又将红夷大炮运上外城城墙,在四角各放置二门,其余四门做为机动。如此一来,不管女真人从哪个方向攻城,都有八门红夷大炮可投入战斗。 安排完毕,袁崇焕就要让各将立即上城。朱由检却想到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皱着眉道:“袁大人,万一女真人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将咱们围困起来怎么办?城中粮草能支撑多久?” 袁崇焕却笑道:“殿下放心,宁远是不必为粮草问题担忧的。” “却是为何?” “宁远东门不远处即是大海。”袁崇焕得意地道,“海中有一岛,名为觉华岛,宁远的储粮皆在岛上。建虏虽然善于骑战,但却根本没有海船,我军的粮草可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朱由检听罢不好再问,却总觉得有点担心,又说不出为什么,只得道:“既然袁大人皆已安排妥当,却不知本王该做些什么?” 袁崇焕恭谨地道:“殿下只需在此高坐,看将士们杀敌即可。” 此时,忽有士卒来报:“北城门外有敌将骂阵!” 朱由检顿时来了精神头道:“本王干别的不行,要说到骂,那还算有点心得!昨天把豪格骂吐了血,今夜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又来找骂,争取把他骂个半身不遂!” 第163章 七大欠抽 朱由检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北门的城楼,见后金的大部队仍在数里之外,只有一支十来人的骑兵小队,举着火把立在百多步的护城河外。 李崇瑶眼尖,一眼发现为首的正是杀死叔祖的凶手李永芳,不由得气炸胸膛,当即就要杀出城去,为叔祖报仇雪恨。 袁崇焕忙阻止她道:“李小姐,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明素以信义布于天下,岂能做这种事情。” 袁崇焕此时已经知道李崇瑶的身份。他早就听祖大寿说,李家有一支精锐骑兵,一直艳羡不已,早想将这支部队收入囊中,以其为班底,打造一支可与女真人野战抗衡的骑兵队伍。因此他对李崇瑶倒是彬彬有礼,并未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 但此时袁崇焕毕竟是最高指挥官,李崇瑶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将满腔怒火强自压抑下去,眼中噙满仇恨的泪水,死死盯住李永芳。 祖大寿见李崇瑶极其委屈,心中不忍道:“袁大人,大小姐说得对!李永芳这个狗汉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非也就是劝降而已,听不听有什么分别?不如直接给他来一炮,炸他个粉身碎骨!” 朱由检却坏笑道:“别,千万别!” 李崇瑶还以为朱由检要为李永芳求情,不由得对他怒目而视。 朱由检赶紧道:“大小姐,你别着急啊!我的意思是,李永芳现在距离咱们太远,咱们想收拾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要开炮轰他,推炮车那么大的动静,他能看不见?早把他吓跑了。所以倒不如把他骗得再近一些,趁机给他一枪。” 众人听得满头黑线,心想这信王殿下可真够阴的。李崇瑶却兴奋地大叫:“好好好!就听王爷的!” 袁崇焕本来也不想攻击来使,便命人打开城门,派几个士卒跑到护城河边,搭起木板,放李永芳等人过来。 可李永芳也不傻,只是策马过了护城河,在行进到距离城墙五六十步的一道壕堑时,却再也不肯前进了。他自忖在这个距离,已经进入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而凭借自己的身手,即使城头万箭齐发,也可以全身而退。 他昂首端坐于马上,极其傲慢地高声叫道:“宁远守将听真!大金覆育列国英明大汗帐下使者、三等总兵李永芳,奉大汗之命,来城前宣读圣谕!” 李永芳中气十足,虽隔着五六十步,声音仍然十分清晰地传至城头。 朱由检知道自己表演的时刻到了,当即扯着脖子大喊:“你他娘的呜噜什么,跟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楚!” 李永芳听了大怒,却又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是明军驻守抚顺的游击,也出身于李家。当努尔哈赤大兵压境时,他一枪未放便开城投降,成为明军将领中第一个投降者,也算得上是个老牌汉奸了。 因为他为投降派带了个好头,努尔哈赤对他高看一眼,还将七子阿巴泰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其实阿巴泰的女儿出过天花,满脸疤坑,奇丑无比,但李永芳却感激涕零,自认与努尔哈赤成了一家人,更加死心塌地为努尔哈赤卖命。 从那以后,他就如同一条对恶霸主人忠心耿耿的恶犬,努尔哈赤兵锋指向哪里,他便咬向哪里。后金军队先后攻陷清河、辽阳、沈阳,他皆身先士卒,杀起同胞来比女真人还狠。 尤其是在万历四十七年,明辽东经略杨镐率大军十余万,诈称四十七万,分四路向后金当时的都城赫图阿拉合围,企图将努尔哈赤一举剿灭。 而正是这个大汉奸李永芳,向努尔哈赤献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努尔哈赤采纳了他的方案,将数万精兵集结于一处,充分发挥女真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数天之内连战连捷,在萨尔浒附近将几路明军一一歼灭。萨尔浒之战后,明军再无能力主动向后金发起进攻,从而彻底地改变了辽东的战局。 按理说,李永芳为女真主子立下如此多的战功,本应受到更大的重用。可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所有女真人,都对汉人猜忌甚重,只将投降的汉人视作看门狗,稍稍喂些残羹冷炙便罢,决不肯让它吃饱。 而李永芳还以为自己立的战功不够多,仍是拼命地为主子效力。他深知李家镇守辽东多年,战斗力更甚明军,心想若能将其劝降,那可又是大功一件。 因此,在努尔哈赤的授意下,他与李家家主李成用多次书信往来,劝他献城投降。而李成用也越来越动摇,李永芳遂在努尔哈赤面前夸下海口,说不日之内宁远必降,还可将李崇瑶献给大汗为妃。 努尔哈赤听说李崇瑶只有十五岁,又生得容貌出众,远胜皮肤粗糙、样貌丑陋的女真女人,不由得银心大动,破天荒地许下诺言:只要宁远投降,便封李永芳为破南王,永镇宁远。 李永芳大喜过望,便亲自潜入宁远,说降李成用。 孰料正赶上佟养浩兵变,镶黄旗南下接应。由于朱由检的搀和,不但叛军全军覆没,镶黄旗也损兵折将,一名甲喇额真、三名牛录额真战死,就连统帅豪格也气得呕血三升,险些丢了性命。 而李成用在危急关头,到底也没有投降。李永芳恼羞成怒,这才突施杀手,将李成用杀死,连夜逃出宁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此时努尔哈赤已经接到镶黄旗的战报,勃然大怒。他在广宁屯兵数月,早已做好再次进攻的准备,当即尽起八旗精兵,星夜直趋宁远。心想最好能当夜便进入城中,好好品尝李崇瑶那美妙的少女滋味。 可李永芳未能劝降李家,袁崇焕的明军又抢先一步入城,努尔哈赤简直气得快要发疯。他将李永芳唤来怒斥一顿,差点将他一刀杀了。 李永芳吓得体如筛糠,连呼饶命,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努尔哈赤表忠心,说愿意率领汉军八旗攻城,不攻破城池,甘当军令。 努尔哈赤眼珠一转,却命他先去城外宣读“七大恨”,迫使明军投降。如明军不降,再行攻城。 李永芳自然不敢违抗努尔哈赤的命令。此时城头的朱由检硬说听不清,让他再往前走。他明知朱由检胡说八道,有心就此回营,又怕难以覆命。思虑再三,他只得缓辔向前,同时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行至离城墙二十余步时,李永芳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当即勒马止步,展开努尔哈赤那所谓的“诏书”,高声朗读起来:“大金国主诏告明人:我们大金国与你们明国各有疆界,本应互不侵扰。你们因何无故挑衅,杀死大汗的祖父和父亲?此恨一也! “蒙古、海西女真诸部攻我大金国之时,你们袖手旁观,坐视不管;等到我们大金国进攻他们,你们就说我们擅自攻伐,还趁机骚扰大金国。处事如此不公,岂有此理?此恨二也! “明人屡屡偷越疆界,至长白山中盗采人参。大汗将这些盗贼诛戮,尔等不思约束国民,反将大汗的使臣扣押。威胁大汗不成,便将使臣杀害!此恨三也! “我大金国与叶赫交恶,明乃偏帮叶赫,助其军械粮饷,此恨四也! “叶赫酋长幼女,是大汗看上的女子。你们明人却强迫她嫁给其他部落,违逆大汗,此恨五也! “我大金国新开柴河、三岔、抚安等疆土,已行垦种。你们为何烧房驱人,不许收获庄稼?此恨六也! “明国边臣对我大汗颐指气使,态度倨傲,此恨七也!大汗将此七大恨上告于天,奉天讨明,不日即可直捣京师!尔等若识时务,及早开城投降,不但可免死罪,还可加官进爵;若一味冥顽不灵,抗拒天兵,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李永芳话音未落,朱由检即在城头上暴骂道:“我放你娘的紫花屁!什么七大恨,我看努尔哈赤倒有七大欠抽!辽东本就是大明国土,努尔哈赤拥兵反叛,即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欠抽者一也! “你都造反了我当然要镇压,你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此欠抽者二也! “你杀我国民可以,我杀你贼子就不行?这什么逻辑,努尔哈赤的脑袋是不是让门挤了?此欠抽者三也!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助叶赫打你怎么了?难道我要将粮饷送给你,让你吃饱了接着造反?此欠抽者四也! “你努尔哈赤看上的女人,就是你的?我还看上他老娘了呢,怎么不把她从土里刨出来,让我爽上几下?此欠抽者五也! “你还‘新开疆土’,新开个屁,那都是大明国土!贼喊抓贼,无耻至极,此欠抽者六也! “嫌我们态度不好,你他妈怎么不想想,你丧尽天良,屠戮百姓不下百万,早已获罪于天!我还嫌对你们态度太好了,要是努尔哈赤落在我手里,我非把他剥皮揎草点天灯,把他全家女人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不可!此欠抽者七也!还有你这个狗汉奸,最欠抽的就是你,吃我一枪!” 说着朱由检便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燧发手枪,对准李永芳扣响了扳机! 第164章 王大臣会议 朱由检在城头痛骂一番,突然毫无征兆地开枪射击。但李永芳久经沙场,又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岂能没有防备。见朱由检突然抬手,他便知不好,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子一偏。 朱由检离城下的李永芳直线距离约有三十步,这几乎已是燧发手枪的极限射程。但手枪子弹出膛的速度比音速还快,在这种距离,想躲避子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永芳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预判而已。 可他身后的一名骑兵,就没他这么机灵了。李永芳侧身一闪,正好将他暴露了出来。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颗致命的弹丸已经狠狠地轰在这名骑兵的秃脑门上,顿时砸出了一个硬币大小的血窟窿,如同二郎神睁开了第三只眼一般。 而朱由检既已开枪,城头的士卒也不再等待,纷纷开弓放箭,一片箭网将李永芳那十几个人罩在其中,登时射倒了五六个。 李永芳急忙拨转马头,率领残存的手下向后狂奔而去,边跑边大喊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尔等竟如此无耻!”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见未能击中李永芳,懊恼地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大金国’,无非是些杀人的野兽!来呀,给本王追上他们,斩尽杀绝!” 朱由检话音未落,城门已经大开,李崇瑶率领数十名骑兵,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李永芳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打马如飞,玩命地向回奔跑。可跑到护城河边之时,发现过来时踩着的那些木板,此时已经不翼而飞!这宽达数丈、深约丈许的护城河,他们的战马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弃了马,纵身跳下护城河,从封冻的河面跑过去,然后拼命向上攀爬。 而此时,李崇瑶已如同旋风般杀至。她俏目含泪,在马上箭如连珠,一口气将箭壶里的十余支铁箭全都射了出去。 李永芳的手下此时正在攀爬护城河,正好将后背暴露给李崇瑶。除了李永芳身手矫健,三爬两爬一跃而起,纵身跳上对岸外,余者无不中箭。有的当即坠落在河底,有的强忍剧烈的疼痛,还在继续往上爬。 李崇瑶人马合一,双腿运力,继续向护城河疾冲。她的马儿会意,在河边腾空而起,又是一跃而过,稳稳地落在河对岸! 但李永芳来时留了个心眼,在护城河外还留了几匹战马。他此时哪还顾得上手下的死活,跳上一匹马就狂奔而去。 李崇瑶追了一阵,见已接近女真人的营寨,恐怕进入对方弓箭的射程,只得悻悻而回,李永芳算是捡了一条狗命。 可李永芳的那些手下,却没有一个能爬上对岸。李崇瑶的部下紧随而至,将数百支利箭尽情向他们倾泄。不过半分多钟,这些倒霉的汉奸已经被射得如同豪猪一般,皆毙命于护城河中。 李崇瑶噙着仇恨的泪水道:“将他们全部斩首!” 当即有人过去,将这些死尸的头颅砍了下来。由于这些汉奸也模仿女真人的发式,脑后皆有长长的大辫子,此时倒方便了明军,将辫子一提,便将十余颗人头拎回宁远城中。 袁崇焕本想义正辞严地驳斥李永芳两句,让他传话,劝努尔哈赤退兵。哪知朱由检越俎代庖,不但将努尔哈赤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偷着安排李崇瑶出城偷袭,将来使斩杀了大半。他深知女真人最忌斩杀使臣,这回非倾力攻城不可。可木已成舟,再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只得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李崇瑶也返回城头。由于没能杀了李永芳,她心情极差,忍不住埋怨朱由检道:“王爷,不是说好了你负责骂人,我负责偷袭么?这下可好,你一开枪,倒将李永芳给吓跑了!他这一跑,叔祖的仇还怎么报!” 她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朱由检见她使起性子,暗叫冤枉,心想你再快,能有子弹的速度快?可见李崇瑶哭得梨花带雨,朱由检手足无措,只得赔笑道:“大小姐,怨我怨我!不过你也不必难过,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放心,我朱由检但有一口气在,定会杀了李永芳这恶贼,为你叔祖报仇的。” “你手无缚鸡之力,就会骂人,还骂得那么难听!”李崇瑶仍是气鼓鼓地道,“就你这两下子,还想报仇?” 众将见李崇瑶耍起大小姐脾气,竟连朱由检都敢申斥,而朱由检就心甘情愿让她骂,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还是吴三桂脑筋转得快,捅了捅祖大寿,悄声道:“舅父,咱们别在这看着了,走吧!” 祖大寿还犹豫着道:“大小姐实在太过分了,万一殿下动了怒…” “人家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就别在这当大蜡烛了!”吴三桂笑道。 祖大寿恍然大悟,率领诸将纷纷下城,连一旁的士卒都远远地驱赶开,城头立刻只剩朱由检和李崇瑶二人。 李崇瑶这时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见四周无人,便想低头认个错。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仍是讥讽道:“王爷,你真的看上努尔哈赤的母亲了?她生得美么?”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当然不如大小姐美!” “讨厌!”李崇瑶终于破涕为笑,“亏你还是王爷,怎么总是没个正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二人调笑之时,李永芳失魂落魄地逃回后金大寨,向努尔哈赤覆命。 后金大汗努尔哈赤,此刻正端坐在黄龙帐的虎皮大椅中。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须发皆白,但仍是气血健旺,体格魁梧。尤其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放射出阴鸷而残忍的目光,透着彻骨的寒意。 他一言不发,仔细听完了李永芳的哭诉。尤其是听到朱由检以“七大欠抽”回复自己的“七大恨”时,努尔哈赤双眉紧锁,暗暗将拳头握紧,沉吟道:“此人是不是就是将豪格骂得吐血的那人,也就是明朝的信王朱由检?” “正是此人!大汗,朱由检卑鄙无耻,不过是个不守规矩的小人而已!”李永芳咬牙切齿地道。 努尔哈赤轻轻摇了摇头道:“两军对垒,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哪有什么规矩可讲?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打击对方,保存自己,便是强者!这朱由检既能伤了豪格,自有其过人之处,你们可不要轻敌了!” 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帐内的其他女真贵族说的。众人轰然应诺,有人确实心悦诚服,有人却颇不以为然,只是不敢表露而已。 挥退李永芳后,努尔哈赤环视帐内诸将,阴森森地道:“宁远守军既已决意坚守,我们该当如何?” 他这一问,帐内的气氛登时活跃起来,众人皆抢着发言。 原来女真人开化较晚,此时还处于奴隶社会的晚期。努尔哈赤虽为大汗,却没有像明朝皇帝那样一言九鼎的权威。像大规模作战这种军国大事,仍须各部落首领共同商议裁决,这种会议叫做“王大臣会议”。只不过努尔哈赤这些年权势日盛,敢于反对他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现在的情形,就算是一次王大臣会议了。 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性情最为急躁,抢先嚷道:“南蛮子不投降,那便立即攻城,将他们杀个精光!这还有什么说的!” 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却道:“宁远有内外两道城墙,又有红夷大炮,我军若强攻,必然伤亡惨重。我看还是先围而不打,消磨守军的锐气。” 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素与代善不睦,立即反唇相讥道:“二哥,你怎么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辽阳、沈阳城防比宁远更严,咱们还不是几天便攻破了!你要是不敢攻城,便在后面看着,十二弟替你代劳了!” 自从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死后,代善即成为各贝勒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自认为将来最有资格继承汗位。见阿济格发难,代善顿时大为不满。但他为人城府颇深,只是冷笑两声,并未反驳。 努尔哈赤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转而问八子皇太极道:“老八,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胸有成竹地道:“攻城是自然是要马上攻的。我军粮草本来就不多,此次正为抢粮而来,岂能师老于城下?不过明军的大炮确实厉害,咱们也没必要让满洲的勇士无谓牺牲。不如让汉军八旗先攻城,消耗敌军的弹药。等守军把弹药打光,攻城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努尔哈赤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打算按照皇太极的主意传令,却见自己的十四子多尔衮满脸不以为然。 今年多尔衮才十三岁,却聪明无比,深得努尔哈赤喜爱。此次出征,便将他也带在身边。此时见他似有话要说,努尔哈赤便微笑道:“多尔衮,你说说看?” “父汗,儿臣以为当以攻击宁远为虚,打击山海关的援军,以及捣毁觉华岛上的明军粮库为实!”多尔衮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说得好!”努尔哈赤拍手大笑,“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可要好好和弟弟学一学了!” 多尔衮得到努尔哈赤的称赞,自是无比得意。可代善、皇太极等人的怨毒目光,却也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第165章 朝鲜使臣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被急促的战鼓声惊醒,连脸也没顾得上洗,便急匆匆地赶至鼓楼。 “殿下,敌军开始攻城了。”袁崇焕轻描淡写地道。 朱由检定睛一看,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原来袁崇焕并未忙着指挥守城,而是身着便服,在鼓楼城头摆了一副棋盘,此刻正优哉游哉地与人对弈呢! 见朱由检上来,袁崇焕指着对面的人笑道:“殿下,这位是朝鲜国使臣韩瑗,本欲至京师觐见圣上,不想被阻于此。” 那韩瑗望见朱由检,眼中精芒一闪,随即收敛目光,恭敬地站起身,对朱由检大礼参拜。 朱由检还以为他的嘴里会马上冒出“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思密达”之类的一串鸟语,不料韩瑗却用汉语朗声道:“外臣韩瑗叩见信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他的语调字正腔圆,倒比祖大寿那满嘴东北味的汉话更为标准。 但此刻朱由检可没心情与韩瑗闲扯。他只是稍微对韩瑗客气了两句,便心急火燎地问袁崇焕:“袁大人,敌军都开始攻城了,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情下棋?!” 袁崇焕却微笑着将朱由检让至棋盘边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殿下勿忧,且在此高坐观棋。下官早已布好城防,管教建虏有来无回。” 朱由检哪里肯信,顺着喊杀声的方向望去,见城北的数里之外,后金军正从清晨的薄雾中缓缓走出,向宁远压了过来。 但这些军队并非女真骑兵,而是全以投降的汉人组成的汉军八旗,人数倒也不少,第一波便足有两三千人。 此刻,这些汉人全都将前额、两鬓和后脑勺的头发剃光,只保留了头顶约铜钱大小的头发,细细地编成一条发辫,垂于脑后,活像耗子尾巴,显得极其滑稽。朱由检这才知道,前世那些清宫辫子戏,实在是将“四爷”严重美化了。 袁崇焕也远远地望见,冷笑道:“建虏所过之处,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凡不剃发者便尽行屠戮,称之为‘留发不留头’。然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唐冠汉服恢宏大气,但凡有廉耻之心者,谁肯换鞑子的装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不可毁弃分毫!这些汉人既已剃发,便不再是汉人,而是与猪狗无异了!韩大人,听说建虏贼酋奴尔哈赤已多次致信朝鲜国王,要朝鲜请降归顺。不知朝鲜君臣意下如何,可愿留这样的发式?” 听袁崇焕语气不善,存心诘责,韩瑗心头一凛,忙拱手道:“袁大人,我朝鲜国为大明藩属二百余年,岂肯做那背主之事。今外臣奉旨觐见皇帝陛下,正为此事而来。既然殿下是代天子出征,外臣不妨向殿下禀报:前任国王、光海君李珲,因私通建州女真,欲废与大明之藩属关系,投降努尔哈赤,惹得人神共愤。前日李珲招致天谴,重病不起。绫阳君李倧深得众望,现已即国王之位,故此派遣外臣向大明皇帝上表,请求册封。”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袁崇焕却大为震惊,疾言厉色地道:“什么!你们竟敢私行废立之事!你怎么不早说!” 韩瑗心中一慌,忙赔笑道:“大人明鉴,朝鲜岂敢私行废立。光海君并未被废,只是重病在身,目不能视,无法继续担任国王。绫阳君万般无奈,才出任国王。请殿下和袁大人明察秋毫,务要在皇帝陛下面前替朝鲜美言几句!” 朱由检却不知其中深浅,心想朝鲜换国王,换就换呗,关我屁事?我老人家自身尚且难保,管这种闲事,不是狗拿耗子,吃饱了撑的么? 想到此处,他便笑着打圆场道:“袁大人,既然韩大人要去京师呈送国书,万岁自会裁处,用不着咱们担心。眼下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击退女真人,解除宁远之围,不然韩大人也走不了哇!” 袁崇焕见朱由检开口,便不好再斥责韩瑗,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下来,拱了拱手道:“殿下,臣要去北城门处督战,您和韩大人且在此饮酒弈棋,静候捷报吧!” 说着,他也不等朱由检发话,径自拂袖而去,把朱由检和韩瑗晾在了鼓楼上。 韩瑗见袁崇焕远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开始对朱由检大献殷勤。 其实他根本没说实话,那光海君果然是被废的。 原来朝鲜本是元朝的属国,与蒙古人有较近的血缘关系。自明太祖朱元璋扫北,将蒙古人驱逐出中原,朝鲜人见风使舵,又归顺大明,成为明朝的属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万历年间,倭国枭雄丰臣秀吉悍然发动侵朝战争。朝鲜国小兵微,政治腐败,不战即溃,连二位王子都被倭人擒获。当时的朝鲜国王宣祖无奈,只得请求明朝出兵援助。 万历权衡再三,派遣大将李如松领兵四万,驰援朝鲜,此即为“万历三大征”中的朝鲜之役。李如松用兵如神,连战连捷,终于将十余万日军赶下大海。中朝水师又在日军撤退途中,于露梁海大败日军,使得倭人元气大伤,数十年不敢西顾。 之后不久,宣祖死去,光海君李珲即位。但因他不是世子,明廷很长时间没有承认他,自此朝鲜与大明暗生嫌隙。 此后建州女真异军突起,明廷再无暇东顾朝鲜,不得已才承认了光海君的国王地位。而光海君则在大明与后金之间两面三刀,左右逢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光海君为人暴戾,囚禁母妃,屠杀对他有威胁的弟弟,朝鲜宗室贵族对他早已对他极为不满。 绫阳君李倧是个极具野心的人,觊觎国王之位已久,便巧妙地拉拢反对光海君的贵族,密谋叛乱。终于在前不久召集军队,杀入王宫,将光海君废黜,自立为国王。又残忍地用石灰烧瞎光海君的双目,将他囚禁于江华岛。此即为朝鲜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宫廷政变,因李倧谥号仁祖,后世的朝鲜史学家称之为“仁祖反正”。 李倧篡位后,当然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深恐明朝见责,便派遣韩瑗入京师辩解,企图得到明廷的正式册封。孰料韩瑗刚走到宁远,便被后金军队困于城中,这才与朱由检相见。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韩瑗对自己如此客气,朱由检虽然忧心战事,却也不好将韩瑗撇在这里,只得在棋盘前坐了下来,与韩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聊了几句,朱由检低头一看,见那盘棋尚未弈完,便笑问道:“韩大人是黑棋还是白棋?” 韩瑗忙赔笑道:“外臣乃藩属小臣,棋艺低微,自然是执白棋。” 朱由检一愣,这才想起古代的围棋没有贴目,又是白先黑后,谁执白棋先行,肯定是沾点便宜。袁崇焕自持身份,让韩瑗执白先行,倒也合理。 可他仔细一看棋局,却见白棋势如汪洋,而袁崇焕的黑棋却患得患失,缩于棋盘的四角。虽没有一块棋被杀死,却早大势已去。朱由检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这袁崇焕明明棋艺不行,还要让人家先行,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 韩瑗见朱由检看得认真,赔笑道:“殿下也精于此道?” 朱由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道:“精通谈不上,只是会下罢了。要不咱俩整一盘?” 韩瑗闻言大喜,忙将棋子收好,二人便在鼓楼上对弈起来。 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才下了寥寥数十手,朱由检便觉出韩瑗棋力远胜自己。 而朝鲜人锱铢必较的性格,在棋盘上也体现得也尤为明显。韩瑗本为巴结朱由检,可一上手,却不由自主地着着狠辣,没几下便把朱由检杀得左右支绌,满头大汗。 朱由检见韩瑗面露得色,心中十分不爽,心想你是使臣,哥是王爷,要是输给了你,那可是栽了大明的面子!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爽快地推枰认输,却笑道:“韩大人棋艺虽佳,却不懂变通。我大明之人弈棋,早已不用座子了。” 韩瑗诧异地道:“黑白座子,自古皆然,因何不用?” 朱由检却道:“你要是不敢下,趁早认输。” 韩瑗心想就凭自己的棋艺,没座子也能完胜朱由检,便微笑道:“那外臣便陪殿下弈一局这没有座子的棋。” 二人随即再次开局。韩瑗先在星位落下一子,正琢磨朱由检要占哪个星位,却不料朱由检一手竟落在星位的下面一路! “这…”韩瑗大惊失色道,“殿下,您怎么不占星位?” 朱由检得意地道:“说了没有座子了,想下哪里便下哪里,你管得着么?” 韩瑗哪见过如此怪招,登时陷入长考,半天才占据了另一个星位。 朱由检不由得暗笑,心想古人虽然棋力强悍,但肯定对小目定式完全不懂。当即便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出一个错小目的开局。 韩瑗果然中招,没走几步,便走错了定式,被朱由检吃掉一块,局势登时不可挽回,只得极不情愿地认输。 朱由检仰天长笑道:“韩大人,本王也要去督战,你请自便吧!”说着便逃离鼓楼,心想自己纯粹是沾了对方不懂定式的便宜。若再下几盘,可就原形毕露了! 见朱由检远去,韩瑗突然起身,用朝鲜语对一直在身旁侍立的一名朝鲜随从躬身道:“公主,您看信王此人如何?” 那名年轻的随从眨着宝石一般闪闪发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道:“此人看似举止轻浮,言语粗鄙,却不循常理,行事出人意料之外。我看他早晚必成大事,我们要想尽办法与他结交!” 第166章 加速开炮 后金军队的第一波攻击是自北方杀来,朱由检便循着声音上了北城门楼,见袁崇焕果然在此督战。除他之外,便是负责防守北城墙的副将朱梅了。 朱梅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两鬓如染寒霜。他也出身于李家,为人却是少言寡语,因此虽然官至副将,却远不如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显眼。但他既能承担压力最重的北面防守重任,其他将领也无异议,说明他必有过人之处。 朱由检从城头向北望去,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后金步兵,正结成方阵,缓缓地压了过来,不由得焦虑地道:“袁大人,朱将军,何不开炮轰击敌军?” 袁崇焕笑道:“殿下,敌军还在射程之外,我军炮弹有限,须节省使用。而且这些都是建虏的汉军旗,战斗力一般,也不必急于开炮。” 原来负责第一波攻击的后金军队,果然是佟养真率领的汉军镶黄旗。这也是女真人的常用策略,先用投降的汉军冲击,消耗守城明军的实力。而精锐的女真骑兵,则躲在大炮射程之外。如汉军攻破城墙,再伺机发起冲锋。 佟养真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忤逆主子。反正他只是在后面指挥,又不用自己冲锋陷阵,送死也是别人去送死。所以他倒是心安理得,只是严令汉军发起冲锋。 这第一波攻击,只是后金军队用来试探守军战斗力的,因此努尔哈赤连常用的攻城器械都舍不得让他们使用,只是简单地配备了几架云梯车。 后金军的云梯车,主要由折叠梯、滑轮、绳索、绞盘、抓钩等构件组成,其下有四轮,平时可以推动前行。在遇到城墙这样的障碍时,可以转动绞盘,依靠滑轮和绳索的传动,将折叠梯高高升起,梯子前端的抓钩则可抓住城墙,将梯身牢牢固定。士卒从云梯上攀援,便可攻上城头。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这种器械本身较为笨重,越过护城河反而成为一个难题。往往要靠士卒往护城河中填土,先将河道垫平,再将云梯车推过去。 佟养真的这支部队正是如此进攻的。为了能让云梯车过河,大部分士卒根本未携带武器,而是扛着重重的麻袋,麻袋中装满泥土。此时春寒料峭,大地尚未解冻,挖掘泥土极为困难。很多士卒从昨天半夜开始,便一直在用锄头拼命挖土,把手掌都震破了,也不过在地面上刨出一个小坑。 佟养真却不管士卒的死活,只拼命催促他们挖土,谁若稍微动作慢点,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 而那些督战的女真骑兵则更为直接,看谁不顺眼,冲过去便是一刀。一夜之间,仗还没打,汉军便被斩了十几人。这些投降的汉军无不胆寒,只得拼命挖土,终于将泥土装满口袋。 朱由检远远地看着这些“工程兵”推进,渐渐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便焦急地道:“敌军越来越近了,开炮吧!” 守将朱梅答应一声:“遵令!”却还是先请示袁崇焕。袁崇焕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炮。朱梅这才命令城头的红夷大炮准备。 他一声令下,炮手们马上忙活了起来,先将发射药从前面的炮口填入,再将球型的铁炮弹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旋转炮身,凭经验校正射击角度。等全部准备好,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分钟。 袁崇焕见朱由检等得不耐烦,笑着对他说道:“殿下,马上要点火了,请堵住耳朵!”说着便自己先将耳朵堵上了。 朱由检还从未在近距离看过红夷大炮开火,心中也有点惴惴不安,忙将耳朵死死地堵住,屏息凝神观看。 只见众炮手四下散开,只有一人上前,点燃了悬于跑尾火门之外的长长的导火索,也赶紧远远地跑开。 那火苗一点一点地顺着导火索接近火门,时间显得格外地漫长。 突然城头火光一闪,发出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墙都被震得一颤。那门红夷大炮终于喷出愤怒的火焰,将炮弹远远地抛射出去。 朱由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想不到这一炮的威力是如此巨大,竟被震得弹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把屁股摔成八瓣! 正在他呲牙咧嘴之际,城头的明军发出一片欢呼:“打中敌军了!打中敌军了!” 朱由检忙忍着疼,扒住城墙垛口往外观看,见这一炮果然砸进了敌军的队伍。 而此时,佟养真的部队正以十分密集的队形,护着云梯车小跑前进。这颗重达二十斤的炮弹从天而降,真是威力无穷,在队伍中生生地砸出一行肉泥!凡是被炮弹击中的士卒,已经不是简单的“骨折”所能形容的了,而是被砸得稀巴烂,根本就看不出人的模样! 汉奸军队登时一片大乱,有的士卒抛下麻袋,转身就跑。这也难怪,若是与敌军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这些人可能还有些勇气。可这从天而降的大铁疙瘩,却根本避无可避,挨着死碰着亡,谁不骇惧? 佟养真在后面看得真切,急得大吼一声道:“谁也不许乱,给本将军继续前进!擅退一步者,杀无赦!” 他这话可不是吓唬人的。有十几名处在队伍最后面的士卒,刚转过身来,佟养真把手一挥,督战队立即乱箭齐发,将这十几人射成了马蜂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佟养真亲自上前,对着这些中箭的士卒抡刀便剁,将剁下的首级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喊道:“这就是临阵脱逃的下场!” 前面的士卒虽然心中早把佟养真的祖宗八辈问候了无数遍,但迫于督战队的压力,也无人再敢逃跑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推进。 朱由检在城头看得真切,见这一炮便至少报销了二三十名敌军,真是大炮过处,尽皆糜烂,兴奋地大叫大笑道:“打得好!给我继续狠狠地打!” 可他喊了半天,也不见红夷大炮再次击发,只好诧异地问朱梅:“朱将军,怎么不接着开炮了?” 朱梅躬身施礼道:“殿下,红夷大炮装药极多,威力巨大,击发之后,炮身滚烫。因此,必须用蘸湿的羊皮擦灭炮膛内的余火,等炮身恢复常温,方可再次击发。否则,便可能会炸膛,十分危险。”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枉自从现代穿越而来,却对火器的知识一无所知,还不如古人。只得尴尬地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红夷大炮两次击发之间,需要间隔多久?” “如炮手*作熟练,一个时辰可以击发二十次。”朱梅答道。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也就是一百二十分钟。照此计算,六分钟才能开一炮! 他顿时焦急起来,心想就算红夷大炮威力再大,六分钟的时间,敌军得推进多少啊!等你把炮身晾凉了,敌军可能都冲到城墙根了! “这也太慢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加快击发速度?” 朱梅等人听完朱由检的问话,无不面面相觑,心想如有法子,早就用了,还用你说? 朱由检见众人束手无策,也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起来。突然他灵机一动道:“不就是要让炮身降温速度快一点么?直接往炮膛里灌水行不行?外面也可以泼水嘛!金属的热传导是很快的,而水的热容又大,内外夹攻,一会儿就不烫了!” 朱梅等人均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一来不明白“热传导”、“热容”这些专业名词是什么意思,二来自从引进了红夷大炮,便一直按照佛郎机人教授的方法,用羊皮擦炮膛,谁也没想到过直接用水灭火降温。 朱由检见众人不答,着急地道:“可以试一试嘛!不行再说!” 朱梅拗不过朱由检,只得吩咐炮手用这门刚刚击发过的红夷大炮做实验。心想万一这个法子不成,这门炮搞不好就报废了。 炮手们也只好领命,将冰凉的水灌进炮膛,同时往炮身上泼水。只见那门红夷大炮顿时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将水烧得咝咝作响。 过了片刻,一名炮手惊喜地叫道:“副将大人,炮身凉了,可以开炮了!” 朱由检估摸着时间才过了一分多钟,顿时大喜过望,心想自己还不是百无一用,好歹还出了个主意! 朱梅也是喜形于色,当即命令炮手开炮。这次却不是只用一门炮了,而是将四门机动炮全部投入,再加上城墙两角的四门炮,八门大炮一齐点火! 而此时,佟养真也在大声催促他的士卒:“快给我冲!趁着对方的大炮还不能击发,赶快将护城河填平了!” 可他话音未落,红夷大炮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八枚炮弹尽数砸入后金阵中,这次的杀伤力更为惊人,竟一次砸死上百步卒。 这次汉奸部队可彻底吓破了胆,也不管后面的督战队了,扔下麻袋撒丫子就跑。佟养真还在气急败坏地喝止部队,可此时谁有功夫理他? 远处的后金大寨中,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盯着战场,心中也略微感到诧异,心想这明军的红夷大炮怎么比过去击发更快了。 见汉军八旗伤亡过大,他终于吐出几个字:“让他们先撤回来吧。” 而与此同时,宁远城头却爆发出一浪又一浪的欢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167章 围城打援 凭借着红夷大炮的威力,宁远守军打退了后金的第一次进攻,城头上的明军无不欢呼雀跃。就连少言寡语的朱梅也兴奋地道:“殿下,您这个法子简直太好了,如此一来,红夷大炮的发射间隔时间几乎缩短了一半,相当于我们又多了十几门炮!” 朱由检却并无多少兴奋之情。他心中很清楚,这次后金军队之所以遭到如此大的伤亡,完全是因为采用了密集阵型。如果敌军分散开来,实心炮弹的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况且射速提高了不假,但击发一次仍需要三分多钟,比起现代速射炮那种一分钟数发、甚至数十发的发射密度,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敌军不计伤亡拼命攻城,这十几门红夷大炮仍是远远不够。 而且,很明显这第一波敌军全是投降的汉人,本来在女真人的眼中就是送死的小卒,死多少也无所谓。如果将弹药过多地消耗在这些替死鬼身上,等女真人攻过来的时候,没了弹药,再多的红夷大炮,也不过就是一堆废铁。 更让他忧心忡忡的是,女真骑兵此时也并未闲着。趁着第一波汉军八旗攻城,他们已经从宁远的两侧迂回向南,彻底将宁远包围了起来。 袁崇焕也发现了敌军的动向,紧锁双眉道:“臣看每面的女真八旗兵,至少也在万人以上。看来,建虏这次是全军出动,志在必得啊!” 朱由检听袁崇焕这一说,知道他心里也没底了,面色更加苍白。 袁崇焕赶紧安慰朱由检道:“殿下勿忧,昨夜臣从前屯起兵之时,已派探马飞报督师大人。料不过二三日,山海关的援军必到,到时候内外夹攻,必可大破建虏。” 朱由检却对袁崇焕的话半信半疑,心想先不说以明军的效率,指不定几天才能出山海关出兵;就算援兵来了,在野战中能是女真骑兵的对手? 他忍不住提醒袁崇焕道:“袁大人,若敌军对宁远只是佯攻,而真实的意图是围城打援,那山海关来的援军可就危险了!” “围城打援?”袁崇焕对这个词感到十分新鲜。可细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脸上登时变色,脑门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朱由检见状暗叹,心想“围城打援”这种战术,在几百年后可是被老人家发挥得淋漓尽致。像解放战争中的济南战役、辽沈战役、淮海战役,无一不是围城打援的经典战例。 这种战术的核心思想,就是攻敌所必救,强迫其他敌军来援。再以小部分兵力继续围困守军,大部分兵力则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提前设伏,凭借优势兵力,将援军一举歼灭。援军既灭,守军也就彻底无望,往往不战自溃。 眼下看女真人不急不忙的架势,显然是没想立即拿下宁远。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想围城打援了。 袁崇焕被朱由检一句点醒,自然也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明军的野战能力,他是非常清楚的,否则他也不会主张在宁远筑城。可信王朱由检被困宁远,孙承宗是必须来援的,因为失陷藩镇这个责任,任谁也担当不起。女真人这一招相当毒辣,正是“攻敌所必救”! 袁崇焕越想越怕,忍不住颤声道:“不如现在立即保着殿下突围吧!” 朱梅赶紧道:“袁大人,万万不可!守军现在全赖城墙和大炮才能维持士气,与建虏死战;若突围,实则与逃跑无异!那可就一溃千里,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那你说怎么办!”袁崇焕此时方寸已乱,语气中已有点气急败坏。 朱梅陷入了沉默,除了坚守城池,他也没有其他的主意了。 朱由检见他们二人都没辙了,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殿下请明示!”还不等袁崇焕发话,朱梅一反常态地抢着说道。其实自从朱由检出了个用水直接给炮降温的主意,朱梅就已经对他心悦诚服了,在心中已经隐隐地将朱由检当成了主帅,而再非袁崇焕。 朱由检受到鼓励,便大胆地说道:“敌军假意攻城,实则想围城打援,这是在忽悠咱们。既然他们忽悠咱们,咱们就不能忽悠他们?” “殿下,这‘忽悠’为何意?”袁崇焕和朱梅全都莫名其妙地问道。 朱由检一愣,尴尬地笑道:“忽悠啊,就是蒙人,把人的脑袋搞得像一团浆糊,忽忽悠悠的.……” “哦…原来忽悠就是欺骗之意!”袁崇焕恍然大悟道,“却不知如何忽悠敌军?” “袁大人刚才说突围,真突围那肯定是不行的。”朱由检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但是咱们是不是可以来个假突围?只要敌军不拼命攻城,咱们就假装要突围。敌军当然不会放咱们跑出去,一旦全力来攻,咱们马上缩回来,仍然坚守城池。如此一来,敌军就顾不上去打援军了!” 袁崇焕和朱梅听完,却均是紧锁双眉。沉吟了半晌,袁崇焕才道:“殿下,不管是真突围还是假突围,必然要把队伍拉出城外。可在城外野战,我军实在比建虏差得太多。一旦敌军骑兵蜂拥而至,我军根本来不及入城,就会被歼灭于城下!万一来不及关城门,让建虏尾随而入,那就更麻烦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朱由检倒没想到这一层,这下也没词了。 正在此时,李崇瑶也上了城头。听到几人的谈话,她突然插言道:“我觉得王爷的这个法子可以一试!我手下有一支精骑,全由李家子弟组成,约有千人。其实我早就想与鞑子刀对刀、枪对枪地较量一番,不如就把这个假突围的任务交给我!” 袁崇焕听了直摇头道:“大小姐,你为你叔祖报仇心切,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战场可非同儿戏,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李崇瑶刚想争辩,城头的明军突然喧哗起来:“鞑子又来攻城了!” 众人忙举目远望,见后金果然又开始了第二波攻击。这次与上次分别不大,仍是以三千左右的汉人来“送死”,目标还是填平护城河。 不过这次他们也学乖了,不再使用密集阵型,而是将队伍拉得很分散,两个士卒之间的间隔至少有两三丈。 袁崇焕见敌军又开始攻城,刚想命令开炮,朱由检却道:“先别着急开炮。这次敌军这么分散,开炮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那怎么办?眼看着敌军填平护城河么?”袁崇焕大惑不解地道。 朱由检笑道:“当然不是。女真人不是怕挨炮弹,派了这些替死鬼过来么?咱们正好派一小队骑兵突出城去,折腾一番!万一鞑子的骑兵敢往上冲,咱们再开炮!” “就这么干!”李崇瑶兴奋地大叫道,“袁大人,把任务交给我吧,正好您也可以看看李家铁骑的实力!” 袁崇焕还想再阻拦,可一看现在除了自己,所有官兵都站到朱由检那一边去了,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崇瑶得到允许,刚要下城,朱由检忙道:“大小姐,千万小心!” 李崇瑶心头一暖,对朱由检报以一个微笑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朱由检见惯了李崇瑶的刁蛮任性,此时见她的这一笑,终于不小心暴露了那本性中的少女温柔,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一荡,差点又想入非非。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后金将领佟养真正万般无奈地吆喝着,强迫自己的手下又一次往上冲。 第一波攻击失利,他的营中死了一百多人,却连护城河的边都没摸着。佟养真吓得要死,生怕努尔哈赤一怒之下,将他这个主将斩首示众。 努尔哈赤却并未动怒,只是让他马上发动第二波进攻,不要再使用密集阵型了。 佟养真一方面感激涕零,一方面也觉得守军的大炮威力太大,自己的手下就这样毫无防护地往上冲,实在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他见努尔哈赤似乎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道:“大汗,守军炮火猛烈,可否让奴才使用几辆楯车和铁裹车…” 还没等他说完,努尔哈赤突然拍案大怒道:“佟养真!你这狗奴才,本汗没杀了你已经不错了,你还敢跟本汗提条件?那楯车和铁裹车乃攻城利器,比你的命还值钱得多,你也配使用?还不快去攻城!” 佟养真被努尔哈赤这一顿臭骂,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忙抱头鼠窜而去。 他在努尔哈赤那里触了个大霉头,满腹怨气只好向手下发泄。于是拼命催促士卒冲锋,务要填平护城河,哪怕用尸体也行! 而这些汉奸部队摊上这样的主将,也只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往前冲。心想队伍拉得这么散,那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大,一炮也砸不死几个人。死道友莫死贫道,只要那大铁疙瘩别落到自己头上,愿意砸谁便砸谁,将佟养真这杂种砸死最好! 第168章 关宁铁骑 佟养真的汉奸部队提心吊胆地推进了数百步,宁远城头竟一炮未发。这些士卒虽莫名其妙,但没有吃炮弹,心情总是比较愉快的。眼见护城河就在前面百步左右,只要冲到跟前,将装满土的麻袋扔进去,这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可就在这时,宁远城门突然大开,从城中冲出百余骑兵,呐喊着向护城河边杀来。 佟养真见了也是一愣,心想这明军守城,向来是乌龟不出头,一直守到城破为止。今天怎么如此大胆,竟然主动杀了出来? 但只要不是红夷大炮,他倒还真的不怕。虽然他的手下绝大多数是步军,对明军的骑兵肯定是大为吃亏。但好在对方只有百余骑,而自己的兵力多达三千人,是对方的数十倍。只要能将对方包围,就是用士卒的尸体硬堆,也能将明军困死阵中。 想到这里,佟养真兴奋地大吼一声:“给我冲!斩首一级,赏银百两!” 其实他哪有奖赏士卒的资格,无非是忽悠而已。 佟军见对方的骑兵杀了出来,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都觉得至少守军不会开炮了。他们自从当汉奸以后,对女真主子怕得要命,对软弱的明军倒是毫不畏惧。见守军出击,也未多想,便狂吼着冲向护城河。 但他们毕竟是步军,速度怎可与骑兵相比?顷刻之间,明军骑兵已杀至护城河边,纷纷勒住战马,援弓在手。 为首的骑手,正是李家大小姐李崇瑶。她自己也将劲弓拉成满月的形状,高呼一声:“放!” 随着她一声令下,百余支利箭激射而出,发出恐怖的破空之声,直扑向百步之外的后金军! 而这些汉奸部队本以为明军尚在百十来步之外,根本不可能射到自己,还是满不在乎地往前冲锋。 可这张由利箭织成的箭网,却偏偏就跨越了一百多步的距离,劈头盖脸地将敌军罩在其中! 惨呼之声顿起,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汉奸,竟被利箭自上至下地穿透身体,牢牢地钉在地面! 佟养真登时大惊失色,心想气力一般的弓箭手,只能射出四五十步。而像女真骑兵这样的优秀箭手,将箭射到八十步之外也就很困难了。只有百里挑一的神射手,才能射到百步以外。这样的神射手,在自己的汉奸部队里是一个也没有,即使是在女真八旗中,一个牛录能出一个也就不错了。 可对面这支部队,竟人人能射这么远!佟养真投降之前,也在边军中混迹多年,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强悍的部队!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第二波箭雨又袭击了过来。这次的力道比上次更为强劲,不但又射倒了十余名士卒,有几支箭还射向了他所在的方位。佟养真忙用马刀奋力拨打,将这几支箭尽数击落。虽然如此,他也感到双臂酸麻,可见那弓箭力道之强劲。 但汉奸部队已经快冲到护城河,退回去那是绝对不敢的。后面的女真督战队,正冷冷地观察着战场上的佟军。只要有人胆敢往回撤,督战队必然格杀勿论。 因此,虽然遭到明军的超远距离弓箭射击,佟养真还是指挥着士卒,顶着箭雨拼命往前冲。心想只要冲到护城河边,将河床垫平一段,便可冲过河去,将明军包围。那时候短兵相接,对方自然来不及放箭。 就这样,李崇瑶的这百余名李家子弟不停地开弓放箭,每一轮齐射,便可放倒十几二十个汉奸。佟军中虽然也有弓箭手,但顶多只能射个五六十步,根本够不着明军。待他们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明军却向后稍退十余步,然后继续射击。 佟养真自从投降后金,还从来没打过这种干挨打还不了手的窝囊仗,直气得暴跳如雷,玩命地嘶吼着:“冲,冲,给我冲!冲过护城河,杀光他们!” 好在他毕竟人多势众,虽然一会儿功夫便被射死二百多人,但也终于冲到了护城河边。这时,他们的麻袋终于派上了用场。汉奸们赶忙将麻袋往河里一扔,顿时如释重负。 不多时,护城河中就出现了一条由沙袋组成的通道,宽约丈许,足可让两三匹马并排通过。 佟养真见明军只是继续放箭,并未冲到近前阻拦,大喜道:“给我杀过去!” 这些汉奸挨了半天的箭,此时也憋了满肚子气,登时大呼小叫地挤上沙袋桥,乱哄哄地冲过了对岸。 李崇瑶轻蔑地一笑,突然高呼一声:“冲!” 百余名李家子弟立时将弓箭收起,摘下鸟翅环上的长枪和大刀,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刚过了护城河的佟军杀了过来! 佟养真的部下这回可倒了大霉。他们吃过炮弹,顶过箭雨,在鬼门关转了好几遭,好不容易才捱到现在。可在明军的铁蹄之下,他们却再也难以幸免。 那骑兵冲击步军,简直就如同利刃劈豆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佟军立足未稳,全被明军连捅带撞,掉入了护城河中。此时河中虽然无水,河底离河沿却有一两丈高,底下皆是冻得硬梆梆的坚冰。人摔下去,哪还能有个好?顷刻之间,这些冲过护城河的汉奸连摔带砸,骨断筋折,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佟养真却根本顾不得这些的死活,继续指挥士卒往上冲。而佟军中的弓箭手,也开始隔着护城河向明军射箭。但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而对岸的明军和佟军更是搅在了一起,形成混战,弓箭手根本无法区分敌我。 佟养真却管不了这么多,连声怒吼:“别管那么多,给我射!” 弓箭手无奈,只得听从佟养真的命令,冲着对岸一通乱射。 佟养真得意洋洋地注视着对面,心想这一大片箭雨过去,虽然自己人肯定被射死不少,但只要能将明军也同时杀伤,那就算是值了。 可箭雨过后,佟养真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地上确实躺倒了一大片人,却没有一个是明军,全是自己的手下! 而明军的骑兵有的身上已经中了七八箭,如同刺猬一般,却仍端坐于马上,浑然不觉! 至此,佟军的士卒终于害怕了。这哪里是兵,分明是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 不知是谁先发了声喊:“他们不是人,是鬼!” 可不是嘛!这百余名李家子弟,皆是身披玄色重甲,头戴厚厚的铁盔,只露出眼睛和鼻子,散发着无边的杀气。他们的战马也同样披着铠甲,从远处看,真如《指环王》里的戒灵一般,难怪箭不能伤! 此言一出,佟军士卒更是心胆俱丧,再也顾不得什么督战队,纷纷转身就跑。 佟养真见大势已去,再不跑就把自己一个人剩到战场上了,也只得拨马败走。心想虽然回去也好不了,可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直在后面观阵的努尔哈赤,见明军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支强悍的骑兵,也大为诧异。但他征战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即大吼一声道:“谁去会会这支骑兵!” 话音未落,一员骁将已经冲了出去,边冲边喊道:“大汗,看孙儿瓦克达将这些南蛮杀个精光!” 努尔哈赤见是大贝勒代善之子瓦克达,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瓦克达在女真军中素以悍勇闻名,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有他率军突击,定可将明军这一小队骑兵打垮。 可瓦克达领着数百女真骑兵这一冲锋,城头的朱由检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大喊道:“对准鞑子骑兵,开炮!” 袁崇焕急道:“殿下,鞑子骑兵比步军更为分散,恐怕不易打到!” “你懂什么!”朱由检急吼吼地抢白了他一句,“打死一个鞑子,比打死一百个汉奸都管用!给我集中火力,开炮!” 炮手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点燃导火索。不过片刻,那沉寂许久的八门红夷大炮,再次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 而这位女真悍将瓦克达,刚往前冲锋了数十步,即被数个从天而降的大铁球盖在了下面。待铁球过去,尘土散尽,努尔哈赤定睛一看,忍不住悲鸣一声:“瓦克达!…” 此时的瓦克达,已经被砸成了一个肉饼,倒与《猫和老鼠》中被整蛊的汤姆猫有些相似。不过汤姆猫总能原地满血复活,而瓦克达却只能永远地做一个肉饼了。 代善见儿子惨死,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刚要亲自冲锋,努尔哈赤却嘶吼着拦住他:“谁也不许冲!暂且退兵!” 后金的第二波攻击,就这样被再次打退了。李崇瑶率军回城,受到的所有明军和城内百姓的夹道欢呼! 袁崇焕大喜过望道:“官军一直缺乏优秀的骑兵,无法与鞑子野战。过去祖将军跟本官说过,李家铁骑足可与鞑子抗衡,本官还不太相信。今日亲眼得见,战力似更在鞑子之上!可惜数量太少了些,若我军有此数万精骑,必能大破建虏!” 李崇瑶此时却羞涩了起来,低头抿着嘴道:“大人谬赞了。还有,我们已决心加入官军,这‘李家’二字以后不用再提了!” 朱由检也凑过来道:“既然大小姐如此说,这支部队以后不如就叫‘关宁铁骑’吧!” 袁崇焕略一品味,哈哈大笑道:“殿下这名字取得好!有了关宁铁骑,山海关和宁远无忧矣!” 第169章 楯车攻城 后金军连续两次攻城失败,原也在努尔哈赤的意料之中。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明军居然还有一支战斗力不俗的骑兵,竟然可在百步之外以弓箭伤敌! 更令他大为光火的是,自己的孙子瓦克达也被红夷大炮发出的炮弹砸死。佟养真的部队伤亡近千人,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可是瓦克达的死,却真的让他感到心疼、愤怒了! 努尔哈赤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宁远城,终于缓缓地道:“出动楯车和铁裹车,让汉军八旗给我不间断地冲锋!就是拿人垫,也要垫到城墙!” 此时,宁远城头的朱由检等人向敌营远远望去,见女真营寨突然大开,几十个庞然大物被缓缓地推了出来。 朱由检当然不知此为何物,忙向朱梅询问。 朱梅道:“殿下,前面的那些叫‘楯车’,是用硬木制成,前面的那面大木板厚达数寸,上覆牛皮,普通的弓箭无法射穿。鞑子藏在楯车后面,推着车前行,既可以躲避弓箭和鸟铳的射击,也可以在后面用抛射的方法攻击我军。” “哦…”朱由检恍然大悟,原来这楯车就是简易版的坦克啊。他皱着眉道:“不知道红夷大炮的炮弹砸到楯车上,会是什么效果?” 朱梅笑道:“一会儿开炮,殿下一看便知。楯车后面的那些看起来像铁疙瘩的东西,叫做‘铁裹车’,其实就是攻城槌,只不过多了几个轮子,可以推动罢了。” 后金军推出楯车、铁裹车,却不急于前进,而是将第二波攻击之时,带头逃跑的几十名汉人士卒绑于阵前。一名负责督战的女真牛录额真将手一挥,督战队便抡起马刀,将这几十名士卒一齐斩首。一时间血光迸现,人头乱滚,所有的汉奸士卒无不胆寒。 佟养真虽然看得一阵心悸,却还得硬着头皮大叫:“再有后退一步者,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其实要按照莽古尔泰、阿敏等人的意思,应该先把佟养真斩了。但佟养真甫一投降,便将自己的妻女献给努尔哈赤,供其银乐,努尔哈赤倒也把他视为一条忠心耿耿的狼狗。因此,努尔哈赤总算没有拿他开刀,仍让他继续指挥第三波攻击。 经历了两次失败,佟养真也学乖了一点。他一边催促着手下的士卒,继续以分散的阵型轮番冲锋,一边指挥着几十辆楯车和铁裹车缓缓前进。 李崇瑶见后金军再次出动,便立即请战,想率领关宁铁骑再去屠戮一番。朱由检却止住她道:“大小姐,关宁铁骑刚厮杀了大半天,也该歇歇了。” 李崇瑶急急地道:“我们根本不累!” “不累也不能去了!” 李崇瑶瞪了朱由检一眼,俏脸顿时沉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要去!” 朱由检见她又发了小姐脾气,只得拉下脸来道:“大小姐!你没看见敌军出动了楯车么?这些东西不怕弓箭,你们冲出去也只能近战,肯定会伤亡大增!关宁铁骑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明的宝贝,必须用在刀刃上!” 李崇瑶还想争辩,袁崇焕和朱梅却都给朱由检帮腔,力劝李崇瑶不要逞能。 李崇瑶不好跟袁崇焕发脾气,却对着朱梅一顿臭骂:“朱梅,亏你还是出身李家,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 朱梅让李崇瑶骂得连头都不敢抬,朱由检实在看不过眼,断喝一声道:“李崇瑶!朱将军乃是朝廷命官,堂堂副将,岂容你一个民女呼来喝去!你要再胡闹,本王就要治你的罪了!来呀,送大小姐回府休息!” “不用你送!你是王爷我惹不起,我自己走还不行么!”李崇瑶气得眼中都泛起了泪花,把脚一跺,头也不回地下城去了。 朱梅望着李崇瑶远去的背影,尴尬地对朱由检苦笑道:“殿下,大小姐一向骄纵惯了,还望您多多担待一些。” 袁崇焕也拈须微笑道:“大小姐犹如一匹烈马,难以驾驭。恐怕也只有殿下之尊,才能将她降伏啊!” 朱由检也苦笑道:“咱们先别说她了,还是守城要紧!” 几人定睛看时,见后金军的楯车和裹铁车已经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程。朱由检赶忙道:“不要打人了,专门打这些楯车!” 炮手们依令而行,不多时,八门红夷大炮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一个个大铁球直奔后金军阵中而去。 后金军见宁远城头开炮,犹如惊弓之鸟,纷纷往楯车后躲藏。 楯车正面的木板宽达二丈,对弓箭的防护效果极佳。可体积过大,也成为了它致命的缺陷,移动极其缓慢不说,还极易成为火炮的靶子。 那红夷大炮的炮弹从天而降,有两发都正好砸在楯车的木板上。这些木板挡箭还行,具有如此动能的炮弹,又如何挡得住?当即被砸得粉碎,木屑纷飞,竟然起到了弹片的作用,将躲在楯车后的士卒炸得哭爹叫娘! 但楯车毕竟起到了缓冲作用,那些大铁球砸中楯车,便嵌在其中,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砸一大串了。 佟养真见士卒稍有动摇,立即高喊道:“谁都不许乱,给我继续前进!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他的汉奸手下本想四散逃跑,又想起刚才那些惨遭斩首的同伴,也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同时心中默默祈祷:这些大铁疙瘩砸谁都可以,只要别砸到自己脑袋上就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这样,后金军冒着红夷大炮的轰击,继续推着楯车前进。一旦前面的楯车被击毁,后面立即有新的补上。红夷大炮的射程约有二里,而护城河离城墙只有一百多步,而楯车推行的速度又十分缓慢,这一路上竟被击毁了数十辆,伤亡也达到数百人。 可当后金军推进到护城河附近时,已经进入了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佟养真登时精神大振,急令躲在楯车后的士卒继续填河。这次没有了关宁铁骑的干扰,填河的进度非常之快,不多时,已经填出了宽约十丈的一个大口子,后金军立刻蜂拥而入。 朱由检见敌军顺利攻过了护城河,急得大叫道:“袁大人,你的军中怎么没有佛郎机炮啊!要是有数十门佛郎机炮,正好可以对着护城河一通狂轰!” 袁崇焕急忙辩解道:“殿下有所不知,军中的佛郎机炮制造粗劣,常常炸膛,炮手们都不愿意使用。而且佛郎机炮的威力太小,射程太近,臣便只集中力量运送红夷大炮。” 朱由检跺脚道:“可是你的红夷大炮现在打不着了!佛郎机炮就是再不好用,射程却是刚刚好!各种射程的火力交错攻击,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杀伤敌军!” 袁崇焕让朱由检一顿数落,张口结舌地道:“殿…殿下,您怎么对军事和火炮这么有研究?” 其实朱由检在前世虽然不是专业军人,但即时战略游戏玩得多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但他此刻哪有心情跟袁崇焕解释,只是焦急地看着后金军的楯车和铁裹车,一点一点地向城墙压了过来。 此时的守军确实没辙了。红夷大炮打不到,那就只有用弓箭和鸟铳。但敌军楯车那厚厚的防护层,将绝大部分箭支和枪弹挡了下来,朱由检在城头只能干瞪眼。 不过片刻,那些楯车和铁裹车已经突破了数条浅浅的壕堑,冲至城下。在如此近的距离,明军几乎是在后金军的头顶,楯车的防护效果又变差了。 城头的明军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对着城下万箭齐发。而城下的后金军,一部分也冒着箭雨,与城上的守军对射;另一部分则举着盾牌,拼命地往城墙边冲。 朱由检见这些后金军并没有携带云梯,显然想爬上城头那是不可能的。刚稍稍松了口气,却见数辆巨大的铁裹车隆隆作响地冲向了城墙,狠狠地一头撞上! 朱由检顿觉脚下猛一晃悠,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近在咫尺,险些将他掀翻在地。城下的汉奸军队则兴奋地大喊:“城墙撞塌了!冲啊!” 原来宁远的城墙早已年久失修,被几辆铁裹车一撞,竟然坍塌了一大片,足有丈许来宽。而这段坍塌的城墙,上方正好有一门红夷大炮和数名炮手,此时也掉落下来。在猛烈的冲击之下,炮膛发生了爆炸,将周围的炮手和附近的后金军全都炸死,也将豁口炸得更大了。 佟养真见撞塌城墙,大喜过望,命令旗兵高高地扬起大旗,上下挥舞。后面的努尔哈赤远远地望见,立即大吼一声道:“济尔哈朗!给我率领正白旗冲进城去!” 济尔哈朗当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数千正白旗的女真精骑,也跟随着自己的旗主,向宁远城发起了决死冲锋! 一旁的皇太极却望着济尔哈朗的背影,嘴角都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心想这济尔哈朗身为八大和硕贝勒之一,对自己继承汗位有着严重的威胁。眼下战场上胜负未分,父汗却让济尔哈朗早早地发起冲锋,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么? 济尔哈朗却不如此想。虽然也猜出来努尔哈赤是想让自己以身涉险,但他自恃勇冠三军,根本没把明军放在眼里。心想只要冲进城中,必可大破守军,立下头功,让大汗和他的儿子们干瞪眼! 就在此时,城墙豁口处却是一片大乱,明军的骑兵竟然再次冲了出来! 第170章 我就等他 在宁远即将城破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骑兵突然从城墙的豁口处杀出,瞬间即将外面的后金军冲得七零八落。 朱由检扶着城头向下一望,见果然又是李崇瑶,以及她的关宁铁骑! 李崇瑶将双戟抡得如同风车一般,将阻挡她的几个后金士卒喉咙割断。敌人颈部鲜血狂喷、摇晃着倒地之际,她竟还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挑衅般地望着城头的朱由检,似乎是在说:“看吧,还得本大小姐出手!” 而城下的佟养真部,此时也陷入了癫狂状态。往后退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则他们的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关宁铁骑的四条腿;二则女真骑兵的主力正从后方冲上来,若他们掉头后退,顷刻之间就会被马蹄践踏而死。 因此,这些汉奸部队也只有咬紧牙关,继续拼命往城墙下冲,希望再撞塌几处城墙。 而李崇瑶的关宁铁骑,仍从豁口处源源不断地冲出城来,对敌军展开无情的屠杀。佟养真部虽然拼死抵抗,但骑兵本来就是步兵的克星,关宁铁骑又是重甲骑兵,对普通的弓箭根本不惧,只是反复在后金军的楯车和铁裹车之间横冲直撞,将那些推车的士卒杀得血流成河。 城头的朱由检和袁崇焕等人见战局稍有改观,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女真人出动了大批的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向宁远冲来。 袁崇焕面色一寒道:“鞑子终于出动骑兵了!快开炮!” 可是此时的炮手,却不像头两次那样从容不迫了。城下的后金军虽然干不过关宁铁骑,但仍然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不停地向城头开弓放箭,给炮手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一旦开始伤亡,这些明军的老毛病就犯了,个个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开炮的速度和准头均大为下降,好半天才稀稀拉拉地开了几炮。 而济尔哈朗率领的正白旗骑兵,是女真部队中最为精锐的部队,战斗力仅次于努尔哈赤亲自统领的正黄旗,比皇太极的镶黄旗还要厉害些。 济尔哈朗身经百战,经验十分丰富。他远远地望见城头的明军转动红夷大炮,知道马上就要击发,便不再以直线行进,改为变幻莫测的曲线前进。 他后面的女真精骑,也在各自的牛录额真率领下,将队型远远地分散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首尾呼应,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 面对这种快速移动的目标,明军的炮手根本无法瞄准,只能冲着敌军相对比较密集的地方胡乱开炮。 可点燃导火索之后,女真骑兵的阵型早已发生变化。刚才密集的地方,现在却已空无一人了。而导火索已经点燃,再调整大炮已不可能,只能静静地等着,看着炮弹出膛,然后砸到根本没有人的地方,激起漫天的尘土。 而在这一轮炮击过后,济尔哈朗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过了红夷大炮的射程,渐渐接近护城河! 李崇瑶在城下看得真切,当然知道真正的对手终于来了,当即将双戟指向女真骑兵的方向,高声喝道:“射!” 她手下的关宁铁骑全是李家子弟,自幼便在一起吃饭,一起习武,一起*演阵法,配合得极为默契。此时见主将发令,便撇下佟养真的步军不管,纷纷将马头拨转至正前方,对准冲来的骑兵开弓放箭。 济尔哈朗见明军还在百步之外,便将利箭射了过来,也暗吃了一惊。但与他一起冲锋的先头部队,是百余骑白甲兵,同样是身披重甲,根本不惧弓箭。 因此他们连躲也没躲,只是将身子稍稍伏低。这一轮箭雨过去,除了极个别倒霉的白甲兵,正好被利箭射到眼睛,惨叫着坠马之外,绝大多数竟是毫发无伤,一鼓作气地冲过了护城河。 “冲!”李崇瑶再次发出简单的指令,随即一马当先,迎着济尔哈朗就冲了过去。 济尔哈朗见对面冲来一骑女将,便知道是之前杀死镶黄旗一名甲喇额真的敌将了。他虽然以悍勇闻名,为人却十分机警,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将手中的狼牙棒轻轻一挥。他身旁的数名白甲兵会意,当即稍稍前冲,将济尔哈朗护在了中间。 两军骑兵对冲,那速度是何等之快。几乎是在刹那间,关宁铁骑和女真骑兵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这是重骑兵和重骑兵的重量级对决! 在双方都身披重甲、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女真人惯常使用的骑射战术彻底失灵了。而且护城河边的战场十分狭窄,供战马腾挪的空间极其有限。双方刚搅到一起,立即陷入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恶战。顷刻间,兵器交击之声、钝器击中铠甲之声、被大锤或狼牙棒击中的战士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护城河边,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战局暂时呈胶着状态,关宁铁骑虽然人人自幼习武,招数精奇,但女真人则胜在蛮力。如果双方的兵器碰在一起,吃亏的多半是明军,因此关宁铁骑尽量避免与敌军硬磕,而是在战马错镫的一刹那,迅捷无伦地击向女真骑兵的肋部、脖子等防护较少的部位。 而女真人则是用最简单的招数,大力猛砸明军,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在这种情况下,关宁铁骑和女真骑兵的伤亡均是迅速增加。 可时间一长,正白旗的大部队也杀了过来,关宁铁骑就有点顶不住了。他们毕竟人数不多,满打满算才一千左右;而正白旗的骑兵足有万人,此次冲锋虽只动用了一半兵力,也超过关宁铁骑数倍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见敌众我寡,急得大叫道:“大小姐!快撤回来!只要守住豁口就行了!” 袁崇焕却将牙一咬道:“来不及了!来人,给我将豁口堵住!” “什么!”朱由检大惊失色道,“现在堵住豁口,大小姐他们就撤不回来了!袁大人,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在城下么?!” 袁崇焕此时也急了,第一次对朱由检大吼道:“殿下,再不堵上豁口,鞑子就要冲进城了,到时候全都得死!臣也是迫不得已啊!” “不行!绝对不行!”朱由检气得指着袁崇焕的鼻子道,“关宁铁骑是今后对抗鞑子的希望,不能一下拼光!你要敢堵豁口,我…我…” 他“我”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一无兵二无权,还真的不能把袁崇焕怎样了。 袁崇焕见朱梅等人犹豫,厉吼一声道:“本官身为宁前道,是宁远主官,诸将皆受本官节制,违令者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朱梅等人不敢违令,只得眼含热泪去封堵豁口。 朱由检气得大骂一句:“袁崇焕,我襙你大爷!”便匆匆下城了。 袁崇焕心中叫苦,暗想这次算是把这位信王殿下给得罪苦了。其实他早已看出来,朱由检与其说是担心关宁铁骑,倒不如说是担心李崇瑶,只是不肯点破而已。 可城破在即,袁崇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指挥着明军,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擂石等物拼命地扔向豁口,不多时便垒起了一人多高。虽然并不十分结实,但最起码战马是冲不进来了,袁崇焕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往城下一看,却顿时吓傻了眼! 原来不知何时,朱由检竟骑着马从豁口冲了出去,现在也被堵在了豁口之外! “殿下!您出去干什么,还不快回来!”袁崇焕如遭雷劈,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把我堵住了,我怎么回去?”朱由检一手举着燧发手枪,一手拉住马缰绳,气鼓鼓地道,“告诉你袁崇焕,若关宁铁骑进不了城,我也不进城了!” 可他俩这一喊,一些耳朵灵的后金军已经听到了。这其中就包括佟养真,他如同见到了天上掉馅饼,激动得大吼一声:“他就是信王朱由检!谁能将他斩了,赏银千两!生擒活捉,赏银万两!”说着便催动坐骑,亲自往这边杀来。 袁崇焕简直都快疯掉了,心想若朱由检阵亡或被俘,这宁远还守个屁?当即大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快扒开豁口,将信王抢进来!”说着便下了城头,加入了拆迁的士卒中,亲自搬开豁口的石块! 朱由检见目的达到,扯着嗓子对前面喊:“大小姐!速速退入城中!” 李崇瑶扭头一看,见朱由检亲自骑马出城接应自己,不由得大为感动,同时也生怕朱由检遭到毒手。她本已与济尔哈朗交上了手,此时忙奋力抡戟,将济尔哈朗稍稍迫退,高喊一声:“撤!” 关宁铁骑此时也伤亡惨重,再不撤就要被正白旗给围歼了,见主将发令,当即如潮水般向豁口处退来。 此时豁口已经扒开,袁崇焕如同疯了一般冲出城去,一把拉住朱由检的马头,不由分说就往城里拽。 济尔哈朗见明军想撤,哪肯罢手,在后面紧紧追赶李崇瑶,心想正好趁此良机,冲入城去,抢下头功! 不过片刻,李崇瑶已经冲至豁口处。见朱由检还磨磨蹭蹭地不肯入城,她急得大叫道:“你还等什么?” 朱由检却突然诡异地一笑道:“我就等他!”说着扬手便是一枪! 随着这声枪响,正在后面紧追过来的济尔哈朗惨叫一声,翻身坠马! 第171章 方形手榴弹 朱由检之所以敢出城,倒也不是完全头脑发热。至少他手里还有一样利器,那就是燧发手枪。 这货深知,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古代,尤其是又穿成了个众矢之的,没点防身之术,那是一天也混不下去的。但是现在要从头练武功,扎个马步下个腰,那显然是纯属扯淡,远水不解近渴。 所以汤若望赠给他的这支燧发手枪,就成了他的护命法宝。这玩意虽然击发一次之后就得重新填装弹药,但第一枪还是比较有突然性的。所以朱由检平常一没事就苦练枪法,慢慢地也越来越有准头了。 此时见济尔哈朗追来,朱由检抬手就是一枪。 济尔哈朗与明军交锋不下数十次,自然知道火器的厉害。它虽然射程不及弓箭,且击发速度非常缓慢,但在近距离的杀伤力,可比弓箭大得多。即使是身穿三层护甲,在二三十步之内,照样可被弹丸击穿。 但他之前见过的都是鸟铳,也就是火绳枪。这种枪击发时需要先点燃火绳,然后端着枪对准敌人。这个端枪的姿势需要持续几秒钟,火绳才会燃至弹药仓,引燃击发药,射出弹丸。 因此济尔哈朗虽然纵马猛冲,但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尤其是注意城头的鸟铳手。一旦发现有鸟铳手端枪对准自己,他立即控马转向,就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 如此一来,那些鸟铳手就无法瞄准了,一通乱枪射完,却没伤到济尔哈朗的一根毫毛。 可济尔哈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由检的手枪是没有火绳的,也就不需要举枪瞄准的前奏。这一枪突如其来,正中济尔哈朗的左锁骨。虽然他穿着厚厚的护甲,可这一枪还是钻了进去,将他的锁骨击得粉碎! 济尔哈朗痛得大叫一声,由于枪击的动能十分强大,他竟被从马上打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正白旗的女真骑兵一见旗主中枪坠马,顿时放声嚎哭起来,突然如同鬼神附身,发疯般地向豁口处涌来! 这就是女真骑兵远胜明军之处。明军若主将受伤或阵亡,必定立刻阵脚大乱,不战自溃;而女真人若见主将受伤,那可比自己的亲爹死了还心疼,也根本不顾自身的安危,定要将敌军杀光,为主将报仇不可。 关宁铁骑本来就因人少而处于劣势,女真骑兵这一集体发疯,就更抵挡不住了,也纷纷向豁口处败退而来。 而此时的朱由检,也终于被袁崇焕连拉带拽,扯回了城内。可此时城外万马奔腾,都向这个小小的豁口冲了过来,再想封堵也来不及了。 眼见女真人就要跟着关宁铁骑冲出城中,朱由检身后突然有人暴喝一声:“是男人的,随本将军冲出去!” 随着这一声呐喊,几百骑明军抢先从豁口杀出,阻挡了女真骑兵的去路。李崇瑶和她的关宁铁骑趁着这个机会,赶忙败入城中。 直到这时朱由检才看清,率军杀出去的明军将领,正是负责防守其他城门的祖大寿、何可纲、吴三桂等人。 原来努尔哈赤今天一直专攻北城,其他三面的守军十分清闲。祖大寿等人早就想转到北城支援,但没得到袁崇焕的将令,也不敢擅离职守。 直到宁远的城墙被铁裹车撞塌一段,后金军杀至城边,那震天撼地的喊杀上已经向祖大寿等人发出了明确的信息:城破在即! 此时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将令了,皆率领部下骑兵驰援北城。也幸亏他们来得及时,才避免了豁口马上失守。 但他们这几百人冲至城外,立即被成千上万的后金军淹没了。而且这些明军无论是从战斗力还是装备上,都比李崇瑶的关宁铁骑差得太远。如果关宁铁骑可以一敌二,那么这些明军三个绑到一块,也打不过一个白甲兵。 不过片刻功夫,几百明军便已伤亡过半,祖大寿等人也各自带伤,被女真人逐渐迫退到城下,后背几乎都贴到了城墙上,眼看就要被后金军歼灭。 而那个城墙的豁口处,佟养真的步军已经蜂拥而至,马上就要杀入城中! 此时,朱由检和袁崇焕已经重新登上城头。看着城外的惨烈厮杀,李崇瑶急得眼圈发红,急急地道:“祖大寿他们是为了救我,才杀出城去的!不行,我还得冲出去救他们!” 朱由检忙将她拦住,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不能去!去了也是送死!” “我偏要去!”李崇瑶也冲着朱由检尖叫起来。 朱由检此时眼珠子也红了,大声咆哮道:“我是王爷,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那祖大寿他们就全让你害死了!”李崇瑶突然呜咽起来,冲到垛口处就要往城下跳! 朱由检忙将她一把拉住,冲着她狂吼道:“你急什么!我有办法打退鞑子!袁崇焕,快把所有的火药箱集中起来!” 袁崇焕此时早已方寸大乱,喃喃地道:“敌人都冲到城墙边上了,红夷大炮又打不到,这些火药还有什么用?” “你笨啊!”朱由检揪住袁崇焕的脖领子,几乎是冲着他的耳朵大喊道:“把这些火药箱插上导火索,点着了直接扔下去!” “啊?啊!啊哈!啊哈哈哈哈!”袁崇焕稍微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朱由检见袁崇焕狂笑不止,真的急了眼,劈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连自己的手都觉得隐隐作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袁崇焕吃了这一记耳光,倒突然清醒过来,立即命令城头的所有士卒,也不用再开弓放箭,或是用鸟铳射击了,全都去搬火药箱! 这些装于木箱之内的黑火药,原本只是用于击发红夷大炮内的炮弹,而非单独使用。由于每发射一次炮弹,就需要往炮膛内装一次药,为了襙作方便,这些木箱都做得不大,内装几斤火药,使用时将整箱的火药往炮膛里一倒即可,也省得计算药量。 袁崇焕亲手抄起一个火药箱,将导火索塞了进去,立即点燃导火索,用尽全身力气,将火药箱远远地抛向城下。他虽然是文进士出身,力气倒真不小,这一抛竟抛出去十几米远。 此时城下的明军皆已被赶至城墙边,箱子坠落之处,全是挤得水泄不通的后金步骑军。这些人见一个小木箱子从天而降,虽不知是何物,也不愿意让它砸到自己的脑袋上,纷纷向两边闪避。 可就在这一刹那,导火索上的火苗终于爬进了箱子。那满箱黑火药遇到明火,立即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在空中将木箱炸得粉碎! 黑火药是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俗称“一硫二硝三木炭”,其实它的主要化学成分就是硝酸钾、硫和碳。当遇到明火时,硝酸钾分解放出氧气,使木炭和硫磺剧烈燃烧,在瞬间产生大量的氮气、二氧化碳等气体,以及大量的热。 这些反应产生的气体,体积可在瞬间膨胀万倍,那爆炸的威力岂同小可。一声巨响过后,木箱固然烟消云散,可它周围的数十名后金军,也被气浪掀倒一大片。尤其是那些紧挨着爆炸点的白甲兵,无不被震得七窍流血,肝肠尽断!就是再厚的铁甲,也扛不住爆炸的冲击! 袁崇焕一击得手,兴奋地大吼一声道:“给我扔!” 城头的明军有样学样,立即将无数个火药箱引燃导火索,向城下扔去。不但敌军想不到,就连明军自己也想不到,火药箱竟还能有这种用法。 如此一来,下面的后金军可就倒了霉了。这东西不像弓箭和鸟铳,就是射得再准,顶多也就只能射死一人。甚至也不像炮弹,那实心的大铁疙瘩虽然碰着即死,但只能打一条线,只要稍微错开一点,也顶多是被吓一跳。 可这些从天而降的小木箱子,却是一炸一大片,根本避无可避!一时之间,爆炸声此起彼伏,比过年放炮还要热闹,后金军被炸得人仰马翻,到处是被炸飞的断臂残肢! 尤其是城墙豁口处的后金步军,本来就十分密集,几个火药箱下去,几声巨响过后,竟在地上炸出一个黑色的大坑!那浓烈的硝烟腾空而起,也带着后金士卒身上的各种零件在空中乱舞,一只鼻子甚至飞上了城头,砸到了朱由检的腮帮子上! 朱由检见状大喜,没想到自己灵机一动,将火药箱当作简易手榴弹使用,居然大获成功! 他兴致勃勃地抄起一个火药箱,刚想亲手扔一个过过瘾,李崇瑶一个箭步跳过来将箱子抢走,娇叱一声道:“就你这么点力气,扔又扔不远,炸到自己人怎么办!” 朱由检老脸一红,讪讪地笑道:“大小姐,你看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一点真本领也没有,只会动这些歪脑筋!”李崇瑶兀自不肯服软,却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而城下的后金军突遭“方形手榴弹”的猛烈打击,终于彻底陷入混乱。 济尔哈朗已被手下救起。他见片刻之间,自己的正白旗战士就如同割韭菜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知道大势已去,只得强忍着巨痛和泪水吼道:“撤!快撤回营去!” 第172章 争执不下 宁远城西层峦叠嶂的群山,被西垂的落日染得一片通红,如同大自然挥毫泼墨,那壮丽的景色令人怦然心动。 但宁远城下,却是另外一番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被火药熏黑的大片血迹! 明金两军厮杀了一整天,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后金军方面,由于仓惶撤退,所有的楯车和铁裹车来不及往回运,皆弃于宁远城前,被守军全部焚毁。而连续参与三次攻城的汉军八旗,伤亡已经超过五千,几乎损失了一个旗的兵力。 可这些努尔哈赤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心疼的是,济尔哈朗的正白旗骑兵也伤亡了将近千人,其中光是阵亡的白甲兵就达到七八十人!自从他从赫图阿拉起兵以来,纵横辽东数十年,大小战斗数百场,还从来没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损失! 至于济尔哈朗重伤,瓦克达被红夷大炮轰死,就更让努尔哈赤火冒三丈,懊恼不已。他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过早地派上八旗精兵。如果听皇太极和多尔衮之言,坚持只以汉军旗去攻城,慢慢消耗明军的兵力,也不会招致如此的惨败! 而明军这边,城墙被撞塌一处,其余多处也严重损毁,摇摇欲坠。红夷大炮炸坏了一门,只剩下十一门,更加捉襟见肘。城头的守军被乱箭射死二百余人,而冲出城外的骑兵阵亡的更多,达到六百余人,其中有一半是李崇瑶的关宁铁骑。 可不管怎么说,宁远毕竟是守住了。在苦战一天、经历了后金军三波攻击之后,宁远的城墙依然巍峨屹立,城头的红夷大炮,依然将黑洞洞的炮口遥指着敌营! 守城的官军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鞑子被打退了!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可是朱由检却没心情享受欢呼,他只觉脑袋一晕,差点没瘫倒在地。李崇瑶忙扶住他道:“王爷,你怎么了?” 袁崇焕忙道:“殿下身先士卒,守了一天的城,实在是太疲劳了。臣马上安排酒宴,为殿下压惊!” 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鼓楼已成为临时中军大帐,袁崇焕便在此盛排筵席,犒赏全军将士。除了值夜的将领继续坚守在城头,像祖大寿、朱梅、李崇瑶等人皆参加了宴会,就连那朝鲜使臣韩瑗也被邀请出席,见证大明军队的高昂士气。 军人就是军人。虽然经历了一天的血腥恶战,伤亡了不少朝夕相处的同伴,但胜利的喜悦总是比失去战友的悲痛更加强烈。袁崇焕、祖大寿等人皆兴高采烈,频频举杯向朱由检祝酒。 可朱由检却心事沉重,食不甘味。 袁崇焕诧异地问道:“殿下,今日大败鞑子,建虏胆寒。您却为何愁眉不展呢?” 朱由检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我说袁大人,你咋就那么想得开呢?我看包围宁远的敌军至少在十万以上,今天虽然让咱们打死不少,可并未损伤元气。照这么拼,咱们可拼不过啊!” 朱梅也插言道:“殿下所言极是。建虏的前两次进攻,皆为试探性进攻,并未出动女真人。而第三次进攻,由于战场狭窄,兵力施展不开,也只出动了几千骑兵。如果明天建虏继续攻城,投入的兵力绝对不会比今天少。而我军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尤其是炮手和骑兵伤亡甚多,战斗力定会下降不少!” 袁崇焕拈须沉思片刻,仍是笑着道:“殿下今天用火药箱炸敌军的法子却好。明日敌军若来,我们不必出城厮杀,只要故技重施即可。” 朱梅却沉声道:“袁大人,实不相瞒,军中的火药箱已经消耗过半了。若敌军仍是如此不计伤亡地攻城,一旦火药箱消耗殆尽,我军又当如何?” 这下袁崇焕也傻眼了,沉吟半晌才道:“那也只有节省使用火药,拼死守住城池,等待督师大人的援军了。” 朱由检却摇头道:“援军若来得快,肯定不会携带多少辎重,无法补充火药。若来得慢,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咱们还是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军上。”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席上的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想不到这位时常出口成脏的王爷,竟能冒出这么一句虽然新鲜、却是十分浅显和富有哲理的话来。 朱由检见众人如同看一个怪兽一样盯着自己,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将老人家的光辉思想给搬了过来。 他赶忙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让敌军牵着鼻子走。他们想攻就攻,想歇就歇,那可不行!咱们得主动出击!” “殿下是想要偷袭敌营么?”祖大寿忙道,“此举万万不可!我军士卒多有雀盲眼,又无多少骑兵,去偷袭只能是送死!” “雀盲眼?”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回事?” 袁崇焕叹了口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唐代名医孙思邈在其《千金方》曾提及,常年不吃肉之人,便容易害夜盲症。患症之人,白天视力正常,到了夜晚却看不清东西,如同麻雀一般,故又名‘雀盲眼’。边军士卒常年只能吃到米,很少吃肉,害雀盲眼的十有六七。” 李崇瑶突然插话道:“我们李家子弟常年吃肉,一个雀盲眼也没有!就让我们关宁铁骑去偷袭敌营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连忙劝阻:“大小姐,今天一战,关宁铁骑伤亡不小,还是不要出战了。而且区区几百人去偷袭,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朱由检却道:“谁说去偷袭敌营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非得关宁铁骑出马不可!” 李崇瑶见朱由检帮腔,顿时得意地笑道:“你们看吧,王爷是和我一条心的!” 其实她这句话的本意,自然是想说朱由检和她想法相同。可“一条心”本身是个多义词,尤其用在男女之间,则是另外一层含义。李崇瑶素来口无遮拦,倒也没觉得怎么,朱由检却臊了个大红脸。众人见状也不敢乐,心想这二人一会儿坏一会儿好,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李崇瑶倒不在意,一个劲地催问朱由检:“王爷,你快说呀!到底是什么任务?” 朱由检肃容道:“各位,我始终觉得觉华岛是个巨大的缺陷,也是宁远的死穴。眼下天寒地冻,宁远和觉华岛之间的海面,应该是全部封冻了吧?鞑子会不会涉冰而过,突袭觉华岛呢?” 袁崇焕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殿下也太高估鞑子了。海面虽然冻结,但并非是铁板一块,海冰的冰情变幻莫测,随时有开裂的危险,鞑子岂敢乱闯?” 朱由检急道:“袁大人,你不要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努尔哈赤的想法!若努尔哈赤循规蹈矩,他根本就不会造反!万一人家就是敢冒这个险呢?” “那依殿下之意,又该当如何呢?”袁崇焕心中不快,缓缓问道。其实今天守城之时,袁崇焕就对朱由检上蹿下跳,喧宾夺主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了。尤其是自己还吃了他一记大耳刮子,虽说那是在情急之下,并非有意,到底让袁崇焕觉得很没面子。 朱由检却并未注意到袁崇焕的不满,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我们可以派关宁铁骑趁着夜幕掩护,偷偷地冲出城去,看看海冰情况。如果我们过不去,那鞑子也过不去,我们就可以放心了;如果能过去,就要直抵觉华岛,看看能不能把岛上的人和物资也转移到宁远城里来!” “殿下,觉华岛存粮足有数万石,一时哪能运得过来?”袁崇焕面带嘲讽地笑道,“万一运输途中遭到鞑子攻击,那才叫鸡飞蛋打!” “那就不运粮食了,只要把人和火药转移出来就行!”朱由检咬了咬牙道,“至于那些粮食,干脆一把火烧光,免得资敌!” “殿下,您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臣料建虏万不敢涉冰去攻觉华岛,我等还是谨守宁远为上!”袁崇焕倔强地道。 朱由检见袁崇焕不同意,急向席上众人问道:“各位将军,你们觉得该不该去救觉华岛?” 祖大寿等人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袁崇焕的方案。 朱由检气得拍案而起道:“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着便离席而起。 “我跟你去!”李崇瑶也站了起来。 “大小姐!你不是亲口说,关宁铁骑已经是朝廷的兵马了么?本官现在不许关宁铁骑出城!”袁崇焕怒道。 李崇瑶刚一犹豫,朱由检眼珠一转,马上接口道:“还没有走正式的手续,又没有官职和粮饷,现在关宁铁骑还只能算是义务劳动!当然也可以不听你袁大人的!” “我…我马上给将士们封赏!”袁崇焕急道。 “晚了!”朱由检狡黠地一笑道,“等我们从觉华岛回来,再封赏不迟!” 二人随即扬长而去,把个袁崇焕气得手脚冰凉。 而那朝鲜使臣韩瑗,又偷偷与身旁的侍从交换了个眼色,用朝鲜语嘟囔了两句。 那侍从目送着朱由检远去,眼神中流露出钦佩与敬慕! 第173章 觉华覆灭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天空中只有寥寥数颗寒星,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浓墨般的夜色稍稍驱散一些。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队身着玄色重甲的骑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宁远城,向东疾驰而去,迅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队骑兵正是明军的关宁铁骑,为首者自然是信王朱由检,以及李家大小姐李崇瑶。他们的目标,则是海岸线以东二十多里,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觉华岛。 后金军虽然将宁远城四面包围,但重点是南、西、北三面。而东面不远即是茫茫大海,那是不可逾越的天然障碍,因此只有数千汉军旗的士卒驻守,此时也早已在营寨中进入梦乡。 李崇瑶率领着这几百名关宁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响,机敏地绕过了后金军的流动哨,不多时即来到了大海边。 朱由检向东望去,但由于夜色太深,根本看不了多远,更无法看到觉华岛的方位。 李崇瑶却久居宁远,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稍稍分辨方向之后,便牵着马踏上了厚厚的海冰。 朱由检笑道:“大小姐,有马为何不骑?”说着便纵马跳上冰面。孰料这冰面光滑如镜,战马的四蹄虽然已经用麻布厚厚地包裹起来,既防寒又防滑,可还是一个趔趄,猛地滑倒。 坐骑一倒,马上的朱由检立即失去平衡,高高地摔落下来。眼看就要头触冰面,李崇瑶突然腾空而起,一把揽住朱由检的腰,轻轻地落在冰面上。 朱由检吓得满头冷汗,紧紧搂着李崇瑶不敢撒手,尴尬地笑道:“这里简直可以当一个天然的滑冰场了!要不是大小姐接着,我可就要来个重度脑震荡了!” 李崇瑶嗤笑道:“这下知道为什么要步行了吧!喂,你现在不是站稳了么,怎么还不松手!” 朱由检老脸一红,赶忙松开双臂。好在夜色极重,远处的人根本看不到二人的状况。而离得最近的几名骑兵,也装作没看见,只是低头牵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往前走了一阵,冰面的情况果然变得异常复杂。有的冰块从冰面凸起,稍不留神就会绊上;有的地方却形成一个深深的冰坑,坑底的冰壁极薄,人若不慎掉进去,就会立即砸破冰层,坠入冰冷的海水里。 更有些地方,由于海浪推着浮冰反复挤压,最后全都冻实在一起,形成一道高高的冰墙,根本无法通行。骑兵们只好抡起大锤,将这些冰墙狠命地击碎,开出一个窄窄的通道,方能鱼贯而过。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了数里,除了呼号的刺骨寒风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未觉出有任何异常状况。李崇瑶也有些后悔了,小声埋怨道:“打了一天的仗,放着好好的觉不睡,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来玩!” 还未等朱由检答话,海面上的风向突然一变,刚才是西北风,这会儿却又成了东风。众人顶着如刀的寒风前进,连眼睛都难以睁开。李崇瑶更加叫苦不迭,差点就要痛扁朱由检一顿了。 正在此时,风中突然隐隐传来一丝杂音。众人还以为脚下的海冰裂了,皆吓了一跳,赶紧止步静听。 “不好!是觉华岛的方向!”李崇瑶俏脸登时变色。 众人赶忙加快速度,渐渐地发现前方的地平线处,似乎有火光在跳动。 “妈的,果然让鞑子抢先了!”朱由检骂了一声,飞身上马,也顾不得冰面难行,向前方疾奔而去。 而他身后的数百关宁铁骑,也如同鲨鱼嗅到了血腥味,立即精神大振,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觉华岛。 再往前行不过数里,只听觉华岛方向杀声震天,大火直冲云霄,将半边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由检心中更加急躁,拼命打马前行。而越往前走,海面冻得越结实,到最后简直如履平地。 可他借着火光向觉华岛望去时,却怒骂一声道:“大爷的,晚了!” 原来努尔哈赤采纳了多尔衮的计策,一方面围攻宁远城,一方面派出正蓝旗和正红旗的主力,从天刚亮时便从海面上涉冰而过,袭击觉华岛,至现在已经有七八个时辰了。 而觉华岛虽是明军屯粮重地,但因孤悬海中,明军历任辽东经略、巡抚均认为女真骑兵根本没有水师,无法渡海,所以也不怎么重视觉华岛的防务。 岛上倒是有一座囤粮城,城墙高约三丈,但早已年久失修,千疮百孔,还坍塌了十余处,比马蜂窝也强不了多少。 而明军的水师本来为了防备觉华岛可能遭到的攻击,在岛北侧的港口靺鞨口处,停泊了数百艘大小战船。按理说这也算是有所防备了,可惜现在天寒地冻,这些战船皆被牢牢地冻在冰面上,丝毫也动弹不得! 至于岛上的守军,除了游击金冠以外,尚有七千余众。可这些明军名为士卒,实则只是水手,在陆地上和普通的农民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由于忽视防守,觉华岛上既没有红夷大炮,也没有佛郎机炮,甚至连鸟铳都没有。水手们的武器,仅仅是普通的刀剑,也没有盔甲,一旦与女真精骑交锋,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他们发现后金军涉冰而来时,立即惊慌失措。金冠等守将虽然竭力组织人手,在冰面上围着觉华岛挖了一条冰壕,试图挡住女真人的脚步。可天气实在太冷了,这些冰壕刚刚挖开,复又冻住,如此反复多次,守军的手指头都敲断了,还是无法挖出足够宽的壕堑。 而女真人自然不会眼看着守军挖沟,立即发起猛攻,箭如雨下。守军死伤惨重,再也无力凿冰,后金精骑遂越壕而过,直抵囤粮城下! 而另一支后金军则直扑靺鞨口,将冻在港口的的几百艘战船,以及上千艘渔船、运粮船尽皆焚毁! 朱由检望着冲天的烈焰,知道觉华岛大势已去。此时他心中恨极了袁崇焕,心想正是他力主在宁远筑城,将觉华岛视为补给仓库,却又对觉华岛的防务不闻不问,这才使岛上的守军惨遭灭顶之灾! 此时觉华岛周围一片大乱,后金军已经冲入囤粮城,逢人便杀,遇人便砍。可他们只顾冲杀,竟未留意到身后又多了一支部队! 李崇瑶咬牙切齿地道:“王爷,咱们从后面冲上去,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瞪着血红的双眼,半晌才道:“没用!咱们才几百人,鞑子有上万人!就算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一旦被围上,咱们也跑不了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鞑子屠城,我们白白来这里逛一遭,灰溜溜地回去?”李崇瑶急急地道。 “不,我们现在立即冲进城去!”朱由检大吼一声道。 李崇瑶莫名其妙地道:“冲进城去干嘛?难道你还想搬粮食和火药么?别说根本来不及,就算来得及,我们这几百人能搬多少?” “谁说要搬?给我统统烧了!”朱由检急得大叫道。 李崇瑶登时醒悟,不再多说,一马当先,向囤粮城中冲去。 而女真人此时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以及屠杀的快感中,见又一支骑兵冲进城来,黑灯瞎火之中也没弄清,还以为是其他旗的援军,根本没有阻拦。 朱由检进得城中,发现遍地都是明军的死尸,心头猛地一寒,却没功夫理会,直奔仓库杀了过去。 此时后金军已经将觉华岛上的数千守军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牛录额真率领他的部下刚刚占领仓库,正要打开库门,好好欣赏一下丰厚的战利品,关宁铁骑突然杀至。 这个牛录额真还以为是别的牛录来了,想与自己争抢战利品,十分不满,骂骂咧咧地迎了上来,用满语问道:“你们是哪个牛录的?我已占领仓库,你们还来干什么?” 朱由检冲在最前,眼看离敌人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露馅了,也就不再伪装,怒骂一声道:“你他娘的叽里咕噜个屁!”说着抬手便是一枪。 就连身经百战的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都栽在朱由检的燧发手枪之下;眼前这个小小的牛录额真,又怎能是火枪的对手!这一枪正中他的眉心,当即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而后面的关宁铁骑一拥而上,将这个死鬼的二十多名手下围在阵中一通乱砍乱砸,不多时即打成了一堆肉酱。 朱由检见附近暂时没有敌人,大吼一声道:“赶快放火!放完马上撤退!” 骑兵们立即从行军囊中摸出火折子,用嘴猛地一吹,火折子便燃烧起来。众人便将这些火折子抛进仓库中,或是抛到房顶上,随即拨马疾退。 那粮仓和弹药仓均是木制结构,最怕明火。不多时,火苗引燃了一箱黑火药,突然发生爆炸。而这剧烈的爆炸,也将整个弹药仓全都点燃,终于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将整个弹药仓,以及附近的粮仓彻底炸飞! 而朱由检和数百关宁铁骑,就伴随着这巨大的爆炸,如狂风般从觉华岛中冲了出来。 对面的一名甲喇额真突见岛上发生剧烈爆炸,不明其故,赶忙拦住朱由检的去路,用满语道:“岛上发生了什么?你们往哪里去?”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抬手又是一枪,对身后的关宁铁骑狂呼道:“即刻撤回宁远!” 第174章 二凤相争 觉华岛被付之一炬,岛上的七千明军全军覆没,各种船只被烧毁二千多艘。大明在辽东的一个海上基地,就这样彻底报销了。 但负责攻击觉华岛的后金军总指挥、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仍然感到非常恼火。觉华岛上存粮数万石,莽古尔泰本想全部收入囊中,先把自己的正蓝旗喂个饱,剩下的献给父汗努尔哈赤,来个名利双收。 可不知怎么搞的,岛上的弹药仓竟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连带着把粮仓也给炸毁了。眼看就要吃进肚里的一块大肥肉,就这样化为乌有! 莽古尔泰勃然大怒,正要严厉追查责任,一名手下忽然来报:“贝勒爷,不好了!明军的一支骑兵从岛上突围逃走,还把甲喇额真席特库给打死了!” 莽古尔泰恍然大悟,大骂道:“岛上哪来的骑兵?分明是从宁远来的援军!我看那弹药库,多半也是他们点着的!来呀,给我追,一个也不能放走!” 就这样,将近两万女真骑兵,开始疯狂地追击由朱由检率领的数百关宁铁骑。 来的时候,不论是后金军还是明军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脚下的海冰发生状况。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非常清楚,自己这几百人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让数十倍于己的敌军追上,那也肯定玩完。与其让女真人包了饺子,他宁愿死在冰冷的海水里! 所以他也顾不得复杂的“路况”,甚至连方向也来不及辨清,只是大略冲着宁远纵马疾奔。 不时有人和马被坚硬的冰块绊倒,甚至有人掉进冰缝。可是没有人敢停下来施救,因为追兵就在身后的数里之外,这个距离对于女真精骑来说,简直是近在咫尺! 而那层不知厚薄的海冰,在数万马蹄的巨大撼动下,也轻轻地震颤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裂! 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天空已蒙蒙发亮。朱由检极目向前方望去,已经隐隐约约地望见了海岸线,却看不到宁远城的影子,不由得暗自叫苦:肯定是跑错了方向了! 可大批追兵就在背后,停下来辨明方向显然是不现实的。朱由检只得一条道跑到黑,率领关宁铁骑冲上了海岸。 此时的关宁铁骑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与出城时相比,几乎减员了一半。除了几十人是在觉华岛上与后金军厮杀时牺牲,余者全都是葬身在茫茫的冰面上。 朱由检虽然没有亲见,但遥想这些忠勇的战士,此刻恐怕已经与那些海冰冻为一体,不由得淌下热泪。 李崇瑶也眼圈发红,哽咽着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可是眼下他们别说报仇,连自己在哪都搞不清楚了。追兵渐近,众人只得慌不择路地沿着海岸向南逃遁,心想万一错过了宁远,就只能跑到前屯,甚至是山海关去了。 而在后面紧紧追赶的女真骑兵,此时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稍稍快一些,已经跟着关宁铁骑上了岸,在后面穷追不舍;另一路眼见难以追上,便不急于上岸,而是从海面上抄近道,想走个直线,直接堵到明军的前方。 关宁铁骑的战士虽然骁勇,但昨天白天已经厮杀了数阵,夜晚又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出发,至今水米未进,早已疲惫不堪,只能强自支撑。 但人可以凭借着精神的力量支撑,马可就不行了。关宁铁骑的战马均是身披重甲,在海面上狂奔了一个多时辰,体力渐渐消耗殆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李崇瑶发现敌军越追越近,知道难以逃脱,突然大喝一声道:“停!” 数百骑关宁铁骑猛然勒马,皆知道死战的时刻已经到来。此刻没有人说话,只有人和马的急促喘息声;众人缓缓摘下武器,准备用自己的一腔鲜血,与鞑子做个最后的了断! 朱由检见李崇瑶止步不前,也不得不勒住战马,急得大吼道:“跑呀!怎么不跑啦!” “王爷,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你快跑吧!”李崇瑶对朱由检勉强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凄楚的美,犹如一朵刚刚绽放便要凋零的昙花! “少废话,都他妈给我继续跑!”朱由检急得破口大骂。可关宁铁骑只听李崇瑶一人命令,见主将不动,也没有一人行动。 见没人理自己,朱由检也赌气道:“咱们既然一起从宁远出来,就得一起回去!你们要是不走,那我也不走了,要死一起死吧!” 李崇瑶此时却不再与朱由检顶嘴,只是眼含热泪道:“王爷,得罪了!”说着便对身旁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骑兵使了个眼色。 这名骑兵会意,纵马上前,一把将朱由检从马上夹了起来,横放在自己的马上。 “你要干什么?!”朱由检趴在马上动弹不得,大惊失色道。 李崇瑶不再理他,而是斩钉截铁地对那名骑兵道:“曹文诏,你的马最快,我命你把王爷护送到山海关去,不得有误!” 曹文诏也不答言,便催动坐骑前行。朱由检枉自在马背上手刨脚蹬地大喊:“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李崇瑶尽管眼中噙满泪水,却拨转马头,假作听不见。 就在曹文诏载着朱由检渐行渐远之时,正前方突然一声炮响,一发炮弹从天而降,落在离关宁铁骑不远的地方。众人皆大吃一惊,没想到前方还有阻截的人马,而且竟然也有火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往前定睛一看,却欣喜若狂地喊道:“戚将军!美凤!别开炮,是我!” 此时清晨的薄雾被劲风及时吹散,戚家军那熟悉的车阵又出现在朱由检的眼前! 听到朱由检的呐喊,一骑从车阵中飞驰而出,正是戚家军主将戚美凤! 其实朱由检与戚美凤不过才分开了几天。可在这几天里,朱由检却在鬼门关口晃悠了好几遭,此时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戚美凤滚鞍落马,单膝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声音微颤,显然也是十分激动。 朱由检忙从马上跳下来,双手搀起戚美凤,不由分说便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此时他脑子里倒真没有什么邪念,只有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殿下!…”戚美凤被朱由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忘情拥抱,顿觉十分尴尬。可她又不敢把朱由检推开,只得轻声娇嗔! “喂!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李崇瑶突然从后面赶了上来,柳眉倒竖,尖声叱道。 戚美凤俏脸暴红,忙一把推开朱由检,冷冷地回敬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真是放肆!” 朱由检见这二位将门虎女一见面就要掐架,忙打圆场道:“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李崇瑶忿忿不平地道,“他们为什么冲着我们关宁铁骑开炮?” 戚美凤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关宁铁骑?好大的名头!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让鞑子追得到处乱跑?你还问我为什么开炮,我倒要问问你:你们既是明军,为何一无旗帜二无号衣,反倒人马皆披黑色重甲,故意打扮得与鞑子相似?” “你!”李崇瑶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到过这种讥讽,立时瞋目大怒道:“你给我上马去,咱们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二位姑奶奶,眼下大敌当前,你们怎么还要窝里斗啊!” “你俩才是一窝的呢!谁和你们一窝!”李崇瑶伶牙俐齿,气咻咻地道。 “你…你胡说!”戚美凤被李崇瑶这一句可真惹火了,转身上马,用手中银枪一指:“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通名受死!” “我先问的你!”李崇瑶也毫不示弱,将双戟在身前一横。 朱由检见这两人马上就要动手,赶紧往中间一挡,带着哭腔道:“干脆你们把我捅死算了!” “且慢!”戚美凤突然收起银枪,仔细地打量着李崇瑶道:“你这对双戟,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你是不是辽东李家的弟子?” “我也觉得你这条银枪似曾相识…”李崇瑶也若有所思地道,“你在五年以前,是不是参加过在洛阳举行的天下武林大会?” “不错!那年是我代表戚家参会的!”戚美凤骄傲地挺起胸膛道。 “你该不会是…武毅公之后,戚家大小姐戚美凤吧?”李崇瑶眼中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是…”戚美凤也喃喃地道。 “美凤姐!怎么是你啊!你还认得我么,我是崇瑶!”李崇瑶突然跳下马来,撒着欢跑向戚美凤。 “崇瑶妹子,真的是你!这许多年不见,你变得这么漂亮,姐姐都认不出来了呢!”戚美凤也惊喜地叫道。 二女刚才还横眉冷对,此时却搂在一起,又哭又笑,简直比亲姐妹还亲! 朱由检被彻底搞糊涂了:“我说,这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此时,后面马蹄声大作,女真骑兵的前锋已经渐渐追近。 戚美凤擦干喜悦的泪水道:“殿下,崇瑶妹妹,你们快率领部下进入车阵休息,这些敌军,就交给我们戚家军吧!” 第175章 炮轰海冰 顷刻之间,追兵大至。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率领着麾下数百白甲兵冲在最前,忽见前方出现几十辆大车,自己从觉华岛开始一直紧追不放的明军全部遁入车阵之中。 莽古尔泰虽然性情暴烈,在战场上却并不一味蛮干。他没见过戚家军的车阵,倒也不敢造次,便命令下属的汉军旗骑兵先去试探一番。反正这些汉军,在他眼里也如同猪狗一般,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戚美凤待关宁铁骑全部退入车阵,便将阵门紧紧闭合,同时架好全部数十门佛郎机炮。见敌军渐渐进入火炮射程,便厉叱一声道:“放!” 车阵中顿时炮声大作,腾起一片硝烟,呛得朱由检眼泪直流。佛郎机炮虽然个头远比红夷大炮小得多,但数十门火炮一齐发射,那震撼的气势却也丝毫不逊,直把沉寂的大地也震得跳动起来! 由于视线被大车阻挡,对面的汉奸部队根本不知道车阵内还有如此多的火炮。此时双方距离仅有一百多步,折算成公制也就是几百米。等他们看到对面的车阵中突然硝烟腾起,连声音还没听见之时,那数十枚几斤重的铁弹已经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直到铁球落地,在后金军阵中绽放出朵朵血色的礼花,那惊天动地的炮声,才传到这些汉奸的耳中。这是他们在自己罪恶的一生中,所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因为此时他们已被铁弹砸中! 由于根本没有防备,后金军仍然采用密集阵形,顿时伤亡惨重。这几十枚炮弹连消带打,竟然连人带马打倒了二百多,几乎直接消灭了一个牛录! 而在炮弹轰击下幸存的汉奸,眼见着身旁的同伴,刚才还是喘着粗气的大活人,却在下一秒钟,就成为了一摊冒着血腥臭气的肉泥,谁不害怕?当即发一声喊,扭头就跑。 后面的莽古尔泰见状也是大骇。他原以为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就已经够可怕的了,没想到眼前一个小小的车阵,加上刚刚逃进去的明军,也顶多能容纳不到千人,里面却藏着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炮群! 但莽古尔泰毕竟身经百战,比眼前的伤亡残酷百倍的场景,他也不是没见过,自然不会被轻易吓倒。他非常清晰地判断出,明军火力虽猛,但兵力毕竟太少。自己麾下正蓝、正红两旗精兵,再加上所属的汉军旗,兵力至少在两三万人,岂能被区区千人的敌军吓退? 因此他立即严厉地喝止溃逃的汉军八旗兵,凡是胆敢乱跑的一律就地斩首。在连斩十几个士卒之后,后金军终于稳住了阵脚,与戚家军的车阵远远地对峙。 而就在此时,从海面上抄近路的那支后金骑兵,在一名正红旗甲喇额真的率领下,也已杀了过来,眼看就要登岸了。 朱由检一眼看见,连忙大呼道:“调转炮口,冲那帮王八犊子开炮!” 这几百戚家军之前不久,还曾与朱由检并肩作战。尤其是在遵化城守卫战中,朱由检急中生智,想出火炮平射的点子,收获奇效,早令他们心悦诚服。此时听朱由检发话,那就等于主将发话一般,也不用戚美凤重复命令,皆卖力地调整火炮的姿态,准备再次击发。 李崇瑶大奇道:“美凤姐,你的兵怎么这么听王爷的话?” 戚美凤微笑道:“殿下是君,我们是臣,当然要听啦!” 李崇瑶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他根本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打仗,纯粹是瞎指挥!只不过胆子大了些罢了!” 戚美凤轻轻摇头道:“崇瑶妹子,仗可不是谁会武功就能打好的!殿下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个好指挥官。若不是殿下指挥有方,我们戚家军在遵化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真的假的?”李崇瑶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戚美凤道,“美凤姐,你怎么老是向着王爷说话?莫非…” 戚美凤俏脸一红,赶紧反唇相讥道:“莫非什么!姐姐说的都是事实。倒是你,为什么总是故意说殿下的不是,是不是口是心非啊?殿下又这么让着你,难道…” “谁口是心非了!”李崇瑶也脸红起来,嗤笑道,“我可不像姐姐嘴那么甜,那么会说!一口一个‘殿下’,怎么叫得那么亲啊!” 戚美凤佯怒道:“胡说!本将军身为朝廷三品参将,见到信王,自然要以‘殿下’相称,这是君臣之礼。你却管殿下叫‘王爷’,好像是殿下王府中人一般!” 朱由检见二女燕语莺声,在战场上仍有兴致斗嘴,哭笑不得地道:“我说二位巾帼英雄,咱们先把敌军打退了,回家再慢慢闲聊成不成!” “人家可不跟你回家!”李崇瑶撇着嘴笑道,“戚将军,你和王爷回家好么?” 三人谈话之际,车阵内的佛郎机炮已经调整好角度,再次填装完毕。朱由检可没心思再和二女打情骂俏了,急忙大吼一声道:“给我瞄准岸边的海冰,狠狠地打!” 戚家军的炮手心领神会,马上点燃导火索。几秒钟之后,几十门佛郎机炮再次发出怒吼,将烧得通红的铁弹抛向海岸线。 也该着这些正红旗的骑兵倒霉,他们要登陆的这处海岸,不知是地下有地热还是什么缘故,反正是海冰冻得并不十分结实,已经有多处大的裂缝。 此时明军一通炮火覆盖下来,虽然直接命中敌军的并不太多,却将他们脚下的海冰砸得千疮百孔。 那封冻着的巨大海冰,承受着四面八方十分强大的应力,本来就已十分脆弱。遭此重击之后,终于轰然一声巨响,碎裂成数千块碎冰。 而这支踏冰而来的正红旗骑兵,如同万丈高楼一步蹬空,连人带马齐齐摔入冰冷的海水里。他们皆惊慌失措,拼命地在刺骨的海水中扑腾,把每一小块浮冰都当成了救命稻草。可女真人本来就不识水性,身上又披着厚厚的重甲,小小的浮冰又岂能承受如此大的重量? 由于海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分,其冰点尚在零度以下。女真人掉入之后,体内的热量快速流失,而且是扑腾得越欢,流失速度就越快。没过多长时间,这些拖着细长辫子的丑八怪就精疲力竭,扑腾的劲头越来越小,终于搂着冰块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们本想抄近道,这下可好,倒真的抄了人生的近道,提前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车阵的的所有明军,包括朱由检、戚美凤、李崇瑶在内,谁也没想到这次炮火齐射居然取得了如此大的战果。众人愣了一愣,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而远处的女真统帅莽古尔泰看在眼里,则是心如刀绞,气炸胸膛! 这支正红旗的骑兵队足有千余人,领军的将领还是一名甲喇额真,算是女真军中的高级将领了。正红旗的旗主是大贝勒代善,由于昨日代善痛失爱子瓦克达,悲伤过度,不能出战,正红旗才由莽古尔泰暂时代管。 此次突袭觉华岛,正蓝旗、正红旗全旗出动,在攻岛时也只伤亡了二百多人。可眼下明军一次齐射,就消灭了上千正红旗骑兵,莽古尔泰简直都不知道如何向代善交待! 他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疯狂地嘶吼道:“给我全军冲击,将这些南蛮子碎尸万段!” 随着莽古尔泰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后金骑兵开始了集体冲锋,恨不得要将对面的明军活活踩死! 朱由检被敌军那万马奔腾的骇人气势吓得面色发白,心道戚家军的车阵虽然厉害,但应付这么多的骑兵,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戚美凤却临危不惧,高声喝道:“骑兵护住殿下,一半佛郎机炮准备平射,鸟铳手、长枪手掩护,弓箭手扣三箭乱射!” 戚家军闻令而动,以石彪为首的骑兵队一拥而上,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朱由检等人牢牢地护在垓心。 而炮手们则奋不顾身地推着刚刚击发过、炮身滚烫的佛郎机炮,抵住大车之间的缝隙,将炮口平伸向正前方,迅速地填装弹药。 原来自从遵化之战后,戚美凤总结经验,将“火炮平射”这一新战术,也加入到了戚家军的日常训练之中。此时这些炮手驾轻就熟,很快就调整好了炮姿,只待炮身冷却,便可再次击发。 而百余名鸟铳手和长枪手,则分别站在佛郎机炮的旁边,堵住车阵的缝隙。若敌军想从这里冲入车阵,必将遭到迎头痛击。 而其余的戚家军士卒,全都援弓在手,却一次性搭上三支利箭,箭指青天。戚美凤高呼一声:“放!”他们便将三支箭一次性射出,形成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向后金军罩了过去! 这种攻击方式,也是戚家军的独特战法之一。当敌军决死冲锋,阵形十分密集之时,弓箭射击的瞄准就没有太大的意义,反倒是放箭的数量和频率更为重要。一次射出三箭,虽然没什么准头,对敌的杀伤面积却是大为增加了。 可女真骑兵纵横辽东数十年,自有其不凡之处。一轮箭雨过后,女真骑兵的前锋人仰马翻,后续部队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轻巧地绕过同伴的尸体,用恐怖的嗓音哇哇大喊着,顷刻间就冲至车阵跟前! 一场惨烈的决战开始了! 第176章 跟你丫死磕!(求花求订阅) 轰!轰!轰! 炮口平直向前的佛郎机炮喷射着火舌,将一个个被爆炸的高温烤得火红的铁球射向敌阵。女真骑兵就是再灵活,对这种几乎超过音速的杀器,也绝不可能有时间躲避。只要是沾上点边,都立时被从马上击飞,再浑身稀烂地坠落在地上。 这一轮火炮平射的威力大得惊人,号称“破万则天下无敌”的女真精骑,片刻之间便有一百多人落马。其中,直接被炮弹击中的只有二三十人,但被击飞起来的躯干和残肢打中,造成二次伤害的,却足有将近百人! 可戚家军的佛郎机炮虽然制作精良,但毕竟需要一个填装和冷却的时间。在一轮火炮齐射之后,车阵内出现了短暂的哑火。莽古尔泰的眼珠子都红了,抡着马刀边冲锋边狂呼道:“冲上去!杀光他们的炮手!” 其实不用他喊,女真骑兵们也知道,如果在明军的炮火再次怒吼之前,还没有冲到车阵,那么刚才那些惨死的同伴的命运,很快就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因此他们个个打马如飞,冒着铺天盖地的飞矢,玩命地向车阵冲来。 一百多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实在不算太远。要知道马的冲刺速度可以达到每秒将近二十米,不到半分钟,密密麻麻的骑兵已经冲至车阵边缘! 可是戚家军的车阵缩得十分紧凑,女真骑兵成千上万,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根本无法展开。而且他们面对的也不是人,而是冷冰冰的车阵。几十辆大车首尾相连,中间只留了小小的缝隙,明军那黑洞洞的炮口正是从这里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击发。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纷纷猛提马缰,希望从大车顶上一跃而过,杀入车阵。可车厢实在太高,有的马儿判断出根本无法越过,便猛地止住了脚步;有的强行跳跃,却狠狠地撞在坚硬的铁车壁上,立时撞得脑浆迸裂,横尸战场。 其余的骑兵见无法跃过车阵,便围着车阵疾奔,边奔跑边向阵内射箭。顷刻之间,数千支利箭将车阵罩了个严严实实,如同天上下起瓢泼大雨一般! 阵内的明军早有防备,用大盾和长枪在地上支起一个临时的“帐篷”,缩着身子躲在下面。而靠近大车的士卒,则将身子尽量贴在大车上,利用车体的掩护躲避箭雨,再抽空向外面放箭、放鸟铳。 女真人的箭雨果然有效,不论是戚家军还是关宁铁骑,皆被射得抬不起头来。而且人可以躲在盾下,战马可就没地方躲了。尽管关宁铁骑的马也身披重甲,但马眼、马腿这些地方是不可能有甲胄防护的。 而后金军的箭雨过于密集,有不少战马真的被射中眼睛或马腿,惨嘶着颓然倒地。一倒下,马肚子就暴露了出来,中的箭就更多了。就连朱由检的坐骑也身中数十箭,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里吐着血沫子,痛苦至极,却又一时咽不了气。 朱由检看得心如刀绞,眼含热泪,却也不敢从大盾下跑出。他焦急地向戚美凤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敌军实在太多了!用弓箭都能把咱们淹死!” 戚美凤没有回答,却挺身而出,一边拨打四面八风飞来的利箭,一边激励手下的将士:“开炮!放箭!一定要坚持住,援军马上就到了!” 戚家军的将士们也知道眼下是生死关头,一丁点的犹豫和退缩都不能有,否则立刻就会全军覆没。他们冒着似乎永无休止的箭雨,奋力向外还击着。 尤其是车与车的缝隙附近,明军与后金军短兵相接,战斗已趋于白热化。由于大车的阻碍,战马已经成为累赘,很多女真骑兵索性跳下马来,抡起马刀,泼着命地向缝隙处猛攻。 在每一个缝隙,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战斗:戚家军的长枪兵拼死封住缝隙,不让一个敌军突进来。由于长枪的长度远远超过马刀,女真人皆被阻隔于数尺之外,急不能进,否则便被串了糖葫芦。 而缝隙后面的鸟铳兵,则瞅准机会频频放枪。后金军尽管身披重甲,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对于出膛速度达到数百米每秒的弹丸,那护甲和纸也没什么分别。凡是被鸟铳击中者,无不身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惨叫着倒下。 后金军也拼命向缝隙内射箭,刚将明军迫退,要往上冲的时候,突然那黑洞洞的炮口又发了话。一声巨响、一团硝烟、一地碎肉、一片惨呼! 可在这之后,后金军仍是蜂拥而上,重复着上面的过程,似乎根本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就这样激战了小半个时辰,车阵虽然没有被攻破,但戚家军也是强弩之末了。后金军毕竟兵力远超明军,又是一刻不停地向车阵内放箭。戚家军的士卒伤亡惨重,又无兵力补充,终于有一个缝隙被女真人射杀了最后一名士卒,砍断大车之间连接的铁索,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后金军欣喜若狂,刚要抡刀杀入阵中,却猛听阵内一片马蹄纷乱之声,老冤家关宁铁骑已经抢先一步,重新杀了出来!那一马当先的将领挥舞着双戟,不断地收割着后金士卒的生命,正是李家大小姐,关宁铁骑的主将李崇瑶! 由于此时车阵周围的后金军皆下马步战,关宁铁骑这一个反冲锋,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过去总在马上追着敌军砍杀的女真人,这次终于体会到了被骑兵追着砍杀的滋味,一时间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关宁铁骑一共也只有数百骑,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就如同一团炽热的火把投入汪洋大海,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后金骑兵团团包围。 莽古尔泰一眼就看出来,这支骑兵就是昨夜突袭觉华岛的那一支,也就是在宁远城下与正白旗鏖战,击伤和硕贝勒济尔哈朗的那一支! 他当即亲率数百白甲兵冲了上来,恨不得将这支部队一口吃掉,再将每个敌人都大卸八块! 而那些后金军的步兵也缓了过来,再次向车阵的豁口涌了过去。戚家军此时已经伤亡过半,尤其是炮手都阵亡得差不多了,也根本来不及再开炮,便几乎全都集中在豁口附近,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与敌军进行生死搏斗! 此时的朱由检也感到末日即将来临了。他把心一横,心想反正穿越过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认识了这么多这个时代的名人,也算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值了!既然今天过不去这个坎,索性痛痛快快地战死,来个青史留名! 于是他也不在大盾下躲着了,一个箭步蹿了出来,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燧发手枪,冲着豁口处的敌军就开了火。 可此时,燧发枪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虽然开第一枪够快,可是开完枪后还得填装弹药,实在是太慢了!朱由检又打了一发,还是觉得不过瘾,索性把枪收起来,抄起一个阵亡士卒的长枪,也加入了戚家军的队伍,冲着豁口外的后金军猛戳起来! 当他的长枪刺中一个敌人的咽喉,那人脖子处鲜血狂喷,摇摇晃晃地倒地毙命时,朱由检兴奋地狂吼道:“老子干掉一个!来吧孙子们,今天爷爷跟你丫死磕!” 此时戚美凤与朱由检并肩作战,银枪上早已沾满敌军的血迹。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她非但没有半点害怕,脸上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从模糊到逐渐清晰,最后越来越响亮:与他死在一起,今生无憾! 而看着陷入癫狂状态,发疯般地刺杀敌军的信王朱由检,戚家军的全体将士也深受鼓舞,拼命地跟着朱由检一边战斗,一边齐声狂吼:“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跟你丫死磕!!!”就连戚美凤也跟着一齐尖声呐喊,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俗话说狗急了能跳墙,人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也同样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明军虽然伤亡惨重,在朱由检的带领下,竟又顽强支撑了将近十分钟。 但毕竟敌我悬殊过大,明军的疯狂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莽古尔泰非常清楚这一点,正要命令麾下精骑一鼓作气,将明军彻底消灭,突听正南方向马蹄声大作,杀声震天,不由得大吃一惊! “援军!是援军!督师大人的援军来了!”戚美凤喜极而泣,手下却毫不放松,银枪一挺,又刺穿一个敌人的咽喉。 朱由检回头望去,只见正南方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在这片人工乌云下,无数个兵器的坚刃,反射着冷森森的光芒,如同浩瀚的银河一般! 而冲在最前面的两杆大纛旗,上面分别绣着斗大的“满”和“赵”两个字。旗下两员将领,一个豹头环眼,高擎大刀,正是悍将满桂;另一个两鬓斑白,手持铁枪,正是山海关副总兵赵率教! 拼死苦战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明军,终于迎来了反攻的时刻! 第177章 杀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莽古尔泰麾下的正蓝、正红两旗骑兵,以及他们那些汉奸喽啰,如今正是面临这样的境地。 本来后金军昨天夷平觉华岛,正是一鼓作气,杀得畅快淋漓。 可半途突然杀出个朱由检,把偌大的战果给弄了个鸡飞蛋打。莽古尔泰虽然负气追赶,死追不舍,终于将明军团团包围,可没想到戚家军和关宁铁骑合璧,竟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几万人围攻一千人,杀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拿不下来,实在已经是“再而衰”了。 而此时突然出现的明军援军,不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莽古尔泰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如林的刀枪,知道援军的数量至少在万人以上,后续部队还不知道有多少。 女真人能纵横辽东数十年,由小到大,越战越强,绝非偶然。他们看似蛮勇无比,实则用兵极为狡猾,绝不打无把握之仗。原因也很简单:女真人全族一共才几十万人,赢得起输不起;一旦大战亏输,那就是全族覆灭! 此时莽古尔泰见敌军大举增援,而后金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都不能搞定眼前的车阵,士气严重受挫,已经面临“三而竭”的局面。如果此时与明军的主力决战,极其凶险。 他不肯冒这个风险,只得极不情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话一点不假。后金军与明军在辽东征战多年,从未尝过败绩,尤其是野外作战,几乎每次都能将明军杀得全军覆没。 可面对这第一次重大失败,很多女真骑兵都完全慌了神,远不如那些擅长逃跑的汉奸部队溜得快。他们还嫌这些降兵挡了自己的去路,有的甚至用马刀开路,乱劈乱砍,自相残杀,一时间阵脚大乱。 满桂和赵率教哪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当即率军掩杀了过来。 其实他们手下的这一万人,也几乎是明军在山海关的全部骑兵了。前日孙承宗得到袁崇焕的急报,惊得当时就昏厥了过去。被众人抢救过来以后,孙承宗顿足大哭,深悔将朱由检独自留在前屯,才酿成眼前这场大祸。 可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冷静下来以后,孙承宗马上做出决定:山海关守军除留下几千步军守关,其余三万兵马全体开拔,星夜驰援宁远,务要救出信王朱由检! 这其实是个孤注一掷的危险决定,孙承宗也深知,明军野战能力远不及后金军,一旦在野外遭遇后金主力,恐怕又会被杀得全军覆没。 可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藩王失陷,远比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全体边军的命运更为重要! 孙承宗还嫌大队人马走得不够快,便将所有骑兵集中在一起,由满桂、赵率教统领,马不停蹄地赶往宁远。而戚美凤的戚家军则更先行一步,还没等到孙承宗苏醒,就已抢先出发了。 满桂麾下的蒙古骑兵,几乎是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久居大同,对辽东的女真人既没有了解,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见主将带头冲锋,这些粗豪的汉子也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下山的猛虎,直直地扑向正在前队变后队、准备撤退的后金军。 而赵率教与后金军作战多年,深知女真人的厉害。边军将领或死或降,十去其八,而他赵率教能坚持到今天,也自有其过人之处。 如今他便一眼看出了后金军阵形的最大弱点,当即冷笑一声,率军兜了个圈子,向敌军拦腰插去。 莽古尔泰既决意撤退,便不肯再与明军恋战。他见老熟人赵率教的部队从侧面袭来,竟要将后金军一分为二,大为惶恐,心想这老小子向来溜得最快,怎么今天一反常态,变得这么勇猛起来。 但他此时来不及细想,只求保全正蓝、正红二旗主力,便厉声命令几个汉军牛录断后,掩护主力撤退。 那几个汉军牛录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莽古尔泰这是丢卒保车之计。刚刚露出犹豫的神色,莽古尔泰手中马刀一挥,立时将其中一人劈为两截,污血溅了其他几人一脸! “谁敢不遵从本贝勒的将令,这就是下场!”莽古尔泰收刀狂笑,用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余下的几人。 这几个可耻的汉奸万般无奈,只得率领手下的一千多人回身死战。而莽古尔泰则连声用满语催促:“快撤!” 在辽阔的平原上,骑兵最是机动灵活。女真骑兵下定决心撤退,那是谁也来不及阻拦。不过片刻功夫,数万后金军便向北遁去,消失在朱由检的视线里。 而剩下来“断后”的那些汉奸部队,可就倒了血霉了。援军本来就是生力军,又是以众击寡,顷刻间就把他们冲了个七零八落。见女真主子都撒丫子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谁还肯卖命死战,稍稍抵抗了几下就纷纷抛下武器,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高声叫道:“饶命!投降啦!” 这场昏天黑地的恶战就此结束。满桂和赵率教急忙寻到朱由检,见他虽然浑身是血,脸也被硝烟熏得漆黑,但却没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明军清点战场,发现这一战竟然消灭女真骑兵一千余人,汉军旗二千余人,还俘虏一千余人,真是几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捷!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场极其残酷的战斗中,关宁铁骑阵亡二百余人,只剩下不到一百骑了。而戚家军的炮手则全部阵亡,其他士卒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一百人左右。如果援军再晚来五分钟,恐怕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朱由检、戚美凤和李崇瑶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皆是泪如泉涌,为英勇战死的明军将士大放悲声。 满桂却不以为然地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将士们战死沙场,那是莫大的荣耀,有甚么好哭的!殿下,您看这些俘虏如何处理?” 朱由检渐渐止住悲声,用充满愤怒的眼神从那些瑟瑟发抖的战俘身上扫过,将牙咬得格格作响,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赵率教忙道:“殿下,古语有云:杀降不祥。昔秦国名将白起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终被秦王赐死;霸王项羽重蹈覆辙,坑杀降卒,最后自刎乌江;诸葛武侯火烧藤甲兵,折损阳寿,乃至星落五丈原;铁木真掠地屠城,杀尽男子,却被一妇人咬断男根,喷血而亡!这些人本是汉人,多杀无益,还不如编入军中,守城之时也能多点力量…” “哪他妈这么多废话?”朱由检不等赵率教说完,暴喝一声将他打断:“战争胜负的关键,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能否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些反复无常的可耻汉奸,墙头草顺风倒,留着也是祸害,还是杀了干净!” 赵率教被暴怒的朱由检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敢再言声了。满桂却大笑道:“末将就是喜欢殿下这脾气!跟着殿下打仗,痛快!来人,奉殿下之命,将这些人全宰了,祭奠我军的英灵!” 明军闻声而动,将这一千多个手无寸铁的汉奸围在垓心一通乱射。箭雨过后,骑兵再冲入乱尸堆中,对苟延残喘的汉奸乱劈乱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千多连“人”也算不上的家伙,便全部报销,转世投胎做猪狗去了。 “杀得好!杀得痛快!”朱由检仰天长啸,却任泪水在脸颊肆意流淌! 忽然,正北方向杀声大震,满桂浓眉一跳道:“此地离宁远不远,听这喊杀声,必是鞑子又在攻城了。如今我们怎么办?” “末将以为,督师大人的援军正在赶来,不如我们先回兵与督师大人会合,再做打算。如此,至少可保得殿下的安全。”赵率教恭谨地道。 众人闻言皆觉得有理,齐齐注视朱由检,等待他下命令。 朱由检沉思片刻,却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宁远的守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咱们必须马上去救!派人去通知督师大人,也不要让他往这里赶了。他全是步军,一旦遇伏,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急道:“殿下,建虏虽然败了这一阵,但主力并未损伤多少。八旗精兵将宁远团团围困,我军仅有一万兵力,若贸然前往,恐怕不但解不了宁远之围,连自己也有危险啊!” “有危险也得去!”朱由检固执地道,“咱们手中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宁远守城就缺这个!” “可是殿下,炮手们全都阵亡了,没有人来襙炮,这些火炮也难以发挥效用。”戚美凤黯然地道。 朱由检闻言一愣,心想开炮这可是个技术活,不是谁来都行的,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如果没有这些佛郎机炮,就凭这一万骑兵,与努尔哈赤的十万大军作战,肯定还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就在他急得抓耳挠腮之时,满桂身后突然闪出一人,朗声说道:“殿下勿忧,微臣也懂佛郎机炮,保证可在半日之间,培训出百名合格的炮手!” 朱由检大喜过望道:“你是何人?” 那人恭谨地一揖道:“微臣兵部主事孙元化!” 第178章 重入宁远 后金大营的黄龙帐中,莽古尔泰正跪伏于天命汗努尔哈赤膝下,详细讲述攻击觉华岛以及与明军交战的经过。 此役虽然在觉华岛杀光近万守军,可正红旗千人葬身海中,聚歼明军不成,反而又搭进去千余名女真骑兵。再加上数千汉军旗,兵力的损失竟达到了五六千人,实是近年来所罕有。 莽古尔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整个交战过程详细讲给努尔哈赤,脑门上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努尔哈赤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努尔哈赤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连长子褚英都杀了。此次自己损失了这么多八旗兵,万一老爷子勃然震怒,他这个贝勒也就当到头了。 努尔哈赤一言不发地听完莽古尔泰的汇报,良久才森然道:“照你所说,明军那支骑兵约有万人,似要增援宁远?” “正是!”莽古尔泰忙答道,“儿臣一时大意,对敌军判断不明,才仓促撤兵,实是该死!父汗若能给儿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儿臣这就率领正蓝旗杀他个回马枪,不将明军杀光,绝不敢回来见父汗!” “五阿哥,你就歇歇吧!”一旁的镶蓝旗旗主阿敏冷嘲热讽地道,“大贝勒的正红旗都借给你用了,结果你连一千明军都没能收拾得了。你已经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了,再去又能讨出什么好来?大汗,不如让我的镶蓝旗去,包管将南蛮子杀个片甲不留!” 莽古尔泰与阿敏素来不睦,又都有觊觎汗位之心,平日里就常明争暗斗。此时见阿敏落井下石,莽古尔泰更加忿怒,猛地抽出腰刀道:“阿敏!别在这耍嘴皮子,哪次出征,我莽古尔泰不是冲锋在前?你既然有本事,怎么不敢去攻击觉华岛?” 阿敏也毫不示弱地拔出宝剑,恶狠狠地道:“小小的岛子有什么意思!我们镶蓝旗的勇士,只对山海关和宁远感兴趣!” “放肆!”眼看两人越说越僵,最后竟然拔刀相向,努尔哈赤怒喝一声,勃然变色。 见大汗发火,莽古尔泰和阿敏都不敢再闹了,皆跪伏于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努尔哈赤急促地在帐内来回踱了两趟,突然飞起一脚,将莽古尔泰踢了一个筋斗。莽古尔泰吓得连连磕头道:“父汗饶命!父汗饶命!” “你们这两个蠢才!”努尔哈赤指着莽古尔泰和阿敏的鼻子大骂道,“我们女真人只有数十万人,大明人口百倍于我,我们为什么能屡屡打败他们?就因为我们团结!若都像你们两个不顾大局,只为一己之私,互相斗来斗去,我们女真人迟早得让大明灭族!” 莽古尔泰和阿敏对视一眼,忙连连磕头道:“大汗,我们知道错了,正蓝旗和镶蓝旗愿携手出战,定要歼灭明军!” 努尔哈赤这才点了点头,重新坐下。但他却对二人的提议不置可否,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太极道:“老八,说说你的看法!” 皇太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父汗,按理说敌军来援,我们应该先将他们消灭在城外。但此次情势不同,儿臣倒觉得应该将他们放进宁远城去。” “哦?”努尔哈赤面带赞赏地看着皇太极道,“却是为何?” “父汗不是刚刚收到宁远城内密探的通报了么?”皇太极笑道,“城内存粮不多,仅够袁崇焕的一万多士卒吃五六天。他们全指望着觉华岛的存粮,可五哥这一战大获全胜,觉华岛的粮食咱们虽然没捞到,可明军也别想指望了。他们的援军来得匆忙,必定没有携带军粮。若涌进宁远,不出三天,粮食罄尽,宁远不攻自破!” “说得好!”努尔哈赤仰天大笑道,“莽古尔泰,阿敏,你们两个虽然作战勇敢,但还只是将才。若要当全军统帅,你们还得跟老八好好学一学!” 莽古尔泰和阿敏只得喏喏连声,心中却极为不服。 “莽古尔泰,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突然战斗力大增吧?”努尔哈赤阴笑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总是让你多读几遍《三国演义》,你就是不肯!告诉你,大明天子之弟,信王朱由检就在军中。此人在他们的皇帝那里极为受宠,如果他死了,或是落在咱们手中,明军的将领全要斩首,所以他们才舍命奋战。” “换句话说,”努尔哈赤顿了一顿,“只要将此人抓获,我们就掐住了大明的脉门,想要怎样,便可以怎样!他现在还在宁远城外,所以我们必须把他放回城中,来个关门打狗!” “大汗圣明!”黄龙帐内的女真贵族齐声高呼。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率领着满桂、赵率教、戚美凤、李崇瑶等人,以及麾下的一万明军,急速向宁远进军。 朱由检最怕的就是后金军攻城太急,宁远坚持不住。直到他望见城头仍然高高飘扬的明军旗帜,才算放下心来。 赵率教为人心思细密,忙对朱由检道:“殿下,这一路上末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照建虏过去的作战方式,他们明明已经知道我军来援救宁远,早派大军来阻击了。怎么咱们已经望见宁远的城墙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鞑子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可不防!” 满桂虽然性情粗鲁,于作战却是极有经验,略一思索便道:“鞑子大概是不愿意腹背受敌,故意要放咱们进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咱们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朱由检苦笑道,“二位将军的军中都没有携带军粮吧?如果不进城,难道在城外饿着?既然鞑子好心好意让咱们进城休息,咱们就领他这个情!反正咱们手中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又有孙大人调教,鞑子再敢攻城,定要让他们好好地爽一下!” 这一路之上,明军果然没有受到什么袭扰。宁远的守军见援军赶到,自然也是士气大振,忙打开南门,将这万余人放进城中。 朱由检刚进城,袁崇焕就率领着祖大寿、何可纲、朱梅等主要将领前来迎接。 原来袁崇焕已经知道觉华岛被后金屠灭,一是对自己的麻痹大意羞愧难当,二也是怕朱由检和李崇瑶一起搭进去。此时见朱由检平安回城,袁崇焕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由检心想,袁崇焕作为宁远主将,只知坚守宁远,却对后金突袭觉华岛估计不足。此战惨败,他自然负有一定责任。但女真人进兵神速,宁远的兵力守城尚嫌不足,若全怪袁崇焕,似乎也有失公允。 更重要的是,此时宁远仍被后金大军团团包围,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再说他也没有权力撤袁崇焕的职。因此只好劝慰几句,率众人一齐赶赴鼓楼,布置下一阶段的城防。 由于满桂和赵率教的到来,在兵力上守军几乎翻了一倍,这一点倒是令人欣慰。袁崇焕重新做出部署,命满桂守东门,左辅守西门,祖大寿守南门,朱梅仍守北门。而何可纲、吴三桂等将领,则统由袁崇焕指挥,居中策应。 至于戚美凤的戚家军和李崇瑶的关宁铁骑,因为损耗甚巨,袁崇焕本不打算分派任务。戚美凤却道:“末将军中还有几十门佛郎机炮,制造工艺特殊,恐别军士卒襙作不熟,还是末将率军亲自使用为好。况且还有孙大人相助。” 袁崇焕这才注意到朱由检身后的孙元化,惊喜地叫道:“初阳兄(孙元化字初阳),你怎么也来了?” “元素兄(袁崇焕字元素),你刚刚进京,尚且能主动赶赴前线杀敌;学生久居兵部,岂不汗颜?故此步了元素兄的后尘,还望兄台不要嫌弃。”孙元化微笑着说道。 原来他们二人都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算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了。此时在宁远相见,自然是十分亲切。袁崇焕笑着对朱由检道:“殿下,孙大人是个天主教徒,您经常提起的洋和尚汤若望,就是他的老师!” 朱由检不由得大喜过望。孙元化是不是天主教徒,这个他可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既然孙元化是汤若望的高徒,又自称懂西洋炮,那必是所言不虚了!只要能帮助明军用好火炮,守住宁远,别说信上帝,就是信猪八戒,朱由检也照单全收! 他当即问道:“孙大人,能否教本王开炮?” 孙元化忙恭谨地道:“襙炮乃危险之事,殿下千金之躯,又何必亲自动手?” “不不不,本王就好这一口!”朱由检心想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不会使刀枪剑戟,也就罢了;若连枪炮都不会开,那可真给自己那个时代丢人了! “既如此,请殿下到城头试射佛郎机炮!”孙元化也被朱由检这种身先士卒的精神打动,当即慨然应允。 来至北城楼,朱由检见戚家军的佛郎机炮已经抬了上来,喜滋滋地刚要上前,孙元化却微笑着拦住他道:“殿下先不要着急,您可知何为‘射击诸元’?” 第179章 人间大炮 “射击诸元?听说过…”朱由检尴尬地笑道。这货在前世倒挺爱逛铁血、强国之类的军事论坛,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像他这样的对武器装备一窍不通的伪军事迷,对这种专业术语基本上都是绕道行驶的。 孙元化耐心地为他解释道:“以炮击敌,大多距离遥远。炮弹的杀伤范围有限,若想准确命中,首先要精确地测出目标的距离,然后通过计算,校准火炮的方向、角度以及填药量。若风速较大,还要考虑风的因素。这便是所谓的‘射击诸元’了。” 朱由检虽然听明白了个大概,但见眼前的火炮,无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均只简单地配备了照门和准星,连个瞄准镜都没有,不由得大皱眉头,心想别的不说,单是测距,就已经难以做到精确了。 果然,孙元化接口说道:“听恩师汤若望神父说,西洋军队的火炮,已经开始使用望远镜来测距,误差极小,甚至可在数尺之内。但佛郎机人兜售的望远镜极其昂贵,一架竟要上千两银子,兵部也没舍得采购。因此我们只能用目视测距法,约略估算目标的距离。” 接下来,他便开始为朱由检等人讲解目视测距法。其方法是面向目标,右臂向前平伸,将右手大拇指置于两眼之间。先闭上左眼,用右眼通过拇指的左侧对准目标。然后闭右眼睁左眼,通过左眼观察拇指的左侧,心中估算两次拇指之间的距离。然后将这个距离乘以十倍,便是目标的大概距离了。 满桂、赵率教等人虽为军中主将,但如何开炮这种事,是从来也没有关心过的;就连袁崇焕也听得一头雾水。李崇瑶更是莫名其妙地嚷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是要量我和目标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是竖着的。您却估算一个横着的距离,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朱由检比划了一阵,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不就相当于是两个相似三角形么!” 李崇瑶根本不信朱由检能听懂,满脸不屑地道:“王爷,你不要不懂装懂好不好!什么三角、四角、五角星,这是在打仗,不是做小孩子的游戏!还‘相思’,不知你和谁相思?” 朱由检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给这位大小姐上课道:“不是‘相思’,是相似!你来看!” 他怕自己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索性站在李崇瑶身后,举起她的右臂道:“现在你的两只眼睛和这只大拇指,就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而用两只眼睛分别观测到的目标位置,和你的这只大拇指,又组成了一个三角形。这两个三角形的两条边重合,夹角相等,底边平行,因而是相似三角形…” 朱由检只顾解说,可就忘了二人现在这个姿势,竟似是自己从后面搂住了李崇瑶。尤其是这货还紧紧捏着李崇瑶的玉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有些暧昧。 李崇瑶立时大窘,猛地从朱由检怀中挣脱道:“说便说,拉拉扯扯做什么?” 众人不觉莞尔,朱由检也老脸一红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明白么?那什么,相似三角形的对应边成比例,现在你两眼的距离和手臂的长度相比,大概就是一比十。所以刚才估算的两次拇指位置的距离和目标的距离,也应该是一比十。这么说你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李崇瑶气恼地道,“我就明白王爷没安好心!” 众人哄堂大笑之际,孙元化却惊喜地道:“殿下,您可曾看过恩师徐光启的译著《几何原本》?” “那倒是没有。”朱由检老老实实地答道,心想自己连高中的几何课本都没看全,这种古代的数学著作就更不要提了,恐怕连字都认不了几个。 “那您定是看过欧几里得的原著了!”孙元化大惊失色道,“三角形、相似、比例这些词汇,都是恩师在《几何原本》中首创的叫法,却不料与殿下不约而同!恩师穷十年之力才译成此书,而殿下正青春年少,也能精通此道,真是天纵奇才!微臣对殿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请受微臣一拜!” 说着孙元化便要撩衣服跪倒。朱由检忙将他搀住,老脸通红地道:“孙大人谬赞了,其实我这个几何学的造诣也就是一般般…” 若这货的初中数学老师能听见他的自吹自擂,非得从另一个平行世界飞过来,把他活活掐死不可! 正在此时,后金军中又冲出了数百步军,稀稀拉拉地向宁远发起了进攻。孙元化一望便知敌军只是在试探,便对朱由检笑道:“殿下,敌军送上门来了,正好为您试炮!” 接着他就开始详细讲述,如何根据目标距离调整火炮方向、角度和装药量。尤其是炮口的仰角和装药量,因为炮弹飞行的轨迹是一条抛物线,必须经过复杂的计算,才能得到仰角和装药量的值。 而守城明军中也有炮手,此时才觉得茅塞顿开。过去他们只是将整个火药箱的火药一次性全部倒入炮膛,炮弹打到哪算哪。这次听了孙元化的讲解,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尤其是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是文盲,平常连个加减乘除都不会算。像抛物线这种涉及到二元二次方程的代数运算,压根就听不懂,直急得满头大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倒是朱由检还算受到过高等教育,虽然平时用不着,早忘得差不多了,毕竟道理还懂,底子还在。他仔细地听完孙元化的讲述,苦恼地道:“可敌军是移动的目标,等填完弹药击发之时,人家早不在那了,就是瞄得再准,又有何用?” 孙元化笑道:“殿下,您已经接近一名神炮手了!下面就是最关键的一环:预判敌人前进的路线!” “哦!我明白了!”朱由检一点就透,“就是要在敌军前进的路线上选好一个点,先用火炮瞄准了。等敌军快要到达这个点时,咱们提前点火。导火索燃烧的时间,与敌人到达这个点的时间要一致。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炮弹准确地扔到敌人的脑袋上!这不就是提前量么?” 孙元化眼中放出喜悦的光芒,高声赞道:“殿下真神人也!提前量,这个词语真是精辟!” “有什么‘精辟’的,孙大人,我看您都快成了王爷的‘屁精’了!”李崇瑶小声嘟囔道。 城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孙元化也拈须微笑道:“非是微臣一味奉承,想当年恩师为微臣传授这些知识之时,微臣可是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才能全部消化呢!” 李崇瑶兀自不服气地道:“他只会纸上谈兵!真要开炮,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朱由检也笑道:“大小姐,你还别不服气!我这就给你开一炮让你看看,什么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满桂等武将虽然没觉出什么,袁崇焕和孙元化等人皆是饱读诗书之辈,闻听朱由检此言,顿觉充满哲理。袁崇焕沉吟半晌才道:“殿下此言,似与《大学》中的‘格物致知’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由检这才发觉又说走了嘴。心想这句话在几百年后引发了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其内涵的深刻远非儒家的“格物致知”所能涵盖。若要细论下去,自己可就要原形毕露了,赶忙打岔道:“各位闪开,看本王开炮!” 众人忙闪开位置,朱由检见敌军离得较远,佛郎机炮还打不到,便挑选了一门红夷大炮,按照孙元化传授的方法,在一队相对密集的敌军要经过的路线上选了一点,以此点为基准校炮。 这活说起来轻松,实际*作起来却并不容易。那红夷大炮重达千斤,虽然装了轮子可以转动,但推动起来还是十分吃力。朱由检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炮身还是纹丝不动。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行!”李崇瑶虽然语带嘲讽,但还是抢着上前帮朱由检推炮,这才将炮身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和角度。 朱由检一边填装弹药,一边感激地道:“多谢大小姐相助,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别没正经的了,敌军都快冲过来了!”李崇瑶跺脚大叫道。 朱由检当即平心静气,用心地估算敌军的行进速度。感觉差不多时,他果断地点燃了导火索,堵着耳朵向后疾退,同时心中默念“人间大炮,一级准备;人间大炮,二级准备;人间大炮,发射!” 在念到“发射”二字时,导火索上的火焰终于爬进了炮膛。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红夷大炮怒火狂喷,将一枚十来斤的铁炮弹远远地击上了天空。 也算这货运气好,估算的距离和时间居然不差分毫。那些汉奸部队正好走到了红夷大炮瞄准的点上,大铁球即灌顶而来。只听“啪啪”、“咔嚓”之声连绵不绝,凡是被铁球击中者,无不骨碎筋烂,化为肉泥! 这些人本来就是被当作炮灰使的,一见同伴真成了炮灰,无不大骇,扭头就跑。 宁远城头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兴奋地振臂大喊道:“人间大炮发射成功啦!” “什么‘人间大炮’?明明是红夷大炮!”李崇瑶撇着嘴道。 袁崇焕却大笑道:“殿下大展神威,一炮退敌,又为此炮赐名。从今以后,这门炮就叫做‘人间大炮’!” 第180章 擒贼先擒王 此后一连数天,后金军都不停地派汉军旗的士卒攻城。但每次投入的兵力都不大,而且阵形极其稀疏,连个楯车都不给用。 明军用红夷大炮轰过几次,一是精度欠佳,二也因为弹药稀缺,便舍不得再使用,只等敌军攻得再近些,再用佛郎机炮开火。 佛郎机炮的射程正好在护城河附近。后金军为了填平护城河,一到这个地方,速度必然有所迟滞,便成为了佛郎机炮极好的目标。几天下来,护城河附近伏尸累累,竟有二千多名汉奸被轰毙于此。 但努尔哈赤根本不考虑汉军旗的伤亡情况,仍是严令催促,赶着这些士卒不断地涌向战场。但有一丝犹豫,立即斩首示众。因此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护城河终于基本上被后金军填平了。 跨过护城河,努尔哈赤似乎仍不怎么着急,每日只是不停地派汉军旗前来骚扰,什么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如同走马灯般轮番登场,直至深夜才罢。 每次冲至快到城边,后金军便对城头玩命地射箭,把箭射完,扭身边走。虽然从下向上仰射很是吃亏,但后金军胜在人多,还是给守城的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尤其是刚来宁远的孙元化,也不小心在右胸上中了一箭。这一箭深可及骨,虽侥幸未伤到内脏,可创口也非常难以处理。明军的医疗条件几乎等于零,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孙元化的伤口就开始发炎,人也发起了高烧。 朱由检心疼得要命,心想在这个时代,像孙元化这样精通炮技的人才,其作用就等同于共和国搞“两弹一星”的专家,一个人就能顶数万部队!守住宁远的希望,可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火炮威力能否发挥。孙元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宁远也就没什么戏了!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有消炎药,朱由检只得不顾孙元化的苦苦相求,严令他下城休息。至于他能不能自己把炎症扛过去,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明军的骑兵也曾尝试向外反冲锋。但只要往外一冲,后金的步军立即玩命地往后败退,绝不和明军正面交锋。而女真的精锐骑兵则一直蛰伏在大营内,如同在黑暗中隐身的猛兽。如此一来,虽然后金军一时攻不下宁远,但明军也被搞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力冲破后金的包围圈。 但真正让朱由检等人忧心的,则是军粮问题。满桂和赵率教的援军入城后,后金军果然重新对宁远四面合围,外面的粮食想运进来那是不可能了。而且觉华岛被付之一炬,山海关又远在数百里之外,即使能运粮,又从哪里来运? 城中的存粮本来就不多,援军一到,又多了一万张嘴。为着做好长期坚守的打算,袁崇焕下令军中口粮减半,非战斗人员则减为一日一餐,并且以身作则,自己每天只吃一碗稀得能照镜子的米汤。几天下来,竟瘦了好几圈,眼窝深陷,双腿却浮肿起来。 可就在粮食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前日夜间,已经加派专人看管的粮库竟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大火。大火虽被扑灭,可那点本来就支撑不了几天的粮食,终于彻底报销了。 这场大火起得十分蹊跷,袁崇焕痛心疾首之余,正要严厉处置相关责任人员,手下却来回禀,看守库房的十余名士卒全被人杀死了! 朱由检苦笑道:“袁大人,我看这场大火既不像是天灾,也不像是疏忽,倒似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然为何杀死库兵?” 袁崇焕拧着双眉思索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几天鞑子怎么不像以前那样急着攻城,原来他们是知道城中缺粮,想把我们活活饿死!城中必有内奸给鞑子通风报信,这把火多半是他们放的!来呀,给本官全城搜查!” 这一查不要紧,果然搜出几十个后金的密探来。这些人都是汉人,借着平民的身份做掩护,秘密在宁远从事间谍活动。明军从他们的家中抄出弓箭和马刀等物,皆是女真人打造的式样,因此对他们的身份确认无疑。 袁崇焕大为后悔,若能早点想到间谍的问题,粮库也不会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了。 朱由检也咬牙切齿地道:“想饿死咱们,没那么容易!先打发这些汉奸上路!” 于是,当着全城军民的面,这几十个后金间谍被一齐斩首。行刑之后,百姓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地撕扯尸体。一方面他们是恨极了这些汉奸;另一方面,也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竟要将这些尸体煮煮吃掉,聊以果腹! 朱由检看得心头十分沉重,问袁崇焕等人道:“军粮已尽,再不想法子,城中就要出现人吃人的惨剧了!现在怎么办?” 袁崇焕也苦着脸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先杀马果腹,然后静待援军了。” “不行!”满桂和李崇瑶同时叫出声来。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战马就是骑兵的生命,没有了马,骑兵就失去了战斗力! 满桂的建议是立即突围。但众人反复计议,还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因为就算突围成功,宁远城也就彻底毁了,孙承宗和袁崇焕的关宁防线,也就彻底泡汤了。 而且明军饿了多日,走路都直打晃。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突围,恐怕也难以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众人议了半天,还是没有良策,最后都陷入沉默之中。 李崇瑶郁闷得尖声叫道:“鞑子倚多为胜,又欺负咱们没有军粮,算什么英雄好汉!努尔哈赤若有胆子,便来和我一对一地单打独斗!” 戚美凤本来心情也很差,但还是被李崇瑶给逗乐了:“崇瑶妹子,你以为两军对垒是像比武一样?那可就错了!打仗的唯一目的就是获胜,只要能战胜敌人,什么恶毒的手段都可以使用!以多胜少,实在太过平常,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李崇瑶兀自嘴硬道:“我就是瞧他们不起!每次攻城,都在后面缩着,只让那些投降的汉军来送死!” “停停停!”朱由检突然猛地蹦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崇瑶,“你刚才说什么?” 李崇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道:“我就说瞧不起鞑子,怎么了?” “不是这句,是前边那句!”朱由检急吼吼地道。 “前边那句怎么了?”李崇瑶莫名其妙地道,“我就是说想和努尔哈赤单打独斗,只可惜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朱由检却不接她的话茬,匆匆地来回踱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激动地大叫道:“我有打退敌兵的主意了!”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崇瑶不以为然地道。 朱由检顾不得她的奚落,激动地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给忘了!只要干掉努尔哈赤,鞑子必然大乱,宁远之围也就解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李崇瑶冷笑着道,“你说得倒轻松,老奴躲在数里之外的大营里,连红夷大炮都打不到。他又像个乌龟一样缩着不出来,你怎么干掉他?” 袁崇焕等人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听了朱由检的话也都纷纷摇头,均认为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你们糊涂啊!”朱由检急得一拍大腿,“他不出来,我们可以过去嘛!这样不就离近了?” “过去?你不要命了!”李崇瑶气极反笑,“你这王爷也糊涂得紧,那鞑子大营中自有千军万马,你若过去,连营门也进不了,就被人家射成刺猬了!” “崇瑶妹子,不许对殿下无理!”戚美凤生怕李崇瑶的话太刺耳,惹恼朱由检,赶忙摆出姐姐的派头,呵斥李崇瑶。 李崇瑶吐了吐舌头,一脸嘲讽地笑道:“姐姐倒是很护着王爷哟!” 戚美凤俏脸一红,不再言声。其实就连她也认为朱由检是吃错药了,只是不好意思反驳而已。 “你们都仔细听我说!”朱由检见众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急得大叫道,“我也没说冲进后金大营啊!咱们只须在夜深以后,偷偷地运一门佛郎机炮出城。摸到后金大营旁边,对准里面的中军大帐开上一炮。只要这一炮打准了,努尔哈赤不是立刻就升天了么?” 众人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过了好半天,满桂突然暴喝一声:“妙!” 他这一嗓子太过突然,倒把朱由检吓得一哆嗦。满桂却激动地大吼道:“殿下这法子我看可行!这几天末将仔细观察过,老奴的黄龙帐就在大营门内不远。佛郎机炮可以打一百多步,只要能顺利将炮搬运到射程之内,定可大获成功!” 袁崇焕却皱眉道:“这法子太过冒险。既然是偷着出城,人数不可能太多,必须控制在几人之内。这几人既要隐蔽自身行藏,又要抬炮,还得会开炮,且必须懂得校炮。这一炮也必须命中,绝无再次击发的机会。如此之难,谁能胜任?” “现在孙大人有伤在身。除他之外,宁远城内最会校炮的,也只有本王了!”朱由检豪气干云地道。 “你?你还是算了吧,我的王爷!”李崇瑶呵呵大笑道,“你连炮都推不动,光会瞄准有什么用?” 袁崇焕也连连摆手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此举万万不可!” 戚美凤却微微一笑道:“末将愿陪殿下出城,誓死保卫殿下!” 李崇瑶也不甘人后地嚷道:“姐姐要是去,那我也去!” 第181章 炮打黄龙帐 宁远城外的深夜,肃杀而又凝重。此时虽已是初春时节,但辽阔的大地仍然冻得结结实实。那些死于战场上的后金军尸体根本无人收敛,横七竖八地僵卧于地,已经渐渐与地面冻为一体,坚如大石。 朱由检刚从一个死尸身边爬过,猛见这具满脸是血的尸体双目圆睁,将那可怖的神情永远地定格在死去的一刹那。这眼神虽已没有活人的光采,但仍带着不甘、悔恨、怨毒的阴森寒气,直透朱由检的五脏六腑。 “啊!…”朱由检不禁吓得惊呼出声。 “闭嘴!你就不能小点声!”李崇瑶一边托着佛郎机炮的炮身匍匐前进,一边小声嘟囔道,“不就是个死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小点声吧!”在最前面爬行带路的戚美凤低声道,“已经接近敌营了!” 原来在朱由检的一再坚持下,袁崇焕迫不得已,只得同意了这个冒险的计划。他不同意也不行,因为军粮罄尽,宁远已无法再守,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撞这一把大运了。 他本想挑选一个有经验的炮手代替朱由检,哪知挑来捡去,竟找不出一个会计算炮弹轨迹的炮手来。 朱由检也暗自庆幸,幸亏中学数学还没全忘光,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但他一个人显然搬不动沉重的佛郎机炮,派人手多了又容易暴露目标。经过再三商议,终于商定由朱由检、戚美凤、李崇瑶三人一起出城,去完成这一次的“斩首行动”。 本来佛郎机炮是架在带轱辘的炮车上,但若如此招摇地开出去,必被女真人发现。所以三人将一门佛郎机炮从炮车上拆下,戚美凤和李崇瑶两人,主要负责搬运佛郎机炮的那重达二百多斤的炮身,同时负责保护朱由检的安全。 而朱由检则负责携带弹药、炮架,以及最后那关键的一炮。 正巧这天入夜以后阴云密布,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全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城外一团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朱由检暗道天助我也,等到子丑交界,也就是大概凌晨一时,三人便换好夜行衣靠,悄悄地打开城门,向后金军的大营摸了过去。 可目标远在数里之外,搬运这尊佛郎机炮,就成为一件极其辛苦的差事。戚美凤和李崇瑶虽然武艺精湛,但毕竟是女子,抬着二百多斤的炮身走得长了,只觉得两臂酸麻,全身打颤,只得咬紧牙关强自支撑。 而朱由检就更费劲了,他携带的弹药和铁炮架虽然比炮身轻得多,但至少也有好几十斤。这货在前世又不太喜欢体育运动,身体素质也只能算是一般般,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 而当离后金大营越来越近之时,由于怕被瞭望的岗哨发现,三人只得改为匍匐前进,就更觉吃不消了。他们怕铁质的炮身和炮架与地面磕碰发出响声,还得将这些笨重的东西稍稍托起来一点,不多时便挥汗如雨,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全身也都很快湿透了。 好在连日攻城不下,女真人的精神也有点松懈了。此时万籁俱寂,大多数后金军已经进入了梦乡,只留少量值夜的士卒在营内穿梭巡视。还有就是营门处高高地搭起瞭望台,一名士卒负责观察宁远城内明军的动静。 此时已经进入后半夜,这名负责瞭望的士卒也难以抵挡困倦的侵袭,正倚在身后的木栏杆上打盹。 朱由检他们三人见机不可失,便咬紧牙关,使用浑身的力气,终于将佛郎机炮悄悄运到了离后金大营百步左右的一块空地上。 戚美凤举手示意大家停下,用极低的气声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被发现了!” 朱由检伏在地上向前望去,见后金大营的绝大部分,均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惟有一处灯火通明。借着隐约跳动的火光,可以看出这正是他白天仔细观察了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的黄龙大帐! 朱由检运用目视测距法,估算了一下自己与黄龙帐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一百五十步左右,这个距离正好是佛郎机炮最理想的射程。他心头一喜,忙示意戚美凤和李崇瑶组装火炮,自己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开始推算起射击诸元来。 可是这一停下来,浑身的汗立即被北风吹透,朱由检只觉彻骨生寒。他的手也早已被冻僵,拿着毛笔一个劲地哆嗦,一个字也写不成。时间一长,连墨汁都快被冻住了。 戚美凤看得心中大急,暗想这是在敌军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那时别说开炮,只怕三个人谁也走不脱了。 情急之下,她刚刚架起佛郎机炮,便爬到朱由检身边,捧起他那冻得全是裂口子的右手,努力地往上哈气,想使朱由检感觉暖和一些。 可夜间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哈气刚一呼出,便凝结成一团水雾,很快失去温度。 见此举效果不佳,戚美凤黛眉微蹙,将心一横,竟将朱由检那粗糙的手伸入了自己的怀中,贴在了她滚烫的胸膛之上!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仿佛忘了自己是身处战场之上。在他的眼里,戚美凤也仿佛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明军将领,而只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农家少女!自己正是她那心上之人,她要用她那滚烫的体温,将自己彻底融化! “喂!你便宜沾够了没有!”李崇瑶的小声怒骂,终于将这货从幻想中拉了回来,赶紧将手从戚美凤怀中抽出。 “殿下,可觉得暖和一些了?”戚美凤双颊飞红,语如细丝。 “啊…好多了,我马上就算好!”朱由检赶忙收摄心神,用孙元化传授之法,计算炮口的角度和装药量。算完之后,他发现炮口架得稍微高了一点,正要爬过去调整,却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此时四周一片静寂,这个喷嚏显得格外突兀。对面瞭望塔上的女真士卒立即惊醒,目光如刀子一般向三人这边射了过来。 此时佛郎机炮已经架好,再想拆开隐蔽那是绝对来不及了。正好此时天上一阵狂风吹过,将云层稍稍撕开了一个口子。借着洒下来的月光,那名女真人惊恐地看到,百步之外竟架起了一尊火炮,那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大营! 不待他发声示警,李崇瑶眼疾手快,张弓搭箭,也不见如何瞄准便放了出去。只听对面闷哼一声,这支利箭正中那人的咽喉。那人软软地往后一栽,从高高的瞭望塔上坠落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瞭望兵一坠地,在附近巡视的一小队女真士卒立即警觉起来,向瞭望塔疾奔过去。李崇瑶看得真切,急急地道:“你弄好了没有?赶快开炮,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了好了!”朱由检手忙脚乱地调整完炮口的角度,又将弹药装了进去。此时那支巡逻小分队已经发现了被射死的瞭望兵,开始喧哗起来。 朱由检牙一咬心一横,暗道成败在此一举,便打着了火折子,点燃导火索。 营外火光一闪,里面的女真人立刻发现,马上敲响了报警的铜锣,同时高声叫道:“敌军偷袭!” 戚美凤见行藏已经败露,急匆匆地道:“殿下,我们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我要看看这一炮打得怎么样!”朱由检眼巴巴地盯着导火索上的火苗,恨不得它能一下子钻进炮膛。 可这火苗似乎故意和他过不去,仍是不紧不慢地往上爬。眼看要爬进炮膛,突然一阵风刮过,火苗猛地一暗,竟然熄灭了!想要再点火,却发现火折子怎么也打不着了! 朱由检差点没当场吐血,心说这不是拿哥开涮么?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佛郎机炮抬到这里,九十九拜都拜完,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怎么关键时刻,它就真掉链子了呢! 此时后金大营已经骚动了起来,营门大开,最先发现他们的那一小队士卒已经呐喊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戚美凤见事情紧急,不由分说地架起朱由检道:“殿下,快给我走!” 朱由检却还不死心,从戚美凤怀中挣脱,对着那根导火索猛地吹了口气。 有时候,历史的进程就是被这样看似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所左右。那导火索上的火苗本已熄灭,可被朱由检这一吹,竟然重又燃烧了起来,迅速地爬向炮膛! 朱由检刚刚一喜,李崇瑶突然猛地扑了过来,将他和戚美凤一起扑倒在地。 就在三人倒地的一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响起,震撼了整个大地。那门佛郎机炮终于击发成功,将一枚几斤重的炮弹射向了敌营! 朱由检顾不得耳朵嗡嗡作响,赶忙坐起来观看。只见那枚炮弹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地砸向后金军的黄龙大帐!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这一炮稍有偏离,那一切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轰!”随着一声巨响,这枚炮弹到底还是正中黄龙帐! “哦也!”朱由检兴奋地一跃而起,却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82章 女人心海底针 却说那后金天命大汗努尔哈赤,夜晚与各贝勒在黄龙帐中议事,均觉得困在宁远的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困个三两日,城中必有大批军民饿死,到那时再攻城,必定易如反掌。 散会之后,努尔哈赤心情极好,便召来一名年轻貌美的妃子。这老家伙虽然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体格却仍十分健壮,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 忽听大营门口处一阵大乱。努尔哈赤警觉性极高,猛地坐起身来,正想喝问帐外的侍卫是怎么回事,忽听头顶一声巨响,一枚数斤重的铁球已经击破帐顶,直直地拍了下来。 变生仓促,努尔哈赤就是再悍勇敏捷,也来不及躲闪了。幸亏他刚才猛地起身,这枚铁球才没有砸中他的脑袋,而是径直砸在了他身下的那名妃子脸上,当即砸了个万朵桃花开,直接把努尔哈赤刚才狼吻过的地方给砸没了。 而这顶黄龙大帐的骨架均为木制,又怎能禁受得住炮火的轰击?当即轰然倒塌,把努尔哈赤给埋在了里面。 等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敏等诸大贝勒带着人匆匆赶到,七手八脚地把已经成为破烂的大帐移开之时,都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 只见纵横辽东数十载的大汗努尔哈赤,此时正光着屁股趴伏于地,后背上深深地插进去两根折断的木头,血流满地,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而在他的身边,那名被炮弹直接命中的妃子,尸身倒是还算完好,那光洁的皮肤看起来还是那么动人,只可惜脖子以上的部分已被砸得稀碎,只剩下些渣渣挂在上面了。 “大汗!”大贝勒代善率先大放悲声。他这一哭,后面的士卒皆以为努尔哈赤已死,也跟着痛哭起来,不多时即演变成了数万人的大合唱! “哭…哭什么,我还没死!”努尔哈赤突然蠕动了两下,咳出两口鲜血,艰难地说道。 “大汗还活着!快,快请军医来诊治!”皇太极连声催促道。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努尔哈赤抬进旁边的一顶帐篷,让军医仔细查验他的伤情。原来努尔哈赤虽未被炮弹直接命中,却被断裂的木片插断两根肋骨,伤及肺脏。 军医先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木片拔出。哪知这木头断裂处有很多毛刺,这一拔,那些毛刺都断在了努尔哈赤体内。这后金的军医,医术还不如明朝的医生,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止住流血,待日后再在伤口上敷金创药。 这样一来,那些致命的毛刺就在努尔哈赤的身体里扎了跟,并且已经造成了轻度的感染。但努尔哈赤此时只觉巨痛难忍,其他的不适还感觉不出来。他气得哇哇暴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汗,明军派兵前来偷袭!”代善底气不足地答道。 “来了多少兵马?消灭了没有?”努尔哈赤趴在床上哼唧着道。 代善嗫嚅着道:“好像…好像也没几个人,就是抬过来一门炮,开完炮他们就跑了…” “什么?!哇…”努尔哈赤这才知道,自己竟是被几个敌军就搞成了这般模样,气得鲜血狂喷,两眼一黑,又昏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片大乱,费了半天劲,才把努尔哈赤抢救过来。 代善见努尔哈赤连伤带气,已是奄奄一息,忙劝道:“大汗,您身负重伤,还是要保重龙体。依儿臣看,这宁远咱们就不要打了。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您养好了伤,咱们再来平灭宁远也不迟。” 代善身为努尔哈赤在世的年龄最大的儿子,获封大贝勒,在八旗中威信颇高。他这么一说,很多将领都随声附和。尤其是那些汉军旗的降将,如李永芳、佟养真等,更是巴不得赶紧撤退,自己好捡一条狗命。 努尔哈赤却气喘吁吁道:“不行!此时撤围,前功尽弃!马上给我并力攻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代善忙劝道:“大汗,就算咱们不撤兵,也用不着全力攻城啊!只要仍向前几天那样继续围困,过不了多久,宁远守军必会饿死大半…” “住口!”努尔哈赤愤怒地盯着代善,“我一时一刻也等不了!本汗已经下令攻城,谁敢不听!传我的命令,天明即刻攻城,限一天之内必须攻破宁远!城破之后,男子一律乱刀分尸,女子任八旗将士处置,谁抢到便是谁的!” “遵令!”众人见代善触了个大霉头,谁还敢再劝努尔哈赤,只得各自领命。 再说朱由检,眼见一炮命中黄龙帐,一激动竟然晕了过去。不过时间不长他便被刺骨的寒风给激醒了过来,见戚美凤和李崇瑶正架着自己向宁远狂奔。 而后金大营中本来已有追兵来追,但佛郎机炮一响,皆是吓得一愣。待看到这一炮竟命中了黄龙帐,更是六神无主,一时无心再追。 二女见敌军尚未追来,更是脚下加紧。朱由检既已苏醒,也不好意思让两名少女抬着自己了,忙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你省省吧!”李崇瑶嘴上冷嘲热讽,脚下却是一步不停,“就你那个磨蹭劲,差点把大伙儿全害死!险些枉费了美凤姐的心意!” “妹妹休要胡说,我有什么心意?”戚美凤脸上一红。 李崇瑶吃吃一笑道:“姐姐为王爷暖手的心意啊!” 戚美凤大急道:“那…那是事急从权!我警告你,回去以后这件事跟谁也不要提起,否则姐姐一定揍烂你的屁股!” “放心吧美凤姐,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李崇瑶仍是一脸促狭的表情,“可是万一王爷说了出去,那我就没有办法啦!”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我怎么会干那种事,你也…喂,你们听!” 原来此时后金大营中哭声震天,三人已跑出了一里多地,仍听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大喜道:“看来咱们这一炮真的打中努尔哈赤啦!努尔哈赤一死,鞑子必然退兵,咱们明天就可以好好庆祝一番啦!”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宁远,袁崇焕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见他们平安回来,总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听朱由检讲完经过,众人也无不大喜,都觉得胜利在望。 折腾了大半夜,朱由检此时才觉得疲惫至极。袁崇焕赶忙让他回李府休息,朱由检觉得大功告成,便也乖乖地听了一回话,回到房间,连脸都没顾得上洗,脱吧脱吧倒头就睡。 可刚睡了没一会儿,李崇瑶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用力将他摇醒道:“快起来,快起来呀!” 朱由检此时半醒不醒,迷迷瞪瞪地道:“我实在太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说着又欲翻身大睡。 李崇瑶见朱由检这般模样,气急败坏地道:“我叫你睡!”说着便猛地将他的被子掀到了一边。 只听“啊”地一声尖叫,李崇瑶猛地又把被子砸回到了朱由检的身上,高声骂道:“你这个流氓,怎么睡觉的时候一点衣服也不穿啊!” 朱由检让李崇瑶这么一折腾,想睡也睡不着了,只得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吼道:“本王就是喜欢裸睡,怎么了!人家在这睡得好好的,你却来掀被子,到底谁是流氓!” “你干什么,总是对人家大喊大叫!对美凤姐你从来不这样!”李崇瑶用双手遮住一张俏脸,却忍不住流下的委屈的泪水。 朱由检见李崇瑶让自己给吼哭了,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赶忙胡乱穿上了衣服,温言劝慰道:“大小姐,我这不是刚睡醒么,还糊涂着呢,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我也没总对你大喊大叫啊,不就刚才这一次么…” “你还说!”李崇瑶抽抽噎噎地道,“前些日守城的时候你也吼过我,我都记着呢!” 朱由检这才想起,当日守城之时,好像自己是力阻李崇瑶,不让她出城救祖大寿,还把她给骂哭了。过了这么多天,天天过得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李崇瑶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这货不禁在心中暗叹,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没错!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朱由检没话找话地道:“那什么,大小姐,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李崇瑶突然止住哭泣,急急地道:“只顾跟你生气,把正事都耽误了!咱们快去城楼,鞑子又开始攻城了!看这次的架势,是非要攻破宁远不可!” 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大了三圈。他心想昨夜那一炮打得极准,后金营中又哭声震天,努尔哈赤肯定是已经报销了。怎么今天还有这么大精神头攻城呢? 听他说出心中的疑惑,李崇瑶讥笑道:“你笨啊!他们肯定是想让咱们全城的人为老奴陪葬!不过咱们也不好欺负,走!” 说着她便拉起朱由检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就跑。 朱由检握着李崇瑶那温热的小手,心中莫名地腾起一团火焰,长笑一声道:“说得好!来就来吧,还指不定谁给谁垫背呢!” 第183章 最后的决战 天光刚刚放亮,十几万后金军即嗷嗷怪叫着,从四面八方向宁远的城墙涌来。由于努尔哈赤限一日内攻破宁远,否则自甲喇额真以下所有将领皆要斩首,因此女真人也不再保存实力了,首次冲在了汉军旗的前面。 但守城的明军早有准备,甚至是还隐约期待着这个场面。前几天的仗实在打得太憋屈了,冲又不敢往外冲,守吧,敌军又不猛攻,每次只零零星星地过来几百人,开炮都不值。而且打完就跑,根本就无心恋战。 可这次后金军却一反常态,黑压压地冲了上来,简直是铺天盖地,一望无边,这下可好,连瞄准都不用瞄准了。 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在沉寂了多日之后,终于再次发出了怒吼。经过孙元化的指导,这些炮兵简直如同脱胎换骨,炮弹就如同长了眼睛,哪里人最多就砸向哪里。后金军刚进入红夷大炮的射程,立刻遭到惨重伤亡,一下子被砸倒上百人。 可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女真骑兵根本就不在乎伤亡,只是拼命地策马疾奔。等到红夷大炮再次击发,虽然又是成片的人倒了下去,但骑兵的前锋已经推进了数百步,基本上冲出红夷大炮的射程了。 红夷大炮的炮手们却是一刻不停,因为第二波、第三波、第四第五波敌军紧跟着就冲了上来,似乎根本就看不到那些惨死在炮弹下的同伴。 明军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你既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于是使用朱由检想出的法子,拼命地往炮身上浇冷水,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下一次击发。 而那些冲过红夷大炮射程的后金军,再想前进就更加困难了,因为戚家军的佛郎机炮正在等着他们。 此时孙元化也抱病登上城头,亲自指导炮手校炮。戚家军的火炮本就制作精良,比一般的佛郎机炮更为结实,击发的速度也更快。在一百步到二百五十步的范围内,这些佛郎机炮取得了比红夷大炮更加辉煌的战果。这是因为一则佛郎机炮数量多,击发快,二则后金军冲得越近,人马就越密集。 可是后金军顶着猛烈的炮火,承受着惊人的伤亡,仍在飞快地向前推进。不多时,前锋就冲过早已被填平的护城河,飞马向城墙扑来。 朱由检等人在城头看着纳闷,心想这些骑兵又不能直接冲上城来,他们又没有云梯或是铁裹车之类的攻城器械,冲过来岂不是白白送死。 可这些骑兵冲到离城墙约三十步时,却一齐下马,利用马的身体做掩护,不住地向城头放起箭来。 守城的明军自然也不闲着,弓箭和鸟铳一齐往后金军的身上招呼。士卒们也懂得“射人先射马”的道理,第一轮射击几乎全都是冲着马去的。 可怜这些四蹄的畜牲,平日里驮着主人东奔西走,却只能吃些草料果腹。此时又被当成了掩体使用,就算身上披甲,也架不住城头的万箭齐发,鸟铳轰鸣,不多时即躺倒了一大片。有的战马还想掉头逃跑,竟被主人一刀劈死,倚靠着尸体,继续向城头放箭! 明军居高临下,自然占着极大的便宜。但女真人力大臂长,射程更远,又有准头。双方陷入阵地对射之中,伤亡数量均迅速增加。 而从后面源源不断地冲上来的女真人,就以前面战死的人和马的尸体作掩护,继续向城头放箭。 就在此时,后金军也终于推出了他们的重型武器。除了之前用过的楯车、云梯车、铁裹车,他们竟也推出数十门火炮,其中红夷大炮就有五六门。 这些火炮皆是在过去的战斗中,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原来散存于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在这几天也都被努尔哈赤调来宁远,今天终于派上了战场。 朱由检一见后金军也有火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就宁远这破城墙,用手一推都直晃悠;对方大炮一开,还不得轰个七零八落? 孙元化却并不十分紧张,而是继续沉着地指挥炮兵,首先瞄准这些红夷大炮。此时对方的大炮已经先开了火,却由于射程不够,没能打到宁远的城墙上,反将在城下射箭的女真人打死不少。 孙元化挣扎着笑道:“殿下,鞑子虽然有炮却不会使用,也不注意隐蔽火炮的位置,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一点,就进入了我们的射程,我们即可先发制人。” 正说话间,后金军果然开始向前推炮。这些炮手都是汉人,比起对火器一窍不通的女真人来,也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他们情知守军的大炮在城头,而自己的大炮却在平地上,论射程肯定要比对方差一点点,本来不敢再往前走。 可刚才试射一轮,不但没对明军造成伤害,反打死了女真人,这下督战的女真将领可不干了,当即斩杀了几名点火的炮手,严令剩下的人向前推炮,直到能确保打到城墙为止。 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忙抢着下令道:“对准鞑子的大炮,开火!” 明军的炮手早瞄了半天,此时数门红夷大炮同时开火,将数枚炮弹同时砸入了后金军的炮阵之中。 女真人号称“骑射冠绝天下”,对火炮却真是不懂,还故意将数十门大炮集中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火力的密集了。这下可热闹大了,不但几门红夷大炮全部被砸毁,一枚炮弹还正巧砸中了一辆装载火药的大车,顿时引发剧烈的爆炸,将周围的数十名炮手全部炸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后金军的火炮虽然没发挥什么作用,但也分散了明军的注意力。而女真八旗和汉军旗的士卒,便借着这个机会加速推进,终于有数万人杀至宁远城下,开始了惨烈的近距离攻城战! 在这个距离,不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都无法攻击到后金军,明军只能用弓箭、鸟铳和滚木擂石来打击敌人。但对于紧贴城墙的敌兵,弓箭和鸟铳也失去了作用。这些敌兵便靠在城墙上,拼命用兵器在城墙上狠凿。 由于宁远的外城墙有些地方还是土坯,并不十分坚固,在这样的凿击下,很快就被掏出一个个凹进去的大洞。 在这个危急关头,袁崇焕也终于显示出他的过人之处。他命令士卒用棉被包裹火药,用导火索引燃,冲着城下的大洞扔了下去。导火索燃尽之时,火药猛烈爆炸,将棉被炸得粉碎。那燃烧的棉被碎块粘在后金军身上,便迅速引燃全身,将那些士卒烧得嗷嗷惨叫,就地翻滚。 趁着城下大乱之时,宁远城中的老百姓也把拆房子得到的房梁一根根搬上城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还有些妇女把水烧开,将滚烫的开水直接泼了下去。 在遭受到如此全方位的立体打击之下,城下的后金军死伤惨重,伏尸累累,却始终死战不退。在楯车的掩护下,涌至城下的女真人越来越多,箭雨密如飞蝗,竟似撒开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整个城头覆盖。而十来架云梯车也搭上了城头,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女真战士开始鱼贯向上攀爬,试图一举登上城头。 袁崇焕正在城头声嘶力竭地指挥防守,突然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肋,痛得浑身一颤,险些栽倒。 朱由检忙抢步上前扶住他道:“袁大人,你受伤了,赶紧下去治伤!” 袁崇焕并不答话,却将朱由检一把拽到自己背后,猛地拔出利箭。他又是痛得眉头一跳,却咬紧牙关撕破衣襟,用布条将伤口简单地扎了一下,继续指挥守城! 朱由检心头一热,也挺身而出,掏出燧发手枪,不断地向城下射击。 见王爷和主官如此身先士卒,守城的明军也爆发出了最大的战斗力,将怒火尽情倾泄到那十几架云梯上。在众人合力推动下,那些云梯的铁钩竟被守军生生地从城墙上掰开。云梯失去支撑,向后倒去,梯子上的人自然也全摔了下去,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一命呜呼。 但后金军的几辆铁裹车终于推了过来,也开始发威,再次撞向城墙。那城墙本就不太结实,几次撞击之下,便轰然倒塌! 可后金军刚呐喊着冲至城墙豁口处,却发现里面那黑洞洞的佛郎机炮口突然开火!硝烟散处,血肉横飞! 原来明军早预备了几门佛郎机炮,专等敌军击破城墙,便用朱由检发明的“火炮平射”技术近距离轰敌。 此时,在数里之外的努尔哈赤,正无力地靠在软榻上观战,代善、皇太极等几大贝勒侍立两侧。见己方伤亡十分惨重,一向谨慎的皇太极也忍不住开口道:“父汗,您看…” “沉住气!”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看到了吧,城墙已经塌了几处!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冲进城去…”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飞来一匹快马,边跑边喊:“盛京急报!”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道:“盛京怎么了?”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大汗,东江毛文龙率军突袭盛京!盛京几无可用之兵,危在旦夕!” “噗!”努尔哈赤再次鲜血狂喷,昏了过去。众人又是一片大乱,急忙进行抢救。 良久,努尔哈赤悠然醒转,长叹一声道:“盛京若失,我们就无家可归了!传我的命令,撤军!” 第184章 宁远大捷 “鞑子撤兵了?”朱由检简直难以置信。 “鞑子真的撤兵了!”袁崇焕顾不得伤痛,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殿下请看,他们不但退回营中,就连营寨和帐篷都拆了呢!” 朱由检向北方极目远眺,果然见女真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宁远以北那苍茫的东北大地,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朱由检不由得心中纳闷:今日后金军全力攻城,虽然伤亡惨重,但也将宁远的城墙凿开了几个大洞。那火炮平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比不上机关枪,不可能将那缺口封住太久。外城一破,城头上的大炮皆要陷于敌手。内城弹丸之地,就更无法支撑了。 在城墙被凿开的一刹那,朱由检甚至有了杀身成仁的念头,心想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自己给自己脑袋来一枪,死也死个痛快。 可不知何故,后金军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全线撤退,放弃了围攻将近十日的宁远,空留下满地的死尸!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城头军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朱由检从沉思中惊醒。望着那一张张喜悦中带着泪水的脸庞,朱由检终于意识到,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敌军确实撤兵了,宁远守住了!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如释重负,积攒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他一面痛哭流涕,一面与城头上的将领和士卒一一拥抱,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此时城头众人无论身份尊卑,皆眼含热泪紧紧相拥。就连戚美凤和李崇瑶也忘了自己是女儿之身,与周围的士卒挨个搂抱。这就是最真挚的战友情谊!这一时刻,也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幸福的时刻! 其实因为对历史一知半解,朱由检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这场被称为“宁远大捷”或“宁远之战”的战役,并非发生在天启四年,而是在两年之后的天启六年。 可因为他的到来,这场永载史册的战役被生生提前了两年,诸多变化和乱局也由此而生! 袁崇焕到底是军中主官,头脑也比其他人冷静得更快一些。他马上下达了几道命令:一是派出探马追踪后金军,观察敌军动向,以防鞑子突然杀个回马枪。 二是飞马向山海关和朝廷奏捷,同时要求尽快派人马来支援宁远,最重要的是赶快运进一批粮草。 三是清理战场,统计战果。 四是重整城防,准备应对后金军的下一次进攻。 朱由检见袁崇焕布置缜密,不由得心中敬服。要是换了他说了算,恐怕就要放假三天,大肆庆祝了。 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此时疲惫至极,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袁崇焕忙派李崇瑶和戚美凤将他护送回李府,这回这货终于踏踏实实地关起房门,脱得精赤条条,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连个梦都没做。 过了一日,探马来报,后金军果然是真的撤退了。而且不但解除了宁远之围,就连在锦州和广宁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开向沈阳,动机不明。 朱由检心中暗忖,这必是后金在后方出了什么乱子,女真人不得不救。但具体是什么乱子,那可就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得感叹:明军的情报工作也实在是太差劲了! 从这次自己代天子出征,孙承宗督师辽东开始,明军对敌军的动向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朝廷先是以为后金军要从广宁继续南下,这才心急火燎地拼凑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风风火火地赶到山海关。结果到了山海关才知道,后金根本就没来进攻。 这中间又因为朵颜部突然叛乱,朝廷猝不及防,只得拆东墙补西墙,将勤王兵马抽走一半至蓟镇。其实朵颜部元气大伤,短期内已经根本不可能再次组织进攻。 但明廷对这些蒙古部落到底有多少兵力、平时分布在哪,基本上是漠不关心。等敌军退走了,才想起重兵布防,却只是徒糜钱粮,几万人对着旷野发呆而已。 在接下来的前屯之变和宁远之战中,明军更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被后金军折腾得焦头烂额,险些全军覆没。到现在后金军撤兵了,还是不知道人家为啥撤兵,就连贼酋努尔哈赤到底受没受伤也搞不清楚。 反观女真人,在情报方面就做得极为出色。他们先是策反佟养浩,又将计就计包围宁远。一边围攻宁远,一边还将明军的粮草基地觉华岛给端了。又早在宁远城内密布奸细,烧光了城内的余粮。若不是朱由检冒险实施“斩首行动”,一炮轰塌黄龙帐,现在宁远全城军民就真的皆为饿殍了! 又过了半日,督师孙承宗也带领着一万步兵以及一部分粮草辎重,浩浩荡荡地开进宁远,算是暂时解决了宁远的饥饿问题。 他一进城先给朱由检请罪,说了些“险些失陷藩镇,罪该万死”之类的套话。朱由检既然毫发无伤,当然也不会怪罪孙承宗。众人这才皆大欢喜,在李府大摆酒宴,庆祝守住宁远的这场阶段性胜利。 在酒席上孙承宗告诉大家,他已经向皇帝上书,详细奏报了“宁远大捷”的经过,对作战出力的将士一一请功。料不出数日,朝廷的圣旨便可传至宁远,凡有功之人,必有重重的封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一席话说得满桂、祖大寿等将领全都喜上眉梢,谁不想加官进爵?就连袁崇焕也眉飞色舞,颇为自得,心想正是自己力主在宁远筑城,这次又是自己亲自主持守城战,这第一大功必定会落在自己头上。从今以后,仕途平步青云不消细说,早晚入阁拜相,万世流芳,成就可能还在孙承宗之上! 朱由检却一直皱着眉头冷眼旁观,见众人皆有点忘乎所以,忍不住说道:“督师大人,您说咱们这一仗真算是打胜了么?” 孙承宗有些诧异地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建虏自万历四十四年僭号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朝廷则是连战连败,将开原、铁岭、辽阳、沈阳、广宁这些辽东重镇一一丢掉。老奴自是以为天下无敌,却不料此次陈兵十余万,终被重挫于宁远城下,老奴本人生死未卜!如果这还不算大捷的话,那什么样的胜仗才算大捷呢?”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我倒以为,战争的胜负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能否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哦?”孙承宗觉得朱由检这个观点十分怪异,心想自古以来,打仗不就是为了抢地盘么?谁把地盘抢到手,便是胜利,否则便是失败,这还有什么可多说的?但他身为大学士,涵养极好,并未打断朱由检,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从清点战场的结果来看,鞑子伤亡虽然逾万,但大部分是汉军旗的降兵,真正的女真人只占了不到三成。反观我方,宁远城内的军民伤亡也有六七千,若从守城角度来看,实在是吃亏不小。更何况觉华岛全军覆没,两千多条船被烧毁,军粮和弹药全都付之一炬,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一点。” 袁崇焕突然插言道:“依殿下之言,此次我军倒是战败了?” 他为人最是性骄气燥,城府可比孙承宗差远了。听朱由检这么一说,倒似是要将宁远之战全盘否定,当即大为不满,已经隐隐动了怒气。 朱由检苦笑一声道:“当然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鞑子没有把我们围歼于此,我们也保住了自己的有生力量。此时谈论胜败没有太大的意义,最关键的是我们应该想想,下次鞑子再来,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袁崇焕不以为然地笑道,“既然我们能守住宁远一次,自然也能守得住第二次、第三次。朝廷早已定下辽东大计,正欲在宁远筑城,构筑关宁防线。如今我们正好在此屯兵,加固城墙,多备火炮弹药。只要守住宁远,山海关自然高枕无忧,万岁从此也无须东顾了!” “说得好!”孙承宗适时地发话道,“此次宁远大捷,袁大人居功至伟,诸将也立下大功,可见之前在山海关所议‘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之计完全可行。老夫必将奏明圣上,由袁大人镇守宁远,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诸将辅之,徐图进取锦州。待收复锦州,辽东防线更是固若金汤,老夫也就算不虚此生了!” 他身为督师,这一番话自然是盖棺定论,不容朱由检再置喙了。 朱由检只得暗气暗憋,心想这次的所谓“大捷”,实在有太多的偶然因素,很难再次复制。尤其是粮草问题,由于失去了觉华岛,更是雪上加霜。 酒席散后,众将皆喝得酩酊大醉,朱由检却心事重重,独自在李府的后花园散步。望着夜空中浓重的乌云,他似乎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想到今后前途未卜,大明的灭亡也似乎不可避免,他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王爷,别人都高高兴兴的,就你长吁短叹,也太扫兴了吧!”李崇瑶突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朱由检的身旁。 “大小姐,我…”朱由检欲言又止。他这满腔的惆怅,又怎能与眼前这天真烂漫的少女诉说? 李崇瑶突然安静下来,半晌才幽幽地道:“怎么,你…你要走了么?” 第185章 获封秦王 走?要走了么?走到哪里去? 朱由检也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啊,他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虽然贵为王爷,但几乎就像个提线木偶,时时被人襙纵摆布,何曾自己做过什么主?他还曾经想一走了之,可王爷的身份就像烙在他身上的印记,天下虽大,又有何处可去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舍不得走么?”李崇瑶以少有的温柔语气轻声道。 朱由检苦笑道:“这不是我舍得不舍得的事儿。我是奉旨出征,下一步要去哪儿,自然也得奉旨而行。” “万岁不就是你哥哥么?”李崇瑶奇道,“兄弟之间还有那么大的规矩么?你想去哪儿,跟他商量不就行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心道这皇室的兄弟之间,可不像寻常百姓家里那样,可以无话不谈。不错,于血缘上,朱由校与自己是亲兄弟。但在身份上,则有君臣之分,那可是天壤之别! 而且如果光是天启还好一些,关键是他前面还有个魏忠贤!这次代天子出征,又是这老小子使的坏,想借蒙古人和女真人之手把自己给打发了。幸亏自己福大命大,宁远侥幸守住,让魏忠贤的如意算盘又落了空。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有哪些阴险的招数? 可是这些话,朱由检是无法对李崇瑶细讲的,只能深深地一声叹息。 “哼!我就知道,你早就想回京师你的王府去了,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天!你快走吧,没有人稀罕你!”李崇瑶突然把脚一跺,拔足便走。 朱由检忙一把拉住她道:“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快给我放手!”李崇瑶狠狠地甩开朱由检的手,却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朱由检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刚说了声:“大小姐…” 李崇瑶突然倒在他的怀里,呜咽着道:“我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叫我崇瑶好么?” “崇瑶,我…”朱由检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他的小兄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李家已经散了!”李崇瑶却浑然不觉,低低地饮泣道,“自从叔祖逝世,宁远一战,一千多李家弟子战死了八成,余者也都编入了官军,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朱由检听她这一说,倒不好趁机下黑手了,只得温言宽慰道:“你也可以加入官军嘛。就像你美凤姐那样,不是挺好?” “我不愿意那样受拘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过那种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的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没有任何烦恼和纷争,那该有多好!” 说到这里,李崇瑶那双美目中流露出憧憬的眼神。 “其实我也想…”朱由检让李崇瑶说得心驰神往,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了。 “真的么?”李崇瑶惊喜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谁不想这样!”朱由检笃定地道。 “干脆你不要当王爷了,我也不当李家大小姐了,咱们一起逃走吧!”李崇瑶突然急切地望着朱由检道,“逃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咱们的地方!” 朱由检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道:“崇瑶,世界上恐怕没有那样的地方!而且咱们谁也不能一走了之,因为总有自己牵挂的人!若咱们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李崇瑶怔了一怔,“哇”地痛哭失声,紧紧地搂着朱由检,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朱由检忙道:“崇瑶,小声点!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李崇瑶这才渐渐止住悲声,饮泣着道:“你说的没错!我听美凤姐说过,你已经有了王妃,她非常美丽,还救过你的命,你不应该抛弃她!我也有我的使命,李家能不能中兴,责任全在我的身上!所以咱们谁也不能逃走,这大概就是叔祖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朱由检情不自禁地抚摩着李崇瑶的秀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王爷!”李崇瑶突然从他的怀中挣脱,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由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从京师来的圣旨果然飞马送到。可这圣旨的内容,却让朱由检大吃一惊! 宁远大捷,天启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可这破敌的头功,竟然又记到了魏忠贤的头上,赏银十万两,赐御马十匹! 至于那些什么“厂臣居中筹划,善擢良将,殚精竭虑,以致憔悴”之类的屁话,朱由检根本不想再听了。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必又是一道魏忠贤替天启代劳的圣旨。 次功则记给了监军太监管宁,赏银五万两,赐尚方剑一口。这家伙躲在蓟州,根本连前线都没上,也不知道监的哪门子军。魏忠贤这脸皮也实在太厚,真能使得出来! 再后面则是朝中的阉党大臣,上至内阁的阁臣,如大学士魏广微、顾秉谦,下至七品的吏科给事中阮大铖,总之只要是阉党,阿猫阿狗都有功劳,俱有封赏。 在这之后,才是督师孙承宗。因督师有功,加封为太师,赏银一百两,仍继续督师辽东。 如果说太师这个官职位列三公,虽无实权,至少还是个极高荣誉的话;那么赏银一白两,就纯属是侮辱人了!要知道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阉党成员,最少的赏赐也有千两! 再后面是袁崇焕。因直接指挥了宁远之战,从宁前道升为辽东巡抚,赏银三十两,仍继续镇守宁远。 之后则是各统兵将领,如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人,倒是皆加官进爵,赏赐也颇丰厚。 谢恩领旨已毕,众人皆为孙承宗和袁崇焕打抱不平。尤其是满桂,更是破口大骂道:“那管宁算是个什么东西,连面也不敢露,凭什么给他记那么大的功劳!督师大人、巡抚大人,皇帝处事不公,我满桂拿这些赏赐于心不安,都献给二位大人了!” 孙承宗忙把脸一沉道:“满桂,不得胡言乱语!难道你还敢抗旨么!” 满桂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言声了。 袁崇焕忙道:“其实督师大人和在下根本不看重赏赐,只要朝廷支持关宁防线就够了。万岁让督师大人坐镇山海关,在下守宁远,这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孙承宗表面上颔首微笑,心中却也极为不满。暗想天启昏庸若此,边防至重大事,仍委与魏忠贤等人。自己今后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 朱由检却是另外一种心思。他支着耳朵将圣旨从头至尾地听完,见众人皆有安排,却始终没提到对自己如何处置,不由得忧心忡忡。 直到第二天,又一道圣旨传来。这次的圣旨却是专给朱由检的,对他更似个晴天霹雳:“信王朱由检代朕出征,功劳甚大。着即封为秦王,食三亲王禄。自接旨时起,先至蒙古喀尔喀、科尔沁诸部通好,再从关外取道大同,赶赴西安府就藩,钦此!” 直到接过圣旨,朱由检的脑袋还是嗡嗡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崇焕也诧异地道:“依祖制,皇帝诸子十岁立为亲王,二十岁就藩。殿下今年才只有十五岁,怎么这么早即就藩呢?况且西安府已有秦王,怎么又封殿下为秦王?” 孙承宗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其实他虽身在辽东,却不像袁崇焕这样只知道打仗,对朝中动向依然一清二楚。 原来这些日在朝中发生一件大事,世封西安府的秦王朱谊漶上疏朝廷,请求废掉原来的世子、长子朱存枢,立庶二子朱存机为世子。 本来这纯属皇族的家事,可天启只顾做木匠活,连秦王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都懒得问,全都推给魏忠贤处理。 魏忠贤本来正在为朱由检发愁。这次他把朱由检推到前线,本想借外族之手将他除掉。没想到朱由检居然取得了宁远大捷,在朝野声望陡增。以后再想整治,恐怕更加不易。 正巧此时,秦王上奏章请求重立世子。魏忠贤的那些智囊如获至宝,借题发挥,纷纷上疏参劾朱谊漶,说废长立幼乃自古取乱之道,秦王此举大逆不道,必须严惩。 这些奏章当然又转到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大笔一挥,竟然褫夺了朱谊漶的秦王之位,把朱由检生生地安插到了那里! 这一手真是太歹毒了!首先这样朱由检就成为了普通的藩王,远离京师,对魏忠贤再也构不成威胁。 其次因为这些年陕西民变迭起,西安已经开始受到威胁。万一要是流贼攻陷西安,朱由检自然也就跟着玩完了,这还是借刀杀人之计。 再者,魏忠贤还为朱由检精心地安排了一条“死亡路线”,不能从原路返回,却非得从蒙古部落过境。 朱由检捧着圣旨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当众爆了粗口:“魏忠贤,我襙你大爷!” 第186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骂归骂,但圣旨已下,朱由检也只得遵旨而行。而根据礼部的安排,王妃蕊儿则是带领着王府众人和全部家当,从京师直接启程赶赴西安。 好在此时后金军已经退至更北方的沈阳,而朱由检此行的路线是从宁远直接向西,越过辽西丘陵,进入蒙古大草原。 喀尔喀、科尔沁等蒙古部落均分布于此。这些部落曾强盛一时,过去没少侵犯明朝边境,女真人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女真人崛起了,又反过来去抢掠他们。 游牧民族最是反复无常,感觉招架不住了,又开始向明廷示好,欲拉拢大明一起对抗后金。于是朱由检就接到了这个倒霉差事,要出使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缔结盟约,共同出兵讨伐伐后金。 见朱由检十分郁闷,孙承宗只得劝道:“殿下,其实朝廷与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就盟约之事已经谈妥,殿下此去只是走个形式签个字,顺便宣扬我大明之威仪。一路之上自有官军保护,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朱由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可还是戚将军随行?” 孙承宗赔笑道:“这次不是戚美凤了,是吴三桂。戚家军毕竟是客军,辽东既无战事,兵部已行文调回登州,明日便要开拔,倒是可与殿下一同出城呢。” “啊?”朱由检心中怅然若失,良久无言。 第二天清晨,宁远全城军民皆涌出城外,为曾经的信王、如今的秦王朱由检送行。宁远能力保不失,这位年轻的王爷也功不可没,因此众人皆恋恋不舍,直送至十里之外才罢。孙承宗等官员则继续陪伴西行,直至起伏不定的松岭山脉脚下。 朱由检虽然换上了皇帝刚刚赏赐的蟒袍,却是愀然不乐,一路无言。戚美凤率戚家军默默随行,双目低垂,也故意不与朱由检四目相对。 至山口处,孙承宗拱手笑道:“殿下,老夫还要护送朝鲜使臣韩瑗去山海关,请恕老夫不再远送了。” 朱由检也勉强笑道:“有劳各位大人远送,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请回吧。” 众人便一一上前辞行。别人均是躬身施礼,惟有满桂给朱由检来了个熊抱,爽朗地大笑道:“跟着王爷打仗真是痛快,但愿以后还有这个机会!” 朱由检却想起,如果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度,过不了几年,这位性情直爽的蒙古汉子就会在己巳之变中战死。而自己本来也应该呆在京师,等到天启驾崩便即皇帝位,成为明朝的末代皇帝。 可如今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自己成为了一个藩王。那满桂是不是也有可能不会战死了呢?此刻他脑中一头乱麻,只是呆呆地望着满桂出神。 满桂哈哈大笑道:“王爷盯着我干什么,有人早等急了呢!”说着便将身形一闪,露出后面的戚美凤。 戚美凤刚欲躬身施礼,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关切地道:“美凤,你是要回登州么?” “殿下,末将确是要回去了。”戚美凤强忍泪水道,“近日倭寇屡屡犯我海疆,登莱战事吃紧,前些日在山海关时,已有兵部行文调末将返回。只因末将挂念殿下的安危…” 说到这里,回想起二人一路之上的际遇,戚美凤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她深知藩王一旦就藩,终生也不能离开藩地一步。登州与西安远隔数千里,二人今日一别,恐怕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朱由检心中又岂无感念,只得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勉强平抑着激动的心情道:“美凤,他日总有相见之时,别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殿下,能否代我向王妃娘娘问好?”戚美凤颤声道。 “一定,一定!我会跟她好好讲讲你,也讲讲咱们这一路的故事!”朱由检认真地点头道。 “还是不要了…”戚美凤又羞得低下头去,心中却涌起一丝甜蜜的幻想。 “好了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也该让殿下上路了!”孙承宗这老头子凑过来揶揄道,“怎么,戚将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戚美凤忙收摄心神,破颜微笑道:“末将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想派一个人随殿下同行!” 说着她便后退几步,从人群中推出一人。那人忸忸怩怩地还不肯出来,却被戚美凤硬拽至朱由检眼前。 朱由检定睛一看,不禁惊喜地叫道:“崇瑶!” 李崇瑶故意把脸别到一边道:“美凤姐定要我护送你,要不我才不来!其实我在宁远很忙,李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护送殿下!”戚美凤对李崇瑶笑道,“姐姐命你一路护送殿下到西安,不得有误!另外,也代姐姐拜见王妃娘娘…” 李崇瑶也对戚美凤促狭地一笑道:“这一条妹妹还算有点兴趣!正好我还想求王妃一件事!” 朱由检苦笑道:“有什么事跟我说不就行了么…” “这件事你说了不算,非得王妃点头才行!”李崇瑶一边说,一边对着戚美凤神秘地挤挤眼睛。 戚美凤却俏脸一红道:“妹妹不许胡闹!” 此时日近正午,吴三桂不识趣地凑上来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朱由检只得与众人洒泪作别,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直到护送的队伍全部消失在群山之中,戚美凤仍久久地立在原地,向着朱由检远去的方向张望。 却说朱由检有了李崇瑶的陪伴,心头的阴霾顿时散了大半,与她策马并辔而行。吴三桂则带领着一百名护驾的骑兵稍稍堕后,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朱由检心头不禁一阵腻歪,暗想不知是谁的安排,怎么专要吴三桂给自己护驾? 这吴三桂虽然救过自己的命,可在历史上却是个超级大汉奸,还亲手将南明永历帝用弓弦勒死。虽然眼下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但历史的惯性是何其强大,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做出这些事呢? 李崇瑶见朱由检有些心神不定,却讥笑道:“我听美凤姐说,王爷在山海关还有一些随从。其中有一位女医生名叫包玉怜,还有个洋婆子叫什么娜的。王爷是不是想起了她们?” “啊呀!”朱由检惊叫一声,暗道不好。原来这些天宁远战事危急,后来又接到圣旨匆匆启程,他竟然忘了在山海关还有二位美少女在等着自己!叶卡捷琳娜倒还罢了,可包玉怜还要为自己疗毒呢! 想到此处,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毒气发作,这货顿觉浑身不自在,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李崇瑶却不知其故,还以为朱由检贪恋二女,立时动了怒气,尖声叱道:“亏美凤姐对你一往情深,原来你心中早已另有他人!既如此,我也没必要送你了!” 说着她便负气向前打马狂奔。朱由检忙叫道:“崇瑶,你别跑那么快!误会,你误会了!” 可李崇瑶一骑绝尘,转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朱由检只得策马猛追,后面的吴三桂更搞不清状况,也率领手下紧紧跟随。 向前跑了将近十里路程,朱由检才追上了李崇瑶。见她仍是怒气冲冲,朱由检只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的遭遇,以及自己身中剧毒的事讲给她听。 李崇瑶听罢脸上一红,含羞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王爷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道自己还真就是这么个货色,只是隐藏得较深,还没机会现出原形罢了。 李崇瑶却关切地道:“我们李家有独门内功,可以察验体内的毒素。”说着便从马上不由分说地跳下马来,把朱由检也从马上扶下。她先是用粉拳轻叩朱由检身上各处大穴,面色一变道:“你体内果然有毒!” 说着她便绕到朱由检背后,用一双玉手抵住朱由检的后背,默默运功。 朱由检顿觉四肢百骸内似有无数小虫在游走,感觉怪异却又十分舒坦,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美美地享受这一过程。 此时吴三桂也带着手下赶了上来,见此情景哪还敢再往前凑,皆远远地勒马立定,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其中一名骑兵还问吴三桂:“殿下和大小姐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看着大小姐好像是在摸殿下…” “你他娘的给我住口!”吴三桂大声地呵斥他道,“把你那双贼眼也给我闭上!殿下和大小姐做什么事,岂是你们这些人该看的!” 他虽然这么说,可自己却忍不住继续偷看,心想这朱由检要文没文要武没武,可就是能获得大小姐的芳心,还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若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么尊贵的身份,那天下美女还不得排着队前来报到! 过了良久,李崇瑶才收功撤手,香汗淋漓地道:“你身上的毒十分古怪,只是潜伏在任督二脉之内,并不侵袭五脏六腑。这毒发作过没有,是不是需要一些诱因?你已多日未接受医生治疗,又如何控制剧毒?” 朱由检老脸一红道:“那什么…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第187章 又入狼群 是日深夜,朱由检一行人夜宿于深山之中。吴三桂择了一处地势稍平坦的山坳扎下营盘,将朱由检护在大帐之中,又向四外放出警戒哨。 其实帐外春寒料峭,北风呼号,帐内却被炭火烤得春意融融。晚饭过后,吴三桂进帐向朱由检禀报四周情况,其实也是想借机套套近乎。 朱由检虽然对吴三桂有些本能的厌恶,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现在还没当汉奸,又给自己当专职保镖,好歹也得给点面子,便与吴三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他先是探听了一下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的下落。得知二女已经从山海关启程,由专人护送着直抵西安,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转到了这次出使。 吴三桂见朱由检啥也不知道,便讨好地道:“此次殿下要出使的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都是蒙古草原上的大部落,喀尔喀在南,科尔沁在北,部众都有数万人。喀尔喀部的首领称‘贝勒’,名叫囊奴克;科尔沁部的首领称‘台吉’,姓博尔济吉特。 “其实朝廷与这两部早已互派使臣谈判多次,盟约的条款都拟好了。但蒙古人生性多疑,定要朝廷派一位王爷出使,与他们的首领当面互换盟约,歃血祭天,才算生效。” 朱由检奇道:“那盟约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吴三桂吭吭哧哧地道:“盟约本是末将随身携带,以免丢失。可方才大小姐定要拿去看看,末将不敢违逆,只得交给大小姐了。” 朱由检闻言哭笑不得,心想这李崇瑶真是胡闹。 正说话间,李崇瑶一挑帐帘,弯腰走进来道:“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我哪敢啊!正夸你神功盖世呢!” “就你会说!”李崇瑶娇嗔一声道,“我都听见了,不是就是个盟约么,有什么稀罕的,拿去!”说着便将一卷纸册甩给朱由检。 吴三桂哪敢继续在这当电灯泡,忙借故匆匆告辞。此时帐内就剩下朱由检和李崇瑶二人,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这货顿觉一阵尴尬,没话找话地道:“崇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李崇瑶却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你是不是又想用那种下流的手段解毒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道:“那什么,这都是医生的要求,咱是病人,得遵医嘱啊!这是科学,科学是很严谨的…” “得了吧,什么磕血磕肉的!”李崇瑶讥笑道,“你那位医生小姐或许医术高明,但肯定不会武功。毒素全在你的任督二脉之中,我用内功就可以帮你排出来!” 朱由检大喜道:“如此就有劳崇瑶了!” “别废话了,快把衣服脱掉!”李崇瑶也颇为兴奋,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一愣,暗想这内功疗毒只在武侠小说上看到过,难道也得和金针过穴一样,必须脱得光光溜溜才行?这货脸皮虽厚,但要当着李崇瑶的面宽衣解带,他还是有些抹不开,尴尬地道:“剩个内裤行么…” “谁让你全脱了,只脱掉外衣即可!”李崇瑶顿时羞红了脸,尖声叱道。 朱由检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忙将外衣脱掉,老老实实地坐在李崇瑶面前。 李崇瑶坐在他的对面,伸出双臂,刚要运功,却略带羞涩地道:“你把眼睛闭上行不行?” “为什么?”朱由检奇道。 “一睁眼就瞎了!”李崇瑶没好气地道。 朱由检忙闭上双目,只觉李崇瑶的一双玉手探向自己的小腹下部。他吓了一跳道:“你要干什么?” 李崇瑶怒道:“毒素全在任督二脉之内,当然是要从任脉下手。任脉起于中极之下,我又不能碰那里,只好从小腹的气海穴开始了!” 这时朱由检已觉出一股奇异的力道直透小腹,沿着身体正面的中轴线渐渐上升。他知道李崇瑶已经开始运功,也不敢再胡言乱语,只得收敛心神。 这股力道逐渐化作一道热流,由腹至胸,再升到咽喉和前额,却又绕行到脑后,沿脊椎一路向下,最后绕回小腹。如此绕行数周,朱由检已是大汗淋漓,如同蒸桑拿一般,感觉十分畅快。 听着对面李崇瑶均匀的呼吸,这货忍不住眯眼偷看,只见她轻闭双目,俏脸通红,满身香汗已将衣服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将她那诱人的身材展露无遗。 朱由检又偷眼向帐门处瞥去,见二人的影子由于角度的关系,竟几乎重合在一起,嘴唇也刚好挨上。如果帐外有人,定会以为他们此刻正紧紧相拥! 这货正在想入非非之际,吴三桂突然在帐外紧张地叫道:“殿下、大小姐!有一队人马正从正东方向冲过来,身份不明,似是不怀好意!” 二人均吓了一跳,李崇瑶忙匆匆起身道:“他们有多少人?” “约有千人!” “王爷,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李崇瑶不由分说地将朱由检拉了起来。朱由检连衣服都没穿利索,便出帐上马。 此时,东方已隐隐传来喊杀之声,那漫山遍野的的火把,将半边夜空都照得通红! “是鞑子!”李崇瑶面色一寒道,“吴三桂,你说怎么办?” “敌众我寡,迎战恐怕凶多吉少!”吴三桂也凝重地道,“为今之计,只有向西疾奔。只要越过松岭山,进入草原,那是喀尔喀部的地盘,鞑子自然就不敢再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只能如此了!”李崇瑶急急地道,“王爷,还愣着做什么,快向西跑呀!” 就这样,朱由检一行开始向西夺路狂奔,身后的追兵则紧追不舍,而且越追越近! 朱由检不禁心中叫苦,暗想哥也太倒霉了,真是才脱虎口,又入狼群!想必是宁远城内的奸细还没有完全肃清,给女真人通风报信,否则在这大山之中,怎能这么凑巧就撞上敌军?这该死的魏忠贤,真是给哥挑了一条死亡之路! 眼见敌军越来越近,吴三桂大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小姐,你和殿下继续跑,我带领五十人去抵挡一阵!” 李崇瑶恨恨地点了点头道:“去吧!万一抵挡不住,你就想办法向东突围,去宁远求援!” 吴三桂领命而去,朱由检身边的骑兵就只剩下五十人了。 不多时,只听身后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在这幽静的旷野里,那兵器交击和人喊马嘶之声,即使数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渐渐沉寂下去。只是那数不清的火把,仍在继续急速追来! 朱由检知道吴三桂的抵抗已经失败,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李崇瑶却对他坚毅地一笑道:“王爷,不用害怕!你的马脚力不行,快来坐到我背后!” “那怎么行,你的马不就驮两个人了么?”朱由检颤声道。 “放心,我这匹马是从西域重金购得的汗血宝马,驮三个人都没问题!”李崇瑶说着便探身一挟,将朱由检从马上直接挟到了自己的背后。朱由检身子一晃,险些坠下马去,忙紧紧地搂住李崇瑶的细腰。 李崇瑶对那五十名骑兵喝道:“你们能跟得上便跟,跟不上也不要与敌军纠缠,保住性命,回宁远求援!” 这些骑兵也都是关宁铁骑的老底子,最听李崇瑶的话,当即轰然应诺。 李崇瑶说完便两腿用力,汗血宝马心生感应,立即陡然加速,如箭一般向前方冲去。朱由检只觉身旁的山石和树木迅速向后退去,耳边风声大起,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只得搂紧李崇瑶,将身子伏在她的背上,任由她策马疾驰。 不知向前跑了多久,天色已经微微放亮。明军的骑兵一个也没跟上,但身后的喊杀声也渐渐稀疏,直至最后完全听不到了。那汗血宝马虽是脚力极佳,毕竟驮着两个人在山中狂奔了上百里,也累得通身是汗。李崇瑶这才轻松马缰,把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朱由检却还没缓过神来,耳朵紧贴着李崇瑶的后背,连她怦怦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崇瑶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接触过于亲密了,娇嗔一声道:“你搂够了没有!” 朱由检打了个激灵,连忙坐直了身子,向后张望着道:“把鞑子甩掉了?” “甩掉了!”李崇瑶也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从宁远已向西走了一百多里,再向前走不远就是大草原了。眼下咱们只有两个人,不能在山里乱闯,还是先赶到草原上,再做打算。” 还没等朱由检答话,前方的山后突然杀声大震,又是一队骑兵转了出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冲在最前的两员将领远远地高喊道:“崇瑶,别来无恙!我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李崇瑶定睛一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李永芳,原来又是你这个败类!还有李崇琪,我说自从叔祖去世就找不到你,原来你也跟他混到了一起!” 李永芳冲至近前,阴恻恻地笑道:“崇瑶侄女,大汗等你等很久了!快跟叔叔回沈阳,顺便把这昏王也献给大汗,叔叔保你一生锦衣玉食…” “呯!”还没等他说完,朱由检的燧发手枪已经开了火! 第188章 崇瑶负伤 李永芳正是得到了仍潜伏在宁远的奸细密报,从广宁星夜带兵而来,于途中阻截朱由检。 原来努尔哈赤虽然撤军,但却并未放弃对宁远的觊觎,仍在广宁偷偷留下一支部队,李永芳即是其中之一。 而李崇琪是李家老家主李成用的亲孙子,又比李崇瑶年龄稍长,武功虽然平平,但为人却十分歹毒,一心想要挤掉李崇瑶,成为新任家主。李永芳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李崇琪也成功策反。 二人得知朱由检和李崇瑶仅率领吴三桂等一百人西行,当即大喜过望,也来不及禀告女真主子,便点起一千五百精骑连夜出发。他们深知李崇瑶和吴三桂武功高强,惟恐大部队难以阻截成功,便特意绕到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果然堵了个正着。 李永芳满心欢喜,暗想若能将朱由检和李崇瑶擒下,献给努尔哈赤,那可是大功一件。他也知道李崇瑶深得李家真传,又性如烈火,便故意用言语激她,心中却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希望能抓住她的破绽,一举偷袭得手。 可他万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躲在李崇瑶背后的朱由检却突然开了冷枪。他也没见识过燧发手枪的威力,只见朱由检猛地举枪,暗道不好,将身子稍稍一侧。 饶是他临战经验丰富,提前做出预判,可子弹的速度又岂是人所能躲闪。这一枪虽未击中李永芳的要害,却打在了他的左耳上。李永芳顿觉耳根子处一阵巨痛传来,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他已经成了“一只耳”! 趁着李永芳惨哼一声,身躯在马上摇晃之际,李崇瑶催马疾冲,左手戟已经脱手而出,如同一条桀骜的银龙,旋转着砍向李永芳。 李永芳虽然失去一耳,毕竟功力深厚。见李崇瑶一戟飞出,不禁心头窃喜。心想这丫头的双戟极其难缠,如今竟弃掉一支,如同自断一臂。而自己虽然受伤,可还有李崇琪以及数十名手下的帮忙,只要将她缠住,时间一长,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走脱了。 可他却不知李崇瑶作为李家家主,自然有些高深的绝艺是不传之秘,这“撒手戟”便是其中之一。就在他举大刀封挡,眼看就要把飞戟磕出去时,这支戟突然一分为五,戟尖、两侧的月牙刃、戟杆和戟攥分别射向五个不同的部位。 由于离得太近、速度太快,李永芳就是再有本事也来不及变招了。他的大刀只磕飞了最长的戟杆,戟尖则正中盔缨,戟攥则砸到了战马的一只眼睛上,当即打得眼球爆裂。 而李永芳虽然身披重甲,但此刻高举大刀,却将两个腋窝暴露了出来。那两支月牙刃,正好不偏不倚地插了进去。李永芳痛得大叫一声,眼见李崇瑶越冲越近,两臂却被月牙刃架住,轻轻一动便痛彻全身!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崇瑶的另一支戟已经齐颈袭来。这个最早投降女真人的汉奸,就这样身首异处,丑陋的头颅带着一腔狗血高高地飞了出去! 李崇瑶一击得手,更不停留,也不理会就在旁边不远的李崇琪,策马向西猛冲过去。她之所以出手便使出绝招,是因为她与李永芳交过手,知道他定是这些敌人中武功最高者,一旦被他缠住,一来众寡悬殊,二来还带着朱由检这么个累赘,肯定难以幸免。所以她宁肯弃掉一戟,也要杀掉李永芳。 李崇琪见李永芳连一个回合也没走上便脑袋搬家,大骇之余,那还敢与李崇瑶交手,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放箭!乱箭射死他们!” 他的几十名手下此时正拦在李崇瑶的马前,闻令皆援弓在手,顷刻之间就射出一片箭雨,将李崇瑶和朱由检罩在其中。 李崇瑶却冷然不惧,将单手戟抡得如同风车一般,几十支利箭皆被她一一击飞。 只在一瞬间,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就撞进了敌人的队伍里。只听惨叫之声连连,凡是敢于接近的骑兵,无不被她一招刺中要害,惨叫着跌下马去。 “抱紧我!”李崇瑶拼死厮杀之际,还不忘关照她身后的朱由检一句。 而朱由检早吓得紧闭双眼,死死地搂着李崇瑶,脸上溅满了从敌人身上喷出的鲜血,却也浑然不觉! 不过片刻功夫,李崇瑶已透围而出,继续向西疾驰。李崇琪急得大吼一声:“给我追!给我放箭!” 李崇瑶双眉紧蹙,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刚才她是面向敌军,拨打射来的箭支还较为方便。可如今背朝敌军,只能凭利箭破空的声音判断方位,自然大为困难。 尤其更让她分心的是,朱由检还在她的背后! 击落了几支利箭之后,李崇瑶见情势紧急,将牙关一咬,猛地向后探臂,将朱由检提了起来,从空中转了半圈,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身前。 可就在这一刹那,四五支利箭也同时钉上了她的后背!尽管她穿着护身铁甲,但由于放箭的距离太近,势大力沉,竟将护心镜击得粉碎,终于还是有一支箭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肌肤! 李崇瑶闷哼一声,噗地喷了一口鲜血。朱由检大急道:“崇瑶,你怎么样!” “我…没事!快伏低些!”李崇瑶艰难地道。 朱由检情知若不是为了救自己,李崇瑶也不会中箭,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吼一声道:“马儿已经没力气驮两个人了,快把我扔下去!要不咱俩谁也跑不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崇瑶却紧紧将朱由检压在身下,朱由检都可以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她一边奋力拨打箭支,一边贴着朱由检的耳朵喊道:“少废话!你不是说过么,要死一起死!” 李崇琪见李崇瑶中箭,登时精神大振,胆子也壮了许多,大叫一声道:“给我抓活的!”说着便策马赶来。 此时汗血宝马果然体力不支,越跑越慢,李崇琪也渐渐赶上,几乎追了个马头连马尾。他狞笑着喝道:“妹子,你都受伤了,还护着这没用的昏王作甚?听哥一句劝,赶紧下马,把昏王交给哥哥发落。别看你杀了叔父,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可以把账全记到昏王头上。待你治好了伤,我再带你面见大汗…” “你放屁!谁和你是一家人!”李崇瑶厉声叱骂,可由于伤势极重,声音已经低了很多,“叔祖正是死在李永芳的手上,你认贼作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李家人么?我宁死也要保护王爷,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李崇琪怒道:“没想到你这么倔,看来是和昏王有了私情!既如此,也没必要把你献给大汗了!别怪哥哥心狠手辣,纳命来!” 说着,他便抡起掌中大刀,劈头盖脑地向李崇瑶砍来。他虽然武功平平,但毕竟出身李家,又是李成用的亲孙子,这一刀倒也势大力沉,威猛无比。 李崇瑶见刀劈到,抬戟一挡,两件兵器狠狠地交击在了一起。她娇躯一震,又喷出一口鲜血,单手戟却顺着李崇琪的刀杆迅速向上滑行。 李崇琪一刀将李崇瑶劈得吐血,心中正自得意,万料不到李崇瑶还有后招,仓促之间已无法应对,只得撒手扔刀,这才避免了被月牙刃割断手腕的后果。 可就在他一愣的瞬间,冷森森的戟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李崇瑶急促地喘息着道:“让你的手下快滚,否则我要你的狗命!” “妹子,别冲动!”李崇琪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忙扯着嗓子对后面喊:“都别过来!谁敢乱动,我回去禀报大汗,把你们全都斩了!” 有什么样的将,便有什么样的兵。他的这些汉奸手下见主将一个惨死一个被擒,尽皆胆寒,纷纷勒马后退。 李崇瑶则强迫李崇琪下马,用戟尖抵着他缓缓前行。向前走出里许,李崇琪见手下果然没有追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讨好地道:“妹子你看,他们没有追过来!哥哥实在错了,看在多年兄妹情分上,看在祖父的情面上,你就放哥哥一回,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朱由检忙道:“崇瑶,不能信他的鬼话!” 李崇瑶却嗤笑道:“还用你说!你以为我是真的避不开弓箭才受伤的么?那是我的计策!不用这招苦肉计,吸引不了这个胆小鬼,咱们也不能这么容易地逃出来!” 李崇琪大惊失色道:“原来你…” 李崇瑶面色一寒,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不提叔祖,我可能还会饶你一命。可你明知你的祖父是被李永芳所害,还与他狼狈为奸,简直猪狗不如!我身为李家家主,今日要清理门户,为叔祖报仇雪恨!” 说着她手臂运劲,戟尖向前一挺。李崇琪当即被刺破喉管,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无论如何不能将空气吸入肺中,憋得满脸通红,手足乱蹬,浑身抽搐,不多时即双目圆睁,死于非命。 李崇瑶杀了李崇琪,却对天失声痛哭道:“叔祖大人在上,崇瑶为你报仇了!” 刚刚说完,她便将头一歪,靠在朱由检的背上,昏了过去。 朱由检忙将她紧紧搂住住,含泪呼唤道:“崇瑶!” 良久,李崇瑶才昏昏沉沉地道:“向西走…到草原去…” 朱由检无奈,只得用绳子将李崇瑶缚在自己的背上,边策马前行边不住地呼唤道:“崇瑶,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此时已是旭日初升。在苍茫的大地上,两个年轻人乘着一匹马,孤独地向前行进,显得异常渺小和无助! 第189章 苍天为庐 春天就像一位任性却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说来便来。尽管起伏不定的松岭山脉仍是白雪皑皑,一派隆冬景色;可它西侧的蒙古大草原,却已经积雪消融,露出被覆盖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本来样貌。放眼望去,虽还是大片的枯黄,那嫩绿的新草却也已开始萌芽,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朱由检与李崇瑶同乘一骑,已经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走了一天一夜。由于积雪融化,他们不必担心会留下马蹄印,从而被追兵发现。可也正因如此,草原上也变得泥泞难行。 其间李崇瑶只醒过来一次,挣扎着要拔去背上的利箭。可她伤势极重,轻轻一碰箭杆便钻心地疼痛,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请求朱由检帮忙。 朱由检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铠甲,撕开被鲜血浸红的衣服,露出了她那挺拔的美背。 若换在平时,见到这种香艳的场景,朱由检早就心动了。可此时他见那支利箭深深地插入李崇瑶白雪一般的肌肤,箭头似乎还有倒钩,早吓得六神无主,抓住箭杆的手不停地颤抖,怎么也下不去手拔箭。 李崇瑶又急又羞道:“喂,你看够了没有!快拔出来呀!” “好!我要拔了啊,你千万忍着点疼!”朱由检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犹犹豫豫。 李崇瑶心中发急,突然反手一掌,猛地将朱由检推了出去。朱由检猝不及防,一下子摔了个仰面朝天,终于将那支铁箭带了出来。李崇瑶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后背被箭头勾下来一大块肉,伤口处鲜血狂涌,触目惊心! 朱由检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强忍着心头的狂跳,为李崇瑶清理了创口,再敷上早已准备好的金创药。李崇瑶把银牙咬得格格作响,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得呻吟出声。 最后朱由检将她的衣服扯成布条做绷带,为李崇瑶认真地包扎。后背无处可系,他便将布条从李崇瑶的香肩上绕过,再从前胸绕回。 李崇瑶娇躯轻颤,却并未像以前那样叱责朱由检,只是默默地任由他包扎。 待包扎完毕,朱由检见李崇瑶的衣服已被撕烂,根本无法再穿,便将自己的袍服脱下,为她轻轻地披上。 李崇瑶将衣服裹紧,还能感受到朱由检留下的体温。她那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红晕。良久,她才轻轻地道:“王爷,谢谢你!” 朱由检望着她那憔悴的面容,心疼得淌下泪来道:“什么谢不谢的,快上马吧!你坐在前面,我从后面抱着你,这样你可以暖和一点!” 二人继续策马前行,李崇瑶无力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呼吸也由急促渐渐转为均匀。朱由检心中莫名地涌起甜蜜的幸福感,真想就这样拥着她永远地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 可草原上的天气是多变的,至傍晚时分,北风又起,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可此刻朱由检只觉得那雨滴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几乎要将凉意透入骨髓,只得拼命地搂紧李崇瑶,尽可能地不让她受淋。 草原上的地形虽略有起伏,但大体上还是较为平坦。朱由检在白天还可根据太阳的方位,大致辨别方向;可入夜以后,四周一片苍茫,全是一样的景致。天空中还飘着细雨,月亮和星星全都隐去了形迹。他又没有gps、指南针等仪器,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的视线渐渐模糊,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向前一歪,将剧烈疼痛的脑袋靠在了李崇瑶的肩头。 李崇瑶猛然惊醒,用脸蛋碰了碰朱由检滚烫的额头,惊叫道:“王爷,你发烧了!” “我…我没事,崇瑶你快缩到我的怀里,这雨…好冷…”朱由检喃喃地念叨着,却一个劲地翻白眼,眼见是要昏过去了。 李崇瑶毕竟武功深湛,虽然受了重伤,恢复得却也极快。她情知朱由检是为了不让自己淋雨,结果自己反被淋得透湿,才突然发起高烧的,顿时急得大叫道:“快别逞能了,还是我搂着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尽快找个地方避雨!” 可这茫茫草原之上杳无人烟,又哪来的避雨之所?李崇瑶急得泪流满面,狠狠地抽了马屁股几鞭子。若换在平时,她才舍不得抽打自己的爱马。此刻那汗血宝马吃痛,突然放开四蹄狂奔。李崇瑶则四处张望,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让二人葬身于此。没过多久,李崇瑶就发现前方隐约有一个小黑点,似是一座帐篷。她赶忙策马奔去,来至近前,见果然是一顶被牧人遗弃的蒙古包,四周虽还围有毛毡,但帐顶早已被草原上的狂风掀飞,露出漆黑的天空。 可有这样一顶破帐篷,总比没有要好一些。李崇瑶忙将昏昏沉沉的朱由检扶进蒙古包,从帐篷壁上撕下一大块毛毡,尽量擦去上面的水迹,铺在地上,让朱由检躺在上面。 此时这一场春雨终于渐渐停息,呼号的北风也小了许多。李崇瑶心中稍定,又撕了一块毡子,给朱由检严严实实地盖上,抓起他滚烫的手,心疼地滴下泪来。 过了片刻,朱由检突然全身颤抖,口唇发绀,面色苍白,上下牙不住地打架,哆哩哆嗦地蹦出几个字:“冷,冷!” 李崇瑶忙为他把脉,却发现朱由检脉相狂乱,体内的一股气流在经脉中急速地游走,心中暗道不好,这必是他身上的剧毒又发作了! 她毕竟不是医生,此时也根本无力运用内功为朱由检疗伤,顿时慌了手脚。见朱由检一个劲地说冷,她只得伏下身躯,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眼含热泪,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搂着你,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朱由检果然停止了颤抖,呼吸转为均匀,面色也红润起来。 李崇瑶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朱由检脸色越来越红,到后来几乎变成了紫色,突然将李崇瑶一把推开,掀翻身上的毛毡,猛地撕开胸前的衣服,狂乱地吼道:“热,热死我了!你是谁,快滚开!” 李崇瑶赶紧扑上去摸摸朱由检的额头,发现他体温奇高,两眼都似要喷出火来,吓得连连温言宽慰道:“王爷,是我呀!我是崇瑶!不能脱衣服,会着凉的!” 可朱由检此刻就如同发疯的野兽,力大无比,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得稀烂,又一把搂住李崇瑶,痛苦地长嘶一声! 李崇瑶知道这皆是毒发所致,突然想到,那种排毒的方法也许有用! 她的脸颊顿时如同火烧,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用细若蚊丝的声音道:“你坚持着些,我这就为你排毒!” 可朱由检此时已经兽性大发,猛地将李崇瑶压在身下,三下两下便如野狼般嚎叫了一声,便狠狠地吻了下去。 李崇瑶心中大骇,本想一掌将朱由检击飞。可她的手掌触及朱由检滚烫的脸庞时,却听朱由检喃喃地呓语道:“蕊儿,是你么?多日不见,想死你啦!我现在好难过,可能就快要死了,咱们还没有…还没有…” 他的动作突然又温柔了下来,轻轻地捧着李崇瑶的脸,爱怜地亲吻着。 李崇瑶满眼的泪水悄然滑落,终于用手臂缠住朱由检的后背,轻轻地道:“王爷,是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朱由检此时神智全无,还以为自己身下压的娇躯,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蕊儿,仍是忘情地吻着。 李崇瑶终于无比羞怯地呻吟一声,将朱由检的头重新提起,紧紧地按上了自己的双唇。 此刻天色刚刚放晴,薄云又起,那弯弯的新月也躲入云中,羞见这动人的一幕。 第190章 互诉衷肠 雨后的清晨,草原上弥漫着泥土的清香。那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绽开笑颜,尽情展示着崭新生命的无穷活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瞬间便将万道霞光洒满大地。融化的雪水渐渐汇成小溪,汩汩地流向远方,再在遥远的地方汇聚成更大的河流。 朱由检一夜好睡,直至被明媚的阳光刺到双目,才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可他一睁眼便吓了一跳。只见李崇瑶衣衫不整地背对自己坐着,正自低声哭泣,那一双裸露的香肩不住地轻颤。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回想昨夜的经历,依稀记得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飞回了王府。 只是看眼前的情形,似乎这不只是一个荒唐的梦,而是真实地发生了!只不过,与自己共度良宵的不是蕊儿,而是李崇瑶! 这一惊非同小可,朱由检霍地坐起,吭吭哧哧地道:“崇瑶,我昨晚…” 李崇瑶猛然回身,眸子中喜悦的光芒一闪而过,却赶紧用破毡子护住胸前的春光,对着朱由检凄然一笑道:“你醒啦!” “我是不是对你…”朱由检惊恐地道。 李崇瑶俏脸一红,赶紧低下头,不敢与朱由检对视,用低低的声音道:“你昨夜突然毒发,加上受了风寒,一直在说胡话,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已为你…排出了毒素,如今你已经痊愈,再也不用害怕啦!” 朱由检心头一喜,暗道难怪觉得浑身舒畅,胜似往日。这个该死的魏忠贤害得他差点穿越成太监,如今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摘掉这个无形的帽子了! 可他望见李崇瑶眼中泛出的泪光,立即明白了她这番话的含意,不由得悔恨交加,痛苦地道:“崇瑶,我是不是欺负了你?!我他妈不是人,是个畜生!”说着便抬手猛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李崇瑶忙拉住朱由检的手道:“你这是干什么!昨夜你神智不清,又是危在旦夕,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不怪你。” 朱由检心想这个时代的女子极重名节,李崇瑶既然失身于自己,以后再想嫁给别人恐怕是不可能了。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现在可不是前世,家中稍有积蓄的富户,都可以有三妻四妾,何况自己贵为王爷?既然与李崇瑶有了肌肤之亲,干脆让她也成为自己的王妃! 念及此处,他涨红着老脸,吭吭哧哧地说道:“崇瑶,既然咱们已经…我会对你负责的!只要回到王府,我立刻娶你过门!” 李崇瑶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昨夜你和我…那个之时,一直在呼唤着‘蕊儿’,这是王妃的名字吧?你们夫妻情深意重,日后必定子孙满堂。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怪你,你也不用对我愧疚。” 朱由检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在狂乱之中,把李崇瑶当作蕊儿了。此时细细端详李崇瑶,发现她眉眼之间,确与蕊儿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暗想自己在前世混了二十来年,一夫一妻的观念已经在潜意识里牢牢地生了根。自己明明对李崇瑶有情意,可在昏乱之时,却还是受到潜意识的支配,只敢把名正言顺的妻子蕊儿当作对象!可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又辜负了李崇瑶? 朱由检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可他望见李崇瑶神情凄然,爱怜之意顿时大生,终于将那些顾忌抛到了九霄云外!暗想自己若不把握住当前这个机会,就会永远地失去她,她也会永远地痛苦下去!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鼓足勇气,猛地将李崇瑶揽入怀中! 李崇瑶惊慌失措地道:“你干什么!”但经历了昨夜的激情,她此刻浑身无力,竟也挣脱不开朱由检的熊抱。 朱由检将她紧紧地搂住,坚定地说道:“崇瑶,你听我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辜负你!你放心,我会把你和王妃同等看待,绝不会委屈了你!其实,我心里早已经…” “真的?你是说,你的心里早已有我了么?”李崇瑶难以置信地望着朱由检,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朱由检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之前没说,是怕你瞧不起我!你是武林世家的家主,武艺高强;而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是个无能的王爷,干啥啥不行,还得要你一个女子来保护。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翘翘,可能还会连累家人!如果我现在求你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你不是无能的王爷!”李崇瑶激动地道,“你虽然不会武功,但敢于在战场上对抗强敌,这一点,就是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也做不到!这说明你有勇气、有良知!还有,你在守城的时候想出了很多点子,众将都看不出觉华岛的重要性,你却能看出来,说明你有智慧!像你这样有勇气、有良知、又有智慧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怎会瞧不起!”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拒绝我?”朱由检急急地道。 “因为你是王爷,我只是民女,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李崇瑶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我又听到你念王妃的名字,还以为…如果你不是王爷,而只是个普通百姓,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妻子,更不管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定要和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忙为她拭去泪水道:“蕊儿在嫁给我之前,也是民女。她和你一样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辜负她。同样,我也不会辜负你!这件事我会和她慢慢解释,我想她会接受你的!你也不必在乎我的身份,说实话这个破王爷我早就不想当了!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李崇瑶喜极而泣道:“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朱由检拍着胸脯道。 李崇瑶忙用手指轻轻堵住他的嘴巴,娇嗔道:“不许胡说!” 朱由检见她破涕为笑,兴奋地道:“崇瑶,你答应我了?” 李崇瑶紧紧地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终于恢复了以前的天真烂漫,笑骂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今生也不会辜负我!若你说了不算,我定会把你斩来喂狗!” 朱由检顿觉一凉,赶忙坏笑道:“怎么会!再说以后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坏死了!”李崇瑶的粉拳雨点般地砸向朱由检,将他锤得惨叫连连! 二人正在打情骂俏之际,忽听东方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李崇瑶陡然变色道:“不好,敌军追来了!我们快走!” 朱由检也吓了一大跳。二人赶忙奔出帐篷向东遥望,却顿时放下心来,对视而笑,又同时羞得惊叫一声,躲入蒙古包中。 原来来的并非是骑兵,而是一队汉人行商,男女老少加在一起,足有二百来人。他们自东方推车赶牛而来,一路喧闹非凡,倒也为这静谧的大草原带来不少生气。 朱由检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见有汉人经过,恰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忙将那件撕得稀烂的衣衫重新穿上,又用毡布将李崇瑶暴露的娇躯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奔出帐篷,对远处的人群挥手高喊。 待车队走近,为首的一名男子在马上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兄弟,你们二人因何到此?怎么看起来有些狼狈?” 朱由检见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多岁,生得身材矮胖,看起来精明油滑,也大概猜得出他是商队的领头人了。 他忙编瞎话道:“这位老爷,实不相瞒,我叫尤俭,她叫李瑶,都是关内遵化人氏。不怕您笑话,我俩从小就是邻居,自幼青梅竹马。谁知到了婚配年龄,双方父母均不同意,非要棒打鸳鸯。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私奔,不敢离家乡太近,索性跑到了这大草原上。途中又遇到马贼,险些丧命,到现在分文皆无,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幸得遇到老爷,万望救我们二人一救!” 这货除了骂人之外,最大的本事也就数得着编瞎话了。这套瞎话说完,把李崇瑶羞得连头也不敢抬,却暗中狠狠地掐了朱由检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名男子行商多年,经多见广,阅人无数,早看出朱由检和李崇瑶不是普通百姓。但他并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道:“什么老爷少爷的,在下只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挣几个辛苦钱罢了。鄙人姓乔名鸿运,后面这些也都是我们乔家的族人,大家一起出来做生意,也好有个照应。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遇上便是有缘,咱们便结伴同行吧。” 朱由检听他说姓乔,又带些山西口音,突然觉得他与一个人长得很像,便试探着问道:“乔老板,您可是山西祁县人?” 乔鸿运诧异地道:“正是!怎么,小兄弟是不是在敝县有故人?” 朱由检喜道:“乔启泰乔老板您认识么?” “怎么不认识,那是鄙人的族叔!”乔鸿运道。 “可找到组织了!”朱由检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倒把旁边所有的人都搞糊涂了,谁也不知道这“组织”究竟为何物。 第191章 商人逐利 朱由检和李崇瑶换乘上乔鸿运的一架马车,让汗血宝马在一旁相随。二人肩并肩手拉手,将头靠在一起,如胶似漆,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乔鸿运好不容易才插进去话道:“乔公子,我看夫人有伤在身,是不是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小人正好也想和公子聊聊天,能否借一步说话。” 之前朱由检既知他是乔启泰的族侄,对他的戒心顿时打消了不小。那乔启泰在京师做古玩生意,自己还曾卖给他不少家具,也算是老熟人了,因此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刚才那番话纯属瞎编。 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没有透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仍自称尤俭。反正他对乔启泰也是这么说的,将来也不怕穿帮。 此时见乔鸿运有话要说,朱由检只得恋恋不舍地对李崇瑶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李崇瑶满脸幸福地道:“你去吧!我现在不困,就看看这大草原上的风景也挺好的!” 乔鸿运领着朱由检策马前行,与队伍稍稍拉开一段距离,才对他谄媚地笑道:“鄙人久仰尤公子的大名,不期与公子在此相会,真是三生有幸!却不知公子因何到此,是不是在塞外也有生意?” 他过去就从乔启泰那里听说过这位尤公子,知道他不但是个大财神,还能搞到宫里的宝贝,想必是手眼通天。今日得见,岂肯放过。 朱由检心想自己这算哪门子的生意,但又不好明言,只得含糊地应道:“我此行是要去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确实有点事情。” 乔鸿运大喜道:“那太好了!小人一直想与喀尔喀、科尔沁做生意,只是苦于无人搭桥。既然公子您在那里有关系,可否给小人也牵个线?您尽管放心,凡是您做的生意,小人一律不碰。小人若能做进去,每笔生意公子均可分成,抽多少都好商量!” 朱由检见乔鸿运三句话不离本行,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商人逐利,古今皆然。但凡有一线商机,他们无不像发现了臭鸡蛋的苍蝇,拼了老命也要扑上去。 尤其在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话传真,又没有银行打款,更没有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商人要想做成生意,就必须不辞辛苦,带着商队天南海北地跑,一年中总有大半时间在外漂泊。就凭这一点,商人就值得尊敬,实在想不通中国古代为什么总是重农抑商。 想到此处,朱由检笑道:“乔老板太客气了。其实我去那里倒不是做生意,和他们也算不上很熟。帮乔老板搭个桥倒是可以,但生意能不能谈成,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乔鸿运赶忙满脸堆笑道:“有公子这一句话,小人就感激不尽啦!” “却不知乔老板做何种生意?”朱由检信口问道。 乔鸿运赶紧恭谨地道:“小人做的生意颇为庞杂,公子若觉得哪种生意与您有冲突,不妨明言,小人不做便是。您放心,小人经商多年,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朱由检笑道:“乔老板你误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也不必有任何顾忌,哪种生意好做便尽管做。” 乔鸿运闻言更是大喜过望,脸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小人就说尤公子是放眼天下、做大事业的人,哪看得上塞外这种蛮荒之地!其实小人最近是主做茶叶、人参、貂皮生意,本小利薄,让您老见笑了。” 朱由检好奇地道:“茶叶?塞外之人也喜欢喝茶么?” “怎么不喜欢!”乔鸿运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道,“塞外天气苦寒,不长作物,人人皆以牛羊肉等荤腥之物为食。肉类最难消化,常年食用难免生病。而茶饮则有助消化、健脾胃、除膻气之功效,像蒙古、女真这些部落,是一天也离不了茶的。但塞外又不产茶叶,所以他们只好从我们手中购买了。” “茶叶产自江南,运到塞外一定很费力吧?”朱由检惊讶地道。 “可不是!”乔鸿运慨叹道,“路上辛苦就不说了,小人就是干这个的;单是通过关隘,就是个大大的难题。朝廷现在禁止和蒙古人、女真人做生意,私自出关,逮住了是要杀头的。可小人为了糊口,这生意又不能不做,只好给守关的老总们多塞银子,让他们偷着放行。如今这些人胃口越来越大,有时候拿了银子,还翻脸不认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只好干瞪眼。” 朱由检听他也和女真人做生意,不由得心生不快,不动声色地道:“乔老板还去过辽东啊?现在朝廷刚刚和鞑子大打一场,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害怕么?” 乔鸿运得意地笑道:“不瞒公子,小人这一次正是刚从辽东的辽阳回来。别看两国打仗,这生意该做还得做不是?只要从蓟镇出关,向北绕过前线,一路上遇佛烧香,见鬼拜鬼,倒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朱由检心中已经隐隐动怒,暗想这乔鸿运玩点走私倒也罢了,毕竟朝廷闭关锁国,不走私也做不成生意。可与女真人做生意,这不是私通敌国的资敌行为么! 但他还想套套乔鸿运的话,因此只得强压怒火,故作平淡地道:“却不知乔老板与女真人做些什么生意,利润如何?” 乔鸿运倒没看透朱由检的心思。说到自己的生意,他忍不住眉飞色舞地道:“小人主要是从女真人手里收人参和貂皮。这两样东西只产于辽东的长白山,内地根本没有,因而富豪大户都愿意出千金购买。像这样的货,又好运又不愁销路,只要走上一趟,扣去沿途花费,怎么也能挣个几万银子。” “如此说来,乔老板是用茶叶去换人参、貂皮了?”朱由检问道。 乔鸿运笑道:“也不拘于茶叶,女真人需要什么,小人便卖什么。像铁器、粮食、盐、马,女真人有多少便收多少,也不怎么还价。其实小人本钱还少,比小人做得好的还大有人在呢!” 朱由检听得勃然大怒,心想这些东西可都是战略物资!这些商人只顾自己挣钱,却变相地帮了女真人的大忙,让他们吃饱喝足、全副武装,然后就倒打一耙!而他们从女真人手里换回来的,却是人参、貂皮这样的奢侈品,仅供少数人享受,对国家和百姓屁用也没有! 他毕竟城府不深,一生气,脸上便带出不愉之色。那乔鸿运何等精明,见话不投机,赶紧见风使舵道:“只是女真人这些年实在过分,屡次大败官军,小人也不敢继续和他们做生意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小人再也不去辽东了!若能和蒙古人做生意,也是一样!” 朱由检越看乔鸿运那张恶心的笑脸,越觉得他卑鄙无耻,对他说的话压根就不信,真有心拂袖而去。 可转念一想,毕竟人家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好撕破脸皮。而且眼下李崇瑶还有伤在身,在这茫茫大草原中,自己要是带着她乱闯,非得活活饿死不可。思来想去,还只能和乔鸿运的商队结伴而行。 因此朱由检强压怒火,勉强对乔鸿运笑道:“乔老板,等到了喀尔喀部,我自会帮你介绍生意,以后还是不要和女真人做生意了。” 乔鸿运忙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人还从未去过喀尔喀部,就有劳公子带路了!” 朱由检顿时傻眼,心想哥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那喀尔喀部在哪就更不知道了。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蒙古人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跑哪去了…”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之际,忽听前方平缓的土坡后,传来一阵悠扬甜美的少女歌声:“辽阔的草原,苍茫的大地;不息的生命,美好的青春! 温顺的牛羊,疾驰的骏马;北飞的候鸟,南飞的鸿雁。 金色的阳光,洁白的云霭;弯弯的明月,闪闪的繁星。 娇艳的鲜花,清澈的流水;弹拨的琴弦,嘹亮的歌声! 父母的恩情,兄弟的情义;长者的训导,天下的太平! 这就是草原,我们的家乡!…” 这歌声悠长舒缓,意境开阔,气息绵长,旋律虽简单淳朴,反复只有一段,但每一段却又用不同的装饰音稍作变幻,显得极其华美。 尤其是那高亢的波折音,难度极大,却又浑然天成,让人听得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地想与歌者一起放声歌唱! “好精彩的长调!”一曲听罢,朱由检忍不住高声赞道。 “前面的汉人,你也懂长调么?”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土坡后转过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端坐着一名蒙古族少女,巧笑嫣然地打量着朱由检。 朱由检见这名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脸上还略带稚气,可体态却已是丰满婀娜。可能由于高原上的日晒比较强烈,她的皮肤并不白皙,却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见到陌生人,她并不吓得逃走,反倒大大方方地迎上前来。 “那什么,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去喀尔喀部怎么走?我们都是汉人,是去做生意的!”朱由检盯着她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正好我也要去喀尔喀玩,我带你们去吧!”那少女顽皮地眨着大眼睛道。 “多谢姑娘!”朱由检自是心中大乐。 “别总叫‘姑娘’,难道我没有名字么?”那少女娇嗔道。 朱由检只得问道:“请教姑娘的芳名!”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叫大玉儿!” 第192章 大玉儿 “大…大玉儿?”朱由检被眼前这位活泼可爱的蒙古族少女彻底惊呆了。 在前世,清宫辫子戏大行其道,朱由检同学也深受其害。但那些脑残的编剧导演,胡编乱造的水平实在有限,成千上万部电视剧的主角数来数去,其实也就那么几位。除去小玄子、四爷、八阿哥、皇阿玛、老佛爷等人之外,人气最高的,大概也就数得着这位大玉儿、也就是后来的孝庄皇太后了。 在这些垃圾电视剧中,大玉儿原与多尔衮青梅竹马,却被父亲强行许配给皇太极;被皇太极俘虏的明军主帅洪承畴,本来坚决不降,可一见这位大玉儿,顿时浑身酥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皇太极驾崩之后,大玉儿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福临、也就是顺治皇帝能安稳地坐上皇位,又不得不下嫁当时权势滔天的多尔衮;顺治迷恋董小宛,大玉儿又棒打鸳鸯,害得顺治出家五台山,这才引出了下一个狗血男猪脚小玄子。 可是朱由检再怎么看,也无法把那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与眼前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联系起来。莫不是叫大玉儿的女孩子很多,自己是认错人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试探着问道:“大…大玉儿姑娘,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大玉儿狡黠地笑道:“你们汉人难道都是这么啰嗦?想问就问嘛,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不过既然你愿意啰嗦,我就给你出几个小小的题目。你若能答得上来,我才回答你的问题。” 朱由检心中暗忖:这位大玉儿难道还喜欢脑筋急转弯?好在自己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好手,什么树上骑个猴、地下一个猴;远看是电扇、近看是电扇之类,早就玩得不待玩了,还能怕了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成。想到此处,他便胸有成竹地道:“那就请出题吧!” “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是什么?”大玉儿微笑着道。 朱由检顿时松了口气,暗想蒙古人可能也就这点智力水平了,这也算题目?当即不假思索地道:“我叫尤俭,记住了么?” 大玉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第二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朱由检一时语塞。他自前世穿越而来,对于“本尊”的年龄还真就不知道。幸亏他在前世不知从哪看到过,说崇祯即位时年仅十七岁,忙在心中推算:崇祯即位那年是天启七年,今年是天启四年,那自己应该是十四岁了。但古人说年龄都是说虚岁,那就得是十五岁。 算清之后,他赶紧道:“十五岁,我十五岁了,嘿嘿嘿嘿。” “自己的年龄也要想半天么?”大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朱由检登时傻眼,心想这位大玉儿也太狡猾了,故意问两个简单的问题,却把最难的问题留在了最后!他只知道这首歌曲属于蒙古族传统的长调,可叫什么名字,他这个现代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大玉儿见朱由检张口结舌,得意地道:“答不上来了吧!告诉你,这首歌叫《六十个美》,是我为了参加今晚的歌会刚刚做的!你若是能答上来,真成了神仙了!” 朱由检哭笑不得地道:“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能不能换一个简单点的?” “不行!你已经输了,还要耍赖不成!”大玉儿眼珠一转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你也要给我唱一首歌,必须也唱这大草原!” 朱由检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暗想前世的流行歌曲虽多,但多是“你爱我、我爱你”的情歌。这歌唱草原的曲子虽然也有,但大多是蒙古语的民歌。他又不懂蒙古语,当然是一首也不会唱了。 大玉儿见朱由检唱不上来,顿时兴味索然,嘟着嘴道:“你们汉人真没趣儿,连支歌也不会唱!我走了!” 说着她便要策马离开。朱由检心中大急,暗想你走了我上哪找喀尔喀部去。这一急之下,突然灵机一动,忙拦住她道:“谁说我不会唱,只是我唱得可未必好听。” 大玉儿立刻来了精神,拍手笑道:“唱来听听嘛!肯定很好听的!” “那我唱了啊!”朱由检只得清了清嗓,开口唱道:“风吹过草低见牛羊,呼伦贝尔泥土都带香;一挥手雄鹰在肩膀,把天地都收进胸膛。 家就在奔驰马背上,游牧民族热爱着远方;被风霜雕刻的脸庞,从出生就有的沧桑。 牧马人还在流浪,他追随着迁徙的草场;寂寞时歌声悠扬,那支长调世代传唱。 牧马人还在流浪,他身后是落下的夕阳;马头琴对这月亮,没人知道他的忧伤…” “停停停!”朱由检还想再唱下去,大玉儿却赶紧止住他道,“这支歌的歌词倒是挺好,可曲调怎么这么怪?难听死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暗想这可不能怨我,人家这好歹还是中国好声音呢!仓促之间,也就只能想起这么一首与草原沾边的歌了。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大玉儿绽放了一个迷人的笑容道,“歌很好听,也很新鲜!我还以为汉人不会唱歌,现在看来,你比我们蒙古人唱得更好!” 此时乔鸿运的车队也赶了过来,都好奇地听朱由检唱歌。李崇瑶也坐在车上,歪着头认真地听完,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道:“王…你这么厉害,还会唱歌啊!怎么以前没听你唱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老脸暴红,只得岔开话题道:“大玉儿,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问吧!”大玉儿干脆地道。 “你是不是姓博尔济吉特?”朱由检紧张地道。 大玉儿诧异地道:“是啊!我是科尔沁贝勒寨桑的女儿,我的家族都姓博尔济吉特。你又怎么知道,难道你以前见过我么?” 朱由检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心想这回错不了了,她真的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大玉儿! 他还在发愣之时,李崇瑶却接口笑道:“正好我们两个也要去科尔沁部,就是要去找你的父亲,可以和你同行啦!” 大玉儿却笑道:“这位姐姐生得好俊俏,你们二人是夫妻么?” 李崇瑶顿时羞红了脸颊,却是满脸幸福地低下头去。 “姐姐不要害羞嘛!”大玉儿来到李崇瑶车前,挽起她的手臂,羡慕地道,“我要是也有一位这么会唱歌的丈夫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让他天天唱歌给我听!” 李崇瑶也被她逗乐了,忍俊不禁地道:“小妹妹,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还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羞也不羞?” 大玉儿却认真地道:“我已经十三岁,可以嫁人了!我们蒙古人可不像你们汉人,想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遮遮掩掩的!不过,我只能带你们去喀尔喀,可不能陪你们去科尔沁。因为我阿爸想强迫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才跑出来的!” 朱由检心中吃了一惊,忙问道:“你阿爸想让你嫁给谁?” “建州女真的贝勒皇太极!”大玉儿嘟着嘴道,“他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娶了我的姑姑哲哲还不知足,还想娶我!我才不要嫁给他呢!” 朱由检与李崇瑶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沉。朱由检心道这科尔沁部不是要与朝廷结盟么,怎么又与后金勾勾搭搭,还要将贝勒的女儿嫁给皇太极?难道是脚踩两只船?若真是这样,此行可就太危险了! 大玉儿却不知二人的心思,对李崇瑶灿烂地一笑道:“喀尔喀今晚要举行敖包会,还要赛歌,可热闹了!你们既然赶上了,可一定要参加哦!” 李崇瑶本就性格直爽,与同样开朗率真的大玉儿特别对脾气。两人不多时便聊得热火朝天,宛如亲姐妹一般,倒把朱由检给晾在了一边。 乔鸿运一直插不上话,此刻才趁机对朱由检笑道:“公子,小人看这位少女对您颇为有意啊!她是科尔沁贝勒之女,若您能借着她的关系,结交科尔沁贝勒,那有多好!小人也可沾您的光,大大地挣上一笔!”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说了句:“乔老板说笑了…”突然生生地顿住,一个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对啊!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这大玉儿是皇太极之妃,顺治皇帝之母,康熙皇帝之祖母。如果她不嫁给皇太极,那什么顺治、康熙之流不就全都不存在了? 进而言之,要是自己把她推倒,再收入王府之中,说不定那福临就成了自己的儿子、康熙就成了自己的孙子了! 如此一来,那狗屁大清国不就断子绝孙了? 朱由检越想越得意,心想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既然自己已经答应李崇瑶要娶她,想必再多娶一个大玉儿,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至不济给蕊儿和李崇瑶多跪几次搓板。 再说这也算是爱国行为,为了避免中华民族的衰落和亿万百姓的生灵涂炭,哥就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又有何妨? “嘿嘿,嘿嘿嘿嘿!”朱由检忍不住奸笑出声,让身旁的李崇瑶和大玉儿皆侧目而视,还以为他脑瘫发作! 第193章 一路西行 夕阳西下,黄昏之中的大草原,景色壮丽动人。在那遥远的天地交界之处,火红的太阳一点点地隐没下去,满天的彩霞也随着不断变幻。渐渐地,天色暗下来了,一弯新月如同羞涩的姑娘,在西方的天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在深蓝色夜空上缀着的点点星光,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闪烁起来。 朱由检一行随着商队逶迤前行,在茫茫草原中走了整整一天,仍见不到一丝人烟。朱由检不觉有些焦躁,抻着脖子不住地向前张望。 李崇瑶却偷偷地用下巴指了指朱由检,对大玉儿悄声打趣道:“小妹妹,你该不会是看上了他,想把他拐走吧?你说的喀尔喀部在哪里?” 大玉儿却眨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道:“才走了一天,你们就不耐烦啦?如果没有我,恐怕你们就是走上一个月,也找不到喀尔喀人的影子!放心,我从小在草原长大,那些牛羊和牧人走过的痕迹,你们发现不了,但却瞒不过我的鼻子和眼睛。喀尔喀人就在前面不远!” 她顿了一顿,又吃吃地笑道:“至于他嘛…我们蒙古女孩子喜欢英雄好汉,光是嘴巴甜会唱歌,那还远远不够!你看他生得眉清目秀,跟个女孩子差不多,恐怕力气还不如我大呢!还有,以后不许再叫我小妹妹了,我很小么?如果在敖包会上遇到了心上人,我今天就可以嫁给他!” “好吧大玉儿,我告诉你,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李崇瑶不觉莞尔道,“你别看他长得既不高也不壮,他可上过战场,杀死过敌人,还救了很多人呢!” “真的?”大玉儿吓得吐了吐舌头,眼中却流露出了崇拜的神色。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如果离他太近,他就会这样!” 说着,李崇瑶突然伸手去呵大玉儿的痒!大玉儿惊得尖叫一声,随即格格娇笑起来道:“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的心思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当然深爱着你的丈夫,生怕他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可是我却没瞧出来他有你说的那么好!等找到了喀尔喀,我马上就消失,今生今世再也不与你们相见,这下你放心了吧?” 李崇瑶忙用手指堵上大玉儿的嘴唇道:“不许胡说!我还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跟你开玩笑的啦!”大玉儿搂住李崇瑶的脖子,二女在车上又笑又闹,滚做一团。 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我说你们两个说就说,别总捎上我行不行?还有,大玉儿,如果再找不到喀尔喀人,今晚咱们就只能在这里露宿了!” 大玉儿满不在乎地道:“急什么!草原这么大这么美,一路走一路看风景,不也很好么?” 朱由检登时语塞。是啊,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他不是被锁在深宫王府,就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湍急的漩涡,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哪怕是片刻的自由。 而在此时此刻,他却徜徉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走便走想停便停!他的敌人找不到他,他所需要考虑的,只有下一顿吃什么,以及在哪里睡觉!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么! 正在朱由检低头沉思、若有所悟,李崇瑶也心生感应、心驰神往之际,大玉儿抬手指向前方,大声欢叫道:“快看,前面有火光!找到喀尔喀人啦!” 朱由检顿时从沉思中惊醒,苦笑一声,暗想自己还是不可能斩断与外界的联系,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身份。他还得去完成使命,达成与喀尔喀部的盟约! 不仅如此,王妃蕊儿还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挂念着他;皇后还对他寄予厚望;梅兰竹菊四姐妹、包玉怜、叶卡捷琳娜这些身世坎坷的弱女子,还需要他去照顾;戚美凤还想着与他再次相逢;…这么多的牵挂和纠葛,早将他的心栓得死死的,又怎能一走了之! 抬头望去,果然前方一片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蒙古包足有上百顶之多。而这些蒙古包全都簇拥环绕着一座突兀的小山包,仿佛在对它顶礼膜拜一般。 朱由检不觉诧异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小山?” 大玉儿笑道:“你走近些再仔细看看!” 待再向前行了一段,朱由检方才看清,原来这不是天然的小山,而是一座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巨大石堆。在石堆的顶端插有柳枝,柳枝上系着长长的绳子,绳子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彩旗,从堆顶直至地面。一阵微风吹来,那些彩旗不住地随风摆动,发出扑拉拉的声响,显得既美丽又庄严。 见朱由检看得认真,大玉儿笑着解说道:“这就是喀尔喀的敖包了!大草原上的敖包成千上万,喀尔喀的敖包却是最大的一座,每年的今天,这里都会举行敖包会。” 朱由检虽在前世也听过《敖包相会》之类的歌曲,但望文生义,还以为“敖包”是蒙古包的意思,听大玉儿一说才知道,原来这种大石堆才叫“敖包”。但他还是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堆这种石头堆?” 大玉儿为他解释道:“相传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在年轻的时候,曾在一场战斗中失利,被敌人紧紧追赶。幸亏他躲进了一座大山,藏在了一棵大树之下。敌人绕山三圈也找不到他,只好撤围。成吉思汗为了感谢大山的救命之恩,发下鸿愿,要每天祭祀神山、神树,并且让子子孙孙都永远祭拜。 “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祭拜神山。因为草原上很少有山,我们就以石块垒成山来代替,这就是敖包了。” 正说话间,前方远远地迎出一队骑者,为首的一名蒙古汉子高声叫道:“前面是哪里来的客人?” “巴特尔大哥,是我!”大玉儿突然欢叫一声,跳下车去,一路雀跃着奔向来人。 那蒙古汉子也大喜道:“大玉儿,你终于来了!”说着也跳下马,紧走几步,一把将大玉儿横着抱起,高兴地转起了圈儿。 朱由检正看得发愣,李崇瑶捅了捅他,不怀好意地笑道:“看吧!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还是给我老实点,少打坏主意!” 朱由检一脸讪笑道:“我本来也挺老实啊…” “你老实?哼!才刚刚见面,就为人家唱歌!”李崇瑶一脸鄙夷地道。 “我…我那不是工作需要么…”朱由检满脸委屈地道。 此时那蒙古汉子已经放下大玉儿走了过来,爽朗地大笑道:“尊贵的汉人客人们,你们好!我叫巴特尔,是喀尔喀扎鲁特部色本台吉的儿子。我刚才听大玉儿说,你们是要找我们的贝勒囊奴克么?” 朱由检被这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名字彻底搞糊涂了,暗自多了个心眼,心想自己又搞不清蒙古部落的统属关系,还是别过早亮明身份为好。 于是他忙道:“正是。我受人之托,有一封书信要当面交给你们的贝勒。后面这些人都是行商,是想与你们做生意的。” 巴特尔倒并未在意,笑道:“贝勒明日才能到此。大玉儿的朋友,就是我巴特尔的朋友,你们既然来了,正好参加我们的敖包会!至于商人,我们最欢迎了,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摆出来!” 说着他便盛情邀请朱由检等人下马,来到那座高大的敖包前。 乔鸿运和他的商队本来就是要寻蒙古人做生意,此时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推着数十辆大车停在各个蒙古包前,极其活络地兜售各种商品。 而那些蒙古人也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纷纷聚拢上来,兴高采烈地挑选着钟意的商品。 那乔鸿运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跑过来,先将一口带着刀鞘的弯刀双手献给巴特尔,讨好地道:“老爷,小人乔鸿运,是商队的老板。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巴特尔拔出弯刀,见刀刃冷气森森,在月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高兴地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刀!你这人真会做生意,以后我们扎鲁特部就找你了!” 乔鸿运美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又赶紧取出两根玉簪,分别递给李崇瑶和大玉儿道:“二位姑娘貌若天仙,这两根和田玉做的簪子,也只有你们能配得上!” 女人天生爱美,二女将玉簪别在秀发之上,果然更显妩媚,心里也是喜滋滋的。 乔鸿运见众人皆大欢喜,这才将朱由检拉到一边,悄悄地道:“公子,这次你可帮了小人的大忙啦!请公子放心,卖得多少银子,公子也可分二成!” 朱由检哑然失笑道:“乔老板太客气了,你们挣钱不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算什么帮忙!银子之事再也休提,只要一路照顾好我的…夫人,也就行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乔鸿运更是喜不自胜,连连对朱由检作揖,就差给他跪下叫祖宗了。 “喂,快过来呀!”大玉儿突然跑过来,一把拉起朱由检的手,热情地道,“敖包会开始了!” 第194章 敖包相会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而在这深蓝色的穹窿之下,高高的敖包周围,欢乐的人群手拉着手,顺时针绕行三圈,默默许下心愿,祈求上天赐福,保佑全家人一年的平安。 之后众人便燃起熊熊篝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再倒上浓烈的美酒,一边开怀畅饮,一边欣赏歌舞表演。这里没有观众和演员之分,每个人都要轮流上场。每当表演完毕,众人皆报以热烈的掌声。 朱由检与李崇瑶也坐在人群中,饶有兴致地参加这场草原上的年度盛宴。 “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李崇瑶凑到朱由检耳边,亲昵地问道。 朱由检只觉李崇瑶吹气如兰,立即浑身酥软,又想起了昨夜那动人的一幕。他忍不住用鼻子贴住李崇瑶的脸蛋,深深地一嗅,将那股淡淡的少女体香狠狠地吸进肺里。 “别没正经啦!这里好多人呢!”李崇瑶立时大窘,笑骂着推开朱由检道,“人家问你呢,怎么不回答?” 朱由检却仍是贪婪地欣赏着李崇瑶那羞红的面庞,愣了半天才道:“问我许的愿啊?我是希望天下太平,以后再也不要打仗了!” “你的愿望太大了!人可不能太贪心哦!”李崇瑶搂着朱由检的胳膊,将头斜靠在他身上,幸福地道,“我许的愿就简单多了,我只想和你一起平平安安地到达西安,快点和蕊儿姐姐见面!还有就是她也要喜欢我,不能把我赶出来!”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朱由检感动地道,“到那时候,我们…” “啊呀,刚才许愿的时候,忘了美凤姐了!”李崇瑶突然懊恼地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真太自私了,怎么能把她给忘了呢!不行,我要过去重新许过!你给我坐在这里等着,不许乱跑,也不许偷看别的女孩子!”说着便匆匆跑开。 朱由检正哭笑不得之际,巴特尔从人群中站起身来,高声喝道:“大家都静一静,下面该科尔沁草原上的百灵,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表演了!” 他话音刚落,大玉儿款款地走进场中,众人立刻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大玉儿对全场观众微微一笑,又冲着伴奏的老者点了点头。那老者随即拉响马头琴,随着那悠扬而又如泣如诉的琴声,大玉儿捧起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奶茶,轻盈地顶在头上,开始翩翩起舞。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蒙古族著名的顶碗舞了,赶忙凝神观看。只见大玉儿随着音乐缓缓起舞,动作端庄娴静,姿态优雅婀娜。她那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黑色发辫之上,那只洁白的茶碗稳稳地随着大玉儿的身姿飘来移去,碗中的奶茶只是轻轻地晃动,却一滴也洒不出来。 大玉儿见全场观众均屏息凝神地观看,脸上也漾出迷人的微笑,却又放声高歌,载歌载舞,再次用甜美的歌喉唱起那曲《六十个美》。 一曲唱毕,全场静寂了片刻,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尤其是巴特尔,一边叫好一边得意洋洋地环视众人,仿佛大玉儿是属于他的一般。 大玉儿却轻舒秀臂,端下头顶的茶碗,款款走到朱由检眼前,恭敬地将茶碗递给他道:“尊贵的客人,请您满饮此杯!” 众人顿时一片大哗,对朱由检投来惊异的目光。 其实依蒙古族的习俗,少女跳完顶碗舞后,向宾客敬茶本是常礼。但敬茶的顺序,则是必须先献给身份最尊贵的族长,其次是年长的老者,然后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如果不遵循这个顺序,可就意味着第一个接受少女敬茶之人,即是这位少女的心上人。 那巴特尔身为扎鲁特部台吉的长子,为人悍勇好斗,深得部众拥戴,将来继任台吉只是时间问题。扎鲁特部与科尔沁部多年通好,巴特尔也早就认识了大玉儿。他垂涎大玉儿的美貌,心里早已将她视为未来的妻子。 他还以为大玉儿一曲唱毕,肯定会将奶茶献给自己。却孰料大玉儿对自己连理都没理,却径直将茶献给了那个同来的汉人,不由得勃然大怒。 但巴特尔素来为人狡诈,心计颇深。他情知自己若强行制止,一来会得罪大玉儿,二来也会引发众人的耻笑。 于是他眼珠一转,起身大笑道:“这位汉人朋友,你可知我们蒙古人的规矩,这杯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喝得到的。你也必须唱一首歌答谢大玉儿,并且让大伙儿做评判。若唱得好,才能喝这杯奶茶。若唱得不好,那就没资格喝啦!” 其实蒙古人根本就没这种规矩,巴特尔只是故意刁难朱由检而已。可他在这里身份最高,周围又都是他的部众,众人皆明白他的心思,也跟着纷纷起哄道:“对!唱啊,唱得好才能喝,不会唱就一边凉快去!” 朱由检顿觉十分尴尬,还没开口,大玉儿却气恼地蹙起了双眉,瞪着巴特尔道:“难道你们扎鲁特人就这样对待远来的客人么?我才不管你的规矩,偏要让他喝这杯茶!” 众人却一齐起哄道:“不行!不唱就不让喝!”巴特尔也对着大玉儿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一脸无辜之状,意思是这可是大伙儿的要求。 大玉儿还要争辩,朱由检却笑道:“既然大伙儿要求,唱就唱一个吧!不过我这首歌需要两个人合唱,一个人唱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和你一起唱!”大玉儿喜道,“是唱你今天早上唱过的那首《牧马人》么?” 朱由检却道:“这次咱们换一首,我先教你唱。” 说着他便把大玉儿拉到一边,轻声地对她哼唱了一曲。 大玉儿听罢,高兴得眼睛闪闪发亮道:“这首歌肯定是我们蒙古人写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没听过?” 朱由检挠挠头道:“我只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敖包相会》,过去听一位名叫刀郎的歌者唱过。但他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谁所作就不知道了。” “喂!你到底还唱不唱,唱不出来的话,这杯茶我可要抢走了啊!”巴特尔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大声叫道。 大玉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带着讥讽的笑容道:“你听好了!”说着便拉着朱由检的手,走到了场子的正中央。 朱由检在前世虽然也爱哼个流行歌曲,在卡拉ok当个麦霸什么的,可还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过。见众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他顿觉一阵紧张。马头琴一响,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连腿都哆嗦起来。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大玉儿却紧握着朱由检的手,对他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道:“别紧张,你一定能唱好的!” 这个笑容是如此温暖,朱由检顿时放松下来,大声唱道:“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众人开始还以为这个汉人根本不会唱歌,此时听这曲子词虽简朴,却情真意切,曲调也优美异常,竟是典型的草原韵味,皆惊得张大了嘴巴。 大玉儿得意地望着众人,微笑着接口唱道:“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来哟嗬~” 二人唱得珠联璧合,尤其是大玉儿那高亢的女声,久久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之上,让人听得怦然心动。 一曲唱毕,包括巴特尔在内,所有的蒙古人皆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不知是谁突然暴喝一声:“好!唱得太好了!” 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由衷的喝彩之声,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这些蒙古人再也顾不得巴特尔的感受,对这首歌赞不绝口,整齐地喊道:“喝茶!喝茶!喝茶!!!”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大玉儿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朱由检的嘴边。朱由检刚要接过,大玉儿却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只需张嘴,竟是要亲手喂他喝茶! 朱由检满脸尴尬,众人却不依不饶地叫道:“喝下去!喝下去!” 朱由检只得咧开大嘴,任由大玉儿轻柔地将香气四溢的奶茶送入他的口中,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哄然叫好,大玉儿也甜甜地望着朱由检,一丝红晕不觉爬上脸庞! “哼!”朱由检忽听听背后有人娇嗔,回头看时,却是李崇瑶不知何时已经返回,正似笑非笑地瞪着他和大玉儿! “你回来啦…”朱由检尴尬地道。 “你为什么总是和她唱歌!”李崇瑶大为不满地嘟囔道,“你就不能对着我唱么?” 巴特尔见状立即来了精神,高声讥讽道:“我说这位汉人朋友,你既然已经有了这位美丽的姑娘相伴,为什么还要巴结我们的大玉儿?难道想移情别恋么?” 众人又是一通起哄,李崇瑶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玉儿见状忙拉起李崇瑶的手,亲热地道:“姐姐莫要生气,我只是觉得他唱歌唱得好,暂时借用一下!他永远是属于你的,现在就还给你!” 说着她便拉过朱由检的手,塞到李崇瑶的手中,拍手大笑道:“好啦,物归原主!”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崇瑶也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起来,却不由自主地将朱由检的手攥得更紧了! 第195章 背信弃义 夜已渐渐深了,连那天边的新月,都已经重新隐没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可在无数石块堆成的巨大敖包旁,熊熊燃烧的篝火,依然照亮着沉睡的大地,照亮着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也照亮着尽情狂欢的每一张笑脸。 见众人仍在轮流唱歌跳舞,没有散去的迹象,李崇瑶幸福地靠在朱由检的肩膀上呢喃道:“太晚了,我想早点休息!” 朱由检心中一荡,刚要扶着李崇瑶站起身来,大玉儿却顽皮地眨着大眼睛笑道:“刚才我们都唱过歌了,只有姐姐还没唱。现在轮到你了!” “妹妹别闹了,我哪里会唱歌!”李崇瑶登时慌乱起来,连连摆手推辞。 大玉儿却不依不饶地道:“别怕嘛!姐姐要是不敢自己唱的话,妹妹和你一起唱,这总行了吧!”。 众人也一齐起哄道:“唱一个!唱一个!” 李崇瑶只得求助地望着朱由检。朱由检却笑道:“既然大家盛情难却,你就唱一个吧,正好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大玉儿拍手笑道:“你还有什么好歌,拿出来让我们唱!” “那你们俩唱这个吧…”朱由检灵机一动,把在前世时自己当作手机铃声的一首歌哼了出来。 二女认真地听完,大玉儿惊喜地道:“这支歌太好听了!就唱这个!” 李崇瑶也诧异地望着朱由检道:“你从哪里学来的?” “别问那么多了,先唱嘛!”大玉儿不由分说地拉着李崇瑶进入场内,观众们顿时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次大玉儿却不用别人伴奏,而是亲自抄起马头琴,随手一拉,欢快俏皮的旋律就响彻了全场。 李崇瑶虽然也有些害羞,但毕竟自幼习武,性格比普通的汉人女子要开朗得多。此刻她也不再怯场,随着音乐的节奏深情唱道:“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给我一只雄鹰一个威武的汉子,给我一个套马杆攥在他手上!” 李崇瑶刚唱了寥寥数句,全场观众却皆被她那动人的美貌和纯净的歌喉深深打动,正陶醉在那简单直白却又回味无穷的歌词中时,大玉儿已接口热情地唱道:“给我一片白云一朵洁白的想象,给我一阵清风吹开百花香;给我一次邂逅在青青的牧场,给我一个眼神热辣滚烫!” 众人轰然叫好之际,二女手牵着手,合唱副歌部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你的心海和大地一样宽广! 套马的汉子你在我心上,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所有的日子像你一样晴朗!” 一曲唱毕,全场欢声雷动。众人无不被这首优美的歌曲和二女精彩的演唱所打动,皆站起身来拼命地鼓掌。尤其是那巴特尔,见李崇瑶比大玉儿大了几岁,更显女子的妩媚娇柔,双目已经放出饿狼一般饥渴的光芒,简直恨不得将李崇瑶一口吞下。 李崇瑶却还没享受过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羞得满面通红,刚要落荒而逃,却被大玉儿一把拉住,又兴奋地把朱由检也给拽了出来,对着众人高声叫道:“这首歌是他教我们唱的!”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大玉儿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快说,这么好听的歌,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偷来的!” 朱由检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这首歌叫《套马杆》,是我自己写的,嘿嘿嘿嘿!”同时心中默念:刘新圈同志,对不起,俺又剽窃著作权了! 众人却信以为真,将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朱由检。那巴特尔见朱由检大出风头,却只觉心头的怒火突突乱跳,用极其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西方飞奔而至,骑者匆匆下马,来至巴特尔身边,神秘地耳语几句。巴特尔的脸色倏地一变,狞笑两声,却站起身道:“大家尽情玩乐,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众人倒也不以为意,仍是继续唱歌跳舞。可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对着人群中的某个汉子嘀咕几句,随即双双离去。如此反复多次,席上的蒙古男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李崇瑶心中顿生警兆,将兀自浑然不觉的朱由检和大玉儿拉出场外,蹙眉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可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暴喝道:“给我杀光这些汉人,一个也不要走脱了!” 朱由检等人急看去时,却发现巴特尔率领着几十名蒙古骑兵,从蒙古包后面转出来,高举着雪亮的马刀,如同凶神恶煞般杀入宴席之中! 乔鸿运的商队本就是些普通百姓,又根本没有防备,如何能抵挡这些全副武装的凶手?顷刻之间,血流满地,哭声震天,刚才还是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的篝火晚会,突然就变成了血腥的地狱! 那乔鸿运吓得心胆俱裂,扑倒在巴特尔的马前,放声痛哭道:“老爷啊!我们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顶多将我们的财产全都没收了便是,何必要杀人呐!” 巴特尔狞笑一声,抽出乔鸿运刚刚送给他的那口宝刀,恶狠狠地道:“你们并没有得罪我们,但谁让你们是汉人!” 说着,他便将宝刀往前一送,深深地没入乔鸿运的胸口。乔鸿运惨呼一声,圆睁着双眼,就这样死在了自己亲手献给巴特尔的宝刀之下! “巴特尔,你疯啦?!”大玉儿泪流满面,突然凄厉地叫道,“你们喀尔喀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可是她这一叫,却给巴特尔指明了方向。巴特尔一眼瞥见朱由检和李崇瑶也与大玉儿在一起,登时纵声狂笑,大吼一声:“小子,找的就是你!”说着便策马疾驰而来。 大玉儿如同疯了一般想伸手挡住巴特尔,李崇瑶却猛地拉开她道:“多说无益,我们快跑!” 正在此时,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和大玉儿的枣红马,也与主人心生感应,愤怒地打着响鼻冲了过来。 二女忙翻身上马,李崇瑶将朱由检提至马上,双腿用力,汗血宝马立即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蒙古人的营地。 大玉儿也紧紧跟随,边跑边痛哭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过了没多久,巴特尔已经杀光了所有汉人,率领着手下的骑兵追了出来。 朱由检也被刚才的一幕气炸胸膛,忍不住回头破口大骂道:“巴特尔,我襙你妈!你为什么要杀人!” 巴特尔一边紧紧追赶,一边狞笑着道:“还不是为了你这狡猾的臭小子!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是大明信王朱由检!” “什么?”大玉儿突然侧过头来,惊喜地盯着朱由检,“你真的是大明的王爷?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突然回身对巴特尔喊道:“巴特尔,你是条疯狗!你难道不知道,大明的王爷要来和你们喀尔喀部,还有我们科尔沁部结盟么?你既然知道他是王爷,为什么还要杀他?” “是囊奴克要和大明结盟,可不是我们扎鲁特部!”巴特尔狂笑道,“囊奴克这老家伙不识时务,非要与金国大汗努尔哈赤作对。我阿爸色本现已将他斩杀,当上新的喀尔喀贝勒了!我也已经是扎鲁特部的台吉了!大玉儿,只要你将他们拦住,让我斩下那个臭小子的脑袋,献给女真人,我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做我的妻子吧,让那个汉人女子也嫁给我,你们两个还可以做姐妹!” 朱由检心中一沉,已猜出巴特尔所言非虚。继朵颜部之后,又一个见风使舵的蒙古部落背信弃义,抛弃了大明,转而投入了后金的阵营! 他不禁心中暗骂,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的大臣想出的这个馊主意!让人家玩了多少次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刚想暴卷巴特尔一顿,大玉儿已经斩钉截铁地喊道:“你们喀尔喀人真是太无耻了,丢尽了我们蒙古人的脸!你还想娶我做妻子,还想霸占崇瑶姐姐?我呸!等我回到科尔沁,一定让台吉率兵来杀了你!”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李崇瑶恨恨地道,“若不是身上有伤,我现在就可以打发了他!” 可她话音未落,座下的汗血宝马却突然悲鸣一声,马蹄散乱,嘴角渗出血丝,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糟了,马儿中毒了!”李崇瑶大惊失色道。 “嘿嘿,小美人儿,我早派人给你的马下了毒,你跑不了多远啦!”巴特尔奸笑着道,“你看你那小情人除了挂着个王爷的名儿,什么都不会,也马上就要掉脑袋了,你还跟着他作甚?我比他强壮百倍,你跟了我,包你…” 李崇瑶并没有像大玉儿那样回骂,只是脸色一寒,匆匆对大玉儿道:“妹妹,你靠近些!” 大玉儿不明其故地纵马靠近,李崇瑶却轻舒双臂,将朱由检提了起来,按在大玉儿的背后! 第196章 痛失爱侣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人感到压抑。身后是马蹄阵阵,吼声连连,追兵渐近;前方却是狂风呼号,满眼漆黑,一片苍茫! 在这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李崇瑶虽然近在咫尺,朱由检却已经看不清她那秀美的脸庞,只能看到她那双泉水般清澈、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深情地凝望着朱由检,饱含无限柔情和恋恋不舍!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由检和大玉儿均急得大喊道。 李崇瑶却对二人凄然一笑道:“我的马中了毒,肯定跑不掉了,索性留下来抵挡他们一阵。大玉儿,你的马好,赶快带着王爷向前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不行!”朱由检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厉声嘶吼道,“要走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答应过你的,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辜负你!” 李崇瑶眼圈泛红,对着朱由检粲然一笑道:“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离我稍稍近一些!” 朱由检忙从马上向李崇瑶探过身子,却不料李崇瑶出手如电,在他的后颈处轻轻一击。朱由检立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李崇瑶忙将他扶正,泪水已是夺眶而出,急忙对大玉儿道:“让他靠在你的身上,抱紧他,千万不要让他坠下马去!” “姐姐,你…”大玉儿已经隐约猜到了李崇瑶的用意,也忍不住清泪长流,话到嘴边却被哽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妹妹,你当我是你的姐姐么?”李崇瑶用恳切的眼光注视着大玉儿,急急地问道。 “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大玉儿哽咽着道。 李崇瑶将马儿凑近,轻轻地用手拂去大玉儿脸上的泪水,温柔却又坚决地道:“那就要听姐姐的话!听我说,你们两个不会武功,留下来也只能是白白送死!你们赶快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们,就请妹妹替姐姐照顾好王爷,照顾他一辈子!” “不!”大玉儿摇头大哭道,“他爱的是你!我不能代替你!” “好妹妹,你不懂!”李崇瑶轻抚着大玉儿的长发,满眼憧憬地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很大的本事,所以我可以死,但是他绝对不能死!而且我也不能专享他的爱,爱他的人还有很多!” 大玉儿刚想插言,李崇瑶却用手指轻轻堵住她的嘴唇,毅然决然地道:“我还有一个姐姐,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将王爷平安护送到西安。如今我可能走不下去了,你我既是姐妹,姐姐求你以后代我照顾他,这样我也相当于一直在他身边了。这是姐姐的最后一个要求,妹妹,你能答应么?” 说到最后,李崇瑶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姐姐!我…我答应你…”大玉儿也已是泣不成声! 此时,后面的追兵已开始开弓放箭。那利箭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向两个痴情的女子发出最后的警告! 李崇瑶突然直起秀美的身形,用戟攥在大玉儿的枣红马屁股后面狠抽一记。马儿吃痛,尖厉地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向前方狂奔而去! 望着伏在大玉儿背上、渐渐远去的朱由检,李崇瑶给了他最后一个甜蜜的微笑,喃喃地道:“王爷,你我今生缘尽于此,但愿来生再见!” 说完,她就拨转马头,催动*已经剧烈喘息、四蹄不住颤抖的汗血宝马,义无反顾地向着张牙舞爪的几十名蒙古骑兵迎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才悠悠醒转,发现早已天光大亮,清晨的薄薄雾气,正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缓缓流动。追兵早已无影无踪,大玉儿的枣红马正缓步前行,显得无比惬意。 “你醒啦!”大玉儿转过身来,双眼红肿,勉强对朱由检挤出一个微笑。 “我怎么睡着了?崇瑶,崇瑶呢?崇瑶上哪去了!”朱由检突然猛地打了个激灵,大声质问着大玉儿。 “姐姐…姐姐她…”大玉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快说呀!她上哪儿去了?!”朱由检急得一把揪住大玉儿的脖领子,冲着她狂吼道。 大玉儿望着朱由检那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吓得花容失色,终于抽泣着道:“姐姐她…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呜呜呜…” “你他妈先别哭!”朱由检心中咯噔了一下,却还不肯相信,急吼吼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玉儿抽抽噎噎地道:“姐姐怕你不肯走,把你打昏了,又强迫我带着你跑了出来,她自己却返回去与追兵打斗!她还说,过一会儿就来找我们,可是我在这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没见她来!可能,可能她已经…” “噢!”朱由检突然如野狼般仰天嘶吼了一声,猛地栽下马去,不住地用脑袋撞地! 大玉儿忙跳下马去拼命拉朱由检,却怎么也拉不起来,急得大哭道:“你不要这样!姐姐会心疼的!” “我他妈不是人,不是个男人!”朱由检咧开大嘴哭嚎着,“我自己跑了,却把我的女人留给了敌人!” 大玉儿心疼地哭道:“这不能怪你,是姐姐自己决定的!” “那也不行!”朱由检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道,“回去,咱们现在马上回去,看看崇瑶到底怎么样了!她是武林世家的家主,身怀绝世武功,没那么容易死的!” 大玉儿忙阻止道:“王爷,你不要冲动!姐姐临别之时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带你跑得越远越好!我不能…不能违背姐姐的…” 朱由检已猜出大玉儿想说的是“遗愿”二字,更加暴躁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顿了一顿,朱由检突然猛地一拍脑袋地道:“对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用不着去,我自己回去就行!但是我没有马,能不能把你的马借给我,能不能把你的马借给我!” “王爷,你不要吓我!”大玉儿见朱由检状如疯魔,吓得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道,“好吧,咱们就折回去看一看,只能远远地看,不能让喀尔喀人发现了!” 二人随即翻身上马,沿原路疾驰返回。一路上朱由检一言不发,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心里不住地期盼,幻想着在下一秒钟,李崇瑶和她的汗血宝马就能出现在地平线上,冲着自己高兴地招手。 可朱由检再怎么极目远眺,也只是满眼的枯黄。那空荡荡的原野之上,只有枣红马的马蹄声不住地敲打着他的心房,而他的心也似乎在一滴滴地淌血! 突然他的心猛地一缩,失声叫道:“那是…那是崇瑶的马!” 是的,确实是李崇瑶的汗血宝马。只可惜它早已身中数十支利箭,软软地躺在前方,嘴角边仍有大片深黑色的血迹。 “王爷,它已经死了!”大玉儿心酸地道。 朱由检猛地扑下马来,发疯般地在周围寻找李崇瑶的踪迹。 在方圆几十步的范围内,随处可见的大片血迹,以及大量深深插入土地中的箭支,可见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可是这里没有一具尸体,也没有能证明李崇瑶生死的确切证据。 “王爷,快来看!”大玉儿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朱由检忙跑过去一看,只见李崇瑶的那支单手戟孤零零地卧在一堆荒草之中,周围尽是斑斑血迹,见之触目惊心。 朱由检痴痴地拾起那支短戟,想要感受它的主人的体温。可那短戟就这么无言地冰冷着,似乎在预示一个可怕的结果! “姐姐会不会…会不会被喀尔喀人俘虏了?”大玉儿怯生生地问道。 朱由检的双眼已经快要喷出火来,心想她一个女子,若真落到敌人手中,那还能有什么好! “咱们快回到敖包那里去找!”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道。 “王爷,我不能再让你去了!”大玉儿泪如泉涌地道,“我答应过姐姐的…” “你不去我去!”朱由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道,“就是爬,我也要爬回去!不见到崇瑶,我死也不甘心!” “不行!”大玉儿突然双膝跪倒在朱由检面前,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腿,泣不成声地道,“王爷,我求求你,跟我走吧!” “放手,不然我死给你看!”朱由检抄起那支短戟,将戟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死死地盯着大玉儿! “王爷,你不能死!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大玉儿无奈地松开双臂。 二人继续策马西行,不多时便远远地望见了那堆敖包,以及周围大大小小的蒙古包。 “崇瑶就在那里,崇瑶还在那里!啊!!!” 朱由检突然惊恐地看到,在那巨大的敖包之旁,高高地竖起了一根木竿,竿顶之上,悬挂着一颗长发披散的头颅! “崇瑶!!!”朱由检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鲜血狂喷,一头栽倒于马下,就此昏迷不醒。 第197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在苍茫的蒙古高原上,就算是成群迁徙的野马、野骆驼,也不过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而朱由检和大玉儿的两人一骑,就只能算是一片小小的浪花了。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朱由检已经三天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神呆滞,宛如丢了魂一般。 大玉儿知道他为了李崇瑶的惨死而悲伤过度,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得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甚至还要给他喂水喂饭。 可朱由检的嘴只是半张着,连一个咀嚼和吞咽的动作都没有。送进他口中的食物,他就那么叼着;而那甘甜的清水,他就那么含着,不多时便流得满胸口都是,大玉儿还得赶紧为他擦拭。 到了夜间,大玉儿支起随身携带的小帐篷,将朱由检塞进去,朱由检便那么愣呵呵地坐着,一夜也不合眼。大玉儿与他紧紧相依,他也全无反应。 到了第三天晚上,朱由检的胡茬已经长出了长长的一圈,人却迅速地消瘦下去,似乎已全无生气。大玉儿急得泪流满面,不住地央求他吃点东西、喝口水,哪怕只是说句话也行!朱由检却似根本没听见,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大玉儿,那眼神却空洞迷离,似乎大玉儿只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一般。 大玉儿情急之下,突然反手抽了朱由检两记耳光,尖声叫道:“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若姐姐看见你这般模样,又该有多伤心!” 朱由检的脸登时被抽得红了一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话,说话,说话呀!”大玉儿哭喊着拼命摇晃朱由检的肩膀,“或者你哭吧,让天堂上的姐姐也听到你的哭声!” “嗷!”朱由检突然如同一匹野狼般仰天嘶吼,随即大放悲声,将这几天来积累在胸中的极度悲愤之气,痛痛快快地释放了出来,直到最后哭得喘不上气,瑟缩着抖成一团! “王爷,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大玉儿紧紧地将朱由检搂在怀中,轻抚着他那因极度的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脸庞,“我答应过姐姐,要代她好好照顾你,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要不然,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心安的!” 朱由检哭了半晌,终于渐渐止住悲声,却从大玉儿怀中挣脱,猛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大玉儿道:“你走吧。” “王爷!”大玉儿惊叫一声道,“你让我去哪里?”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或者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他妈管不着!”朱由检突然狂暴地嚷道。 大玉儿心惊胆战,泪水涟涟地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当然是去找喀尔喀人,为崇瑶报仇!”朱由检喃喃地道。 “王爷,你不能去!”大玉儿急急地攥住朱由检冰冷的双手道,“你这样去不是白白送死么!姐姐对你的一片心意,不就全白费了么!” 朱由检却狠狠地将手抽出,将脸别过去道:“送死就送死,那也用不着你管。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早点与崇瑶相聚了!”说着便要下马。 “王爷!!”大玉儿真的急了,猛地将朱由检抱住,抽泣着道,“我知道你想为姐姐报仇,我又何尝不想!但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去送死,绝对不能!因为我答应过姐姐,要替她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挣了两下,却由于已经三天水米未进,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竟连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也挣不脱。可他却仍是无动于衷地道:“我用不着你照顾,也用不着你为崇瑶报仇。喀尔喀人是蒙古人,你也是蒙古人,你报什么仇?那都是你的自己人!” 大玉儿这才明白朱由检的心思,急忙辩解道:“王爷,不是的!我们科尔沁人最重信义情义,绝对不会像喀尔喀人那样,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跟着我去找我的阿爸寨桑,我们科尔沁人肯定会尽起精兵,将喀尔喀人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我们找到姐姐的尸首,将她好好安葬了…” 说到这里,大玉儿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朱由检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看你们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恐怕你的阿爸现在也在找我,也想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努尔哈赤请赏呢!”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大玉儿凄厉地哭喊着,突然从怀中掣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毅然决然地道:“请你再给我半天时间,就半天!我们马上就要到科尔沁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大玉儿哽咽着道,“我就只好死在这里,然后去告诉姐姐,我辜负了她的嘱托,没能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听她又提到李崇瑶,终于再次潸然泪下,颓然地取下大玉儿的匕首。 大玉儿见朱由检不再坚持,心中一阵喜悦,忙摸出牛皮水袋递给他,柔声道:“喝一点吧,你已经几天没有喝水了!” 朱由检的嗓子其实早就冒烟了,下意识地接过水袋,贪婪地举起来刚喝了半口,却因突然受到清凉的水的刺激,剧烈咳嗽了起来,不但将那半口水尽数喷出,连水袋也打翻了,将大玉儿的衣裙弄湿了一大片。 大玉儿却顾不得自己被水湿透,只是轻叩朱由检的后背,待他渐渐止住咳嗽,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像哄孩子一般地道:“别着急,慢慢来!” 朱由检再次接过大玉儿递过来的水袋,此时水袋中只剩下一小点水了。他将所有的水都倒入自己干渴的喉咙,这才发现大玉儿一直温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谢谢!”朱由检终于被大玉儿感动了,艰难地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大玉儿见朱由检心中芥蒂已经消除了大半,也羞涩地低下头,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道:“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个么?” 朱由检默然无言,却见她的裙子湿了大半,此时已紧紧贴在身上,肯定会感觉非常冷,便伸手为她擦拭。 只是那衣衫早已湿透,朱由检的这种动作,倒似是抚摸大玉儿的大腿一般。 大玉儿的一双秀目紧紧闭着,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喜悦的泪珠。在她的心中,真希望没有那层湿淋淋的衣物阻隔,让自己滚烫的体温,化解朱由检身上的阵阵寒气! 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朱由检和大玉儿均是一愣,立即紧张地向那边张望。 看了多时,大玉儿突然惊喜地道:“是阿爸!是我的阿爸寨桑!王爷,我们已经到科尔沁了!” 不多时,对面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皆举着油松火把,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昼。为首的骑者端坐于马上,看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生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他远远地望见大玉儿,立即高声叫道:“我的乖女儿!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让阿爸好找!” “阿爸!”大玉儿兴奋而又委屈地高声叫着,策马上前。 寨桑却十分眼尖,一眼看见大玉儿怀中还坐着一人,当即沉下脸来道:“他是谁?” 大玉儿骄傲地道:“他是我的男人!” “什么!”寨桑急道,“我不是跟你商量过,要把你许配给大金国的贝勒皇太极么?你怎能嫁给这个人?” “那我不管,反正我也没有答应阿爸!”大玉儿嘟着嘴喊叫着,却又转为羞涩,轻声道:“而且我们已经…已经…” “你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寨桑仰天长叹道,“唉!雏鹰的翅膀长硬了,要自己飞出窝了!既然已经这样,那也只好…等等!他怎么好像是个汉人?他到底是谁?” “我叫朱由检,是大明的王爷。你是不是也在找我?”朱由检颇有些挑衅地顶了一句。 寨桑不错眼珠地盯着朱由检,过了几秒钟,突然放声大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大玉儿猛地抽出黄金匕首,横在身前,哭泣着对寨桑喊道:“阿爸,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的男人!” 寨桑的眼中放出两道寒光,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是你的男人了!我们科尔沁已经归顺了大金国,他是大金国的要犯,阿爸必须把他抓走!” “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朱由检突然满腔悲愤地仰天长笑! 大玉儿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几次,突然冷冷地道:“阿爸!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我是他的妻子,我不会让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说着,大玉儿将匕首向寨桑眼前一晃。寨桑猛吃一惊,刚要躲避,大玉儿却已拨转枣红马的马头,揽着朱由检纵马狂奔,投入到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第198章 使命和宿命 蒙古大草原上的春天气息,是越来越浓了。青青的嫩草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整个草原的色调也为之一变。那寂寞了许久的碧蓝色天空上,也出现了北归的候鸟的踪迹。 追随着一队引吭高歌的天鹅,朱由检与大玉儿骑在枣红马上,一路向北疾驰。 自打几天前从寨桑眼皮子底下逃脱,大玉儿不敢再往有牧人出没的地方去,只得迅速越过科尔沁草原,远远地向北遁走。直到今天,才逃出了科尔沁部的势力范围,进入了更北的呼伦贝尔草原。 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尔的封地。蒙元被大明逐出中原之后,这里又成为元顺帝的后裔放牧的地方。 然而随着黄金家族的衰落,以及无穷无尽的厮杀,这里曾经的主人早已不知逃往何方。这片美丽的草原,逐渐成为包括科尔沁在内的周围数个蒙古部落争抢的对象。 然而几个部落势均力敌,谁也不能消灭对方。在付出了无数生命的代价之后,终于达成短暂的和平协定。而呼伦贝尔草原这块肥肉,谁也无法独吞,谁也不愿意看到别人独吞,索性干脆将其划为禁区,禁止任何部落进入。 也幸亏如此,大玉儿和朱由检才能顺利脱险,抵达这片天堂一般的土地。 他们两个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下马,就连睡觉也是在马上。此时大玉儿放眼望去,见无尽的草原上除了她和朱由检再无旁人,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扶着朱由检跳下马来,任马儿自己跑开去啃食青草。 朱由检将自己重重地抛在刚冒出寸许长嫩芽的草地上,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真美啊!”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主动说话。大玉儿心头一喜,微笑着将他拉起来道:“这里还不算美,我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说着,她便与朱由检重新上马,继续向北缓缓而行。走不多远,便见一条小河从东北方向蜿蜒而来,如同草原上的一条舞动着的银色丝带。 朱由检已经多少天没有洗脸,此时见了这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再也顾不得河水刺骨,猛地扑了进去。他先是贪婪地捧起清凉的河水,饱饱地喝了一气,然后拼命地将河水往脸上身上泼洒,涤尽了一路的尘埃,干涩红肿的双眼也觉得清爽多了。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爬上河岸,懒懒地躺在地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出神。 大玉儿本来还怕朱由检受不住冰冷河水的刺激,可见他似乎又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便忍住了不去阻止,只是静静地坐到他的身旁,默默地陪着他发呆。 “这条河怎么这么多弯?它曲曲折折地,是要流向哪里?”朱由检突然喃喃地道。 大玉儿忙微笑着道:“这条河名叫墨尔格勒河,在蒙语里是‘聪明’的意思。但是族人们更喜欢叫她‘天下第一曲河’,因为谁也数不清她到底弯了多少个弯。其实这里离她的尽头已经不远,再往前走,她就会汇入横贯呼伦贝尔草原的海拉尔河。” 朱由检愣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聪明?她很聪明么?我倒觉得她这么拐来拐去的,多累多笨啊。若直直地流过去,不是更好、更省事?” “可是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看啊!”大玉儿甜甜地笑道,“她的发源地离这里是那么遥远,地形也是起起伏伏,可她不管再怎么绕弯也不会迷路,最后还是能来到这里,达成她的心愿。这不是很聪明么?” 朱由检认真听完大玉儿的话,若有所思地道:“她有什么心愿?” “她的心愿就是去呼伦湖、贝尔湖,那里是大草原上最美的地方!”大玉儿满怀深情地望着远方,满怀憧憬地道。 “你能不能带我去那儿看看?”朱由检突然道。 “好啊!”大玉儿惊喜地拉起朱由检,再次跨上骏马。这次却是朱由检踩着马镫,提着马缰,大玉儿则坐在他身前,为他指明方向。 二人又向北行了半日,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远远地望见了两汪与碧蓝的天空一样颜色的湖水。那蜿蜒千里的海拉尔河,果然注入了北面那座大湖之中。 此时大玉儿倚在朱由检的怀中,甜蜜地道:“北面的大湖是呼伦湖,南面的小湖是贝尔湖。相传她们是一对心心相印的好姐妹,即使化身为湖,还是用一条乌尔逊河紧紧相连。” 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了李崇瑶,不禁眼圈一红,赶紧住口,生怕勾起朱由检的伤心事。 朱由检却似没有发觉,只是不住地策马前行,终于来到了烟波浩渺的呼伦湖边。 此时,呼伦湖的湖冰已经融化了大半,只有些小块的浮冰还漂在水面上。阵阵凉爽的风吹过,将湖面吹得稍起波澜,那些在冰面下沉寂了一冬的鱼虾,也欢快地跳出水面,似乎是在贪婪地捕捉着春天的气息。 而那些以鱼虾为食的水鸟和水獭,也趁此机会聚拢而来大快朵颐,湖面上一派生机盎然。 朱由检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美景,尽情沉醉在这宁静的风光之中。他蓦然想起,这里没有纷争,没有刀光剑影,尽可无拘无束地放纵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世外桃源,那就肯定是这里!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向往的生活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玉儿见朱由检两眼放出异常的神彩,也陶醉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憧憬地道:“我们不要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们在湖边养一群羊羔,每天就只是放羊。到了秋天,羊群就长大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挤羊奶,剪羊毛,养更多的小羊!” 她见朱由检听得心驰神往,终于鼓足勇气道:“我还可以…还可以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他们慢慢地长大,我们也慢慢地变老,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一生,可好?” “好啊…当然好…”朱由检痴痴地望着大玉儿道。 “那…那你现在就要了我吧!”大玉儿满面飞红,声如细纹,却是勇敢地盯着朱由检,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她突然抓起朱由检的双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虽然隔着衣服,朱由检也可以感受到她那滚烫的体温,以及怦怦跳动的芳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朱由检的手却渐渐冰冷下来。大玉儿急切地等待着,等来的却是朱由检的一声长叹:“唉!对不起,大玉儿,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你是讨厌我,嫌我是个蒙古人么?”大玉儿愤怒地甩开朱由检的手,豆大的泪珠已经从眼角滚落。 “不是的,大玉儿,我非常喜欢你。但我不能和你留在这里,因为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朱由检抬头仰望着天空,瞳孔被夕阳映得血红,“我要回到关内去,那里是我的家乡,那里有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而且我还要给崇瑶报仇,给所有惨死在蒙古人和女真人手里的汉人报仇,我没有心情、也没有资格躲在这里享清福!” “我答应过姐姐,要照顾你一辈子的!”大玉儿痛哭流涕地道,“我不会违背姐姐的嘱托,你也应该不会想姐姐在天堂里不高兴吧!” “每个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只为别人活着。”朱由检缓慢却是坚决地道,“我有我的使命,你有你的使命,崇瑶也有她的使命!这使命是谁也无法逃避的,遗憾的是你我的使命并不相同!” “不!我可以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这就是我的使命!”大玉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道:“我的使命极其艰险,实在是九死一生。崇瑶已经让我害死了,我不想再破坏你一生的幸福。” “我不怕!”大玉儿斩钉截铁地道,“哪怕明天就死,我也要跟着你!” 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随即一队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是阿爸!阿爸还是追来了!”大玉儿脸色一寒,拉起朱由检就要逃跑。 可追兵竟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便将二人紧紧地困在其中! 寨桑从包围圈中纵马而出,沉痛地道:“大玉儿,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小子。可是皇太极指名要你,你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就不顾全族人的性命!听阿爸的话,跟我回去,嫁给皇太极吧!” 大玉儿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冷地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立刻放他走!否则,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寨桑长叹一声:“好吧!我就答应你这一次,谁让你是我的女儿!” 大玉儿转过身来,对着朱由检凄然一笑道:“王爷,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把这匹枣红马送给你,它可以带你走出大草原,回到关内。对不起,我没能完成姐姐的嘱托!”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不多时,大玉儿便被蒙古骑兵簇拥着,随着夕阳一起,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朱由检仰天长啸一声,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肚子,向南疾驰而去,心中却默念道:“大玉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吧!” 而已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大玉儿,此时也仿佛与朱由检心灵相通,不约而同地默念道:“王爷,我不会恨你!姐姐的嘱托,我永远不会忘记!” 第199章 我要当皇帝(三更,第一卷完结篇) 好马识途。朱由检虽然是漫无目的地向南乱闯,可那枣红马却似心有灵犀,经过了几天的跋涉,竟然又将朱由检带回了喀尔喀草原,带回到了李崇瑶的汗血宝马那里。 由于天气渐渐转暖,才几天不见,汗血宝马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朱由检多么希望李崇瑶只是暂时离开,终究还会回来!他不死心地向四周极目远眺,可除了呼号的狂风,和渐渐扬起的漫天沙尘,又哪里有李崇瑶的踪迹? “崇瑶,你去了哪里?是上了天堂么?”朱由检泪眼模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天上一定很冷,你如果受不了,就像我一样穿越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去,你在那个时代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就那么痴痴地长跪在汗血宝马的尸身前面,渐渐听不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心也似乎追随着李崇瑶的缈缈芳魂,不知飞向何方! 马蹄声由远及近,朱由检却连头也不抬。是蒙古人么?是女真人么?是魏忠贤派来的杀手么?来吧,他此时已经根本无所畏惧,只想和对方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 “王爷!”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崇瑶!”朱由检浑身一悚,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刺眼的阳光下,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端坐在马上,略带羞涩,却又是满含深情地望着自己! “崇瑶!你真的回来了!”朱由检发疯般地扑了上去,将那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王爷!您怎么了,连臣妾也不认识了么?臣妾是蕊儿啊!”那女子却惊呼出声! “蕊儿?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么!”朱由检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妻子,已经分别了数月的王妃蕊儿! “是我,王爷!我是您的蕊儿啊!”蕊儿也泪水涟涟地道,“王爷,多日不见,您受苦了!” 朱由检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疯狂地捧起蕊儿的俏脸,狠狠地吻了上去,然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二人顿时哭作一团! 良久,二人才渐渐止住悲声。朱由检却又忘情地为蕊儿送上狼吻,直吻得蕊儿渐欲窒息! 蕊儿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朱由检的魔掌,娇喘微微地道:“王爷!您身上还有剧毒,怎么能如此忘情呢!” “好了,我已经全好了!”朱由检狂野地道,“成亲这么久,我一直让你守活寡,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现在我就要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 说着,他便伸手去解蕊儿的衣纽。蕊儿大惊失色,出手如电,挥掌拍开朱由检,却又无限娇柔地嗔道:“王爷!这是在野外呀!” “野外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别人!”朱由检还是不依不饶。 “您能不能先告诉蕊儿,您的毒是怎么好的?”蕊儿娇羞地护着自己的酥胸,几乎就要放弃最后的抵抗了。 可朱由检闻听此言,却突然停了下来,呆了半晌,怔怔地滴下泪来。 之后,朱由检向蕊儿讲述前情。蕊儿认真地听着,也不住地默默垂泪,最后紧紧地握住朱由检的双手道:“王爷,崇瑶是个好姑娘,也是我的好姐妹,可惜我没福见她!” 见朱由检仍是伤心欲绝,蕊儿忙劝道:“王爷,死者长已矣,崇瑶妹妹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王爷如此伤心吧!她的马儿还在这里,我看还是先让它入土为安,也权当是妹妹的衣冠冢了!” 朱由检痴痴地点了点头,便要用手刨坑。蕊儿忙心疼地将他扶起,却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剑,以剑为铲,不多时便在松软的土地上刨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二人合力将汗血宝马的尸身推入坑中,又用泥土掩埋,最后还在上面垒起一座小小的坟茔。可是此处既无石块也无木板,无法立碑,朱由检便寻来李崇瑶留下的那支短戟,用力地插在坟头上。 待收拾完毕,朱由检和蕊儿跪在坟前,用力地磕了几个头。朱由检却并不起身,而是一直跪着,呆呆地望着戟尖出神。蕊儿此时知道他心中苦楚,也不敢相劝,只得默默地相陪。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当皇帝。” “什么?”蕊儿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要当皇帝!”朱由检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王爷,您疯了?”蕊儿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地摇晃着朱由检的肩膀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您怎么也敢说出来?幸亏这里没有旁人,若被锦衣卫或是东厂番子听了去,您…” 朱由检却握紧蕊儿的双手,坚定地道:“蕊儿,我没有发疯,我真的是要当皇帝,而且是一定、肯定、必须要当上皇帝!” “您想篡位?…”蕊儿心惊胆战地道。 “你放心,我不会篡位,但是肯定能当上皇帝!”朱由检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你相信你的丈夫就行!” “可…可是王爷,您为何突然想到要当皇帝呢?”蕊儿怯生生地问道。 朱由检慨然长叹一声,并没有回答蕊儿这个问题。 其实自从穿越到此,因为知道历史上崇祯的下场,他根本就不想当皇帝;非但不想当皇帝,他甚至连王爷都不想当,只想逃出深宫,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 可是当他逐渐深入这个时代,与越来越多的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越来越多的感情无法割舍,他就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跳出圈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尤其是自从出宫,朱由检就发现这个时代的中国,灾难实在是太深重,百姓过得实在是太苦,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无法保证!面对异族入侵、生灵涂炭,中华民族实在是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难道这完全是宿命么?朱由检自现代穿越而来,从骨子里是不相信宿命的。而且他这几个月接触到了很多人,其中当然有天启这样无所作为的皇帝、魏忠贤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许显纯这样的为虎作伥之辈、阎鸣泰这样的庸碌官员;也有凶神恶煞般的努尔哈赤、蛇蝎心肠的蒙古台吉… 可同时,他也认识了为保住大明江山而与魏忠贤坚持斗争的张皇后、为坚持道义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东林六君子、为辽东战局殚精竭虑的王在晋、为保护自己而英勇奋战的戚美凤、满桂、李崇瑶!以及千千万万不知姓名、却已经长眠在沙场上的大明忠魂! 如果说大明气数已尽,却为何还有这么多的正义忠勇干练之士?如果说历史不能改变,却为何自己能救下东林六君子、能解除宁远之围,甚至脱离历史的轨道,从宁王、信王直至秦王,走向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一切的一切,用“宿命”二字,难道能解释得了么? 而挑战宿命、扭转宿命、直至彻底颠覆宿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当皇帝! 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源;只有当了皇帝,他才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抵御异族的铁蹄;只有当了皇帝,他才能拯救大明,拯救历史,拯救中华民族! 所以,朱由检终于想通了。他再也不会躲避那不可捉摸的命运,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想尽一切办法,去当皇帝! … 蕊儿见朱由检凝神沉思,不敢打扰。直至朱由检双目炯炯地抬起头,两眼放射出炙热的光芒,才柔声对他道:“蕊儿已经是王爷的妻子,不论王爷做了什么决定,蕊儿都会支持您的!可是眼下我们还身在塞外,王爷,您看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去西安就藩!”朱由检朗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公然违抗圣旨,因为我还没有那个资格和本钱!蕊儿,我们走!” 蕊儿忙提醒朱由检道:“这支短戟是崇瑶妹妹的遗物,您还是带上它吧。崇瑶妹妹没得到应有的名分,以后您见到这支戟,也可以睹物思人!” 朱由检的心又颤抖起来,无言地拔出那支铁戟,轻抚戟杆,想象着李崇瑶握戟的英姿。 “王爷,蕊儿想到一个问题!”蕊儿突然道,“您刚才说在蒙古人的大营外看到了崇瑶妹妹的头颅,可是当时的距离应该非常远吧?离得那么远,您确定自己看清楚了么?那真的是崇瑶妹妹么?” “啊呀!”朱由检突然放声大叫道,“我糊涂啊!那颗头颅长发披散,我连脸都没看见,其实根本不能确认那就是崇瑶!只是当时我已经吓糊涂了…” “既如此,咱们更应该收起这支铁戟!”蕊儿温情脉脉地对朱由检道,“如果苍天有眼,让崇瑶妹妹不死,蕊儿相信,王爷和妹妹总有重逢之日!这支铁戟见证了你们的相逢和离别,可是它还要见证你们成亲、以及你们的孩子!…” “先别说得那么热闹,快去找!”朱由检被蕊儿说得心旌神摇,翻身上马,狠狠地一夹马肚子,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唉!还是这般猴急脾气!”蕊儿在心中暗叹一声,喜悦地策马跟上。 草原上的红日冉冉升起,预示着又一个晴天。温暖的阳光下,一对年轻的男女纵马疾驰,奔向未知的远方。 (第一卷《潜龙勿用》完,2014年1月20日) 第200章 雁门关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在山西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座下骏马,艰难地跋涉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 此时已近正午,山中的阳光也显得有些毒了起来。那少年怕少女被晒,忙为她撑起竹伞,心疼地道:“为夫没用,害得你还要陪着我爬大山。这风吹日晒的,可别把你的皮肤给晒黑了!” 那少女却嗤笑道:“王爷真会说笑,您会怕蕊儿变黑么?我记得您曾所过,那大玉儿妹妹比蕊儿可黑多了!” “你们俩能一样么?人家可是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紫外线太强了,才…呃!”那少年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噎了半天才道,“好家伙,这狼肉可真够劲!不但极其难吃,就算吞到肚子里,还是不好消化!” 这对少年男女,正是大明秦王朱由检,以及他的王妃蕊儿。他们从喀尔喀草原远道而来,历时半个多月,至此已经跋涉了两千余里。 因一路上几乎夜夜承欢,蕊儿也渐渐适应了夫妻婚后的生活。她并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朱由检毕恭毕敬,而是也敢于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此时她见朱由检打饱嗝,便讥讽地笑道:“王爷,您这一路上见狼便杀,只吃狼肉,吃得眼睛里都有些冒绿光了呢!蕊儿怕您再吃几日,真要变成一匹狼了!” 朱由检却不怀好意地笑道:“为夫要是真变成狼了,你怕不怕?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尽的旷野中!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啊呜!” 他边说边唱,突然装出一副狼的架势,向蕊儿猛扑过去。 蕊儿却早有准备,轻轻地侧身闪过,一把架住差点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去的朱由检,讥讽地笑道:“您若真的变成了狼,蕊儿也只好将您一箭射死,烤烤吃掉了!说真的,放着那么多野味不吃,您为什么偏偏要吃狼肉呢?您自己都觉得难吃!” “因为狼这种动物太可恨了!”朱由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种畜牲,厉害的动物不敢惹,专门欺负弱小的兔啊、羊啊什么的,偏又是极其凶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还就纳了闷了,有的人还居然对狼十分推崇,不讲人性,只讲狼性,整些个狼图腾、狗图腾、七匹八匹狼之类的玩意出来!对这样的人渣,我只能送他们四个大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王爷,那是八个字好不好!”蕊儿明知他是故意说错来逗自己,还是忍俊不禁地笑道。 “是么?嘿嘿嘿嘿,”朱由检见逗得美人发笑,也咧开大嘴傻笑了一阵,却渐渐地转化为一丝冷酷的笑意,“另外,蒙古人不是自称苍狼的后代么?他们不是以狼自居,觉得咬谁都是天经地义么?我就把他们的祖宗烤烤吃了,再变成屎拉出来,温暖他们的大地!” 蕊儿听朱由检说得咬牙切齿,知道他因几个蒙古部落背信弃义,导致李崇瑶生死不明、大玉儿被迫嫁给皇太极,而恨透了蒙古人,生怕重新勾起他的伤心事,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可王爷若是变成了狼,蕊儿还有些舍不得呢!” 朱由检从深深的仇恨中惊醒过来,为了驱散那心头的阴霾,也打趣道:“那没关系,你也变成一匹母狼,不就行了?咱们俩就是灰太狼和红太狼!额…不行不行,为夫的脑袋可没那么硬,禁不住几下平底锅…” 蕊儿虽不知道朱由检说的是什么,却也笑骂道:“人家才不要做又脏又臭的母狼呢!” 二人正说笑时,眼前闪现出一道气势雄伟、却有些破损不堪的关墙。朱由检诧异地道:“咱们不是已经绕过大同了么,怎么这里还有城关?” 他手搭凉棚向关上望去,却见关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也在向自己这边张望。 朱由检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纳闷时,那人突然惊喜地大叫道:“殿下?怎么会是您?您怎么到了这里?” 说着他便匆匆跑下城头,从早已塌了半边的城门洞中急急地跑了出来,跪倒在朱由检的马前,大礼参拜道:“草民孙传庭,叩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孙先生,怎么是你?”朱由检也惊喜地跳下马来,将孙传庭双手搀起道,“多日不见,先生还是风采依然,本王敬佩之至!” 孙传庭也激动地道:“殿下,看得出来您吃了不少苦,却也历练得更加稳重成熟了!” 他又给蕊儿行过礼,三人便牵着马,边聊边进入关城。 朱由检先问道:“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先生为何在此?” 孙传庭忙恭谨地答道:“殿下,此地即是雁门关。雁门关本为长城上的重要隘口,历朝历代均在此设有重兵把守。但自从我朝北定疆土,已在北面的大同筑起坚城,这雁门关就渐渐废弃了,现在竟是空无一人。 “草民的家就在离此处不远的代县县城。自从罢官之后,草民便回家读书,闲时凭吊古迹,以文会友,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今日草民便是来此会友的,却不料遇到了殿下。却不知殿下为何至此?草民听说殿下在喀尔喀遇险,下落不明,朝廷正在四处寻找,不知…”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先生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赶紧到京师或者什么地方报道是吧?不瞒先生说,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现在正在满世界找我。如果让他们找到,我这个秦王还不一定能当得成呢。所以我才悄悄地赶路,等赶到了西安,再现身也不迟。” 孙传庭听了挑大指赞道:“王爷心思缜密,草民自愧不如!” “先生,你别老是草民、草民的好不好?”朱由检笑道,“说老实话,我这次至西安就藩,可不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王爷。先生德才兼备,早晚必为朝廷大用,又何必如此气馁?不如随我一同赶赴西安,用得着先生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传庭听了肃容立定,激动地冲着朱由检躬身施礼道:“早在信王府之时,传庭就看出殿下心怀天下百姓,与其他藩王大不相同!得蒙殿下厚爱,传庭敢不尽忠竭力,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朱由检也喜滋滋地将孙传庭搀起,心中得意地暗想:十七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不是财富,不是军队,甚至也不是科技,而是人才!在那个时空,大明为什么覆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朝廷官员尸位素餐,人不能尽其材而用! 而自己若想当皇帝,而且是当一个扭转乾坤的皇帝,需要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若只靠自己一个人忙活,那还不得累死?!所以必须打造一个优秀的团队,成为自己的忠实班底,保证不打折扣地执行自己的策略。 眼前这位孙传庭,就是一个知根知底的绝好人选!不是“传庭死而明亡矣”么?哥就好好地保护着他,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才能,让他好好地活着,最好能再活个百十来年! 定下这件大事,二人的谈兴更浓了。孙传庭见朱由检对雁门关很感兴趣,便邀请他登上城头眺望。 朱由检极目远眺,见长城如同一条蜿蜒跳跃的黑色巨龙,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真是气势磅礴,不由得赞不绝口。 孙传庭也感慨地道:“旧时雁门关又称‘西陉关’,是进出塞外的重要关口,就连大雁迁徙,也要途经此关,故此得名。古语有云:‘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以雁门关为起点,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可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关,遥制黄河,威震西域。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雁门关已经风采不再!” “我记得宋朝的杨家将就是镇守在这里的吧?”朱由检见孙传庭滔滔不绝,自己却有点相形见绌,只得搜尽枯肠,从评书里找点灵感。 “岂止杨家将!”孙传庭如数家珍地道,“战国时期,赵国大将李牧便屯兵于此,威震匈奴;始皇帝时,大将军蒙恬更是带甲三十万,由此出塞北却匈奴,尽收河套之地;后来匈奴渐盛,又是在离此不远的白登山,以四十万大军困住汉高祖刘邦。此后汉朝与匈奴时战时和,那昭君出塞,也是自雁门关出行!…” 二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忽听城下传来抑扬顿挫的朗诵之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朱由检诧异地道:“这是何人?” 孙传庭却喜道:“殿下,此人便是我今日要会的友人了。” 正说话间,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人呵呵大笑着登上城楼,高声叫道:“白谷兄,有佳客在此,何不为我宋献策引荐一二?” 第201章 宋献策 雁门关城头,朱由检与孙传庭、宋献策席地而坐,高谈阔论。而蕊儿却不愿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席,找个借口躲了开去。 孙传庭先对朱由检介绍道:“这位宋献策宋先生是河南永城人,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尤其精通阴阳术数之学,真乃当世之奇才。” 这位宋献策手拈短须,面有得色地道:“白谷兄过誉了,阴阳之道,无穷无尽,精通二字,弟实不敢当,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朱由检见他这般模样,先有三分不喜。心想这阴阳术数,无非是玩些卜卦算命、坑蒙拐骗的手段,糊弄迷信的古人。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又是从科学发达的前世穿越而来,他这一套忽悠别人可以,在自己这里却是行不通。 他见孙传庭又要介绍自己,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忙主动道:“我叫尤俭,京师人氏,是孙先生的朋友。” 宋献策却微微一笑道:“尤公子,您是不是觉得在下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宋先生说笑了!”朱由检嘴上虽如此说,脑门上却微微见了汗,心道这宋献策好犀利的眼力! “阴阳术数之学,绝非街头算命的把戏。”宋献策侃侃而言道,“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而万物无论如何变化,始终不脱阴阳之对立、交感、消长和转化。若能究其本源,则可知万变不离其宗,窥一而知天下。” 朱由检听他说得神神道道,心中一阵焦躁,忍不住打断他道:“先生此言玄机颇深,但小弟只是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懂啊!先生能否举例明言,这阴阳之学到底有何用处?” 宋献策呵呵笑道:“这位小兄弟倒也直爽。阴阳之学,包藏万物之机,其妙无穷。最简单地说,它可知过去未来之事…” “且慢!”朱由检忙道,“知晓过去之事并不困难,却不知这未来之事如何得知?” “这便是阴阳学中的推演之术了。”宋献策道,“您可曾听过《烧饼歌》?” “倒是听过…”朱由检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皇后,在漫天细雪中听她为自己讲解《烧饼歌》的情景,心头不禁一荡,赶忙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烧饼歌》乃我朝开国勋臣、诚意伯刘基所作,其意艰深晦涩,常人以为怪异难解。”宋献策得意地道,“其实刘基精通阴阳术数,这《烧饼歌》中便暗含极大玄机。为恐泄露天机,刘基故作隐语,常人自是难懂,但若懂了阴阳推演之术,便不难解释了。” “哦?”朱由检不相信地道,“先生既如此说,能否为小弟指点一二?” 宋献策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转脸对孙传庭道:“白谷兄,适才弟援城而上之时,见一块城墙砖上刻着一首诗,词意极好,却是从未见过,不知为何人所作。白谷兄可有兴趣一观?” 孙传庭喜道:“在哪里?” “兄台且往那边寻去,”宋献策道,“弟与这位小兄弟谈得投机,便不去打扰兄台了。” 待孙传庭一走,宋献策却敛容悄声道:“您请看这一句: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贞衣行。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卦曰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这一句,便是影射如今的天下。” “这句却如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朱由检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暗吃惊。 “万子万孙,里面这个‘万’字,应为‘万历’之意。”宋献策摇头晃脑地道,“万历爷的子孙,不就是当今圣上么。‘祖宗山上’,是个凑字游戏,这四字如何组合呢?只有将‘山’字置于‘宗’字之上,这便是个‘崇’字了!” 朱由检心中猛觉一阵刺痛,李崇瑶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了眼前,只得摇了摇头,尽力驱散这段令他痛苦的回忆。 宋献策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后面的‘贞衣行’,也是如此。左衣右贞,这便是个‘祯’字。既然前面一句中的‘万历’为年号,这后面一句中的‘崇祯’自然也是年号了。由此可知,下一任皇帝的年号,应为‘崇祯’无疑了。而后面一句‘公侯不复朝金阙’,则暗指大明气数已尽,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朱由检听得胸中一阵憋闷,暗想难道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数,而此玄机被眼前这个矮胖子给窥破了么? 可他转念一想,“崇祯”是自己将来当皇帝时取的年号。但年号取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尤其是自己都已经知道“崇祯”会吊死煤山了,若还取这种倒霉年号,那不是自己咒自己么?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顿觉心中坦然,略带嘲讽地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谁能取代大明的江山?” “十八孩儿难上难!”宋献策神秘地道,“‘孩儿’便是‘子’,‘十八子’便是个‘李’字。今后将是李姓的天下了!” “张王李赵遍地刘,这天下姓李的也太多了,却不知谁能当上皇帝?”朱由检还是不动声色地道。 “请看后面两句!‘木下一了头’,这还是一个‘李’字;‘目上一刀’,这是个‘自’字;‘一戊丁’,这是个成字。未来的真龙天子,名叫李自成!”宋献策眼神中放射出激动和狂热的光芒。 “哦?却不知这位李自成如今身在何处?”朱由检心中暗笑,却还是好整以暇地道。 “在下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宫昏暗,却有一道青气出没于井宿,隐隐有王者之气。按二十八宿之分野,井宿对应于雍州,也就是如今的陕西。这位未来的皇帝李自成,必出于陕西无疑了!” 说到此处,宋献策急急地对朱由检道:“在下观阁下容貌清奇,绝非凡品,他日必有所大成。今既听在下道破天机,何不与在下共赴陕西,探寻李自成的下落,做个从龙之臣?” 朱由检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能给李自成去当马仔?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宋先生分析得果然极有道理,但是说道破天机,则恐怕未必!” “何以见得?”宋献策疑惑地道。 朱由检心中暗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顺口胡诌道:“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十八孩儿’是指李姓不假,可您别忘了,后面还有个‘难上难’,说明他要想取得江山,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位李自成,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代枭雄罢了!” 宋献策却根本不肯相信,仍强词夺理道:“自古建基立业,哪个不是难上加难?惟其如此,方显英雄本色。” 见宋献策一脸认真,朱由检真想告诉他,那历史上的李自成根本就没什么治国理念,只是借着明朝内外交困之机横行一时。他又靠着“迎闯王,不纳粮”的煽动性口号忽悠老百姓,最后还真的推翻了大明江山。 不过他只是为人作嫁,只在京师待了几个月,皇帝宝座还没坐热乎,就在山海关的一片石大战中,被后金和吴三桂的联军杀得屁滚尿流。不出一年,他就被人家从京师赶到陕西,又从陕西赶到河南,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在湖北九宫山命丧几个老农民之手。 就这样的“英雄”,还想建基立业?说句实话,这水平还不如老汉奸吴三桂呢! 只是这才是真正的“天机不可泄露”,朱由检是绝对不会对宋献策言明的。 宋献策见朱由检意志坚决,根本不为自己所动,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阁下虽有大才,却不识时务,逆天而行,恐将来必有后悔之时。” 朱由检却冷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李自成真的能成气候,我也绝不会归顺于他。宋先生既能知过去未来,竟看不出小弟的身份么?” 宋献策闻言诧异地端详了朱由检半天,掐指算了半天,口中还念念有词。 朱由检见他装神弄鬼,也不好戳破,只是带着讥讽的笑容,歪头看他还能弄出什么玄虚。 良久,宋献策才缓缓抬头,郑重其事地道:“这位小兄弟,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有句话不妨对你明言:后年你有一场大灾!此灾从天而降,挟雷霆万钧之威,防不胜防,除非乾坤有大异数,否则你是劫数难逃了!”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今年是天启四年,那后年就是天启六年了。天启皇帝在天启七年才驾崩,就算自己真有什么不测,那也不该在天启六年。 想到此处,他便满不在乎地问道:“不知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远离京师,庶几可以免祸!”宋献策煞有介事地说道。 “呵呵,既然先生如此说,我还真不敢回京师了。”朱由检半开玩笑地道,“那陕西不是有王者之气么,我还是去陕西吧,也沾沾这喜气儿!” “小兄弟,你真的想通了,肯随我去寻找李自成了么?”宋献策大喜过望道。 “先生可别误会!”朱由检忙连连摆手道,“我本来就是要去陕西。咱们话不投机,言尽于此,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过小弟也奉劝先生一句:有机会多学学唯物主义!” 第202章 路遇流贼 半个月后。 孙传庭站在朱由检的身旁,望着眼前浊浪翻滚的黄河,感慨地道:“传庭还是想不通宋献策为何不辞而别。他若是由晋入陕,也只能走风陵渡,不是正好和咱们顺路么,何不结伴而行?” “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朱由检不想和孙传庭做过多解释,心想那宋献策虽非真正的大人物,但凭借着阴阳术数之学,竟也能解读出《烧饼歌》的涵义,想必其蛊惑人心的本领也小不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招揽到孙传庭这么个人才,可别让他三言两语给忽悠跑了。 蕊儿却没有他们两人这样的心机,只是望着滔滔黄河,惊讶地道:“蕊儿自幼生在江南水乡,见过的河流也不计其数,但皆是清的,只有不流动的池塘水才会变浑。可这黄河如此浩浩汤汤,为何也这么浑浊呢?” 朱由检终于得着个卖弄的机会,赶紧摇头晃脑地为她解释道:“其实黄河的河水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黄,在源头和上游也是清的。只是途经宁夏、陕西的黄土高原时,由于植被稀疏,水土流失严重,大量的泥沙便混杂在河水中滚滚而下了。其实光是黄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下游水势变缓,泥沙淤塞河道,问题可就严重了。” “殿下,想不到您对黄河也颇有研究啊!”孙传庭惊讶地道,“黄河河患由来已久,在唐宋之前便频繁改道。直至建康之乱时,宋将为阻止金兵南下,在开封掘开河口,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此后几百年中,偌大一条黄河,竟没有稳定的入海口,一到雨季便泛滥成灾。本朝治水,却是用‘固定河床,束水攻沙’的法子。如此一来,虽然稳定了河道,却导致河床不断升高,在开封以下形成‘悬河’。长此以往,殊为可虑!” “是啊!”朱由检也感慨地道,“治理黄河,筑高堤坝乃至兴建水库,都只是权宜之计,根治水土流失才是治本之道。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 说到这里,这货突然意识到差点说走了嘴,赶忙打住。 “兴建水库?”孙传庭却已经疑惑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水库’为何物?” “咳咳…”朱由检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道,“水库啊,就是在河道中垒起大坝截断水流,形成一个人工湖。这个咱们以后再慢慢聊,眼下还是渡河要紧!” 可是三人等了半天,虽见数十条渡船在黄河两岸不住地穿梭,却每次均是在北岸匆匆卸下数十人,便立即掉头南返,竟连一个返程客都顾不得拉。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渡口竟这么忙么?” 孙传庭却笑道:“殿下,此处名为风陵渡。黄河自河口镇起,由于被吕梁山脉所阻隔,便沿陕西、山西之间的大小峡谷一路向南倾泄而下,至此才被华山所挡,折向东去,水势也大为减缓。风陵渡地处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处,自古便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年曹*西征马超、韩遂,以及南北朝时宇文泰破高欢,战场均是这里。如此大的渡口,忙一些倒也正常。” 可蕊儿却细心地道:“那也不对啊!若只是繁忙,北渡和南渡的人都应该很多才对。可这些渡船却为何只载人北渡,一个南渡的也不拉呢?” 朱由检也觉得奇怪,趁一条船刚刚靠岸,凑上前去对船家道:“我们三个想渡河,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那船家却摆手道:“不拉,不拉!” 朱由检还以为船家是想要高价,便笑道:“船钱好商量,只要你肯载我们,要多少给你多少还不行么?” 可那条船上却呼啦啦下来一堆乘客,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对朱由检一瞪眼,用一口陕西方言恶声恶语地道:“渡口的船今天都被我们包了,不拉散客!识相的趁早滚开,否则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蕊儿和孙传庭见此人竟敢斥骂朱由检,均是勃然大怒,刚要发作,朱由检却将二人拉到一边,悄悄地道:“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二人忙仔细观看,果然见这些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腰中却都挎着刀剑等兵器,有的还手持长枪,甚至还有人从船上牵下马来。这些人下船之后,聚在一起嘀咕一阵,便匆匆向东北而去。 又等了几条船,均是如此。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再无渡船前来,三人均觉得纳罕,孙传庭更是道:“这些人鬼鬼祟祟,又各自携带刀剑,恐怕非奸即盗。” “跟上去看看!”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 “王爷,咱们人单势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蕊儿忧虑地劝道。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地道:“你没看已经没有渡船了么?咱们不往回走,难道要在河边过夜?而且咱们都有快马,我的王妃娘娘又是个武林高手,更不用怕这些蟊贼了。” 二人拗不过朱由检,也只得听他的吩咐,悄悄地缀在那群渡河向北潜行的人身后,不远不近地监视着。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再往前走,就进入起伏不定的山区了。蕊儿突然发现那些人在前方聚集在一起,忙压低声音道:“小心!王爷和孙先生在这里等着,我摸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朱由检和孙传庭忙下了马,在道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身形。蕊儿却蹑足潜踪,悄悄绕到那些人附近的山上偷听。 不多时,那伙人啸聚而去,蕊儿却匆匆返回来,面如寒霜地道:“那些人都是流贼!听他们的口气,像是要去攻打前面的芮城县!” “糟了!”孙传庭面色大变道,“早就听说陕西近年来因大旱频仍,民不聊生,有些歹人便趁机煽动民变,少则数百人,多则成千上万,在各地之间流窜,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弄得十室九空。而且他们极其狡猾,官军一来,他们便远远遁走;官军一走,却又卷土重来,如滚雪球般势力越来越大,最近竟连官军也惹不起他们了!只是他们过去仅在陕西活动,如今竟然胆大包天,渡河闯到了山西来!” 朱由检心中也是猛地一沉,心想自从穿越之后,自己已经先后碰到了魏忠贤、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三个强劲的敌人。可在历史上,真正要自己命的却是眼前这帮人:流贼! 他们虽大多出身农民,只是些乌合之众,战斗力比起女真人来,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胜在人数众多,且流贼过处,往往会裹挟更多的穷苦农民加入,恰如星火燎原之势! 尤其是李自成、张献忠这两大股势力,从崇祯登基开始就一直在闹腾,时打时降,降而复叛,十几年间几乎就没有消停过。 而明廷却被整得内外交困,焦头烂额,再加上天灾不断,经济崩溃,终于被李自成直捣京师,自己也落得个上吊煤山的悲惨结局。所以后世曾有人总结:明实亡于流贼。 可朱由检依稀记得,流贼大起应该是在崇祯年间,也就是几年以后的事。而在天启年间,虽然各地也有小股民变,但还成不了太大气候。 难道由于自己的穿越,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又起了微妙的变化,竟将流贼作乱的时间生生提前了么?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蕊儿惶急的发问,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朱由检却先问孙传庭:“先生,您觉得该当如何?”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较,之所以先问孙传庭,既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也是想看看孙传庭是否真如历史记载的那样,善于与流贼作战。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问蕊儿:“王妃娘娘,前面这股流贼约有多少人?” 蕊儿答道:“大概一千人左右。但是听他们的口气,大股流贼早已渡河,却是不知藏身何处。” “芮城县多年未经兵刀,城防松弛,也没多少驻军,恐怕难以守住。”孙传庭紧张地道,“而且贼人去势甚急,现在去通风报信,只怕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搬救兵,请附近的官军来追剿流贼。” “从哪里搬救兵?”朱由检问道。 孙传庭胸有成竹地道:“按理说,芮城县属山西解州府管辖,应至解州去搬救兵。但芮城与解州之间隔着一架中条山,翻山越岭殊为不易,恐怕是远水不解近渴。而且据我所知,解州也没有多少兵力,自身尚且难保。我猜解州知府多半不敢出兵来救芮城县,故而去了也是白去。” “那该怎么办?先生倒是说啊!”蕊儿急急地追问道。 孙传庭忙道:“黄河对岸即是潼关,一向驻有重兵,如今即有守备贺人龙的三千兵马驻守。潼关虽属陕西省,按理说贺人龙管不着山西的事;但流贼自他的境内偷渡风陵渡闯到山西,他做为守将也难辞其咎。因此我想赶快找条船渡河,去潼关求救,或许还有希望!” 朱由检见孙传庭对地方军政乃至地理都颇为熟悉,果然是一个得力人材,不禁喜道:“先生高见!如此就辛苦先生,速往潼关走一趟吧!” 孙传庭却为难地道:“可是殿下,传庭现在只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贺人龙如何肯信,又如何肯听话呢?” 朱由检也犯了难,正愁眉苦脸之时,蕊儿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物,举至朱由检眼前道:“王爷,这件东西或许有用!” 第203章 射杀不粘泥 借助着皎洁的月光,朱由检和孙传庭定睛观看,发现蕊儿手上多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正面铸有几个古篆字,反面却是一条穿行于祥云之间的五爪金龙。 朱由检却不认得篆字,只得求助地望向孙传庭。 “陛下!”孙传庭却立即大惊失色,立即跪倒,对着这块令牌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等等,这啥意思?”朱由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孙传庭徐徐起身,才惊喜地道:“殿下,这令牌上的篆字是‘如朕亲临’。这是当今圣上钦赐的令牌啊!有了这块令牌,就如同有了圣旨一般,不论做什么事,都可畅通无阻了!” 朱由检闻言也大喜道:“那敢情好了!蕊儿,你怎么会有这种宝贝?” 蕊儿却不好意思地道:“王爷拿去用便是。” 孙传庭是极聪明的人,见蕊儿不愿当着自己的面说,自知还有隐情,当即识相地道:“殿下,传庭若手持令牌去找贺人龙,定可搬来救兵。” 朱由检忙将令牌递给他,孙传庭小心翼翼地收好,随即拱手告辞,向着黄河边上去了。 待孙传庭走后,朱由检仍追问令牌的来历。蕊儿却面色一红道:“这块令牌是万岁赐给皇后,皇后又偷偷赐给蕊儿的。临行之时,皇后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使用这块令牌。蕊儿不知道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之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呢!” “算,当然算!”朱由检忙笑道,“流贼攻城,这可是事关几千人身家性命的大事!蕊儿,皇后对你可真好!” “其实皇后对王爷才是真的好!”蕊儿幽幽地道,“王爷您是没见,蕊儿辞别皇后之时,她那种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还说,若有了王爷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报与她知晓。蕊儿如今是抗旨不遵了呢!” 朱由检也不由得心中一荡,想起自己在将出京师的前一晚,正是在奉先殿中与皇后偷偷相会。皇后那赠被寄语之情,又怎能轻易忘怀? 他赶紧拼命摇了摇头,将某些龌龊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驱赶出去,定了定神才道:“孙先生去搬救兵了,咱们俩也别闲着!咱们偷偷地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把流贼给收拾两下子!” “王爷,万万不可!”蕊儿慌忙阻止道,“流贼人多势众,蕊儿虽然会些武功,也难保王爷的万全。若王爷有个闪失,蕊儿真是罪该万死了!” 说着说着,蕊儿又想起朱由检这几个月经历的惊涛骇浪,忍不住心疼地掉下泪来。 朱由检也自感动,忙笑着为她拭去泪水道:“蕊儿放心,咱们只是偷偷地跟着,又不是去和贼人厮杀,有什么危险?若见势不妙,咱们撒腿就跑也就是了。反正流贼也没几匹马,肯定追不上咱们,咱们这叫立于不败之地,嘿嘿嘿嘿。” 在朱由检的坚持下,蕊儿也只得与他顺着流贼行进的路线,一路向北追去。 才走了十余里,忽见前方火光冲天,还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糟了!流贼已经开始攻城了!”朱由检面色一寒,加快了速度。 转过一道山梁,芮城县的城墙出现在了不远的前方。朱由检定睛一看,却不禁气得胸膛欲裂! 原来流贼已经团团簇拥在南门附近,将城外的十几间民房全都纵火焚毁,那冲天的火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那些民房里的老百姓全都驱赶出来,男性一律斩首,女子却剥得精光,推至关前,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妇,下至六七岁的女孩,一个都不放过! 而城墙之上,却只看到几个面露惊恐之色的士卒,以及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正隔空与城下的匪首答话。 蕊儿见此情景,也气得脸色发白,恨声道:“这些恶贼真是丧尽天良!” 二人又偷偷向前行进,直至流贼队伍的几十步外,方藏在一处树林之中,在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阵前的对话。而那伙流贼的警惕性和作战经验,却比女真人差得太远,什么固定哨、流动哨一概皆无,将后背完完全全地暴露给朱由检。 朱由检侧耳倾听,只听那城头的官员颤声喊道:“下官是芮城县令李逢源!城下是哪里的好汉,因何来我芮城县?” 城下的一名匪首光着上身,露出虬结的筋肉,放声大笑道:“李县令,在下不粘泥,率领众弟兄去太原游玩,路过贵宝地,口干舌燥,想进城中讨杯茶喝。不想你这里的人甚是不懂待客之道,竟敢关门谢客。弟兄们气愤不过,这才杀了几个人,烧了几间房子。你既是县令,应该懂得礼数。只要你送上粮食三千石、白银一万两,再送五百名少年男女出城,弟兄们立即撤走。否则,一旦城破,鸡犬不留!” “好…好汉…”李逢源听得心惊胆战,刚哆嗦着说了一句,不粘泥的一名手下厉声断喝道:“什么好汉赖汉,这是我家大王!” “大…大王,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城中实在拿不出粮食!”李逢源战战兢兢地道,“银子本县倒可让百姓们凑一些,可仓促之间也凑不齐一万两,能否先奉上三千两?至于少男少女,哪家能舍得…” “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不粘泥冷笑一声道,“三千两?本大王这么多弟兄,每个人还分不了五两银子,你当是打发要饭花子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实在只有这么多了!”李逢源苦着脸道。 “既然你想当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粘泥勃然大怒道,“弟兄们,给我攻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流贼大声呼喝,各举刀枪,乱纷纷地向城墙涌去。把个李逢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墙,不知溜到何处去了。而那些守城的士兵,见县令都撒丫子了,谁还肯留在这里等死,发一声喊,一哄而散,竟是无人敢对流贼放一箭、开一枪! 不过虽然无人守城,但攻城的流贼却也没有云梯、攻城槌等器械,只得用兵器凿击城墙,想用人力挖开一个大洞。那芮城县的城墙虽然年久失修,一时却也难以挖开。 不粘泥却不理众人,信手拽过来一名年轻女子,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大施兽行!一边开怀大笑道:“城破之后,还是老规矩,我留三,大伙儿分七!” 众贼哄然大笑,更加紧开凿,芮城县已是岌岌可危! 听着那名女子的声声哀叫,朱由检怒发冲冠,再也等不得孙传庭了,急匆匆地对蕊儿道:“蕊儿!你能不能射死他们几个头目!” 蕊儿虽也义愤填膺,却担心地道:“万一咱们暴露了,王爷您就危险了!” 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没关系!这帮流贼可比鞑子差远了,鞑子都要不了为夫的命,就凭他们这几块料,想伤为夫,他们还不配!你要是怕咱们暴露目标,咱们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蕊儿心领神会,当即张弓搭箭,对准不粘泥的脑袋就是一箭。 她身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家传人,手上劲力自是非同小可。这一箭真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几乎是在弓弦抖动的同时,利箭已经钉上了不粘泥的后脑勺! 那不粘泥虽然是流贼的匪首,其实也是出身农民,只不过比其他人行事更为狠辣,若论武艺则实在稀松。何况他又在实施暴行,脸又冲着城墙,根本料不到后面竟然有人偷袭。被这一箭钉上,立即贯穿头骨,吭也没吭一声便死于非命。 而此时流贼正手忙脚乱地攻城,竟是谁也没理! 朱由检见状大喜,便命蕊儿继续放箭。蕊儿手上不停,又是三箭射出,三名小头目立即命丧箭下。 只是这次有一个小头目惨叫了一声,终于引起了大批流贼的注意。 “不好了,大王死了!”有人终于发现了死于非命的不粘泥,惊恐地大叫道。 众贼大为惊恐,纷纷向城头望去,还以为是城头有守军放冷箭。可看了半天,城头上却是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啊!”正在流贼愣神的功夫,又是一名小头目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被蕊儿一箭穿心! 众流贼面面相觑,既觉得匪夷所思,又吓得心胆俱裂! “有…有鬼!”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这些流贼本就是些乌合之众,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甚至连射箭的方向都判断不出来;此时见包括不粘泥在内的大小头目均莫名其妙地被射死,均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这几个人多行不义,终于获罪于天! “跑啊!”流贼们发一声喊,向四面八方抱头鼠窜而去,不多时便逃得干干净净! “都…都跑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哭笑不得地想,自己难道就是被这么一帮玩意害得上了吊?开什么玩笑! 第204章 被困芮城 朱由检和蕊儿走近芮城县的城门,眼睁睁看着流贼犯下的暴行,心中都要滴下血来。 那些被虐杀的男子,不但个个身首异处,有的还被打断四肢,甚至开膛破肚。可以想见,他们在临死之前还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而那些女子就更加悲惨。须知在这个时代,贞襙对女子而言,实在是比生命还珍贵百倍的东西。而她们被那些暴徒当众凌辱,已经受了一次大罪;可侥幸活下来以后,却还得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苟活一辈子,这种伤害甚至远比直接的身体伤害更加恶毒! 蕊儿忙含泪跑过去,为这些可怜的女人披上衣衫。这些人有的痛哭流涕,扑倒在自己的父亲、丈夫或是儿子的无头尸身上;有的则是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与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而那名被不粘泥当众凌辱的女子,吃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之后,竟抢过不粘泥的宝刀,挥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蕊儿忙一把攥住她的手道:“这位大姐,贼人已经伏诛,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放手,让我去死!我没脸活着啦!”那女子拼命挣扎,放声痛哭,哭得朱由检心中一阵阵紧缩。 他忙别过脸去,尽量不让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身体上,叹了口气劝道:“你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去死?如果你害怕众人的议论,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正说话间,城门忽然大开,大腹便便的芮城县令李逢源率领着几十名兵丁和衙役冲了出来。几名兵丁先是割下不粘泥等人的首级,兴高采烈地对李逢源道:“县尊大人,这次您旗开得胜,阵斩匪首不粘泥,这大功往上一报,您可马上就要高升了!” 李逢源此时却似变了个人,趾高气扬地道:“此等鼠辈竟敢犯我芮城县境,本县稍施手段,贼人皆为齑粉矣!” 众人轰然叫妙,不停地溜须拍马,简直要把李逢源捧到天上。朱由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心想天下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人么? 李逢源洋洋自得了一阵,突然把脸一沉,威严地喝道:“这些妇人勾结匪类,谋害亲夫,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些有伤风化之事,罪在不赦!来人,给我统统拿下,打入死囚牢,待本县审讯完毕,一律凌迟处死!” 那些兵丁衙役顿时如狼似虎地闯了上来。那些才脱离了虎口的女人们,眼看又要落入狼窝! 朱由检看到此处,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暴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 李逢源却迈着方步踱了过来,阴着脸上下打量了朱由检一番,缓缓地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县缉拿要犯,实乃胆大包天!”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指着李逢源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也算是个人?枉披一张官皮,流贼来了不知保境安民,反与贼人商量,赠送钱粮;流贼攻城,你他妈连一枪都不敢放,这会子却来充大尾巴狼!这些女子都是遭受流贼欺凌的弱女子,已经够可怜了,你竟然又良莠不分,想拿她们开刀,为你升官发财当祭品!…” “反了,反了!”李逢源自从当了芮城的县太爷,颐指气使惯了,何曾遭到过这等辱骂,当即勃然大怒道:“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本县拿下!” “我看谁敢动!”蕊儿挺身而出,挡在朱由检身前,冷冷地盯着那些兵丁和衙役道,“刚才那个不粘泥是怎么死的,你们都看到了吧!如果你们敢动王…他一根汗毛,我保证让你们死得比不粘泥还惨一百倍!” 众人皆被蕊儿那股眉宇中透出的杀气镇住,虽然将她与朱由检围在圈中,却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 李逢源却阴阴地负手笑道:“本县知道你们这种人,就是所谓的‘武林中人’!仗着自己有些武功,就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还敢威胁朝廷命官,实在比那些流贼还要可恨!” 他又大声斥骂手下人道:“你们这些饭桶,白吃老爷的饭,到了你们出力的时候,怎么都往后退?他们一共才两个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给我将他们拿下,男的大刑伺候,女的嘛,”说到这里,李逢源对着蕊儿银邪地笑道,“本县要亲自审问,定要将她整治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你他妈活腻歪了!”朱由检见李逢源竟敢冒犯蕊儿,大声咆哮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本县管你是谁!你不就是个还要女人保护的臭小子么?”李逢源满面嘲讽地道。 “狗官,你听好了!我就是…”朱由检刚忍不住要自报家门,一个衙役突然惊恐地指着远方,哆哆嗦嗦地道:“县…县…县尊大人,流贼…又回来了!” 朱由检和李逢源均是大吃一惊,抬头望时,果然见无数支火把从四面八方向芮城涌来,粗略看去,竟至少在万人以上! “快,快,快回城去,关城门!”李逢源吓得六神无主,也顾不得和朱由检较劲了,撒腿往回就跑。 蕊儿也焦急地道:“王爷,流贼人多势众,我们只有先进芮城县暂避一时,等待孙先生搬来潼关的救兵!” 朱由检见情势紧急,心想也只好如此,当即催动枣红马,与蕊儿并辔闯进城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那些兵丁和衙役只顾关门,竟将那些可怜的女子又关在了城外。那些女子见流贼渐近,登时绝望地痛哭起来,那凄厉的哭声钻进朱由检的胸口,刺得他几欲吐血! 朱由检几步便追上李逢源,从马上直扑下去,将李逢源扑倒在地,又从怀中掏出燧发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恶狠狠地道:“兔崽子,赶快给我开城,将那些女子放进来!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李逢源虽然没见过这种高级货色,但见朱由检瞪着血红的眼睛,也知道他是要和自己玩命了。吓得他连声叫道:“大…大侠饶命,下官照做便是!” 在李逢源被迫无奈的吩咐下,众兵丁只得又打开城门,放那些女子进来。这些女子全都跪伏在朱由检的脚下,抽泣着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可时间不长,流贼便已兵临芮城城墙之下。朱由检忙与蕊儿登上城头,见城外无边无际地全是人,至少也在万人以上;为首一人身形瘦长,黄面长须,正横枪立马,耀武扬威地大叫道:“是谁杀了不粘泥,可敢滚出城来,与八大王大战三百回合!否则,本大王屠尽全城,连只蚂蚁都不剩下!” 八大王!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缩,心想这“八大王”不就是张献忠的绰号么?这张献忠在历史上,可是个杀人的魔王! 据说他与李自成同时起兵反叛朝廷,李自成主要折腾陕西、河南,张献忠则多在湖北、四川活动。尤其是在四川,据说他还立过一通石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号称“七杀碑”。张献忠以碑明志,滥杀无辜,竟将四川从数百万人屠杀到九万人! 虽然后来多有人怀疑,这是清军入关后,为掩饰自己在四川的屠杀,故意栽赃给张献忠;但张献忠嗜杀成性,这一条总是跑不了的。 朱由检暗自叫苦,心想先是宋献策要去寻找李自成,这会又突然冒出来个张献忠。按说现在还没到他们登场的时候,哥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城西又是一片大乱,另一股流贼也杀了过来。为首一人,生得身材高大,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只大大的鹰钩鼻子立在一张长长的马脸上,倒与西方人有些相似。 此人嘶哑着嗓子,用极其难听的声调高喊道:“八大王,芮城县可不是你的囊中之物!闯王麾下闯将李鸿基来了!” 朱由检在城头晃了两晃,几乎昏了过去。蕊儿忙扶住他,关切地道:“王爷,您怎么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勉强道:“我没事…”心中却不禁破口大骂:贼老天,你这是要玩死哥的节奏么?一个张献忠还不够,到底是把老冤家李自成给搬出来了! 这位闯将李鸿基,不就是未来的李自成李闯王么? 可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脱身之计,躲在城门洞内的李逢源却早已吓破了胆,颤声问道:“各位大王,你们说的那位不粘泥,不是我们杀的!若我们开城将凶手交给大王,各位能否高抬贵手,放过芮城几万父老?” 张献忠狡黠地眨眨眼睛,笑眯眯地道:“我八大王与不粘泥是八拜结交的兄弟,情深意重。本来我不打算来芮城县,听说不粘泥惨死,这才来为他报仇。只要你们打开城门,交出凶手,我保证秋毫无犯,不伤芮城县一草一木!” 朱由检在城头上听得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这张献忠可真是说谎不打草稿。在原来那个历史上,他就以反复无常而著称,降了叛,叛了降,少说也折腾了十来遭。他要是能说实话,老母猪都要上树了! 可李逢源却信以为真,连连吩咐手下开城。只听“咣当”一声,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 张献忠和李自成均是大喜过望,将手一举,大喝道:“冲!” 芮城县城破了! 第205章 李自成 芮城城破,流贼蜂拥而入,城内顿时一片大乱。 蕊儿见情势危急,紧张地对朱由检道:“王爷,蕊儿保护您冲出去!” 朱由检却摇头道:“来不及了!外面至少有几万流贼,咱们两个人就是铜头铁骨也走不掉的。不如先躲藏起来,找机会再逃跑。” “可是能藏到哪里?”蕊儿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流贼定会挨家挨户地抢劫,咱们早晚会被搜出来的!” “咱们不见得非得藏在屋子里!”朱由检匆匆地道。 蕊儿却大惑不解地问道:“那要藏到哪里?难道藏到大街上么?” “对,就是大街上!”朱由检道,“咱们赶紧把衣服扯烂,化装成乞丐,也许能躲过一劫!” 蕊儿还在犹豫,朱由检却不由分说地拽住蕊儿的衣服,“嗤拉”一声撕了个大口子,又拾起地上的泥土往她脸上抹去。 蕊儿惊呼一声,却见朱由检直接在一汪泥水里打了个滚,再站起身来时,已是满身满脸的污渍,倒真像一个沿街乞讨的小要饭花子。 “别愣着,快点呀!”朱由检见蕊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突然一把将她扑倒,两人重重地跌在泥水里,这下蕊儿也成了一只泥猴了。 此时,张献忠与李鸿基已经率领着各自的手下闯入城门。那些打开城门的士卒与衙役还以为主动开城,流贼必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却不料张献忠怪叫一声,抡刀便跺,他身后的贼兵也逢人便杀,遇人便砍,顷刻之间就把那几十名士卒衙役全都杀死。 那县令李逢源已经吓得尿了一裤子,刚想伏在地上装死,李鸿基手下的一员战将已经从马上大手一抓,将他高高地提上马鞍,用钢刀押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喝道:“带你爷爷刘宗敏去县衙,交出粮仓和银库的钥匙!” 李逢源此时早吓得魂飞魄散,只得用手指点着为李鸿基等人指路。李鸿基哈哈一笑,也不停留,率领麾下人马直奔县衙而去。 可张献忠却不然。他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挨家挨户地闯入民宅搜索。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更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贼兵先是将家中的所有人都驱赶出来,然后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只要是点值钱的东西,立即打包带走。主人若是稍有阻挡,贼兵挥刀便杀,甚至有些贼兵完全是随心所欲,没有任何理由地杀人放火。 幸亏朱由检和蕊儿化装成了乞丐,贼兵只对富户感兴趣,而对极其贫穷的人家以及要饭花子,既然榨不出什么油水,也懒得理会他们。 乱哄哄地闹腾了半个多时辰,张献忠抢了个盆满钵溢,正洋洋得意之时,忽见李鸿基的人马押运着几十辆大车从县衙走了出来,大多数车上满载着粮食,还有几辆车上装着整箱的银锭,简直是大获丰收。 张献忠抢了半天,虽也摸了不少些金银细软,毕竟较为分散。眼见李鸿基一声不吭,却把最大的肥肉抢到口中,登时大为不满。 他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他的养子、人称“一堵墙”的张可旺会意,立即纵马而出,拦住李鸿基的去路大喝道:“我说闯将,你懂不懂规矩?芮城的城门是我父亲赚开的,城中的东西理应由我父亲来分配,自然也少不了你们闯王的一份。如今你闷声不响,拉着东西就走,这算怎么回事?” 李鸿基并不搭理张可旺,只是对左右微微一笑。他的队伍中也冲出一人,指着张可旺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想朝我们闯将要东西,可以,让张献忠自己来要!你个爹多娘少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还敢冲着我们闯将吆五喝六?再不滚开,我郝摇旗可不管你是谁,一枪一个透明窟窿,让你彻底凉快!” 张可旺登时勃然大怒。其实他本姓孙,跟着张献忠造反以后,为了取得张献忠的信任,不得不做了张献忠的养子,改为姓张。每日白天磕头请安,晚上还得为张献忠打洗脚水。其实他为人性骄气傲,此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因而最忌别人当众提起。 而郝摇旗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爹多娘少”将骂得面红耳赤。张可旺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答话,抡刀就向郝摇旗剁来。 那郝摇旗也不含糊,挺枪便来相迎。他本名郝永忠,是明朝边军中的旗手。因与蒙古人作战十分勇敢,经常摇旗呐喊着冲锋在前,故此得了个“郝摇旗”的绰号,慢慢地叫响开来,本名倒没几个人知道。 见张可旺与郝摇旗厮杀在一起,张献忠和李鸿基也沉不住气了,忙呵斥二人回归本队。 张献忠先是反手抽了张可旺一记耳光,佯怒道:“两边大人都在,有你这娃娃说话的份?” 其实张可旺比张献忠也小不了几岁,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捂着脸讪讪地退在一旁。 教训完张可旺,张献忠对着李鸿基哈哈大笑道:“闯将,小孩子不懂事,你可莫怪!” 李鸿基也淡淡一笑道:“八大王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偶尔言语失和也是常事,也不必太责怪可旺贤侄了。” 张献忠仍是笑吟吟地道,“既是自家兄弟,咱们说话也不用走那些弯弯绕。闯将你行事可不大规矩啊!也难怪可旺生气,你就这么不言不语地闷声发大财,难道不怕大龙头责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郝摇旗还要说话,李鸿基帐下大将刘宗敏却将他止住,对着张献忠粗豪地大笑道:“张敬轩(张献忠字敬轩),我们闯将敬你是个人物,才没有怪你挡路,你可别蹬鼻子上脸,颠倒是非!谁说芮城是你打下来的?明明是咱们两支义军一同入城,机会均等,谁先拿了便算是谁的!你眼界不如我们闯将高,下手不如我们闯将快,这会子看我们搂着宝贝了,却又眼红,真是不讲道理!” 张献忠闻言大怒,心中已隐隐动了杀机,向李鸿基冷笑道:“闯将,你也是这个意思么?” 李鸿基却不慌不忙地道:“公道自在人心。大龙头马上就要进城了,让他老人家裁处,岂不更好?” 朱由检此时正化装成乞丐,缩在街角里冷眼旁观。他见张献忠与李鸿基竟似有火并之意,不由得心头暗喜,便想和蕊儿借着混乱之际,偷偷地溜出城。可他无意中目光一扫,猛然发现李鸿基的身后还押着一大堆人,其中一人看着十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李自诚! 朱由检不由得心头一紧,暗想这李自诚怎么此时也在芮城?自己还借给他不少银子,若李自诚被流贼杀死,岂不要人死帐销?再说两人相处多日,关系还算不错,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掉脑袋。 可流贼人多势众,朱由检也万万不敢强行出手相救。就在他冥思苦想,一时想不出如何解救李自诚时,李鸿基因为被张献忠阻住去路,不好硬闯,两方人马便在大街上对峙起来。李鸿基倒也不太在意,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盘问起他的那些俘虏来。 这些人全是李鸿基从一家客栈里抓到的。李鸿基先命手下将这些人的盘缠夺了个精光,又亲自挨个盘问客人的来历。 他似乎对有钱的商人特别痛恨,凡说自己是经商的,他便轻轻一抬下巴。旁边的亲兵会意,立即将人拉到一边,咔嚓一刀砍掉脑袋。不多时,便有十余人命丧李鸿基的屠刀之下。 轮到李自诚时,李鸿基微笑着问道:“先生尊姓大名,籍贯何处啊?” 李自诚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忙老老实实地报上名字。他从口音听出李鸿基似是米脂人,为了套套近乎,还强笑道:“小人家兄李自谦,现在米脂县任县丞,不知大王可认识?” 孰料李鸿基怔了一怔,突然仰天大笑道:“自成,这个名字却好!自成一家,自我而成!将士们,从今往后,我便改名为李自成!”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他就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李自成”这个名字竟是由此而来! 李自成大笑之后,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瞪着李自诚道:“这么好的名字,让你给占了,真是可惜!你不提李自谦那狗官还好,他自从到了米脂县,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我李自成早就想杀了他,替天行道了!今天你既在此,就请替你哥哥挨这一刀,也算我谢过你送名之恩!” 说着,李自成便将单刀高高举起,欲向李自诚颈中砍落。李自诚万料不到自己的马屁竟拍到了马蹄子上,也只好自认倒霉,闭眼等死。 朱由检眼见李自诚就要一命呜呼,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宋献策那套忽悠人的把戏来,忙扯着嗓子高呼道:“十八孩儿主神器!” 李自成将刀在空中生生顿住,凌厉的目光如闪电般向朱由检扫了过来,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在那里胡言乱语什么?” 第206章 十八孩儿主神器 面对一代枭雄李自成那咄咄*人的目光,朱由检暗想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若能蒙混过关,那以后他也要不了自己的命;若糊弄不过去,自己也就别费劲了,直接交待到这,这次穿越之旅就这么结束吧。 “这位大王,贫道姓尤名俭,是茅山的道士,旁边这位是贫道的师弟。”朱由检一边大言不惭地吹牛皮,一边偷偷地观察李自成的神色。 而蕊儿根本没料到朱由检会主动招惹李自成,此时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低头跟在朱由检身后,生怕被人看破了女儿身。 “哦?你们真是道士?为何不穿道袍?”李自成半信半疑地道。 朱由检脑筋转得飞快,满嘴放炮道:“师尊命贫道师兄弟二人下山游历,临行之时特意叮嘱,不可暴露身份。皆因茅山道术玄而又玄,贫道二人又年幼无知,惟恐歹人觊觎,利用贫道的道术做坏事。” 李自成听说对面之人是茅山道士,心中不住地惊疑。在这个时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普遍信奉宗教,具体而言就是佛道二教。其中,又以道教最为盛行,就连嘉靖皇帝都是一名虔诚的道教徒。 而茅山派则是道教中的一个分支,因其自诩可以通过修道获得长生不老的神力,行事又神神秘秘,倒颇能唬住一些无知的民众。李自成当然也听说过茅山道士的种种玄乎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因此倒也不敢小觑朱由检。 他死死地盯着朱由检,沉吟片刻才道:“刚才你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见李自成没有立即动手杀自己,便知有了三分希望,当即顺口胡诌道:“贫道自从下山游历,已经三年没有回茅山了。方才贫道忽觉困倦,靠在街边的墙上小憩片刻,忽得一梦! “梦中师尊大人对贫道言讲:若遇到名叫‘李自成’的人,便必须口诵‘十八孩儿主神器’这句谶语,其中自有莫大玄机。说完师尊便倏地不见,贫道惊觉,这才知道是师尊托梦。正在此时,大王高呼自己的名字,贫道不敢不遵从师尊的法旨,因此才口宣谶语。不期惊扰了大王,万望大王恕贫道死罪!” 朱由检刚刚忽悠完,刘宗敏笑骂道:“原来是个牛鼻子道士!闯将,这道士妖言惑众,留着必生祸患,不如一刀杀了!” 朱由检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刘宗敏看来在李自成的营中是个颇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李自成听信他的话,那自己可就要立马归西了。 李自成却沉吟不语,他虽然文化程度极其有限,但“神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他身旁的另外一员大将、他的族侄李过也插言道:“二爹,这道士杀不得!‘神器’不是指传国玉玺、禹王九鼎这类的宝物么,谁主神器,谁就可掌控天下!” 李自成的眼神倏地一亮,压低声音喝问朱由检:“‘十八孩儿’是谁?也是义军的首领么?” 朱由检苦笑不得,心道这李自成果然是个大老粗,自己变着法地恭维他,他还听不出来。只得故作神秘地道:“‘孩儿’即为子,‘十八孩儿’应为‘十八子’之意。不过这‘十八子’是指什么,贫道也不能知晓,此乃天机!” 李自成却心头猛地一喜,暗想这“十八子”不就是“李”字么?自己就姓李,这道士说的谶语之意,不就是说姓李的要坐天下么?而且自己才刚刚改名为李自成,这道士便说出谶语,岂非上天有意,让我拥有神器? 与其他只知打家劫舍、抢夺金银美女的流贼首领不同,李自成从开始造反那一天起,便暗下决心要推翻明朝,自己登基坐殿。但空有远大理想,他的实力却不怎么样,现在还不得不依附于老丈人、“闯王”高迎祥。 可此时朱由检的这句“谶语”,却一下子说到了李自成的心坎里去,让他信心大增,觉得这正是上天降下吉兆! 想到此节,李自成对朱由检的态度一下子和缓起来,竟跳下马来,双手扶住朱由检,又深深一躬道:“道长在上,请受李自成一拜!” 而刘宗敏、郝摇旗等人连这种简单的谶语也听不懂,正在纳闷之时,李自成伏在他们的耳朵上,悄悄地把谶语的含义告诉了他们。 这些人均是李自成的死党,当然希望他能当上皇帝,那样他们也就都成了开国功臣了。因此听明白之后,无不欢呼雀跃,还得让李自成赶紧提醒他们,万勿过早声张。 见气氛缓和下来,朱由检虽然脸上故作平静,心头却是一阵狂跳,暗想自己这一把是赌对了! 他忙指着李自诚,对李自成笑道:“师尊在贫道梦中还交待,若遇到与‘李自成’重名之人,须得带回茅山,在此人身上做法,方可保真正的李自成平步青云。依贫道之见,大王还是不要杀这人,让贫道将其送至师尊处。” “好说好说!”李自成此时心情极好,对朱由检的要求是百依百顺,当即命人放了李自诚。 李自诚死中得活,刚想过来谢谢这位茅山道士,突然认出了朱由检,惊讶地道:“你不是尤…” 朱由检生怕李自诚一语道破天机,忙趁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口中却打岔道:“贫道正是游历天下,今日方算功德圆满,可以回茅山复命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自诚在生意场上闯荡多年,自然也是反应极快。他马上明白了朱由检的用意,赶紧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地站在朱由检的身后。 朱由检正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脱身,只听城门处又是一阵大乱,纷乱的喊声从远处渐渐传来:“大龙头和各位头领到了!” 朱由检虽然不知道这“大龙头”是何方神圣,张献忠和李自成却均是面色一凛,知道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到了,均喝令手下人闪开道路。 不多时,几十匹马缓辔而来,为首一人生得面目凶恶,尤其是脸上一道用马刀砍出的伤疤,从左眼角开始,跨过鼻梁直接咧到右脸蛋子上,既触目惊心,又让人心生畏惧。 张献忠和李自成见了此人,均下马拱手施礼道:“大龙头!” 来人正是明末农民起义、或者叫明末流贼作乱的始作俑者、号称“大龙头”的贼首神一魁了。 其实神一魁与他的哥哥神一元原本也是边军,还担任过把总一类的小头目。只因朝廷一再拖欠军饷,主官又对士卒极尽盘剥之能事,搞得怨声载道。他们兄弟便趁机发动哗变,率三千叛军杀出延绥镇。 但是神一元不够走运,没过多久便被官军杀死。于是统兵权就落入了神一魁的手中,他却比他的哥哥更为狡猾,专攻明军防备薄弱之处。 他先是攻破新安、靖边、保安等陕北重镇,趁官军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虚晃一枪,直扑宁夏。宁夏的官军久疏战阵,又因多年吃空饷等原因,根本就没几个能作战的兵,只得望风而逃。一时间神一魁声威大震,沿途裹挟民众,竟迅速发展到六七万人,成为流贼中实力最强的一股,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其他流贼推选为“大龙头”。 跟在神一魁身后的,则是另一名大首领王嘉胤,以及王嘉胤的两员大将:“紫金梁”王自用和“闯王”高迎祥。 那李自成尚且是高迎祥的部属,在“大龙头”神一魁的面前,就更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而在后面,尚有几十名流贼首领鱼贯而来,什么飞山虎、大红狼、曹*、老回回、闯塌天、射塌天、滚地雷、蝎子块、点灯子、革里眼等等,简直是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其实这些人当然有自己的真名,但因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多少有些怕连累家人,因此全用假名。乍一听起来,倒也颇为唬人。 神一魁见张献忠和李自成的人马在城中对峙,当即沉下脸来道:“怎么回事,自己兄弟还干了起来?” 张献忠抢先道:“闯将不守规矩,抢夺钱粮!” 李自成却笑道:“其实八大王是误会了,小将是怕城内兵荒马乱,有歹人哄抢,这才将钱粮保护起来,专等大龙头发落。既然大龙头来了,小将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说着便让手下将几十辆大车全都献给神一魁。 神一魁见了这么多粮草和银子,脸上登时乐开了花,高声赞道:“闯将做得不错!”又申斥张献忠道:“八大王,你这人脾气太暴,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想蛮干,以后这毛病要改一改!” 张献忠见李自成见风使舵,在大龙头面前抢了彩头,虽然气得直咬牙,却也不敢忤逆神一魁,只得喏喏而退。 神一魁见风波平息,大笑道:“都是好兄弟,说开了也就没事了!咱们各家头领自从纷纷起事,还没有机会聚在一起共商大计。我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何不召开英雄大会,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 他这一说,其余头领哪敢不附和。神一魁大喜,即率领众人直奔县衙,打算在那里聚众议事。 朱由检见来了这么多流贼头子,正自心惊胆战,想找个机会开溜,李自成却亲热地揽住他的胳膊道:“道长,且随我一同赴会,见识见识天下英雄!” 第207章 英雄大会 朱由检被李自成热情地邀请至县衙,心中暗自叫苦。可他又不敢说不去,只得领着蕊儿与李自诚硬着头皮前往,算是李自成的随行人员。 一进县衙,发现宽敞的大院内足足挤了二三百号人,皆是各家流贼首领与部将。李自成是高迎祥的部将,而高迎祥又归王嘉胤统辖,因此带着朱由检等人,皆立于王嘉胤的身后。 大龙头神一魁自是坐了中间的主位。见众人坐定,他便开门见山地道:“这次咱们大小义军共三十营,自风陵渡偷渡山西,现在又攻下了芮城县,算得上是旗开得胜。但是后面怎么走法,还请各位兄弟集思广益。” 他话音刚落,院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各大小头领纷纷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些农民或泼皮无赖,哪有什么组织性、纪律性可言。一时间院内人声鼎沸,几乎吵翻了天,朱由检看在眼里,忍不住大摇其头,心道这帮人果然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 神一魁也皱起了眉,大喝一声:“都别吵,一个一个来!王大掌盘子的,你先说吧!” 见神一魁发话,场内果然静了下来。王嘉胤被点名头一个发言,虽然觉得很有面子,但他本身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便目视身后的王自用。 王自用自幼家贫,为生活所迫,还当过几天和尚,故又有个绰号“王和尚”。他却不像王嘉胤那样优柔,当即把桌子一拍道:“我看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咱们就一路抢过去!过一县抢一县,过一府抢一府,抢光拉倒!” 他这种观点颇具代表性,因此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不少喝彩之声。 神一魁却忧虑地道:“紫金梁,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咱们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都清楚。虽然说各营人马加起来不下二十万,可老幼妇孺这些家眷倒占了一半。剩下的人,有几个是能和官军真刀真枪地干的?” 神一魁这一说,众头领都是一阵沉默。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手下多是出身农民,平常扛锄头还行,真要打仗,那可是开国际玩笑。在陕西之时,经常是几千官军追着几万、甚至十几万流贼打;若不是流贼的流动性极强,又利用裹挟的方法强令百姓反叛,恐怕早就被杀得差不多了。 王嘉胤这时才犹豫地道:“依我看,咱们先在山西打几个县试试。若能打便打,打不动时,干脆还回陕西,那里毕竟是咱们的老家,人熟地也熟。” 李自成听了,却是不住地冷笑。高迎祥看见他笑,悄声问道:“女婿,你有什么好点子?” 原来高迎祥自从收了李自成做手下,见他作战勇敢,又颇有心计,对他十分喜爱,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自成,借以笼络他的心。 李自成当即对高迎祥耳语几句。高迎祥闻言大喜,鼓励李自成道:“大声说出来,我为你撑腰!” 李自成便拍案而起道:“各位头领,我闯将有一言,说出来请大家参详!” 王嘉胤见李自成发言,十分不满地瞪了高迎祥一眼,那意思是你怎么管教部下的,竟然想与我唱反调。 高迎祥却把眼睛向上一翻,假装没看到,把个王嘉胤立时气得手脚冰凉。原来高迎祥见王嘉胤为人懦弱,早有脱离他而自立之意,此时正好派女婿出场,挫一挫王嘉胤的威风。 神一魁见状心中暗笑,心想若王嘉胤部内讧起来,自己正好坐收渔利,这大龙头的宝座就坐得更稳了。 于是他和蔼地对着李自成笑道:“闯将,但说无妨!” “大龙头,各位头领!”李自成慷慨激昂地道,“我以为咱们不要目光太过短浅,只想着抢银子、抢粮食、抢女人。咱们应该定下目标,把朝廷彻底推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些流贼头目虽然都造了反,大多数却是小富即安,自己能吃饱喝足玩女人就行。至于推翻朝廷、改朝换代,则压根就没想过。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道:李自成不愧是一代枭雄,到底是比其他流贼头领眼界更高!只不过,自己那句“十八孩儿主神器”,是不是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了呢? 神一魁也惊讶地道:“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可你知不知道朝廷拥兵百万,咱们满打满算才多少人?” 李自成却胸有成竹地道:“大龙头!朝廷兵马虽多,可最精锐的部队却都在辽东。他们连女真人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对付咱们?至于其他地方部队,不但战斗力差得多,兵力也非常分散。就以陕西的官军为例,敢于追着咱们打的,也不过就是几千人而已,至多超不过一万。难道咱们十几二十万人拼了命,连几千人都干不过么?” 他这么一说,众头领皆觉得有理,乱纷纷地嚷道:“对啊!过去咱们一听说官军来了,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为什么就没想到和官军堂堂正正地干一场呢?干脆还杀回陕西,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各位误解我的意思了!”李自成仍是侃侃而言道,“我觉得咱们的眼界还是要开阔一些,不要局限于陕西!” “那你是想在山西折腾了?”神一魁见众人多有附和李自成者,心中顿觉不快,阴冷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李自成的脸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不是山西。”李自成心中不住冷笑,暗道这些人包括神一魁在内,果然皆是些井底之蛙,看来自己就该入主神器!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为王嘉胤准备的茶,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其实我也是从今天与八大王的冲突中想到的。大龙头请想,咱们三十营人马若聚在一处,战斗力增加不了多少,但分战利品时却平添了很多麻烦。不如分兵定向,各据一省,遥相呼应,大伙儿就全都能吃饱了!” “对呀!”张献忠也拍手大笑道,“这样一来,咱们就分成了三十股,官军就是想剿,又哪能剿得过来?他剿陕西,山西的头领就大干起来;他剿山西,河南的头领又能牵扯他不少精力!” “可是分兵乃兵家大忌,”神一魁毕竟出身于官军,还是忧虑地道,“万一官军来个各个击破怎么办?”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咱们也不是全分,最精锐的几个营可以集合在一起,趁着其他各营闹腾得正欢、官军应接不暇之时,从东路突袭凤阳,把朝廷的老窝给掏了!” 众头领愣了一愣,突然轰然叫妙。朱由检却听得冷汗直冒,心想这李自成真是有够毒辣! 神一魁却对李自成十分不满,心想若采纳了他的意见,自己的权威可就受到严重挑战了。 于是他傲慢地摇了摇头道:“你说得倒容易。各省官军兵力也不尽相同,若照你的安排,谁愿意去官军多的省?还突袭凤阳,那凤阳是朝廷的中都,皇帝老儿的祖坟都在那里,岂能不重兵布防?搞不好,我们倒弄个灰头土脸!你这个想法太过冒险,绝不可行,还不给我退下!” 李自成被神一魁抢白一顿,心中虽十分不满,倒也不敢强行争辩,只得闷闷不乐地退回高迎祥身后。 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有神一魁这种无能之辈,否则李自成的计划就真要得逞了。 结果这“英雄大会”吵得天翻地覆,直至深夜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最后竟还是采纳了王嘉胤的意见,走一步看一步! 神一魁刚要宣布散会,忽听芮城城南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他面色一变,紧张地道:“难道官军来了!” 不多时,探马果然来报:“潼关守备贺人龙率领二千人马渡河而来,已经开始架炮攻城了!” 众头领刚才还慷慨激昂,要与官军拼命;可如今听说官军真来了,却全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都想赶紧率领队伍脚底抹油,保存住自己这点实力。 朱由检却是暗自大喜,心想孙传庭果然不辱使命,把救兵给搬来了! 神一魁见众人都有退缩之意,倒也在意料之中。他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盯着李自成道:“闯将,你刚才不是说要与官军决战么?这样,就由你来阻击这股官军,我们则继续北上,攻打解州、河东。王大掌盘子的,你觉得意下如何?” 王嘉胤也正气恼李自成胡乱发言,便一口答应下来。 李自成虽然十分恼怒,但自忖手下兵马不下万人,又有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郝摇旗等猛将辅佐,倒还真想和官军拼上一场,在三十营中树立权威。因此他便率领诸将登上城头,把朱由检等人也拽在身边。 朱由检心中大急,暗想再不及时脱身,一会儿官军攻城,那炮弹可不长眼睛。 正在此时,刘宗敏无意中斜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还是透出对他的不信任。 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心想自己何不如此这般,将装神弄鬼进行到底! 第208章 刀枪不入 “大王,贫道有茅山法术,可助大王一臂之力,打退官军!”朱由检在心中盘算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煞有介事地道。 李自成本来还想亲自出城,凭借人数的优势与官军厮杀。但见到官军还抬来一尊火炮,心中也不禁忐忑。 因为之前流贼以骚扰村镇为主,很少去主动攻击有官军驻防的县城甚至州府。偶尔与官军作战,也多是官军在野外追击流贼,极少出现抬炮攻城的场面。这火炮威力究竟有多大,会不会给自己的人马造成重大杀伤,李自成也心中没底。 此时听朱由检说有法术可破官军,李自成不禁大喜道:“道长,却不知如何退敌?” 朱由检既然已经开编,索性胡编到底,便把清末时期义和团的那套把戏又搬了出来,摇头晃脑地道:“贫道下山之时,恩师亲赐符咒,以神水化之吞服,便可刀枪不入!” 李自成难以置信地道:“此话当真?” “贫道有几个脑袋,岂敢欺瞒大王?”朱由检信誓旦旦地道,“如若不信,贫道可当场演示法术,即刻出城杀敌,大王一看便知!” 李自成大喜道:“既如此,就有劳道长大展神威了!” 刘宗敏却长了个心眼,暗想这小道士别是找个借口,想溜出城去吧?因此接口笑道:“道长,既有符咒神水,是不是谁吞下都可刀枪不入?” “那是自然!”朱由检早料到他有这一手,对答如流道,“请刘将军选派些精装士卒,再准备些清水。我先和师弟至门房内炼制符咒神水,待会儿便与这些士卒一起吞服,然后杀出城去。请大王与各位将军高坐城头,看贫道如何破敌!” 刘宗敏暗想这样也好,这样相当于是派士兵押着这道士出城,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于是便慨然应允,挑选手下去了。 朱由检则端着半盆送来的清水,与蕊儿进入城门洞附近的一座门房,进去之后将房门死死关住,防止外人偷窥。 蕊儿不知道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只能小声地嗔道:“王爷,您也太能胡闹了!您哪有什么符咒神水,又如何能刀枪不入?一会儿上了阵,前有火炮后有贼兵,想脱身可就难了!” 朱由检忙用手捂住蕊儿的嘴,悄声说道:“听我说!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咱们还可以借机出城。要不然,咱们跟李自成跟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快脱下衣服!” “王爷!”蕊儿又羞又气又急,惊呼出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那种…那种…” “唉呀你小声点!”朱由检慌道,“谁说我要干那啥了!我让你撒尿,尿到这盆水里!” “这…您到底要做什么!”蕊儿更是大惑不解! 朱由检也有点着急了,急赤白脸地道:“你没听那刘宗敏说,要找些士卒和咱们一块儿出城么?这半盆清水哪够他们喝的,咱们还得给他们加点佐料,要不然人家一喝就是白水,万一生疑了怎么办?快别废话了,让你尿就尿!” 蕊儿万般无奈,只得背对著朱由检褪下衣物,蹲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她虽与朱由检夜夜欢好,但当着丈夫的面脱衣服,仍感到十分难为情。尤其是还要小解,就更觉尴尬,只得羞愧万分地道:“王爷千万莫看!” “行了行了,我不看,你快点吧!”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蕊儿至此只得将心一横,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股清澈的水流已经注入那半盆清水之中。朱由检说是不看,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见此动人情景,忍不住又蠢蠢欲动起来。若不是现在命悬一线,他真要兽性大发,将蕊儿就地正法了。 不多时,蕊儿事毕,满面通红地站起身来。朱由检见那水盆还不太满,便也解下裤子,掏出物事,哗啦哗啦地尿了起来。 他却不像蕊儿那样注重饮食起居,最近吃狼肉吃得太多,喝水又少,体内火气正足。这一泡大黄尿如同大雨倾盆,立刻将原本透明的液体染得一片焦黄。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刘宗敏的催促声:“道长,符咒神水配好了没?士卒们都已准备好了!” 朱由检忙穿好裤子,压低声音对蕊儿道:“你一会儿出城以后,听我号令,就向城上放一箭,争取将李自成射死!” 蕊儿紧张地点了点头,朱由检便高喊一声道:“符咒神水已经炼成,门外且闪开些,千万莫碰洒了!” 说完,他便端着这盆“神水”走出门房。见刘宗敏果然已经集合了三十余名流贼,均是身高体壮、膀大腰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 朱由检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严肃的神色道:“请士卒们依次饮用神水,千万不要乱抢,也不要多喝。因为谁喝得多,谁的肌肤就更坚硬一些;若没喝够,还是有可能被刀枪所伤。” 听朱由检这么一说,那些士卒均信以为真,谁还肯落后,都想抢着多喝一些,增加活命的机会。 只是“神水”入口之后,总觉得有些臊气,又不敢出言诘问“道长”,只得面面相觑。 朱由检也没忘了李自诚,把他也强拉过来,硬灌了一口“神水”。刘宗敏见朱由检和蕊儿不喝,诧异地问道:“二位道长因何不喝?” “我师兄弟二人有法术在身,不用喝了。再说符咒有限,喝多了就不够了。”朱由检满口胡诌,心中却道:喝自己的尿,哥的口味还没这么重! 不多时,众人全都饮过“神水”,将那一盆尿水混合物喝了个干干净净,滴水不剩。朱由检怕夜长梦多,忙大喝一声道:“快打开城门,贫道要上阵杀敌了!” 李自成便吩咐手下开城,朱由检左手揽着蕊儿,右手拽着李自诚,抢先迈出城门洞,却头也不回地高喊道:“后面的士卒听好了:贫道喊一句‘刀枪不入’,你们便跟着喊一句;贫道迈五步,你们便迈一步,千万不要迈错步,否则法术便不灵了!刀枪不入!” 后面的流贼还道是这位“道长”法力高深,皆傻乎乎地跟着喊道:“刀枪不入!” 朱由检忙对身边的蕊儿和李自诚暗使眼色,脚下渐渐加紧,口中却不停地喊叫。由于他迈五步,后面的流贼才迈一步,慢慢地将距离稍微拉开了一些。 而城头上的李自成,则率领着刘宗敏等将领兴致勃勃地观看,皆想知道这茅山道士的神水是不是真的灵验。 与此同时,对面的官军也发现了这一小撮人,立即调转炮口,填装弹药,准备开炮击敌。 朱由检的眼力还行,看出这是一门普通的佛郎机炮,立即从炮身的大概长度、口径,以及向上倾斜的程度,估算起火炮的弹道来。 也幸亏他在宁远之战中以火炮专家孙元化为师,还亲自开过很多次炮,此时又派上了大用场。片刻之间,他已经算了个八九不离十,便一边继续喊着“刀枪不入”,一边渐渐地将身后的流贼引向弹着点。 突然他见前方的官军已经举着火把,开始点燃佛郎机炮的导火索,知道关键时刻已经到来。 于是朱由检紧紧地拉住蕊儿和李自诚,狂呼一声:“刀枪不入!”随即撒腿飞奔起来。 后面的流贼还正在纳闷:不是说好了你迈五步我们迈一步么,怎么跑起来了?这一跑,我们还怎么能数清步数? 正犹豫之间,只听对面那门佛郎机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伴随着怒吼声,一枚铁球已经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入了正在喊着“刀枪不入”的流贼阵中! 可怜这些笨贼,至死还对朱由检这冒牌的茅山道士深信不疑! 由于朱由检故意让这些流贼聚在一起,这一炮大获成功,竟砸死砸伤了十几个流贼。剩下的流贼侥幸无恙,却全都大惊失色:不是说“刀枪不入”么,怎么连骨头渣子都砸烂了? 还是城头的李自成反应快,暴怒地狂吼一声道:“上当了!什么‘刀枪不入’,全是骗人的!” 朱由检至此也没必要再演戏了,当即大喊道:“蕊儿放箭!” 蕊儿早已全神贯注,闻令当即援弓在手,回身望月,左手一松,那支利箭已疾如流星地直奔李自成而去! 因为此时还是深夜,城外的能见度很低。李自成虽然素来警惕,但也根本没想到朱由检装神弄鬼,愚弄自己之余,竟还有心思偷袭。 等李自成听到弓弦响声,知道有暗箭袭来之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他只得拼尽全力,将头猛地向右一偏。 可是蕊儿深得周奎真传,这一箭的威力岂同小可。李自成虽然已经反应够快,可还是稍微慢了一点儿,只避过了脑门正中的印堂要穴,却被这支利箭正好钉在左眼上,当即痛得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朱由检见蕊儿得手,心头一阵狂喜,暗道天助我也,这次大概不用吊死煤山了! 第209章 挂彩 朱由检巧施毒计,射瞎李自成一只眼睛。这下李自成的部下可炸了营,一方面立即将李自成抬下城头抢救,另一方面城门大开,刘宗敏一马当先,李过、高一功、郝摇旗等将领皆红着眼睛杀了出来,要将朱由检碎尸万段。 此时朱由检也没别的好招,只有俩鸭子加一个鸭子—撒丫子了。他一边玩命往官军阵中跑,一边心中暗想:若换了其他流贼头子,手下的将领大概都觊觎着他的位子,老大挂了,正好借机上位。可李自成的手下却是同仇敌忾,拼死也要为他报仇,说明这李自成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可是他刚往前跑了没几步,对面的官军却开始向这边放箭。 原来孙传庭果然渡过黄河,至潼关出示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将潼关守备贺人龙给调了出来。 贺人龙听说失踪已久的秦王突然出现在他的辖区附近,而且大批流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了风陵渡,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留下一千官军守潼关,率领其余二千官军,风风火火地夜渡黄河,杀了过来。 但贺人龙可不知道朱由检已经进了芮城县,还以为从城中冲出来的全是流贼,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开炮轰击。 至于蕊儿箭射李自成,由于距离过远,现在又是深夜时分,他也没看见;只看到从城中冲出来的小股部队在遭受炮击之后,竟还敢继续接近官军,登时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官军万箭齐发,务要将这些胆大包天的流贼射死。 朱由检等三人前有利箭阻路,后有追兵杀来,形势万分危急。蕊儿虽竭尽全力为朱由检拨打箭支,无奈箭雨太急太密,还是有一支铁箭躲过蕊儿的长剑,从朱由检的肩头掠过。那三角形的箭头十分锋利,虽只是挨着一点皮肤,也硬生生地刮带下一大条血肉来。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朱由检还是第一次被兵器所伤。那种痛彻骨髓的感觉,他长这么大也没体会到过,立时惨呼一声,五官挪位,身子摇摇欲坠! 而蕊儿见朱由检受伤,惊得魂飞魄散,却眼睁睁地帮不上忙。因为利箭还在不停地射来,手上稍有迟顿,三人皆要葬身于乱箭之下! 而刘宗敏率领的追兵也越来越近,眼看着离三人只有五六十步。流贼中也有弓箭手,此时也开始张弓搭箭,瞄准朱由检。 朱由检万没想到竟然陷入这种局面,暗道这历史果然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虽然阴了李自成一把,可自己现在也要玩完了!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窝囊和委屈,忍不住仰天破口大骂:“我襙你大爷!”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这声绝望的咒骂,居然被对面官军阵中的孙传庭听到了。孙传庭一听这句极有特色的京骂,当即大惊失色道:“快停止放箭!对面那人是秦王!” “什么!”贺人龙本来还洋洋得意,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还是孙传庭反应快,当即大喝一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冲过去,把殿下抢回来!”说着便打马如飞地冲上前去。 贺人龙这才如梦初醒,狠狠地一夹马肚子,抡刀跟上。但他的战马比孙传庭的马可快得多,不过几秒钟便超越了孙传庭。 朱由检还以为这员明将是来摘取自己的项上人头,正要闭眼等死,贺人龙已经冲至近前,急急地问道:“是秦王殿下么?” “正是!”蕊儿急得大哭道,“王爷受伤了!” 贺人龙本来就提心吊胆,闻听此言更是吓得差点尿裤子,忙大吼一声道:“保护秦王殿下!若殿下再有闪失,全军皆斩!” 此时明军的骑兵也跟了上来,将朱由检等三人团团簇拥在阵中。贺人龙心中稍定,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便催马冲向刘宗敏等人。 他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说起来也是陕西米脂县人,还是李自成的老乡。由于为人悍勇,打起仗来不要命,而且最擅长使用看似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总能在最关键的一刹那抢先劈到敌人,故而人送绰号“贺疯子”。陕西的流贼丧命在他手下的也不在少数,因此他在流贼中也颇有名气。 但刘宗敏却没跟贺人龙交过手,他自恃勇力过人,抡起大锤便向贺人龙横着砸来。他在造反之前是个铁匠,终日抡大锤打铁,自是练就了一身惊人的力气,就连兵器也是一柄大铁锤。 贺人龙见刘宗敏出招,却是冷笑一声,连躲也不躲,将大刀高举过头,恶狠狠地向刘宗敏的脑袋劈去。 刘宗敏虽然勇猛,却并不傻。他见贺人龙这种打法完全是在拼命,自己若不变招,固然能一锤砸得贺人龙肋骨全断;可贺人龙的大刀,也必然会把自己的脑袋劈为两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生生顿住大锤,再用力向上一举,挡格贺人龙这威猛无比的一刀。这也就是刘宗敏力大无穷,要换了旁人,锤子抡到那种程度,就是想收也收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贺人龙的大刀已经劈上了刘宗敏的锤杆。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铁器交击迸出的火花四射,两人均在马上身躯巨震,都被对方的神力所惊呆。 但两人的单打独斗也只限于这一回合。官军见主将身先士卒,又害怕“殿下有失,全军皆斩”的严令,当即呐喊着冲锋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明军的战斗力,虽然比起女真人或是蒙古人来,还是有些不够看;但面对眼前这帮流贼,则显得绰绰有余。因为流贼根本就没有什么阵形、纪律之类的概念,只是凭借着个人的一股猛劲,毫无章法地乱打。而官军平时好歹还有一些训练,尤其是骑兵,还能结成阵形,冲击流贼的薄弱之处。 三冲两冲之下,这些放下锄头、拾起刀枪、半路出家的流贼,终于阵脚大乱,也顾不得刘宗敏、郝摇旗这些将领了,纷纷掉头就跑。 可前面的流贼已经往后跑了,后面的人却看不到,还是傻乎乎地往前冲。结果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更给了官军可乘之机。 贺人龙见战局有利,更是得理不饶人,专捡流贼中的骑兵击杀。除了刘宗敏等将领,其他流贼哪是贺人龙的对手,基本上都是连半个回合也招架不住,就被贺人龙一刀劈于马下。 而李自成此时已经在军医的帮助下,取出了那支射瞎他左眼的利箭。包扎完毕,他立即强忍着巨痛返回城头。一见战局不利,李自成虽然极为恼怒,可还是十分冷静,知道再打下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沉吟片刻,李自成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弃城逃走。而刘宗敏、李过等闯营将领,也纷纷跟随他落荒而逃。 此时神一魁等大股流贼部队早已远遁,芮城县遭受了一夜的兵戈,终于又回到了明廷的控制之中。 贺人龙却顾不得善后,赶紧返回朱由检身边,翻身落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末将误伤殿下,罪该万死,万望殿下开恩饶命!” 朱由检此时已经流了不少的血,脸色也变得有些蜡黄。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贺将军免礼。你若不来救驾,我早让流贼大卸八块了。战场之上兵器又不长眼,本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贺将军也不必过于介怀。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贺人龙极为感动,身为一个大男人,却当场便嚎啕大哭! 在此前,流贼曾经攻陷过陕西的一个县城,将分封在那里的一个藩王杀了。为此天启震怒,将陕西巡抚锁拿进京,问成死罪。而直接负责那个地区的武将,则直接凌迟处死,还诛灭三族。 而那个藩王还与天启血缘关系很远,都快出了五服了。而秦王朱由检是天启的亲弟弟,要是真有个闪失,恐怕上至陕西总督,下至普通武官,全都得为他一人陪葬! 而朱由检竟然一点也没怪罪贺人龙,难怪贺人龙会感动得不能自已。 其实朱由检这也是在收买人心。他心想老人家有一句至理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个时空的传统是重文轻武,朱由检却知道不论古今中外,一旦天下大乱,文武的地位就将发生逆转。总有些掌握兵权的武将会趁乱坐大,成为一方军阀,不受任何人的节制。所谓“有枪就是草头王”,便是这种局面的生动写照。 朱由检心想自己以后就要长驻陕西,与当地的武将搞好关系那是必须的。而且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陕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深受流贼的困扰。如果像贺人龙这样的武将能为他所用,服从他的指挥,朱由检就会安全许多了。 因此他安慰了贺人龙几句,又转向孙传庭道:“孙先生,流贼已经败走,咱们是不是要进芮城呢?” “不可!”孙传庭赶紧道,“流贼虽败,主力尚在。且我在明敌在暗,官军人数又不是很多,一旦被困在芮城,便是前功尽弃了。依传庭愚见,不如立即南渡黄河,返回潼关,以策万全。” “好吧!”朱由检此时因为失血过多,已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不及细思,也只好同意了孙传庭的意见。 二千人马立即开拔,簇拥着朱由检和蕊儿,浩浩荡荡地返回风陵渡。 历经几个月的惊涛骇浪,朱由检终于安全了! 第210章 重逢二女 秦王朱由检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胫而走,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神州大地。甚至就连并非大明国土的后金、蒙古、朝鲜、日本、安南等势力,也对此极为关注,纷纷向大明境内派出探子,打探此事对大明朝局的影响。 当然最为高兴的还是天启皇帝朱由校。自从朱由检在喀尔喀境内失踪,天启心情极坏。他派出大批东厂、锦衣卫的密探,深入蒙古境内查访,可还是寻不到朱由检的踪迹,以为他是难以幸免了。 因为魏忠贤曾力主朱由检出访喀尔喀,天启这时想了起来,破天荒地把他传至乾清宫中一通大骂。骂到伤心处,还抄起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砸向魏忠贤。魏忠贤也不敢躲避,登时被砸得鼻青脸肿。 自此之后,魏忠贤怕得要死,竟在府中称病不出了。 因此当天启突然接到朱由检亲笔书写(其实是经过孙传庭润色)的奏章后,那份激动的心情就不消细说了。他当即颁下圣旨,赏赐朱由检白银五十万两,并将西安府附近的泾阳、高陵、三原三个县划为秦王的采邑,规定这三个县的赋税不用上交国库,而是全归朱由检所有。 赏完这些,天启还觉得不够意思。他想着朱由检多次遇险,皆是护卫不严之过,又大笔一挥,成立秦王卫,下辖卫兵一千人,专司亲王府的宿卫。 他又将朱由检的老熟人、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调到西安,升任秦王卫指挥使。如此一来,延续了多年的大明亲军二十六卫,就这样变成二十七卫了。 皇后张雪盈得知朱由检安然无恙,也激动地躲在坤宁宫内,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对着佛像发下宏愿,只要朱由检能不再经历风险,她宁愿折损二十年阳寿! 而朱由检的老丈人周奎,也跟着沾了大光,终于挤掉了半死不活的田尔耕,升任锦衣卫都督。虽然锦衣卫还是魏忠贤的附庸,但许显纯等人也明显收敛多了。 原来信王府的那些太监宫女,以及王九龄等王府官员,本来接旨从京师赶赴西安,结果刚走没多远便得知朱由检失踪,只好在保定停了下来。此时得知朱由检已经到了潼关,这些人也重新启程,押运着信王府的全部家当,浩浩荡荡地赶往关中。 外面折腾得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朱由检在潼关中却落得个十分清闲。他以养伤为借口,谢绝了一切官员来访,就连陕西最大的地方官员、三边总督武之望,也照样吃了闭门羹。 其实朱由检的伤只是皮外伤,流血虽多,却并不妨事。蕊儿又有祖传的上好刀伤药,给他用过之后,没两天伤口就结痂了。 在等待王府大队人马来潼关,与自己会合的这段时间里,朱由检常常将自己锁在房间内,连蕊儿也不让进。偶尔出来透气,也是在院子里反复徘徊,一言不发,盯着脚下的泥土出神。 蕊儿还以为朱由检又想起了李崇瑶,也不敢触碰他的伤心事,只好默默地精心陪侍,趁朱由检不注意时才偷偷地垂泪。 其实朱由检并不是如蕊儿所想,而是在考虑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 既然下定决心当皇帝,这皇帝怎么当法? 如今朱由检已经是藩王。既是藩王,就不可能再回京师。即使天启驾崩,也有天启的儿子即位;就算天启没有儿子,天下的藩王有的是,也不见得就轮到朱由检登基。万一其他藩王登基,他的大计不就彻底泡汤了么? 即使当上了皇帝,就大明王朝眼下这种四处起火、八下冒烟、风雨飘摇的架势,到时候怎么做,才能让这个行将崩溃的帝国起死回生? 还有,按照原来那个时空的历史发展,天启皇帝将在天启七年驾崩。如果历史还是如此进行,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又该做些什么? 朱由检对这些重大的问题一筹莫展,苦苦想了几天也没有结果。 这一日他正在愁闷,蕊儿突然兴高采烈地闯进房内,微笑着对他道:“猜猜是谁来看你了?” “爱谁谁,烦着呢!不见不见!”朱由检郁闷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啊!”蕊儿故作失望地道,“那我只好告诉玉怜姐姐,还有那位西洋小姐,让她们改日再来了。” “什么!”朱由检兴奋地一跃而起道:“玉怜和叶卡捷琳娜来了?” “哎呦,叶什么什么娜的,好长的名字啊!”蕊儿面带讥讽地笑道,“王爷真是四处留情,连外国女人都不放过啊!” 朱由检立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尴尬地笑道:“那什么,好久没见了…” “我的好王爷!”蕊儿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看把你吓得!难道蕊儿是妒妇么?玉怜姐姐虽曾沦落风尘,但蕊儿早已验过她的身体,她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呢!人家为了给王爷疗毒,都见过王爷您的身体那么多次了,难道王爷您还能把人家往外推么!” “不是,我…”朱由检听蕊儿又说起这段往事,更觉尴尬,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好了!蕊儿这次就为王爷做回主,”蕊儿笑着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道,“不能再委屈玉怜姐姐了,一定要给她一个名分!一到西安,蕊儿就安排你们的亲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朱由检心中窃喜,口中却还忸忸怩怩。 “行了吧!王爷您就别装傻了!”蕊儿刮着朱由检的脸皮嗤笑道,“玉怜姐姐对您情深意重,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蕊儿只有一个要求,王爷您务必得满足蕊儿。否则,蕊儿就不让玉怜姐姐过门!” “什么要求?”朱由检刚急急地发问,忽又觉得自己态度转折太快,终于彻底暴露,只得嘿嘿地傻笑起来。 蕊儿却羞涩了起来,低低地附在朱由检耳旁道:“蕊儿要王爷不能偏心,不管以后有多少王妃,对姐妹们都要一视同仁,不能…不能冷落了蕊儿…” 说到最后,蕊儿已是声如细蚊,面赛桃花! 朱由检心中感动,紧紧地搂住蕊儿,强行捧起她的俏脸,奉上一个长长的法式香吻。 蕊儿好不容易才挣脱朱由检的魔掌,红着脸匆匆起身道:“好了王爷,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朱由检这才狂奔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了携手并肩站在一起的包玉怜和叶卡捷琳娜。 多日不见,两位少女均清减了些,却比在山海关之时更加妩媚动人了。 包玉怜见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倒在朱由检的怀中,泣不成声地道:“王爷!玉怜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少么?”朱由检心中也自感动,却仍是半开玩笑地道,“不信,你可以马上检查!” “王爷!”包玉怜不禁被朱由检气得娇嗔一声道,“多日不见,您还是这么没正经!对了,您身上的毒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朱由检刚答了这一句,突然想起李崇瑶,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蕊儿忙对包玉怜使个眼色,又微笑着拉起叶卡捷琳娜的玉手道:“这位俊俏的妹妹就是叶卡捷琳娜了吧?我听王爷讲过,在遵化城外,你救过王爷的命,蕊儿在此谢过了!” 说着她便要给叶卡捷琳娜施礼。叶卡捷琳娜忙抢先跪下去,用流利的汉语道:“王妃娘娘您误会了,是殿下救了我!”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在遵化时的遭遇,脸颊一红,眼泪却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蕊儿忙将叶卡捷琳娜搀扶起来,惊喜地道:“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好啊!是不是王爷教你的?” “不是的…”叶卡捷琳娜面色绯红地道,“是玉怜姐姐教我的。” 包玉怜也又哭又笑地道:“王爷,王妃娘娘,玉怜已与叶卡捷琳娜结为姐妹。她孤身一人在这里,实在太可怜了,还望王爷和王妃娘娘能够收留…” 不等朱由检说话,蕊儿抢先说道:“玉怜姐姐,你怎么又说见外的话!以后再也不许这样叫我,不然我要生气了哦!咱们两个也马上就要成为姐妹了,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当然要收下她了,你就放心吧。” 包玉怜已经隐约听懂了蕊儿的话,立时羞得满面通红,深深地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喜滋滋地偷瞟了朱由检一眼。 朱由检见蕊儿大包大揽,心中也是一阵窃喜,忙故作轻松地道:“那什么,别在这站着了,咱们进房间坐下好好叙谈!” 包玉怜却道:“王爷,我们两个坐了一路的轿子,实在是不想再坐了。能不能出去走走?” 蕊儿也兴奋地道:“好啊!自从到了潼关,王爷老在房里闷着,都快闷出病来了!今天一定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王爷您说好么?” 朱由检见众人兴致都很高,也早把沉重的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呵呵地道:“好吧!不过这潼关里面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们说去哪吧!” 蕊儿却笑道:“咱们不必非在潼关里啊!出了关向西不远即是华山,何不去登高赏景呢?” “好!”朱由检在前世还从未去过华山,抚掌大笑道,“今日咱们便来个华山论剑!” 第211章 华山之旅 秦王朱由检要游览华山,这可把暂时守在潼关的陕西巡抚甘学阔给愁坏了。 其实在陕西最大的地方官并不是他,而是三边总督武之望。但武之望来潼关拜见秦王却吃了闭门羹,又担心陕西境内的流贼威胁西安,只得匆匆赶回。回程之际,还对甘学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秦王,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前些日朱由检倒还挺老实,窝在府中哪也不去。甘学阔既然见不到他,也乐得享受清闲。至于陕西和山西境内流贼如同蝗虫过境,甘学阔也懒得理会。反正皇帝怪罪下来,也有武之望顶着,他自己只要牢牢守住潼关,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朱由检突然提出要游览华山,甘学阔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情知流贼就爱往山里钻,虽然还没听说华山也有流贼,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秦王再出点差池,他就是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天启砍的。 于是甘学阔只得亲至朱由检暂时下榻的宅邸,借口周围不太平,苦劝他不要出行。 可朱由检已经答应了蕊儿等人,哪肯在几位美女跟前丢了面子。于是便对甘学阔笑道:“巡抚大人,流贼不是都渡河到山西去了么?” 甘学阔见朱由检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十分恼怒。可他又不敢与朱由检顶嘴,只能反复地说些“小心使得万年船”之类的车轱辘话。 最后把朱由检给惹烦了,一拍桌子道:“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咱俩谁说了算?今天本王还非得去华山不可了,出了事我自己顶着,和巡抚大人没半毛钱关系!若再阻拦,本王就向万岁奏上一本,说大人要对本王实施非法拘禁!” 这甘学阔本就没什么真才实学,更无东林党的文人风骨,只是靠着对魏忠贤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才能爬到高位。此时见朱由检发火,吓得再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得喏喏而退,下去详做安排。 朱由检吓跑甘学阔,也很有点洋洋自得,心想自己这王爷还真没白当,终于能说了算一回了。要不怎么谁都想往高里爬,实在是这权力的滋味太过诱人! 可正当朱由检准备出门之时,只听外面一阵噪杂之声,甘学阔又返了回来,谄媚地道:“殿下,一切已安排妥当,请殿下和王妃娘娘移步车驾!” 朱由检领着蕊儿、包玉怜、叶卡捷琳娜三人走出府邸,往街上一看,登时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甘学阔如临大敌,将整个潼关全城戒严,又命贺人龙派兵封锁街道,将在街上做买做卖的百姓全都赶回家中,给朱由检腾出路来。 这还不算完,潼关距离华山脚下的华阴县约有二十里,甘学阔又将这二十里的官道也全程封锁,黄土垫道,只供朱由检出行之用。至于华山的山上,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生怕有贼人躲在暗中行刺。 朱由检哭笑不得,心想自己的本意,只是随便出去走走,没想到甘学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一通折腾得耗费多少人力,又得耽误多少百姓的生计!他本来还想看看街市上的景象,体察一下当地的民情,这下全泡汤了。 这就像极了前世的某些领导视察工作,从上到下全都是安排好的,连领导探访的老百姓,以及看似不相干的路人,也全都是托。领导高高在上兜一大圈,还自以为深入群众,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甘学阔自觉安排妥当,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想得到两句称赞。朱由检却恨不得照他脸上狠狠地踹两脚,暗想这些官员简直就如同流动摄像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自己!等到了王府以后,首要之事便是想个办法,摆脱这些讨厌的官员;否则,就是想做什么大事,也得让他们给搅和黄了。 此时孙传庭和李自诚也闻讯赶来。尤其是李自诚,此时也知道了朱由检的真实身份,不禁又是后怕又是惊喜。怕的是原来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与王爷同行多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当时稍有得罪,自己的脑袋恐怕早就搬家了。 而喜的是自忖之前关系处得还不错,尤其是这次在芮城县,朱由检还对他舍命相救。李自诚觉得自己攀上朱由检这根高枝,以后陕西商帮的复兴就大有希望了,因此对朱由检更加曲意逢迎。 朱由检对孙传庭和李自诚倒是很欢迎,还借机问了问李自诚为何会陷在芮城。原来李自诚是到芮城收一笔十万两银子的大账,结果那生意伙伴已经被流贼杀了全家,不但没收着银子,反而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提及此事,李自诚不禁又对朱由检千恩万谢。 几人骑马并辔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在山脚下的西岳庙上过香之后,朱由检便与众人一起拾级而上,开始攀登华山。 这华山本是道教圣地,山上有二十多座道观,平时善男信女和各地游客络绎不绝。只是今天为了给朱由检让路,甘学阔又将整个华山给封了,因此除了朱由检一行人,一个登山的也看不到。 朱由检顿觉索然无味,心想这甘学阔也太煞风景了。要知道游人本身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尤其是在登山之时,若有漂亮的女游客在前面走路,自己还可偷着跟在后面,欣赏人家婀娜的体态,甚至窥探一下若隐若现的裙底风光,也是一大猥琐的乐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倒好,全让甘学阔给破坏了。这山上还布置了不少官军,走到哪都有人值守,朱由检本来还幻想着与诸美女打个野战,玩个3p,至此也全成泡影。他越想越气,索性把甘学阔给甩在山脚下,严禁他继续跟着上山。 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不像黄金周一样,走到哪全是看后脑勺。几人信步登山,心情也逐渐开阔起来。尤其是叶卡捷琳娜,她自幼在欧洲长大,哪见过如此雄伟的高山,兴奋得大笑大叫,远远地跑在了最前面。 又走了一阵,朱由检渐渐感觉有点吃力了。尤其是行至混元石至毛女祠之间的一段山路,这里已无石阶,全是土路,极为陡峭险峻,必须用手抓住一旁的荆棘才能攀援上去。 蕊儿生怕朱由检有失,在一旁紧紧相护,倒把朱由检闹个大红脸,暗想若换做前世,怎么也应该反过来,由自己当个护花使者才对。 好不容易过了十八盘,朱由检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孙传庭却笑道:“殿下,现在咱们还没走出多远,尚要途经青柯坪、回心石、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攀上天梯,再向上走一程,方可到达北峰。至于中峰、南峰,路途就更远更险了。” 朱由检暗自叫苦,心想真不该来爬这华山。这又不像前世,还能坐个缆车啥的。就自己这小体格,恐怕再多走一会儿就要散架了。 正在此时,叶卡捷琳娜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王爷,不要休息!难道你还不如一个女孩子么?” 朱由检登时面红耳赤,奋力起身大步向前,不多时便追上了叶卡捷琳娜。但见她香汗淋漓,却是容光焕发,对朱由检灿烂地笑道:“王爷,咱们两个比赛好么,看谁能先到峰顶!” 两人说笑着一起前行,蕊儿却悄悄地拉住包玉怜,神秘兮兮地问道:“姐姐,你说王爷是不是对叶卡捷琳娜有意?” “依王爷的性子,很有可能!”包玉怜强忍着笑意道。 “那咱们便不要跟得太紧了,给王爷留点空间!”蕊儿微笑着道。 “你不会嫉妒么?”包玉怜见孙传庭等人还在更远的身后,便大着胆子问道。 “不会!”蕊儿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道,“在妹妹心里,王爷是个大人物、大英雄,我不能那么自私地独自占有他!若妹妹是那样的人,姐姐可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包玉怜登时大窘,红着脸向前跑开! 几人有说有笑,虽然挥汗如雨,倒也不觉得累,终于登上了一座无名小山,北峰的峰顶已经遥遥在望。 叶卡捷琳娜将朱由检拉上路旁的一块巨石,对他笑道:“王爷,你也很棒嘛!如果你刚才早早放弃,就走不到这里来,也欣赏不到这里的美景了。路再难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还是能到达终点的!” 朱由检闻听此言,突然心头巨震,牢牢地攥住叶卡捷琳娜的手,向那峰顶凝神眺望。刚才在山脚下看时,峰顶处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楚;此时却似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在这一刻,困扰了朱由检多日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对啊,再难走的路,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会成功!那皇帝的宝座看似遥不可及,但只要自己不懈努力,再加上点聪明才智,命运之神一定会青睐自己!否则,她干嘛让自己费这么大劲穿越过来! 此时,蕊儿、包玉怜、孙传庭等人也跟了上来。叶卡捷琳娜见朱由检还攥着自己的手,一时大窘,轻声嗔道:“王爷,你抓得我的手好痛!” 朱由检这才惊醒,却已是神采奕奕,对孙传庭大笑道:“先生,不知此座小山可有名字?” 孙传庭怔道:“这里却是无名。” “既然我抓疼了你的手,就得承认错误。”朱由检望着叶卡捷琳娜,感激地道,“那就把这里叫做‘思过崖’吧!” 第212章 另起炉灶 又过了几日,秦王府的大队人马终于由秦王卫护送着抵达潼关。包玉怜之前已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义结金兰,此时相见,皆激动地抱头痛哭,弄得朱由检也有些眼圈发红。 此时朱由检再也不想耽搁了,与林佑坤等人商议过后,第二日便从潼关启程,浩浩荡荡地赶赴西安。为确保朱由检的安全,陕西巡抚甘学阔、潼关守备贺人龙也率军随行,西安方面则由三边总督武之望远远地迎出五十里,盛排仪仗,夹道欢迎,极尽铺张之事。 一路无话。进得西安城后,按照早已定好的行程,当然是先要去接收秦王府,以及发落获罪的原秦王一家人。 这秦王府落座于古城西安的正中心,气势恢宏,宛若皇宫一般。但由于原秦王朱谊漶已被夺爵,此时被幽禁在府中,这王府附近也是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队队的巡逻士兵偶尔经过。 进得府中,武之望先将朱由检让至银安殿,接着便亲自去提朱谊漶等人。朱由检正在等候,突然殿外闯进一名女子,跪伏于地,重重地对朱由检磕了几个响头,呜咽着道:“王爷!请您对父亲法外开恩,饶他老人家一命吧!” 朱由检吃了一惊,忙定睛观瞧。但见这女子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生得典雅娴静,虽跪在地上,仍带着一股高贵庄淑之气。而且眉眼之间,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 一旁的甘学阔忙谄笑道:“她叫朱存棋,是朱谊漶的幼女,原获封骊山郡主。但因朱谊漶被夺爵,她的郡主封号自然也就没了,现在只是平民。” 朱由检心中顿生恻隐之心,暗道这位郡主也太倒霉了。本来朱谊漶就够冤枉的了,魏忠贤是纯属存心找茬;结果朱谊漶自己被夺爵还不算,还连带着全家人都跟着受罪。其实这世子之争,和这位郡主又有什么关系?可见这个时代的连坐之法实不可取,自己若当了皇帝,非把这一条改了不可。 想到此处,他忙起身将朱存棋搀扶起来,对她温和地笑道:“原来是郡主,本王不认得你,请勿见怪。若细论起来,你还是本王的姐姐,哪有姐姐给弟弟行礼的道理?” 朱存棋却不敢直视朱由检,只是低着头幽幽地道:“民女已被革除宗籍,怎敢再称郡主,更不敢与王爷攀亲。只是父亲年事已高,此次万岁震怒,不知会如何发落他老人家?王爷,您是万岁最疼爱的亲弟,万岁一定会听您的话。请您务要看在同宗同源的情分上,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免去父亲的死罪!只要父亲能够不死,存棋情愿代父受罚!” “你糊涂!”朱由检还没说话,一旁的甘学阔却狐假虎威地喊叫起来,“你自身尚且有罪,还敢为朱谊漶求情?还不给本官退下,听候发落!” 朱由检其实在这一路上早已有了计较,再加上朱存棋这一求情,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他本来就看甘学阔不顺眼,此时便软中带硬地笑道:“巡抚大人,怎么说这也是皇室的家事,还是留些体面为好。” 甘学阔浸银官场多年,如何不知朱由检是在批驳自己,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退在一旁不敢搭腔了。 不多时,武之望将朱谊漶、朱存枢、朱存机父子三人带到银安殿。这三人平时养尊处优,均吃得白白胖胖;可如今沦为阶下之囚,也不知道会得个什么刑罚,早吓得体如筛糠,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之望先宣读圣旨,大意为朱谊漶废长立幼,大逆不道,革除王爵,削去宗籍。待秦王朱由检一到西安,便立即搬出王府,连同全家老小,一起押送至京师再行发落。 圣旨读完,朱谊漶哆哆嗦嗦地接了旨,泪水涟涟地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早已吓呆的儿子,长叹一声,心想此去京师,定是凶多吉少了。 而朱存棋却放声痛哭,死死地抱住朱谊漶,宛如生离死别一般。 正在此时,朱由检突然朗声道:“且慢!” 众人皆是一愣,武之望也诧异地问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朱谊漶毕竟是本王的王叔,年事已高,怎能禁得住这一路上的颠簸。”朱由检笑着说道,“况且本王占了秦王的封号,也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吧,让朱谊漶一家人仍暂时留在王府,本王给万岁上一份奏折,为老王叔求求情。万岁皇恩浩荡,也许赦免了老王叔也说不定呢。” 他这么一说,殿内众人皆大吃一惊。尤其是朱谊漶和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皆张大嘴巴愣在当场。倒是朱存棋最先反应过来,登时欣喜若狂,满含感激的热泪,对朱由检盈盈拜倒。 武之望却双眉紧皱,心想这不是公然抗旨么!但他在宦海沉浮多年,城府也极深,便巧妙地道:“殿下宅心仁厚,臣等敬佩之至。只是这秦王府只有一座,若让朱谊漶继续留在此处,殿下又在哪里安身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借一步说话!”朱由检突然神秘兮兮地道。 武之望和甘学阔无奈,只得随着朱由检和蕊儿来到银安殿的后殿。朱由检殷勤地请二人坐下,才笑吟吟地道:“不瞒二位说,本王不想住在这里!” “却是为何?”二人均大惑不解地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们看看这里,”朱由检煞有介事地道,“这座王府虽大,但年头太久,阴气太重,已经开始克妨主人了!朱谊漶已经倒了大霉,难道本王还敢步他的后尘么?” “而且,”朱由检忽然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王妃生在江南水乡,那地方钟灵毓秀,出门见田,举步有溪,可不像王府深藏城内,经常不见天日。不怕二位大人笑话,本王实有些个…那个惧内,王妃跟本王闹了好多次,就是不愿意住在西安城内,本王实在是拗不过她!” “这…”武之望和甘学阔均哭笑不得,把怀疑的目光齐齐投向蕊儿。 蕊儿却面沉似水,狠狠地剜了朱由检一眼,这才对二人淡淡地笑道:“二位大人见笑了,王爷就是喜欢胡说,本宫怎敢做王爷的主?” 二人听蕊儿语气不善,又见朱由检一个劲地对蕊儿点头哈腰,心中暗笑:都说这秦王守遵化、战宁远,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竟是个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的稀包软蛋! “王爷此一说也有道理,”武之望忙忍着笑道,“只是仓促之间难以选址,也无法为王爷在城外马上再建一座王府啊!” “这个就不劳二位大人*心了。”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万岁不是将泾阳、高陵、三原三县划为本王的采邑么?本王想再与二位大人密商一件事!” “什么事?”二人一听“密商”二字,顿时浑身一激灵,还以为朱由检要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朱由检却呵呵笑道:“三个县嘛,有点太多了。本王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一下子拿走三个县的赋税,惟恐天下臣民腹诽,本王心里也不踏实。不如这样,本王只要泾阳一县的赋税,另外两县的赋税,就请二位大人看着安排。王府嘛,就打算建到泾阳县,具体什么地方本王自己安排,自己出钱兴建,也不用劳烦二位大人。这么点子小事,本王也懒得上奏万岁了。万岁那么忙,奏上去还得劳烦他批准,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武之望和甘学阔对视一眼,一方面知道朱由检极得恩宠,天启确实是有求必应;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两个县的赋税虽然不多,一年也有将近十万两银子。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拿,却拱手送给他们,难道这秦王殿下脑子进水了不成? 朱由检见二人狐疑,忙接着道:“只是本王也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剩下的泾阳县,赋税收取多少,便要本王自己说了算。而且泾阳县令一职,我也打算让王府的旧人孙传庭担任。” 武之望和甘学阔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秦王还挺精,他是怕地方官员克扣他的赋税,才使出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 但二人心中默默盘算:那泾阳县这些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庄稼常常绝收,就是拼命榨取,也榨不出多少银子。而且那泾阳弹丸之地,又紧守着西安,也不怕让朱由检激出什么民变来。 而另外两县的将近十万两银子,对他们却是个不小的诱惑。有了这十万银子,就可稍稍缓解业已十分严重的官军欠饷问题。须知陕西官军欠饷已经将近一年,再不发饷,恐怕就要激起哗变了! 而且这道道是朱由检自己提出来的,他就是日后发现不合算,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平时地方欺上瞒下,谎报灾情,骗取朝廷减赋的事也多了去了,和那些相比,这一件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二人便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 朱由检见这两位陕西的高官点了头,知道自己另起炉灶的计划取得了初步成功,也不禁大喜,非常客气地将二人送了出去。 此时蕊儿忙对朱由检道:“王爷,刚才蕊儿对您那样,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朱由检开怀大笑道,“这不都是咱们事先排演好的戏么?你演得不错!只不过,以后就要委屈你住在乡村了,你会恨我么?” “看王爷说的!”蕊儿幸福地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笑道,“只要能帮上王爷的忙,蕊儿就是再苦,心里也觉得甜!” 第213章 李家庄 第二天一大早,朱由检便率领着王府的基本班底出了西安城,直奔泾阳县李家庄而去。 之所以说是“基本班底”,是因为朱由检把大部分宫女和所有的太监全都留在了秦王府内。反正他们都算是司礼监派出来的,也不用从自己这里领薪俸。而且里面肯定还有魏忠贤的耳目,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还是越少越好。 至于王九龄等王府官员,朱由检也让他们驻在西安城内。当然这些人就不像太监宫女那样好打发了,朱由检只得忽悠他们,说是将来还要在西安城内建王府,让他们先在这里筹建。 这些人本来就不愿意跟着朱由检去乡下,又想着在以后的基建工程中大捞一把,均喜滋滋地留在城内的驿馆之内。 至于林佑坤带来的一千秦王卫,朱由检也只留下三十名武功最高的,剩下的全都派驻到泾阳县城。 这样算下来,朱由检的基本班底就只剩下:王妃蕊儿,以及她的侍女伊伊;包玉怜、叶卡捷琳娜、梅兰竹菊四姐妹,以及十名打杂的宫女;林佑坤和三十名秦王卫,再加上孙传庭。 这些人全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人,可谓是精简到了不能再精简。 朱由检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省钱! 他好歹也是学过经济学的,知道上至一个王朝,下至一个公司、甚至一个家庭,经济和财政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自己既然想要当皇帝,那就必须培育自己的势力,积蓄自己的力量,这些势必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一旦没钱,那可就想干什么也干不了了。 在历史上,明朝最后就是因为深陷财政危机,不得不加派三饷,结果加速了灭亡的进程。朱由检可不想重蹈覆辙,因此早早地就做出规划。 其实财政问题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两项。“开源”稍微复杂一些,但“节流”就十分简单现成了。因此朱由检上来就甩掉几个大包袱,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无谓的资金浪费。 而他之所以选择泾阳的李家庄作为王府所在地,自然也是提前做了精心安排。 所谓“开源”,自然就是开辟赚钱的路子。纵观古今中外,哪种生意来钱最快?自然是贸易! 所以朱由检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投向了李自诚。他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本来就拥有一定的商业资源。若能和他展开合作,朱由检的一些想法就可以尽快地实现了。 于是在来西安的路上,朱由检便找到李自诚,说要与他结成“战略伙伴关系”。 这个词汇在二十一世纪也算是比较时髦,李自诚当然听不明白。朱由检只得为他解释,这大概就是“合作”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我要和你合伙做生意! 李自诚自然求之不得,他的陕西商帮这些年逐渐衰落,来在与晋商、徽商的商战中全面处于下风,正不知如何扭转颓势。而攀上朱由检这个王爷,陕西商帮的声势不就立刻大涨了么? 他刚要一口答应下来,朱由检却笑道:“你先别急,我还有几个条件,你可得听好了。只有满足这几个条件,咱们才能合作,否则一切免谈。” “请王爷明示!”李自诚之前也与朱由检谈判过,知道他颇有些独到的眼光。像舍弃田产抵押,却选择澳门的洋行这种事,便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第一条,你我共同出资,组建一个新的商帮。”朱由检侃侃而言道,“这个商帮名义上属于陕西商帮的一部分,但是与你原来的生意要彻底分开,独立核算;资金我七你三,或者我八你二均可,大事必须我说了算,账目咱们双方共同监督,但是分红咱们可以对半分。” “这条没有问题!”李自诚在商海搏杀多年,极其精明,怎肯错过这种白占便宜的好事,当即应允。 朱由检接着道:“第二条,生意上的事,由你来抛头露面,我不能现身,也不能打秦王府的旗号。” “这个…”李自诚却是有点犯难,心想自己就是想拿着朱由检的名头去吓唬竞争对手,若不让这么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朱由检却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如果不行,那就只能作罢了。” 李自诚见朱由检十分坚决,又盘算着朱由检的资金一定不少,运作好了还是能赚不少钱,权衡利弊之下,只得答应下来。 “第三条,我选择的一些生意,你可能会觉得不太妥当;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故意做一些赔钱的生意。”朱由检盯着李自诚道,“这种时候你必须听我的,不能质疑,更不能掣肘。但是我会保证你最后肯定赚钱,若真赔了,我会加倍赔偿给你。” “王爷说的哪里话来!”李自诚忙讨好地笑道,“草民这条命都是王爷给的,草民就是把全部家产拱手奉上也不为过!这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赔有赚,哪能赚钱两人赚,赔钱一人赔?” “你放心!”朱由检笑道,“我只是这么说说,最后咱们肯定能赚大钱!” 二人敲定合作事宜之后,朱由检便问起李自诚,在西安附近的乡村中有没有合适居住的宅邸。 而李自诚刚好在泾阳的李家庄有一处宅子,已经盘下了好几年,只是一直空置。听朱由检问起,李自诚便要将这处宅邸献给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检却摆手微笑道:“我不会占你的便宜,这宅子你是多少钱买的,你还原价卖给我便是了。” 李自诚还坚持着不肯收钱,朱由检却十分坚决,执意要平等交易。因为他知道李自诚毕竟只是个商人,还不是自己的心腹,他也只想和李自诚开展有限度的合作。 他可不想像前世的某些高官那样,与商人的利益勾结太深,最后被商人绑架,走上疯狂的不归之路。所以他绝不肯沾李自诚的便宜,反而让李自诚沾他的便宜,这样在以后需要的时候,他就可以及时撤出。 最后李自诚拗不过朱由检,只得实言相告:这处宅子作价白银五千两,有当时交易的文契为证。 朱由检喜道:“很好,这五千两就算你入的股份了!” 因此,朱由检才会对武之望等人要求来泾阳县。这样一来,他自然就摆脱了严密的监控,可以施展自己的拳脚了。 出了西安行不多时,众人便来到李家庄。朱由检沿途走马观花,却发现田地里的庄稼长得稀稀拉拉,有的甚至大片大片地枯死。 “这怎么回事?”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为他领路的李自诚叹了口气道:“去年冬天天气十分寒冷,今年开了春,却又发生大旱,至今滴雨未下,很多庄稼都干死了。照此下去,这一茬庄稼根本就收不上来多少粮食,只怕是马上就要闹饥荒了!” “附近没有水源么?为何不引水浇地?”朱由检忧心忡忡地道。 “有是有的,泾河就从附近流过。”李自诚皱着眉道,“但是一则修筑水渠需要花费不少银子,普通老百姓谁也出不起;二则若从河道引水,必然涉及到水渠从哪些村子经过、水源如何分配的问题。各村都有各村的打算,谁也不想吃亏,因此总是协商不成。” “官府不管这事么?”朱由检追问道。 “官府?”李自诚哼了一声道,“他们只知道加赋加役,这种花钱的事是绝不肯干的!” 朱由检听得眉头紧锁,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又向前行一阵,本就坑坑洼洼的土路变得更加难行,那些装着王府家当的大车也剧烈颠簸起来,几乎要磕散了架。李自诚尴尬地向前方一指道:“王爷,李家庄到了。” 朱由检向前望去,只见一座破破烂烂的村庄出现在眼前。村口处聚集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见朱由检一行人过来,皆跪倒不住地磕头,却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有一位看起来衣衫还算整洁的老者迎上前来,战战兢兢地道:“王…王爷,李家庄全体老幼前来接驾,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忙对村民们喊道:“各位乡亲赶快请起,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千万不要这么拘礼。” 可这些村民平时连县太爷都没见过,此时忽然见到一位仅次于皇帝的王爷,早吓得魂飞魄散,个个抖衣而战,还是没人敢搭腔。 朱由检只得对那位老者道:“请问老伯贵姓?” 那老者赶紧又趴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才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王爷的话,小老儿姓李名泰,因为虚长几岁,便被大伙儿推举为里正。” 朱由检知道这“里正”大概就相当于前世的村长,便客气地对李泰道:“让乡亲们各忙各的吧,本王要先去府中安顿。” 李泰忙招呼众人散去,这些村民方才如蒙大赦,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由检哭笑不得,暗想在这个时空,官民差距太大,统治太过严苛,导致百姓见了官如同耗子见了猫。所谓物极必反,一旦造起反来,那破坏力也就极为惊人。 正沉思之时,蕊儿惊喜地叫道:“王爷,我们到家了!” 第214章 开始王府生活 朱由检的这座新王府位于李家庄的正中央,大抵呈竖长方形,共有五进院落,正房、厢房加在一起,共有大小房间三十余间。虽然与京师的信王府和西安的秦王府无法相比,但在这样的小村子中,显然也是鹤立鸡群,极为气派了。 这座宅邸本是李家庄最大的地主李虎的私宅。李虎是一个头脑非常灵活的地主,这些年来见只靠种地收入越来越少,便将主要精力转向经商,这在较为保守的陕西人中是极为罕见的。 几年下来,李虎的财富积累越来越多,便不愿意继续居住在这寒酸的村子里,而是迁到了西安城中,大大方方地做起了商人。由于资金周转的需要,他竟把老宅子也给卖掉。而陕西商帮却还遵循着古老的传统,经商赚了钱便买房子置地,因此才从李虎手中盘下这座宅邸。 因为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宅子的各个房间里都布满灰尘。李自诚十分惭愧地对朱由检道:“因为生意太忙,之前也没派人打理宅子,结果弄成这样,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却兴致勃勃地道:“这个不妨,搬新家打扫新房,也是一大乐趣呢!” 由于朱由检根本没让一个太监随行,这王府中自然也就没有“大总管”一类的人物。此时包括朱由检在内,大家一齐动手卸车,将王府的家当搬进院子中,又手脚不停地收拾房间,忙了个不亦乐乎。 朱由检和蕊儿首先对房间的分配做了安排。进了大门之后的第一进院子是前院,在这里的东西厢房安置林佑坤的手下,孙传庭也暂时住在这里。之后则是前厅,也就是朱由检会客的地方,这几间房是不能住人的,只好空着。 在往后面,是第二进院子,两边的厢房安排为厨房、仓库和账房。 然后穿过一道花厅,便进入了第三进院子,从这里起就算是后宅了。这进院子里住的都是宫女。 第四进院子是一处后花园,园中还有一方池塘,遍种莲藕。池塘正中则是一座凉亭,两边用游廊连接。想来到盛夏之时,必是满院清凉,无比惬意。 第五进院子便是主人卧房的所在地,房间也比其他院子多了不少。朱由检和蕊儿当然住在正房的东暖阁,西暖阁则是朱由检的书房。 至于包玉怜、叶卡捷琳娜和伊伊、四姐妹等人,也都有自己的房间。众女无不欢呼雀跃,精心布置着自己的新居。 朱由检一边欣赏着众美女忙前忙后的芳姿,一边暗想:这座宅子到底还是太小了些,才几十号人就塞了个满满当当。尤其是前院,几个房间便住了三十号人,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而且也没有留出客房,一旦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拜访,那可就抓瞎了。 当然这只是乔迁新居的第一天,一切只能因陋就简。朱由检心中已有了盘算,将来一定要对王府进行一番改建扩建。虽然这里未必是自己的永久居所,但要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有些工程还是十分必要的。 比如说,考虑到王府的安全性,现在的土坯矮墙显然是太简陋了,必须改为砖砌的高墙。而且在后宅的后面,还要多探出去一块,并布置一些“工事”,防止刺客从这个方向直取卧室。 至于林佑坤的手下,朱由检则打算在王府之外另外盖房,将他们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分开。轮到值守的时候便在王府,换班之后还回自己家去。反正这村子一共也没多大,一旦有事,照样能及时赶来。 至于后院,朱由检更想大改一番,多建几个跨院,让自己的卧房与包玉怜等人分开。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蕊儿时,蕊儿却笑问道:“大家在一个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不是挺好?为什么要分出去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只得贴在蕊儿耳边悄声道:“我是怕咱们晚上同房之时,动静太大,让她们听见,那就不好了!” “王爷!”蕊儿羞得娇嗔一声,轻轻用粉拳捣了朱由检一下,故作生气地道,“您还说要省钱办大事呢,原来只是想着这种事!” 朱由检忙讨好地道:“你放心!为夫早想好了,一分钱不用花就能办成这些事!” “您又要劳烦人家李自诚么?”蕊儿疑惑地道。 “非也非也!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瞧好吧!”朱由检得意洋洋地道。 从第二天起,李家庄的村民们便时常见到朱由检挎着蕊儿,在村子里东溜西逛。无论碰上谁,朱由检都主动上前打招呼,一点也不端王爷架子。 这些村民刚开始时当然怕得要死,在朱由检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但时间久了,见这位小王爷和王妃娘娘都是和蔼可亲,和一般的邻居也没什么两样,也就慢慢地适应了朱由检的存在。 尤其是朱由检坚决禁止任何人对他下跪,谁要是跪了,朱由检非得把他教育一番,又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是“天地君亲师”的,足足说够五分钟才罢。让他数落一顿,可比下跪还难受得多,因此再见到他时,村民们便只是深深一躬,叫声“王爷”,也就是了。 其实朱由检并非吃饱了撑的闲逛,他是想尽快掌握村子的情况。几天下来,他已与村民们混了个脸熟,村民们也不像原来那么怕他,均是有问必答,因此朱由检很快就获取了他所需要的信息。 原来这李家庄有五十六户人家,总人口在三百人左右,共有田地三千亩。 要是按人口平均计算,人均有十亩地,那可真算不少了。朱由检可知道在前世之时,由于人口逐渐增多,耕地逐渐减少,有的农村平均一人只有几分、甚至几厘地,与这个时空相比,简直连个零头都够不上。 但是细问之下,朱由检才知道这三千亩地,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属于李虎的。李虎本人和他的家人都不种地,也不在村里居住,只是雇村民代种,一年到头之时,给个几吊工钱拉倒。 而剩下的一千二百多亩地,则分别属于那几十户村民,一户也只有二十余亩。要是再摊到人头上,也就只有三四亩了。 更有些村民由于极度贫穷,已经将地卖给了李虎,成为无地的雇农。他们的日子可就比较悲惨了,由于收不到粮食,他们只能给李虎打长工。忙忙碌碌一年,却连糊口都成问题。 而今年的情况更为特殊。由于去年大灾频频,粮食大幅减产,平均一亩地只能打一百来斤谷子。今年一开春又是大旱,一连两个月滴雨未下,庄稼都快绝收了。如此一来,不单是雇农,就是普通的农民也面临断顿的危险。 孙传庭这几天也一直挨家挨户地探访民情,终于忍不住对朱由检道:“殿下,此地已成为灾区,再不想些办法,恐怕就要饿死人了!传庭以为,还是得开设粥厂赈灾,殿下请赶快支会西安府尹和泾阳县令,让他们…” 朱由检赶快打断他道:“先生,要是等着他们,黄花菜都凉了!这粥厂还是我自己来开吧!” 孙传庭闻言感动地道:“殿下,您心系百姓疾苦,真乃一代贤王!” “不过这次咱们不能像上次那样开了。”朱由检却狡黠地一笑道,“粥厂一开,不光本村的村民,周围的饥民也都会闻讯而来,咱们能硬挡着么?到底有多少饥民,恐怕一时也难以统计。本王虽然也有点积蓄,但也禁不住老这么折腾。” “那依殿下之意,又当如何开这粥厂?”孙传庭困惑不解地问道。 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其实也很简单:来吃饭可以,但是不能白吃!” “这…”孙传庭一怔,随即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古以来,粥厂便是富人赈济穷人的慈悲之举,一向是白吃的。饥民又无钱可给,不白吃还能怎的?” “谁说要他们钱了。”朱由检笑道,“他们可以为本王干活嘛!我这里有的是活,就是发愁没人干!” 孙传庭还是沉吟着道:“王府若有需用人力之处,只要知会官府,由官府派下徭役即可。何必借这粥厂之名?” 朱由检其实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却明知故问道:“不知这‘徭役’为何物?” “农户除田赋之外,还要为官府无偿提供各种劳务,这便是徭役了。”孙传庭缓缓地道,“历朝历代皆有徭役。我朝的徭役之法,则是以男子十六岁为成丁,至六十岁免役,在这段期间,每年皆要服徭役,计有正役、均徭、杂役、驿役、河役、皇役等种种名目。殿下若要用工,那便是‘皇役’了。” 二人正谈话间,林佑坤来报:“殿下,泾阳县令田征前来拜见殿下,现在离村子还有二里。” 原来朱由检早已命林佑坤从秦王卫中选派得力之人,以李家庄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布下暗哨,哨探的覆盖面甚至超出了泾阳县。在这个范围之内,只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朱由检都可以提前得到消息。 朱由检这招也是让魏忠贤给迫出来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刺客,他也不得不多加小心。毕竟现在不是在京师,更不是在军中,没有人会好心地保护他,他只能全靠自己小心了。 “正好本王还想找他呢!”朱由检听完汇报兴奋地道:“孙先生,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位县令,我觉得你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第215章 免除徭役 泾阳县令田征率领该县的县丞、主簿、典史等一众官员,以及几十名县衙的衙役,大张旗鼓地进了李家庄。 这位秦王殿下为什么放着现成的王府不住,非要跑到泾阳县的一个小村子里来?望着略显破损的王府,田征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在这个时代,最难做的地方官员,就是藩王驻地的县令了。藩王就是土皇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权力,但往往骄横无比,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事一样也不少干,还动不动就跟地方上要这要那。 而县令做为最基层的朝廷命官,本身权力不大,却是上有知府管辖,下要统掌全县大小事务,还得竭尽全力地奉承藩王。干得好了是应该,干得不好,则往往要替上峰背黑锅,常常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不过田征已经事先接到西安府的知会,得知自己即将升任凤翔府的知府,自是喜出望外。一来是没来由地升官发财,二来也是摆脱了秦王这个大包袱。 因此田征今天此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应应景而已。至于以后这秦王如何如之何,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但令田征没想到的是,秦王朱由检竟然亲自接出府门之外。这下他登时感激涕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话也说不利索了。 他之前可是听说过,连三边总督武之望都曾吃过秦王的闭门羹。而他仅是个小小的知县,秦王却降阶相迎,这份面子实在是太大了!以后在宦海不论如何沉浮,这次的经历都永远是他吹嘘的资本。 朱由检客气地将田征让至前厅,又让宫女奉上香茶。田征受宠若惊,又欲跪倒谢恩,朱由检却将他按在椅子上,笑眯眯地道:“田大人不日即将高升,想必你自己也是知道了的。给你介绍一个人!” 说着朱由检便将孙传庭请了过来,对田征介绍道:“吏部的公文不日内即到,便是任命这位孙传庭孙先生出任下一任泾阳县令。今日你们在此相见,正好可以多亲多近,为正式交接做些准备。” 原来这也是朱由检的计划之一。早在决定来泾阳之时,朱由检便决意让孙传庭出任泾阳县令了。一来孙传庭本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材,上次被魏忠贤所害丢官罢职,这次朱由检便要为他复职。 二来自己虽然躲出了西安,但还是要和泾阳的地方官打交道。与其让一个陌生的官员掣肘,妨碍自己的大计,还不如直接安插一个自己的亲信,而孙传庭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田征虽觉得朱由检有些性急,但又觉得自己反正也要高升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便恭维地对孙传庭打过招呼,一口一个“孙大人”地乱叫起来。 其实田征来拜会朱由检完全是出自礼节,根本就没什么正事。寒暄几句之后,便想找借口告辞。 哪知朱由检突然说道:“田大人,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想必已知会过你,泾阳县既为本王的采邑,全县的赋役自然是要由本王裁定。” 田征忙点头称是,心中暗道:这位小王爷可能是要开始压榨民脂民膏了。其实这种事情在之前也屡见不鲜,藩王往往在自己的采邑之内胡来,随意调高赋役,让采邑内的百姓苦不堪言。不过田征现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要捞便捞,就算捅了娄子,那也是孙传庭的事了。 不料朱由检的下一句话,却让田征和孙传庭都大吃一惊:“本王初到泾阳县,百姓还没得到本王什么恩惠。这样吧,免掉今年全年的一切徭役,只交田赋即可!” “殿…殿下,这如何使得?”不等田征发言,孙传庭首先质疑道。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由检却好整以暇地道。 田征也觉得朱由检太过胡闹,便清咳一声,摇头晃脑地道:“殿下,百姓赖王土以生,自需纳赋服役,古今皆然。太祖皇帝也曾晓谕天下:‘为吾民者当知其分,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尤其是这徭役,其实比田赋还重要。若遇灾年,朝廷也偶有免除田赋,但却从来没有免除徭役的。 “地方上催粮催饷、岁进皇贡、修河筑堤,这些大事都要从徭役上出人,方可完成。还有那些库工、馆夫、皂隶、巡捕、铺兵、轿夫、狱卒等役夫,也都是靠着徭役才能抽人来做。如果免除了徭役,这些活计没有人做,县里岂不是要乱套了?” 田征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大段话,还以为朱由检肯定会哑口无言了。孰料朱由检认真地听完,却笑着摇摇头道:“田大人且放宽心,乱不了!没人做,本王出钱雇人做不就行了!” “这…”孙传庭还要争辩,朱由检却对他使了个眼色,又对田征笑道:“时候不早,这朱家庄的道路又十分难行,田大人也该回县城休息了。就让孙大人与您同行,暂时住在县衙;等吏部行文一到,便即交接,这免除徭役之令,也自那时起生效,可好?” 田征见朱由检下了逐客令,只得躬身退出。孙传庭还想说什么,朱由检却对他悄声道:“先生只管去县城,先认真与田征交接。我这么做自有理由,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 孙传庭虽然满腹狐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跟着田征往外走。刚走没两步,又折回来道:“殿下,这开设粥厂之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件事就不劳先生襙心了。”朱由检笑道,“你只管做好你的县令,用到你时,本王自会找你。” 送走田征和孙传庭,朱由检回到书房,马上将蕊儿找来问道:“王府里现在有多少资产,咱们现在清点一下!” 蕊儿早已在王府当家,此时便翻出账簿来让朱由检过目。当朱由检看不懂时,蕊儿便在一旁为他解释。 朱由检却并不看那些日常的流水细支,只看万两白银以上的大宗进出。 经过盘点,朱由检得知王府中现有白银六十余万两,黄金二万余两。再加上之前放给李自诚等人的银子,已经接近一百万两白银,实在是个很大的数目了。而且朱由检现在是食三亲王禄,今年的俸禄还没发到手。一旦到手,又会增加将近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掐指一算,若按照前世的比价,这些银子就相当于数亿人民币了。而在这个时代,物价当然要低得多,这些银子的实际购买力,就是几十亿恐怕也打不住。 朱由检不禁大喜,心想自己现在可不再是一文不名的穷屌丝,而是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土豪,很可以做一些大事了。 看完账簿之后,朱由检又将它郑重其事地还回蕊儿手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爱妃,本王的身家性命全部在此,都交给你了,你可不要把本王给卖了!” 蕊儿却不好意思地笑道:“王爷,蕊儿其实不会管账理财,要不你还是把这重任交给其他人吧!” “那怎么行!”朱由检将蕊儿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让你管钱,难道还找个外人不成?其实管钱也很简单,定好规矩,凡事都按规矩来。若是违反规矩,不管是谁,一文银子都不让他支取,包括我在内!” 蕊儿细心地听完,用力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蕊儿一定会为您管好这笔账的!” 朱由检望着蕊儿那认真的面容,只觉十分可爱,忍不住开玩笑道:“今天我想先支取一万两银子,用于开设粥厂,赈济穷苦乡亲,王妃娘娘可否批准?” 蕊儿也故意拉下脸来道:“怎么一次要这么多?是不是打算冒支银两,私设小金库,以备日后寻花问柳之用?” “王妃娘娘明鉴,为夫哪还有精力寻花问柳啊!”朱由检举双手做投降状。 “王爷你…你净是瞎说!…”蕊儿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拔足欲逃! 朱由检此刻银心大动,一把将蕊儿扯入怀中,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附在蕊儿耳边轻声道:“忙了好几天,咱们还没顾得上亲热呢!” 蕊儿此时已是娇喘微微,眼神迷离,正逐渐失去理智之时,侍女伊伊捧着香茶进来伺候,正好撞见这个香艳的场景,吓得惊呼一声,扭头就跑,却不小心把茶杯摔得粉碎,茶也洒了一地。 “咳咳…挺好的茶杯,摔了实在太可惜了,下次注意啊!”朱由检尴尬地打着岔。 “是…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伊伊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王爷你看你!”蕊儿忍不住对朱由检微嗔道,“这大白天的就想…那样,幸亏进来的是伊伊,若换了玉怜姐姐或是别人,蕊儿真要羞死了!” “怨我怨我!”朱由检赶紧检讨道,“下次一定先插门!就是让伊伊看见了也不好,毕竟人家还未成年呢!” 蕊儿却似笑非笑地对朱由检道:“王爷,伊伊已经十四岁,可以成亲啦!” 第216章 加强锻炼 第二天清晨,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早起的老百姓就惊奇地发现:秦王朱由检率领着王府成员,正在围着刚刚由“李家庄”改名为“秦王庄”的村子跑圈! 尤其是王府的所有女眷,也都舍弃了平时常穿的衣裙,改着较为紧身干练的服装,随着朱由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号节奏一起慢跑。王妃蕊儿由于常年习武,倒还感觉十分轻松;但其他女子可就有些吃不消了,刚跑一圈,就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村民们哪见过这种情景,个个傻乎乎地看着,谁也不知道这位秦王殿下是发了什么神经。在他们看来,即使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女眷,也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藏闺中,方显高贵。哪知朱由检偏偏就愿意让王妃蕊儿和其他女眷抛头露面,而且还跑得云鬓披散,简直成何体统! 朱由检见村民好奇地围观,心中暗自得意。原来他早已下定决心,把前世锻炼身体的方法搬到这个时空来。 在前世,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当然是人人皆知。由于科技水平的提高,那个时代的人已经逐渐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代之以大量的脑力劳动。很多人都是坐在办公室里,一泡就是一天。长此以往,身体机能逐渐下降,对健康产生了不良的影响,甚至会得一些诸如肥胖症、糖尿病之类的“富贵病”。 当人们认识到这个问题以后,便开始用锻炼身体的方法来保持健康,甚至不惜为此花费大把的时间与金钱。 而在这个时代,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大都从事体力劳动,尤其是农活,更是属于重体力劳动。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则是养尊处优,以出力流汗为耻。像唐代的“以丰为美”,便是这种认识的集中体现。 因此,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无人能理解锻炼身体的重要性,自然也不会锻炼。 其实朱由检在前世也是个懒人,早上出*的时候躲在宿舍里睡大觉也是常有的事。可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尤其是在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之后,他算是彻底认识到了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比如说,女真人射箭能射到八十步开外,明军则只能射到五六十步,这便是由于整个汉民族长期忽视锻炼,而造成的“积弱”的体现之一。这种差距若放在二十一世纪,可能也不过就是一个拿金牌、一个首轮即遭淘汰而已。可是在这个时空,这便是胜与败、生与死、兴盛与衰亡的差距! 因此朱由检刚刚安顿下来,就立即把锻炼身体定为王府的一项“日常工作”。他规定全府成员每天清晨必须跑步;上午十点、也就是巳时二刻之时,则要做健身*;黄昏之时,则进行一项集体运动;还有就是三餐之后也不能马上坐着或者躺着,而是必须要在院子里散散步,避免造成肥胖。 当然具体开展哪种集体运动,朱由检还没想好,不知该玩足球、篮球还是排球。这些运动在前世风靡全球,连几岁的孩子都会玩;可要拿到这个时代,恐怕要让众人整明白规则,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吧! 今天便是开始锻炼的第一天。朱由检见不少人刚跑几步便累得气喘如牛,不禁心中发笑,暗想这才哪到哪,哥比你们的运动量还大不少呢! 原来他在前世不知从哪看到过一条新闻,说是某国科学家经过大量严谨的调查发现,结婚的男性比单身的男性平均寿命长了足足十年。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平时经常进行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尤其是腰部、腹部和四肢得到了充分锻炼,大大降低了发生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这下朱由检可为自己找到了高尚的理由。早在几天以前,在刚刚搬入新王府的那晚,这项运动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几天下来,朱由检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十足,浑身充满小宇宙;而蕊儿在他的滋润下,也愈发妩媚娇艳,神采飞扬起来。 跑步结束后,朱由检并未回府,而是来到村口,视察刚刚设好的粥厂。 从昨天开始,朱由检和李自诚合伙创办的“泾阳商帮”已经开始运作。 泾阳商帮在名义上属于陕西商帮的分支,实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商业组织。其中朱由检出资白银十万两,李自诚出资三万两;商帮的伙计则是从陕西商帮中抽过来,工钱也改由泾阳商帮支付。 而泾阳商帮成立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设立粥厂。 其实朱由检也想过以王府的名义开设粥厂。可他从一开始便没想免费施舍,若打着王府的旗号,就怕有些人议论他吝啬、借机搜刮民脂民膏,造成舆论上的不利。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以泾阳商帮的名义来开粥厂,反正商人逐利,就是有偿施粥也无可厚非。 从昨天开始,泾阳商帮便开始从西安采购粮食。当然,采购的第一对象就是陕西商帮,因为南粮北运本来就是陕西商帮的重要业务之一。 由于李自诚是陕西商帮的少帮主,泾阳商帮又在名义上从属于陕西商帮,所以这类似于前世的“关联交易”,当然是走了内部价格,以二两银子一石成交。 其实由于去岁大旱,冬天又连降大雪,导致粮价暴涨。西安城内的大米零售价已经飙升到三两银子一石,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包括陕西商帮在内,各大商帮在江南大量收购大米,每石的收购价都在一两以下,赶上丰年甚至不足八钱。但由于路途遥远,普通的小商人根本做不了运粮的生意,因此西安的粮米生意,主要是由几家大商帮垄断。 这几家商帮包括:一、陕西商帮。是陕西本地商户发起的商会组织,帮主为李鹤年,日常事务则由儿子李自诚打理;二、晋中商帮。近几十年来,晋商迅速崛起,逐渐取代了陕商的地位。他们不但向南方发展,也把触手伸到了陕商的大本营西安,这晋中商帮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帮主为山西平遥县人乔北岳。 三、榆林商帮。榆林虽也属于陕西,但当地民风彪悍,做起生意来也极为霸道,与传统的陕商大为不同。由于接近北地,榆林商帮与蒙古人经常进行走私交易,这一两年与流贼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借着一些卑劣的手段,他们也强行打入西安的粮米市场。帮主为榆林人马老四。 四、虎啸商帮。这是近几年来异军突起的一个商会,帮主就是李家庄的李虎。此人脑筋极其灵活,做生意异常狡诈,在商战中屡屡占得上风。 这四大商帮,基本上就决定了西安的米价。由于缺乏竞争者,几家商帮也达成了暂时的默契,一起哄抬价格,导致米价不断上涨。这粮食还不像别的商品,买不起可以暂时不买。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是米价再高,老百姓还是得吃。因此这几大商帮也赚了个盆满钵溢,贫苦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 而这四大商帮的实力也有差别。实力最强的晋中商帮,其次是榆林商帮。而西安最老的陕西商帮,近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现在只能排在第三,甚至有被虎啸商帮超过的危险。有些商帮内部的商户,已经觉得陕西商帮大厦将倾,开始在私下联系其他商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换门庭了。 朱由检听李自诚介绍了这些情况以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泾阳商帮同时向其他几大商帮采购粮米。 但是那几个商帮却不肯合作。尽管泾阳商帮的采购量大,出价也不低,但那几家觉得现在正值春荒,粮食根本就不愁卖,还想继续囤积居奇,因此断然拒绝了泾阳商帮的买粮要求。 朱由检听完李自诚的汇报,双眉紧皱,暗想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且同样对自己非常重要! 对突然出现的泾阳商帮,其他商帮心怀戒备,不肯合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泾阳商帮是朱由检筹集资金的重要渠道,而且没有慢慢发展的时间,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若是连西安的这几个商帮都搞不定,又怎能商行天下? 不过眼下朱由检还没空理会这几个商帮,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粥厂设立起来。于是他便让李自诚将采购的粮食往秦王庄运,到今天早上已经运了几十车,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 有了粮食,后面的事就比较简单了。泾阳商帮出钱雇了二十多个伙计,专门负责粥厂。此时已经到了早饭时间,十几口大锅已经烧得水花翻滚,伙计们正忙着填水填柴,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而前来吃粥的人也不在少数,除了秦王庄的,附近村子的人得到消息,也从四面八方涌来。闻者四溢的粥香,这些饿得眼睛发蓝的人们都腹中长鸣,恨不得一涌而上,将锅里的米粥抢个精光。 就在此时,李自诚登上台子,高声喊道:“各位乡亲们,请稍微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第217章 以工代赈(二折特惠中,求订阅!) 朱由检悄悄地立在等待吃粥的饥民身后,一边听李自诚发言,一边观察老百姓的反应。 李自诚的这套词,当然也是朱由检授意的。但他做为一个出色的商人,口才自也非同一般。而且他又是个陕西人,说起本地方言来韵味浓厚,也更容易为老百姓所接受。若换了朱由检上去,恐怕就未必有这效果了。 只听李自诚高声喊道:“各位乡亲们!今年老天爷不开眼,让大伙儿受了饥荒。我们泾阳商帮虽然刚刚成立,手头也不富裕,但我们帮主宅心仁厚,也绝不忍心看着乡亲们挨饿,所以就开办了这个粥厂。不管是哪个村的,也不管是男女老幼,只要家里买不起米、揭不开锅,都可以来粥厂就食,每天一日三餐,保证按时供应!” 饥饿的人群马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些老百姓还含着泪喊道:“帮主是个大善人啊!愿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乡亲们先静一静!”李自诚却嘿嘿一笑,紧接着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句老话叫‘在商言商’,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做商人的,就得挣钱,赔本的生意我们是绝不肯做的。这粥厂也是一样,我们泾阳商帮是小本生意,赚得起赔不起。大伙儿可以看看,现在都有好几百人等着吃饭,再过两天人会更多。天天这么吃,不得把我们商帮给吃垮了?” 李自诚这么一说,有的老百姓可不干了。一个小伙子大声质问道:“你们开粥厂不就是为了接济老百姓么,难道还要卖粥不成?我们可没钱!” “别急,谁说是卖了!”李自诚微微一笑道,“知道大伙儿没钱,有钱谁还来这?只不过这粥也不能就这么白吃。” “又不是卖,又不是白吃,那你到底要怎样?”那小伙子仍是急赤白脸地问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以工代赈’四个字!”李自诚道。 “我们都没念过书,文绉绉的词都听不懂,你还是说简单点!”小伙子喊道。 “好,简单地说,就是要给我们泾阳商帮干活!”李自诚笑道,“吃一顿饭,就得干一顿的活;反过来说,干一顿的活,就有一顿饭可吃。这回听明白了没有?” 这下老百姓可炸了营,大多数人皆乱嚷嚷起来,表示对这个条件非常不满。 李自诚见老百姓抡着胳膊乱喊乱叫,心里也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人群后面的朱由检。 朱由检却浑没在意,只是微笑着对李自诚点了点头,示意他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说辞,继续讲解下去。 对于老百姓的反应,朱由检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在过去开粥厂一直是慈善事业,既然是慈善,那肯定是白吃,不能附加任何条件。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了成百上千年,被施舍者也早就习惯了。如今自己要做点改变,老百姓当然不容易接受。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朱由检已经暗暗地调过来十几名秦王卫,远远地监视着人群的动静。一旦有人借机起哄砸场子,秦王卫就立即行动,将闹事的人拿下。因此朱由检心中有底,一点也不慌张。 李自诚见朱由检如此镇定,也只好硬着头皮,按照事先准备好的预案喊道:“大家有什么疑问和不满的,尽管提出来!只要说得有道理,就可以按照大伙儿的意思来!只是不要一齐乱嚷,一个一个地说!” 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小伙子便抢着说道:“乡亲们都承担着徭役,官府派下来的活都干不完,连自家的地都顾不得好好耕种,哪那还有力气给你干活!” “对,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精力了!”很多人随声附和。 “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李自诚见老百姓的问题果然被朱由检猜中,登时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道:“乡亲们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官府会免除所有徭役,等新任知县一上任便生效!没了这些徭役,你们就有精力干别的活了吧!”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众人皆不敢相信李自诚的话。 李自诚朗声笑道:“各位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可以不相信秦王殿下!正是秦王殿下亲口向知县要求免除徭役,他堂堂王爷,说话岂有不算之理?” “王爷真是当世的活菩萨呀!”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众人皆感动得一片唏嘘,齐声高呼千岁! 尤其是那个小伙子,把胸脯子拍得啪啪作响,热血沸腾地道:“但凡有脸有皮,谁愿意吃白饭!大伙儿也是让官府整治得实在太疲劳了!只要真的免除徭役,我郝大明第一个肯出力干活!” 朱由检赶忙躲到一棵大树之后,避免让众人发现,同时心中也是一阵感叹:古语早就有“苛政猛于虎”之论,而这“苛政”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这种无休无止、胡乱加派的“义务劳动”。绝大多数徭役仅仅是为了满足统治者的奢欲,就将宝贵的民力耗尽,严重阻碍了经济的发展。 现在自己能力有限,只能暂时减免一县的徭役,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若将来真能当上皇帝,定要免除天下徭役,那时才能极大地解放生产力,激发百姓的劳动热情! “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随着李自诚的发问,一个年轻的妇女怯生生地道:“男人们有力气能干活,可是我们妇道人家干不了重活啊!还有老人、孩子,也都干不了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这一说,众人也醒悟过来,纷纷道:“对呀!老幼妇孺干不了活,难道也让他们出工么?” 李自诚此时已是胸有成竹,马上答道:“各位放心!我们的活可不全是体力活,也有适合妇女和老人干的。至于孩子,这两天暂时可以白吃。等过两天,我们帮主也会给孩子们做出安排,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到时候大伙儿就知道了。但是如果有手有脚却不肯干活,那就对不起了,这粥不能让你吃!我们帮主说了,要人人自食其力,不养一个懒汉!” “我害了痨病,什么活也干不了,可怎么办?”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者颤巍巍地问道。 “我们帮主说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三岁以下的儿童和病人,只有这三种人可以完全白吃。”李自诚道,“不过病人是另开一灶,不能和大伙儿同食,别的完全一样。大伙儿听明白了没有?如果同意就来登记!” “我登记!”郝大明第一个跳出来道,“说吧,什么活?我先干完了再吃粥!” “小伙子莫急,吃不饱饭怎么干活啊!”李自诚笑呵呵地道,“只要同意我们商帮的章程,登记了姓名、年龄,这一顿咱们先好好地吃,吃饱了再分配活!” 至此,老百姓终于不再犹疑,纷纷挤上来登记,把李自诚和手下的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 朱由检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暗想自己的“以工代赈”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要看执行的效果了! 此时阵阵的饭香传来,朱由检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早饭,忙匆匆返回王府,打算随便吃点,然后接着出来观察。 蕊儿见朱由检回来,忙迎上前道:“王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用膳吧!” 朱由检嘿嘿一笑道:“蕊儿,以后咱们改一改叫法,别叫‘膳’了,就叫‘餐’。” “却是为何?”蕊儿诧异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才可用‘膳’字。若换了普通官员或是百姓,还不能用这个字,否则便是僭越呢!” “叫什么并不重要,不都是吃饭的意思么?我也不想搞那个特殊化!”朱由检笑道,“而且一说‘膳’,我总联想到骟马、劁猪,实在太不吉利!” “王爷您胡说些什么呀!”蕊儿也被朱由检给气乐了,“好,请王爷用早餐吧!” 朱由检却还不吃,望着满桌子的菜肴笑着问道:“这么多菜就我一个人吃?大伙儿呢?” 蕊儿忙道:“王爷的早…餐,自与其他人不同。其余人等,皆要等王爷用过之后,方可在各自的房间进食。过去在京师之时,不都是这样的么?” 朱由检摆摆手道:“蕊儿,这一条也改一改吧!以后咱们王府的人,上至王爷,下至门房,都在一起吃饭,也吃一样的饭菜。” “这…”蕊儿面带犹疑之色,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其实她本来就来自民间,对待宫女和侍卫也都很友善。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等级森严的生活,朱由检说改便改,蕊儿还稍稍有些不适应。 “没什么这呀那的,不就是吃个饭嘛!”朱由检忙将蕊儿搂在怀中,温言宽慰道,“我就是觉得大伙儿在一起吃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多热闹,多有家庭气氛!” “可是其他人和您在一起用餐,会感到不自在的!”蕊儿还是担心地道,“您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么?” “一回生两回熟,慢慢地就习惯了,我又不是老虎!”朱由检坏笑道,“就算是老虎,我也只吃你这只小兔子!” 第218章 三项工程 秦王府第二进院子之内,八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成一长排,每张桌子上都摆了相同的菜品和主食。王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环坐于桌前,可谁也不敢动筷子,皆是垂首不语,显得极为紧张。 “大家这是干什么?”朱由检见大伙儿拘束,开玩笑道,“难道刚才围着村子跑了好几圈,现在还不饿么?谁要是不饿就别吭声,马上再去跑三圈!” 众人吓得一激灵,忙乱纷纷地道:“王爷,我们饿了!” “饿了就赶快端起饭碗,抄起筷子吃饭!”朱由检一边说,一边也从盘子里拾起一个窝头,吃了起来。 众人见朱由检真的和大家一起吃饭,而且吃的是完全一样的东西,心中虽然吃惊,但也无不感动,纷纷端起饭碗,低头猛吃。 “我说咱们在饭桌上不要太拘束,气氛要活跃一点才好!”朱由检笑道,“心情舒畅了,吃饭才香嘛!这样吧,从本王开始,每人轮流讲一个笑话,谁要是讲不上来,或者讲完了大家不笑,就罚谁去洗碗,连本王也包括在内!” 梅剑忙起身施礼道:“王爷,厨房的活都是下人们干的,一向由我们姐妹负责,怎敢劳烦王爷亲自动手?”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劳动没有贵贱之分,我看洗碗也很光荣嘛!好了,我开始讲笑话了啊!从前有一个太监…” 大伙儿见朱由检开讲,皆静听他的下文。孰料朱由检说完这一句,却不再理会众人,捧起饭碗自顾自吃了起来。 “王爷,您就说了一句,这算什么笑话?”蕊儿微笑道,“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朱由检一本正经地道。 蕊儿还没反应过来,刚说了句:“大伙儿都没笑,看来王爷今天是要洗碗了…”突然有一名宫女听出了名堂,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太监…下面没有了…” 众人这才听懂了这个冷笑话,一时间哄堂大笑。尤其是包玉怜等女孩子,更是笑得满面通红,花枝乱颤。只有叶卡捷琳娜听不懂这个笑话,莫名其妙地问道:“太监是什么人?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 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你来中国的时间还短,慢慢地你就知道啦!看来我这个笑话已经过关,用不着洗碗了。下一个轮到王妃娘娘讲!” 蕊儿慌道:“王爷,我不会讲笑话啊!” “不会就去洗碗,下一个!”朱由检毫不客气地嚷道。 “王爷,奴婢替娘娘洗碗就可以了!”平时沉默寡言的伊伊忙轻声道。 “那可不行!”朱由检坏笑道,“规矩已经定好了,谁也不能耍赖!不过你倒是可以替王妃娘娘讲个笑话,若逗笑了大家,她就不用洗碗了,否则还是得去!” “那…那奴婢讲了啊…”伊伊只得红着脸,怯生生地讲了个笑话。其实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众人怕让王妃洗碗,听完皆假装大笑起来。 朱由检却皱眉道:“你们大伙儿串通起来作弊,这样可就不好玩啦!” “好了王爷,大伙儿都笑了,您就不要为难伊伊了嘛!”蕊儿笑着为伊伊求情。 朱由检也笑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主仆同心,合起伙来对付本王啊!算了算了,这次就放你们一马,下一个!” 在朱由检的引导下,饭桌上的气氛终于渐渐热烈了起来,大家也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拘束了。其实这也是朱由检希望达到的效果,他在穿越之前也不过就是穷屌丝一枚,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见了老百姓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的领导和富商。如今自己也成领导了,他可不想成为自己鄙视的那种人。 吃罢早饭之后,朱由检换了一套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又回到村口。此时在粥厂吃饭的老百姓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泾阳商帮分配劳动,倒也没人注意他。 李自诚便给身强力壮的男人分发铁锹和木桩,指挥着这些人同时开始了“一号工程”、“二号工程”和“三号工程”。 这种颇具现代气息的名字,当然也是朱由检取的。“一号工程”就是修缮从秦王庄到西安的道路,“二号工程”是修缮从秦王庄到泾阳县城的道路,“三号工程”则是围着秦王庄开挖一道水渠。 朱由检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这几项工程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首先秦王庄的交通状况太差了,只有两条小土路通往外界,而且也早已破损不堪,有的地方已经塌陷成大坑,根本无法通行。无论是平时运输物资,还是一旦有战事发生时调派援兵,都会遇到非常大的困难。 所以朱由检也秉承了前世“要想富,先修路”的思路,决定先把这两条路修好。 至于“三号工程”,也是一举数得。首先秦王庄极度缺水,若只是靠天吃饭,那庄稼可就全完了,必须引水灌溉。挖了这道水渠,以后就可以从泾河和渭河引水,将水储于渠中。 其次,做为王府驻地,秦王庄周围一马平川,是典型的易攻难守的地形。挖了这道水渠,就等于挖了一道护城河,可以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尤其是对付战斗力较为低下的流贼,效果肯定还是比较明显的。 朱由检打算等孙传庭一走马上任,就立即在全县范围内统筹规划,启动引水工程。那引水渠也要挖得宽一些、深一些,能够行船,这样就可以将大宗物资通过水路运过来,节省大量的人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所以三个工程同时开工,而不是将所有人力全都投入到一项工程上面,朱由检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可不是只想着用这一百多人就算了,而是想建立一支强大的、专业化的施工队伍,再说简单点就是催生一批真正的工人。只有拥有了足够多的工人,他才能启动“工业革命”,让生产力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 而三个工程同时开工,一开始自然是慢了些,但却可让先来的人熟悉工作,成为熟练工。以后工人越来越多时,这些人就成了老师傅,可以以老带新,让新人快速上手了。 接到工作安排之后,人们立刻大干起来。其实在以前,这些农户也没少为官府出力服徭役。但那徭役是被强迫的,干了白干,不干还不行,弄得谁也没有积极性,经常消极怠工。明明一天能整完的活,往往三四天也干不利索。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干活和吃饭挂钩,谁好好干活,谁就有饭吃,一下子将人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像那郝大明就分到了三号工程,只见他运铁锨如飞,挥汗如雨,一会儿功夫就挖出一道宽一丈、深三尺的工作面。 李自诚见郝大明干得又快又好,忙将三号工程上的人都叫过来,指着郝大明挖出的浅沟道:“各位看好了,这就是今天的工作量。完成了这个工作量,今天的三顿饭就可以敞开了吃!” 众人赶忙各自散开,为了自己的饭碗而努力去了。李自诚却笑眯眯地对郝大明道:“小伙子,你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是想回家歇着,还是想再挣点米出来?” “当然是接着干!”郝大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满不在乎地道,“庄稼汉子还能怕干重活?要是真能多挣些米,像这样的土方,我一天还能再挖八块出来!” “用不着那么累!”李自诚笑道,“我看你干活干得好,想提拔你做个工头,怎么样?每天你干完自己的活之后,就在三号工程上巡视一番,谁干得不行就指导指导。每天的工程有个总工作量,只要总工作量完成了,你就可以额外挣三天的米!” “什么!”郝大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是盯着大伙儿把活干完,就能拿那么多的米?” 李自诚肯定地道:“没错!你可别小看了工头这个活儿,他比你自己抡铁锨也不轻松!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没问题!您就看我的吧!”郝大明兴奋地大叫一声,然后就往三号工程的其他工作面上转悠去了。 这时李自诚看见朱由检走过来,忙迎上前低声道:“王爷,您看草民安排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verygood!”朱由检得意地点点头,“你再辛苦一下,把一号工程和二号工程的工头也选出来。有了工头,你就可以忙活其他的事去了!” 其实这也都是朱由检的安排。首先是规定每天的工作量,把工作量与酬劳挂钩,这就避免了出工不出力的问题。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点子,这可是资本主义发展了好几百年才摸索出来的,在这个时空显然是绝对的新生事物。 其次就是设立工头,由工头监督工人完成工作。这既是培养人才,也是日后壮大工人队伍、拓展工作范围的必然需要。虽然现在只有三个工程,以后却可能会发展到三十个、三百个、三千个,作业范围也会扩大到全省甚至全国,若事事都亲自监督,那还不得累死。 见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朱由检也兴致勃勃地抄起一支铁锨,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李自诚慌忙阻止道:“王爷,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朱由检笑道,“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快闪开点,别挡着铁锨!” 第219章 投机倒把 不过几天时间,三项工程已经取得明显进展。 其中速度最快的是三号工程,也就是围绕秦王庄的护城河。由于这项工程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卖力气挖土便成,因此很快就接近完工。现在秦王庄已经被一道宽一丈、深八尺的壕沟所包围,只要把水引过来,这护城河就大功告成了。 当然为了交通方便,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还设立了四座吊桥。白天吊桥放下,人员可随意通过;晚上则扯起吊桥,若有外人想偷着进入秦王庄,就得费劲跨越护城河了。 但是朱由检现在并不急于通水,他还需要在河槽里铺设青石。因为他在初中地理课里就学过,陕西地处内陆,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区,年平均降水量也就在四百毫米左右。如果盲目开挖水渠而不采取必要措施,只能加快河水蒸发和渗漏,加剧缺水的程度。 蒸发是没什么好办法了,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科学家也没能有效地解决这个难题。但渗漏就不一样了,前世已经发明了防渗膜,在河床里大面积铺设,即可彻底阻断河水渗入地下。 当然在这个时空连塑料都没有,就更不要说什么防渗膜了。因此朱由检只能采取土办法,那就是在河槽里铺石头,石头缝之间糊上泥巴,这样也能有效地减少渗漏。 但是秦王庄地处平原,附近没有青石,只能从别处运过来,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 而且石块不但难运,更难开采和加工。在这个时代,既没有用炸药崩山的技术,也没有锯石机之类的先进设备,建筑用的石块全是靠人力从山上开凿,再用铁錾子加工成需要的形状,那份艰辛简直不可想象。 但是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再难干也得干,因为这是一项一劳永逸的工程。如果图省事不铺青石,用不了多长时间,水渠里的水就都渗光了,那还不如不修。 好在他已经了解到,泾阳县北部就有一座嵯峨山,山中就出产青石,泾河也从嵯峨山附近流过。 因此朱由检已经有了计划,打算在孙传庭正式出任县令之后,首先开挖泾河至秦王庄的水渠,同时利用泾河的水运,将上游嵯峨山的石块运至水渠的起点。然后用石块一截一截地铺设河道,铺一截,通水一截,然后继续利用水运把石块往秦王庄运。如此一来,就能节省大量的人力了。 由于护城河的轮廓已经挖掘完毕,朱由检便派工头郝大明等人先至嵯峨山中选址,开挖石矿。这也是秦王庄第一次在庄外干工程,朱由检为其命名为“四号工程”。 为了避免因人生地不熟而产生纠纷,朱由检还专门知会了现在泾阳县城的孙传庭,让他提前运作,为郝大明等人办理所需手续。 对于这支外派施工队伍,朱由检从后勤上也充分给予保证。嵯峨山离秦王庄有三十多里,到那里干活的人不可能天天往返,朱由检便让他们先在那里搭建简易的工棚,到了晚上可以直接休息。以后等生产扩大,还可以在那里建房,设立永久性的居住点。 他又派了一支由妇女组成的小分队,专门负责为工人们做饭烧水洗衣服。当然,这些妇女也尽量从工人们的妻子中挑选,这样还不至于影响夫妻生活。 当然,不论是工人还是妇女,由于离开了自己居住的村子,就都算出差了。在这个时代,老百姓都是守着自己家中的薄田过日子。一辈一辈地传下来,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传统。这种故土难离的思想十分强大,即使是出村不出县,也有很多人不情不愿。 朱由检看到这种情况,就加大了对出差的补助力度。他规定凡是去嵯峨山开矿的男人,报酬翻番计算。即是说干一天就可以挣两天的口粮,不但不愁吃饭,还能攒下余粮了。而那些做后勤工作的妇女,也按干一天、给一天半的口粮执行。 尽管如此,第一批工人连上工头郝大明,还是只有三十二人,再加上八名妇女,一共也才四十人。而剩下的村民,则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根本离不开家,只得无奈地放弃了这次机会。 但是相对于三号工程而言,一号工程和二号工程的进展就要差一些了。这两个工程全是修路,但在这个时代,路面基本上只有两种:要么是土路,要么是石板路。 朱由检经过计算,发现若铺设石板路,所需的石块数量十分巨大。现在石矿还没开,石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运过来;但时间不等人,这两项工程又必须尽快完工,投入使用。所以他就果断放弃了铺设石板路的想法。 但土路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路面强度低,禁不住长期的碾压,尤其是一旦下雨,就会变得泥泞不堪。若突发暴雨,更会将道路冲毁。 朱由检不禁哀叹:自己在前世要是学土木工程、或者是学材料就好了!那样没准就能整出水泥或者沥青来,铺设符合现代标准的道路。 但现在怨天尤人也没有用了,朱由检只得让工人尽力把路面垫高一些,再用木桩捆上石头夯实路面。这样的工作方法,当然比不得前世的压路机、夯土机那么省事,进展的速度自然也就不快。 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用砖来铺路面。砖的强度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土路要强多了。而且制砖只需用土,可不像石材那样必须从山里运过来,又省却了不少力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况且砖的用途还不止于此。盖房子修城墙,哪样离得开砖?朱由检早就决定要开一个砖厂,连厂址都选好了,就定在秦王庄西侧的一大片盐碱地上。这片盐碱地寸草不生,正好可以取土烧砖。 至于富含盐分的土壤烧出的砖是否耐用、以及会不会污染环境等问题,朱由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离天启七年只剩下三年,这三年他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只要是在短期内利大于弊、有助于他的实力迅速增长,朱由检都会铁腕推行。如果真的造成污染,那也只好先污染后治理了。 这一日朱由检正在一号工程的工地上转悠,远远地望见李自诚又赶着十几辆大车,从西安运回一批粮食。 还没等朱由检开口,李自诚先苦着脸道:“王爷,陕西商帮库存的粮食都运得差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批。江南现在米价也在上涨,路上又不怎么太平,粮食运出来很是困难。陕西商帮的下一批粮食,恐怕得过两个月才能运到西安。最近粥厂的粮食消耗很快,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朱由检皱了皱眉道:“那就只能从市场上零买粮食了。” “王爷有所不知,西安的粮价已经涨到四两一石了!”李自诚郁闷地道,“其实市场上并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那几大商帮都在囤粮,谁也不肯大量出手。” “我襙他大爷!”朱由检恨恨地骂道,“老百姓都快饿死了,这帮王八犊子还在囤积居奇!我要是西安知府,或者是陕西巡抚什么的,非把这帮玩意全逮起来,治他们个投机倒把罪不可!” “这…王爷,何谓‘投机倒把’?”李自诚大惑不解地问道。 “咳咳…”朱由检尴尬地咳嗽两声,实在没法回答李自诚这个提问。 其实投机倒把这个罪名只在新中国的七八十年代出现过,指的是依靠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转卖等手段,哄抬商品价格,牟取暴利的行为。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渐发达和“价格双轨制”的取消,“投机倒把”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渐渐成为了历史名词。 但是在这个时空,投机倒把的问题依然存在,而且投机倒把的对象就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粮食,造成的后果也极其严重! 可是朱由检虽贵为亲王,却没有足够的权力。而且即使有了权力,依照大明的法律,这囤积居奇的行为也够不上犯罪,官府也就不能处置这些无良的奸商。 朱由检只得暗气暗憋,心想得想个法子,通过商战将那几个商帮打败!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主导市场,制定合理的价格,开创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但是眼下几项重要的工程还未完工,朱由检还是顾不上整治这些奸商。他只得对李自诚道:“没关系,贵也买,不要怕花钱!” “只是…”李自诚吭哧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只是泾阳商帮这些天来光有出项没进项,长此以往,可就支撑不下去了呀!” 朱由检这才知道李自诚是心疼他的本钱了,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宽慰道:“别着急,先赔后赚嘛!前些日粥厂和几项工程实在太忙,占用了泾阳商帮不少精力。如今这几处都走上正轨了,咱们的商帮也该开展自己的业务了!” 李自诚闻言大喜道:“王爷,那您说咱们先从哪种生意入手?茶叶、丝绸、瓷器,这些都是比较赚的生意,草民也做得熟了…” “这些生意当然要做,但不是现在。”朱由检却摇头道,“因为这些商品不光咱们可以卖,别人做得也很多,咱们没有核心竞争力啊!即使能挣,也挣不了多少,而且时间还长。我看不如干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缀着的一块玉佩,脸上又露出招牌式的奸笑。 第220章 侯府卷宝 几天之后,两道圣旨才慢腾腾地传到西安。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前秦王朱谊漶的。由于之前朱由检上了一道奏章,为朱谊漶求了几句情,这道圣旨便是对奏章的批复。 其实绝大多数旨意都是魏忠贤代下的,天启根本就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但凡是涉及辽东战事和秦王朱由检的奏章,天启都会“御览”。当然他这个所谓“御览”,也不过是由掌印太监王体乾读给他听,因为他连把奏章里面的字认全都有点困难。 而天启“御览”的奏章,圣旨都会由王体乾代拟,魏忠贤是无法干扰的。通过张皇后偷偷传来的消息,朱由检及时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大胆地上奏章。 当然,魏忠贤现在仍然权势滔天,举朝上下尽是阉党分子,朱由检还不想过早地与他对抗。为了避免过度刺激魏忠贤,朱由检的奏章也避重就轻,只是为朱谊漶求情,并不涉及其他朝政。都是皇室成员,这么做似乎也说得过去,所以魏忠贤倒没太在意。 但如果完全没有惩戒,那天启和魏公公都等于打自己的脸了。所以这道圣旨只是说不再追究朱谊漶的罪过,也不再解往京师,但是他的王位是不可能恢复了,而是降为西安侯,并且只能居于侯府之中,不能出府半步,相当于是变相监禁了。 而他的两个儿子朱存枢和朱存机,则贬为庶民,不再有袭爵的机会。倒是女儿朱存棋恢复了骊山郡主的封号,当然这也是朱由检一句话的功劳。 这第二道圣旨,则是陕西地方的一系列人事任免决定。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三边总督武之望“因病致仕”,改由兵部右侍郎杨鹤接任。 其实武之望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名医,还著有《济阴纲目》和《济阳纲目》等医书。别看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健康得很,一点疾病也没有。之所以“被致仕”,实则是因为陕西流贼大起,朝廷认为武之望做为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负有主要责任,所以把他换掉。 朱由检并不关心谁来当总督,因为谁当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真正感到欣慰的是,孙传庭的任命也正式下来了,果然是出任泾阳县令。这样一来,朱由检的很多想法,就可以借孙传庭这个朝廷命官的手来实现,实在是方便了很多。 圣旨一到,朱谊漶一家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丢了王位,但至少保住了命,还能继续留在府中,朱谊漶已经是别无所求了。为了感谢朱由检的帮忙,朱谊漶盛情邀请朱由检至侯府赴宴,同时也邀请新任总督杨鹤等人一起作陪。 朱由检正好想去西安走走,便在林佑坤和秦王卫保护下,与王妃蕊儿各乘坐骑,沿着刚刚完工的“一号工程”、也就是秦王庄至西安的土路,一路打马如飞,不多时就抵达西安。 到了西安城外,新任三边总督杨鹤已经率领手下文武官员,远远地迎接出来。见朱由检是自己骑着马赶路,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其实按理说王爷出行是要坐轿的,但朱由检嫌轿子太慢,来了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就把王府的轿子给封存了,还节省了几个轿夫。 朱由检与杨鹤是初次见面。他见这位老爷子慈眉善目,鹤发童颜,没什么官架子,第一印象倒是很好。二人寒暄几句,便入城往侯府而来。 到了侯府、也就是之前的秦王府,只见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原属信王府的那些太监和宫女,此时皆在府门外跪迎朱由检。 朱由检眉头一皱,心想这些人总是个大麻烦,住在侯府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个合适的理由,打发回京师才好。 朱谊漶则是率领一家人在前院内跪候。一见朱由检进来,众人皆连连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朱谊漶还连声说道:“秦王千岁驾到,本应迎出门外;奈何圣旨不让谊漶出府门半步,实在是礼数不周,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赶忙将朱谊漶搀扶起来,见他比前些日瘦了不少,心中也颇为感叹。暗想这家伙在西安作威作福了几十年,突然一下子就成了阶下囚,还差点把命给丢了;现在则是凭着自己的一句话,又当上了西安侯。这前后大起大落,兴废荣辱,皆在皇帝一念之间。进而联想到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谊漶和众官员如众星捧月一般,将朱由检和蕊儿簇拥至宴会厅,由二人坐了主位,朱谊漶和杨鹤在一旁相陪。 须臾开席,那各种山珍海味如同流水般一道道端上来,朱由检身前的桌案上竟摆了四五十道菜肴。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随即觥筹交错,热闹地大吃大喝起来。 为了助兴,朱谊漶还让侯府的乐班献上精彩的表演。在轻柔舒缓的音乐伴奏下,十余名容貌出众的少女在席间翩翩起舞,舞姿曼妙绝伦。众官员皆看得眼睛发直,心旌神摇,感觉如同到了瑶池仙境,而自己也快成神仙了。 朱由检虽然不动声色,心头却是阵阵怒火一个劲地往上蹿。他到秦王庄也不过七八天,却已遍察民间疾苦。眼下正值春荒,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这帮玩意还在这纵情声色、醉生梦死,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因此眼前虽有山珍海味,朱由检也觉得难以下咽,还不如秦王府里的窝头吃着舒坦。过了一会儿,他便告罪避席。 朱谊漶还以为他觉得宴席的规格不够高,吓得冷汗直冒,亦步亦趋地陪着朱由检到后堂休息。 进了后堂,朱由检眼前一亮。只见这件屋子里全是宝贝,除了挂在墙上的名人字画之外,木架上也摆满了做工精致的工艺品。其中有纯金镂刻而成的麒麟瑞兽、大块和田玉雕成的佛像,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紫檀木匣中盛放的数十颗夜明珠,珠子内部波光流动,散发着淡淡的王者之气。 朱谊漶见朱由检看得眼睛发直,立即讨好地道:“王爷对谊漶全家有再造之恩,谊漶实在无以为报。这些东西,都是谊漶多年来收藏把玩的,其中倒也有些较为稀罕。王爷新建王府,必然缺少应用之物,若不嫌弃,就请全部运回府中…” “那怎么好意思!”朱由检虽然听得心中一动,嘴上却假意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王叔珍藏多年的东西,小侄怎好…” 朱谊漶赶紧打断他道:“王爷您刚才口误了,谊漶现在已经不是王爵了!” 他又叹了口气,黯然地道:“存枢和存机都不能承袭爵位了,我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啊!” 朱由检见他如此伤心,也觉得有点可怜,便劝解道:“人生起起伏伏也很正常,您又何必一时气馁呢?兴许哪天皇恩浩荡,又恢复了您的王位也说不定。” 朱谊漶闻听此言,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给朱由检跪下道:“王爷,您可一定要帮帮谊漶啊!现在我也想通了,不管是存枢还是存机,只要能袭爵便成!万望您再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 朱由检见朱谊漶顺杆爬,忙哭笑不得地将他搀起来道:“这个您却不能心急,圣旨刚下,岂能朝令夕改?须得过些时日,徐徐图之。” 朱谊漶却还以为朱由检不肯尽心,忙命人将整个屋子里的宝贝全都打包,不由分说地装到了秦王府的车上。又转对朱由检道:“些须小物不成敬意,王爷万勿推辞!” 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正是要泾阳商帮从古玩入手。本来他自己也有些存货,但要支撑一个商行的运作,还稍显不足。既然这朱谊漶死乞白赖要给,干脆老实不客气地收下,反正这些也都是民脂民膏,与其在他这里放着生锈,还不如自己拿去换银子,造福百姓! 因此他便拱手笑道:“如此小侄就却之不恭啦!” 朱谊漶大喜,又陪朱由检聊了几句,便到宴席上去招呼其他官员了。 朱由检又坐了一会儿,便想打道回府。刚站起身,却见骊山郡主朱存棋一袭素衣,手捧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过来盈盈拜倒。 朱由检忙道:“郡主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 朱存棋眼睛微红,低声禀道:“王爷,刚才您与父亲的谈话,存棋都听到了。存棋这里也有些金银首饰,若王爷不嫌弃,就请一齐收下吧!” 朱由检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半晌才吭吭哧哧地道:“郡主,你不会是认为本王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来强夺王叔的财物吧?” “不是这样的!”朱存棋忙垂下头,眼中已经泛出泪花,“我已经听说王爷在泾阳大兴土木,却不是修缮王府,而是修路筑渠。您刚来陕西几天,却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可父亲在西安当了几十年的王爷,却是一毛不拔,只知自己敛财!这些金银珠宝,留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送给王爷,去为百姓多做善事呢!” 朱由检听得暗暗吃惊。他一方面是敬佩朱存棋的见识;另一方面,修路筑渠的事,他明明是安排泾阳商帮出头,自己藏在幕后,怎么连这位深居闺中的郡主都知道了? 朱存棋看出朱由检的疑惑,莞尔一笑道:“王爷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些事吧?请您放心,存棋也是从一个秘密渠道才得知的呢!” 第221章 香榭丽舍 朱由检最后还是没有收下朱存棋的珠宝。见朱存棋执意要给,朱由检只得开玩笑道:“郡主出嫁之日,总要有些嫁妆吧。” 一朵红霞立时飞上朱存棋的脸颊。她赶忙低头跑开,不敢让朱由检看到自己娇羞的模样。 这场奢华的酒宴直至申时才散。朱由检从侯府出来,先让蕊儿返回秦王庄,自己却换了便装,与林佑坤一起来到西安闹市区的未央街。 这未央街是西安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两侧酒楼茶肆林立,路人也接踵摩肩。而在接近城中心的繁华地段,一座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着,高悬的招牌上是四个大字:香榭丽舍。 这便是朱由检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泾阳商帮开办的第一家商铺了。这间铺子主营古玩玉器、名人字画,本来李自诚想起个“宝丰号”或是“容宝斋”之类的名字,朱由检却认为太俗,就把这个外来词汇给用在了这里,倒也显得十分新颖。 朱由检之所以要经营古玩,也是经过了一番盘算的。因为像粮食、茶叶之类的传统商品,占用资金量大、运输困难、周转时间长,而商品本身的单价却比较低,是属于典型的大宗商品,必须做到足够大的量,才能获取丰厚的利润。 而且这些传统商品的市场已经非常成熟,竞争也较为激烈,短时间内想在市场上站稳脚跟都很困难,就更不要说取得主导地位了。 而朱由检现在虽然也算有钱,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因此给泾阳商帮注入的启动资金只有十万两银子。想靠着这十来万两银子与诸如晋中商帮、榆林商帮这样的强劲对手竞争,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所以朱由检另辟蹊径,选择了古玩这个行业作为切入点。首先这是个比较小众的行业,竞争对手相对较少;其次古玩类商品很特殊,属于典型的奢侈品,经营好了利润惊人,而运营成本则可以忽略不计。 在货物的来源上,朱由检也很有优势。他本来就有两只大木箱,其中一箱全是春宫图,倒也罢了;另一箱却全是珍贵的金银饰品和玉器,件件价值连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根本就不用进货,只要能把这些东西销售掉,就能至少进帐百万两银子。 当然,卖掉王府藏品,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败家。朱由检怕蕊儿不乐意,还专门向她汇报了一次。 蕊儿却淡淡一笑道:“蕊儿才不稀罕那些金银首饰呢!我本就来自民间,小的时候头上戴朵花都觉得好看,那些首饰什么的戴上倒不习惯。” “蕊儿,真是委屈你了!”朱由检动情地道。 “只要对王爷的事业有帮助,蕊儿就是天天吃糠咽菜也愿意!”蕊儿甜甜地笑道。 有了蕊儿的首肯,朱由检便让李自诚在西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租下门面,把王府里的那些好东西一股脑搬了过去。 李自诚还觉得租金太贵,想换到便宜一点的地方。朱由检却开导他道:“你可别像做粮米茶叶那样做古玩,这是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意!开铺子就要开到最好的地方,李嘉诚不是说过么: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王爷,李嘉诚是谁?”李自诚大惑不解地问道。 朱由检奸笑道:“嘿嘿嘿,李嘉诚是商界巨子,你别看你的名字和人家只差了一个字,那水平可差得太多了!” 为了避免引起另外几大商帮的注意,李自诚没有直接经营这家古玩店,而是让一位名叫孙惠义的老伙计出任掌柜。这位孙掌柜老成持重,又极善于侃价,朱由检也觉得让他当掌柜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是香榭丽舍开业的第一天,一大早孙掌柜便命伙计们放了好几大挂鞭炮,早早地开门迎客。货架上也摆满了精美的瓷器、金银饰物、各色玉器,墙上也挂了一些字画。当然这些东西不全是朱由检的藏品,也有一些是从工匠那里购来的。至于那些稀世珍宝,则藏在内室,不轻易向客人展示。 到朱由检和林佑坤来时,铺子内已是门庭若市,前来观赏和购买古玩字画的有钱人络绎不绝。 朱由检见李自诚也隐身于客人中,便悄悄地将他拉到一旁问道:“今天生意怎么样?” 李自诚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悄声禀道:“王爷,您真是太厉害了!本来很多人只是来看看,可是听说店里搞‘买三赠一’的活动,就禁不住老孙的劝,乖乖地掏银子了!而且同样一种东西,您定高中低三种价格,那些定价高的反而卖得更好!” 朱由检听罢微微一笑,心想这“买x赠一,多买多赠”,在前世只是司空见惯的促销手段,不过却也是商家经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摸索出来的。这种促销手段一是减少了客人砍价的余地,二是利用客人好占便宜的心理,鼓励客人多买,薄利多销。 本来这种手段要在几百年后才出现,可朱由检却毫不客气地直接拿来用上了。这个时代的人哪见过这个,当即趋之若鹜,把店门都快挤破了。 至于同一种东西定三种价格,这虽也是前世常用的手段,却是有些涉嫌欺诈了。不过朱由检知道,作为奢侈品,其一大功用就是满足人炫富的心理,价格越贵卖得便越好。至于东西到底是好是坏,买主其实并不在乎,只要你坚持说好,让他认为好就行了。 再说这些有钱人多是些为富不仁之辈,宁肯自家用金碗银碗,也舍不得送穷人一个破瓷碗。朱由检正好狠狠地宰他们一道,将赚来的银子投入到建设中去,这也算是变相的劫富济贫了。 二人正得意之时,忽听一人高声叫道:“喂,你们卖的这块玉是赝品,根本不是和田玉!” 他这一喊,众人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谁也顾不上买东西了。朱由检等人也大为紧张,赶紧注目观看。 只见此人满脸横肉,大腹便便,正举着一块玉佩大吵大闹。孙掌柜耐心地劝道:“这位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您倒是说说,这块玉怎么就不是和田玉了?” 此人洋洋得意地道:“各位请看,这块玉佩虽然做工精致,但颜色却是白中透红。众所周知,和田玉只有白、青、墨、黄四种颜色,可从来没有红色的!这块玉带有红色,必是赝品无疑!我这块青玉,才是上好的和田玉!” 孙掌柜虽然久经商场,善于讨价还价,但在古玩的鉴别上还是个外行。让这人一说,登时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朱由检见玉佩就是自己佩戴过的那一块,心中也犯了嘀咕,暗想难道自己也让紫禁城中的太监给忽悠了,戴了个假货? 众人见此情景,也是议论纷纷。有不少人立刻觉得这家店不讲诚信,本来已经买了东西,现在便要求退货,乱哄哄地嚷成一片。 朱由检与李自诚面面相觑,脑门上的汗也冒了出来。心想别的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到从业人员的专业素质,这下让人家给问住了! “殿下,这人像是来捣乱的,不如让末将干掉他!”林佑坤对朱由检悄声耳语,凌厉的眼神中已经带出一股杀气。 “那怎么行!”朱由检赶忙阻止道,“人家又没偷又没抢,你凭什么收拾人家…” 正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俊朗的声音:“谁说和田玉没有红色的?”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年轻人风度翩翩地走了出来。朱由检见他一身文士打扮,五官清秀,齿白唇红,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手中还轻摇着一支折扇,真是说不尽地儒雅风流,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刚才那人见有人反驳自己,立时沉下脸道:“阁下是哪位?”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识你。”年轻人不以为然地哂笑道:“你不就是城西玉竹斋的牛老板么?今天香榭丽舍开业,你做为同行不来祝贺也就罢了,反来挑三拣四扰人生意,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些?” 众人一片哗然之际,牛老板涨红着脸大喊道:“不错,我今天就是挑毛病来了!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叫他们香榭丽舍以假乱真!” 那年轻人却微笑道:“牛老板,枉你经营玉石多年,原来也是个门外汉!既然你不懂,我就给你讲解讲解。和田玉本就有五种颜色,红色最为珍贵,也最为稀少,以至很多行家都没见过,倒也不足为奇。” 说着他便举起那块玉佩高声道:“和田玉中的极品,必是质地细腻,状如凝脂,且能半透明。若全透明或不透明,肯定是赝品。各位请看,这块玉佩是不是半透明的?” 众人举目观看,果然见那块玉佩在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透光,内部隐隐有波光流转。 那牛老板却兀自嘴硬道:“反正这块玉佩和我这块和田玉不一样!” “玉也有上品下品之分。”那年轻人轻轻一笑道,“牛老板,你敢不敢当众做个鉴别?” “有什么不敢的!”牛老板有恃无恐地道。 那年轻人不再理他,却突然来到朱由检面前,深深一躬道:“这位兄台,可否借您的宝剑一用?” 第222章 神秘公子 朱由检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找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得稍稍一愣。 其实他现在确实佩带着一口宝剑,名为“无痕”,原是蕊儿的佩剑。 因为屡次遭到暗杀,朱由检对自身的安全问题也格外看重。除了让林佑坤这样的高手随行保护以外,他自己也尽量武装到牙齿。燧发手枪是必带的,但这东西击发一次以后,再装弹就慢了,因此还是需要一件趁手的冷兵器。 而蕊儿的这柄“无痕”,剑身很轻,又经过千锤百炼,足可削铁如泥,端的是一口宝剑。蕊儿便让朱由检随身携带,并且还教了他几式剑招。 不过朱由检根本就没有武功底子,学的那几招也只是照猫画虎,真要临敌肯定是不行的,带上宝剑也无非是壮壮胆而已。 好在这个年代文人讲究“剑胆琴心”,甭管会不会武艺,都以带柄长剑为荣,因此他这会儿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林佑坤见那年轻人讨剑,眉毛立即竖了起来。刚想发作,朱由检却拦住他,笑眯眯地解下宝剑递给那年轻人道:“请随便用吧!” “殿下,您怎么轻易就把宝剑给了他?万一他是歹人…”林佑坤担忧地对朱由检耳语道。 “不会的!”朱由检也小声道,“如果他想行刺,怎会不带兵器?而且刚才他隐在人群之中,想动手比现在方便,又何必出头呢。” 那年轻人却浑不在意,对牛老板道:“请将您的和田玉放在桌面上。” 牛老板不明其意,只得乖乖地照做。 那年轻人随即将朱由检的那块玉佩也并排放好,朗声道:“各位,上好的和田玉质地坚硬,拿剑尖在上面划一下,一般不会留下划痕。而普通的玉石质地偏软,随便一划便会有划痕。现在小可就来为大家鉴定一下,到底这两块玉,哪块才是真正的和田玉!” 说着他便迅捷无伦地将宝剑拔出剑鞘,大厅内顿时如同亮起一道闪电。不等牛老板阻止,年轻人已经挥剑如风,从两块玉石上方扫过,发出两声悦耳的金石之声! 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忙聚拢上前看时,只见那块玉佩完好无损,而牛老板的青色玉石已经断为两截! “我的玉啊!”牛老板惨叫一声,欲哭无泪;众人则是哄堂大笑,为牛老板的自取其辱和年轻人的慧眼识玉而大声喝彩! 年轻人将宝剑缓缓还鞘,悠然道:“牛老板,你这块玉倒也是和田玉,不过只是其中的下品。而这块玉佩,则是上上之品,实乃价值连城的国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宝物之上还有宝物,牛老板请记住了,万勿做那井底之蛙。” 牛老板被他一顿奚落,惭愧得无地自容,只得落荒而逃。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也更加认准了香榭丽舍的字号,购物的热情登时又提升了不少。 那年轻人这才将宝剑双手递还给朱由检,又是深深一揖道:“多谢兄台借剑,您这口宝剑也是稀世珍宝!” 古语中早有“见贤思齐”之说,朱由检见这年轻人见识高远,潇洒俊逸,也顿生结交之意,接过宝剑笑道:“这位公子不但能识玉,更能识剑用剑,小弟佩服之至。小弟姓尤名俭,是泾阳人氏,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年轻人却微微一笑道:“白乐天早有诗云: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可不过是一棵无名小草,不足挂齿,何敢扰尤公子清听。” “白居易的诗前面不是还有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么?”朱由检还不死心地道,“难道公子有什么苦衷?你我二人不妨找个清静之所,以茶代酒,好好地叙谈一番。” “既如此,小可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年轻人笑道,“不过还请尤公子稍等。” 说着他便转身问孙掌柜:“这块玉佩卖多少银子?” 本来李自诚只给这块玉佩定价三千两银子,但孙掌柜最会见风使舵,见这玉佩确实是好东西,年轻人又有意购买,立即狮子大开口道:“还是这位公子识货!这块玉佩本来作价一万二千两银子,小的看公子确实喜爱,刚才又教训了那个牛老板,就索性按进价一万两转给公子。不为赚钱,只为交您这个朋友!” 那年轻人却矜持地一笑道:“一万两银子?你开什么玩笑!” 孙掌柜忙道:“公子您别着急,要是真喜欢,咱们还可以慢慢商量。要不小的再给您让三百两?” “掌柜的你误会了!”那年轻人撇了撇嘴道,“这块玉佩实乃无价之宝,落到你这店中,真是明珠暗投!一万两怎能对得起它的身价?这样吧,我出三万两银子,这是汉江银号的银票,你可以马上前去兑换!” 孙掌柜登时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主动加价的买主!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怀疑我的银票有假么?”那年轻人莞尔一笑道。 孙掌柜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略晃了一眼银票,一叠声道:“小的不敢,这银票小的认识,确是汉江银号的保兑银票!这位公子,玉佩现在就是您的了,请收好!” 年轻人接过玉佩,却径直来到朱由检跟前,将玉佩双手奉上道:“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看这块玉佩,也只有尤公子能配得上!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还请尤公子万勿推辞!” “这…这如何使得?”朱由检慌忙连连摆手,心道这玉佩本来就是自己的,如果转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还凭空多出三万两银子,那也太无耻了! 那年轻人却固执地道:“若公子不肯收下,便是看不起小可,小可只好马上告辞了。” 朱由检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只得勉强收下,暗想以后再找机会,连银子一起还给他吧。 随后朱由检即盛情邀请年轻人至旁边的茶楼喝茶,这次年轻人却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跟着朱由检进了一间二楼靠窗的雅间。两人相对而坐,伙计沏上两杯香茗,朱由检即挥退林佑坤,对年轻人笑道:“公子现在可以介绍自己了吧!” 那年轻人爽朗地笑道:“敢不从命!小可姓韩名真,乃是登州人氏,今年一十八岁。因生性好动不好静,家中又有些余财,便立志游历天下。不期与公子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朱由检与戚美凤的戚家军相处多日,自然对登州口音比较熟悉。他一听便听出来,这位韩真根本就没有登州口音,不由得心生疑惑。 韩真似乎猜出朱由检的心事,微微一笑道:“离家多日,连乡音都改了。” 朱由检见他似乎有所隐瞒,也不好深问,只得改变话题道:“韩公子对玉石和宝剑都颇有研究,刚才那挥剑的一下,也很厉害哦!” “那些都是雕虫小技,却于国家大事无半分益处!”韩真突然感慨道,“会用剑又如何?小可听说秦王朱由检不会用剑,却能在宁远大破女真人,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说着,韩真便露出了心驰神往的神情,目光牢牢地盯在朱由检的脸上。 朱由检让他看得发毛,忙打岔道:“韩公子盯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秦王。” “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可听说秦王也是像公子这般年纪呢!”韩真还是艳羡地道。 朱由检心中顿生警觉,暗想他别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此人今天主动接触自己,不知是何居心? 想到此处,朱由检立马感到一阵紧张,桌子下面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把。 韩真却似浑然不觉,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道:“尤公子您看,这街上多热闹,大伙儿都忙得很呢!” 朱由检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只得小心翼翼地应道:“老百姓早起迟眠,也不过是为求温饱。谁不愿意舒舒服服地歇着?只是歇着便挣不到钱,养不了家,最后不免饿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韩真接口赞道,“方才尤公子的话,与太史公的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不过小可最近听说,秦王殿下来陕西就藩,放着好好的秦王府不要,却搬去泾阳县那种穷乡僻壤,这又该作何解释?” “这…可能是他有他的苦衷吧!”朱由检只得含糊地应道。 “是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韩真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了,“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大多数人一生下来便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只能沿着划好的道路走下去罢了!” 朱由检听他话里有话,刚想详询,韩真却起身拱手道:“尤公子,时候已经不早,小可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必能相会!” 说完他也不管朱由检,自顾自匆匆下楼。 朱由检忙叫过林佑坤道:“跟上去,看看这位韩公子是什么来路。但记住一点,千万不要伤害他!” 林佑坤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却哭丧着脸回来了。朱由检惊道:“怎么,遇到强手了?” 林佑坤却惭愧地道:“末将无能,把人跟丢了!” 第223章 兴办小学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照例率领王府全体成员参加晨练。与以前不同的是,今天晨练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一百多个孩子也加入了进来。 之前朱由检的“以工代赈”只针对成年男子,以及一部分妇女;从今天开始,范围扩大到了所有学龄儿童:名为“秦王小学”的学校正式成立了。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其实朱由检早就意识到培养人才的重要性了。他深知这个时代的传统教育无非就是四书五经,朝廷选拔官员的科举考试也只考些八股文。 用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像东林党人那样的书呆子。事实已经证明此路不通,孔孟之道根本对抗不了女真人的刀锋。所以朱由检根本就没想从现在的这些读书人中选拔人才,而是决定自己兴办新学。 只有按照现代化的标准办起新式学校,才能开启民智,培养和选拔符合现代化标准的人材。有了足够多的人材,朱由检的各种计划才能够得到顺利推行,而不是被一帮迂腐的学究来回掣肘。 但是朱由检开始向村民招收学生时,却遇到了很大的抵触情绪。他连着招了好几天生,而且还声明完全免费,可居然一个报名的都没有,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恰好有一天孙传庭来汇报泾阳县城的情况,二人闲谈之际,朱由检便向他提起自己的困惑。 孙传庭却淡淡一笑道:“村民不愿意让孩子读书,也有他们的考虑。首先读书是要向老师交束脩,也就是学费的。很多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供孩子读书。” “可是我已经声明完全免费了啊!”朱由检诧异地道。 “束脩只是一个方面。”孙传庭侃侃而言道:“更重要的是老百姓觉得读书没用。” “怎么会没用?朝廷取士不都是通过科举考试么?”朱由检更加糊涂,“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难道这些老百姓就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改变自身的命运?” “怎么不想,但却太难!”孙传庭摇摇头道:“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若想取得参考资格,必须先通过县试和府试两场考核,成为‘童生’。单是这两轮,已经淘汰了半数读书人。 “而成为童生之后,则要参加院试;通过者方可加入州学,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很多人年年考年年不过,到五六十岁也当不上秀才,眉毛胡子都花白了,每年还得和十几岁的后生同场参试,便被称作‘老童生’。” “既然当秀才这么难,那以后就轻松多了吧?”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孙传庭微笑道,“即使成为秀才,离金榜题名还远着呢!下面就是科举三试中的第一试,乡试。乡试分省举行,每三年一次,因时间皆在秋天,故又称‘秋闱’。这场考试却是极难,百名考生,往往只有二三人通过。通过乡试之人,称为‘举人’,方有做官资格。” 朱由检听得满头是汗,心想前世的高考号称“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但最难的一次,也就是一九七九年恢复高考的那一届,录取率也达到了百分之四。 至于后来进行所谓的教育制度改革,实行并轨招生之后,基本上只要掏钱就有学上,录取率也越来越高,等到自己参加高考那年,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而根据孙传庭的介绍推算,在这个时空,举人的实际录取率恐怕只有千分之几。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相比,前世的孩纸们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孙传庭接着道:“中举之后,才能进京赶考了。这便是科举三试中的第二试,会试。也是每三年一次,因为在春天举行,故又称‘春闱’。不论有多少考生参考,每次会试只取三百名,称为‘贡士’;其余的人则全部落榜,只好蓄芳待来年了。” “至于科举三试的最后一试,殿试,却相对较为轻松。”孙传庭见朱由检听得目瞪口呆,微笑着道,“通过会试的贡士马上参加殿试,也就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策问。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称为‘进士及第’,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名,称为‘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称为‘同进士出身’。这三甲录取之人,又统称为‘进士’。 “每次殿试,能中进士的也不过一百多人而已。不知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黑发熬成了白发,就为那金榜题名的一刻;却总是年年失望,虚耗年华。因此对于普通庄稼人来说,还不如干脆不读书,老老实实地种地来得踏实呢!” 朱由检听罢孙传庭的介绍,已经知道症结所在。但他兴办学校,可不是为了让学生参加科举考试的。经过几夜的冥思苦想,朱由检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于是第二天他便通过泾阳商帮宣布:所有来粥厂吃粥的孩子必须上学,以用功的程度和成绩的优劣做为下次施粥的依据。若家长不让孩子上学,则连家长带孩子谁也吃不上饭。 这一招果然厉害,绝大多数家长都把孩子送了过来。朱由检却又发现,来上学的全都是男孩,一个女孩也没有。他不得不故技重施,规定不让女孩上学的同样赶出粥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次就连孙传庭都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生子,襙持家务,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朱由检见连孙传庭都认识不到“男女平等”的重要性,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还异常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改变得了的。因此也就懒得和孙传庭再多废话,赶紧把他打发到泾阳县城上任。 在朱由检的“强制义务教育”政策下,秦王小学今天终于开学了。一百多名男女学生有大有小,但却没有一个识字的,起点完全相同,因此也就不再分班。 在早晨的跑*完毕、吃过早饭之后,学校的课程就正式开始了。但名为学校,实则连个教室也没有,都是露天上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砖厂还没有建成,也只能因陋就简地凑合着了。 朱由检只请了一名教书先生,却不让他教授《弟子规》之类的玩意,而是直接教学生识字。当然,因为是第一节课,也只教了些“一二三、人口手”这样的最简单的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识字课结束,朱由检却让一位商帮里的老伙计当数学老师,教授算术知识。这位老伙计其实是个文盲,但算盘珠子却打得滚瓜烂熟。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重视数学,朱由检也只好让老伙计暂代一时,等以后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再说。 算术课结束,就到了课间*的时间。朱由检怕这些孩子记不住,就把前世的课间*尽量简化,还亲自为他们演示。孩子们倒是觉得十分有趣,个个学得认真。 课间*之后,又到了音乐课的时间。这节课的老师却是叶卡捷琳娜,孩子们见到一位金发碧眼的番邦女子,均觉得十分稀罕,上起课来也是格外认真。 朱由检还专门为叶卡捷琳娜搬来一架钢琴,这可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手的。 叶卡捷琳娜自幼接受宫廷教育,在这方面自是得心应手。她一直想做些事情报答朱由检,此时终于有了发挥的舞台。那一个个优美的钢琴音符从她灵活的指尖流出,宛如天籁之音。不但是孩子们,就连在附近围观的村民们,也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当然以歌喉的优美来论,女孩子比男孩子要强得多,这节课的成绩也是女生更胜一筹。 音乐课之后,却是体育课。朱由检一时兴起,换上便装,亲自客串起老师来。做完热身运动之后,他便找出一个皮球,组织了一场足球比赛。 其实中国古代早就有“蹴鞠”游戏,并且一直流传到这个时代。不过由于整个社会重文轻武,蹴鞠也由对抗性游戏逐渐演变为技巧性游戏,倒跟前世的踢毽子差不多。 朱由检自然不会理会这个时代的玩法,而是直接把现代足球的规则搬了过来。当然他现在还整不出标准足球场来,只得用石块摆成简易球门。 不过足球运动的魅力,并不会因为场地的条件和竞技水平的高低而有所改变。即使穿越到这个时代,它那种简单的魔力仍然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孩子们,不多时场上便踢得热火朝天。 不过孩子们第一次玩足球,怎么也比不上朱由检那么游刃有余。没几分钟,朱由检便连中三元,还得意地学起了因扎吉的蒙头狂奔。 可没跑几步,他便与一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差点没被撞飞出去。 朱由检赶忙忍痛扯下蒙在头上的衣服,定睛观看。却见一位俊朗儒雅的公子正对自己暖暖地笑道:“尤公子真好兴致,却让小可一番好找!” 第224章 朝鲜商人 时近正午,暖融融的春风带起漫天柳絮,将静卧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中的秦王庄,打扮出一番别样的诗情画意。 对于韩真的突然出现,朱由检实在是没什么心理准备。他偷偷瞥了一眼负责保卫工作的林佑坤,却见林佑坤满脸通红,一脸无奈之色,便知道他的那些哨探在韩真面前又失效了。如果这位神秘的公子真是一名刺客,那朱由检此时早已挂掉了。 好在韩真永远是那么一副既真诚又暖人的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朱由检刚想尽一下地主之谊,请他喝杯茶,才想起这秦王庄全是农户,到目前为止商业还是零,连个小茶肆都没有。他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时倒有些踌躇。 韩真却爽朗地笑道:“尤公子不必客气,咱们便席地而坐,看孩子们嬉戏,也有趣得很呢!” 朱由检只得陪着韩真并肩坐下,顿觉他的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香气,想是佩戴了香袋之类的东西。而自己却是一身臭汗,韩真提了提鼻子,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头。 朱由检登时老脸暴红,尴尬地笑道:“小弟聊发少年狂,让韩兄见笑了。” 韩真却好奇地道:“孩子们是在玩蹴鞠么?这种玩法从没见过,是尤公子自创的么?” “这叫‘足球’,很好玩的!”朱由检眉飞色舞地道。在前世的大学生涯中,能不离不弃地陪伴他的,除了一台破电脑,也就这有这个圆东西了。 “小可已经来了一会儿,看起来尤公子是在教授这些孩子?”韩真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知为什么,朱由检总觉得韩真的眼神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似能够融化一个人心中的坚冰。在他的面前,撒谎实在是太困难了,朱由检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啊,小弟这是在给他们上体育课。” “上课?体育课?”韩真一愣,又更加好奇地问道,“不知尤公子做何营生,竟有这等闲情逸致给孩子们当先生?” “实不相瞒,小弟是新成立的泾阳商帮的东家。”朱由检只得避重就轻地答道,“泾阳商帮刚刚出资建立了一所小学,因为缺少先生,小弟只好临时客串一下。” “哦?可是小可听尤公子的口音,并不像是泾阳人氏啊?”韩真的问题更加犀利。 朱由检被韩真问得脑门冒汗,只得胡诌道:“小弟祖籍泾阳,其实也是刚从京师迁过来的。此番重归故里,总得为父老乡亲做些好事,所以才办了粥厂和小学。” “那西安城中的香榭丽舍,只怕也是泾阳商帮的产业吧?”韩真突然揶揄地笑道。 朱由检的脸登时臊得如同一块大红布,半天才吭吭哧哧地道:“原来韩兄早已经知道了啊!其实小弟昨日是为了结交韩兄,不得已才收下玉佩。韩兄的三万两银子纹丝未动,仍存放在香榭丽舍,小弟正欲寻到韩兄,退还给您呢!” “尤公子勿要误会。”韩真悠然道,“其实小可该向公子道歉,因为小可其实也是商人,初到西安,想寻当地的商会合作。但小可是个谨慎之人,对合作的商家颇有些挑剔,不光是经营能力,在德行方面也不可有亏。 “这些日小可遍观西安各大商会,皆是些只为自己谋利、不管他人死活之辈,只有刚成立的泾阳商帮口碑还好。所以昨日小弟去香榭丽舍,有幸遇到尤公子,便对公子试探一番。” “那你又如何得知小弟是泾阳商帮的东家?”朱由检诧异地道。 韩真施然一笑道:“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先不说这些,小可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既是兴办学校,教学生读圣贤之书也就够了,为何还要开设算术、音乐、体育这些课程?” 朱由检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想选拔人才,为以后当皇帝做准备。不过他也早准备好了一套词,此时正好用上:“韩兄有所不知,小弟并非是要让学生们参加科举,而是希望他们学些实际的本领,在以后能用得上。比如算术,若要经商,就必不可少;音乐可陶冶情襙,缓解疲劳,即使生活艰辛,只要有音乐陪伴,也会平添许多乐趣;至于体育,更是重要,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嘛!” 韩真听了,却微微摇头道:“可这些孩子都是农户,长大成人之后也只能种田,学这些东西岂不是浪费时间精力?” “那可不一定。”朱由检道,“谁说农民的儿子就一定要当农民,不能经商了?” 韩真却不以为然地道:“尤公子,且不说我朝以户籍管理天下百姓,农户、军户、匠户、商户泾渭分明,不可打乱;就说这士农工商,士也就是官宦为首位,农户次之,匠户又次之,商户则地位最低。你要这些百姓放弃农户的身份去经商,他们又如何能肯?” “韩兄,你这看法是有些过时了。”朱由检笑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现在已经不是二百多年前,商人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重要,财富也远远超过普通农户。况且朝局如此,弃户者比比皆是,官府也根本管不过来。不瞒韩兄说,小弟正想从这些孩子中选拔一些,充实到泾阳商帮中呢!” 韩真认真地听完,又指了指远处的叶卡捷琳娜道:“这些倒还说得通,可公子为何要用一个番邦女子做先生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公子就不怕她把孩子们教坏么?” 朱由检已觉出韩真似是在考较自己,便字斟句酌地答道:“不管是哪国人,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喜欢真、善、美,而厌恶假、恶、丑。之所以纷争不断,无非一是交流不够,二是争夺资源。小弟让这位少女做先生,便增进了中外的相互了解,是好事一桩嘛!” “至于资源的争夺,”朱由检缓了一缓,坚定地道,“这也不是两国的百姓所能决定的,而是主要在于其国的君主和贵族是否贪婪。若彼此能互相尊重,各保其疆,自然相安无事;若一方想恃强凌弱,用武力侵略甚至消灭对方,那受侵的一方也只好奋起反击。到最后,那贪婪的一方必将被贪婪所吞噬。 “因此,小弟觉得对番邦人,没有必要抱着天然的敌视。有首歌唱得却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韩真听罢,突然肃容起身,对朱由检倒头便拜。朱由检忙将他搀住道:“韩兄,你这是何意?” 韩真抬起头,眼中竟已噙满泪水,哽咽着道:“尤公子,您见识高卓,小可佩服得五体投地!昨日小可对公子说了谎话,所以要给公子赔罪!其实小可不是登州人,而是朝鲜人!”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心道难怪韩真行事神秘,又对叶卡捷琳娜担任老师一事那么关心,原来他也是个外国人。 “不知韩兄因何来到西安?”朱由检问道。 韩真答道:“小可确实是来做生意的。但做为番邦人,自然有很多的顾忌。尤其是大明虽已开了海禁,但仍不允许外国人到内地经商,小可才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请公子鉴谅!” 朱由检笑道:“那韩兄为何要告诉小弟?” “因为小可已经确信,尤公子就是小可最好的生意伙伴!”韩真激动地道,“您头脑灵活,能想常人之所不能想,又对番邦人没有成见。若能有幸和公子合作,小可便不虚此行了!” 朱由检闻言也大喜道:“好啊!韩兄为人谨慎,又有雄厚的实力,小弟也愿意和你合作!却不知韩兄想怎么合作法?” “小可想在泾阳商帮入股,公子占六,小弟占四。”韩真直截了当地道。 朱由检拍手大笑道:“好!不过仅是入股还不够,小弟觉得咱们还有更多的合作空间。” “哦?”韩真喜道,“愿闻其详!” “开古玩店只是权宜之计。”朱由检自信地道,“小弟今后必然要做国际贸易,既然韩兄是朝鲜人,在这方面肯定有些便利,不如咱们就马上做起来!” 韩真也高兴地道:“小可有六条商船,现在正在皮岛和登州之间做着海运生意。此次来陕西,小可正是看重了西安乃西北货物最大的集散地,西域、蒙古乃至乌斯藏的土产,全都在此汇聚。像皮货、藏红花之类,在朝鲜都极为抢手。只要途中顺利,三四倍的利润是不成问题的。却不知尤公子想从朝鲜进些什么货物?” “朝鲜产粮么?”朱由检问道。 韩真一愣道:“朝鲜倒是盛产稻米。不过粮食运输艰难,海路更是凶险异常,恐怕是赚不到钱的。” “小弟并不指着这个赚钱。”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只要韩兄能从朝鲜运粮回来,利润如何分成都好商量!” “好!既然尤公子认定,想必是大有深意。”韩真也笑道,“今日过于仓促,不如三日之后,小可在西安做东宴请尤公子,届时正式入股,您看如何?” 朱由检一口答应,韩真又是千恩万谢一番,这才飘然离去。 朱由检望着韩真远去的背影,对林佑坤悄声道:“去查查他的底细,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说!” 第225章 阻力重重 第二天清晨,打探韩真底细的探子并没有回来,倒是孙传庭派人送来了书信。 朱由检打开书信一看,当即皱起眉头道:“孙传庭在县城遇到麻烦了,看来我有必要走上一趟。林指挥使,你与我同去吧。” 二人当即换了便装,沿着已经竣工的二号工程,也就是秦王庄至泾阳县城的道路,策马一阵疾驰。不过一刻来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泾阳县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城,虽也有窄窄的护城河,却早已干涸无水。低矮的城墙也年久失修,似乎用手一推都能推倒一大截。 进入城中,就更是一片萧瑟的景象。整个县城也不过就是纵横各一条大街,街旁全是低矮的民房。有这些破败的房子衬托,那老旧的县衙倒显得鹤立鸡群了。 朱由检与林佑坤来到县衙后门下马,孙传庭早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他忙将二人接入后堂,还没等朱由检落座便急急地道:“殿下,您安排的免除徭役推行不下去啊!” “为什么?这是减轻百姓负担的好事,怎么会推行不下去?”朱由检诧异地道。 话音未落,一个衙役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也不理朱由检和林佑坤,只懒洋洋地对孙传庭道:“太爷,县丞刘大人、主簿于大人、典史陈大人求见!” “让他们在二堂候着!”孙传庭没好气地道。 “好咧,二堂候着!”那衙役极其放肆地吆喝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狗奴才,安敢如此无礼!”林佑坤勃然大怒道,“看我不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孙传庭忙拦住他道:“林大人,这还是客气的呢!不瞒殿下说,自从传庭出任县令,宣布要免除徭役,可把所有的人全给得罪了!县丞、主簿、典史这几个人,天天跑来跟我打擂台,这不是今天又来了么!至于他们为什么反对,殿下可在屏风后面静听,一听便知!” “我也不用偷听了。”朱由检自信地笑道,“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就扮做先生的师爷,林指挥使扮作我的长随。咱们一起去会会这几尊神,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 孙传庭拗不过朱由检,只得答应下来。他领着朱由检和林佑坤穿过后院,来到二堂,见几个人早已坐在堂内严阵以待了。他们见了孙传庭也不起身,只是拱拱手道:“知县大人,我们今日还是为徭役的事而来,想请您收回成命!啊…却不知您身后是何人?” 孙传庭只得道:“这位是本官的幕宾,姓尤名俭,你们唤他‘尤师爷’即可。那位是尤师爷的长随。尤师爷,我来为你引荐,这位是县丞刘玉明刘大人,这位是主簿于世杰于大人,这位是典史陈磊陈大人。” 朱由检倒也挺能演戏,对众人团团一揖,不卑不亢地道:“学生尤俭,见过各位大人。” 那几个人的态度却是极为倨傲。他们虽然跟着前任县令去秦王庄拜见过朱由检,但因官职太低,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因此也不认识他。此时在县衙之内,他们却又神气了起来,连孙传庭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在乎一个师爷? 见朱由检施礼,刘县丞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于主簿则是眼皮向上一翻,根本就没理朱由检。最狠的是陈典史,对林佑坤一瞪眼道:“大人们议事,你一个师爷的长随跟来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林佑坤是秦王卫指挥使,官居正三品,哪会想到竟受到一个小小典史的喝斥?那典史属于“未入流”,连从九品都够不上,已经是比芝麻还小的官了。 林佑坤登时大怒,刚要发作,朱由检却对他使了个眼色道:“老林,下去歇着吧。” 林佑坤见朱由检发话,只得悻悻的退了下去。若没有朱由检,只怕他这时早已将那个典史大卸八块了。 那刘县丞是这三人之首,陈典史上来就给朱由检来个下马威,也是出自他的眼神示意。此时见朱由检服软,他得意地笑了笑才道:“知县大人,我们几个的意见,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孙传庭冷冷地道:“刘大人,本官昨日已经跟你们说过。免除泾阳县今年的徭役,这不是本官的意思,而是秦王殿下的旨意。难道你们连殿下的旨意也敢违抗么?”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刘县丞却不慌不忙地道,“秦王千岁深居王府之中,自然不了解下面的难处。可知县大人您政事练达,应该很清楚,这徭役可不能免啊!免了就全乱套了!” “哦?”朱由检微笑着插言道,“却不知怎么个乱法,县丞大人可否说个明白?” 刘县丞见朱由检插话打断自己,心中十分恼火。但他见孙传庭对这位师爷似乎很尊敬,倒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得冷笑一声道:“尤师爷年纪还是太轻,很多事情未必知晓。简单地说吧,咱们这一个县,朝廷命官就只有知县大人、在下、主簿和典史四个人,其余像衙役、狱卒、铺兵、库工这些人,全是出自徭役。若免了徭役,赋税谁来征收?治安谁来维持?难道让知县大人亲自去抓犯人么?” 朱由检嘿嘿一笑道:“孙大人应该已经告诉各位大人了吧?免除了徭役,并不等于没人干活。像县衙的衙役,都改由县衙出资雇人来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得轻巧!”于主簿怒哼一声道,“县衙有钱么?别看全县的赋税都从这里过手,那也仅是过手而已,一个铜板也剩不下!至于朝廷拨来的钱粮,连几位大人的俸禄都不够,又从哪挤出那么多的银子,去养活一百来号人?” 朱由检听得满头黑线,只得用眼神询问孙传庭。见孙传庭微微颔首,他才知道于主簿说的确是实情,不由得感叹:这明代的官府制度设计得也太牛叉了,一个县居然没有任何预算,包括办公人员的工资! 但朱由检已下定决心免除徭役,当然不会轻易动摇。他思索了片刻便道:“既然秦王殿下有旨,想必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县衙没钱,秦王殿下多半会代为出资的。” “你能替秦王做主?”刘县丞鄙夷地道。 孙传庭却已经会意,向上虚拱了拱手道:“这个不劳几位大人费心,本官自会禀明秦王。只不过本官来了几日,发现县衙里人浮于事的现象十分严重,似乎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衙役吧?如果秦王同意支付薪俸,本官却要将那些不干活的闲人全部裁汰,招募些老实肯干的新人进来!” 他这么一说,那三位就更坐不住了,皆弹跳起来大声喊道:“万万不可!” 孙传庭与朱由检对视一眼,冷笑着道:“又有何不可呀?” 于主簿和陈典史却不敢答话,皆看着刘县丞。刘县丞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知县大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也知道,就是让驴拉磨,还得先喂一顿黑豆,何况是人?咱们是官,异日或有升迁之时;那些衙役却是胥吏,都是守家在地、父一辈子一辈传下来的,县里的大小事务,还得指着他们来做!您要另招衙役,却不是把他们的生路都断了?” 朱由检已经听出了端倪,故意道:“刘大人,您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啊!刚才您不是说衙役属于徭役,朝廷不用出钱么?这会子怎么又说当衙役是这些人的生路?难道他们当了衙役,便可以吃空气过活么?” “你懂什么!”刘县丞怒道,“非要本官说得那么明白么?” “正要请县丞大人赐教!”朱由检嬉皮笑脸地道。 “那本官就告诉你!”刘县丞豁出去道,“朝廷既然不出钱,县衙还是要出这一笔钱的。具体地说,就是知县大人用自己的俸禄支付胥吏的薪水。但知县大人的俸禄也没多少,根本就不敷使用。所以县里在征收田赋之时,便多征一些,不往上报账,截留在县衙,这样钱不就有了么!” “学生明白了!”朱由检听得心头火起,却是不动声色地道,“税是这些人收,收来了也是这些人分;想少收就少收,想多收就多收,因此虽名为‘徭役’,实则却是极大的美差!” 于主簿瞪了朱由检一眼道:“尤师爷,你嚷嚷什么?遍观全国府县,哪里不是如此?所谓‘入乡随俗’,我等为官者,上要为君父分忧,下要安一方百姓。那县中大小事务庞杂繁琐,不用这些人,能行么?师爷你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自己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朱由检勃然大怒道,“这些胥吏平日里少不了盘剥百姓,做的坏事比好事多一百倍,我看就是全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几位大人,你们就不要再阻拦知县大人了,否则秦王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 几个人让朱由检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沉了半晌,刘县丞才怨毒地对孙传庭道:“知县大人,尤师爷这番话,也是你的意思?” “正是!”孙传庭凛然道。 “既如此,我等告退,望大人好自为之!”三人恨恨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传庭见几人走远,对朱由检苦笑道:“殿下,他们必与那些衙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才如此费心争执。如此一来,却是把他们得罪苦了!” “管他们做甚!”朱由检冷笑一声道,“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马上贴出告示,重选衙役!” 第323章 杨嗣昌(二更) “咣,咣,咣,咣,咣!” 随着五道震耳欲聋的锣声,一大帮随从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酒楼,直奔四楼的最大雅间而去。当这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全楼宾客都起立致敬,也从侧面衬托出来客的显赫地位。 朱由检也抻着脖子看了两眼,别人不认识,其中一个身材肥胖、满脸堆笑的矮子,他却看着十分眼熟,便小声问一旁的李贞妍:“那个矮胖子是谁?” 李贞妍忙悄声答道:“他就是西安知府丁启睿。” 朱由检这才恍然。他和丁启睿也有过数面之缘,还曾同席吃过酒,当然有些模糊的印象。今晚这家伙明明穿着便服,是以私人身份前来赴会,却又故意铜锣开道,抖起知府的威风。朱由检心中便有几分不喜,情知他也不过是无数庸庸碌碌的官员之中的一位罢了。 但他仔细观察,却发现丁启睿在来人中并不是身份最高的。居中昂首上楼的那人,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适中,鼻直面阔,三绺长髯飘洒于前胸,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儒雅却又果决的气度。丁启睿贵为五品知府,对此人却是点头哈腰,谄笑连连;那人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习以为常。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此人既能在知府面前摆这么的大架子,身份理应更高。朱由检认识不少陕西的地方官员,并且也觉得此人稍稍有些眼熟,当即开动大脑细细回想。可想了半天,却发现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李贞妍见朱由检凝神观看,便为他解释道:“这位就是杨嗣昌杨公子了。” “哦!”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你们都说杨公子杨公子的,我还以为是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原来也是个大叔啊。” 朱存棋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促狭地笑道:“帮主大人就会以貌取人!您可能不知道,这位杨嗣昌号称当世四大才子之一,可比他父亲杨鹤更加有名呢!” “四大才子?”朱由检讶道,“那不是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么?” “您说的这四位当然也是才子,却均非当世之人。”朱存棋解释道,“如今说起四大才子,指的却是钱谦益、杨嗣昌、冒襄、侯方域。” “冒襄?不就是那个冒屁…冒辟疆么?”朱由检一听到冒襄这个名字,就不由得想起在通州梦红楼的那段往事,差点笑喷,赶忙捂住嘴巴。 “您认识冒襄冒公子?”朱存棋奇道。 “说不上认识,算是有一面之缘吧。”朱由检嘿嘿奸笑道。 朱存棋当然不知道他给人家起外号这段公案,接口说道:“若论起名气,钱谦益和杨嗣昌二人,尤在冒襄、侯方域之上。因为后面这两人虽然才气传遍天下,却一直没有功名。而钱谦益和杨嗣昌则同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钱谦益长于诗文,杨嗣昌却颇重经世致用之学。如今他正在南京做国子监博士,据说很快就要升到京师的六部任职呢!” 有了“冒屁泡”的先入为主,朱由检对这个时代的“才子”印象极差,心想这些人也不过是会写几首歪诗的沽名钓誉之徒,吟风弄月、品酒狎妓尚可,对国事却是百无一用。 尤其是听说陈圆圆还是这个杨嗣昌请来的,更觉心头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醋意,冷笑一声道:“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这几句诗他本是小声嘀咕,那杨嗣昌却是耳力极佳,目光如电般向这边扫过来。朱由检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躲回雅间,口中不觉喃喃地道:“好家伙,还挺厉害!” 孰料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的笑声已经在门口响起:“雅间中可是黄海商帮的贵客么?学生杨嗣昌不请自来,万勿见怪!” 这下朱由检可慌了神,没想到人家追上门来了!他赶忙对众人使个眼色,众女会意,都垂首做羞涩状,只有李贞妍再次使用韩真的语气,不卑不亢地应道:“杨公子大驾光临,敝人三生有幸!” 说着她便打开房门,欲将杨嗣昌让入雅间内叙话。杨嗣昌却先以凌厉的目光从雅间中一扫而过,又转为温和的语气道:“您是黄海商帮的帮主尤公子么?” 李贞妍忙微笑道:“不巧帮主最近不在西安,敝帮收到圆圆姑娘的请柬,又不敢不至,只得由小可代为出席。小可姓韩名真,是黄海商帮的副帮主。” 杨嗣昌虽认真地听着,目光却在李贞妍和朱由检之间来回游移,半晌才笑道:“韩公子既代贵帮帮主出席,那也是一样的。此间不是讲话之所,还请至主席上坐,知府丁大人以及晋中商帮的乔帮主他们,已经在那里恭候大驾了。至于女眷和随从,就请在此处高坐,免得在人前拘束。” 李贞妍反应也是极快,当即笑道:“何敢劳烦杨公子相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小可还有个不情之请,”说着一指低头缩脖的朱由检,“小可身旁这名哑童,其父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如今他父母已亡,人又有些呆傻,家父曾嘱小可,定要将他带在身旁,不可离开半步,就算是聊报其父之恩。小可赴席之时,须得将他带上,未知公子允否?” 杨嗣昌闻听此言,更是上下打量了朱由检一番,口中却立即应道:“韩公子有情有义,学生敬服之至,有何不可?” 说着他便引着李贞妍和朱由检来到主雅间。这里自是天外天最大的一处雅间,房内共设两席:首席上是知府丁启睿,以及西安当地的知名文人;次席上才是本次“清芳会”的发起人乔北岳、虎啸商帮帮主李虎,以及其他商界人士。此时主席上仅余两个空位,一个当然是杨嗣昌的座位,另一个则是为今晚的主角陈圆圆预留的。 乔北岳见杨嗣昌引着李贞妍进来,稍稍一愣。当李贞妍又把那套词翻出来说一遍之后,乔北岳却立即满脸堆笑道:“原来是韩帮主,失敬失敬!快请到这一席上来,主座为您留着呢。您一入席,这场‘清芳会’就可以开始了!” 第324章 久别重逢(三更求花求订阅) “陈圆圆来啦!” 随着不知是谁的一声高喊,天外天酒楼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伸长脖子张大嘴巴,死死盯着大门口,生怕错过这个一睹佳人芳容的机会。 突然一阵乐曲先从楼外飘来,那乐器声与胡琴有些相似,却又不像胡琴那样高亢激越,而是无比婉转悠扬,透着难以名状的缠绵哀怨。来参加“清芳会”的宾客,也多是花间老手,听惯了歌女的弹唱,却从未听过这种乐器演奏,一时都呆住了。 紧接着,那温润甜美、却又略带伤感的歌声已经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词虽是人人耳熟能详的《水调歌头》,曲调却是十分新奇。众人正惊疑间,一代名妓陈圆圆已经手托一把怪异的四弦琴,边拉边唱着款款进楼。 众宾客登时欢声雷动,当然主要是惊羡于陈圆圆的国色天香之貌,至于她唱什么,可就顾不得听了。一曲唱罢,陈圆圆对宾客盈盈一福,众人就更是掌声如潮,个个喜不自胜,都觉得那一福是专冲自己而来。 只有一人不但没鼓掌,面容中还稍有酸楚之色,眼眶中竟有泪花泛出!他赶忙趁人不注意,低头悄悄拭去,却不敢再向陈圆圆张望了。 此人正是乔装改扮的秦王朱由检。他听陈圆圆演奏的竟是自己教给她和董小宛的现代版《但愿人长久》,怎能不勾起回忆,触景生情! 是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即使月色再美,也总是转瞬即逝;即使是董小宛、陈圆圆这样芳华绝代的美人,不也总要韶华老去、零落风尘么? 再想到冥冥杳杳的李崇瑶,朱由检就更是悲从中来,差点哽咽得不能自已。好在雅间中的贵客都只顾着看陈圆圆,又早嫌他生得丑陋,倒是无人注意他的失态。 献艺完毕的陈圆圆立即款款登楼,众宾客无不感到意犹未尽。虽然主办方又安排了其他歌女继续演奏,可她们的名气、姿色和才艺,又怎能和陈圆圆相比?因此众人无不连声哀叹,只恨自己既没有乔北岳的财力,又没有杨嗣昌的才情,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无缘获得陈圆圆的青睐了。 陈圆圆登楼之后,却是被径直引到朱由检所在的雅间中。她先拜过丁启睿和杨嗣昌,又对乔北岳盈盈一福,露出职业的微笑道:“幸得乔帮主破费,妈妈才肯放行,圆圆在此谢过了!” 乔北岳忙躬身还礼道:“陈姑娘太客气了。若不是杨公子将您请到西安,乔某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办不成这场‘清芳会’。” 杨嗣昌却微微一笑道:“乔帮主说笑了,其实嗣昌与圆圆姑娘也只不过有一面之缘。圆圆姑娘此次西安之行另有别故,外人却纷传是嗣昌请来,实在有些以讹传讹了。” 接下来,乔北岳又为陈圆圆一一介绍席上宾客。当介绍到扮做韩真的李贞妍时,陈圆圆眸子一亮,却又转为淡淡的神色道:“圆圆见过韩公子。” 就在即将转向下一位宾客时,陈圆圆突然发现韩真身后立着一人,虽然容貌奇丑,却是用无比凄楚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不禁被这眼神惊得浑身一震,暗忖自己十几岁即沦落风尘,数年间已阅人无数。可不论走到哪里,向自己投过来的全是色迷迷的目光,却何曾有半点怜惜!尤其是此人虽然是一副陌生的面孔,那道眼神却似曾相识,不由得对他多打量了几眼,垂首沉吟不语。 那丑鬼自是朱由检。他与陈圆圆只数月未见,但已发现她尽管显得越发娇媚可人,眼神中的清澈却所剩无几。虽然强颜欢笑,可那眉黛之间总有些落寞与凄苦,想是每日周旋于一众所谓“风流名士”之间,早落得身心俱疲。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黯然神伤! 须臾陈圆圆拜过所有宾客,入席坐定,位于杨嗣昌和丁启睿的中间,酒席这才正式开始。陈圆圆首先举杯敬两桌贵客,浅浅地抿了一口酒。众人却全是一饮而尽,谁也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怯。 惟独朱由检因为是随从的身份,别说酒了,就连个座也没有,只得站在李贞妍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被陈圆圆识破。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就渐渐热烈了起来。而出钱赞助这次活动的乔北岳,却是没资格坐到陈圆圆那一桌上,只能与李虎、李鹤年等商人同处一席。他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殷勤地向李贞妍劝酒。 李贞妍却停杯不饮,笑吟吟地对乔北岳道:“乔帮主此次举办的‘清芳会’真是好大手笔,今晚天外天群贤毕至,实乃西安盛景。却不知我们黄海商帮何德何能,也能受到您的邀请呢?” 乔北岳忙赔笑道:“不瞒韩公子说,此次的‘清芳会’,一是为让西安父老得睹陈姑娘芳容,二就是为宴请贵帮了。贵帮近来在西安声势如日中天,乔某等自愧不如啊!” “岂敢岂敢,乔帮主说笑了!”李贞妍不卑不亢地道,“我们黄海商帮势单力孤,又是新来乍到,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又岂能与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相提并论?” 李虎忙接过话茬道:“韩公子快人快语,李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等此次请韩公子来,就是想向贵帮及陕西商帮正式赔罪,希望各大商帮停止商战,恢复之前的共存局面。 “本来榆林商帮的马帮主也想参加,但因他行事粗鲁,对贵帮多有得罪之处,因此不敢露面。既然贵帮主不在,韩公子发话也是一样的。只要您一句话,咱们便可捐弃前嫌,通力合作,稳定西安市场!” 还没等李贞妍答话,主桌上的知府丁启睿也哈哈大笑道:“韩公子,古语有云:礼之用,和为贵。你们经商之人,也最讲和气生财。前日几大商帮恶斗,本官这个知府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市场动荡,各位蒙受损失不说,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嘛!如今乔帮主和李帮主既已做出姿态,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看韩公子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吧!” “这…”李贞妍却没想到乔北岳等人不但突然讲和,还把知府也搬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偷着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朱由检! 第325章 大演双簧 雅间外仍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可雅间之内的气氛却略显尴尬!面对几大商帮的突然讲和,李贞妍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朱由检。 朱由检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还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乔北岳等人要趁机威胁自己。可对方突然服软,又搬出知府丁启睿帮着说话,他寻思现在也不宜树敌过多,便有顺坡下驴之意。 但不知对方说的讲和,到底是怎么讲法。如果是以损害百姓利益为前提,那是绝不能答应的。而且挑起商战的并非己方,如今要讲和了,自然得提点条件。 可最让他着急的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哑童,当然不能开口说话。怎么能让李贞妍理解自己的意图,将这场重要的商业谈判应付过去呢?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真”身上,当然不会去留意站在他身后的侍从。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伸出一根手指,以旁人无法看见的细微动作,在李贞妍的背上写道:“错不在我!” 李贞妍娇躯微微一震,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她立即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当即挺起身形,把朱由检在自己背上的手挡得严严实实。细心分辨出朱由检写的字后,她便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丁大人、二位帮主,既然话说到这里,敝帮却要折辩折辩。敝帮刚刚成立,本来对西安各大商帮都是视为长辈,礼敬有加。此次商战也并非敝帮发起,实是三大商帮趁震后粮食奇缺,哄抬粮价,并且故意倾销其他商品。敝帮和陕西商帮若不被迫应战,恐怕现在也没机会坐在这里了,是不是啊,李老帮主?” 她最后这句却是对李鹤年说的。李鹤年在商海浮沉了一辈子,如何不懂“韩真”的意思,当即沉声应道:“不错!乔老弟、李老弟,按说你我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虽然说同行是冤家,但西安市场这么大,咱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也过来了么?不知为何黄海商帮一来,几位就对我们痛下杀手呢?” 李鹤年是西安本地人,又素来德高望重。在座的其他名流,无不要卖他几分面子,于是纷纷附和,又把矛头指回了乔北岳与李虎。 乔北岳也是反应极快,立即赔笑道:“李老爷子,你就不要给晚辈上眼药了好不好!当时我们几个确实是一时糊涂,主要还是让榆林商帮的马老四撺掇的。二位帮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和我们计较了。毕竟商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咱们还是借着‘清芳会’的良机,商议一下今后如何鼎力合作。否则,不但知府大人面上不好看,就连杨公子和陈姑娘都会笑话我们陕商小气呢!” 杨嗣昌也爽朗地一笑道:“学生对西安这场商战,倒也有所耳闻。说实话,学生倒没觉得黄海商帮小气,反觉得贵帮手段果决,思路常能出人意料之外呢!不过为西安百姓计,既然乔帮主他们讲和,韩公子也不妨说说贵帮的想法。” 众人发言之际,朱由检一直在紧张地思索,并且提前在李贞妍背后写下“让他们说”四个字。李贞妍会意,便颔首微笑道:“丁大人说得没错,生意人以和为贵,我们黄海商帮绝非有意坚持商战。但不知乔帮主所言‘鼎力合作’,具体是怎样合作法,小可愿闻其详。” 乔北岳见“韩真”语气松动,便试探着道:“贵帮的‘以工代赈、捆绑销售’这招,实在太过狠辣。虽是针对榆林商帮,但我们两家也觉得有些吃不消。若贵帮能取消这条措施,我等就感激不尽了!” 朱由检听罢也暗自得意,心想这几招虽然属于不正当竞争,那威力也不是盖的。不过现在黄海商帮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忠实客户,再用契约约束意义已经不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以便有资格讨价还价。 因此他便在李贞妍背后写道:“可以,问问条件!” 李贞妍此时已经完全定下神来,更是挥洒自如,灿然一笑道:“既然乔帮主这么说,小可就替帮主做一回主,应允下来了!不过帮主回来倘若责问‘为何一味让步’,小可就吃罪不起了!” 乔北岳何等精明,立即听出“韩真”弦外之音,忙赔笑道:“我等当然不会让黄海商帮吃亏。不瞒公子说,榆林商帮此次元气大伤,有些店铺已经经营不下去了。若贵帮肯接手,我等愿做中间人,让马老四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贵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朱由检闻言大喜,心想这可是个壮大自己实力的好机会。遥想前世,哪家大公司也不是只靠自己慢慢发展,就能做大做强的。在发展到一定规模以后,采用兼并和收购等手段急速扩张,是极为有效的方法。 当然这个度也不好控制,如果扩张过快,可能会消化不良,本体反受其害。不过眼下黄海商帮体量还小,正是急需吸纳新鲜血液之时。榆林商帮虽然从业的伙计素质低,但店铺和货物这些资产却是没问题的。只要自己稍加调理,很快就能产生效益。 念及此处,刚要往李贞妍背后写字,李贞妍却已主动发话道:“既然榆林商帮有意转让,又有乔帮主、李帮主在中间做媒,小可却之不恭,只好听凭二位帮主安排了!” 原来她已与朱由检心生默契,二人想法完全一致,用不着再和朱由检演双簧了。朱由检自是大喜,更平添了对李贞妍的敬佩之情。 很快话题又转到粮价,乔北岳果然要求黄海商帮涨价。李贞妍此时已完全摸透朱由检的心思,便微笑道:“这粮食却不是敝帮低价倾销,而是我们确有低价进货渠道。不过贵帮积压了许多高价粮难以出手,敝帮也不忍见。不若这样:敝帮以进价收购贵帮的粮食,帮着贵帮消化了。做为交换,敝帮愿意放弃西安市场的茶、丝等商品交易,全归贵帮经营!” 朱由检听罢心中暗暗叫绝,心想这点子就是自己也想不出来! 与此同时,杨嗣昌也起身举杯大声赞道:“韩公子好大的气魄,真得为此浮一大白!” 第326章 美人爱英雄(二更)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坑爹的商战电视剧,那里面把商业谈判描述得极其艰难:对手全是高高在上的大爷,想尽各种办法来刁难励志猪脚;猪脚则不得不委曲求全,没完没了地满足对方的各种不合理要求。 直到最后,眼看猪脚被折腾得快要断气的时候,客户才微笑着道: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诚意,以及年轻人不服输的斗志。既然你能坚持到最后,我就把合同都给你,如何如之何。 每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检同学都想抡圆了贴编剧一个大嘴巴子:都快跪地上管人家叫爷爷了,还谈个屁生意!这种生意就算能做成,至少得少活二十年!有命挣没命花,那还谈个毛线! 在他心目中,真正的交易,应该是买卖双方地位平等,各取所需,用不着那么多废话。就像淘宝网站,你卖我买,鼠标一点即刻成交。如果没有资格与对方平起平坐,那生意干脆别谈,谈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反之,双方各有对方需要的东西,谈判就会变得异常简单。 他还记得曾看过一本书,讲述俄国沙皇和法皇之间的会晤。他们谈判的内容是联手对抗英国,按说议题不可谓不重大,事项不可谓不复杂。但沙皇却只对法皇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让我们一起联手来对付英国人!” 法皇欣然同意,沙皇的第二句就是:“让我们饮酒作乐吧,剩下的事交给大臣们去办。”谈判就此成功! 此时在天外天豪华雅间内进行的这场谈判,也是如此干脆利落。黄海、陕西两商帮与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持续数月的商战。 大方向一定,具体细则就用不着在宴会上多谈了。雅间内的气氛登时热烈了起来,以知府丁启睿为首,西安各界名流都频频举杯,祝贺几大商帮合作成功。 对朱由检来说,放弃茶、丝交易,对黄海商帮的业务影响微乎其微;而得到大批的粮食,则是一个重大收获。哪怕采购价格高一些,但这种东西属于战略物资,有时候花钱买也买不来的。 李贞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个既能打破僵局、又符合黄海商帮的根本利益,还能大赚特赚的好主意。朱由检暗忖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不禁对她更加心悦诚服。 趁众人举杯庆祝之际,朱由检又在李贞妍背后写道:“漂亮!” 李贞妍分辨出这两个字之后,却显然是发生了误会,一朵红云立刻飞上脸颊! 直到此时,二人才发觉这种在背上写字的方法是多么暧昧。现在已是初夏时节,李贞妍虽是文士打扮,那长衫也是蚕丝织就,不能说薄如蝉翼,但总归也没多厚。朱由检的手指虽是隔着这层衣衫,但触及李贞妍颀长而有弹性的粉背之时,仍是手感极佳。 至于李贞妍,就更是芳心乱跳。她身为朝鲜王室的公主,平时自然无人敢冒犯她,更不可能有这种亲昵的举动。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却遭到朱由检如此“骚扰”!虽然情知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仍被他“挠”得连心中都痒了起来。 而且刚才只顾谈判,还不觉得怎么;此时却越想越羞,越羞就越觉得痒。当朱由检写完最后一笔之时,李贞妍的娇躯已经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甚至连粉颈都发起烧来! 可当朱由检吓得赶紧缩手之时,李贞妍心中又蓦地升起一丝失望之情,真恨不得那谈判能继续进行下去,好让他在自己背上多写几个字,哪怕是轻轻一划也好! 众人此时只顾着推杯换盏,大多没有注意到李贞妍的变化。陈圆圆却起身离座,端着酒杯来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看不出韩公子虽是商界才俊,却是不善饮酒。才不过饮了一杯,您就满面通红了!” 李贞妍猛吃一惊,当即明白二人的举动已被陈圆圆发现。但见陈圆圆似乎没有拆穿之意,反而像是在为自己遮掩解围,忙掩面笑道:“让陈姑娘见笑了,小可确实是不胜酒力。” “奴家与韩公子一见如故,不如请到这一桌来,品酒赋诗,岂不尽兴?”陈圆圆仍是巧笑嫣然地道,“您身后这位小兄弟站了这么久,恐怕早就累了,也请一起入席,不知各位大人能否让奴家做一回主?” 众人听罢,顿觉一阵醋意涌上心头。韩真倒还罢了,人家既是黄海商帮的副帮主,又生得一表人才,那是典型的高富帅,陈圆圆有意攀附结交,倒也说得过去。可那韩真身后的丑奴又算是哪根葱,竟然也能得到美人的照拂! 可陈圆圆话已出口,谁也不愿意扫了她的兴致,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纷纷附和。陈圆圆便携着“韩真”的手返回主席,让“韩真”在她身旁坐下。 只有杨嗣昌不以为意,还主动将朱由检拉到他身旁坐下,又朗声笑道:“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又有‘美人爱英雄’之说。在座衮衮诸公,皆是已生华发,看来圆圆姑娘芳心有属,我等惟余艳羡了!” 众人也跟着一阵哄堂大笑。李贞妍却是更加惊慌,因为陈圆圆竟趁人不注意,轻轻捻了一下她的素手,并且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至此李贞妍已经知道自己彻底露馅了,更是窘得满面通红。陈圆圆却淡淡一笑道:“列位大人取笑奴家了。其实奴家只是见韩公子气度不凡,觉得公子对诗词歌赋也必是精通的。奴家最近新谱了一曲,还从未试演过,今日正好请公子指正。” 众人见陈圆圆又要一展歌喉,自是轰然叫妙。陈圆圆便轻移玉步,款款行至雅间空处,又命人取来一张琵琶,边弹奏边开口唱道:“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歌声与琵琶声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众人只觉词曲既新颖又无比悲切,一时皆听得呆了。 再看陈圆圆,已是俏目含泪,哀怨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那个丑鬼身上! 第327章 大明必亡于流贼(三更求花求订阅) 陈圆圆唱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泪水簌簌而下。 雅间内的众人也无不耸然动容,皆被此曲的凄苦哀伤所深深打动。杨嗣昌不禁击节赞叹道:“圆圆姑娘此曲如泣如诉,声声悲音,字字血泪,唱尽人世凄凉!却不知此曲何名,为何人所作?” 陈圆圆这才止住饮泣,勉强微笑道:“此曲名为《葬花吟》,乐谱为奴家所配,词却是一位公子口传。因那位公子急着赶路,奴家只听了上半阕,故此乐曲也只谱到这里。” “哦?”杨嗣昌大感兴趣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真不敢相信,当世竟有如此大才!嗣昌平时也颇喜吟风弄月,可与这半阙《葬花吟》相比,则全是蠢浊不堪了!” “这位公子姓尤。”陈圆圆的眼神骤然一亮,却又渐渐黯淡下来,“当日他对奴家说,此词为一位名叫曹雪芹的人所作。当时奴家信以为真,可之后多方打听,却从未有人听过‘曹雪芹’这个名字!想是尤公子故意骗奴家,此词本就是他所作,只不过不愿说与奴家听罢了。” 说着她便突然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自诚,眸子中闪烁着无限的期许,嫣然一笑道:“李公子,奴家与您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何故,今日您对奴家总是躲躲闪闪?如果奴家没记错的话,您和那位尤公子是相识的朋友吧?” 李自诚却是张口结舌,尴尬无比。他作为当事人,当然知道朱由检与陈圆圆这段往事。但他可没想到陈圆圆居然对朱由检念念不忘,演奏的全是朱由检传授给她的曲子。看来她此次来西安,恐怕也不全是为了礼佛,更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来此寻找“尤公子”也说不定!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来陈圆圆对朱由检已经暗生情愫。可朱由检的身份既尊贵又特殊,他又怎敢轻易泄露。别说是陈圆圆,就是他父亲李鹤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尤帮主”就是秦王殿下。 因此他只得敷衍道:“回陈姑娘的话,小人与尤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那尤公子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自从通州一别,小人再未收到尤公子的消息。” 陈圆圆听罢登时大失所望,低下头去默默思忆,不肯再参与众人的欢宴了。 朱由检看得真切,一时怜意大生,真想把这薄命的女子揽入怀中,好好劝慰一番。但一则他知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今天商谈的大事就全砸了;二则那《葬花吟》确实是曹雪芹所作,陈圆圆却坚信是出于自己之手,朱由检也实在感到心中有愧! 可此时众人酒兴正酣,谁又会去真正留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所思所想,即使这个女子是名动天下的陈圆圆! 像乔北岳、李虎等人,关心的无非是各地物价民情,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多赚银两。而知府丁启睿等人,则是对朝局和时政高谈阔论。但他们也并无什么真知灼见,无非是聊天打屁,消磨时光而已。说完辽东战局、海疆倭患,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陕西流贼上面。 因为杨嗣昌是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而杨鹤现在正忙于对大股流贼进行安抚,包括丁启睿在内,谁也不敢妄加评议,均静听杨嗣昌的议论。暗想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杨鹤既主张招抚,他儿子杨嗣昌必也和他老爹保持一致了。 孰料杨嗣昌却叹了口气道:“学生在南京之时,即颇为关注陕西流贼。没来陕西之前,学生也和家父一样,觉得流贼皆是大明子民,只因天灾人祸频仍,迫不得已才竖起反旗。只要诚心招抚,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必感念皇恩浩荡,安心就抚,不再生乱。” “可到了陕西之后才发现,学生是大错特错了!”杨嗣昌呷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流贼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百姓遭受戕害裹挟。贼人不事生产,专事破坏,其战力虽不及建虏,可造祸远比建虏为甚!而地方官员要么怕受朝廷责罚,故意隐匿不报;要么以邻为壑,但求自保。长此以往,贼势愈大。大明若亡,必亡于流贼!” 众人皆听得毛骨悚然,丁启睿便勉强笑道:“杨公子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谅些许流贼,不过是癣疥之疾,安能动摇我大明根基。况且令尊大人不是正在安抚流贼,并且颇见成效么?” 杨嗣昌却蹙眉沉吟道:“流贼虽起于贫民,其首领却都是些首鼠两端、反复无常,只顾自己私利,不计他人死活之人。家父以抚为主,恐怕难以见效。况且安抚就需用银子,如今国库空空如也,辽东又危如累卵,朝廷哪有精力西顾?学生只恐流贼朝三暮四,家父抚贼不成,反受其累!此中利害,学生也向家父多次讲过;奈何家父生性仁厚,只是不信! “至于丁大人说的‘癣疥之疾’,学生也不敢苟同。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四川,所到之处,尽皆糜烂。也许现在尚能算是癣疥之疾,可朝廷若任其发展,则会演变成全身溃烂的恶疮,终致不可收拾!” 朱由检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暗自赞叹。心道这杨嗣昌虽然也是几大公子之一,却与那冒屁泡截然不同,果然是经邦济世之才。别的不说,就这份见识,可比他老爹杨鹤强多了。 丁启睿却有些不以为然,又不好当面驳斥杨嗣昌,只得怏怏地问道:“那依公子之见,该如何对付流贼?” 杨嗣昌胸有成竹地道:“以学生愚见,流贼战斗力并不见得多强,之所以屡屡得逞,皆因朝廷没有统筹进剿,州城府县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要想将流贼彻底扑灭,说来也并不难,只需四正六隅、网张十面…” 刚说到这里,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之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戚美凤急匆匆地闯进来,也不理众人,径直对“韩真”道:“公子,夫人身子不适!” 第328章 变起仓促 听说包玉怜身子不爽,李贞妍忙向众人告罪,领着朱由检急匆匆地出了雅间。 朱由检这时候可没心思再假扮哑童了,三步并做两步返回原来的房间,推开门便急匆匆地问道:“玉怜,你怎么样了?” 却见包玉怜虽然面带忧色,神情紧张,但似乎并无不适。见朱由检心急火燎地进来,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刚刚说了半句:“王爷勿忧,我和孩子都没事…” 跟进来的戚美凤忙关好房门,压低声音道:“殿下,王妃无碍,只是情势紧急,不得不寻个借口将殿下请出来。” “怎么,有情况?”朱由检刚放回肚子里的心脏,立马又悬了起来。 戚美凤双眉紧蹙道:“侍卫们发现酒楼内外来了不少形迹可疑之人,似乎都带着兵刃!” 朱由检闻言心脏猛地一缩,第一反应就是刺客又来了!他忙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东厂的人?人数有多少?” 戚美凤却摇了摇头道:“对方人数甚众,恐怕少说也在二三百人以上。但看样子不像是东厂的人,因为他们不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颐指气使的东厂番子相去甚远,看上去倒像是普通土匪。而且他们个个贼眉鼠眼,不住地打量那些达官贵人,似乎目标也并非是殿下。”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朱由检心中稍安,却又不无忧虑地问道。 戚美凤沉声道:“不管他们是谁,目标是什么,一会儿一旦动起手来,对殿下和王妃都是威胁。依美凤之见,不如趁他们还没有发难,集合全部侍卫保着殿下尽快撤离。待撤到安全之处,再做理会。” 朱由检凝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美凤说得本来不错,我明敌暗,确实应先避其锋芒。但酒楼中除了我们,还有陈圆圆和杨嗣昌,以及很多无辜民众。我看丁启睿那些随从都是些酒囊饭袋,咱们若一走了之,他们可就要惨遭毒手了。” 众人见他在自身危急之时,还想着别人的安全,自是十分敬服。但情势紧急,见朱由检不肯遁走,即如戚美凤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不禁面露焦虑之色。 朱由检却强忍着心脏狂跳,咬牙命令道:“美凤,现在赶快派出二名侍卫,悄悄地去通知城中驻军。其余侍卫都上楼来,守住四楼的楼梯口。一旦对方动手,咱们居高临下,至少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戚美凤忙依令而行,不多时即返回雅间禀道:“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此时朱由检也透过窗户缝,偷偷地窥探着一楼大厅的动静。果不其然,只见本来已经很拥挤的大厅里,不知何时又涌进了一批衣着破旧的家伙。这些人个个目露凶光,看似在人群中随意穿行,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各个有利位置。 突然,朱由检在这些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惊呼道:“刘宗敏!” 那个混在人流之中、却如同一尊铁塔般鹤立鸡群的,果然正是闯将李自成帐下大将刘宗敏。他本来还想混到楼上再动手,如今见自己的身份已被人道破,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当即抽出佩刀狂吼一声道:“动手!” 说着他便手起刀落,将身旁一名反应不及的客人挥为两段。血雨骤起,楼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兵刃出鞘之声;直到这时,楼内宾客才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叫,如同炸了营的羊群一般! 可是此时他们再想逃跑或躲避,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刘宗敏的手下已经有几十人混进楼内,楼外还有上百人将正门彻底封死,却能往哪遁逃?顷刻之间杀声震天,这些彪悍的流贼简直如同一群发了疯的饿狼,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痛下杀手。 而这些宾客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殷实的富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见过这种场面?此时皆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拼命往人群里钻,企图让别人给自己挡刀;有的缩到桌子下面满地乱爬,想趁乱爬出楼去;更多的人则是慌不择路地往二楼、三楼跑,心想能多活一会儿便是一会儿。至于贼人追上楼以后怎么办,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此时知府丁启睿也从雅间中冲了出来,向下一看,不禁吓得面如死灰,连声尖叫道:“来…来人,保…保护本官!” 可他的那些手下,别看平时溜须拍马闹得挺欢,此时却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无不在各自寻找逃生之路,谁还顾得上搭理这位知府大人。而其他贵客也早慌了神,个个抖做一团。至于陈圆圆,更是被楼下血腥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几欲昏倒。 只有杨嗣昌还算临危不惧,稍稍一愣便抽出佩剑,大吼一声道:“堵住楼梯口,勿要让贼人冲上来!” 不过用不着他喊,朱由检的侍卫们早将楼梯口牢牢地守住。戚美凤更是身先士卒,与石彪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铁铸的战神,浑身上下不停地散发出阵阵杀气。 而楼下的刘宗敏在大砍大杀一阵以后,又望着楼上狞笑一声道:“弟兄们,大鱼都在上面,给我冲!那个陈圆圆留下,其余的人给我全部杀光,缴获的银两五五分成!” 朱由检听得真切,这才明白流贼的目标竟是陈圆圆!他忙率李贞妍等人快步走上前去,将站立不住的陈圆圆一把揽入怀中,厉声喝道:“刘宗敏,若想转世投胎,尽管往楼上来攻!给我放箭!” 侍卫们早就严阵以待,闻令当即张弓搭箭,对准楼下的流贼便是一通箭雨。他们都是戚家军的老底子,又个个是武术高手,箭术远超一般士卒。这二十余箭射过去,竟是箭无虚发,每箭都射倒一个正在抡刀砍人的流贼! “我贼你妈!”刘宗敏见状勃然大怒,举刀一挥,流贼们立即放弃了其他目标,如潮水般向楼梯涌来。这些人都是李自成手下的精锐,比起一般流贼,纪律要严明得多。此时得了刘宗敏的将令,个个奋不顾身地向上仰攻。 而在他们身后,仍有流贼源源不断地从大门闯入。一时间,天外天酒楼内尽是刀光剑影,不停地有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那场景恰似修罗地狱! 第329章 弱肉强食(二更) 朱由检在前世看《动物世界》之类的电视节目时,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大群的食草动物被一小群非洲鬣狗追逐着,最后总有一只跑得慢的被抓住吃掉。 他当时就一直在纳闷:不论是野牛还是斑马,体型都比鬣狗大得多,如果一对一,鬣狗是全无胜算的。而食草动物的数量又远远大于鬣狗的数量,一同奔跑之时,那气势简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何以这样强健的动物,反成了远比自己弱小的鬣狗的盘中餐呢? 此时看着楼下流贼屠戮人群的场面,朱由检才算有所觉悟! 流贼就好像鬣狗,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强悍无比,并且对抡刀砍人早就习以为常。 而被屠杀的人群,就像那些温顺的食草动物。他们明明人数众多,却过惯了安逸平稳的日子,早已丧失了男人的血性。面对敌人的屠刀,竟没有一个敢于反抗的,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实在跑不了了就闭眼等死。 狗急了还能跳墙,猪急了还能蹿出猪圈,可这些人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不过片刻之功,一楼除了流贼,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全被砍倒在地,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如果他们能团结起来反抗,甚至不用团结起来,哪怕是各自抄起身旁的桌椅板凳与流贼打斗,也不至于遭到如此重大的伤亡!所谓弱肉强食,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鬣狗的“强”也只是相对的。它们只能欺负食草动物,面对真正的草原王者狮子,它们就讨不得半分便宜了。 而朱由检手下的侍卫们,正是这样一群愤怒却又沉稳的狮子。他们自幼便在戚家军中严格训练,又跟随着家主戚显宗、主将戚美凤南征北战,早已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无论是奸诈无比的倭寇,还是穷凶极恶的女真人,他们都曾与之毫不畏惧地厮杀过,何况是眼前这些不堪一击的流贼! 此时见流贼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众侍卫不慌不忙,在戚美凤与石彪的率领下,在楼梯口排出一个略向内凹的半圆形阵势。虽然他们此时没有长枪和盾牌,无法排出威震天下的鸳鸯阵,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半圆阵,也足够流贼们喝一壶的了。 这些流贼们却从未和戚家军交过手,还以为这些侍卫不过是官军或衙役,因而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一两年他们和官军打仗也多了,遇到的大多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两军对垒之时,很多官军在双方还没贴近之时,尚能开弓放箭,或者打几枪鸟铳。而一旦到了短兵相接、血肉相搏之时,这些吃着朝廷粮饷、平时还断不了欺压百姓的丘八们就原形毕露,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 此时见侍卫人数不多,流贼们就更是无所顾忌。在一名小头目的率领下,几十名流贼疾步登楼,径直向半圆阵扑了过来。 这名小头目也是闯营中的一员悍将,平时作战总是冲锋在前,出手便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而对手往往没有勇气和他拼命,稍有退缩之时,便会被他抓住机会一刀劈死。 今天他又是故伎重施,抡刀哇哇大吼着,直奔楼梯口而来。见楼梯口一左一右站的两人位置较为突出,其中一人还是女子,他不禁心中窃喜,兜头便剁,心想只要对方稍退一步,己方便能打开缺口,冲上楼去。 可他这两下子吓唬普通官军还行,在武艺高强的戚美凤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见他高举钢刀,胸前门户大开,戚美凤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疾如闪电地刺了出去,正中敌人的胸口。 那小头目刚才还狂呼乱喊,可此时却如同被拔掉了电源,喊声戛然而止。他用错愕的眼神看着戚美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一剑竟能如此之快。他此时倒真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几乎与此同时,七八名侍卫的刀剑也一齐招呼到这个小头目的身上。最后石彪跟上一步,手中鬼头大刀齐颈一挥,对方的硕大人头当即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竟不偏不倚地砸在楼下一个正低头往上冲的流贼脑袋上。只听“啪嚓”一声,这才叫“蛋碰蛋两不怨”,两颗脑袋登时撞得稀烂。 而那小头目的无头尸身,则被石彪当胸一脚,一边不停地从腔子里往外喷血,一边跟头骨碌地撞下楼去。那楼梯本就十分狭窄,往上冲的流贼又十分密集,登时被死尸砸倒一片。 更为倒霉的是,这小头目在死亡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把。虽然他已经一命呜呼,可那柄钢刀却并未脱手。这一路滚落下去,流贼猝不及防之下,至少有六七人都被锋利的刀刃削中。其中还有两人被割到了咽喉,更是立时毙命,跟随头目直奔森罗宝殿去也。 趁着流贼势头稍堕,戚美凤娇叱一声道:“放箭!” 侍卫们心领神会,当即又是一轮箭雨扫了下去。本来这些流贼就没什么战斗素养,第一波冲击被挡了回来,又正在阵势散乱之时,对劈头盖脸的利箭根本就猝不及防,当即又被射死十几人。 刘宗敏原以为趁乱突袭天外天,必能全身而退。没想到手下居然遭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亡,不禁气得哇哇暴叫。 其实他本是随李自成的闯营从西安城外经过。李自成前段时间在河南与陕西交界的熊耳山一带活动,把附近诸县都抢得差不多了,便拔营起寨,赶往甘肃固原与闯王高迎祥汇合,顺带一路沿途烧杀抢掠。 当然,西安是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的驻节之地,朝廷在此重兵设防,李自成当然不敢攻城。但他沿途抢了不少金银财宝,既然路过西安,便派了几百人化装成平民混入城内,打算买些粮食,补充军用。 其实这种事有一定的风险,若露出马脚被官兵捉到,肯定免不了要掉脑袋。若在过去,李自成当然是派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去办,而不会让刘宗敏这样的大将亲自出马。 但此次却不同,李自成也听说陈圆圆到了西安。他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对女人的喜好却是从来没变过,一时银心大动,便想把这位名满天下的女子抢入军中做小妾。 因此他便派出刘宗敏亲自督阵,若有机会下手,便把陈圆圆抢出来,顺便杀几个缙绅富豪,大大地捞上一票! 第330章 半圆杀阵(三更求花求订阅) 刘宗敏自有刘宗敏的打算。 他是打铁的铁匠出身,虽然力大无穷,作战勇猛,却也性情粗鲁,胸无大志。李自成心机深远,从打造反那天起,便立志要推翻大明,自己登基坐殿;可刘宗敏却是难脱匪气,专以烧杀抢掠为乐。 流贼内部组织松散,每个头目的部属都只听命于自己的将领,即使是更高一级的流贼头子,也不能“越级”直接指挥。刘宗敏便是如此,他手下的队伍是闯营的中坚力量,李自成平时也让他三分。因此刘宗敏更加肆无忌惮,近来竟隐隐有与李自成平起平坐的架势。 此次潜入西安城,刘宗敏便背着李自成做了好几件私活。比如,他进城的主要任务就是买粮,当然携带了大量银两。西安城中的粮价低廉,只有三两一石,但河南的粮价却高达六两一石。 刘宗敏便叮嘱手下,回去以后只说西安的粮价也是六两一石,却把中间的差价全都悄悄地独吞,寄存于城中的秘密联络点。以后万一流贼被朝廷剿灭,单凭这些银子,后半生也不用发愁了。 又比如,李自成让他抢陈圆圆,当然是想自己享用。可刘宗敏早早地潜入天外天,从看到陈圆圆的第一眼起,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早已下定决心,抢仍是要抢,到手以后可不献给李自成了,而是要让陈圆圆成为自己的女人。 待生米煮成熟饭,估计李自成也只能接受现实,吃个哑巴亏。万一李自成不干,索性与他翻脸。反正流贼队伍中,因为女人而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也不差他刘宗敏一个。 因此,刘宗敏才会如此尽力地攻楼。可一番冲锋不成,反折了几十名流贼。这些流贼都是他自己的心腹,不是沾亲带故就是同乡同县,也是他能在闯营自成体系的最大资本。平常打硬仗的时候,刘宗敏都舍不得让他们打头阵,总要等敌人拼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把这些人放出去捡现成的。 这次他觉得敌方都是乌合之众,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将手下撒了出去。没想到遭到如此惨重的伤亡,刘宗敏焉能不怒? 他马上又组织了一波冲锋,可这次却比上次更惨!侍卫们在戚美凤的带领下,故意从楼梯口稍微后撤一点。流贼们不知是计,还以为敌人退缩,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却不料半圆阵之所以后退,正是为了更好地杀敌。流贼只要一登上四楼,立时就会陷入三面包围之中。别说他们的武艺稀松平常,就算是武林高手,陷入戚家军二十多名好手的三面围攻之中,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这个半圆阵,也是戚家军演习过的阵法之一。此时正好发挥威力,二十余件寒光闪闪的兵刃从不同方向、不同时间袭向流贼,而且有虚有实,变化莫测。敌人就是生有三头六臂,一时也难以招架! 流贼们虽然悍勇,却全然不知这阵法的玄机,上来一个死一个,上来两个便死一双。不过片刻之功,这半圆杀阵便如死神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了十余个敌人的生命。余者见势不妙,哪还敢上来送死,均抱头鼠窜地逃回大厅。 刘宗敏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身经百战,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见这样冲锋等若送死,他赶忙将部下收拢,击落大厅内的灯火,藏身于弓箭射不到的阴暗角落,紧张地思索破敌良策。 而侍卫们虽然连杀几十名流贼,自己则毫发无伤,但毕竟人数过少。如果放弃楼梯这个有利地形,贸然杀下楼去,必会陷入流贼的重围。所以朱由检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是紧守楼梯口。 就这样,战场暂时陷入一片沉寂。趁着这机会,朱由检赶忙命人在楼上检视一圈,看看有没有趁乱爬上来的流贼。 这一检查,倒是没发现流贼,却见平时趾高气扬的知府丁启睿,正撅着屁股缩在一张八仙桌之下瑟瑟发抖,恰如危险来临之时,却把脑袋扎入沙漠之中的鸵鸟。 与之相比,杨嗣昌则显得十分镇定。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仗剑守在侍卫们身后。此时他早已看出,这个冒牌的“哑童”才是众人的主心骨,便对朱由检颔首示意。 朱由检也知道被他看穿,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便也对杨嗣昌点头道:“杨公子,此处危险,还请到雅间中暂避。” “贼人若攻上楼来,躲到哪里也是一样的。”杨嗣昌淡淡一笑道,“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奋力一搏。” 此时,刚才吓昏过去的陈圆圆也在朱由检怀中悠然醒转。她诧异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突然激动地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地道:“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不就是…” 此时,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也围拢了过来。陈圆圆如坠梦中,半晌才惊喜地叫道:“几位姐姐,真的是你们?圆圆不会是在做梦吧?!” “圆圆!你没有做梦,真的是我们!”包玉怜双眸中已泛出泪花道,“妹妹不必担忧,公子会救你出去的!” “姐姐!”陈圆圆立即扑入包玉怜等人怀中,众女登时哭作一团。一旁的李贞妍只得轻声提醒道:“大敌当前,请陈姑娘暂时控制情绪,防止贼人循声用暗器伤人!另外,夫人已有了身孕,请陈姑娘小心一些!” 陈圆圆听罢,眨着大眼睛仔细将包玉怜端详了一阵,不禁惊喜地道:“恭喜姐姐!你已与尤公子成亲了?” 包玉怜自是又羞又喜,幸福地瞅了朱由检一眼,深深地低下头去。 陈圆圆又转身紧盯着朱由检,半晌才痴痴地道:“难怪方才见面之时,奴家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原来…原来您真的是尤公子!为何您化做如此装扮?这大半年您音讯皆无,奴家…” 朱由检此时也无法再隐瞒,只得老脸一红,尴尬地道:“此间经历一言难尽。多日不见,陈姑娘还好吧?” 陈圆圆闻听此言,眼泪却如同断线珍珠,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正要向朱由检倾诉衷肠,却猛听楼下的刘宗敏一声暴喝道:“他娘的,老子也不要那个臭娘们了!给我放火烧楼,把他们全烧成焦炭,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第331章 逃出生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自古以来,这“杀人”和“放火”便是强盗的拿手好戏。刘宗敏作战经验又十分丰富,早已判断出楼上之人是前所未见的劲敌,仅靠硬攻断难得手。 而且他在天外天已经折腾了不短的时间,若再多耽误片刻,万一大批官军赶到,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天下漂亮女人有的是,若因为一个陈圆圆把命扔在这,那显然是得不偿失。 所以在一瞬间,刘宗敏便果断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放弃抢夺陈圆圆的计划,立即撤出西安城! 当然在这里死伤了这么多手下,这口气他也难以咽下,所以才命人放火烧楼。一方面为泄愤,另一方面用大火制造混乱,流贼脱身也就更容易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流贼纷纷取出引火之物,点燃明火之后,向酒楼中乱抛出去。烈焰登时腾空而起,很快便将这座西安最大的酒楼吞噬其中! 刘宗敏见火势迅速向楼上蔓延,上面的人插翅难飞,便恶狠狠地骂了声道:“臭娘们,老子拿不到手,别人也别想得到!走!” 众流贼此时也抢了不少金银细软,自觉收获不小,便发一声喊,随着刘宗敏匆匆遁入黑暗之中。 这座酒楼通体均为木质结构,粘火便着,一楼、二楼和三楼顷刻之间已经全部烧着。四楼虽还未起火,可在烈焰蒸腾之下,那呛人的浓烟已经充满了所有空间,熏得人们睁不开眼。 楼上的丁启睿等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此时便欲从楼梯上冲下去。杨嗣昌忙将他拦住,大声咳嗽着道:“大人,下面已是一片火海,这样冲是冲不出去的!为今之计,只有从窗户上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丁启睿此刻已是惊恐万状,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道:“这座楼高达七八丈,跳下去如何能活?没想到本官命丧于此,呜呜呜…” 忽听烟雾中一人暴躁地喊道:“都别乱!手拉着手跟我们走,自会有人把你们救出去!” 发话之人正是朱由检。他一手搀着夫人包玉怜,一手拽着陈圆圆,在戚美凤的引领下,艰难地向烟势较小的临街窗户摸去。 而李贞妍和石彪等人,则护着朱存棋、四姐妹、杨嗣昌、丁启睿及众商人紧紧跟随,总算是将众人又引回那间最大的雅间之中。 此时楼上幸存的客人也都聚拢了过来,均把朱由检等人当作救命稻草。可这雅间别无出路,大门也被侍卫们牢牢关死,防止火苗窜进房中。那么唯一的逃生通道,就只能是临街的几扇大窗户了。 可众人从窗户往下一看,却均觉得头晕目眩。那天外天虽只有四层,但每层都有两丈多高,第四层离地面就是六七丈高,折成公制就是二十多米,相当于前世的六层楼。从这个高度直接跳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摔得全身骨骼尽断,因此谁也不敢贸然跳窗,又急得大哭起来。 朱由检却不耐烦地暴喝一声:“闪开!” 此时无论是知府丁启睿,还是普通的商人,都对这位奇丑无比、却屡为众人之首的少年奉若神明,忙闪出一块空地,让戚美凤率领着侍卫们来到窗前。 戚美凤凝神向窗外看了看,便厉声喝道:“楼下火势太大,用飞抓抓住对面的房檐和大树,把人吊出去!” 随着她一声令下,二十多名侍卫一齐上前,先三脚两脚将窗扇踹落,再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取出一副精钢打造的飞抓,瞅准方位,便用尽全身之力抛出去。 这些侍卫是朱由检的贴身护卫,肩负重任,所以朱由检给他们配备的装备也是最齐全的。除了人手一件短兵刃、一张劲弓,以及贴身绵甲之外,他们还有多种特殊装备,飞抓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种工具古已有之,到了现代更是特种部队的标准配备之一。朱由检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刚刚给侍卫们配上,没想到今天就发挥了作用。 那飞抓的两头均为锋利的爪状弯钩,碰到房檐和树干即紧紧钩死。侍卫们即把手中的另一头也固定在窗台上,顷刻之间便在空中架起十余道绳索。 紧接着他们便掏出绳索,将被困之人牢牢绑在背后,纵身跳上窗台,用手脚同时搭住绳索,快如狸猫般地向对面攀去,不多时便抵达对面,平稳落地。之后,他们又顺着绳索攀回来。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强的体力和熟练的技巧,稍有不慎就会从中途坠落。也幸亏这些侍卫们自幼在戚家军中习武襙练,又特意在秦王庄的城墙上进行过专项训练。若换了旁人,就有这些工具,照样逃不出去。 第一批被救的人全是女眷,包玉怜、朱存棋、四姐妹及陈圆圆等人都安然脱险。本来依戚美凤的意思,朱由检也应该随第一批过去;可朱由检却坚决不从,一定要将能救的人都救出去以后,再最后一批撤离。 杨嗣昌见了,不禁又双挑大指,高声赞道:“临敌时冲锋在前,指挥若定;撤退时却又甘为断后,先人后己,阁下真乃大丈夫!学生不才,愿于阁下共进退!” 朱由检却没功夫和杨嗣昌废话,只将手一挥,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和丁启睿、李鹤年、乔北岳等人送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第三批、第四批。雅间内的绝大多数宾客,也都被平安地转移了出去。 可是第四批人刚刚在对面落地,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往回攀爬,木质结构的天外天酒楼却终于在大火的炙烤下,再也坚持不住,“轰隆”一声,彻底坍塌! “王爷!” “尤公子!” 包玉怜、朱存棋和陈圆圆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就向火场冲了过去!杨嗣昌等人情知火场危险,苦苦阻拦,却又怎能阻拦得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团火影从废墟中腾空而起,如同敏捷的燕子般向众人掠来。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正是戚美凤和李贞妍一左一右驾着朱由检,从火场中逃出生天! 第332章 救美脱困 “哇呀呀!” 朱由检虽然被戚美凤和李贞妍救出火场,可身上的衣物仍在不断冒火。那火苗烧灼肉体之痛,比刀割针刺还要厉害十倍,一时间把他疼得惨叫连连。 包玉怜、朱存棋、四姐妹与陈圆圆立即尖叫着扑上前去,拼命扑打朱由检身上的火苗。可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到处起火,既不容易扑灭,又无法脱下来。 幸亏戚美凤和李贞妍眼疾手快,顾不得自己身上也有余火,抢先把朱由检的衣服全部扯碎,这才救了他一命。否则,一旦衣服烧化,沾在肌肤之上,朱由检非得来个三级重度烧伤不可。 这时众人也一拥而上,帮助戚美凤和李贞妍把身上的余火扑灭。再看二人,不但面孔被烟火熏得黝黑,衣衫也被烧得到处是洞,隐隐露出里面的娇躯。幸亏此时已是深夜,周围又是火光冲天、一片大乱,众人劫后余生,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否则李贞妍的“韩真”非露馅不可。 朱由检的情况则更为狼狈。由于救助及时,他倒没受到严重烧伤,只是烫起了十几个燎泡,疼得呲牙咧嘴。更为尴尬的是,由于衣物被二女扯去,此时他来了个彻底曝光,白花花的身子在夜色中甚是扎眼。除了包玉怜以外,众女见了无不害羞,纷纷垂下头去。 还是杨嗣昌反应快,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抢前一步给朱由检裹上。只不过他的身材远比朱由检高大,朱由检穿上这件袍子,倒有些像唱戏的戏子,显得越发滑稽。 再看周围,已是四处火起,哭喊声响成了一片!原来刘宗敏撤退之时,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可不止烧了天外天这一处,而是走到哪烧到哪,从城中心一直烧到东城门。 而这些建筑多为木质结构,这里又是西安最繁华的街道,房舍鳞次栉比。只要有一间烧着,火势很快就能蔓延到更多的房子。顷刻之间,半座西安城已经陷入火海之中! 直到此时,西安府的衙役才姗姗来迟。其实朱由检早派人通知了他们,可这些家伙皆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一听说是流贼作乱,个个吓得腿肚子朝前,故意磨磨蹭蹭。直到大股流贼奔东城门方向去了多时,这些人才来了精神头,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 这时候知府丁启睿也缓了过来。见流贼走远,自己没有性命之虞,他又恢复了官老爷的做派,抡圆了甩给班头一记大嘴巴,冲冲大怒道:“没用的东西!本官尚且亲临战阵,与贼人厮杀,尔等何敢逡巡不前,纵贼逃脱?还不快给本官去追!” 朱由检听了直想捧腹大笑,心说你在桌子底下撅着个大屁股,就算亲临战阵了?但此时情势紧急,他想笑也笑不出来了。沉吟片刻,他便对丁启睿说道:“知府大人,衙役们恐非流贼的对手。眼下火势正在蔓延,当务之急还是救火。那些贼寇,就由小人去追吧!” 丁启睿对朱由检倒是不敢怠慢,也顾不得追问这个假“哑童”的真实身份了,忙深深一躬道:“贼人凶悍异常,又人多势众,恩公何必以身犯险。还是随本官至府衙暂避…” “一群虾兵蟹将,小人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朱由检忙打断丁启睿,转而对侍卫们命令道,“来呀,护好女眷,随我追击贼人!” 说着他便对戚美凤和李贞妍使个眼色。二人会意,便要护持着包玉怜等女眷离开。 “公子,请把奴家也带走吧!”陈圆圆见朱由检要走,立即上前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臂,一双美目中全是期冀的泪水! “这…”朱由检却是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也不愿意看着陈圆圆继续沦落风尘,但若将她就这样带走,如何善后、如何安置等问题却还没有想好。 陈圆圆见朱由检犹豫,登时大失所望。她轻轻地放开手,对朱由检凄然一笑道:“奴家一时忘情,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望公子今后保重!” 说着她扭头便走,却根本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包玉怜忙与四姐妹上前拉住陈圆圆,坚决不让她走,又转身对朱由检嗔道:“您怎么这样!” 杨嗣昌此时却早看出端倪,笑着打圆场道:“陈姑娘的随从只怕也殁于楼中,如今城中兵荒马乱,她一个人也确实不安全。不如公子暂且先将陈姑娘带在身边保护,过几日等局势平静,再做理会。” 其实朱由检刚才见陈圆圆毅然决然地要转身离去,就已经大为后悔了。在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就是要立即将陈圆圆救出苦海! 如此一来,她就不可能再被那不知所云的“田国丈”买下,也就不可能被吴三桂抢走。不但历史有可能因此而改写,更重要的是,这位名动天下却又身世凄惨的女子,就有可能摆脱宿命,获得自己追求幸福的机会! 至于那高昂的赎身费,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麻烦,朱由检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见杨嗣昌如此说,他正好就坡下驴道:“陈姑娘请勿误会,我只是怕追击贼人之时,无法照顾好姑娘而已。既然陈姑娘不愿在此停留,便与我等同行吧。” 陈圆圆听罢娇躯轻颤,心头油然涌起一阵甜蜜。她一言不发地牵着包玉怜与四姐妹等人的手,再也不闹腾着要走了。 杨嗣昌见状又笑道:“公子不畏凶顽,学生敬佩之至。若不嫌弃,能否将学生也带上?” 丁启睿忙劝道:“杨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怎能亲自去追敌?若总督大人怪罪下来,本官可吃罪不起呀!” 杨嗣昌却不无讥讽地笑道:“知府大人身系全城百姓安危,自应坐镇府衙,居中指挥。至于学生嘛,虽手无缚鸡之力,倒也没让这些只知戕害百姓的无胆匪类给吓住!” 朱由检听罢也暗赞杨嗣昌,心道此人既有学识,又有勇气,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好自己也想听听他那个平灭流贼的方案,便笑道:“既如此,杨公子请跟紧!” 第333章 紧急军事会议 刘宗敏大闹西安城,一通杀人放火之后,又趁官军还没反应过来,竟然从东门斩关出城,扬长而去。他们的战马皆隐藏在城外不远的村落之中,此时纵马飞奔,不多时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朱由检率众人赶到东城门时,由于守城士卒全被流贼杀死,大批官军还没赶到,此处仍陷于一片混乱之中。朱由检见城门尚未关闭,急吼道:“出城!” 此前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车马,不会武功的女眷皆挤在一辆马车之内,余者各自上马,保护着车辆冲出城去。 出城之后,他们却并未追击流贼,而是折向北方。其实朱由检根本就没想着追刘宗敏,他心里惦记的是秦王庄和泾阳县的安危! 他深知既然刘宗敏出现了,李自成的大队人马肯定就在附近。凭他现有的实力,攻打西安城当然是不自量力,但袭扰西安周围的各县则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泾阳县和秦王庄的城墙才筑了一半,指望这样的半成品防住流贼大军,显然是不现实的。更为关键的是,泾阳县之前没有官军,现在虽然刚把民团改编成为秦兵,可兵力还不足一千,并且分驻于秦王庄和泾阳县城两地。一旦李自成大举来袭,战局肯定极为凶险。 朱由检好不容易才在泾阳县站稳脚跟,如今刚有点起色,怎会容忍流贼来搞破坏?所以他才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尽最快的速度部署御敌方案。 他们从西安城东转到城北,很快就上了西秦公路,不多时便远远地望见了秦王庄那宏伟的城墙。见城头一切正常,朱由检心中稍定,这才缓辔慢行,等待后面的马车跟上。 杨嗣昌一直在朱由检身旁策马奔驰,此时终于得空。见后面的人离得还远,他便在马上一拱手,肃容揖道:“微臣杨嗣昌,参见秦王殿下!” 朱由检猛吃一惊,欲要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一时张口结舌,尴尬无比。 杨嗣昌忙笑道:“殿下勿忧,微臣久慕殿下盛名,此次来陕,主要目的就是拜望殿下,不想在今夜相遇。殿下如此行事必有苦衷,您放心,微臣绝对不会向其他人泄露。” 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再否认就没意思了,只得讪笑道:“本王与先生素昧平生,此次又是易容赴会,先生是如何看破的呢?” 杨嗣昌微微一笑道:“微臣本也不知。但众人从酒楼中脱身之时,殿下不是被困在废墟之下么?那时人群中有女子惊呼‘王爷’,微臣便知您的身份了。试想陕西有王爵名号的宗室虽多,但面对凶徒,能有如此胆色者,舍去曾在边关出生入死的秦王殿下,复有何人!” 朱由检只得与杨嗣昌敷衍几句,脑子里却立即开始紧张地思索。他想这杨嗣昌乃是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本身又是朝廷命官,而自己的身份是藩王,按理说,他是不应该与自己主动接触的。可是他却冒着危险从西安城一直跟到这里,不知是何用意? 而且,自己返回秦王庄后,要马上做出一系列军事部署。若被杨嗣昌发现,以他的眼力,恐怕马上就会得出“秦王私蓄兵力”这个结论。这件事干系太过重大,谁又能保证杨嗣昌不会向朝廷告上一状呢? 杨嗣昌却早已看出他的犹疑,忙诚恳地道:“微臣在南京之时,曾听南京吏部尚书王在晋王大人讲述辽东战局。每次提及殿下,王大人便赞不绝口,说大明当朝能平灭建虏者,惟殿下一人而已。因此微臣才千里来访,欲向殿下请教平辽方略。 “如今流贼既已窜至西安府,殿下的王府不在城中,严密布防是第一要务。微臣一介书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绝不会给殿下添乱。殿下若能为微臣准备一间小屋,让微臣在其中品茶读书,微臣就感激不尽了。待到贼退之后,再详细聆听殿下教诲不迟。” 朱由检听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杨嗣昌这番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解释他为什么来,二是讲明他不会紧盯着自己,更没有窥探秘密的意图。既如此,那让他在秦王庄小住几日也无大碍。正好朱由检也很欣赏杨嗣昌,可以借此机会增加了解,看看他能否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思虑已定,朱由检便微微一笑道:“先生乃当今名士,本王正欲结交。若蒙先生不弃,便请在秦王庄逗留些时日。只是本王俗务甚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先生鉴谅。” 说话间,后面的侍卫和马车也赶了上来。与此同时,城墙上值守的秦兵也发现了众人。在核实身份之后,守军赶忙打开城门,将众人放入城内。至此,朱由检才觉得彻底安全,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回到城中之后,他先将包玉怜等女眷送回王府,并把朱存棋和陈圆圆也一同安置在了府内,让王妃蕊儿替自己招呼,并派侍卫严密保护。又给杨嗣昌也安排了一座小院,吩咐人好生招待。 将这些事安排完之后,他马上来到议事厅,紧急召集自己的核心班底,研究如何对付不知身在何处的李自成。戚美凤和李定国本来就在秦王庄,又过了一阵,孙传庭也与解勇、李来亨等将领从泾阳县城匆匆赶至。 朱由检见众将到齐,就向他们简要讲述前情,最后说道:“李自成的大股流贼必在附近,我方如何应付,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孙传庭首先发言道:“下官以为,眼下我在明,敌在暗,当务之急是摸清流贼主力的位置和动向。若无法探明敌情,则只宜坚守,并知会西安城中驻军协防。” 众人听孙传庭说得有理,纷纷附和。朱由检正要采纳他的意见,忽有人来报:“林指挥使回来了!” 话音未落,多日未见的林佑坤便如同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急匆匆地道:“殿下,末将刚刚探得:大批流贼潜入泾阳东北方向的富平县,似有向泾阳运动的迹象!贼势浩大,请殿下速入西安城中暂避!” 第334章 主动出击 朱由检对林佑坤和他的秦王卫,使用起来是很谨慎的。道理也很简单,他们不是自己的“嫡系部队”。 就拿林佑坤来说,虽然也曾随朱由检出生入死,但到底是大内侍卫出身,保护朱由检只是奉皇命罢了。天启虽然对朱由检一直不错,但整体上仍是个大昏君。万一他哪一天要是转了性,命令林佑坤对付朱由检,林佑坤恐怕仍是会奉命而行。 即使林佑坤本人对朱由检忠心不二,他手下的那些秦王卫也难保不被魏忠贤收买一两个。而朱由检在秦王庄的事业,有很多都是颇犯藩王禁忌的,当然让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所以朱由检之前煞费苦心,先是多次上奏章,以“扈卫过众,恐违祖制,臣心不安”为由,要求裁撤秦王卫。魏忠贤当然不愿意让朱由检手下太多,便撺掇着天启全部诏准,如今秦王卫剩下只剩下二百人左右了。 朱由检便将这二百人全撒出去,负责外围的情报收集工作。这张情报网与黄海商帮不同,专门搜集军事情报,具体来说就是探查周围的土匪与流贼的动向。 这个任务也不可谓不重要,而且说起来和秦王卫“保卫秦王”的根本任务也不冲突。为了让林佑坤和秦王卫安于任务,朱由检给他们每人的赏赐都十分丰厚。林佑坤为人没什么心计,又较为贪财,因此倒并没有什么不满,反而干得十分卖力。之前朱由检率民团在蓝田县连续攻灭土匪山寨,林佑坤提供的情报已经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次他又及时带回了流贼的消息,更让朱由检喜出望外。 听林佑坤把局势说得十分严重,朱由检忙让他详细介绍。林佑坤便沉声道:“约有五万流贼自河南进入陕西,进入富平县城东北方向的金粟山区。这五万流贼分为两股,一股的匪首为‘闯将’,另一股的匪首为‘曹*’。” 朱由检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好。原来这次来的不仅有李自成,还有个“曹*”罗汝才!他依稀记得,明末农民军中也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人狡诈多变,麾下甚众,一时与李自成、张献忠齐名。若他与李自成联手西来,自己的秦王庄可就真的危险了! 他赶紧追问道:“这两股流贼现在有何动向?” “曹*的人马一直在金粟山中修整,似乎没有大的动作。”林佑坤赶紧禀道,“但‘闯将’一支,已经连夜拔营下山,看意思是要攻打富平县城!富平弹丸之地,又无官军驻守,旦夕可破。富平和泾阳之间只隔了个三原县,距离也不过七八十里。流贼若一路西来,泾阳恐怕难以坚守,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众人听罢,也都是一阵紧张。流贼的战斗力虽然不强,但人数毕竟摆在那里,数万之众可不是闹着玩的。泾阳现在只有一千秦兵,如果正面厮杀,无异于螳臂当车。因此包括孙传庭和戚美凤在内,都建议朱由检进西安城暂避。万一流贼真的攻打泾阳,也只好丢车保帅了。 而李定国和李来亨等将领,则主张坚守泾阳县城和秦王庄。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泾阳的百姓不可能都躲入西安城去,流贼一旦攻破双城,他们必遭大难。而且秦兵就是来源于本地百姓,若让他们主动弃守,置父老乡亲的安危于不顾,他们一定不会答应。 更为重要的是,秦兵的前身民团,在与土匪的战斗中屡次大获全胜,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信心。他们认为流贼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不过人数多些罢了。只要秦兵能出奇制胜,在短时间内给予对方重大杀伤,敌人战斗意志薄弱,必会很快溃走。 这两派说的都有道理,却都不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让朱由检做出决断。 朱由检则是抱着脑袋苦苦思索,久久未发一言。这是他第一次指挥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作战,胜了当然好说,若败了,则数月心血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事关重大,他怎能不慎之又慎? 过了半晌,他突然一拍脑袋道:“我倒有个想法:我们为什么要坐等流贼上门呢?何不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 众人听罢皆吃了一惊,都没想到朱由检竟冒出这么个点子。自保尚且困难,他还想着主动出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李定国沉思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道:“末将觉得殿下这个方案完全可行!其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流贼的动向,而流贼却不知道我们的实力,可谓敌明我暗,我们就有机会实施偷袭。 “其二,流贼人数虽众,但已一分为二,又携带着大量的家眷,真正能作战之人,未必能超过一万。这一万人也不可能全都聚在一起,我们可以寻机各个击破。 “其三,我们在富平袭敌,就可以阻滞流贼的行军速度。只要能稍延两三日,潼关和榆林镇的援兵就可以赶到了。大批官军一到,流贼必然遁走,泾阳也就安全了!” 众人听李定国分析得入情入理,也都兴奋起来。朱由检又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猛然起身,用不容置疑的严厉口气道:“诸将听令!” “在!” “孙传庭,本王命你率一百人守泾阳县城,一百人守秦王庄。万一本王作战不利,你立即护送泾阳百姓至西安城中暂避!” “下官领命!” “美凤,本王任命你为领兵主将,率石彪等侍卫组成中军,本王入中军指挥!” “美凤领命!” “李定国、解勇、李来亨,你们立即立即集合剩下的全部兵力,随本王连夜奔袭富平!” “末将领命!” “燕凌、解胜,立即集合特种部队全体成员,随中军一起行动!” “遵命!” “林指挥使,命秦王卫密切注视流贼动向,一个时辰至少报告四次!” “末将领命!” “好,现在是四更,也就是丑时。兵贵神速,本王给大家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咱们寅时准时出发!” 第335章 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正午时分,秦兵的主力已经进入富平县境。此刻,他们正潜伏在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背后,密切注视着对面一个小村落的动向。 而一百名骑兵作为先头部队,在李定国的率领下,辰时三刻就已经到达了这里。他们发现前面的小村落已经被流贼占领,而且流贼的数量至少也在五百人以上。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立即向朱由检的中军汇报。 两个时辰以后,秦兵的后续部队才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朱由检当然知道骑兵的机动性远胜步兵,但战马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搞到手的。 之前他通过购买和从土匪手中缴获,一共才得到了五十匹;戚美凤率领戚家军到来,又带来了二十多匹。后来又选了二十多匹脚力较强的骡子,才勉强凑成一百匹。 而且这些后续部队还押运着七八辆战车,车上装满了武器辎重,行军速度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在泾阳县境内还快一些,因为有新修的道路可走;可一进入三原县,却只能走坑坑洼洼的土路,甚至有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还得用人力把车抬过去。 尽管如此,由于是正式建军以后第一次作战,秦兵的士气还是非常高昂。上至主帅朱由检,下至每一个普通士卒,个个咬紧牙关急速行军。他们从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自秦王庄开拔,到正午时分,九个小时便行进了将近九十里。 对于携带辎重的步兵来说,这个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要知道即使是女真精骑,每天行军也就是一百多里。 中军到达以后,朱由检立即召开前敌军事会议。与李定国一同先期赶到、专门负责战场侦察的林佑坤首先介绍敌情:“殿下,据秦王卫回报,闯将率主力自昨天深夜便开始攻打富平县城,今晨已将县城攻破,先斩杀了县令,又大肆烧杀抢掠,如今正在城中修整。” 朱由检听得心头一阵紧缩。虽然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但此时真的听到汇报,他还是觉得非常难过。因为那可只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意味着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人头落地,又有多少柔弱的妇女遭到欺凌! 沉默了片刻,朱由检才艰难地问道:“闯将的主力,共有多少人马?” “回殿下,富平城中的流贼约在二万以上。”林佑坤赶紧答道,“但其中约有一半是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应在一万左右。但这一万人基本上都是骑兵,战斗力在流贼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朱由检听罢点了点头,暗想这流贼之所以叫“流贼”,正是因为他们拥有大量的马匹,机动性极强。反观明朝的官军,除了关宁铁骑以外,所有军队都是以步兵为主,根本追不上流贼,所以才被流贼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沉思片刻,朱由检又问道:“那前面这个小村子里的流贼,是不是闯将的部属?” 李定国接话道:“这股流贼也是闯将的部属。他们确实比土匪要强一些,还知道向四周派出哨探。可惜哨探的水平实在不行,让末将偷着抓了两个活的。 “如今他们已经招供:闯将的部属也是鱼龙混杂,其中他的嫡系部队都在富平城内,关系稍远的则在外围逐村扫荡。前面这个村子的流贼,大掌盘子是‘翻山鹞’高杰,带队头领是他的弟弟高见,绰号‘大天王’。村子中共有流贼五百,其中骑兵二百五十,步兵五十,余者为家眷。他们抢完这个村子以后,打算吃过午饭,就要继续向西移动了。” 敌情已明,朱由检便要众人发言,探讨这一仗具体该怎么打。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好习惯,那就是从不拍脑袋做决定,一定要集思广益之后再择善而行。 因为这不是干别的,而是打仗!他朱由检虽然是个穿越者,在科学知识等方面可能有点优势,领兵作战却是个门外汉。整体军事部署的大方向,他还可以把握;但具体的战斗指挥,他就远不如戚美凤、李定国他们了。 朱由检话音刚落,年纪最轻的李来亨便抢先发言道:“我看流贼在富平县分布较为松散,又刚打下县城,正是情绪松懈之时。我军不如不理路上的敌人,直捣富平城,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要是能阵斩闯将,其余流贼不战自溃!”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李来亨还不服气,大声嚷嚷道:“笑什么笑!是殿下说的嘛,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可有所保留!” 朱由检也莞尔一笑道:“李来亨,你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值得鼓励的。但光有想法还不行,想法还得切合实际。那县城中的流贼超过万人,咱们这八百人去偷袭,就算路上不被发现,可到了那一交上手,还不很快就得被包围? “而且闯将身边的兵马必是流贼中最精锐者,又都是骑兵,即使人数相仿,咱们也沾不了太大便宜。这次秦兵出战,可不是为了和流贼拼血本,而是要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成果。照你这个方案,闯将不一定能抓住,咱们可要全部拼光了。” 李来亨听罢,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只想着把流贼头子抓住,收复富平城…” “取胜之本,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必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朱由检直接把老人家的名言搬了出来,“如果不能大量歼敌,我们就算夺取了县城,就凭这几百人,也不可能守得住。” 他话音刚落,李定国突然喜道:“殿下这句话启发了末将!末将的方案却与来亨正好相反:不去攻打富平城,而是专打盘踞在村子里的流贼。这些流贼较为分散,兵力又少,打起来也容易。若咱们能连续作战,歼灭若干股流贼,这不就是殿下说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么?” 众人轰然称秒,朱由检也大喜道:“定国果然深谙兵法!就依定国之计,诸将听令!” “在!” “集中全部兵力,先将对面村子中的流贼全歼,勿要走脱一人!” 第336章 初战告捷 “大天王”高见正高坐于一间还算气派的宅子之中,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搂着一名俊俏的少妇。少妇本是这家的新媳妇,可由于在村子中相对较富,家中的男人已被高见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光,浮财自然也都归了高见。 本来高见对不让自己进城还感到十分不满,觉得闯将李自成太过偏心。不过眼下他独抢一村,感觉倒也很不错,因为抢到的东西如何分配,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再也不用看李自成的脸色行事了。 而且李自成素有大志,近来军纪渐严,已不许手下将领乱杀人,还颇注意收买民心。可这高见却是个典型的泼皮无赖,才不愿意受这样的约束。 此次占领山村,反正李自成也看不见,正是“山高皇帝远”。高见便原形毕露,不光杀戮富户,对贫苦百姓也毫不客气。凡是家中有男丁的,便强行裹挟入伍;若没有男丁,则抢光家财,还美其名曰“劳军”。若百姓稍有不从,便一刀杀却。 村中百姓摄于他的银威,不敢不从。只不过半天功夫,高见的手下已经增加了二百人,搜刮到的碎银子、铜板和粮食也装了好几百口袋,这让他感到十分得意。 此时,他的部下们也都分散在百姓家中,强行派饭。只可惜,这也是他们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吃着吃着,高见突然发现杯中的美酒开始轻微地颤动。他毕竟是领兵的将领,经验还是有的,当即竖起耳朵静听片刻,猛然大喊道:“是马蹄声!全军戒备!” 可流贼们都分散于各院中吃饭,能听到他这一嗓子的,实在寥寥无几。 就在这一瞬间,东、南、北三面杀声顿起! 高见一把推开少妇,拎刀急匆匆冲出房门,立即惊恐地发现,三队骑兵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插了进来! 流贼的作战素养当然高于土匪,李自成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像这高见便在村子的四个出口都派兵驻守,可是这些流贼也都在吃饭,根本没注意附近的动静。等他们发现敌军冲锋之时,骑兵已在几十步之外! 几十步的距离,对骑兵来说是眨眼即至。这三队骑兵正是秦兵中的骑兵队,南路是李定国,北路是李来亨,东路则由主将戚美凤亲率。他们清一色身披玄色重甲,平端长杆大刀,排成三列纵队,如同三股钢铁洪流一般撞入村中! 流贼们正在吃饭,猝不及防之下,上马和射箭都来不及了,只得举兵刃徒步相迎。可他们脖子的高度正好和秦兵大刀的高度差不多,骑兵们根本不用抡刀,只是将大刀攥紧,借助战马的冲力,向流贼阵中抹去。 刀光过处,血肉横飞!顷刻之间,守卫村口的流贼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而三队骑兵更不停留,直接从村中小路杀过,但凡碰见流贼,便如同联合收割机一般扫荡过去。 那小村一共也没多大,骑兵很快就从另一边冲了出去,却又拨转马头,再次呐喊着冲了回来,不多时便杀了个三进三出。 此时“大天王”高见也反应了过来。他虽不知道这股敌军的身份,但见对方训练有素,气势如虹,便知自己绝非对手。 流贼的宗旨向来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因此高见很自然地就立即聚拢部下,准备夺路而逃。他的部下虽有七百名,可其中只有三百人是真正能作战的,刚才被秦兵一通冲杀,已经损失过半。 高见心想保命要紧,可不顾上管那些家眷和新入伙的流贼了。他见敌军虽猛,人数却是不多,便让残余的一百五十名骑兵尽数上马。由于东路的骑兵刚刚冲到村子西头,他便打算向东突围。他的哥哥高杰就在向东十余里的村子里,逃到那里就彻底安全了。 可还没冲出村口,忽见前方的道路被十余面大盾牌彻底封死。这些大盾牌足有一人多高,排得十分紧密,根本看不见后面的情况。高见此时已急红了眼,便大吼一声道:“给我冲,撞开盾牌!” 几个流贼立即纵马冲上前去,结结实实地撞在盾牌上。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盾牌均为生铁铸造,又高又厚,坚硬无比。每面盾牌的后面,还用大铁枪牢牢地顶住,铁枪的另一头则深插入地。这样直接撞上去,等于是撞上了铁墙,把那几匹战马撞得骨断筋折,纷纷哀鸣着栽倒在地。 还不等流贼回过味来,盾牌后面隐藏的弓箭手立即开弓放箭。由于距离很近,流贼的队伍又十分密集,弓箭手们根本不用瞄准,随便一箭都能射中目标。村子中的街道登时成了一个恐怖的世界,到处是惨叫声,到处是喷着鲜血摔下马的流贼! 高见发觉无法从东路突围,只得折向南、北二路。可这两路也同样被盾阵封死,高见折冲两次,都是铩羽而回,身边的手下却只剩下不到七十人了。 万般无奈之下,高见只得率众往西突围。这样他可就离流贼大部队越来越远了,可高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往前冲了一阵,却不见方才的骑兵。眼看就要冲出村口,高见刚窃喜了一下,忽听前方传来密如爆豆般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鸟铳!”高见忙将身子伏低,尽量躲避弹丸。虽然他侥幸未中弹,可他身后的流贼又倒下一大片,只剩下三四十骑还紧紧相随。 “他们来不及再放鸟铳了,给我冲!”高见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就冲出了村口。 可迎接高见的,又是一片枪声大作!这次他可没那么幸运了,战马的头部中了好几发铅弹,把马头崩得脑浆迸裂,自然也把他掼下马来。 直到被冲上来的秦兵牢牢缚住,高见也想不明白:鸟铳的击发速度明明慢得很,怎么刚开过枪,很快又能击发呢? 他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秦兵反复演练的“鸟铳多段击”罢了!别说他只剩下七十人,就是七百人,也冲不开秦兵的鸟铳阵! 高见被擒,他残余的手下也都失去了斗志,纷纷下马请降。由于冲不出村口,几百名流贼一个也没跑了,秦兵初战告捷! 第337章 处置战俘 战斗结束以后,朱由检首先命人严密封锁现场,绝不可走漏风声。因为大批流贼就在附近,若闻风而来,自己就只能撤回泾阳了。 紧接着开始打扫战场。经过清点发现,秦兵的伤亡微乎其微,仅有一名骑兵战死,两名骑兵受重伤。另有几名新兵由于过度紧张,自己把自己给弄伤了,好在伤势都不严重。 虽然打仗免不了要死人,朱由检仍是心疼得不得了。毕竟他麾下的骑兵实在太少了,哪怕只是少几个人,对战斗力都会造成影响。 相对于战损,这场战斗的收获就十分惊人了。不但生擒贼首“大天王”高见,还将这股流贼尽数歼灭,一个都没有走脱。 其中,三百余名能作战的流贼,被当场斩杀二百六十六人,生俘四十人。流贼的家眷也全被擒获,男女老少加在一起,共有二百二十三人。 而本村刚刚被裹挟入伙的二百村民,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领,当然也不可能参加作战。除了在混战中不可避免地被杀死七八人外,余者全跪倒在地束手就擒。至于村中幸存的百姓,也有二百来人。 如何处理这些人员,让朱由检颇费脑筋。首先流贼与土匪不同,里面有大量的妇孺。这些人虽然也挂着“流贼”的名,实际上却并未作恶,只是被动地跟着男人造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是流贼的受害者。 但若说她们完全无罪,肯定也是不对的。她们虽没有直接抡刀砍人,但为流贼做饭洗衣服、生儿育女,客观上也起到了辅助作用。这就好比现代战争中的牧师、军医和护士,虽然不是直接作战人员,但被抓到了一样算战俘。 军中将领对这些人的处理意见,大体上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派。以林佑坤为首的一派,主张将这些人就地处死,斩草除根。理由也很充分:流贼属于谋反,依大明律,直接参与谋反者凌迟处死,其家眷则连坐族诛。 而以戚美凤为代表的另一派,则认为这些眷属只是被迫从贼,本身并无大恶,不如将其释放。 出人意料的是,朱由检对这两种意见都没有采纳! 首先,他先将那些被迫从贼的村民尽数释放,并将全体村民召集起来,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我们是从泾阳县来的官军!你们被迫从贼,情有可原,并且尚未作恶,所以本将军既往不咎。不过,这股流贼只是先头部队,大批贼兵转眼就到。为了大家的安全,本将军建议你们暂时离开村子,到泾阳县城躲避!凡是愿意走的,站到我左边!” 百姓们一听说后面还有流贼,谁还愿意在这等死,均站到朱由检的左边。 朱由检见状非常满意,接着道:“要走就得快走,家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带!另外,本将军再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这些流贼的眷属也一块押到泾阳县去。若能完成这个任务,你们家中损失了什么东西,本将军照价赔偿!” 这些村民一听,登时欢呼雀跃起来。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让他们舍弃家中财产,说实话谁也心疼得不得了。此时朱由检说管赔,一下子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而对那些流贼的眷属,他们也是恨之入骨。尤其是那些曾被裹挟入伙的男人,更是摩拳擦掌,纷纷从家中取出绳子,将那些人牢牢地缚成一串。 朱由检还怕村民们做出过激的行为,尤其是怕有人趁机污辱妇女,只得又从秦兵中拨出十人,监督着这些人立即启程,赶赴泾阳。等到了泾阳,便让孙传庭暂时安置,自己回去以后再做理会。 甩掉这个大包袱以后,朱由检立即威严地道:“将匪首押上来!” 此时的“大天王”高见,已经完全没有了“天王”的风采。他浑身体如筛糠,见了朱由检便如同一摊烂泥般伏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且问你,流贼在富平城外,尤其在附近是如何分布的?若有半句虚言,你来看!” 说着他便对解勇一使眼色。解勇会意,立即命人押上来五名流贼,一字排开地跪好。 “尔等屠戮百姓,银人妻女,夺人家财,罪大恶极,依律当凌迟处死!”朱由检面沉似水地道,“但现在可没工夫伺候你们,来呀,斩首示众!” 话音刚落,后面的刀斧手便抡起鬼头大刀。寒光闪过,五名流贼立即身首异处,首级骨碌骨碌直滚到高见旁边。 高见吓得屎尿齐流,连连磕头道:“小人决不敢有半句假话!” 通过他的招供,朱由检得知在高见正东面的正是“翻山鹞”高杰的人马。高杰手下兵多将广,在闯营内实力仅次于李自成和刘宗敏,也颇为骁勇善战。不过他为人极端好色,前段时间竟趁着李自成不在,与他老婆邢氏暗中私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种男女苟且之事,传播的速度就更快。李自成听到传言之后当然大为恼火,虽然没有把这对男女捉奸在床,邢氏又抵死不认,可他对高杰的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下来。 高杰做贼心虚,又深知李自成为人阴骘狠辣,更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次攻打富平城,李自成不让他进城抢掠,他也乐得离李自成远一点,因此才前进到富平、三原两县交界附近。 他麾下的人马共有四千余人,其中战斗人员二千多人。现在他自领一千人驻扎在梅家坪镇,他手下的三员将领李成栋、吴胜兆和李本深,则是各领三百人,分别驻在梅家坪以西的小杨村、李家沟和十八坊,几个村子相互间隔不过数里。 当然高见这一部跑得最为靠前,如今已经被朱由检全歼。高见招供完毕,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饶道:“将军若能饶小人不死,小人情愿为官军领路!” “似你这等反复无常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朱由检冷冷一笑道,“来呀,不分主从,一律斩首!” 第338章 兵分两路(二更) 首恶必办,除恶务尽! 随着一声令下,以高见为首的三十多个流贼一齐被斩。朱由检深知,这些流贼在历史上积习难改,降而复叛,反复无常。指望着对他们进行“改造”,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此时战俘已经全部处置完毕,秦兵又对战利品进行清点。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战马,高见这五百来人,居然拥有将近三百匹战马!这下朱由检可喜出望外,他立即命一百名受过骑兵训练的步兵递补成骑兵。 如此一来,秦兵中的骑兵就达到了二百人,而且还富余了不少战马。朱由检把它们也拨给了骑兵,作战之时,骑兵们可以换乘体力充沛的马匹,战斗力无形中又提高了不少。 接下来,朱由检命令秦兵抓紧时间吃午饭。趁着这功夫,军中的将领又聚到一起,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经过地形勘察,众人发现高杰驻军的梅家坪和李成栋驻军的小杨村,间隔不过一里多地。不管秦兵袭击哪股流贼,另一股流贼都会立即察觉,引军来救。一个不留神,秦兵反倒会被夹击。这就是所谓的“犄角之势”,倒是深合兵法。 相比之下,吴胜兆和李本深两部,驻扎位置就有些前突了,离梅家坪约有五六里路。因此众将认为,本着“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原则,应该先攻击这两部其中之一,然后再见机行事。 朱由检对大家的想法也比较认同。而且他比众人更清楚的是,高杰和李成栋这两个人,在历史上可都是赫赫有名之辈,绝对是两块难啃的硬骨头。 先说高杰,他本是李自成的部将,后来因为与邢氏私通败露,干脆投降官军。此后他在与农民军的作战中屡立战功,兵权日重。 再加上明朝的知名将领或死或降,到了清军入关、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之时,高杰竟成为南明的“江北四镇”之一。他麾下执锐三万,马骡九千,又不怎么受朝廷的约束,且军纪极坏,俨然成为雄霸一方的军阀。 可惜他与农民军作战、或是与明军火并之时,战斗力还算强悍。可碰到女真骑兵,照样是一筹莫展。过了没多久,他又被汉奸许定国设计诱杀。虽然至死不降清,保持了民族气节,但对抗清大业,也没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 至于李成栋,就更是大奸大恶之徒,其无耻程度堪比吴三桂。他先是跟随高杰背叛李自成降明;高杰死后,他又投降清军。后来嫌清廷给的乌纱帽太小,他又竖起反清大旗,最终被清军剿灭。如此反复无常,也堪称明末的“三姓家奴”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最为臭名昭著的“嘉定三屠”,正是这个李成栋的“杰作”!他率领着五千拖着大辫子的汉人军队,对同样是汉人的嘉定百姓大肆屠戮。短短二十余日之内,嘉定城被他连屠三次,杀人数万,奸银妇女不计其数。昔日繁华似锦的嘉定,让他破坏得十室十空! 而后,他又南下福建、两广,射杀隆武帝朱聿键,生擒绍武帝朱聿粤,为满清窃据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叛清,都改变不了大汉奸的千古骂名! 当然,如今已经是另外一个时空,高杰和李成栋都还只是流贼。但他们的作战能力应该也不弱,所以朱由检自然不敢轻敌。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朱由检立即做出决定,先打吴胜兆和李本深。待打完这两部,再相机决定进退。 但吴胜兆和李本深两部兵力相仿,驻扎得又很近,该先打哪一个好呢?而且打了一个,另外一个必会惊觉,不论是逃跑送信还是直接来援,都会给秦兵带来不小的麻烦。 众将正在犹豫之时,朱由检却道:“大家考虑一下,如果我们两个一起打,有没有全胜的把握?” 几人皆是一愣,再次感受到这位秦王殿下的不拘常理。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个方案大为可行! 戚美凤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认为我军可以兵分两路,对这两股流贼同时发动突袭。从兵力上看,这两股流贼与刚被我军歼灭的高见部相仿,战斗力恐怕也差不了多少。反观我军,骑兵翻倍之后,突袭能力也大大增强,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同时歼灭两股流贼!” 其余将领也纷纷表态同意。朱由检闻言大喜,心想一个优秀的将领,必须具备勇敢果决、不畏强敌的性格。在兵力比对方占优势的时候,很多将领都敢于主动出击;可当双方势均力敌、甚至己方处于劣势的时候,很多人就只顾自保,不敢与敌军决战了,这也是庸将与良将的显著区别之一。 朱由检在前世也看过不少军事题材的电视剧,其中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神剧”,唯有《亮剑》堪称精品。因为这部电视剧并不拘泥于那些具体的战斗场面,而是着力刻画我军指战员的“亮剑精神”。 现在看来,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倒是都具有“亮剑精神”,这让朱由检感到很欣慰。不过毕竟秦兵兵力不多,这一仗不但不能败,还必须要大胜,尽可能减少伤亡。这近乎苛刻的要求,还是让朱由检颇费思量。 他沉吟良久,才下定决心,缓缓地道:“诸将听令!” “在!” “美凤、解勇,你们与本王率领一百骑兵、三百步兵,突袭李家沟的吴胜兆部!” “遵令!” “李定国、李来亨,你们率领其余人马,突袭十八坊的李本深部!定国,你来担任主将,务要胆大心细,出奇制胜!本王静候你们的捷报!” “末将遵令!” “燕凌、解胜,你们率领全体特战队员,作为预备队,在两军之间负责联络。若哪一路吃紧,立即增援,下手要狠辣些,速度要快!” “遵令!” “好!看看将士们吃完饭没有,吃完立即开拔!” 第339章 封锁谷口(三更) 申时刚过,朱由检已经率领着一百骑兵、三百步兵,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吴胜兆部驻扎的李家沟附近。 这个村子的地形正如村名一样,是两道山梁夹着狭窄的谷地。在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宽约数丈的谷口与外界相连。若不走谷口,那就只能翻山越岭了。 而吴胜兆也不愧是高杰手下的重要将领,军事素养比高见又高了不止一截。这两处谷口他都派了数十名流贼严加看守,秦兵想发动偷袭,难度可比之前大了不少。 “美凤,你看该怎么打?”朱由检征询戚美凤的意见。 戚美凤坚定地道:“殿下,敌军既有防备,我军只有立即强行冲关!否则,若等贼兵集结完毕,就更难以突袭了!” “伤亡会不会很大?”朱由检不无忧虑地问道。 “殿下放心!”戚美凤马上答道,“敌军虽也是骑兵,但不知我军就在附近,精神上较为松懈,这是其一;我军将士训练有素,又皆是身披铠甲,贼兵却基本上没有甲胄,防护力远逊于我,这是其二;只要我军能攻下西边的谷口,便可凭借有利地形,用弓箭和鸟铳远距离伤敌,这是其三。有了这三个优势,我军的伤亡不会很大。” “那东边的谷口怎么办?敌军肯定会从那里溃逃的。”朱由检皱眉道。 “可以派些步兵从山梁后面偷绕过去,用石块封锁东谷口!”戚美凤胸有成竹地道,“那些守谷口的流贼都是骑兵,向上仰攻可不占便宜。” “殿下,封锁谷口的任务就交给末将吧!”解勇跃跃欲试地道。 “好!”朱由检下定决心道,“解勇,你立即率领一百名步兵去封锁东谷口。就位以后,立即用烟花发出信号,戚将军这边马上冲锋!” 解勇立即率众出发。为了尽可能不暴露行藏,他们均将兵刃噙在口中,矮着身形,从山间的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即使被荆棘挂破了衣衫,甚至挂伤了皮肤,也没有人哼一声。 朱由检则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他们被流贼发现。其实解勇等人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好,朱由检当然知道他们走那条线路,可山谷中的流贼往山上看,却只能看到浓密的灌木,根本不会察觉到,一支神秘的部队就要扼住他们的喉咙!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一百名步兵终于到达了东谷口的上方。解勇见下面的流贼完全没有防备,便低声命令道:“信号兵准备,落石准备!” 众人立即从山头搜集石块。山上最不稀罕的就是石头,很快步兵们就准备好了落石,其中还有十余块宽达数尺的巨石,要几人合力才能推动。 这时信号兵也已将数支碗口粗的巨大烟花摆放完毕。解勇颔首道:“放烟花!” 信号兵立即点燃药捻,只听“轰轰轰”几声巨响,烟花高高地炸上天空,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与此同时,解勇大吼一声道:“砸!” 一声令下,众士卒吐气扬声,成百上千块大大小小的落石顿如雨点般地向谷口砸去。那十几块巨石也被众人合力推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隆”之声,打着滚地往下坠落。 谷口的流贼们刚吃罢中饭,此时与其说是警戒,倒不如说是在这消化食。正优哉游哉之时,猛听头顶烟花炸响。刚刚举头观看,那一大片落石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流贼虽然悍勇,但毕竟是血肉之躯。面对带着巨大动能的石块,又岂能讨得好去?那些反应稍慢的,无不被砸得脑浆迸裂。余者还算机敏,眼见头顶落石源源不断,便下意识地向谷中败退。这样一来,虽然暂时不会再有石头砸到脑袋上,可谷口的控制权也就落入秦兵手中。 东谷口一出事,西谷口的流贼也纷纷惊惶地回头张望。戚美凤见机不可失,厉叱一声道:“骑兵冲锋!”说着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而一百名骑兵早就整装待发,见主将已经冲刺,立即紧随在后面,又排成三列纵队,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一支投掷出去的铁矛,狠狠地刺向敌阵。 谷口的流贼忙仓促应战,可他们是停在原地,而秦兵是高速冲刺,两边的差距显而易见。 戚美凤银盔银甲,一杆亮银枪如同蛟龙出水,直取流贼头目。那头目见戚美凤来势甚急,忙抡起大刀,将正面封得严严实实。 孰料戚美凤根本没与他交手,而是如同利箭一般,直接从流贼阵中穿了过去。凡是胆敢对她挥动刀剑的流贼,均被她一枪挑落马下,甚至直到咽喉被刺中,都没看清戚美凤的银枪是怎么刺过来的! 还没等其余流贼反应过来,后续骑兵就冲到了跟前。他们仍是大刀平举,根本不用挥刀,而是全凭冲刺的马力,向敌军拦腰斩去。 若是换在开阔的平原,流贼们虽然战斗力不及秦兵,好歹也能周旋一阵。可此处是谷口,秦兵又排成三列,将狭窄的道路完全覆盖。流贼们就是想腾挪闪避,也没有闪避的空间。不过是瞬息之间,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响成一片! 朱由检见两军的骑兵已经交上了手,立即下令道:“步兵压上,封锁谷口!” 剩余的二百名步兵立即排出盾阵,趁着流贼一片大乱之际,迅速封锁的西谷口。有些机灵的流贼想直接落荒而逃,全被盾阵挡住去路。这些落单的骑兵哪是盾阵的对手,没几下便被弓箭手和鸟铳手放倒。 两个谷口顷刻失陷,盘踞在谷中的匪首吴胜兆终于被惊动了。他的应变能力却比高见要强得多,当即翻身上马,大吼一声道:“弟兄们,上马,随我从西边冲出去!” 剩下的流贼约有二百余名,也都纷纷上马,跟着吴胜兆向西谷口冲来。 此时,谷口处的流贼已经被戚美凤的骑兵消灭殆尽。见流贼大股骑兵袭来,戚美凤不慌不忙地道:“骑兵撤入盾阵!” 那些排成一排的大盾,立即打开了若干个小豁口,将己方骑兵放回本阵。待最后一名骑兵通过,阵门立即封闭,又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了。 此时,流贼的骑兵也已冲到近前。戚美凤的俏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厉叱一声道:“变阵!” 第340章 盾阵初逞威 大明真的是亡于流贼么?如果只看结果,似乎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因为正是李自成攻破京师,导致崇祯上吊煤山。 但在朱由检看来,真正导致大明亡国的,还是残暴的女真人!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辽东战事,朝廷就不会把举国精锐驻扎在山海关和宁远,也不会开征三饷。明军的主要兵力,也都是被女真人歼灭的,李自成只不过是趁着关内空虚,捡了个便宜而已。 所以,虽然流贼为祸更广,但朱由检的眼睛始终盯着女真人。自从离开辽东,他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打败女真骑兵。 如果他有飞机坦克原子弹,当然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别说是这些先进武器,哪怕就是有机关枪,骑兵的威胁都可以忽略不计。可惜现在仍是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时代,别说大明没有这些玩意,就是欧洲也只普及了火绳枪,连燧发枪都只是刚刚应用于实战。 科学技术的进步是缓慢的,朱由检本身又不懂这些东西,只能让工匠先从仿制燧发枪开始,一点一点地研制新式火器。这个过程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朱由检现在是干着急帮不上忙。所以指望用高科技战胜女真人,显然是远水不解近渴。 火器不行,朱由检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骑兵。以骑兵对骑兵,显然是克制女真人的好办法,秦兵也已经开始按照这个思路,逐步壮大骑兵队伍。 但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同样需要时间。别的不说,单是战马的购买和放养,已经很让朱由检头疼了。这还不算骑兵的训练,要知道女真人个个“人马合一”,一个生手想达到这种境界,至少需要十年的刻苦训练。所以即使有了与女真人相同规模的骑兵,两军对垒之时,明军仍然处于下风。 思来想去,朱由检觉得在现实条件下最为可行的,仍是用步兵去对抗女真骑兵。而步兵机动能力差、防御力差的天生劣势是不可能改变的,怎么才能扬长避短、使步兵能有用武之地呢? 经过与诸将的反复探讨与演练,朱由检终于发明了一种新战术:盾阵! 这种新战术,是从戚家军的车阵中得到的灵感。在几个月前的辽东战事中,车阵已经得到了实战的检验,证明对付骑兵是行之有效的。 但车阵同样存在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机动性能太差。因为车体沉重,移动较为困难;若在平原还稍好些,地形稍有起伏,车队的行军速度就变成龟速了。 另外,要想围成圆阵,最起码需要二十辆以上的大车。这样显然是不够灵活,难以应付小股骑兵的突袭。 而盾阵则不然,它的主要作战工具是大铁盾。秦兵配备的这种大铁盾厚约一指,全以精钢打造,硬度极强,对普通的弓箭和鸟铳完全免疫,更不要说骑兵的刀枪了。盾的尺寸是高九尺,宽三尺,正好可以将一个士卒的正面严严实实地护住。 当然,这么大的盾牌,不仅重达数十斤,而且携带起来也很不方便。为了解决便携的问题,以孙元龙为首的工匠们殚精竭虑,终于想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将大盾分为上、中、下三段,每段长三尺;三段之间可用隼接的方式连结起来,并且用类似门闩的设计将缝隙处扣死。 平时行军之时,可将铁盾拆散,用大车运输。当需要急行军时,则由士卒背在背上。临战之时,便将三段组合为一个整体。经过试验,这种隼接加锁扣的连结方式十分耐撞,而且是越撞越紧,完全不必担心被骑兵冲散。 当然,盾牌本身是不会立着的,要想抵御骑兵的冲击,后面还需要足够的支撑力。步兵的人力显然不行,所以工匠们又在盾牌上设计了两个圆孔。这种圆孔刚好可以穿过秦兵配备的铁枪杆,而枪杆的一端加装了类似螺母的铁圈,可以卡死在盾牌上。 作战之时,步兵将盾牌立好,再在后面架上铁枪,枪尖则深深地扎入土地中。敌军的骑兵若用蛮力冲撞,只能把铁枪撞得刺入地面更深,导致盾牌更为牢固。 而盾阵的最大好处,就是大铁盾是可以活动的。能活动,就能产生各种变化,阵形可大可小,可聚可散,攻守之间的转换极为灵活。这个灵感却是从戚家军的鸳鸯阵中得到的,可以说盾阵就是车阵与鸳鸯阵的完美结合体。 从秦兵成军的那一天起,步兵对盾阵的演练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用于实战,对吴胜兆的这一战还是首次。 其实戚美凤完全可以不变阵,只需用盾阵封死出口即可。但她一是为了在实战中检验盾阵的效果,二是希望能尽快结束战斗,以便增援李定国,所以当即下令变阵! 随着她一声令下,盾阵的正面打开了几个豁口。对面的流贼骑兵飞马而来,就算骑者想硬撞盾阵,可他的坐骑却显然不愿意用脑袋撞铁板,见有缝隙,下意识地就钻了进去。 而钻进盾阵才发现,两边仍然是用大盾筑成的高墙,只有正前方是狭窄的通路。既然进了小胡同,再想拐弯或后退显然是不可能了,流贼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心想要是能这么冲出去,砍不着敌人就砍不着吧。 但秦兵既然放敌人入阵,岂能让他们全身而退!流贼越往前跑,发现通路越窄,只得逐渐降低速度。当跑到尽头时才发现,前面仍是冷冰冷的大盾,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 此时流贼的战马速度大减,基本上是在散步,骑兵的冲击力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正在惶急之时,冷不防两侧的盾墙松动,说不准哪里就打开一个缺口,缺口处站定几名手持长枪的步兵,对着战马就是一通乱戳乱刺! 骑兵在马上的优势就在于灵活机动,若陷于狭小的空间,想转个身都困难,还不如普通的步兵。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多流贼根本猝不及防,还没看见秦兵,战马就已经被刺中,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第341章 匪首逃脱(二更) 秦兵的盾阵如同一只钢铁巨兽,张开大口放进几十名流贼骑兵,随即阵门又紧紧闭合。后面的匪首吴胜兆此时已看出端倪,忙喝止手下不要再继续硬冲。 不过转瞬之间,阵内的流贼便被分割成几段,进退不得。他们的兵刃以单手马刀为主,若在冲刺之时,挥刀斩杀敌人的头部刚好合适;可是在盾阵的包围中,短兵器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面对从大盾后刺来的一丈来长的长枪,流贼们简直无计可施,只能勉强招架,而绝对无法伤到秦兵。 他们此刻身陷盾阵之中,其实四面八方全是秦兵,只不过都隐藏在铁盾之后。趁着流贼招架,又一块铁盾猛地挪开,后面的秦兵又是一通猛刺。刺中便罢,若未能刺中,大盾依旧闭合,流贼仍是无路可逃。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盾阵内的流贼就这样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而秦兵的伤亡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戚美凤见状立即喝道:“开阵门,骑兵冲锋!” 此时骑兵早歇了半天,再入战场,真如入水蛟龙一般。匪首吴胜兆看得心惊胆战,在一瞬间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从这里绝对冲不出去! 而李家沟只有两条通道,东谷口已被乱石封死,还有弓箭手和鸟铳手居高临下地把守,从那里突围的难度绝不比西谷口小。 就在朱由检以为又能将流贼全歼之时,吴胜兆突然命令流贼全体下马,直接攀山败退! 这个变化让朱由检始料未及。他原以为流贼全是骑兵,只要封死两个谷口,敌军就只能束手待毙了。但他真没想到这吴胜兆还真有点壮士断腕的勇气,居然连战马都不要了。 这一招虽然有点狼狈,却是流贼眼下唯一的生路。吴胜兆能被高杰倚重,也自有其过人之处。他见战局不利,当机立断立即撤走,什么眷属、什么战利品,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损失惨重,可最重要的兵力却是保存下来了。 这时候朱由检再想组织秦兵追击,可就来不及了。他只得命令弓箭手向山上放箭,但本来距离就远,又是仰攻,也只射死了几个跑得慢的,大部残匪还是逃出生天。 解勇还想穷追不舍,朱由检却怕士卒体力消耗太大,急忙阻止。因为这毕竟只是前哨战,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透支过度的话,后面的仗就没法打了。 他这时才有些后悔,心想要是能分出几十名步兵埋伏在两边的山岭上,这时就能起到阻击的作用。可一则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二则秦兵的兵力也实在不足。若分出去几十名士卒,两个谷口的压力就会增大不少,能否堵住流贼还不好说呢。 于是朱由检忙传令抢占山谷中的村子。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吴胜兆虽然溜了,那些流贼家眷却全都束手就擒,同时也解救了不少村民。他当即如法炮制,又让村民们押着战俘赶往泾阳县。 清点战场的结果,虽然有战斗能力的流贼翻山跑了一半,但还是斩杀了一百多名流贼。最大的收获仍是战马,吴胜兆部的战马比高见部更多,除了死在盾阵中的,还剩下三百匹,朱由检自是照单全收。 现在秦兵的马匹急剧增加到六百多匹,不是马不够,而是人不够了。朱由检不得不派出专人,找个地方把这些马都圈了起来,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而秦兵则付出了骑兵阵亡三名、重伤三名的代价。至于盾阵中的步兵,只有七八人在流贼的战马撞击铁盾时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在局部战场上,配合有利地形,盾阵是完全可以对付骑兵的。 至于其他战利品,朱由检就无心清点了,委给戚美凤代为处理。虽然李家沟的战斗还算顺利,可李定国在十八坊那边打得怎么样,朱由检却还没得到消息,所以心始终悬着。见这边彻底结束,他便心急火燎地派人联系燕凌,看看两军之间的预备队有什么动静。 可哨探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地折返回来禀报:“李将军大获全胜,现已与预备队合兵一处,正往李家沟赶来,要与咱们汇合呢!” 朱由检大喜过望,忙率众迎出村子。过不多时,果然见李定国、李来亨与燕凌、解胜并辔赶来,四百名秦兵与五十名特战队员也基本毫发无伤。 待走到近处,李定国翻身下马,跪倒施礼道:“启禀殿下,末将已将十八坊的流贼大部歼灭。但匪首李本深异常狡猾,趁乱逃脱,未能达成全歼的目的,末将特来请罪!” 朱由检也赶紧下了马,笑着将李定国搀起来道:“李将军何罪之有?你看我们这边,让流贼跑了一半,要请罪也该是本王向你请罪才对!” 这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肃杀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朱由检便命两队人马重新组合成军,并暂时原地修整。 趁着这功夫,朱由检详细询问了李定国的作战经过。 李定国首先汇报了战绩和伤亡情况:“此次战斗,阵斩流贼二百四十四人,生俘四十五人,另俘获眷属二百余人。可惜让匪首李本深领着十余名亲兵逃脱了。 “遵照殿下的吩咐,已着十名步兵监督着村中百姓转移,顺便将流贼眷属押回泾阳。至于参与作战的俘虏,已全部斩首。缴获战马一百匹,钱粮军需等物来不及处理,便留在村中未动。我军步兵重伤五人。” “没有阵亡的?骑兵无一伤亡?”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 “没有。”李定国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好给大家讲讲!”朱由检大喜道。 李定国却有些难为情,他想着自己的战果还超过朱由检和戚美凤这一路,当着众人的面夸夸其谈,不免有自吹自擂之嫌,恐怕朱由检和戚美凤面子上难堪。 戚美凤心思细密,已经看出李定国的顾虑,便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但说无妨。打得好就是打得好,大家都要学习。你若能一人横扫流贼,殿下才更高兴呢!” 李定国这才打消顾虑,侃侃而谈。朱由检却听得目瞪口呆,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李定国真是用兵如神! 第342章 巧施突袭(三更) 贼将李本深是“翻山鹞”高杰的亲外甥。和他舅舅一样,李本深也是一员悍将,高杰的作战技巧他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他攻入十八坊之后,并未像高见和吴胜兆那样在村中驻扎太久。大肆抢掠一番后,他手下的二百多名骑兵已经重新集合,开始向三原县推进。至于步兵和眷属,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赶路。反正附近也没发现官军,即使有,凭借骑兵的快速反应能力,再回军自保也完全来得及。 按理说,李本深部已经处于行军状态,与高杰、吴胜兆部被堵在村中突袭相比,他的周旋余地要大得多。 可刚出发没多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鸟铳声,随即有小卒急匆匆地赶上来禀报:“掌盘子的,有人偷袭老营!” 李本深立即瞪圆了眼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是官军么?” 小卒思索着答道:“看穿着不像官军,倒像是乡勇。他们藏在林子里,向老营的车仗放冷枪,具体人数摸不清,应该不会太多。” 听说敌人数量不多,又不是正规官军,李本深放下心来,狞笑着道:“他奶奶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竟然还敢主动挑衅!来呀,随我杀回去,把这帮乡勇杀个片甲不留!” 不过盏茶功夫,他就率领着二百多名骑兵与老营汇合了。只见车仗附近横七竖八,躺倒了许多具步兵的尸体,却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看不见。李本深忙问道:“人呢?” “都钻到林子里跑啦!”步兵头目气急败坏地道,“这些家伙的鸟铳打得太准了,差不多一枪就能撂倒一个弟兄!小的想追,可又怕老营有失,不敢乱动…” “滚你妈的蛋!”李本深一鞭子就把这个小头目抽得一溜跟头,勃然大怒道,“你不就是贪生怕死,不敢进林子追击么?滚一边去,我亲自去追!” 说着他便将双刀一举,纵马冲进树林。而那二百多名骑兵也紧紧相随,一头扎进茂密的林子之中。 骑兵在平原地区机动能力极强,但进入丛林,可就无法施展了。那天然的林木可不像现代栽培的行道树那样横平竖直,而是杂乱无章,高矮粗细全不一样。树与树之间,还有大量的灌木和茅草,将地面的坑洼之处完全掩盖。别说是高头大马,就是普通步兵在这里都举步维艰。 李本深透过茂密的树丛向前望去,果然见前面影影绰绰,有十几二十个乡勇模样的人,正往密林深处败退。 李本深本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今天老营被偷袭,步兵被打死十几个,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如何肯善罢甘休。因此他拼命催动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追去。而他手下的骑兵虽也奋力追赶,但速度却大受影响,队形也不可避免地散乱了起来。 正追赶间,忽听后面一阵大乱,又有小卒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掌盘子的,老营又被人偷袭了!” “什么!”李本深大惊失色,脑门也冒出了冷汗。他赶忙急匆匆往回赶,等从林子里冲出来时,见车仗附近又增加了二十多具尸体,当然无一例外,全是自己的手下。 这下他可有些明白了,敌人绝不是只有十几个人,而是至少有两股,给自己玩了个调虎离山。幸亏自己回来得快,要不然老营就被人家给端了。他当即下定决心,把队伍收拢之后,立即掩护着车仗后退,先与舅舅高杰汇合再说。 可左等右等,二百多名骑兵也只返回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六七十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这下李本深心中更发毛了。这些骑兵可是他的心头肉,不但有很多人与他沾亲带故,而且他能在流贼中立足,也全凭这些老底子。就是不要眷属,这些骑兵他也不能扔了,因此只得分出一半骑兵留在原地保护老营,剩下的跟着他返回林中寻找。 可往林中走了老半天,只见地上偶尔出现大片血迹,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李本深正惊疑不定,忽听头顶隐有破空之声。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地举刀一挡,只听“当”的一声,一支利箭猛地撞上刀背,弹出去老远。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惨呼声顿起!原来敌军竟是躲藏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上突施冷箭,李本深的骑兵顷刻间就倒下一大片!难怪他第一次进树林一无所获,那时他只顾往前追赶,根本就没想到敌人竟敢藏到了树上! 几乎与此同时,树林外的老营方向,又传来了鸟铳声。这次却不是零星的枪响了,而是密如爆豆,一刻不停,根本猜不出敌人到底有多少鸟铳手! 此时李本深已经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岂止中计,简直是让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气得怒塞胸膛,也顾不上援救老营了,立即下令攻击树上的敌人。 可骑兵骑的毕竟只是战马,而不是长颈鹿。要想在马上仰攻数丈高的目标,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不多时,又有不少流贼中箭落马。 此时李本深见败局已定,便无心恋战,索性连老营也舍弃掉,直接从密林中落荒而逃。 这下倒是出乎李定国的意料之外。除了李本深逃掉,整个战场就如同李定国导演的电影,几乎完全是在按照他的设想进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将骑兵和大部分鸟铳手都埋伏在外面,而自己则亲率步兵隐身于树林之内。第一次攻击车仗,纯粹是为了诱敌。当李本深中计深入时,外面的鸟铳手又开枪吸引流贼的注意力。 当李本深急匆匆地撤出林子时,李定国便让隐藏在树上的弓箭手开弓放箭,将落在后面的一股流贼骑兵尽数射死。这些弓箭手要么是戚家军的老底子,要么是新培养出来的神射手,本身箭术就很高明。此时又是在敌人头顶上放箭,那距离实在太近了,不但箭无虚发,而且不是射中咽喉就是射中太阳穴,让这些流贼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而当时李本深急于援救老营,林中一片混乱,竟没发现已经少了几十名骑兵。趁他出去这段时间,李定国马上命人清理战场,将那几十具尸体用他们的战马驮走。因此李本深再次进树林之时,仍没发现埋伏,直到遭到最后的攻击。 经过几次折腾,流贼的兵力越来越分散。这时就不需要疑兵了,骑兵和鸟铳手立即向流贼老营发起攻击。在鸟铳多段击的毁灭性打击下,一百名流贼骑兵当场被打死大半,剩下的除了极个别逃回梅家坪,也都被骑兵追上斩于马下。这就是李定国的骑兵没有伤亡的原因,因为他们打的都是只顾逃跑、无力还手的敌人! 而留在树林中的流贼骑兵,也如同掉入陷坑,有劲使不出来,想跑也跑不快,不多时便全军覆没。 听完李定国讲述作战经过,朱由检喜出望外地道:“打得好!这就是十六字方针的自觉运用!” 第343章 十六字方针 “‘十六字方针’是什么?”众将皆疑惑地问道。 “十六字方针,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朱由检洋洋得意地道。虽然他自己不懂军事,但是老人家的名言可是现成的,不用岂不可惜! 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听罢,均是低头沉思。这十六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其中蕴含的军事哲理却是极为深刻,越品越有滋味。这两人都是有领兵天赋的,被这十六个字稍加点拨,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领悟,年纪最轻的李来亨便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殿下,末将觉得敌人来了,就该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怎么能‘敌进我退’呢,那不是胆小怕死么!” “小鬼,你还小,还要加强学习!”朱由检厚颜无耻地模仿着电视剧中的红军老总,摸着李来亨的头笑道,“敌人的兵力要是比你多几倍、几十倍,那可就不是针了,而是大铁锤,你怎么针锋相对?撤退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保存实力,寻找敌人的漏洞!现在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等回到秦王庄,我再好好给你上上课!” 这时秦兵已经休整完毕,众人便开始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朱由检首先询问林佑坤:“林指挥使,流贼的动向如何,有没有最新的消息?” 林佑坤蹙眉禀道:“殿下,秦王卫现在分为两组,一组负责野外侦察,一组则是化装潜入富平县城和较大的村镇,打探消息。今天县城和村镇里的人一个回来的也没有,想是流贼封锁了道路,探子无法出行。野外的侦察现在也只能到梅家坪一线,再往东就到处是流贼,无法深入了。” 朱由检听罢也感到很无奈。这个时空可没有无线电发报,像前世的谍战剧那样潜伏进敌后,源源不断地向外传情报,显然是不可能的。但缺乏足够的情报,对敌军的动向就只能猜测;所采取的相应军事行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盲目性和冒险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代的作战更像是一场赌博,运气的成分往往起到很大作用! 但是朱由检现在的本钱太少,赢得起输不起,只要一输就翻不了身了。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他只能采取较为谨慎的方案:撤退! 当然这个撤退并不是直接撤回泾阳,而是先从李家沟向后稍稍撤退。因为刚才的战斗结果已经说明,李家沟这个地方是块绝地。一旦被堵在谷里,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的具体计划是:先撤到接近三原县的平缓丘陵地带,再侦察流贼、尤其是距离最近的高杰部的动向。因为高杰和李成栋的兵力加起来有一千三百多人,再加上吴胜兆和李本深的残兵,也差不多有一千五六百人了,是秦兵兵力的二倍。 如果高杰盛怒之下全力来攻,必是一场苦战。所以朱由检也来了个“敌进我退”,先保持距离,避其锋芒。等摸清高杰的动向以后,或战或撤,再做决定。 而且朱由检还有另外一层考虑,就是秦兵的士卒已经连续作战三场。虽是场场大胜,但体力和精神上的消耗也非常大。所以他今天已经不想再战,而是要让士卒至少休息一晚,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一声令下,秦兵当即开拔,向西有条不紊地撤退。对于那些缴获的战利品,朱由检要求只携带体积较小的银两,而兵器、日常用具之类则一律抛弃。至于粮食,干脆放火焚毁。 对于朱由检的这个命令,将士们多少有些抵触情绪。他们都是出身于贫苦的老百姓,那种艰苦朴素、不糟蹋浪费东西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眼见好端端的粮食被一把火烧掉,很多人都觉得非常心疼。 但朱由检却知道,这些粮食反正自己也搬不走,流贼来了就成了人家的物资了。与其资敌,还不如烧掉,这就叫“坚壁清野”。虽然代价沉重了点,但也不得不如此! 黄昏时分,秦兵已经撤到预定地点,而流贼却没有追来的迹象。朱由检心中稍定,便让戚美凤扎下营寨,又向四面远远地布下哨探,以防敌军偷袭。 一切安排好之后,秦兵才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与几名将领在中军帐中用餐,其实吃的也和普通士卒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窝头咸菜热米粥罢了。朱由检当然也想像前世那样,为军队提供强有力的后勤保障;但现在条件不允许,也只好因陋就简了。 正吃着饭,林佑坤匆匆进来禀报:“殿下,有高杰的消息了!” 朱由检猛地一激灵,差点被窝头噎着,费了半天劲才咽下去,翻着白眼问道:“他率军追过来了?” “不是!他率部向北面的山区开拔了!” 众人听罢均是莫名其妙。吴胜兆、李本深等人既已逃脱,显然高杰已经知道了秦兵的存在。按理说,他能采取的行动无非就是三种:一是向西追击;二是撤向富平县城,与李自成的主力汇合;三是按兵不动。可他偏偏就采取了第四种行动,而且看起来毫无道理! “大家都说说,高杰此举,意欲何为?”朱由检发话道。 中军帐中的气氛登时活跃了起来,众将对高杰的意图纷纷做出自己的猜测。有的说敌军可能是虚晃一枪,明着向北,入夜以后再向西,企图偷袭秦兵;有的说敌军也可能是想要迂回到秦兵背后;还有的说高杰绰号“翻山鹞”,可能比较擅长山地作战,说不定是想把秦兵吸引到北面的山区去。 这些说法都有一定道理,对于一个领兵作战的将领来说,考虑问题越全面,准备越充分,就越有可能打胜仗。经过讨论,大家认为这些可能性都不能排除。眼下敌情不明,秦兵当然不能胡乱追击,而是要严守营寨,更加提高警惕,防备突如其来的袭击。 就在讨论即将结束的时候,朱由检见戚美凤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美凤,你还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戚美凤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道:“今天下午听擒获的流贼说,高杰曾与闯将的妻子私通,闯将可能已经知晓。美凤在想,高杰该不会是怕事情败露,借机脱离闯营了吧?” 第344章 特战出动 还真让戚美凤给猜对了,高杰确实已经脱离李自成的闯营。 在酉时,吴胜兆和李本深就已经败回梅家坪。高杰得知他们两个几乎全军覆没,不由得大为吃惊,因为这两员将领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虽然比不上自己和李成栋,但应付人数相当的官军,应该还不成问题。 听二将讲述完作战经过后,高杰的脑门上也冒出一圈细细的汗珠。他自从扯旗造反,就跟着“闯王”高迎祥和“闯将”李自成走南闯北,足迹遍及北方各省,几乎各镇的官兵都打过交道,还从没见过如此狡诈狠辣的。 尤其是陕西的将领,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也就是潼关的贺人龙还算能打。但即使是号称“贺疯子”的贺人龙,也不过只会猛打猛冲,决不可能把吴胜兆和李本深杀得这么惨。 想到这里,高杰才想起还没有弟弟高见的消息。高见的位置比二将更为靠前,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自己手下能打的不过二千多人,今天一天就折损了将近一半,高杰不由得又惊又怒,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他不单是害怕前面那神秘的对手,更多的还是怕身后的李自成!自从与邢氏的奸情败露,高杰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他深知以李自成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之所以现在仍未发动,不过是忌惮自己的实力而已。如今实力大减,一旦李自成知道,会不会立即灭了自己? 他越想越怕,终于当机立断做出决定:脱离闯营单干! 其实这种情况,在流贼中也屡见不鲜。本来大家都是农民,起事的时候也都有各自的追随者。奉谁为主将,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的实力更强一些。但实力是随时变化的,各股流贼中分家甚至火并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所谓成王败寇,谁能活下来谁就有理。所以高杰一打定主意,立即向北遁逃,打算先到老家米脂一带扩张实力。等实力足够强大,他还想反戈一击,把李自成给吞掉,抢回钟爱的邢氏呢。 正如他的绰号“翻山鹞”,高杰行军作战的最大特点就是快。等到朱由检和李自成各自得到消息时,高杰的人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朱由检这一方是不能确定高杰逃走的原因的,只是隐隐猜到而已。不过对秦兵来说,本来此次作战的目的就是阻滞流贼,为守卫秦王庄争取时间。既然高杰部折向北去,己方的压力当然是减轻不少。 因为这个突发情况,战局肯定会发生变化。朱由检的想法,还是暂时静观其变,看李自成如何反应。而且他还在等待西安的消息,如果潼关和榆林的援兵能迅速接近,李自成就不敢贸然进攻泾阳。那秦兵就没有后顾之忧,可选择的方案就多了。 可林佑坤的秦王卫传来的消息,却让朱由检大失所望。刘宗敏大闹西安城,李自成攻破富平县,罗汝才歇马金粟山,朱由检原以为三边总督杨鹤定会勃然大怒,调重兵围剿李自成了。就算兵力不足以围剿,最起码也要增兵保卫西安和泾阳,因为自己好歹也是个王爷,失陷藩镇这个重罪,他杨鹤是无论如何担当不起的。 可杨鹤的应对,简直把朱由检的鼻子都气歪了。他不但不调兵,反而遣使前往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军中抚慰,又送上了不少钱粮,仍是打着招降的小算盘! 后面的结果,朱由检也懒得探听了。那李自成和罗汝才是何等奸诈,岂会让杨鹤给糊弄了?必是钱粮照收、该抢还抢! 杨鹤指望不上,形势登时紧张了起来。要凭八百秦兵抵御数万流贼,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朱由检紧张地思索了一阵,不得不让人紧急通知孙传庭,一是做好放弃泾阳,转移入西安城的准备;二是立即送信给固原的洪承畴和潼关的贺人龙,看看他们能否不等杨鹤的调令,直接出兵援救。 但是这两条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尤其是第二条,更是远水不解近渴。可是舍此之外,朱由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中军帐中团团乱转,边转边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这该死的老天也不开眼,要是李自成得个急病突然死了,那该多好!” 众将面面相觑,心想那怎么可能。可此时燕凌却突然插话道:“殿下,您说到‘李自成突然死了’,倒让小人产生个想法。我们特战队今天没有参战,将士们都心有不甘。能不能让我们趁夜潜入富平县城,刺杀匪首李自成?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李自成被杀,这股流贼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燕凌这么一说,朱由检的眼神立即亮了起来,大叫一声:“好主意!” 可是他随即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现在的富平县城就如同龙潭虎穴,光是翻越城墙都不容易,里面更有上万流贼。你们这几十人就算能混进去,也未必能接近李自成;就算能接近,也未必能得手;就算能得手,你们也无法全身而退!你们的命可比李自成金贵得多,本王不会让你们冒这种风险的!” 燕凌和解胜听罢都非常感动,忙双膝跪倒道:“殿下对特战队爱护有加,我等感激不尽。但是其他将士都在奋勇杀敌,我们特战队却寸功未立,实在心中不安!万望殿下让我们出击,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朱由检沉思片刻,笑吟吟地将二人搀起来道:“你们立功心切,主动求战,勇气可嘉,本王允了!不过你们不必潜入富平城,也不要去刺杀李自成,那难度实在太大了。” 二人皆是一愣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朱由检不疾不徐地道:“我料李自成知道高杰遁走后,今夜必有动作。只要他派兵出来,你们就给我盯好了;如果有机会,就干他一家伙,最好能把带兵的将领干掉!但是有一个原则,就是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绝不可与敌军硬拼!” 燕凌和解胜大喜道:“遵令!请殿下放心,特战队一定不辱使命!” 第345章 斩首行动 茫茫夜色中,几十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正穿行在富平县的丘陵和原野之中。他们既小心翼翼,又保持着较快的速度,并经常利用地形,将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尽管是几十人一齐行进,却是鸦雀无声,连一个咳嗽的都没有。 他们正是朱由检新建的特战队,也就是特种部队。队长是大侠燕凌,副队长是解胜,成员里有十名是武功高强的戚家军老兵,其余四十人也都是秦兵中百里挑一的好手。 由于执行任务的特殊性,他们的装备与普通秦兵有显著不同。他们没有战马,因为马匹虽然机动能力强,但也容易暴露形迹;他们也没有配备火器,因为这个时空的任何枪支都没有消音功能;他们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因为他们绝不会与敌人正面厮杀,任何甲胄都是累赘! 他们的标准配置,就是一身夜行衣,一口刀鞘上涂了黑漆的单刀、一柄揣在怀中的锋利匕首,以及一张短弓和十支短箭。这样的装备,在正面战场上显然起不到多大作用,还不如一杆长枪好使。但对特战队要执行的任务来说,这些装备则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夜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斩首”,也就是专门袭杀敌军的将领! 很快,他们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高杰原来屯驻的梅家坪镇。果然不出朱由检所料,另一股流贼已经重新占领了这个镇子,为首的将领名叫马世耀,是李自成手下的一员偏将。 原来高杰虽然不打招呼,直接与李自成分道扬镳,但他手下的流贼并不全是和他一条心。其中有人与李自成关系更近,便故意掉队,急匆匆返回富平县城报信。 李自成闻报果然大怒,深悔没有及早下手,把高杰斩草除根。至于来人禀报高杰的几员部将被不明身份的官军击败,李自成盛怒之下,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高杰故意为之,不过是为脱离闯营找借口而已。 任谁被戴了绿帽子也不会开心,一代枭雄李自成就更是如此。他越想越窝火,先是将邢氏剥光衣服打了个半死,又立即集合手下将领,打算连夜兴兵追击高杰。 但将领们却各有各的想法。像刘宗敏、田见秀、郝摇旗、袁宗第、刘芳亮等人,都知道高杰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在闯营中堪居第一。如果李自成派自己去追,未必能战胜高杰,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实力拼光,因此都默不作声。 而作为李自成嫡系的李过、高一功,又因为其实和高杰沾亲,双方的手下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也不愿意就此以命相搏。 李自成见这些大将意兴阑珊,无奈只得命令次一等的偏将出征。这些将领包括谷可成、马世耀、刘体纯、刘汝魁、李友等,每人手下也都有三四百可战之人。 这些人倒是十分积极,因为平日里高杰在闯营中骄横跋扈,经常欺负他们这些偏将,众人早就对他非常不满。而且他们如今在闯营中地位不高,与刘宗敏等大将差了一大截;如果此次能擒斩高杰,那就立了一个大功,说不定就可与那些大将平起平坐了。 因此众人得令,立即点齐本部兵马,向西北方向杀来。但高杰到底跑向哪里,他们也不太清楚,只得分兵数路,每路数百人,相互间隔数里,进行拉网式排查。 但是由于很快入夜,这个时代的人由于营养不良,大多害雀盲眼,这些流贼也不例外。连路都看不见了,还怎么追击和作战,因此众将都找了个村子歇脚,打算等天亮再继续追赶。 其中属马世耀最机灵,抢先占据了最大的梅家坪镇。这里虽已被高杰劫掠过一次,但毕竟人口较多,马世耀再次搜刮,又掳得了不少金银,不禁喜得眉开眼笑。 酒足饭饱以后,马世耀便在镇中最大的财主家过夜。财主早被高杰杀死了,只剩下被奸银过很多遍的妻女。马世耀也不客气,再次把她们拉了上床。在外面放风的士卒听着里面的动静,谁不垂涎三尺,因此也各找民宅作案去了。只有负责在镇外警戒的流贼不敢擅离职守,只好暗叫倒霉。 就在此时,朱由检的特战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梅家坪。此时万籁俱寂,镇子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是时不时地从某个房间中飘出女人的哭声。 燕凌与解胜仔细观察,发现在镇子西头警戒的流贼不过有七八个人,其中两个围坐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余者皆躺倒在地呼呼大睡,而附近再无固定哨或流动哨。 燕凌见有机可乘,立即对解胜把手一挥,那意思是:“行动!” 解胜会意,马上带领七八个特战队员,卸下身上多余的装备,只口噙匕首,从隐身的地方开始匍匐前进。由于篝火只能照亮附近的一小块地方,照不到的地方由于光线对比的关系,就会显得更黑暗,因此那两个流贼一点也没有发觉。 特战队员与流贼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解胜等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直到距离不足十步,几个人才一跃而起,疾如闪电般地向流贼扑去。 “啊…”两个醒着的流贼才惊叫了半声,就被特战队员割断喉管,只能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一会而就气绝身亡。而那些睡着的流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嘴里就被塞了破布,并牢牢地捆绑起来。 解胜一击得手,立即命令几名特战队员扮做流贼的样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聊天。即使有流贼从远处望见,也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异常。 其余队员则押着几名俘虏,回到燕凌身边。燕凌立即将他们分开审问,问的内容只有一个:匪首在哪座宅子里? 几名流贼此时哪还敢嘴硬,纷纷招供。但有四人说的是同一处宅子,另外两人还在耍小心眼,说的是另外的地方。几人的供词一对,很显然,那四个人说的是实话。 这时那两名说谎的流贼自知不免,不禁面如死灰。而那四个相对老实的流贼则暗自庆幸,心想自己如实招供,怎么也得比那俩人待遇稍好一点。 孰料燕凌根本没有表情,只是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比。特战队员会意,当即捂住六个流贼的嘴巴。寒光过处,鲜血狂喷,不管说实话的还是没说实话的,登时一齐报销! 处理完这几个人,燕凌干脆利落地道:“解胜,你率领二组在原地警戒,准备接应;一组,随我进镇!” 第346章 刺杀马世耀 从秦兵成军的那一天起,朱由检给他们灌输的作战指导思想就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而不是什么“保境”、“御敌于国门之外”之类的陈词滥调。 至于特战队,朱由检的要求则是:隐蔽自己,消灭特定的敌人!如今燕凌就是严格按照这个要求去做的。尽管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独闯梅家坪,相信在夤夜之间,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要刺杀特定的目标,光靠他一个人的武艺就不行了,必须有其他特战队员的配合。 解决西村口的警戒哨之后,燕凌便率领一组成员悄悄潜入梅家坪。之所以分成两组,也是做了万全的考虑。一则刺杀行动不需要太多的人,人太多了反而容易暴露目标;二则万一刺杀行动失败,一组被敌军包围,二组还可以从外面冲杀,将一组的人救出来。 此时二十多名特战队员又分成数个行动小组,专拣僻静的胡同,贴着墙根悄悄地前进,将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们避开镇子里比较大的路口,也不去理会在其他宅子中睡觉的流贼,而是直奔镇中央的大宅而去,那里正是马世耀的住所。 待来到住所附近,特战队员远远地集合,仔细观察目标的动静。但见这座大宅子长宽均在七八丈左右,有高高的院墙,前后两门还各有十余名流贼值守。院墙里面的情况无法看见,也不知道马世耀如今在哪间屋子里。 对这次斩首行动,特战队在出发前就定下了几套行动方案。一号方案是如果目标的防备极其松懈,就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闯入宅,实施“斩首”后立即撤退;二号方案是如果目标处有一定防备,则见机行事,最好能实施悄无声息的暗杀;三号方案案是如果敌将防备太严,则不可蛮干,尽量全身而退。 如今马世耀有所防备,一号方案肯定是不行了,所以燕凌决定采用二号方案。他让大部分队员留在宅子外面,盯紧前后门的流贼,并且提前设计好撤退路线;自己则亲率两名身手灵活的特战队员,蹑足潜踪地贴上了宅子的西墙。 此时万籁俱寂,连月亮也暂时隐入厚厚的云层之中,周围简直伸手不见五指。燕凌见机不可失,便借着两名特战队员的托举,轻轻地攀上墙头,先向里面偷偷张望。 其实以他的身手,助跑几步就可飞身上墙。但那样一则动静比较大,二则不知道院子里面有没有警戒哨。一旦上了墙头,若被人发现,只需大喊一声,这次的“斩首”行动就彻底失败了。 张望了一会儿,燕凌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后宅的正房里传来女人的声音。燕凌心中暗喜,一纵身便轻轻跃落院中,没发出一点声音。一名特战队员也跟着跳了下来,当然他的身手没有燕凌好,燕凌需要用手托一下,否则就难免有落地之声了。 另一名特战队员也攀上墙头,但并没有往下跳,而是伏在墙头上放风。万一发生意外,有他的接应,里面的两个人就可以立即翻墙出来。 燕凌和那名特战队员如同狸猫一般悄悄来到后宅,手持锋利的匕首,蹲在正房的窗下。只听里面传来阵阵男人的狞笑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显然目标正在对妇女施虐。 燕凌双目中寒光一闪,一点点地直起身,点破窗棂纸向内观看。借着房内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床上有一个半跪着的男人,正压在一名少女的身上反复冲刺,这必是匪首马世耀了。 燕凌便缓缓地拉开窗户,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两扇窗户都开到四十五度,马世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将至。 燕凌见已足够施展手段,便慢慢举起匕首,对准马世耀的脖子,狠狠地掷了过去。窗户和床的距离不过一丈左右,别说是燕凌了,就是普通人差不多都能命中。只见那匕首正钉在马世耀的颈部大动脉上,并继续向里,切断气管。 马世耀顿时如遭雷击,一边鲜血狂喷,一边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息。燕凌和那名特战队员趁机猛地从窗户蹿入,一个捂住那女子的嘴巴,避免她因惊吓而尖叫;另一个则揪住马世耀的头发,扬起匕首狠命一割。 闯营中的偏将马世耀,就此身首异处。其实按照原来的历史,这个马世耀后来确实成为了大顺军的重要将领,还曾统兵七千驻守潼关。可当清军杀来之时,他却选择开关投降,结果仍被清军杀死,连带着七千士卒也被屠戮殆尽,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朱由检这次斩首行动,却提前把他打发了,又一次在不经意中改变了历史。 燕凌用布包好马世耀的首级,刚要和同伴撤退,那名少女却紧紧拽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道:“大爷行行好,把我救走吧!” 燕凌眉头一皱,心想这种绝密行动,怎能因为一个女子横生枝节。他当即甩开少女的手,刚要起身,却冷不防那少女向他手中的匕首撞了过来! 燕凌身手何等敏捷,当即伸臂将她挡住,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那女子紧紧地捂住嘴巴,极力想不发出声音,却是泪如泉涌地饮泣道:“你们走了,我也是个死!与其让贼人们再糟蹋几遍,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那名特战队员毕竟也是朴实的农民出身,闻言十分不忍,便用企求的眼神望着燕凌,意思是能不能把少女带走。 燕凌却默不作声,突然一抬手,轻轻地击在少女的颈部。少女登时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走!”燕凌一声低喝,那名特战队员才惊醒过来,十分不忍地道,“她怎么办?” “不要忘了你的任务!”燕凌声色俱厉地道。 二人这才翻窗户跳出正房,又从原路返回院外。众人见偷袭得手,更不停留,仍悄无声息地出了梅家坪。而众流贼大多仍在梦乡之中,浑不知自己的头领已经没有头了。 解胜见燕凌等人出来,先是一喜,又见他虎目含泪,忙问道:“怎么了?” 燕凌终于抑制不住悲愤,垂泪咬牙切齿地道:“我等必誓死追随秦王殿下,杀尽天下流贼,不使弱女子再受奸贼欺凌!” 第347章 精骑扫敌(三更) 这一夜,燕凌和他的特战队员连续转战三个村镇。虽然怀着满腔怒火,可他们还是保持着巨大的克制与冷静,始终没忘了自己的任务。 直到天交五鼓,眼看就要失去夜色的掩护,燕凌才率众返回秦兵的临时营寨。 朱由检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上面布满血丝。见特战队员们毫发无伤地回来,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急匆匆地问道:“战果如何?” 燕凌忙命手下提上来三个布袋,将布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倒。三颗呲牙咧嘴、满是血污的首级登时从里面骨碌出来。 若是在前世,或者是在几个月以前的深宫之中,朱由检早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尿了。可如今他早见惯了生死,尤其在是多次亲眼目睹流贼犯下的滔天罪行后,对敌人的痛恨早已驱散了恐惧。 所以见到这几颗首级,朱由检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问道:“这几个都是谁?” 燕凌禀道:“听抓到的俘虏说,这几人分别是马世耀、李友和谷英。马世耀和李友都是掌管几百人的偏将;谷英是谷可成的侄子,谷可成也是偏将。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刺杀谷可成了!” 说着他又讲述了“斩首”行动的经过。讲到那名被污辱的少女哀求自己将她救走,自己却碍于有重要任务在身、不得不把她打昏之后丢弃不管,燕凌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 朱由检也听得眼圈发红,将拳头捏得嘎巴巴作响。半晌才沉声道:“你做得很对。所谓‘慈不掌兵’,为将者就是不能感情用事。你若一时起妇人之仁,去搭救那名少女,说不定就无法全身而退,更无法继续完成后面的任务了。做出这种抉择很难、很痛苦,但是又必须得做,因为你是主将!” “可我…我还是觉得辜负了她!”燕凌身经百战,丧命于他手下的奸徒恶人不知道有多少。平时在特战队员面前,他也总是一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样子。可他此时哭得就像个孩子,谁劝也止不住! “要说辜负,是朝廷辜负了百姓!”朱由检长叹一声道,“本王是皇亲,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代表了朝廷。所以要自责,本王第一个该自责!”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此时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得到消息,也都赶到了中军帐。见朱由检落泪,众将一齐跪倒请罪道:“末将等无能,不能保护百姓,让殿下伤心了,请殿下重重责罚!” 朱由检忙拭去泪水,换了一副冷峻的表情道:“特战队刺杀三名匪首,立下大功一件,着记集体二等功!本王命你们马上去休息…” “我们不累!”燕凌和解胜忙道,“我等愿继续杀贼,贼兵不退,我等就不休息!” “那怎么行!”朱由检把脸一沉道,“你们又不是机器人,累坏了就不能执行更重要的任务了。” 众人虽不知道“机器人”为何物,但见朱由检异常坚决,却都不敢再辩驳了。 待特战队员退下去休息后,朱由检接着道:“特战队解决了匪首,但匪兵兵力仍在。天亮以后,他们必会发现首领已死。若他们就这样逃回富平县城,被其他将领收编,流贼的实力还是没有削弱多少。所以我军要趁着他们失去首领、惊惶失措之时,再给他们狠狠地来一下子!” 众将听罢登时兴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抢令统军击敌。朱由检却道:“李自成的主力随时有可能杀过来,时间紧迫,所以步兵就不要出击了,仍在此地谨守营寨。李定国!” “末将在!” “你老成持重,善于机变。”朱由检徐徐地道,“本王命你暂掌秦兵步兵,守住营寨。万一战场形势有变,你可酌情用兵,不必等候帅令!” “末将遵令!” “林佑坤!流贼一日一夜之内伤亡惨重,恐怕会丧心病狂,大开杀戒。本王命你立即收拢秦王卫,全部集中到营寨中来,避免无谓的牺牲!” “末将遵令!” “美凤、解勇、李来亨!本王与你们一同率二百骑兵,突袭梅家坪的马世耀部。若进展顺利,再相机攻击白马村的李友部。马上集合将士,立即出发,歼敌之后再吃早饭!” 众将轰然领命,各自依令而行。不过盏茶功夫,全体骑兵已经整备完毕。 朱由检此时也顶盔掼甲,骑在马上对将士们做简短的动员道:“流贼杀我父老,银我姐妹,烧我房屋,抢我钱粮。我们秦兵该当如何?” “杀尽流贼!杀!杀!杀!!!”将士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 “此次出击,我军没有盾阵和鸟铳手配合,全凭我们骑兵自己破敌。你们有没有信心打胜仗?”朱由检继续激将道。 “有!”骑兵们热血沸腾,轰然应诺。 “还有,战场瞬息万变,我们很可能会遇到不利局面,甚至是遭遇流贼的主力。”朱由检面如寒霜地道,“所以尤其要严守军规,依令而行!本王令出如山,若有胆敢临阵脱逃、抗命不遵、坏我秦兵军纪者,杀无赦!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好,出发!”朱由检喝道,“对了,把那几颗脑袋也带上,一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骑兵行军是何等迅速,不过小半个时辰,秦兵已经赶到梅家坪镇外半里之处。此时天光已经放亮,再往前走,肯定会被流贼发现。因此戚美凤命将士们隐藏在一座小土丘之后,观察镇子中的动静。 远远望去,镇子中一片鸡飞狗跳的景象。流贼刚刚发现马世耀的脑袋不翼而飞,果然是惊慌失措。除了拷打那名可怜的少女,他们又在镇内大肆搜索,企图把刺客给揪出来。找不到刺客,便开始滥杀无辜,已有十余名村民命丧于流贼的屠刀之下。 “美凤,你觉得能否将这股流贼全歼?”朱由检问道。 戚美凤胸有成竹地道:“可兵分两路,一路强攻,一路迂回到镇子后面。流贼遭袭,必会溃退,此时两路夹击,可获全胜!” “好,就依美凤之计!”朱由检兴奋地道,“谁愿去打头阵,领兵强攻?” “殿下,让我去吧!”李来亨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见他求战心切,便微微点了点头。李来亨大喜,当即高举长枪,大吼一声,随即一马当先,向着流贼冲了过去! 第348章 梅家坪破袭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只不过由于条件的限制,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是什么,就更不要说利用天赋了。 像李定国这样的人就是如此。如果他一辈子都当农民,种的庄稼也不会别人的收成好;只有机缘巧合,让他成为秦兵的将领之后,他的军事天赋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相对于李定国的少年老成、智计百出,李来亨的天赋则体现在冲锋陷阵上。在被朱由检发现并加入民团之前,李来亨从来就没骑过马。可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的骑术却突飞猛进,超过了许多戚家军的老战士,已经基本上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这个速度不要说普通士卒,就是戚美凤都自叹不如。 此时李来亨一马当先冲向敌阵,自然而然地使出了精湛的骑术。他根本不用襙纵马缰,只凭两腿的细微力道改变,就可让马儿依照他的想法,随时稍稍改变方向,躲避流贼射来的箭支。 而他腾出来的两只手,就用来张弓搭箭,与流贼展开对射。对面的流贼却没有“人马合一”的技术,要么得停在原地放箭,要么骑着马就无暇放箭了。 而固定靶当然比移动靶好打得多,众流贼向李来亨射了几十支箭,无一命中;李来亨也在马上连发五六箭,却是箭无虚发,把最前面的几个流贼射落马下。 当然,秦兵不可能只让李来亨一人冲锋。一百名骑兵立即列队跟上,却不像李来亨那样躲避弓箭了,而是保持笔直的路线,迎着敌军狠狠地撞了上去。即使有流矢射来,他们也只是用兵器拨打,绝不会为了躲避而偏离路线,扰乱冲锋阵型。 骑兵冲锋的速度是何其之快,不过片刻功夫,秦兵就冲入了流贼的阵中。这下流贼可吃了大亏,因为他们本来也该与秦兵对着冲锋,这样双方相撞时的动能差不多,也许还能打个平手。 可由于马世耀被杀,流贼此时群龙无首,根本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敌军,他们虽也勉强集合了几十人列阵,却无一人敢于冲锋。见秦兵来势凶猛,他们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稍稍后退。这下可好,虽然他们也骑着马,却等同于步兵,一下子就被李来亨冲乱了阵脚。 秦兵则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呼啸着从流贼阵中穿过,直冲入镇子中去。里面的流贼更惨,很多都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秦兵砍倒或撞倒,一时间哭爹叫娘,狼狈不堪。 所谓“一鼓作气”,在冷兵器时代,士气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其实马世耀部单是骑兵就有三百多人,兵力远胜李来亨。但此时群龙无首,早成了一盘散沙,都各自琢磨退路。而秦兵则是人人用命,也不用动什么脑筋,反正李来亨冲到哪,他们就跟着冲到哪。 两边一比,高下立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不能称为战斗了,而是彻底演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在秦兵的疯狂追击下,流贼乱作一团,如炸窝的蚂蚁一般涌向梅家坪的东镇口,企图败回富平县城。 但镇口处的街道十分狭窄,几百名流贼一齐往外逃,谁也不想落在后面,反而造成严重的拥堵。有些人连人带马被撞倒在地,后面的乱兵则一窝蜂地践踏而过,又有些被绊倒,再后面的人又涌上来踩踏…就这样,不用秦兵来杀,流贼死于自相践踏的都达到数十人之众。 残余的流贼好不容易出了镇子,都稍稍松了口气,顺着小路玩命地向县城飞奔。可还没跑出多远,忽听前方杀声大震,又一队身披重甲的骑兵迎头杀了上来! 这正是李定国的一百伏兵。他们听镇中打得热火朝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真如饿虎脱笼,凶猛无比。 而流贼已成惊弓之鸟,见又有敌兵阻路,根本不敢迎战。有的拨转马头就往回跑,有的则冲入路旁的田野。可梅家坪附近都是丘陵地带,也就那条小路还可纵马驰骋,田野中则是起伏不定,骑兵根本施展不开。有些流贼逃命心切,索性弃马步行,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此时李来亨的部队也冲了上来,与李定国两面包夹,不多时便将挤在小路上的流贼包了饺子。至于那些弃马逃走的流贼,二将也懒得追了,因为朱由检早有命令:兵贵神速,只击溃敌军主力即可,没功夫斩尽杀绝。 这时朱由检与戚美凤也进了镇子。经过简单的清点,二百名骑兵阵亡三人,重伤五人,伤亡还算轻微。毕竟这是骑兵对战,想做到完全没有伤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至于流贼的伤亡情况,朱由检就来不及细点了,总之不下二百人,缴获的战马也有一百多匹。他刚想安抚一下镇中的百姓,忽见东方的天边尘头大起,不禁色变道:“美凤,快派探马去打探一下!” 探马去不多时就回来禀报道:“大股贼兵从富平县城出动了,来势甚急,兵力至少在一万以上!” “李自成终于来了!”朱由检心中一沉,双眉紧锁。虽然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杨鹤并未调兵。单靠不足千人的秦兵,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李自成的,何况金粟山中还有个按兵不动的罗汝才! 众将见朱由检沉吟不语,均急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速速撤兵,死守泾阳县和秦王庄!” 朱由检却一言不发,仍是低头沉思。他心里很清楚,泾阳县城和秦王庄虽有城墙,但尚未完工,最关键的是兵力太少。而杨鹤还在做着招抚的白日梦,西安的守军恐怕也指望不上了。若流贼尾随着秦兵追到泾阳,恐怕不出半天就要城破! “尾随?”朱由检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立即紧紧抓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眉头越舒展,最后猛地一拍巴掌,大喝一声道:“就这么干!” 众人皆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嗓子喊懵了,纷纷问道:“殿下,怎么干啊?” 朱由检并不直接回答,却一脸坏笑地道:“你们知道‘蘑菇战术’么?” 第349章 日本长弓 闯将李自成果然从富平继续向西行军了。一方面,富平县已经让他抢得差不多,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他已经得到马世耀、李友、谷英等将领被杀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 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对面的对手是朱由检的秦兵。在他看来,高杰既然脱离闯营,很有可能是叛投官军去了。而暗杀马世耀等人的,估计也是西安的官军,甚至搞不好就是高杰本人。 一想到这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叛徒,李自成就火冒三丈,这才亲率大军追来,务要生擒高杰,将他碎尸万段。 此刻他点齐本部人马,浩浩荡荡地向梅家坪行进。前锋部队是刘宗敏和郝摇旗,各统领二千骑兵;他自领一千最精锐的铁骑稍稍堕后。左翼是袁宗第、刘芳亮,殿后的是李过、田见秀,小舅子高一功则保护着全营眷属居中行进,这三部分也各有两三千人马。 只有右翼,本来应该是高杰的部队。如今高杰叛逃,一时没有合适的将领,他只得让其余偏将,如刘体纯、刘汝魁、任继荣等合兵一处,加起来也有两千多人。 各军合计一万五千多人,再加上眷属,就达到将近三万人。俗话说人上一万,没边没岸,虽然看着蔚为壮观,但调动起来也是颇为不易。单是将部队从县城开出来,又按五军序列展开,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待开始行军,由于老营中多是眷属,速度较慢,连带着将左右两翼和殿后部队也压了下来。只有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部队,以及李自成的中军不受影响,很快便急行军到了梅家坪附近。 此时马世耀的溃兵已经退了下来。李自成收拢残兵,先探听对面敌军的情况。听说并不是高杰的人马,李自成也感到有些诧异,想不出哪部官兵能这么厉害。但听说对方只有几百人,他还是放下心来。心想单是刘宗敏的前锋就已经数倍于敌,只消一个猛冲,就可将对方彻底歼灭。 于是各部一齐加紧向前,不多时便抵达梅家坪镇外。只见镇口果然有几十骑官兵,但没有任何旗号,看不出是谁统领。见李自成的大军赶到,这几十人倒也干脆利落,连个招呼都没打,立即拨马败走。 刘宗敏和郝摇旗见状大笑道:“官军果然胆小怕死,没打就跑了!也不知道马世耀平常怎么带的兵,连这样的对手都打不过!” 李自成也冷笑了一阵,沉吟片刻才道:“这支官军看起来不像是西安府的,说不定是刚从外地临时赶来。趁他们立足未稳,我们应该立即将他们追歼。而且说不定高杰也和他们一路,给我追!” 于是数千流贼一齐鼓噪,打马如飞地追了上去。 可这几十骑的战马脚力也不弱,不管怎么追,他们始终在一里多地之外。眼见敌军渐渐折向北部的山区,与高杰的行军路线重合,李自成更相信他们与高杰是一伙的,拼命催着刘宗敏和郝摇旗的前锋继续追赶。 可追了小半天,已经从富平追至耀州府的铜川县境内,敌军却是越跑越远。而且铜川境内多山,道路也越来越崎岖了。李自成虽想继续追赶,可日近正午,大队人马不吃饭可不行。他只得命前锋和中军原地休息,一边埋锅造饭,一边等待被甩在后面的老营和其他部队。 可众流贼气还没喘匀,一直苦苦追击的那一小股官军,竟然主动折回来了!这次的人数更少,只有十余骑,走到距闯营百步之外便止步不前了。 为首的是一员十六七岁的小将,全身没有任何甲胄,只穿着普通的布衣。他一边在马上耀武扬威,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贼兵里有没有长卵子的,可敢独自过来,与你爷爷李来亨大战三百回合!” 闯营中的郝摇旗性如烈火,一听就勃然大怒,当即对李自成道:“让我去宰了这个小王八蛋,把他的卵子割下来当泡踩!” 李自成深知郝摇旗武艺高强,便点点头道:“去吧,多加小心!对方既有十几个人,你也带十几个人去!” 郝摇旗得令,便匆匆挑选了十几名骑兵。他们刚刚从马上下来,脱掉了沉重的盔甲,此时又不得不重新整装。过了好一会儿才整备完毕,跨上战马发一声喊,便从营中冲了出来,直取官军。 孰料刚出营门,十几支利箭便呼啸着破空而来。敌军尚在百步之外,流贼们根本没想到他们能射到这么远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几名流贼登时被利箭射中,倒撞下马去。 郝摇旗虽未中箭,但也吓了一跳。低头看时,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些箭支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长! 在这个时代弓箭并不是稀罕物件,但箭杆的长度普遍都在二尺以内。但这十几支箭的长度却超过三尺,很显然,将它们发射出来的弓也必是特大号的。 郝摇旗所料果然不错,这正是秦兵的另一件利器:长弓! 自古以来,弓箭就是军中的常见兵器。但中国军队的弓箭基本上都是短弓,这种弓制作工艺简单,射速也较快,但是射程近,威力也不够大,很难射穿重甲。 在火器研发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情况下,朱由检就打起了长弓的主意。他在前世就曾听说,当年英国的长弓手是如何牛叉,能射多远多远等等。所以秦兵成军后,朱由检也想让工匠们试生产长弓。 但一问才知道,弓的制作极为讲究,材料和工艺都有严格的限制。这些工匠只会制短弓,根本就没见过朱由检说的长弓,就更不要说制造了。 幸亏李贞妍从琉球购米之时,顺便走私进来十张日本长弓。这些弓的弓背均由整根枫木浸泡药水制成,韧性极好,而且长度接近两米,不像短弓那样可以背在背上。可对于骑兵来说,却正好可以像挂长枪那样,把弓挂在鸟翅环上,很好地解决了携带困难的问题。 经过试验,这些长弓的射程足可达到二百步!而与之对比,短弓的射程最多也就是八九十步而已。当然,拉满长弓所需的力气也比短弓大得多,所以射速比短弓要低不少。 由于暂时无法仿制,朱由检对这十张弓视为珍宝,轻易不肯使用。可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这些长弓正好能派上用场,大放异彩! 第350章 初挫闯营 李来亨长弓射敌,把闯营中的诸将都看得目瞪口呆。李自成更是吃惊不已,立即明白眼前的敌军绝非一般的官军,他们装备的长弓,端的是威猛无比。幸亏对方只动用了十张长弓,若有个几百上千张,自己的前锋还不得全军覆没。 其实他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全部家当也就是这十张了。那日本长弓制作工艺极其复杂,一名熟练工匠也需耗费数月才能制成一张,价格也是极其昂贵,居然要一百两银子。 当时李贞妍嫌贵,没舍得多买,朱由检得知后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有点埋怨李贞妍。心想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先进武器就是再贵,也得花大价钱买过来,首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等自己的工匠也能仿制以后,成本自然就下来了。 而且就算现在朱由检有一百张长弓,他也没法一起使用。因为长弓可不比短弓,将弓拉满需要极大的力气,若想持续发射,必须经过艰苦的训练才行。目前秦兵中能熟练使用长弓的,也就只有这十来个人。 却说郝摇旗见手下纷纷落马,不由得勃然大怒,催马就向敌军冲去。李自成怕他有失,忙命数十名骑兵一起冲锋,确保对敌军的人数优势。 长弓虽然厉害,但射速怎么也比不上火器,想伤郝摇旗这样的大将,显然是不可能的。李来亨等人根本也没想恋战,见流贼开始冲刺,拨马便走。 郝摇旗等人奋力追了一阵,见敌军始终在百步之外,又怕前面有埋伏,只得悻悻地勒住战马,打算回营休息。 可他们刚一转身,又有几支弓箭射了过来,将一名骑兵射下马去。郝摇旗简直都快抓狂了,立即纵马去追,可敌军放了几箭之后,仍是扭头就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在后面观阵的李自成看出端倪,立即鸣金收兵。郝摇旗等人只得气急败坏地往回返,途中还被牛皮糖一般的李来亨追着射了一阵,又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直到郝摇旗退入本阵,李来亨才停止追击,却故意挑衅般地跳下马来,好整以暇地从死人的身上收回箭支。 “闯将,你为什么鸣金啊!”郝摇旗吃了个闷亏,恼羞成怒地道,“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让我率领本部骑兵冲出去吧!今天我不杀了那个小兔崽子,就把姓倒过来写!” 李自成却冷静地道:“摇旗,不要冲动!你没看敌军是在故意引诱我军么,若贸然追击,必中埋伏。而且对方的马脚力比我们好,箭射得比我们远,就是再多人去追,恐怕也追不上,只会平添伤亡。” “难道就这么算了,当个缩头乌龟?”郝摇旗忿忿地道。 李自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乌龟”、“王八”这样的字眼。郝摇旗虽然说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当即冷笑道:“谁说算了?派五十名盾牌手慢慢压过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再选四十名骑兵从两侧迂回,封死他们的去路!” 众将听罢均大为服气,心想闯将不愧是闯将,到底比只知道拼命厮杀的郝摇旗善于用兵。刘宗敏当即分兵派将,很快便组织起五十名盾牌手,从营中大摇大摆冲了出来。而四十名骑兵则兵分两路,悄悄地从后面绕道而行,企图截断李来亨的退路。 但此处可不是一马平川,而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在这种地形下,骑兵的机动能力严重下降。这四十名骑兵在山丘中绕来绕去,速度还赶不上步兵,不由得叫苦不迭。 而李来亨等人见对方派盾牌兵来进攻,既不放箭,也不撤退,就那样在原地歇了起来。有几个嗓子好的,还故意唱起了陕北的《信天游》:“一枝那个杏花花哟红艳艳,春天那个一到哟爬到了墙外边;翻山的那个鹞子哟看对了眼,一叼就叼走了哟咿呀呼嘿!” 任谁都知道,这分明是拿那高杰和邢氏偷情来寒碜李自成。闯营中人虽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怎么想的都有。还有不少人暗中佩服高杰,心想人家那才真叫潘驴邓小闲。你李自成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还被射瞎了一只眼;这还不算,居然还惦记着“秦淮八艳”中的陈圆圆!你都这样了,老婆不红杏出墙才怪! 李自成听了,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可他这个人有个常人不及的特点,那就是异常坚忍。尽管遭到如此辱骂,他仍不为所动,死死地盯着战场。心想挨几句骂算得了什么,只要盾牌兵能吸引并拖住敌人,骑兵再包抄成功,必能将这股敌军一举歼灭。到时候最好将那唱歌的人生擒活拿,自己再一寸一寸地将他活剐了,看他还能不能唱得出来! 可当盾牌手行进到距敌军五十步左右时,李来亨突然将长枪一举,大吼一声,率领麾下骑兵就冲了上来! 这个变化又出乎李自成意料之外。他原以为敌军虽弓箭厉害,却见人就跑,显然是近战水平不行。孰料李来亨竟猛地发起冲击,顷刻之间便杀入盾牌兵阵中。 那些盾牌手均是一手举着大盾,一手握着短刀,行进速度比普通步兵更慢。那些大盾也均为木制,挡弓箭还行,又怎能抵御骑兵的冲击?当即被李来亨枪刺马踩,搅得一片大乱。 “上,给我围住他们!”李自成忙大吼一声,郝摇旗赶紧催马出阵。可李来亨等人并不恋战,从盾牌兵中冲杀一圈以后,又旋风般地败退下去。等两路包抄的骑兵翻山越岭回到小路上时,秦兵早已退得远了。 “我贼他妈!”一向冷静的李自成也不禁爆了粗口,如此既凶猛又狡诈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而在数里之外的秦兵阵中,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众人都称赞李来亨这一仗打得漂亮,歼敌数十,自己却一兵一卒都没有伤亡! 只有朱由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这只是刚刚开始,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而且,最难以对付的敌人并不是流贼,而是我们自己!” 第351章 蘑菇战术 整整一个白天,朱由检的骑兵部队就这样牵着李自成的鼻子,在铜川县的层层山峦中钻来钻去,若即若离。李自成若是猛追,朱由检就猛跑;李自成若是扎营,朱由检就派十几个人去挑衅,抽冷子射上几箭。 刘宗敏、郝摇旗等大将都被敌军气得暴跳如雷,一再请求坚决追击,不追上决不罢休。李自成却是惊疑不定,心想这一招过去自己不也常用么!先是以小股人马引诱,等官军上当,大举追击之时,自己或是设下埋伏,将官军一口吃掉;或是暗渡陈仓,直捣官军的大本营。 他越想越觉得对手是在模仿自己,心头不禁浮现出高杰的名字。暗想官军绝对不会如此狡猾,定是高杰叛变投敌,给敌将出了这么个诱敌深入之计。说不定在前面已经设好了圈套,正等着自己去钻呢。 想到此处,李自成惊出一身冷汗,便不顾众将的反对,坚决扎下营盘。任凭敌军再怎么挑衅,就是不出营门一步。至于对方用长弓远程射击,也就只好受着了。反正对方箭支不多,就算是箭不虚发,也顶多能射死一百多个人而已。只要重要将领不死,死几个小兵就死几个吧。 至黄昏时,闯营的五军全部赶到,在深山中扎下营寨。李自成不禁有些懊悔,心想自己这么多人马,如果不是被敌军诱到这里,说不定早就攻破三原县城,甚至已经进入泾阳境内了。他暗下决心,明天一早便拔营起寨,仍按原计划攻击三原。 夜色渐浓,闯营外数里的一处山坳内,朱由检的骑兵也终于可以稍事休息。如果说李自成被折腾得不轻,那么秦兵就更加疲惫,因为他们来回折返,奔跑的距离要远远大于流贼。幸亏昨日打了几个胜仗,俘获了不少马匹,可以轮换使用。否则,早就让李自成追上了。 而且秦兵之所以总比李自成的部队速度快一点,还在于他们是轻装上阵,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东西。比如盔甲,本来是每人配备一套重甲,连马匹的重要部位都有防护。可这套盔甲的重量至少也在十几斤以上,可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朱由检命全体将士只身穿布衣,脱下来的盔甲干脆就不要了。 这些盔甲其实是工匠们刚刚制造出来,配备给骑兵还没多长时间。士卒们还没过新鲜劲,就要把好端端的东西扔掉,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就连解勇、李来亨等将领都有些想不通,想跟朱由检商量商量,能不能保留最好看的头盔。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没看本王和戚将军都把盔甲扔了!军令已下,你们还敢抗命不成!” 众将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顶嘴了。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却亲身体会到了这个命令的好处。反正秦兵也不与流贼正面作战,只能起到防护作用的盔甲,还真是没什么用。更何况无甲一身轻,少了十几斤的负担,战马的耐力比平日更好一些,流贼还真就追不上他们。 简单吃了几口干粮,朱由检又集合众将,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他首先总结道:“今天咱们的战果非常不错,我看要超过昨天!” 众将面面相觑,解勇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今天咱们光顾着跑了,可没杀多少流贼啊!” 朱由检早知道众将会有这种疑惑,便耐心地解释道:“作战成败与否,并不在于杀伤了多少敌人,而在于是否达成了战略目标。咱们现在的战略目标就是要拖延时间,尽量让流贼不去攻打泾阳。今天流贼追着咱们跑了一天,离泾阳越来越远了,没有偏离咱们的战略目标,所以本王说今天的战果不错!”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只有李定国若有所思地道:“殿下今早问我等,知不知道什么是‘蘑菇战术’。末将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朱由检大喜道:“那你说说看!” “在末将看来,今天殿下的用兵,基本上就是利用有利地形,避免与流贼正面作战。”李定国徐徐地道,“流贼人马虽众,但行动略显迟缓。我军则利用小股部队,反复对敌军进行骚扰。最后的效果就是,我军只用二百骑兵,就调动了流贼数万人马;敌军不论是体力还是粮草,消耗均是我军的百倍以上。” “说得好!”朱由检拍手大笑道,“定国说出了‘蘑菇战术’的精髓,那就是用小股兵力去调动和消耗敌军,等他们耗得筋疲力尽、弹尽粮绝之时,再集合精兵突袭,必可一举破敌!” “那为什么叫‘蘑菇战术’呢?难道是要把敌军饿得吃野蘑菇么?”李来亨摸着脑袋问道。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戚美凤也微笑道:“这个‘蘑菇’并不是吃的蘑菇,而是‘拖延、纠缠’的意思。不过殿下,您好像没怎么看过兵书啊,怎么能想出如此厉害的计策?”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道这“蘑菇”战术可是老人家的经典之作,自己只不过又当了伸手党,拿来活学活用而已。想当年西北野战军也是在这块土地上,凭借着区区二万人,施展“蘑菇”战术,与胡宗南的二十多万大军巧妙周旋。并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趁胡宗南军被耍得头晕脑涨、士气低落之时,连续进行三次歼灭战,彻底粉碎了委员长的“重点进攻”。 当然,朱由检现在没法跟众将讲这个生动的战例。而且现在的战况也不尽相同,秦兵虽然可以拖着李自成到处跑,可要想歼灭流贼,却是绝无可能。 他更为担心的是,万一李自成不顾一切地追击自己,并且是兵分数路追击,那可就不好应付了。毕竟秦兵兵力太少,六百步兵已经奉命撤回泾阳去了,朱由检手中的可用之兵就只有这二百骑兵。万一让流贼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这还不是让他最发愁的。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秦兵比流贼还要疲惫,并且军需不足。恐怕还没等流贼饿着,秦兵就要先吃野蘑菇了! 所以朱由检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用好这支疲惫之师,死死地拖住敌人! 第352章 夜间骚扰 从这一夜开始,为了更好地骚扰李自成,朱由检把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又一分为四。李定国、李来亨、解勇三将各领五十骑,他和戚美凤则亲率五十骑。 虽然人数不多,他却让其他三路迂回到闯营的左右两翼和后方,对李自成的各营同时发起骚扰。而战斗力最强的刘宗敏、郝摇旗部,朱由检则亲自出马。 这五十骑又分为三组,一组首先执行骚扰任务,二组负责搜集食物、警戒及联络,三组则抓紧时间睡觉。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既能保持对李自成的持续压力,又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休息。 在三将出发之前,朱由检严肃地对他们叮嘱道:“这次分开,很有可能咱们会几天、甚至十几天都无法汇合。数十名将士的性命,都在你们一念之间,所以一定要慎重!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而是骚扰,尤其是夜间的骚扰! “本王知道将士们都很辛苦了,但流贼比我们也轻松不了多少。现在就是考验意志的时候,谁能咬牙坚持住,谁就能取得胜利!为了家乡父老的安全,还望你们克服困难,一定要把夜战打好!” 三将领命而去,不多时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直到望不见他们了,朱由检才道:“美凤,咱们也出发吧!” “殿下,您奔波劳累了数日,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下了!”戚美凤忙劝阻道,“况且两军阵前异常凶险,您贵为亲王,实在不宜亲冒矢石的!” 朱由检却苦笑着小声道:“我当然想美美地睡上一大觉了。可是我不仅是王爷,还是秦兵的主帅。若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主帅却躲在后面睡大觉,岂不寒了大家的心?而且今夜是第一次夜战,我也实在不放心。明天,明天我一定乖乖地睡觉好不好?” 戚美凤拗不过他,只得与他率领着一组的十余名骑兵,悄悄接近了李自成的前锋营盘。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也就是半夜十一点多。远远望去,敌营附近一片寂静,流贼追着秦兵跑了一天,此时也是人困马乏。除了留有少数哨兵值夜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在帐篷里倒头大睡。 “殿下,不能再前进了!”戚美凤小声提醒道,“再往前走,如果敌军突然从营中冲出来,我们拨马转身就来不及了!” 朱由检却微笑道:“没关系,再往前走十几步,效果才会更好。你放心,他们不敢出来的!” 说着他便催马前行,直至敌营前四五十步方才停下,对戚美凤点头道:“开始吧!” 戚美凤把手一挥,十余名骑兵立即扯开嗓子大喊道:“冲啊!杀呀!”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就连草丛中的虫子吟唱,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嗓子恰如在山谷之中打了个炸雷,再加上两边山峦的反复回音,竟似是上百人在同时呼喊一般! 对面的流贼士卒本来正在打盹,闻声立即弹跳起来,慌张张地喊道:“敌军来劫营了!” 这么一闹腾,整个前锋营的人都被吵醒了,忙跟头骨碌地起床披挂,有的甚至光着屁股就抄家伙冲了出来。由于怕引发火灾,闯营在夜间是严禁举火的,众人此时皆是黑灯瞎火地乱窜乱撞。甚至有些人过于紧张,还以为敌军已经攻入营中了,见对面人影晃动,也不分好歹便厮杀起来,前锋营中顿入开锅的饺子般乱作一团。 今夜在此值守的大将郝摇旗也被惊起,忙仗剑赶到营门处。见营门还是好端端地关着,他立即大吼一声道:“敌军还在外面,并没有攻进来!都不许乱喊乱跑,违令者立斩!” 众流贼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不过经过刚才这一场混乱,已有几十名流贼在自相残杀中丧命,把郝摇旗气得七窍生烟。他立即抄枪上马,刚想冲出营门,李自成与刘宗敏也闻讯赶来了。李自成忙止住郝摇旗道:“先别急着出去,看看敌军到底有多少人!” 众人这才向外望去,却只能听到黑暗中传来阵阵喊杀声,以及马蹄奔跑的声音,根本看不见敌军的身影! 李自成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看了半天,也同样是一无所获,只得长叹一声道:“我们不知道敌军的虚实,而且夤夜之间无法作战,还是谨守营门吧。听着哪里喊杀声密集,就往那里放箭,只不许出去厮杀,免得为敌所乘。” 闯将发了话,郝摇旗就是再抓狂,也只能服从命令。而且他心里也知道,连看都看不见,还打个什么仗! 营门外的秦兵见流贼果然不敢出战,更是士气大振,折腾得越来越欢。他们不单是呐喊,还举着几面小锣乱敲,又在营门外反复奔跑,故意让马蹄声大作,激起漫天的尘土。直到五更,东方微微发白之时,朱由检才下令撤退。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闯营里谁也无法安心睡觉了,也陪着朱由检熬了一宿,第二天个个成了熊猫眼。 朱由检却也好不到哪去,走着走着便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戚美凤忙扶住他道:“殿下,再坚持一小会儿,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睡!” 可朱由检此时已是迷迷瞪瞪,无论如何坚持不住了。戚美凤无法,只得与朱由检同乘一匹马,让他坐在自己的背后。 可朱由检立即用双手搂住戚美凤的腰肢,将头往她的颀背上一靠,又要睡着。戚美凤又是害羞又是心疼,却也忍不住佩服地道:“殿下,您是怎么料定流贼不敢出来迎战呢?说实话,美凤刚才一直是提心吊胆的!” “他们都有夜盲症,看不清咱们有多少人。”朱由检含糊不清地道,“这下知道本王为什么让秦兵天天吃鸡蛋、胡萝卜、猪肝了吧。夜盲症是由于缺乏维生素a引起的,而这些食物中富含维生素a……” 戚美凤当然不懂什么是维生素,却误会成了另外一层意思,登时双颊飞红,小声呢喃道:“殿下,您是说‘惟生素爱’么?”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朱由检迷迷糊糊地答了半句,终于伏在戚美凤的背上睡着了,片刻已打起鼾来。 戚美凤不敢再惊动他,却在心中浮想联翩:他的‘惟生素爱’到底是谁,是两位王妃还是崇瑶妹,抑或是其他什么人? 第353章 大雨骤至 朱由检还能睡个囫囵觉,可李自成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这一夜不光是前锋营被骚扰,左右两翼和后方也都出现了敌军的部队。虽然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攻动作,可也闹得大部分流贼士卒一夜未睡,至天亮时已是疲惫不堪。 本来李自成已经下定决心要拔营继续向西进军的,可手下都是这种状况,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骑马行军。李自成只得暂缓启程,让士卒再休息半日。 可这半天敌军也没消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鼓噪一阵。尤其是李来亨的部队,还十分大胆地从闯营左翼和后军的缝隙处穿插了进去,直捣眷属所在的老营。虽然不过是放了几支冷箭,趁流贼没有合围,很快又脱离了战场,仍把李自成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流贼全是拖家带口,要是老营不安全,谁还有心思好好打仗? 因此李自成又不得不做出调整,让五军缩得更紧一些,将老营牢牢护在当中。只是这样一来,又免不了要重新调动人马,加重了士卒的疲劳程度。 到了正午时分,李自成在中军召开军事会议,各位大小将领全体出席。可众人无不是呵欠连天,眼泪直流,就连最骁勇善战的刘宗敏和郝摇旗也都无精打采,蔫头耷脑。 会议的议题也只有一个,就是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按照李自成的意思,还是要克服疲劳,继续按原计划向三原、泾阳进军,然后一路向西,直到固原附近,与闯王高迎祥会合。 但较为持重的李过和田见秀,却对这个计划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这一天多来的战斗已经说明,官军对闯营的动作已经有所准备,说不定还设下了埋伏。若非要按原计划行军,则有误入埋伏的危险。还不如回师富平,暂时休整几天再作打算,反正富平也没有官军。 而刘宗敏和郝摇旗却让秦兵气得快要发疯,主张坚决追击敌军,敌军跑到哪,闯营就追到哪,也不用管什么固原和高闯王了。 至于其他将领,则有些较为折中的想法。比如刘芳亮就提出,是否可以原地驻扎几天,把周围官军的情况打探清楚,然后再重新考虑进军方向。 众将正在莫衷一是之际,老天爷也来凑趣,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初时还只是牛毛细雨,后来却越下越大,到黄昏时分已演变成瓢泼大雨,山中的小路全都变得泥泞不堪。 在这种情况下,李自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采纳刘芳亮的意见,在原地驻扎休整,等雨过天晴再作打算。 望着因大雨而变得模糊的群山,李自成不禁心中焦躁。要知道流贼向来是以战养战,走到哪便抢到哪,愈是流动,便愈能不断壮大。可眼下却是寸步难行,坐吃山空。虽然从富平抢了不少粮食,可数万之众人吃马喂,每天的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 与李自成相反,朱由检对这场大雨却是求之不得。秦兵的战略意图就是要阻滞李自成,如今老天爷来帮忙,朱由检自是省了不少力气。若不是知道没用,他真恨不得去拜拜龙王,让这场大雨再下上十天半月了。 可是大雨带来的困难,也让秦兵吃尽了苦头。因为为了轻装上阵,他们已经连盔甲都丢弃了,自是不会准备帐篷。朱由检原想着现在是六月份,天气已经比较炎热,就是露宿也没什么问题。如今大雨一来,众人全成了落汤鸡。 为此,秦兵不得不冒着大雨在山中转悠,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宽敞的山洞。可他们宁肯让战马进去,都舍不得自己进去休息。因为马成长于草原,那地方属于半干旱地区,很少下大雨。因此马匹对大雨很不适应,在这种环境下,比人更容易患上感冒或是肠胃炎等疾病。而战马等同于骑兵的生命,没了马匹,朱由检的所有战略战术就都无法实现了。 朱由检也和大家一样,在山洞外淋着大雨。将士们都十分惶恐,戚美凤也实在怕朱由检淋雨生病,便想劝他先返回泾阳。朱由检却笑道:“这时候我更不能走,一则道路难行,二则将士们都在这里受苦,我哪能一走了之呢!” 他这么一说,全体秦兵都感动得失声痛哭。幸好风大雨大,这声音也传不出去多远,要不然非得让流贼听到不可。 除了没有地方歇脚,秦兵还面临另外一个大困难,那就是没有饭吃。干粮已经吃完了,他们也没有携带粮米。就算是带了,如此大雨倾盆,也根本无法生火做饭。 戚美凤不得不命令士卒们去打猎,可在大雨之中,动物们也都躲藏了起来。将士们冒雨寻了半天,也只捕到些小鸟和田鼠,还不够塞牙缝的。 朱由检眼见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秦兵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当即做出决定:杀马充饥! 一说杀马,全体将士都不乐意了。就连戚美凤都苦苦劝道:“殿下,战马杀不得啊!它们虽是畜类,但与将士们朝夕相伴,几乎都能听懂人言,将士们都将它们视为兄弟。如今刚遇到些许困难,就要杀马,将士们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啊!大家都可以再坚持的,只要大雨一停…” “下不去手也得下!”朱由检向来对戚美凤和颜悦色,可此时却是声色俱厉地打断她道,“谁知道这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难道三天不停,大伙儿就要饿三天么?不吃东西,将士们如何保持战斗力?这是战争,马就是再金贵,也没有人重要!你们若下不去手,我来!” 说着朱由检便抄起长剑,来到自己的坐骑旁边。他抚摩了一下马儿的脖颈,马儿还以为主人要与自己亲近,俏皮地用鼻子拱了拱朱由检。 朱由检虎目含泪,刚说了声:“马儿,对不起!” 可还没等挥剑,却听旁边的一匹战马狂嘶一声,颈血如同喷泉般爆出! 与此同时,一名骑兵放声大哭道:“殿下,您的战马不能杀!还是吃小人这匹马吧!” 第354章 迟来的援兵 一连数日,大雨都没有停息,秦兵和闯营之间的对峙也一直在持续着。朱由检和将士们这几天简直苦到了极点,吃的是生马肉,喝的是脏雨水,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顶风冒雨。实在乏得坚持不住了,还得与战马同处一个山洞,强忍着马粪尿的臊臭味入眠。 若是换做别部官军,遭这么大的罪,要么哗变,要么就一哄而散了。可秦兵的将士见秦王朱由检坚持以身作则,与普通士卒同甘苦共患难,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极大鼓舞。而且在朱由检的指挥下,秦兵居然一个阵亡的都没有,因此士气反而更加高昂。 其实朱由检也是强咬着后槽牙在坚持,他知道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两军面临着同样的困难。谁的意志力更强一点,谁就能坚持到最后。这时候如果一松劲,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日子不好过,可李自成的闯营就更是被折腾得七荤八素。因为即使是在阴冷的雨夜之中,秦兵的骚扰都没有停止过。哪怕是不能出动战马,秦兵步行也要摸到闯营附近,或多或少地制造点麻烦。 而好歹有点动静,闯营的士卒就得冒着雨钻出帐篷守营。有的时候来骚扰的只有两三个人,但被他们折腾得无法休息的流贼却有数百人。到后来有些人都被折腾得神经衰弱,出现了幻听症状。 在这期间,性格暴躁的郝摇旗、袁宗第等将领,也曾经不顾李自成的禁令,多次率几百骑兵出营转悠,希望能和这些讨厌的官军痛痛快快地恶战一场。可朱由检岂会与他们硬拼,只要一见流贼出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郝摇旗等人有心追赶,可在大雨中行军极其困难,马匹奔跑的速度比人步行也快不了多少。又有很多战马受了雨淋,出现跑肚拉稀的症状。几天下来,不但一个敌人都没摸着,还病死了数十匹战马。李自成得知这个情况之后,更是严禁任何人出营寻敌。 这一日雨势终于渐渐停息,闯营中却已是怨声载道,上至大将下至小卒,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在这停留下去了。李自成忙召开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行军路线。可众将的意见还是不能统一,又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把李自成搅得心烦意乱。 最后,他还是觉得应该去与闯王高迎祥会师。因为高迎祥不是外人,而是他的老丈人。李自成有一妻一妾,妾就是与高杰有染的邢氏;而正妻则是高迎祥的女儿高桂英。高桂英相貌平平,但也会些武艺,且在高迎祥军中颇有威信,中军主将高一功也是她的亲弟弟。 李自成素怀夺取天下的雄心大志,高迎祥麾下精兵数万,尤其是有一支强悍的铁骑军,李自成早就惦记上了。他想着造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就是再大的头领,别看今天闹得欢,没准过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若高迎祥有个三长两短,李自成绝不允许他的队伍被其他头领兼并,而是一定要收入自己帐下,就连“闯王”的名号也要继承下来。如此一来,就有了争天下的资本。 而眼下高杰叛逃,李自成的闯营等若是自断一臂,实力大为受损。流贼中互相火并之事屡有发生,李自成真怕附近的罗汝才得知消息,生了黑吃黑的念头。以罗汝才的老奸巨猾,这种事他是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因此思来想去,李自成终于力排众议,决定仍按原计划向西行军,赶往固原附近与高迎祥会合。这条路线正好横穿泾阳,按照流贼的作风,自然是走一路抢一路。在闯营众将看来,泾阳县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而且李自成也听说秦王府就在泾阳,心想若是能把这个王爷给抢了,那王府之中还不是金山银海,自己这些天的损失就全弥补过来了。到时候一边剐着那个王爷,一边玩着他的女人,那是何其威风,何其快活!如此一来,自己也必能在流贼中声势大振,将罗汝才、张献忠等人彻底盖下去。 当然,即使是定下行军路线,闯营中男女老少加起来两万多人,动员起来也绝非易事。流贼到底脱身于农民,小农习气也重得很,一路抢来的锅碗瓢盆哪件也舍不得扔,打点行装又耗去了大半天。 若干天之后,李自成为这大半日的耽误,把肠子都悔青了。此时他哪里知道,就因为这半天多的磨磨蹭蹭,战局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官军的援兵终于来了! 原来虽然三边总督杨鹤抱着招抚流贼的幻想,不肯调兵追剿李自成,可陕西的军政官员,却并不全是他这样的糊涂蛋。 尤其是朱由检还亲笔写了两封告急文书,一封送给潼关守备贺人龙,一封送给延绥巡抚洪承畴。他让林佑坤的秦王卫星夜送信,因此二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洪承畴和贺人龙看罢书信,均是大惊失色。心想失陷藩镇可是死罪,尤其是秦王朱由检,更是皇帝的亲弟弟,极受恩宠。杨鹤拎不清状况,他们可不想陪着这个糟老头子一起上刑场。 因此二人接报后,也顾不上请示杨鹤了,均是立即整备人马。其实贺人龙就在潼关,与泾阳县的直线距离不过二百多里,按说很快就能赶到。但他平日里治军松松垮垮,自己也不干净,朝廷又拖延军饷,因此士卒一到要出战的时候,就趁机讲条件,不答应条件就不肯出征。 贺人龙对这帮兵痞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这些人大多与他是同乡,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他之所以能坐稳这个守备,还多亏了这些人,所以平日里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扯旗造反,基本上都听之任之。 但这次不同,贺人龙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能跟手下客气。在他的连哄带骗、威碧利诱之下,终于勉强组织起一千五百马步士卒出关西进。贺人龙本想急行军到泾阳县保驾,可又偏逢大雨,路上耽搁了几天,因此现在才抵达富平县。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延安参将左光先。本来因为闯王高迎祥袭扰固原,左光先刚从延安赶到固原。如今洪承畴一声令下,左光先又率一千骑兵星夜赶赴泾阳勤王。固原距泾阳六百余里,他却只用了四天四夜就赶到了,如今已与秦兵取得了联系。 朱由检这时已经患上了重感冒,闻讯却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兴奋地大喊大叫道:“大爷的,这几天可把大伙儿给憋坏了!有了这两支人马相助,咱们终于可以跟流贼动点真格的了!” 第355章 新作战计划 李自成的闯营终于拔营起寨,从铜川折向西南,浩浩荡荡地望泾阳进发。在铜川和泾阳之间还隔着个三原县,但李自成对这个地方已经兴趣不大了。他打算绕过三原县城,直扑泾阳,一是把失去的时间赶回来,二是打当地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流贼们在大雨中憋了三四天,此时雨过天晴,终于可以纵马驰骋,心情倒也不错。而且让他们感到痛快的是,这几天来如影随形的小股官军,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是知道大军开拔,不敢螳臂挡车了。 当然铜川境内多山,雨后的道路又比较泥泞,闯营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五军士卒倒还好一些,可老营里还有不少妇孺和军需辎重,他们是不可能走得太快的。 李自成此时犹如困龙入海,一分钟也不想在铜川多待。这几天始终不见敌军的大股部队,也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为了尽快袭取泾阳,他将闯营一分为二。其中高一功的中军、李过和田见秀的后军,以及袁宗第、刘芳亮的右军负责保护老营,随老营缓缓前进。这三军本身战斗力并不弱,即使有敌军偷袭也足可应付。 而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李自成本人的亲军,以及刘体纯等偏将的左军,则加快行进速度,务要在一天之内翻过嵯峨山,抵达三原境内。从三原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对骑兵展开极为有利。若能顺利抵达,别说没有官军,就是有官军来,李自成也不怕了。 至正午时分,大军开始进入嵯峨山区。嵯峨山是横亘在陕北高原与关中平原之间的一道分水岭,山势较为险峻。 望着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的队伍,李自成顿生豪情,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吟道:“终南之北太华东,千仞嵯峨峙其中。峦突峰兀丘壑壮,山明水秀民物雄。” 一旁刘宗敏、郝摇旗等人见了,不无讥讽地道:“闯将哥哥,你什么时候学得像个秀才,还会吟诗了呢?”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你们懂什么!骑马打仗只能得天下,要治理天下还得靠学识。也就是说,咱们有朝一日,还得重用那些秀才举人。到时候他们对我们说个之乎者也,我们听都听不懂,岂不让人笑话?所以你们为大将者,平时还要多读些书!” 郝摇旗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李哥,兄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我看这些当官的也就会吟诗作对,真要治理政事,照样狗屁不通!” “那样的官员当然要统统杀光。”李自成道,“但是真正有才学的人也是有的。像这座嵯峨山,你们知道它有什么典故么?” 众人纷纷摇头,李自成便得意地道:“嵯峨山的主峰名为荆山。相传鬼谷子曾隐于此山中传授兵法,老子也曾在此讲经。更厉害的是上古之时,黄帝铸鼎荆山之阳,鼎成驭龙升天。唐朝时这里曾设立鼎州,立有‘黄帝铸鼎处’石碑,至今尚存。这些都是我当驿卒之时,听米脂县的一位老秀才讲的。九鼎你们知道吧?” 刘宗敏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定鼎中原’里面的那个鼎?” “不错!”李自成兴致勃勃地道,“咱们既然行军到此,不妨去拜拜这通石碑。说不定苍天保佑,有朝一日咱们真能定鼎中原呢!” 众人让他说得心如炭火,便直奔嵯峨山的主峰荆山而来。可他们只顾得意,哪知在不远处的山峰上,几道凌厉的目光,正默默地盯视着如蚂蚁般蠕行前进的大军! 这几人正是朱由检与戚美凤等秦兵将领,以及刚刚赶到的延安参将左光先。朱由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对左光先道:“左将军昨天刚赶到泾阳,本王又让你赶来这里,着实辛苦你了。” 左光先忙躬身施礼道:“末将为殿下效力,万死不辞!此次来时,洪巡抚大人也一再叮嘱,要末将务必听从殿下的调遣…” “不不不,本王只是藩王,可没资格调动官军。”朱由检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几员将领,也都是泾阳知县孙传庭招募的‘秦兵’。回头说起时,左将军可不要说错了。” 左光先听得心中一凛,忙叉手道:“末将记下了!” “很好!你的人马埋伏好了么?”朱由检微微一笑道。 “回殿下,末将带来的一千人马,已按照殿下的吩咐,在荆山前的山谷中设下埋伏。只要流贼进了山谷,管教他有来无回!” “还是要小心谨慎,毕竟你也没多少人马。”朱由检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你的任务是阻滞流贼,只要让他们不能太快越过嵯峨山就行。等贺人龙部也赶到之后,咱们再一起退守泾阳。那时候守城的兵力差不多也有三四千人,足可与流贼周旋了。” “遵命!”左光先领命匆匆而去。 李定国、李来亨等将领也想参战,朱由检却严厉地道:“谁也不许去!你们不看看,将士们这几天都累成什么样子了!立即随本王返回泾阳!” 昨天与左光先、贺人龙联系上以后,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已经在朱由检脑海中生成。他深知李自成兵强马壮,兼之还有个动向不明的罗汝才,在野外作战,顶多能沾些小便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真正挫败对手的。 而且看李自成的意思,是铁了心要继续西进。既然难以阻止,不如干脆直接退到泾阳,依托两座尚未竣工的城墙,进行顽强的防守。 之前由于秦兵人数过少,没法同时守住泾阳和秦王庄两座城,所以朱由检才主动出击,进行阻滞作战。如今有两支援兵来了,朱由检就有了一些底气。 与骑兵相比,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是火器部队!这将是秦兵成军以来,第一次进行守城作战,既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也是一个在实战中锻炼自己、提升战力的好机会! 正想着,忽听不远处的山谷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朱由检先是一惊,旋即恢复常态,淡淡地道:“开始了。” 第356章 李自成纵火焚山 荆山既是嵯峨山脉的主峰,也是铜川到三原的必经之路。在崇山峻岭之中,路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再狭窄的羊肠小路,也比翻山越岭要省力得多,因此李自成的大队人马也只能顺着路缓缓行进。 很快,闯营的前锋部队就来到一道峡谷之前。小路从谷中蜿蜒而过,再向前就是荆山了。翻过荆山,就到了三原县境,也就彻底离开山区,进入八百里秦川了。 但李自成扯旗造反多年,历经大小战斗上百次,确实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见这道峡谷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沟”地形,谷口十分狭窄,谷内倒是比较宽阔,恰似一个葫芦形。两侧的峭壁高达百丈,长满带刺的荆棘,攀登难度极大。 李自成看罢惊疑不定,心想这可是典型的“绝地”,若官军在山顶上有埋伏,等大队人马进入谷中,只要将两头一堵,多少人都得困死在里头。 但道路只有这一条,若不敢进谷,要么翻山,要么就得原路返回。而大军陷在铜川多日,如今士气好不容易有所恢复,若不能快速通过,拿下泾阳县,军心必会动摇。 闯营中也并不是所有将领都对李自成忠心耿耿,像郝摇旗、田见秀便不是他的嫡系部队。流贼就是这样,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难同当。当军心动摇到一定程度,部队就有散伙的危险。李自成可不想让高杰的故事重演,因此对过不过峡谷,一直犹豫不决。 刘宗敏却是个急脾气,大大咧咧地道:“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都走到这里来了,哪能打退堂鼓?再说这里也不像有官军的样子。闯将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小股部队先行探路。” 李自成很尊重刘宗敏的意见,而且除此之外,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他立即派出偏将刘汝魁,命他率领本部三百名士卒首先过谷。 刘汝魁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就相当于是“投石问路”里的那块石子。一旦官军真有埋伏,自己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李自成已经传下将令,刘汝魁也只好硬着头皮率兵进谷,心中不住地默默祈祷。 但在谷中行了数里,直到走出峡谷的另一端,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刘汝魁不禁松了口气,马上派探马飞报李自成:谷中没有埋伏,可以放心通过。 李自成闻报这才放下心来,让前锋营赶紧入谷。由于峡谷的入口处十分狭窄,流贼的队伍也不得不拉得很长,刘宗敏与郝摇旗都快走到出口了,这边还没进完。一时间峡谷中人头攒动,挤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此时,峡谷两边的山头上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随即无数官军从草丛中冒了出来!为首者正是延安参将左光先,他大吼一声道:“用落石封锁谷口!”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石块翻着跟头从天而降。流贼的队伍登时大乱,谁不怕石头砸到自己脑袋上? 但李自成毕竟是一代枭雄,尽管大吃一惊,反应倒也极快。眼见谷口要被掐断,他立即命谷外的手下向上攀山仰攻,而谷内的人马则尽快突出谷去。 而他的亲军也是闯营中战斗力最强、军纪最严的部队,闻命立即跳下马来,迅速向两边的山岭上攀去。此时也没人嫌爬山太累了,众人全都明白:若坐视官军封锁谷口,前锋营的数千人挤在谷底,随便扔块石头下去,都能砸死好几个,一会儿非全军覆没不可! 但“翻山越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左光先的人马可是爬了整整一个晚上才上去的,如今李自成想快速上山,哪有那么简单? 而且左光先见流贼登山,很快就把火力转移到他们身上。山势本来就很陡峭,上面还一个劲地扔石头,那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不时有流贼被落石击中,惨叫着跌下山来,摔得血肉模糊。 不过左光先的这一千官军都是骑兵,对高山上的埋伏作战并不擅长。再加上他们也是长途奔袭而来,已经十分疲惫,扔了一会儿石头就筋疲力尽。 更何况朱由检有吩咐在先,只要能阻滞敌军即可,没必要与流贼恋战。因此左光先见敌人已经冲到半山腰,立即下令撤退。他们早就找好了下山的小路,不多时便寻到存放的战马,上马狂奔而去。 而闯营各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还敢继续前进。李自成不得不派出两千名士卒,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攀上山岭,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在确定没有官军之后,大队人马才敢分批通过。 如此一来,这时间就拖得长了。一个小小的峡谷,流贼竟然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过完。 经过清点,流贼在这里又付出了上百条性命!李自成也没心思去拜什么石碑、访什么古迹了,他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处发泄,竟在部队全部通过之后纵火焚山! 顷刻之间烈焰飞腾,原本苍翠蓊郁的嵯峨山,却成了一座火焰山,几十里外都能望见!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山中的鸟兽被烧死不计其数,植被也遭到彻底破坏。 可惜不论是秦兵还是左光先的人马,都已远远遁走,李自成此举除了破坏生态环境以外,对自身的处境一点帮助也没有。 而有了这三天的缓冲,贺人龙的人马也终于姗姗来迟地抵达泾阳。朱由检此时也已返回秦王庄,他立即做出部署:让左光先和贺人龙驻兵泾阳县城,一千名秦兵则进驻秦王庄,两城形成犄角之势。 此时他正在尚未完工的城头上向北瞭望,那嵯峨山上腾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几乎将整个北半边天空都覆盖了。 “我襙你大爷!”朱由检不由得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李自成,打就打,放火干什么?就冲你纵火这一条,本王也非得灭了你不可!来呀,给我全城动员,李自成不来便罢,来了就狠狠地削他一顿,为无辜的嵯峨山报仇!” 第357章 战前准备 山雨欲来,泾阳县充满了战前的紧张气氛。 自从回到秦王庄以后,朱由检连王府的大门都没来得及进。他把临时指挥所就设在北城的城门楼上,利用荆山阻击战争取到的三天宝贵时间,做出一系列重要部署。 首先,他命令泾阳县城的孙传庭以县令名义发布戒严令,要求泾阳县各村镇的所有百姓,一律暂时到泾阳县城和秦王庄避难。 因为以朱由检现有的兵力,守城或可自保,但阻止流贼去袭扰各个村庄,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把百姓全都放进城来,至于百姓的家和农田,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为了提高效率,朱由检让孙传庭采用铁腕手段。每家只准随身携带银两等浮财,其他东西严禁携带。 俗话说破价值万贯,农户又节俭惯了,如今要他们抛弃一切东西,很多人都觉得舍不得。尤其是一些固执的老头老太太,更是故土难离,宁肯冒着被流贼杀了的风险,也要留在村子中看家。 孙传庭对这种情况也毫不客气,一声令下,衙役们便进行强制搬离。好在舍命不舍财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拎得清状况的。到了第一天的深夜,已有数万泾阳百姓进入两座城池,“搬迁”工作基本完成。 紧接着就是安置。这么多老百姓一下子进了城,就相当于是难民了。在过去,其他地方也发生过流贼来袭、百姓大量涌入城中避难的情况。但由于地方官员缺乏准备,往往是只顾守城,对难民根本不闻不问,导致难民的境遇极其凄惨。不但没有住的地方,甚至连最基本的饮食都没有。即使流贼没有攻破城池,只要围城几天,都会造成难民的大批死亡。 但这次朱由检既然主动要求百姓进城避难,对后面的工作当然也做了详细的安排。秦王庄的战略储备库中存有大量的帐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具体负责的仍是孙传庭,他把各村的里长组织起来,让他们以村为单位,在城中分片搭帐篷落脚。当然由于百姓数量太多,以家庭为单位搭帐篷是不可能的。孙传庭采取的是男女分营的方法,每个村只给六顶帐篷,男女各三顶,到了晚上大伙儿便挤在一起入睡。 有些富裕的地主仗着自己有钱有势,想搞特殊独占一顶帐篷。他们平日里在村子中作威作福惯了,里长和老百姓都拿他们没办法。可孙传庭知道这种情况以后,立即派衙役把带头闹事的地主抓起来,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 地主们这才知道,敢情这位知县大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是铁面无私,作风狠辣。因此谁也不敢再闹事了,只得乖乖地与其他农户同挤一顶帐篷。 而在饮食的供应上,朱由检也做了细心的安排。他从秦王庄向泾阳县城紧急运送了一万石粮食,足可够五六万人吃上半个多月。因为流贼不可能围城半个月,一般打个三四天打不下来,就会撤围遁走,所以这些粮食是足够使用了。 当然秦王庄的粮食就更不用发愁了,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朱由检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囤积。尤其是在西安商战结束以后,他又不计成本,把三大商帮积压的粮食全给收了过来,此时存粮足有十几万石,在这方面是底气十足的。 而对于饮食的分发,朱由检也很留意。眼下大敌当前,难民心思浮动,很容易出现哄抢现象。朱由检授权孙传庭,以衙役为骨干和监督者,以一部分工人为执行者,每天将粮食分发给各村。一旦出现哄抢现象,立即严加惩处。 在第二天,果然出现了一些流氓地痞哄抢粮食的现象。不管在哪朝哪代,何乡何村,这样的人总是少不了的。他们自己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却总想靠着欺负别人过活。平日里要么偷鸡摸狗,要么欺负左邻右舍,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可谓坏事做尽。 面对这些人的挑衅,孙传庭再次祭出铁腕手段。他亲自悄悄跟随一小队分发粮食的工人,目睹地痞抢粮之后,立即命衙役将带头的绑了。然后朗声宣布:“秦王殿下有好生之德,供给难民之粮食,皆出自王府之中。哄抢粮食,等若劫夺王府财物。依《大明律》,凡盗内府财物者,皆斩!来呀,行刑!” 一声令下,衙役手起刀落,人头当即落地! 有了这次当街行刑,所有坏分子皆被震慑,知道泾阳县的法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则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知道上至秦王下至县令,都是为百姓做主,在城中住得就更踏实了。 在安排民政的同时,一系列军事部署也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首先,朱由检让孙传庭向西安的杨鹤告急。因为不管怎么说,杨鹤毕竟是三边总督,陕西最大的官员,手握调兵之权。之前他一味招抚,对流贼的动作缺乏警惕,才导致李自成长驱直入。现在人家都快打到西安边上了,尤其是威胁到了秦王的安全,朱由检想着杨鹤怎么也该醒过味来,调兵抗贼了吧。 当然,朱由检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杨鹤身上。因为就算杨鹤肯调兵,一时半刻之间,其他地方的官军也难以立即赶到。而且西安城本身也需要防守,杨鹤未必能抽出多少兵力协助朱由检;就算抽出来一些,恐怕也没多少战斗力。李自成的大军马上就到,这第一波攻击,还是要靠现有的力量顶下来。 所以朱由检先让左光先负责泾阳县城的防务,贺人龙为辅。这倒也很正常,因为左光先是参将,贺人龙是守备,左光先官衔较高,当然这主将是由他来做。 其实,朱由检是对贺人龙不大放心。而左光先治军较严,有他约束,贺人龙就不敢闹什么大乱子了。 左光先部有一千骑兵,贺人龙部则是三百骑兵、一千二百步兵。虽然合起来也只有两千多人,但泾阳县城的防务,也只能交给他们了。 至于秦王庄,则是朱由检亲率秦兵布防。他对戚美凤、李定国等将领笑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本王相信,各位一定能把这锅饭煮好!” 众将轰然应诺,年纪最小的李来亨还打趣道:“殿下放心,我们这锅饭烫得很,非把李自成烫得满嘴燎泡不可!” 第358章 自力更生 直到第三天上午,三边总督杨鹤才赶赴秦王庄拜会朱由检。朱由检一见他只带了十余名从人,而并无一兵一卒,心里就凉了半截,知道这位总督大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杨鹤的儿子杨嗣昌已经在秦王庄待了很多天,此次父亲亲至,自然是借着这个机会相见。杨鹤却对儿子冷哼一声道:“小畜牲,你不在南京为官,跑来泾阳作甚?此间事了,看我不重重责罚于你!” 杨嗣昌本来还想帮着朱由检说几句话,结果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朱由检现在是越看杨鹤越不顺眼,干咳一声道:“总督大人,流贼大至,威胁泾阳安全,不知您有何退敌良策?” 这话中明明带着讥讽,杨鹤却不以为然,反而郑重其事地道:“下官正为此事而来。这里有闯将李自成的一封亲笔书信,请殿下过目。”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书信,递与朱由检。朱由检不觉心中纳闷:打都打了这么多天,还有什么好说的? 接过信来一看,见字迹倒还工整,内容也很冗长。但大意无非就是说了几点:第一,诸将造反皆因贪官戕害百姓;第二,总督大人既有意招抚,闯营也愿意接受招抚,为朝廷效力;第三,前些日闯营正是应了总督大人之邀,来西安投诚,却不想被官军伏击;第四,务请杨鹤捉拿这股官军的将领,明正典刑,以给闯营将士一个交代;第五,还请杨鹤给闯营拨一县之地以供驻扎,最好是泾阳,并提供粮草军需,闯营方可徐徐接受改编云云。 朱由检耐着性子看完,冷笑着问杨鹤道:“依总督大人之见,信上所言是否可信?” 杨鹤却是兴冲冲地道:“回殿下,下官以为李自成此人言而有信,信上所言并无欺瞒之处。其实下官与闯将早有联络,此次眼看就要招抚成功,却不知是哪路官军不遵号令,擅自与闯营交战,才令李自成生疑。” “那总督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呢?”朱由检此时已是强压着怒火在问了! “依下官之见,朝廷对投诚之流贼,一定要待之以诚。”杨鹤却是浑然不觉,兀自摇头晃脑地道,“既然闯营愿意接受招抚,不妨让他们先驻扎在泾阳县。若殿下怕受到惊扰,可暂时迁入西安城中。待李自成部整编完毕,就成了官军,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就…” “放你娘的屁!”朱由检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指着杨鹤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枉你担任总督,竟连流贼这么一点伎俩都看不破!闯贼于西安城杀人纵火在先,于富平县屠戮百姓在后,现在又纵火焚烧嵯峨山,你还觉得他能接受招抚?” “殿…殿下…”杨鹤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好歹也是陕西最高军政长官,何曾挨过如此劈头盖脸的痛骂? 朱由检却不容他分辩,如连珠炮般地质问道:“就算这些你都视而不见,怎么着,你还想让本王给流贼腾地方,抛弃百姓独自逃命?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本王做不出来!告诉你,本王哪也不去,死也要死在秦王庄!” 杨鹤让朱由检一顿抢白,也犯了倔脾气道:“殿下,本官身为三边总督,有权处置陕西一应军政大事!殿下虽贵为亲王,也要遵守朝廷法度。若因殿下不肯让出泾阳县,导致招抚流贼的大计功败垂成,恐怕圣上也会降旨怪罪的! “另外,本官听说袭击闯营的官军就是泾阳县令孙传庭的部下,本官要将他锁拿问罪,以儆效尤!还有左光先、贺人龙部,是谁让他们擅自移动的?本官也要追究此事!” 朱由检此时已经懒得跟杨鹤废话了,高叫一声道:“大敌当前,恕本王少陪了,来呀,送客!” 周围的秦兵不由分说便闯了上来,硬是把堂堂的三边总督杨鹤给撵出了城。杨鹤只得含恨返回西安,一边向朝廷上表参奏朱由检,一边继续做着他的招抚美梦。 杨鹤走后,见杨嗣昌仍愣在当场,朱由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杨先生,方才本王一时气愤,对令尊不够尊重,在此向先生赔罪了!” 杨嗣昌忙躬身施礼,忧心忡忡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没想到父亲如此糊涂,流贼一向狡诈,且反复无常,岂能轻信?更过分的是,父亲还想让殿下移驾,这实在是不知孰轻孰重了。父亲如此迂腐,西北局势必将大坏,恐怕不久就会获罪啊!” 朱由检也黯然道:“令尊既不肯调兵剿贼,恐怕泾阳会面临一场恶战。本王已无法保证先生的安全,还请先生尽快返回西安。” 杨嗣昌立即肃容答道:“殿下尚且不避流贼,嗣昌虽官职微末,亦是食朝廷俸禄的臣子,焉能临阵脱逃?臣也有三尺长剑,愿舍命保卫殿下,保卫泾阳!不过,骊山郡主及陈姑娘等人也在府中,还请殿下妥善安置。” 朱由检心头一凛,这才发现自己这些日只顾与流贼作战,竟把很多事都给忘了。不光是朱存棋和陈圆圆,王府中还有很多女眷!能不能守住泾阳,朱由检心里也没底,他可不想让这些亲人陷入流贼的魔掌。 于是他立即返回秦王府,对诸女说明情况,并要求大家一齐赶赴西安避难。 蕊儿和包玉怜听了首先表态道:“王爷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我们绝不与王爷分开!若流贼真的攻陷城池,我等必会自尽,不会受敌污辱,请王爷放心!” 朱由检听得心头一酸,咬牙强忍泪水道:“好吧!但郡主、贞妍、秋琳娜,还有四姐妹,你们必须马上走。” 朱存棋却毅然道:“殿下不走,存棋也不走!存棋虽不能上阵厮杀,就是给王爷做饭烧水,也能帮上些小忙!” 李贞妍也淡淡地笑道:“贞妍曾亲历宁远之战,殿下连女真人都不怕,区区流贼又怎能奈何得了您?贞妍愿与殿下并肩作战!” 秋琳娜与四姐妹也都坚持不走,把朱由检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吼一声道:“好吧!你们放心,本王是男人,一定会保护你们的!杨鹤不是不管么,咱们自力更生!” 只有陈圆圆欲言又止,最后幽幽地道:“王爷,奴家本来早就想返回金陵了。眼下贼兵来袭,玉怜姐姐又有身孕,奴家也不走了,就在王府中照顾姐姐。等贼兵退走之后,奴家再向王爷告辞。” 朱由检听了总觉得陈圆圆话里有话,此刻却来不及细品了。他还得马上返回城头,指挥即将来临的恶战! 第359章 宿敌重逢 第四天清晨,李自成的前锋已经进入泾阳境内。自从越过嵯峨山,他们在三原县根本未做停留,而是快马加鞭,直扑泾阳。 三边总督杨鹤再三想招抚李自成,反而给了他极大的勇气,让他料定西安的官军绝不会出城厮杀。所以这次他决定干一票大的,攻破泾阳,将秦王朱由检杀掉。 朱由检一死,这就叫“失陷藩镇”,陕西的所有文武官员全得跟着掉脑袋。既能大捞一笔,又能借助朝廷的手将自己的对手干掉,这种一举两得的买卖,李自成是绝不肯放过的。 当然李自成根本不知道自己与朱由检已经交过两回手,瞎的那只眼还是拜王妃蕊儿所赐。在他看来,各地的藩王都是一个样,个个昏庸无道,只知聚敛民脂民膏,终日花天酒地。藩王本身又不掌握任何武装,要想杀个把王爷,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进入泾阳县境之后,李自成却立即感到有些不对劲。首先各村各镇都空无一人。往日流贼经过一地之时,老百姓也会逃跑,但绝对不会逃得一个不剩。如今虽然十室十空,百姓家里的东西可以随便拿,但普通农户家中根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闯军连占几个村子也没多大收获。 更为重要的是,流贼每过一地,便会裹挟当地百姓入伙。所以不论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流贼的头目不死,往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过不了多久,就能拉起一支比原来规模还大的队伍。 这些天李自成从富平到铜川再到泾阳,先是高杰叛逃,又连遭官军袭扰,闯营连战士带眷属,减员达到六七千人,几乎占到闯营总兵力的四分之一,正急需补充兵力。可如今泾阳县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自然无法裹人入伙了。 再往前走,就是大片的棉田和树林。此时正值夏季,棉株长势喜人;而那些新栽的树苗虽尚无法成荫,却至少是成活了。闯营的流贼本就是陕西人,对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以及当地的作物自是十分熟悉。可眼前的景象,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皆忍不住啧啧称奇。 越过泾河之后,两座雄伟的城池立即出现在李自成的眼前。泾阳他是来过的,那县城明明是破破烂烂,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还多出一座城池? 李自成惊疑不定,忙派斥候先去打探。可两座城已经全部戒严,外人根本进不去。想找当地百姓问话,却又一个人都碰不到,让李自成郁闷至极。 不过,斥候还是带回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的来源,竟然是贺人龙的部下。因为贺人龙和李自成同为米脂人,若细论起来,二人还是刚出五服的远亲。而他们的部下,沾亲带故的就更多了。即使不沾亲,家乡的口音也是改不了的,泾阳城头的官军一说话,李自成的斥候就听出来了。 那斥候也颇为机灵,立即装作路人与城头的官军攀谈起来。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贺人龙的手下也未及多想,被斥候三套两套,便将自己知道的泾阳布防情况和盘托出。 斥候立即回禀李自成,李自成闻报当即大惊。贺人龙是他的老对手了,别看是同乡,打起仗来却是毫不留情,也曾让李自成吃尽苦头。虽然李自成现在兵强马壮,而贺人龙只有一千五百人,李自成对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而与贺人龙同守泾阳县城的左光先,李自成也有所耳闻。自从调任延安参将,左光先就把附近的流贼打了个遍。像什么上天猴、催山虎、油里滑、蝎子块等人,虽然称不上有多大势力,在流贼中也好歹算是有一号。结果不出一个月,全被左光先剿灭。 有了这两人镇守泾阳,李自成顿觉强攻县城把握不大。闯营的实力他很清楚,如果是野战,仗着骑兵与人数的优势,他还可以与官军一战。但现在让他攻打重兵驻防的城池,他还没这个实力与勇气,只敢捡着富平这样的无官军驻守的城池打一打。 但李自成也同时了解到,秦王朱由检并不在泾阳县城内,而是在另外那座名为“秦王庄”的城池之内。而且城中只有一千名新兵,将领也尽是些无名之辈。他不禁心头窃喜,暗想这真是天助我也,敢情这秦王朱由检是个二百五。 既然他不知道躲避,李自成当然更不会客气,当即率领前锋营和亲军直抵秦王庄城下。并且传下将令,让后面的老营、左右两翼及后军加快行军速度,务要将秦王庄团团包围,不让朱由检走脱。 至于泾阳县城,李自成只派出两员偏将,要他们象征性地带上几百疑兵,在城下虚张声势。只要城中的官军不出来,他们就算完成任务。 巳时刚过,李自成就率领着前锋营和亲军,共约五六千骑兵,在秦王庄城外二百来步排开阵势。其时已到了六月末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之时。烈日当头,酷暑难耐,流贼们也大多打着赤膊,就连刘宗敏和郝摇旗这样的大将都光着膀子,露出满身健硕的肌肉。 可李自成远远地向城头观看,却见守城士卒个个身披重甲。尽管早就汗流浃背,却没有一个人摘盔卸甲,显然是军纪严明。 不过,城头的士卒只有数十人。李自成心想自己麾下精兵上万,就是拿人垫也垫上去了,因此心中大定,唤过身边的小校道:“过去劝降!” 这也是流贼过去常用的一手。如今朝廷吏治腐败,各地官军都欠饷严重,怨声载道。有的地方只要让能说会道的流贼一忽悠,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守城的直接就开城投降了。 那小校领命来到城下,气运丹田,刚想扯开嗓子劝降,冷不防城头突然飞来一支冷箭,正中他的太阳穴。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城下。 李自成当即勃然大怒,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怎的还没开始打,对方就先暗箭伤人? 这时城头的垛口后突然立起无数官军,为首者金盔金甲,浑身英气,却是面容清秀,满脸奸笑地高声喊道:“大王目力极佳,还认得贫道否!” 第360章 流贼攻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闯将李自成瞪着仅剩的一只眼,又惊又怒地向城头的朱由检喊道:“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假冒的茅山道士么?!” 而朱由检也是毫不客气。一想到在历史上,自己正是被这个独眼龙一点点地迫上绝路,最后吊死煤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狞笑着道:“睁开你那只狗眼仔细看好了,本王就是大明秦王朱由检!上次扮做道士和你玩玩,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蠢,刀枪不入这种事你都信!我还可以告诉你,前些日在富平和铜川与你作战的也是本王!怎么样,有没有胆子攻城?” “我贼你妈!!!”李自成闻言,简直把肺都快要气炸了! 自从扯旗造反以来,大风大浪他也经历了不少。但在芮城县痛失一眼,而且整个过程极为滑稽,让这位“闯将”在流贼中成了笑柄,丢尽了颜面。美妾邢氏更是嫌他独眼的样貌丑陋吓人,才让高杰有机可乘。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脑门,一惯冷静的李自成终于失去了理智,狂吼一声道:“给我攻城,把这个家伙碎尸万段!” 一声令下,闯营骑兵顿入潮水般向秦王庄的外城墙扑来。 其实刘宗敏、郝摇旗的前锋,以及李自成亲领的中军,都是闯营中最精锐的骑兵,擅长野战,用来攻城就有些不合适了。若在以往,李自成一般会让李过、田见秀的步兵攻城。可今天他一则怒不可遏,二则觉得城头的敌军并不太多,又没有红衣大炮或是佛朗机炮,便等不及大部队赶来,直接让骑兵发起了冲锋。 当然骑着马是无法攻城的,流贼们只冲到离城墙五十步左右的外护城河岸边,就不得不得下马改为步兵。幸亏在泾阳县的各村镇扫荡之时,李自成有意让士卒搜集了几十架木梯,而且这道护城河也并不算宽,只有一丈左右,架着梯子刚好可以通过。 朱由检见大批流贼乱哄哄地冲过外护城河,冷笑一声道:“来得好!鸟铳手,射击!” 随着这一声令下,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从城头的垛口伸了出去。枪口前面下垂的火绳已被引燃,闪着耀眼的火花渐渐爬向枪膛。 “砰!砰砰砰砰砰!”突然枪声大作,最先冲过外护城河的十余名流贼立即中弹,惨叫着仆倒于地。 这也正是朱由检设立外护城河的目的所在。这条河不是为了阻隔敌军,如果是那样,完全可以把河道挖得更宽一些。恰恰相反,这条河就是故意让敌军过的! 当然由于河水的阻碍,敌军过河的速度必会减缓。而河的对岸,则正好是鸟铳的最佳射程。河岸就是天然的标尺,过河的敌军就如同固定的靶子,鸟铳手便可以大开杀戒了! 当然李自成的闯营作为流贼中的佼佼者,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前锋营主将刘宗敏亲自督战,他并没有被这一排鸟铳齐射吓倒,而是大声吼道:“不要怕,趁着鸟铳装弹的间隙冲过去!” 流贼们也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极为危险,冲得离城墙越近,反而会越安全,因为城头的鸟铳也存在一个射击死角。只要贴到城墙上,就不怕鸟铳射击了,因此他们也悍不畏死地继续强冲。 这其间城头的鸟铳又齐射了一次,打倒了将近二十名流贼。而流贼也组织起一二百人,用短弓向城头放箭。虽然从城下向上仰攻极为吃亏,城头的秦兵因为有垛口的保护,几乎没受什么伤害,但击发鸟铳的速度也确实受到了一定影响。借着箭雨的掩护,数百名流贼很快便通过外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开阔地,来到内护城河岸边。 但到了跟前,流贼们却全傻了眼。原来这道内护城河可比外护城河宽多了,足有三丈来宽,下面是浑浊的河水,也看不出有多深。那些从百姓家中搜刮出来的梯子最多也只有两丈长,根本够不到对岸。 可是都冲到这里来了,这就叫赶鸭子上架,过不去也得过!刘宗敏手下的一员偏将刘黑子便大喊道:“凫水过去!” 李自成的闯营,在诸流贼中算得上是军纪最严的。尤其是作战之时,必须遵守将令,否则定斩不饶。这刘黑子是护城河附近位次最高的将领,众流贼也只能遵他号令,纷纷跳入河中,向对岸游去。 不过陕西自古缺水,流贼们多是旱鸭子,真正会凫水的寥寥无几。此时如同下饺子般同时扎进水中,一够不着底,立刻慌张起来。有的人把大嘴一张,“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立时晕头转向,缓缓地沉向河底。而周围的流贼因为还要防备着头顶的鸟铳射击,自顾尚且不暇,也没心思搭理身边的同伴。不过盏茶功夫,竟有数十名流贼溺毙河中! 幸好河水只有三丈多宽,其余数百名流贼手刨脚瞪,好歹扒着了对岸,湿淋淋地跳了上去。再向前跑几步,就贴上了城墙,流贼们总算是缓过了这口气。 刘黑子见大部分流贼都过了河,精神大振道:“架梯子,从城墙最矮的地方爬上去!” 原来在尚未发起进攻之前,刘宗敏就发现这道城墙虽然整体上修得气势磅礴,但有一处宽约三丈的城墙却明显尚未完工,只有一丈来高,与其他地方的三丈多高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么大的破绽,流贼当然不会不利用,因此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这处“短板”来的。 可他们刚聚到这处城墙之下,正要往上攀登时,正上方却突然伸出一排十余支鸟铳,猝然向人群击发。由于距离太近,流贼的队形又太密集,鸟铳手根本用不着瞄准,随便往哪打都能打着人。一串爆响之后,又有十余名流贼倒在血泊之中。 “往上冲!不给他们装弹的时间!啊!!”刘黑子刚喊了半句,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 原来那十余支鸟铳,在瞬间已经又指向了流贼,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怒吼! 第361章 鸟铳的威力 秦王庄的城墙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缺口?答案是有意为之! 自从确定了守城的策略,朱由检就与秦兵诸将彻夜商议,怎么才能把两座城给守住。 很明显,李自成的人马有两三万人,其中能作战者超过万人。而泾阳县城与秦王庄这两座城池,他们很可能会挑一座重点攻击。对于朱由检来说,两座城池同等重要,哪个也不能丢,因而只能将兵力平均分布。 如此一来,每座城中的兵力就更少了。敌众我寡,而且悬殊过大,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无非是从两个方面入手:一个是增加己方的兵力,一个是削弱敌方的兵力。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拿这增兵来说,既然杨鹤不肯调兵,外来的援兵肯定是没有了。要想增兵,只能从城里临时招募。 但朱由检深知一个普通人和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之间,区别实在是太大了。如果采用“抓壮丁”的办法,固然可以拼凑出一支队伍。但是这样的军队既无训练又无作战经验,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可言。如果就这样把他们驱赶上战场,那无异于是将他们送进了绞肉机。 遥想前世的二战期间,苏联在卫国战争中就采用了这种人海战术,结果无辜牺牲了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红军战士的生命。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战术,朱由检当然不会效仿。 但秦兵也有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处在守城的位置。守城的一大好处,就是双方的士卒直接面对面厮杀的机会很少,守城士卒可以充分利用城墙和各种器械,远距离杀伤敌军。在这种情况下,新兵与老兵之间的差距就被缩小了。如果能熟练掌握一两样守城工具,那么新兵也完全可以当老兵来用。 因此,秦兵自成军以来,第一次进行了大规模扩军。其实说是“大规模”,也不过临时征召了两千人而已。而且这两千人全算是预备役,待战事结束,还可以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当然,如果表现突出,也可以转入序列,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军。 之所以只征召了两千人而不是更多,朱由检也自有考虑。首先秦兵现有的装备数量还不够多,基本上也就够武装两千人的。他可不想像前世的电影《兵临城下》里演的那样,一堆士兵只有一个人有枪,其他人只能空着手往上冲,捡阵亡战友的枪使用。那对战士的生命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而且,只要是兵就得进行训练,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和普通老百姓也差不了多少。即使流贼兵临城下,朱由检仍要对这些新兵进行最基本的训练,至少要让他们克服对死亡和杀戮的恐惧,保证在作战时服从指挥。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上了战场也是添乱,还不如不去。而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两千人的训练量已经是现有能力的极限了。 在新兵的使用上,朱由检也尽可能让他们与老兵有所区别。因为他们既没有作战经验,更没有作战技巧,如果让他们独当一面,那肯定是要出大问题的。所以朱由检给他们安排的都是辅助性工作,比如为鸟铳手装弹。 在“增兵”方面,朱由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削弱敌方的兵力,这个就更难了。显然指望李自成主动撤兵是不现实的,而泾阳附近全是平原,不像富平和铜川那样有山地可以利用,因此像几天前那样派兵主动出击,也难以收到效果。所以秦兵能做的只有守城。 经过认真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想要大量消耗敌军兵力,就必须充分发挥火器的力量! 现在秦兵可不像前日剿匪时那样,只有几十条鸟铳了。首先朱由检利用各种渠道,又买到了两百多条鸟铳。其次秦王庄的兵工厂现在也开始制造鸟铳,到现在一共造出了一百多条。 本来按照朱由检最初的想法,鸟铳也就是火绳枪,是应该被淘汰的品种,燧发枪才是发展的方向。但经过实践才知道,燧发枪的结构比火绳枪要复杂得多,试制起来难度颇大。 就以最关键的击发部分来说,单是一个小小的扳机,就分为扳机、扳机簧、拉杆、阻铁、阻铁簧、击锤、击锤簧等一系列小零件。任何一个零件制作得不规矩,都会导致击发失败。 尤其是弹簧,这是决定击锤打击力度的关键部件。如果弹簧强度不够,击锤打燧石的力量也就不够。那么从燧石上打出的火星也就不够大,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可是在这个时代,弹簧的制作工艺还很粗糙,或者说整个机械制造行业的工艺都很落后。孙华龙等工匠试制了很多次,做出的弹簧都达不到原来那支燧发手枪里面零件的标准。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了原因,原来制作弹簧用的钢丝就不达标。 对此朱由检并没有责难工匠们,他知道科技的进步是非常艰难的,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燧发枪的研制遭遇瓶颈的情况下,他果断命令兵工厂大量生产鸟铳。这种火器的生产就相对简单多了,几十名工匠用了一个多月,就制造出一百多支。 因此,秦兵现在可用的鸟铳共约四百支,弹药储备也极为充足。富平之战时之所以没有大量携带,主要是考虑到弹药运输不便。而现在是守城,弹药库就在城里,那就可以敞开使用了。 为了充分发挥鸟铳的威力,朱由检还故意在未完工的城墙上又往下扒了一截,造成“短板”的假象,引诱流贼在此聚集。 而在城墙后面,每个鸟铳手都配备了五名新兵,专门负责填装弹药!鸟铳手要做的,就是接过已经填装好的枪,点燃火绳,然后用枪随便对着城墙外的某个地方就可以了。击发之后,再将鸟铳交还给新兵,接过另外一支枪,重复以上的动作。 火绳的燃烧时间只有几秒钟,相对于填装弹药的时间的一分多钟,简直可以说是神速。而流贼偏将刘黑子不明就里,还以为秦兵的鸟铳不需要填装就可以击发。这种现象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所以他才会吓得尖叫起来。 不过在密如爆豆的鸟铳射击之下,刘黑子也没叫多一会儿,就被一枪击中心脏,惨叫着死于非命。不单是他,几百名流贼已有一多半中弹仆地,城墙外霎时尸积如山! 第362章 短促突击 流贼第一次试探性攻城,由于遭到了密集的近距离鸟铳射击,顷刻之间伤亡过半,带队的偏将也被击毙。在后面观阵的刘宗敏见势不妙,马上对李自成道:“闯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先撤回来吧!” 李自成虽然被朱由检气得快要爆炸,但战局他还是看得懂的。要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把前锋营的几千人全填上去,也无法攻破城池。因此只得恨恨地下令道:“撤!” 后面的传令兵忙鸣金收兵。残余的流贼听到锣声如蒙大赦,急忙向本阵败退。可是,已经太晚了! 突然间城门大开,吊桥放落,一队早已在内瓮城等得不耐烦的重甲骑兵呐喊着杀了出来,直取在城下与秦兵对射的那一百多名弓箭手。而在等待吊桥落地的短暂片刻,城头的鸟铳手也猛然加大了火力,让那些弓箭手无暇向骑兵射击。在吊桥落地的一瞬间,鸟铳手停止射击,剩下的就交给骑兵了。 而那些贴在城墙边上的流贼,见敌方骑兵并没有追杀自己,还有些暗自窃喜。他们不敢也没时间去走吊桥,仍是凫水游过内护城河。至于身后的鸟铳射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打着谁就算谁倒霉吧。 可他们刚跳入护城河,后面的秦兵却停止射击,数十条绳索从城头垂下,几十名手持长枪的士卒顺着绳索直接下到城墙之外!他们向前紧走几步,对准河里的流贼就下了手。可怜这些流贼身在水中,根本没有反抗能力,顷刻之间就被刺死大半,鲜血将整条河水都染红了! 与此同时,骑兵对弓箭手的屠戮也已经接近尾声。那些流贼正要撤退,本来就无心恋战;面对冲到近前的重甲骑兵,弓箭也根本不起作用。秦兵只一个冲锋,就把流贼的阵形冲了个七零八落。残余的流贼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转身就往回跑,可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不一会儿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骑兵们再兜回来,把那些侥幸凫水游过内护城河的流贼彻底歼灭。从闯营鸣金到第一波流贼全军覆没,大概只用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 而杀光这批流贼之后,秦兵还故意不紧不慢地清理战场,给那些尚未断气的流贼补上一刀。全部结束之后,才高唱着凯歌缓缓返回城内。 对面的李自成等人看在眼里,既气得七窍生烟,又惊得浑身冷汗。他们自造反以来走南闯北,还从来没见过战斗力如此强悍、下手如此狠辣的官军! 城头的朱由检与几位将领却是眉开眼笑,不单为挫败敌军,更为新战术的成功而感到自豪! 原来朱由检经历过遵化、宁远两次守城战后,对于传统的守城方法总感到不大满意。尤其是敌军攻城受挫,开始退却之时,守城的士卒基本上只能看着,顶多是放箭或是放鸟铳。而弓箭和鸟铳毕竟有射程和射速限制,难以给敌军造成太大的伤害。 所以朱由检就向戚美凤等将领提出,要设计一种新战法,在敌军败退的时候要进行短促的突击。 诸将却有点不理解,认为既是守城,能将城守住也就行了。如果主动出击,反而会增加伤亡。 朱由检只好又搬出老人家的光辉理论,耐心地为他们讲解:“不管是守城还是其他类型的作战,关键是要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把敌军都杀光了,他还能攻城么?至于伤亡问题,你们想想,如果听任敌军跑回去,下次攻城的时候,守城士卒不是一样要伤亡么?如果趁他们败退之时击杀,敌军无心恋战,战斗力大减,付出的伤亡反而会小很多。” 诸将这才恍然,纷纷敬服朱由检的理论。朱由检也懒得谦虚了,只是要诸将拿出具体的方案来。因为城墙虽然是对守军的极大保护,但在由守转攻时,同样是个不小的障碍。如何快速越过城墙,给予敌军短促而有力的打击?这个问题朱由检也解决不了,还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解开了思想上的疙瘩,将领们的聪明才智就充分发挥出来了。经过反复探讨和实际演练,一套守城新战术渐渐成型,那就是先集中火力压制住对方的远程部队,骑兵则借机从城门杀出去。 与此同时,长枪兵直接从城头下去,专杀在护城河附近的敌兵。这个点子还是朱由检借鉴了前世的“飞虎队”想出来的,果然大大提高了兵力出动的速度。 今天这一仗,还是新战术第一次应用于实战,果然大获成功,将来袭的五百余名流贼尽数歼灭。而秦兵这边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只有城头的鸟铳兵被弓箭射伤五人,出城杀敌的重甲骑兵和长枪兵则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而对面的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却把肠子都悔青了。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若不改变战术,仍是这么冲锋,那还等于是送死。经过短暂的商议,闯营停止了进攻,却也不撤走,就这么与秦兵对峙着。 这时候双方距离在二百步左右,如果再出击,就等于是和敌军硬拼了。所以秦兵也只是固守城池,静观其变。 “唉!可惜没有佛朗机炮和红衣大炮!”朱由检不禁长叹一声,这个距离本来是火炮的最佳射程啊!可惜他现在一门能用的炮也没有,前些日从土匪老窝里缴获了两门佛朗机炮,却早已锈迹斑斑,根本无法使用。而且这玩意属于朝廷严格管制的火器,就有钱也没处买去。 而要自己铸炮,难度可比制造鸟铳大多了。就以佛朗机炮来说,自明朝中叶就传入中国,朝廷也大量仿制,但与西洋的原装进口货比起来,无论是射程还是可靠性都差了一大截。 即使是这样,朝廷仍将铸炮技术视为机密,会铸炮的匠户全在京师,被兵部的官员看得紧紧的。即使如孙元龙等能工巧匠,让他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铸炮,也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因此,朱由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贼。不出半天,闯营的大部队也终于赶到了! 第363章 火力压制 随着大队人马的到来,李自成四面围城,将秦王庄围得如铁桶一般。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流贼,单是那骇人的气势,已经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刚才那次试探性进攻,李自成只是选择了城北一个方向,故而朱由检也将防御的重点放在这里。现在不同了,四面八方全是流贼,朱由检也只得将兵力平均分配。 他命李定国、李来亨、解勇各领五百士卒,分别负责东、南、西三面的防御。而压力最大的北面,则是朱由检与戚美凤亲率八百人驻守。还剩下七百秦兵作为预备队,哪面吃紧就赶紧顶上。 过了一阵,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喊杀声,流贼开始攻城了! 但是这次攻城与上次不同,流贼冲到外护城河附近,不再急着过河,而是用盾牌组成防御阵形,在盾牌后面布置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就开始向城头放箭。而其余流贼则开始掘土,企图用土填平外护城河。 朱由检见状,也不禁对李自成的应变能力感到佩服。上次进攻流贼之所以惨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外护城河的阻隔。若流贼能将河沟填平一小段,过河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不论是攻城还是撤退都方便多了。 外护城河离城墙约有五十步,双方都在对方的射程之内。当然对于流贼来说,难度要更大一些,因为弓箭的初速度怎么也比不上鸟铳的弹丸,又是向上仰攻,杀伤力实在很有限。 但此时弓箭手前方有了盾牌的掩护,总比上次完全没有保护要好多了。那些盾牌虽然是木制,但多少也有些防护能力。鸟铳的圆形铅弹贯穿力又不强,打上去顶多把木盾打碎,却打不到后面的人。一块盾牌打碎,很快又补上一块,仍保持着紧密的阵形。 朱由检看得心中焦躁,大吼一声道:“火力压制,给我把敌人的盾牌全部打烂!” 火力压制,是现代军队常用的战术。尤其是霉军,凭借其超强的军事实力,更是把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其实说白了,火力压制就是用枪炮(可能还要加上导弹)对准战场的一个局部,进行大规模、长时间的射击,把这个区域的敌人打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而要实施这种战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弹药必须特别充足。因为火力压制不是瞄准射击,而是狂轰滥炸,弹药的消耗量十分惊人。据统计,一战时期每杀死一名士兵,平均耗弹量为两千发;二战时期,同样是杀死一名士兵,耗弹量却猛增至两万发。而到了越战时,霉军每杀死一名越南游击队员,竟需要消耗二十万发子弹! 相比之下,抗日战场上的八路军、新四军,杀敌平均耗弹量仅为三四十发。这并不是说明八路的枪法有多好,而只能说明同志们弹药不足,无法进行火力压制罢了。 而朱由检现在当然不可能有霉帝的实力,满打满算也不过有四百条鸟铳,分到每边城墙上的只有一百条而已。但对于流贼的弓箭,这一百枝枪已经完全够用了。 因为秦兵的枪虽然不多,弹药却十分充足。自从采用新工艺制铅弹,铅弹的产能已经达到每天上万发,现在秦王庄储存的铅弹已经超过五十万发。用来击发的火药也达到了数千箱,可以说就算把这四百支鸟铳全部打烂,也消耗不了弹药存量的百分之一。 随着朱由检一声令下,鸟铳手猛然加大射击频率,对着流贼的盾牌阵就是一通猛射。闯营的盾牌虽也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消耗,没一会儿就被打了个精光,再也无法构筑防线了。 没了盾牌的掩护,流贼弓箭手的伤亡立刻开始增加。李自成倒也机警,见势不妙马上撤退。这一战下来,虽然流贼没能跨过外护城河,但也填平了一小处河沟。更为重要的是,打了半天,秦兵也没能杀死多少流贼。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敌军也难以攻过来。如果就这么耗着的话,朱由检是不怕的,因为秦王庄无论是粮草还是弹药,储备都极为充足,被围个一年半载都问题不大。而流贼不可能有太多的粮草,过几天消耗得差不多,自然会撤围而走。 可战场刚消停了一会儿,流贼的第三波攻击又开始了。这次他们没有盾牌了,却换上了从附近村镇中搜刮来的床板、门板,甚至是大一点的椅子面,总之只要能挡子弹,他们都拿着往上冲。别看简陋,作用还是有一些的,毕竟秦兵的鸟铳杀伤力也较为有限。 朱由检也只能让秦兵继续实施火力压制。流贼却是打完一趟又来一趟,似乎乐此不疲。守城的将领都感到很纳闷,心想难道敌军是想用这招把守军的弹药耗光么?如果他们真是那样想的,可就错打了算盘! 这场消耗战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流贼却丝毫没有住手的迹象,仍是不停地进攻。而秦兵的鸟铳手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枪,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朱由检这才猛然惊觉:弹药虽然够用,但人和枪却撑不住了!尤其是枪,鸟铳的耐用性当然不可能与现代的枪械相比。现代的机枪可以连续击发数十发子弹,而鸟铳连续开上七八枪以后,枪管就会因过热而变形。 所以今天秦兵一直是枪歇人不歇,一百支鸟铳分成四五组轮流击发。即使如此,发射频率还是过高了些,再继续打下去就有报废的危险。朱由检忙下令停止射击,这些鸟铳可是他的宝贝,不能就这样无谓地损耗掉。 幸好夜幕逐渐降临,流贼的雀盲眼又不可避免地发作了。李自成只得悻悻地下令收兵,朱由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李定国等将领也从其他城墙赶来,向朱由检汇报了今天的战斗经过,与朱由检这边也大同小异。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看来咱们还是要降低鸟铳的使用频率。另外,李自成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不可能知道咱们有多少鸟铳和弹药,这么耗,他能耗得起?” 对此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只有李定国紧蹙双眉道:“殿下,我看这个李自成不简单!不知道您发现没有,闯营的兵力并没有全在城下!” 第364章 城头诉衷肠 李自成攻了一天城,虽然没什么效果,也把朱由检给累得够呛。他只顾应付闯营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指挥着鸟铳手不停地火力压制,别的就不太顾得上了。 此时听李定国说,李自成并未投入全部兵力攻城,朱由检登时紧张起来,忙道:“何以见得?” 李定国便侃侃而言道:“闯贼的可战兵力在一万人左右,可今天末将仔细观察,东、南、西三个方向,每边的流贼也就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北边稍多一些,不过也就是两三千人。剩下的兵力,跑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去攻泾阳县城了?”李来亨大胆地猜测道。 “可能性不大。”朱由检摇了摇头道,“泾阳县城有左光先和贺人龙驻守,兵力也有两千五百人。以流贼的战斗力,他们绝不敢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去贸然攻城。而且事先本王已与孙传庭约定,如流贼攻势太猛,就燃起狼烟作为信号。今天我们并没有看到狼烟,说明泾阳县城是安全的。” “也许他们行军累了,找地方睡大觉去了?”解勇也胡乱猜测道。 “那也不会。”李定国分析道,“以流贼今天的行军速度和急切攻城的表现来看,李自成绝不会故意留一支部队休息。末将担心的是,这支部队跑去了别的地方。” 李来亨却笑道:“去哪?去西安么?那正好,杨鹤老儿不是要招抚么,看看他怎么招抚李自成!” “西安是不妨的。”朱由检也沉吟道,“西安城中驻军上万,虽然他们不敢来援助泾阳,但自保是绰绰有余。除非李自成脑袋进水,否则他也绝不敢进攻西安。” 至于西安附近的咸阳、渭南等县,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流贼的目标。但这些县也都有城墙,并且多多少少都有些官军驻守。仅凭两三千人就想拿下一座县城,恐怕也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 最后朱由检发话道:“咱们还是不要猜了,即使猜对了也做不了什么,还是谨守城池为上。今天大家累了一天,现在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也许流贼的攻势会更猛。” 众将这才纷纷告辞,返回各自值守的城门楼上小憩。朱由检也躲入门楼之中,刚想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戚美凤却跟进来苦苦劝道:“殿下,您还是回王府吧!王妃她们这些天来都是提心吊胆的,您回去了,她们才能安心!” 朱由检却苦笑着摇摇头道:“哪个士卒的家属不担心丈夫或儿子的安危?我不能搞这个特殊,倒是美凤你应该回府里歇歇。” 说到这里,朱由检见门楼中没有旁人,便故意压低声音,坏笑着道:“这些天你一直跟着我东跑西颠,连个澡都没时间洗。我们这些人倒无所谓,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臭男人。可美凤你毕竟是女孩子,一定觉得很难受吧。趁现在没事,你正好到王府洗个澡,也陪蕊儿和玉怜她们聊聊天。” 戚美凤听罢登时满面通红,用细如蚊丝的声音微嗔道:“殿下,您在胡说些什么呀!人家刚回城那天,就已经…已经洗过澡了…” 只有在这时,只有在朱由检一个人面前,她才不是英姿飒爽的军中主将,才能做回她自己,恢复少女的娇羞! 朱由检不禁心中大生怜意,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在戚美凤的肩膀上道:“美凤,让你一个女孩子冲锋陷阵,我觉得有愧!如果万一…” 说到这里,朱由检说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想起了芳魂已逝的李崇瑶,鼻子猛地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戚美凤也猜出朱由检的心意,忙勉强笑道:“殿下放心,末将…” “美凤,这里没有别人!”朱由检此时不能自持,竟把戚美凤一把揽入怀中,动情地道,“你不要再自称‘末将’了,在我眼里,你就是美凤!答应我,不管战局多么危险,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崇瑶已经离我而去,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任戚美凤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此刻也不禁泪水涟涟!自遵化之战后,她第二次面对朱由检泣不成声地道:“王爷…你放心,美凤但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王爷!” “殿下”和“王爷”虽然都是对亲王的称呼,但其中却有微妙的差别。凡是有官职的人,都称朱由检为“殿下”,这样显得较为正式。 而像平民和王府中人,都称朱由检为“王爷”,很有些奴仆对待主人的恭敬味道。但对蕊儿和包玉怜等眷属来说,叫“王爷”又透着亲近。 此前戚美凤一直管朱由检叫“殿下”,这“王爷”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今天还是第一次。对她来说,这等若是从心底承认,朱由检已经是她的亲人了! 此时此刻,虽然隔着重重甲胄,两颗年轻而不安分的心却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跳动!一向以坚强示人的戚美凤,此时却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任朱由检轻抚她修长的脖颈! 自从接到陈圆圆的请柬去西安赴会,连着十来天,朱由检都在惊涛骇浪中度过,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亲近女色。这会儿虽然说不上软玉温香抱满怀,可戚美凤那难得一见的柔美之态 就在他刚想有进一步动作之时,忽听外面有士卒高喊道:“流贼又来攻城了!” 二人同时一凛,赶忙解除拥抱状态。他们这才想起,此处不是花前月下的香闺,而是杀人如麻的战场!朱由检就更加郁闷,刚挺拔起来又猛地被浇熄,那滋味可太难受了,谁经历过谁知道! “李自成,我他妈跟你丫没完!”朱由检的欲火登时转化为冲天怒火,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城门楼,果然见夜幕中又有数十名流贼向外护城河悄悄摸来。 “我叫你攻城!”他一把抢过身旁鸟铳手的枪支,对着流贼的方向就射击起来。枪声一响,流贼知道已经被发现,便发一声喊,又急匆匆地败退回去。 “你大爷的,有种别跑!”朱由检气得脸红脖子粗,玩命地咆哮着,过了半天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王爷,别生气了,人家都跑远了!”戚美凤忍俊不禁地劝道。 “坏我好shi…实在可恨!”朱由检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往回圆话。可城头的秦兵却都是心知肚明,虽不敢说什么,却不禁捂嘴偷笑起来!打了一天的仗,心里也紧绷了一天,惟有此刻,将士们才觉得无比轻松! 第365章 慈不掌兵 这一夜朱由检到底是没有回府。他与戚美凤轮流值夜,虽难有独处的机会,但不管是谁抽空打盹时,脸上都挂着甜蜜的微笑。 而流贼似乎也懂得配合,一整夜也没有再来折腾。在精神作用下,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朱由检也感到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小宇宙。 第二天刚过辰时,秦兵才吃过早饭,流贼的进攻就又开始了。进攻的方法与昨天如出一辙,仍是在各种“盾牌”的掩护下,隔着五六十步与城头对射。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火力压制是行不通了,自己手里就那么几百条鸟铳,昨天一战,尽管秦兵已经很注意保护枪支,但还是报废了七八条。今天如果还像昨天那样打,报废的数量只会更多。 而秦王庄内的兵工厂虽已停掉其他项目,全力赶制鸟铳,但平均一天也就能生产出来五六条。如果损耗的速度大于生产的速度,这样的战术显然是难以为继的。 好在流贼的攻击力度也不大,朱由检便让秦兵暂停使用鸟铳,改用弓箭与流贼对射起来。 原来在秦兵成军之时,朱由检便确立了以火器为主要发展方向的思路。但在火器技术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冷兵器也不能荒废。明军之所以干不过女真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过度依赖并不可靠的火器,而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传统的冷兵器。这就好像邯郸学步,不但没学会人家的步法,连自己怎么走道也忘了,不狠摔跟头才怪。 所以至少在目前,朱由是检把鸟铳和弓箭的训练,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秦军中虽也分骑兵步兵,但这两项训练是人人要练的。 尤其是在获得十张日本长弓之后,朱由检更是提高了对弓箭的重视程度。这种利器的射程足可达到二百步开外,若能熟练灵活运用,必可丰富战术种类,给敌人造成出其不意的打击。 但眼下长弓还太少,并且能用好长弓的士卒也不多。因此在这场战斗中,秦兵使用的仍是普通的短弓。 尽管如此,在这场对射中,秦兵仍然占尽了优势。首先他们拥有地形之利,居高临下,这个光可沾得太大了。流贼尽管有盾牌掩护,但只能挡住正前方,对从斜上方射来的箭支,还是难以抵御,时不时地被射倒几个。 而对流贼射上来的箭支,秦兵只要将身子稍微低一些,利用城墙的垛口护住身体,就可以轻松躲过。双方对射了半天,城门楼的木质门窗都快被流贼射成了马蜂窝,可受伤的秦兵却是寥寥无几。 其次,流贼和秦兵的训练水平不可同日而语。流贼根本就没什么专业训练,有人天赋较高,射得还比较准,有的就纯属滥竽充数了,射出的箭也是杂乱无章,甚至根本没到城头就力尽坠落。 而秦兵的动作则是整齐划一,和使用鸟铳一样,保持着稳定的节奏。每次射击,都能形成一张紧密的箭网,将流贼罩在其中。 对射持续了一阵,流贼的伤亡比昨天还大,不得不狼狈地撤了回去。而秦兵这边,只有几人被射中肩头和上肢等容易暴露的部位,受重伤的一个也没有。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次,流贼一点进展也没有,反而在护城河边抛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如果战局就这样持续下去,朱由检简直想回府睡大觉去了。 可眼看日近正午,远处的流贼大营中突然一阵鼓噪,大队人马终于杀了上来! 说实话,不论是朱由检,还是普通的秦兵士卒,在心里都盼着流贼能大举进攻。打了一天多,双方的实力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流贼如果就这样冲上来,只能是早死早托生! 可大家马上发现,这批敌人与昨天的流贼截然不同。他们不但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惊恐,而且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兵器:有的举着锄头,有的拖着钉耙,有的甚至是赤手空拳!尽管离得很远,守军也能感受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来攻城的战士,倒像是被驱赶着走上屠宰场的家畜! 此时,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流贼,也同时大举出动。朱由检正在诧异,李定国却匆匆地赶来道:“殿下,末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全是邻县的老百姓,都是被流贼胁迫着攻城的!” “该死!”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敌军昨天少了几千,原来是去邻县抓壮丁了!众将全都猜错了,也都没想到李自成竟然如此狠辣,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就裹挟了一两万人加入军中! “殿下,怎么办?”众将都眼巴巴地看着朱由检,等待他做出决定。从他们的眼神里,朱由检分明看到了犹豫和不忍! 这也难怪,如果前来攻城的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流贼,秦兵对他们下起手来当然是毫不客气,还恨不得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 可现在来的全都是老百姓,昨天他们还在家中老老实实地种地,今天却被迫前来攻城!秦兵也都是老百姓出身,谁不是十里八乡沾亲带故。面对着口音相仿、甚至有可能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乡,谁又能下得去手! 但是如果不防守,城墙真的被攻破了,又该怎么办? 这很显然是个两难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种,选择者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和良心上的谴责。但是,作为一军统帅,这个决定又不得不下! 朱由检瞪着血红的双眼,望着渐渐接近的攻城大军,沉默了片刻,终于嘶吼着道:“鸟铳手,火力压制!” “殿下,不能开枪啊!”解勇这时也赶了过来,当即双膝跪倒,抱着朱由检的腿痛哭失声道,“这些人不是流贼,他们都是将士们的父老乡亲!” 朱由检也强忍着泪水,却竭力控制着嘴角的抽动,恶狠狠地道:“给我起来!本王平时是怎么跟你讲的,为将者,慈不掌兵!百姓被流贼所驱固然可怜,可我们若不能守住城池,就连给他们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滚开,给我开火!” 城头登时枪声大作,冲在最前面的老百姓立即倒在血泊之中。朱由检赶紧转过头去,两行热泪却终于夺眶而出! 第366章 残酷一战 战争是残酷的,而最能体现其残酷性的,就是大量非战斗人员的无辜死亡。以手无寸铁的百姓为前驱攻城,就是这种残酷性的集中体现。这种手段虽然极其歹毒,但既能打击守军的士气、消耗守军的力量,又能减少攻方的伤亡,实在称得上是个“绝招”。 因为这一招屡试不爽,古往今来不知有“名将”都曾使用过。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上留名的都是那些征服者,谁又曾记得他的累累恶行! 今天的李自成也不例外。昨日他一次攻城未果之后,立即意识到守军异常顽强,若要硬攻,就是把闯营一万多人全搭进去都不一定够。 于是从下午开始,他只是虚张声势,隔着外护城河与秦兵对峙,暗中却抽出三千精兵,突袭泾阳附近的三原、淳化、临潼等地。他们并不像以前那样去攻打相对富裕的县城,而是专挑根本没有防御的村庄下手。因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裹挟人口! 经过一夜的突袭,李自成成功地裹进来一万多老百姓。这其中只有少数是因为过不下去等原因,主动加入流贼的;其余绝大多数,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也根本不想造反。但在明晃晃的刀剑威胁下,他们也只得被流贼驱赶着前来攻城。 而且为了让老百姓能听自己的话,李自成还把所有妇孺都扣在了营中,言明如果谁临阵退缩,甚至是倒戈投降,就拿他的家人开刀!因而这些老百姓也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得豁出性命来攻秦王庄。 这一招果然管用,虽然朱由检下令火力压制,可秦兵面对着自己的父老乡亲,下起手来总是有些顾忌。虽然不得不开枪射击,可射的多是空地,希望老百姓收到惊吓,能主动退回去。 可老百姓的家人性命都在流贼手上,退回去一个也活不了。若往前冲,就算自己死了,也许妻儿还能活命。因此虽也有些人被枪声吓退,但大多数还是乱哄哄地往前冲,很快就推进到了内护城河外。 李自成也不愧是流贼中的佼佼者,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充分加以利用。他命令很多闯营的战士冒充老百姓,也混在人群中跟着往上冲。秦兵舍不得打他们,可他们却对秦兵毫不留情,抽冷子抬手便是一箭。 这个距离可比外护城河近多了,因此准确性也大大增加。而秦兵投鼠忌器,仍是打得缩手缩脚,因此自成军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重大伤亡!不到一刻钟,就有数十名战士被弓箭射死射伤。 眼见战局不利,朱由检可真急眼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就真的打成了消耗战,而且消耗的全是秦兵和老百姓,流贼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他当即大吼一声道:“加大火力,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如再有手下留情者,立斩不赦!” 令出如山,秦兵们登时悚然醒悟。当他们重新开始认真地作战时,战局立即得到了扭转。不要说老百姓,就是那些流贼也根本无法抵御鸟铳的密集火力。顷刻之间,护城河外的人群成片地倒了下去,用“血流成河”都已经无法形容当时的惨状。 幸存的攻城者见到这种地狱般的场景,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哪还顾得上李自成的严令,发一声喊,立即扭头就跑。 混在人群中的督战者还想砍几个老百姓,制止他们的溃逃;可是一排排的铅弹打过来,就连他们也立脚不住了,只得随着乱哄哄的人群一起败了下去。 战场又恢复暂时的平静。可是秦王庄的四个城门之外,已是尸积如山!这一仗虽然时间不长,却至少有两千攻城者丧命。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老百姓。 而城头的秦兵,除了付出几十人伤亡的代价以外,更严重的是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虽然他们坚决执行了朱由检的命令,可此时眼见死在自己手下的老百姓的惨状,已有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还有那些刚刚被征召的预备役,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都吓得面如死灰,甚至有几个还哇哇大吐起来。 朱由检也是面色铁青,他的心情比普通士卒更为难过,因为开枪的命令是他亲口下达的!可是若不打退这一波进攻,秦王庄就真的危险了! “美凤,马上召集将领议事,仗不能再这么打了!”他半晌才艰难地道,“另外,命令所有守城将士严加防范,若流贼再来攻城,务必从外护城河那里就开始火力压制,不能让他们攻到内护城和边上,否则老百姓的伤亡更大!” 不多时,李定国、李来亨和解勇匆匆赶到,汇报了其他三面的情况,与北面也大同小异。朱由检听罢恨恨地道:“这个该死的李自成,本来我还敬他是一条好汉,可他今日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有朝一日若落在我手上,本王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王爷息怒!”戚美凤虽然劝朱由检,却也忍不住垂下泪来道,“一定要对将士们讲明,害死老百姓的不是我们,而是流贼!只要大家能转过这个弯来,守城是没有问题的。” 众人听罢均默不作声,知道舍此别无良法。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样子李自成是铁了心要拿下秦王庄。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心慈手软,舍不得下手,秦兵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朱由检忍不住用脑袋去撞城墙,他真希望自己可以代百姓承受些痛苦! 众将吓了一跳,忙将朱由检拉住苦劝。只有李定国呆了片刻,突然试探着问道:“殿下,末将倒有个计策,若能成功,可以大大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 “讲!快讲!”朱由检立时精神大振,他知道李定国素来足智多谋,又老成持重,没把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只是…”李定国犹豫地道,“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冒险,万一搞不好,秦王庄就有失守的危险!” “但说无妨!”朱由检鼓励他道。 李定国便说出了自己的计策。众人听罢均是目瞪口呆,纷纷摇头表示这样做风险太大。 朱由检沉思半晌,却抬起头毅然道:“骑马坐船三分险,何况是打仗?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我看这个险值得冒!” 第367章 外城陷落 刚刚的一战让李自成感到很满意。虽然还是没能攻破城墙,但看得出来,守军对老百姓确实舍不得下手,而且闯营也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另外最后秦兵终于大开杀戒,也在一定程度上,在老百姓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在流贼的鼓动下,很多人都表示要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并且今后就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李自成打天下。 李自成当然大喜,立即命令给这批人分发武器,当作闯营的战士看待。因此一仗下来,闯营的人数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一千人左右。其实今天这一套闯营已经屡试不爽,所以队伍才能越打越壮大。 经过一天多的战斗,李自成已经大概摸清了城中的兵力。他心想就这两三千人,怎能抵挡自己数万大军的连续进攻。刚才一战已经杀伤了他们几十人,只要再来两趟,对方的兵力减少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无法组织密集的鸟铳射击,那时就轮到闯营的精锐奋力攻城了。 所以在短暂的休整后,闯营的第二波进攻又马上开始了,仍是以百姓为前驱,少量流贼的弓箭手掺杂在其中,伺机向城头放冷箭。 这次进攻倒进行得异常顺利,很快就推进到了内护城河边。城头的鸟铳和弓箭也放得稀稀拉拉,几乎对攻城队伍没造成什么伤害。 李自成等人在后面见了大喜,心道守军终于撑不住了!他立即命正宗的流贼推着云梯往上冲,为了保险起见,第一批只派上去四架云梯,万一守军又缓过劲来,损失也不至于太大。 这云梯又名云梯车,其实是一辆装有轮子、可以推着前进的车辆。车辆上的梯子分为两截,一截固定在车身上,称为主梯;另一截则在前段用转轴与主梯相连,称为副梯。 副梯平时折叠在主梯之上,贴近城墙后翻转起来,就可以使梯子的长度大大增加。遇到护城河时,还可以再继续向下翻转,形成一座梯桥。 在冷兵器时代,云梯车称得上是对付高大城墙的一种利器。这些云梯车本来是官军所有,但明军这么多年来也没攻过城,光是守城了,因此这些器械都被束之高阁。结果流贼攻破县城之后,倒把这些云梯车收入囊中,反过来对付官军。 而秦兵对这些云梯车似乎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开了几枪,放了几箭,射倒了推车的几名流贼,车子本身却并未受损。闯营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便换人继续推车前进,不多时就来到了护城河边。 云梯车当即展开,在护城河上搭起四座梯桥。流贼和老百姓边从梯桥上攀爬而过,冲到城墙之下。此次担任前线指挥的是前锋营大将郝摇旗,他当即大吼一声道:“斩断吊桥的铁索!” 众人一拥而上,十几名身手不错的流贼便爬到高悬的吊桥顶端,对准两旁*的铁索砍了起来。但那铁索都是碗口粗细,普通兵刃剁上去就崩了口,起不了任何作用。 郝摇旗看得焦躁,便大喝一声道:“闪开!”说着便从身旁的流贼手中抢过一柄大斧,猱身攀上吊桥,抡起斧子,对着铁索与吊桥连接之处就是一通猛砍。 那吊桥毕竟是木质的,郝摇旗又是力大无穷,几下便砍断了连接处。吊桥没了铁索的拉拽,立即轰然倒下,横架在护城河上。 “冲啊!”流贼见主将如此勇猛,也大受鼓舞,推着四架云梯车通过了吊桥,很快将副梯架上了城头。 而此时的守军似乎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勇气,除了有些士卒仍在向城下放箭外,那些刚才还威猛无比的鸟铳手,此时却开始放弃防守,往城内逃跑了。 李自成在后面看得真切,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守军有多厉害,原来也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仗着城墙与鸟铳,还能抵挡一阵;如今要肉搏了,就吓得落荒而逃!来呀,投入全部云梯车,并力攻城!” 一声令下,流贼的总攻终于开始了。剩下的十几架云梯车也全被推了出来,这已经是闯营的全部家当了。 与此同时,郝摇旗已经身先士卒,攀着云梯杀上城头!城上的守军却根本无心恋战,在他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跑光了。郝摇旗本来还想大杀一阵,结果一个人也没碰着,不禁十分郁闷。 不过既然已经顺利登城,郝摇旗也来不及细想,立即命令跟着上来的流贼打开城门。城门一开,老百姓与流贼蜂拥而入,秦王庄的外城就此陷落! 可是接下来的目睹的一切,却让所有流贼大吃一惊!原来这道城墙之内,还有一道更为坚固的内城墙!内外城墙之间,也没有多少普通的建筑,而是遍布青石砌成的小型堡垒。 不过既然已经突破外城,郝摇旗暗忖守军的士气已经严重动摇,攻破内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他此次亲临前线作战,实是有心抢个头功,以便顶替高杰的位置。 因此他命令自己麾下的人马先登上外城墙,尤其是控制好四个城门。其他将领的兵马冲进来时,则让手下的偏将故意在城门处制造一点拥堵,不让他们顺利进城。总之,这攻破内城的大功绝不能让别人抢了。 见大局已经基本控制住,郝摇旗立即让手下推着云梯车,直奔内城墙而来。可这次的行进就没那么顺利了,那些小型堡垒的分布杂乱无章,很多都堵在路的正中,让体积庞大的云梯车难以通过。 更为讨厌的是,堡垒本身没有门,却在上方开有小窗。不知道守军是怎么上去的,反正他们藏在里面,不停地向外放鸟铳或是放箭! 而且这次秦兵也学乖了,他们不打空着手的老百姓,专打拿着兵器的流贼。由于近在咫尺,不论是鸟铳还是弓箭都射得极准,不多时便有一百多名流贼被打死打伤,误伤的老百姓却寥寥无几。 郝摇旗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厉吼一声道:“几十个人围一个,把这些堡垒给我全部拿下!剩下的,随我立即攻城!” 与此同时,正在内城城头指挥作战的朱由检也紧张地命令道:“全军准备!本王下次传令,即是全军出击之时!” 第368章 生擒郝摇旗 不论古今中外,但凡有内外两道城墙的城池,无一例外地都将防守重点放在外城。一旦外城被破,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守军基本上都会出现精神崩溃的状况,因而内城的陷落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可是今天的秦王庄却是个例外!激烈的战斗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黄昏,流贼却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相对于攻破外城的轻松,进入城内以后,流贼每前进一步都是举步维艰。郝摇旗设想的城破之后,城内军民乱作一团的场面不但没有出现,反倒是流贼的队伍被打得晕头转向。 郝摇旗见状大怒,立即命手下攻破那些小型堡垒。但当流贼们将堡垒团团包围之后,才发现下面根本没有出入口。要想攻进堡垒,只能爬上最高处的小窗口,这个难度比攀登城墙也低不了多少。 但流贼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又刚刚攻破外城,正在兴头上,便不计后果地拼命向上攀爬起来。 上面的秦兵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鸟铳和弓箭不停地往流贼身上招呼。而流贼在郝摇旗的严命下,也拿出了悍不畏死的劲头,一个被打下去,立刻又扑上来三个。 此时郝摇旗已经被守军的顽强激怒,根本就不计伤亡了。他心想反正自己人多,敌人又跑不了,只要攻上去,就立即把守军乱刃分尸。哪怕是七八个人换对方一个,他也认了! 可当流贼奋不顾身地攀上堡垒顶部时,却全都傻了眼!只见上面只有一间小小的空房子,哪里有秦兵的踪迹! 此时的人大多比较迷信,一见这种情况,还以为敌军会使妖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隐去形迹,不禁吓得真魂出窍,二话不说扭头就往下跳。因此摔死摔伤的,至少也有几十人。 幸亏有些心细的人看出不对,大声喊道:“看这里!这是一块活动的石头!” 流贼们忙将石块推开,下面露出黑洞洞的隧道。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敌军是从这里逃走了。 只要不是神仙鬼怪,流贼们倒也不怕。一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当即冲了下去,可隧道内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些人只能一边胡乱抡着刀剑防身,一边摸索着前进。 哪知刚走没多远,侧面墙壁上的小洞内就突然刺出刀枪,要么就是有伪装巧妙的陷坑。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流贼根本避无可避,登时被杀死不少。 侥幸未死的忙连滚带爬地原路返回,对上面的人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流贼们听说底下有埋伏,谁还敢白白去送死,甚至连在堡垒上待着都不敢了,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未知的机关杀死。不多时,这些人又纷纷返回地面。折腾了半天,枉自付出了上百人的性命,却连秦兵的衣角都没摸到! 可流贼毕竟人多势众,趁着这个机会,大批部队还是推着云梯车来到了内城墙边上。他们还想按照刚才的老一套,将云梯架上城头,然后玩命地冲上去。 接下来的进展似乎又很顺利,十几架云梯很快勾住了城头。而此时大批流贼与百姓混在一起,都在城下挤着。守军好像有些投鼠忌器,也没怎么使用鸟铳射击。 郝摇旗见状大喜,再次身先士卒向城头攀了上去。他身为闯营大将,又出身于官军,在战场上的身手确实不凡。只见他身披重甲,将钢刀噙在口中,左手持盾抵御弓箭和鸟铳的射击,只空出右手攀爬,却是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城头。 但他刚纵身一跃,双脚踏上城头的地面,之前那些看似不敢肉搏的秦兵却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垓心!与此同时,身边两侧突然鸟铳大作,简直密如雨点,将所有跟着他往上爬的士卒全打了下去。如此一来,郝摇旗等于是孤身一人,深陷重围之中! 不过困兽犹斗,身为大将的郝摇旗更不会束手待毙。他快如闪电般地挥刀劈死一名秦兵,夺过他的长枪,将枪杆抡得呼呼生风,一丈之内竟无人能近身! 当然,郝摇旗久经沙场,碰到这种情况,已知自己绝无生还之理。他虽然心中绝望,手上却一点也不停歇,只求在临死之前能多拉几个敌人垫背。此刻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一边频频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真如同一只暴躁的猛虎! 正左冲右突之际,猛听一声断喝:“郝永忠,再不束手就擒,信不信本王一枪打爆你的头!” 郝摇旗心中猛然一凛!其实他本名确实是叫郝永忠,只不过在造反之时,为了避免连累家乡的亲族,很多人都会给自己起个绰号。郝永忠也不例外,这“郝摇旗”只不过是他的绰号而已。 关于这个绰号,还真有一段传奇般的来历。原来郝永忠在未造反之前,曾在官军中任大旗手。一次与蒙古人作战不利,连主将都萌生退缩之意,他却摇旗大呼,奋不顾身地冲向敌阵。其他士兵被他所感,终于士气大振,将敌军一举击败。自此之后,“郝摇旗”就成了他的绰号。 时间久了,大家都只知道他的绰号,本名却是无人知晓了。此时突然听人叫出本名,郝摇旗不免有些分神。他对面一员十五六岁的小将立即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如同旋风般地欺至近前,猛地用双手抱住他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倒。 郝摇旗此时本就是强弩之末,再也挡不住这一冲,立即被小将扑倒在地。周围的秦兵一拥而上,二十多件兵刃一齐抵住郝摇旗,怒喝道:“不许动!还不投降!” 郝摇旗此时万念俱灰,突然纵声狂笑道:“老子既然造反,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老子投降,想也别想!” 说着他便猛地向上一挺身,直直地冲着一杆长枪的枪尖撞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兵却一齐收起兵刃,然后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地绑了。随即那金盔金甲的年轻人缓步走了上来,盯着他似笑非笑。 “你就是秦王朱由检么?”郝摇旗恨恨地道,“既然落在你的手上,老子无话可说,只求给个痛快!”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郝永忠,本王敬你是一条好汉,不想杀你!不过,你得用实际行动赎罪才行!” 说罢他不再理郝摇旗,突然振臂高呼道:“全军出击,夺回外城墙!” 第369章 绝地大反击 随着朱由检的一声令下,秦兵的绝地大反击开始了! 其实以秦兵的实力,又怎会守不住城池。外城的陷落,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流贼不是驱使百姓攻城么,秦兵就欲擒故纵,让他攻进来! 就如同这条计策的制定者李定国预想的一样,攻破外城之后,流贼立即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也顾不上驱使百姓了,立即冲进来打算烧杀抢掠一番。 而这条计策得以实施的先决条件,就是秦王庄还拥有一道内城墙,并且比外城墙修筑得更加坚固,也更接近竣工状态。并且由于小了一圈,防御的正面也缩小了,守城变得更加容易。流贼连外城都难以攻破,内城就更是万无一失了。 而秦王庄的重要建筑,除了兵工厂位于外城之外,其他重要建筑、包括绝大多数民居都位于内城。就算放弃了外城,秦王庄仍可维持正常的运转,最重要的是百姓不会暴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即使是兵工厂,工匠和枪支弹药也早转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处空房子而已。 而且在内外城之间的近百座小型堡垒,也首次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这些堡垒的灵感还是来自《地道战》,朱由检用地道把它们全都连接了起来。地上看是孤零零的堡垒,地下却是错综复杂,到处是机关埋伏。秦兵在这里训练久了,当然轻车熟路;可外来的流贼哪里知道厉害,当然是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先有攻破外城的喜悦,再有堡垒袭扰的焦躁,最后就是攻破内城的诱惑了。李定国料定闯营必有大将来攻城,因此仍让秦兵故意保存实力,直到大批流贼开始攻城,才给其雷霆一击。没想到收获竟是如此之大,生擒闯营前锋大将郝摇旗,这可是李自成手下最能打的将领了。 郝摇旗一被俘,流贼士气浮动。朱由检见机不可失,立即发动反攻命令。内城的城门当即大开,城内的四队骑兵早已等得不耐烦,当即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纵马狂奔而出,直取外城的四大城门。 别看流贼在城中晕头转向,秦兵却对每条小街小巷都十分熟悉,再窄的道路也不减速,并且也绝不恋战。在这四股黑色洪流面前,谁敢阻挡谁就得粉身碎骨,因此这四队骑兵就如同劈波斩浪一般,不多时就冲到了城门口处。 与此同时,秦兵的步兵也从城中杀出,内外城之间也伏兵四起,到处开花!原来那些藏身地道的秦兵又从堡垒杀了出来,这次他们却不只是躲在上面放箭放鸟铳了,而是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直接向外城墙冲去! 而流贼今天本来一直打得顺风顺水,虽然攻入外城后受了点挫折,也没太放在心上,最起码绝对没料到守军还会重新杀出来。 可顷刻之间风云突变,不但守军杀出来了,自己的主将还让人家抓了俘虏,流贼如何能不惊慌?因此立即一片大乱,能逃命的都拼命外城外逃,来不及逃的也只能各自为战,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至于被流贼驱赶着来攻城的老百姓,就更是惊慌失措,甚至连逃跑都不会了。当然,就是想跑,他们也跑不过训练有素、准备充分的秦兵。 而秦兵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首先控制四座城门,进而控制整座外城墙,来个瓮中捉鳖! 在四座城门守卫的,是郝摇旗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兵。他们还不知道郝摇旗已经被俘,但见敌军从里面冲出来,已知道大事不妙。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守不住城门,里面的部队,包括主将在内肯定全得玩完,因此也拼死抵抗起来。 一场秦兵自成军以来前所未有的激战,终于开始了! 此时双方短兵相接,秦兵没有有利的地形,没有火器的优势,更没有兵力的优势,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决心!在几员将领的带领下,他们呼喊着狠狠撞入流贼阵中,很快便与流贼混战在了一起。 而趁着这个机会,秦兵的步兵也逐渐接近了外城墙。由于流贼的骑兵全被死死地钉在城门附近,步兵们倒没受到什么阻挡。而且他们虽然推进速度很快,但也一直尽量保持着鸟铳三段击的阵势,就有零星的流贼挡路,也立刻打成了筛子。 此时,城外的李自成也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立即派出大批流贼向四座城门杀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兵的鸟铳手终于抢先登上了城头,突然向城下的流贼抛下了一个个铁球! 流贼哪知道这是什么玩意,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铁疙瘩,只要不正好砸到脑袋上就行。哪知这些铁球还不等落地,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声声巨响过后,城门内外到处是弥漫的硝烟,而硝烟之中,到处是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流贼尸体! 这就是朱由检的另一样秘密武器:手榴弹! 其实早在宁远之战中,眼看城破在即之时,朱由检就让守军直接把弹药箱引燃扔下城去,当做简易的手榴弹使用,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战果。 从那以后,朱由检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制作出正式的、便于使用的手榴弹来。但他依稀记起,前世的手榴弹那都是有引信的,具有延时引爆功能,也就是影视剧中常见的“拉弦”。这东西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至少朱由检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他只好让工匠们生产一种简易的替代品,无非就是一个铁壳子里面加上火药,然后用一根药捻与外界相连。使用之时,先点燃药捻,然后赶紧扔出去。由于药捻在飞行过程中很容易熄灭,所以这种简易手榴弹的可靠性很差,扔十个能响三个就不错了。 但是朱由检并不气馁,现在他解决的是从无到有的问题。只要有,总比没有强! 今天在反攻外城墙的关键时刻,朱由检也让步兵们带上了这种“铁疙瘩”,果然收到了奇效! 趁着战场上出现一个短暂的空档,秦兵立即冲下城头,奋力将那又厚又重的城门缓缓关闭。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彻底关死,瓮中捉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第370章 俘获万人 当秦兵重新控制住外城的城墙,尤其是关上城门之后,城内的流贼立刻崩溃了。 其实从数量上来说,他们并不比秦兵少多少。如果能集结在一起,合力往外冲的话,还是有机会杀出城外的。但此时城中已经完全杀乱了套,郝摇旗又不知去向。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失去了指挥的流贼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形势的能力。 一见秦兵占领外城墙,刚才还能奋力拼杀的流贼们,此刻却斗志全消,觉得再无逃脱的希望,纷纷抛掉兵器请降。 而秦兵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尤其是骑兵,因为刚才的一战付出了重大伤亡,从将领到普通士兵都急欲为战友报仇。因此他们根本不管流贼已经缴械投降,仍是不停地抡刀砍杀。 朱由检在内城上看得真切,忙亲自出马,制止了这种疯狂的行为。他并不是可怜流贼的性命,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控制住城内的形势,而不是杀戮。 在他的严厉喝斥下,李来亨、解勇等将领才清醒过来,一边重新组织队伍,将城门严密地守住,一边收缴降兵的武器,并把他们赶到监狱之中。 说到监狱,这也是秦王庄的一座重要建筑。因为从民团到秦兵历次作战,总会抓到一些俘虏。对这些俘虏当然不能一杀了之,因为其中很多人也都是刚刚从贼,并且是被迫的,虽然也多多少少有些恶行,但还罪不至死。而且朱由检毕竟只是一个藩王,从理论上来说是没有权力杀人的。即使是县令孙传庭,也只能审案,判决还要到更高一级的衙门。 但若就这么放了,显然也是不行的。一来这些人毕竟当了土匪或是流贼,就算什么也没干,依《大明律》也是死罪。况且其中确有不少人曾经为恶,甚至还杀过人,若不审清就放,岂不让戕害百姓的凶手逍遥法外。 二来就算这些人全是无辜的,但他们之所以做贼,主要还是因为贫穷。放了他们当然简单,但他们出去以后还是没有活路,早晚还得造反。 对这个迫切而棘手的问题,朱由检也曾想过推出去,即将这些人全部交给西安府处置。但转念一想,其中还有不少妇孺,若交给官府,肯定全得掉脑袋,那可太残忍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兴建监狱,自己来处理这些俘虏。 在秦王庄大兴土木之时,朱由检就特意在内外城中都划出一大片地,专门用来兴建监狱。当然“监狱”这个名字太过显眼,朱由检取了个稍微好听点的名字:勤恩所。顾名思义,就是用辛勤的劳动,来报答秦兵的不杀之恩,减轻自己的罪过! 对于不同的犯人,朱由检也区别对待。像流贼的眷属,其实不过是些老幼妇孺,朱由检就让他们住在内城的监狱中。这里条件稍好一些,和现代的监狱感觉差不多。每天一日三餐都正常供应,犯人还可以在院子里放放风,自由活动一会儿。 至于那些曾参与作战的男性俘虏,朱由检就没那么客气了。关押他们的监狱在外城,为了防止贼人越狱,朱由检把这所监狱修得固若金汤。地面和墙壁全都是是用青石垒的,每间牢房的大门也都是用小臂粗细的铁棍制成。一间不足十平方的牢房里,至少要塞上十几个犯人,至于他们受得了受不了,那就不在朱由检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由于条件所限,狱中也根本不设让犯人活动的院子,轮到谁干苦力活,自有专人将他们押到指定地点,在荷枪实弹的鸟铳手的监督下干活,干完立即扔回牢房中。因此,像《肖申克的救赎》或者是《越狱》那样的故事,在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之前外城的监狱还比较空,今天却一下子挤了个爆满。朱由检没时间细分是流贼还是老百姓,更没时间去审问,只能一股脑地将他们先塞进去再说。 在这其中,攻入城内的流贼至少有两千人,除了有一半左右战死,还剩着一千来人。而被驱赶着来攻城的老百姓就更多,几乎达到上万人。这一万人被塞进二百多间牢房之中,那拥挤程度可想而知,简直就跟沙丁鱼罐头差不多。 对此朱由检和秦兵也没工夫怜悯,谁让他们来攻城!大多数人对这种待遇倒也逆来顺受,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家没要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很不错了。 待城中完全平静下来,已是深夜时分,可城外的流贼却还没消停。虽然尝到了手榴弹的滋味,谁也不敢靠城墙太近,但他们仍在外护城河之外鼓噪,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其实李自成心里很清楚,这次的攻城已经彻底失败了。刚才郝摇旗驱赶着老百姓攻破外城,他还以为即将大功告成,绷了很多天的神经刚刚有所放松。 哪料顷刻之间,战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官军重新占领外城墙,而且包括郝摇旗在内,一万多流贼和老百姓几乎全被包了饺子,跑出来的百不存一!他常常自诩善于用兵,可是这一次,他是彻底地被敌人给耍了! 到现在李自成也很明白,现在闯营虽然还有几万人,但能作战的士卒已不足六千。刚才那么多人都攻不下来,现在这点兵力就更没戏了,赶紧遁走方为上策。 可是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折损了大将郝摇旗,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去。而且郝摇旗现在生死不明,若就这么抬腿走人,也会寒了将士的心。因此他才让流贼在城外继续鼓噪,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他正在营中生闷气,突然有小校来报:“启禀闯将,官军让您阵前答话,说是要谈谈放还俘虏的事!” 李自成心头猛地一喜,暗想别看守军胜了这一仗,大概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故此才以放还俘虏为由,和自己谈谈条件。 他为人一向奸狡多智,立即打定主意,先把被俘的郝摇旗等人骗回来再说。至于许给对方的承诺,全是扯蛋!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要攻破城池,屠尽城中所有的人,狠狠地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于是他马上在各位大将的陪同下,缓辔来到外护城河外,冲城头高声喊道:“既要商议交还俘虏,可敢出来谈判?” “李自成,你脑子进水了是吧!”城头的朱由检意气风发地喊道,“还想着把本王诓出城?就这么说吧,你要嫌喊着费劲,走近点也行!” 第371章 主帅对答 朱由检与李自成隔空对话,算起来这已是这对老冤家的第二次面对面交锋了。上次痛失一眼,这次又有万人被骗入城中围歼,李自成连着让朱由检算计了两回,心中早恨不得把这个小王爷活撕了。 但刚才攻城部队的惨状,李自成也亲眼目睹。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走到城下去,因此也只得扯着嗓子喊道:“听说你要放还义军将士,可有此事?” “义军?我呸!”朱由检大声嘲讽道,“你也配说‘义’?如今国家外患不断,北有建虏肆虐辽东,东有倭寇袭扰海疆,南有西洋人侵占台湾。你若是堂堂七尺男儿,就该为国效力,保卫边疆,保卫天下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大义。 “可你干了些什么?聚众造反、掠夺州县、滥杀无辜,还驱使百姓来攻城!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人,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如果这也叫义,那天下就没有不义之事了!” 此时双方的将士都凝神细听,朱由检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不单秦兵听了义愤填膺,就连有些流贼都被说得自觉有愧,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李自成却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你身为王爷,天天锦衣玉食,当然不知道百姓的疾苦。俗话说官迫民反,不得不反,但凡有一条活路,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这些年本来就天灾不断,朝廷还一再横征暴敛,这不是要百姓的命么? “况且大明历经数百载,如今气数已尽,所以才会内外交困。本闯将顺应天时,兴义军杀贪官,革除天命,正是以有道伐无道,有何不可?义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食箪浆壶迎接本将,往往义军还没攻城,百姓就主动打开城门了。民心向背如此,你还有何话说?” 李自成这一说,流贼的阵营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其实朱由检心里也明白,李自成说得不无道理,老百姓之所以造反,很大程度上都是腐败的朝廷给迫出来的。 但此时两军主帅对答,谁要是能把对方说得理屈词穷,谁就能占据道义的制高点,给双方士卒的士气都造成一定影响。因此朱由检也绝不肯让对方占了上风,他必须把李自成彻底驳倒! 因此朱由检仰天长笑道:“李自成,你可真能忽悠,蒙骗了不少善良的百姓!据说你还着人编了首童谣:‘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首童谣实在不雅得很,却又十分生动形象。尤其是从堂堂秦王的口中说出来,就更显滑稽无比。两边的将士们听了,顿时都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自成听罢却是一惊。前些日他在山西流窜之时,曾经碰到过一个叫宋献策的江湖术士。此人主动来投奔闯营,并且就是献上了这么一首童谣,说只要广为散布,即可天下归心。 但宋献策的胃口也很大,非要做闯营的军师,并且张口就要一半兵力的指挥权。李自成经多识广,对这种江湖骗子也见得多了,当然不肯同意,宋献策只得悻悻而退。 至于这首童谣,李自成确实记在了心里,并且认为这个口号很有蛊惑性,以后还是要采纳的。但现在他还没有争天下的实力,更何况现在的“闯王”是高迎祥而不是他,所以他也没有大肆宣传。知道这首童谣的,也不过是闯营中的几员大将而已。 此时却被朱由检突然说出,李自成只得应道:“没错!但这不是蒙骗,高闯王及本将所到之处,老百姓就是不用纳粮!” “不纳粮你吃什么,喝西北风么?”朱由检突然厉声断喝道,“是啊,也许你可以让老百姓暂时不纳粮,但前提是你已经抢到了足够的军需!” 李自成也昂然答道:“说得好!本将只抢那些富豪大户,普通百姓不但不抢,还要接济粮米…” “那以后呢?”朱由检早知道李自成会这么回答,立即抛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如果你真的得了天下,把那些大户都抢光了以后,是否老百姓仍然不用纳粮呢?” 李自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知道自己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无情地揭穿了,但还硬着头皮答道:“不错!真到了那时,天下太平,将士们自可解甲归田,即是本将也要亲自躬耕,不向民间取一粟!” “你拉倒吧!”朱由检当即如连珠炮般地发问道,“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么?就算你想回家种地,鞑子答应不答应?倭寇来了你怎么办?让老百姓自己举着锄头镰刀去抗敌么?这种无知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可见你根本没有治理天下的见识和能力,造反无非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李自成这次终于被诘责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他的一张丑脸涨得通红,冷哂一声道:“如果你叫本将来,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那本将恕不奉陪了!” “急什么!”朱由检却呵呵大笑道,“是你非说自己是‘义军’,本王才揭穿你的。流贼就是流贼,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本王叫你前来,也不是想跟你聊天,你不配!不过刚才的一战,我们抓住了你很多手下。就连你前锋营中的大将郝摇旗,现在也是本王的阶下囚。本来这些人依律当斩,但本王有好生之德,实在不忍下手。” 李自成听朱由检终于说到正题,也只得耐着性子高声喊道:“不可伤害闯营将士!说吧,什么条件可以放人!” 朱由检也痛快地道:“本王也不愿意跟你浪费时间,一句话,走马换将!” “却不知怎么换法?” “很简单!”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你营中还有很多刚裹挟来的百姓,对吧?一个普通流贼换十名百姓,一个小头目换五十名百姓,你的爱将郝摇旗,换五百名百姓!换与不换,你给个痛快话吧!” 第372章 义释郝摇旗 朱由检突然提出走马换将,倒是大大出乎李自成的意外。他本以为朱由检会提出要金银珠宝或是粮草,可这些百姓对他有什么用? 在李自成看来,这些百姓里的男人还可以用来攻城,可惜绝大多数已经陷在城里了。至于老幼妇孺,基本上就是累赘,自己哪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而被俘的流贼则不然,那可是自己争天下的本钱,这笔买卖绝对划算。 但还没等李自成发话,一旁的刘宗敏却高声叫道:“既然是走马换将,只能一个换一个,否则就不换了!你想用一千多人换一万多人,当我们是傻子么!” “刘宗敏,你他妈算哪根葱,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朱由检瞋目大怒道,“你大闹西安府,纵火烧毁民宅无数,害得多少人无家可归,这笔账本王还没跟你算呢!” 被俘的郝摇旗此时也被押到城头。他与刘宗敏素来不睦,此时见刘宗敏故意从中作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刘宗敏,我贼你妈!老子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借着官军的手把老子除掉,趁机兼并老子的人马么?告诉你,老子麾下没一个吃里扒外的孬种,就算老子死了,你啥也别想捞到!” 刘宗敏让郝摇旗骂了个狗血淋头,正欲发作,李自成急止住他,向城头高喊道:“摇旗兄弟,不要误会,本将对闯营将士一视同仁,绝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朱由检,就依你所言,咱们现在就开始换人吧!” 刘宗敏还有些不服不忿,李自成却严厉地对他小声道:“不要再说了!本将这么做不光是为了郝摇旗,也是为了大家!你想想,本将若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岂不寒了闯营将士的心?” 不得不说,李自成的眼界确实比刘宗敏高得多,所以他才能驾驭这么多桀骜不驯的手下。此时他也顾不得搭理仍在嘟嘟囔囔的刘宗敏,立即派手下将剩余的百姓驱赶上来,准备与官军换人。 而朱由检也提出了交换的具体要求:闯营必须从外护城河再后退一百步,将老百姓分为二百人一批。待天光大亮之后,让百姓分批自己过来,严禁流贼跟随。秦王庄则把城门开一个小缝,一个一个地放进城中,点清人数后,再释放相应的流贼。 李自成本来还想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听到这种严密的安排也只得作罢。现在他已经没资格和朱由检讲条件了,只好一口答应。 第二天天一亮,大规模的“走马换将”就开始了。那些被裹挟来的老百姓一批一批地涌向城门,秦兵则在城门处严加盘查清点。 对没有威胁的妇孺和体弱之人,就让他们在外城的空地上暂时坐下休息,并且还派专人给他们送饭送水;至于青壮年的男性,为了以防万一,也将他们全部圈禁起来,待换人完毕之后再做理会。 为了确保百姓的安全,朱由检倒没有再对李自成使诈。每放进来二百人,他便释放二十名流贼。虽然流贼和被裹挟进来的老百姓混在一起,但要区分出来也很容易,因为流贼毕竟不是本地人,说话的口音就不一样。 每间牢房的流贼被筛选出来之后,剩下的老百姓朱由检也就不关着了,把他们全都集中到外城中的一处广场上等待发落。这些人在闷热的牢房中憋了一夜,此时才算缓过这口气来,庆幸之余也纷纷赌誓发愿,以后就是打死也不能从贼,遭这份活罪了。 由于被裹挟的百姓人数众多,换人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天近黄昏时方才结束。最后一个被释放的郝摇旗,此刻他终于蔫头耷脑,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朱由检把他叫到跟前,严肃而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郝摇旗,你原名‘永忠’,好好想想你的所作所为,不但不忠于朝廷,更不忠于天下百姓、不忠于中华民族!你对得起父母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么? “按理说你罪孽深重,理应明正典刑。本王要杀你,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本王也并非是慈悲心肠,告诉你,本王亲手杀死的土匪、蒙古人、女真人加起来,至少也得有二十多个! “但是本王敬你是一条好汉,并且本王也要用你去换那些无辜的百姓,故此暂且饶你不死。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若再有戕害百姓之事,本王抓得了你一次,自然可以再抓你一次,到那时悔之晚矣!” 郝摇旗让朱由检说得满面通红,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出城门,身旁的李定国才问道:“殿下,以往您对流贼向来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今日何以对郝摇旗网开一面?是不是想离间闯营诸将,更或有招揽之意?” 朱由检笑而不答,其实他之所以不杀郝摇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依稀记得在原来那段历史中,在李自成覆灭以后,郝摇旗并未随大流投降满清,而是转投曾是死敌的明廷,坚持与满清作战,最后壮烈牺牲。就冲他不亏民族大义这一点,朱由检也舍不得杀他。 却说郝摇旗垂头丧气回到闯营阵前,李自成及其他大将忙上来温言安慰。郝摇旗却只对李自成拱了拱手表示感谢,对刘宗敏则连理都没理,借口身上有伤,径直回了自己的营盘。 李自成还道是郝摇旗在众人面前觉得惭愧,也没太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深夜,郝摇旗突然率本部残余的几百人连夜遁走,只给李自成留了一封书信。大意为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但如今自己不想再做流贼,只想过些安稳的日子,所以不能再跟着闯营了。 刘宗敏看罢当即勃然大怒道:“这又是一个高杰!闯将,让我去把他追回来!” 李自成却摇头叹息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啦!再说,郝摇旗骁勇善战,你有把握能把他留下么?我看咱们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了,还是想想下一步去哪吧!” 第373章 重整城防 对闯营而言,郝摇旗的不辞而别,无疑是继高杰出走后的又一场大地震。接连损失两员大将、数千精兵,让一代枭雄李自成也不禁极度郁闷。 但在秦王庄中的朱由检,却对此一无所知。当然,即是知道了,他也做不了什么,因为虽然双方“走马换将”,但是闯营并未解除对秦王庄的四面包围。一方面,吃了这么大的亏,李自成面子上实在下不来,一时还不肯灰溜溜地撤围而走。另一方面,闯营实力大损,他也需要点时间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既然李自成不走,秦兵也就只能继续死守城池。换人结束之后,朱由检立即对城防重新做出部署。 首先,他将所有骑兵聚拢在一起,统由戚美凤领辖。原因也很简单,昨夜的奇袭战中,为攻克城门出力最大、兵力损失也最大的就是骑兵。秦兵本来也只有二百骑兵,昨夜这一战就伤亡了七八十人,几乎占到了兵力的一半。 而且这骑兵还不像其他兵种,对训练的要求最高。即使继续招募新兵,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就会骑马,更不要说上阵作战了。现在朱由检只剩下这一百骑,再分成四个方向就显得太单薄了。所以他才让戚美凤亲掌骑兵,做为秦兵的总预备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再使用了。 至于八百步兵和两千新兵,也付出了将近五十人的伤亡。自从秦兵成军以来,这场战斗是伤亡最惨重的一次,但上至将领,下至普通士卒,没有一个埋怨朱由检的。因为他们也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昨夜的拼死冲杀,就无法解救那些被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更不会有今天的走马换将了。 经过一天的交换之后,闯营中已经没有被裹挟来的老百姓,秦兵也就不存在投鼠忌器的问题了。朱由检仍命李定国、李来亨、解勇三人各领二百步兵、四百新兵负责东、南、西三面的防守,自己则独挡北面。这次他下达了死命令,该火力压制就火力压制,该用手榴弹就用手榴弹,总之绝不留情,也绝不允许流贼攻上城墙。 布置完城防以后,就该安排被解救出来的这些老百姓了。昨夜一战抓获了上万百姓,今天又交换了一万多老弱妇孺,秦王庄一天之间就增加了两万多人。两万多人就是两万多张嘴,两万多个想法,四万多条腿,四万多只手。一旦控制不好,发生什么乱子,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所以朱由检首先将妇孺送入内城,一方面是确保她们的安全,另一方面,此举也和李自成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万一剩下的壮年男子中有个别人想作乱,其余大多数人也得掂量掂量。 然后朱由检让所有男子到一处广场集合,并由荷枪实弹的鸟铳手严密监视。见场内渐渐安静下来,他便亲自训话道:“大家想必也知道了,本王就是大明秦王朱由检,这秦王庄就是本王的封地!你们虽是被流贼裹挟而来,但毕竟参与了攻城,等若谋逆,依律是祸灭九族的重罪!” 众百姓本来就惴惴不安,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不少人当即就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面带微笑地抚慰道:“不过本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知道你们是被迫无奈才会这么做的。因此本王不惜牺牲上百名秦兵,也要将大家从流贼的魔掌中解救出来。今天又把大家的眷属也都换了进来,很快你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 众人听罢无不欢呼雀跃,很多人更是感动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狠抽自己的耳光,悔不该受流贼蛊惑,前来攻城。 朱由检却又话锋一转道:“但眼下流贼仍未撤围,所以本王不得不让大家在城中多逗留几日。还望大家服从指挥,共度难关。若有不听号令者,本王只好将他送出城去,看看流贼如何处置!” 他这番话连哄带吓,倒确实把老百姓给唬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朱由检派出专人,首先将这些人分成若干组,每组一两千人,在城中找不碍事的地方露宿下来。幸好现在正是盛夏时节,若换成隆冬,城中根本就没有足够多的房舍,在大街上露宿非冻死人不可。 至于百姓的饮食,也由刚招募的新兵负责,统一送到指定地点。由于现在人手奇缺,只提供早晚两餐,吃不饱就只能忍着了。但绝大多数老百姓觉得死里逃生已经很不错了,还供给两顿饭,无不对秦王千岁感恩戴德。 好不容易将百姓的食宿安排完毕,朱由检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立即返回城头指挥防御。 为了弥补兵力的损失,他又紧急征召了五百名新兵。这次却不仅仅从秦王庄的原有居民中选了,也包括那一万多老百姓。选择的标准也只有一个:看谁力气大!选拔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看谁能拉满一张日本长弓! 很快,五百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被选拔了出来。朱由检便把他们带上城头,又将仅有的十张长弓全取出来,让这些大力士向远处的闯营轮流放箭。此举既是训练,也相当于是实战,实是一举两得。 别看只有十张长弓,威胁也不容小觑。那弓箭的射程足有二百步以上,几乎是普通短弓的三倍。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流贼根本看不到守军放箭;等看到箭支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来不及躲闪了。 朱由检也感觉对方快要崩溃了,便命新兵不用吝惜箭支,人歇弓不歇,不停地向流贼放箭。虽然实际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那骇人的气势和几乎无法破解的超远射程,还是给流贼的心理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当几百支长箭快要射完的时候,李自成终于拔营起寨,向远处缓缓退却。胜利的曙光来临了! 城头的秦兵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胜了!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如释重负,刚想挥挥手,来句“同志们辛苦了”之类的话应应景,一名小校突然用手指向东北,惊恐地道:“殿下,您看那是什么?” 朱由检急抬头望去,却见东北方向的湛蓝色天空中,蓦然腾起一股巨大的黑色烟柱,直冲云霄! “狼烟!遭了,是泾阳县城!” 第374章 临战遗言 泾阳县城腾起狼烟,实在大大出乎朱由检的意外。因为事先他曾与孙传庭约定,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方可燃起狼烟。不论是哪一方,见到狼烟都必须去救,否则那边可能就完了。他急忙召集秦兵的将领议事,分析那里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会不会是李自成派出偏师攻击泾阳?”李来亨首先提出自己的观点。 但这个观点很快被否决了,因为打了几天仗,李自成的兵力已经基本摸清了,全在秦王庄外围。那些领兵的大将也都可以看得到,很显然闯营已经没有能力派出偏师。即使真派了,凭借左光先和贺人龙的人马,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绝对不至于用狼烟告急。 李定国则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直潜伏在金粟山的罗汝才出兵了!罗汝才手下虽然没有太多著名的战将,但兵力还胜过闯营。以他奸猾无比的性格,跟在李自成后面捡便宜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泾阳县城可就危险了。虽然左光先和贺人龙的骑兵实力胜过秦兵,但守城方面肯定比秦兵差远了,因为他们使用火器的熟练程度,以及火器本身的质量和数量都不行。而罗汝才数万大军,以骑兵出城决战显然也是找死。也许是孙传庭实在支撑不住,才不得不向秦王庄求救。 戚美凤却轻轻摇头道:“若真有数万大军攻打泾阳,声势一定非常浩大。泾阳县城和秦王庄相距不过十余里,咱们这边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呢?况且闯贼也没有任何反应,如果真是罗汝才来了,他们理应合并一处,至少要相互照应才对。” 虽然有种种猜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泾阳县城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程度,不得不救了! 经过短暂的商议,朱由检很快做出决定:趁李自成的部队开始撤围、注意力不够集中之时,立即率骑兵杀出城去,先到泾阳县城外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而步兵仍得继续守城,以防李自成杀个回马枪。 说起来简单,但任谁都知道,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任务。秦兵的骑兵只剩下一百骑了,这一百人扔到千军万马之中,恐怕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就得被流贼的数万大军吞没。 可越是危险,众将就越要抢着带兵。虽然秦兵成军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但大家都在激烈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可真是生死之交。眼见此任务九死一生,谁都想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李来亨和解勇二人脾气较急,为这事还吵了个脸红脖子粗。 朱由检忙断喝一声道:“都不要争了!眼下敌情不明,左光先和贺人龙的官职又远远高过你们。如果需要诸军协同作战,恐怕你们难以驾驭。所以这一战本王必须亲自出马,有戚将军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殿下不可,实在太危险了!”众将忙一齐劝阻。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本王已经做出决定,断无更改之理。怎么,你们还敢抗命不遵么?” 众将吓得谁也不敢吭声了,他们已经摸透了朱由检的脾气。别看他平时平易近人,有的时候还有些嘻嘻哈哈、不甚着调;可一旦做出重大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朱由检见众将凛遵,便肃容喝道:“李定国!” “末将在!” “本王任命你为秦王庄的临时主将,由你负责秦王庄的防务。务要谨守城池,绝不可轻举妄动,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本王还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权,接剑!” 说着他便解下随身佩带的无痕宝剑,郑重其事地递给李定国。李定国忙将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接了。 “李定国,现在你就是秦王庄的主将,上至王妃下至走卒,必须听你号令,否则可先斩后奏!”朱由检斩钉截铁地说道。 “末将遵命!”李定国得到朱由检如此信任,不禁激动得微微颤抖。可他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道:“殿下兵力过少,流贼又尚未退远,如果硬闯难免会有伤亡。不如末将率少量士卒出西城门佯攻,吸引流贼的注意力,殿下则趁机从北面突围。” “就依李将军之计,立即行动!”朱由检说罢便匆匆走下城头,准备上马出城。戚美凤却将他轻轻拉住,小声道:“王爷,您忙了这么多天,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回府看一看了!” 朱由检一愣,旋即明白了戚美凤之意。她分明是想说,此次出城作战极其危险,每个人都有阵亡的可能性!说是回府看一看,实则是要留遗言了!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缩,在一瞬间,不禁产生了小小的犹豫。可一想到泾阳危在旦夕,他还是咬了咬牙道:“好,咱们一起去!” 说着二人便打马如飞,很快穿过内城墙,来到“城中之城”的秦王府。刚刚甩蹬离鞍,府中之人已经得到消息。以王妃蕊儿为首,侧妃包玉怜、骊山郡主朱存棋、妙香翁主李贞妍,以及秋琳娜、陈圆圆、四姐妹等人均迎出府门,将朱由检与戚美凤团团围住。 “王爷,听说将士们打了大胜仗,将流贼赶跑了!”蕊儿喜不自胜地说道,“您和美凤襙劳了这么多天,现在终于可以歇息一阵了,让蕊儿为你们卸去盔甲吧!” 众人也是满怀喜悦地望着朱由检。多日不见,她们既对朱由检十分思念,又怕他在战斗中受伤甚至是战死,天天都提心吊胆。 陈圆圆笃信佛教,还在府中设了个小香案,每天三次焚香祷告,乞求佛祖保佑朱由检平安归来。其他女子本来不信佛,可此时也都病急乱投医、临阵抱佛脚,跟着陈圆圆拜起佛来。如今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王爷,见他虽然清瘦憔悴了不少,但还是毫发无伤,怎能不欣喜万分! 朱由检此刻却只能歉然地道:“蕊儿、玉怜,对不起!现在泾阳县城情势危急,为夫必须率兵去救。敌情不明,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此有些事必须做些交待…” 蕊儿是何等聪明,还没等朱由检说完就明白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王爷,臣妾不能让您独自冒这么大的风险,臣妾要跟您一起去!” 此时众人才明白过来,朱由检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竟然是留遗言来了,也无不大惊失色,立即哭成一片! 第375章 驰援泾阳 “喂喂喂,你们这是干什么?” 朱由检见众人哭成一片,当然知道自己已是她们的主心骨,对她们来说,自己的安危甚至比她们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那份真挚的深情可是装不出来的,他也自是十分感动。 但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况且让众女如此伤心,朱由检也于心不忍。于是他只得硬挤出一个笑容道:“本王只是去泾阳县城一趟,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有什么可哭的。你们这么多女子围着本王哭泣,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本王要驾鹤西游呢!本王是怕出门以后,你们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才要交待几句,你们以为我要交待什么?” 众女见他口气轻松,还以为自己确实想太多了,这才破涕为笑。只有蕊儿和李贞妍懂得武功,也深知战场的凶险。但见朱由检故作轻松,知道他不愿让众人伤心,也只得顺着他强颜欢笑,心中却是极度悲苦。 朱由检也怕时间长了露馅,只得匆匆对蕊儿道:“你不能跟我去,王府上下人等,以及两位郡主,还得你来照顾呢!另外,本王已让李定国负责守城,他为人老成持重,定能审时度势,做出最正确的决断。本王不在时,他做出军事上的决定,你一定要配合执行!” “蕊儿记下了!”蕊儿强忍着泪水勉强笑道,“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朱由检又将目光转向包玉怜,爱怜地轻抚着她隆起的小腹道:“本来该给这孩子做做胎教的,结果老是没时间,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要把这个小家伙照顾好哦!” 包玉怜却未听出朱由检的言外之意,微笑着道:“王爷放心,小家伙强壮得很,经常使劲踢玉怜呢!” “嗯,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朱由检意味深长地道,“他长大了肯定也会像本王一样!” 这时李贞妍实在忍不住了,便轻声劝朱由检道:“殿下,您非要亲自去泾阳不可么?让别人去难道不行?” 朱由检苦笑一声道:“不行啊!你们牵挂本王,其他将士的眷属也一样牵挂他们!若本王不能以身作则,又有谁肯全力作战!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本王已经做出安排,让燕凌的特战队负责秦王府的宿卫,林佑坤的秦王卫负责内城的安全。再加上李定国的秦兵,秦王庄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安心在王府等候本王回来即可。现在城中难民太多,不免鱼龙混杂,你们千万不要出去乱跑!” 众人忙娇声应诺,朱由检也不敢在此久留,便长笑一声道:“好了,我去了!蕊儿,这里交给你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马疾驰而去,眼泪却终于止不住夺眶而出。 戚美凤刚要追赶,蕊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美凤,答应我,一定要把王爷好端端地带回来!你对王爷情深意重,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戚美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大约十分钟,城外的流贼正忙着打点行装,将抢来的东西打包装车,准备撤围而走。忽听外城的西城门处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随即城门大开!打了好几天,守军第一次主动出击了! 为首的将领正是李定国,他又排出秦兵拿手的盾阵,在正前方和左右两翼都以大铁盾做为掩护,阵中则是一排排的鸟铳手。推进的速度虽然不快,但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十分骇人。 在西门附近的闯营大将是李过和田见秀,这两人都属于比较谨慎的类型,见守军突然出击,当然不敢造次。一方面约束手下向后缓缓退却,严禁上前交战,另一方面飞报李自成。 李自成闻报也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明明都要撤退了,守军不会看不出来,怎么还和自己卯上了劲呢? 听说出击的全是步兵,李自成一方面感到十分恼火,心想这秦王朱由检也太瞧不起人了!闯营可是以骑兵为主,虽然攻城讨不着便宜,可在野战中对付步兵,难道还能输了不成! 另一方面,他也想抓住这个战机将守军消灭在城外,最好能趁机冲进城去,那可就上演大翻盘了。于是他立即率领城北的前锋营和亲军数千人驰援李过、田见秀,北面的包围圈登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朱由检在城头上看得真切,立即与戚美凤转身下城,飞身上马,对着身后的一百骑兵大吼一声道:“出发!” 随着城门的缓缓开启,这一百骑兵便如同离弦之箭,排成一字长蛇阵打马飞奔而出。冲在最前面的真是戚美凤,她后面的就是朱由检。 由于流贼的大队人马被吸引到了城西,朱由检他们倒是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很轻松地就冲破了包围圈。他们立即顺着到泾阳县城的公路纵马疾驰,不多时就远远地望见了泾阳县高大的城墙。 可出乎朱由检意料的是,城外的原野空空荡荡,并没有流贼的队伍。城头上也仍高悬着大明的旗帜,似乎一切正常,唯独看不到守城的士兵。但是那滚滚狼烟,却分明是从城头冲天而起。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待再走近一些,朱由检就听到城中隐隐有喧嚣之声传出。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暗想难道是流贼又用了刘宗敏那一招,装扮成普通百姓混进去了?以孙传庭的能力,小股流贼他应该不难应付,何至于点起狼烟? 直至来到距城墙百步之外,戚美凤才止住骏马,对朱由检说道:“王爷,不能再前进了。为以防万一,我先过去看一看。” 朱由检却一提马缰道:“我看不像有埋伏,咱们还是一起去!” 戚美凤拗不过朱由检,只得与他并辔而行,来到距城墙几十步外停下。 此时仍然看不到城头有士卒防守,城内的喧嚣声却显得愈发大了。朱由检不禁更加焦躁,高声喊道:“城头有没有带活气的?”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立起数十名弓箭手,个个开弓如满月,一齐向朱由检瞄准! 第376章 泾阳内乱 “别误会,自己人!” 当看到城头几十支利箭突然对准自己,朱由检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流贼已经攻破城池了。可仔细一看,这些士兵穿的还是官军的号衣,赶忙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城头的军官听了也高声叫道:“不许再靠近!你们是哪里来的,领军将官是何人?交待清楚再说!” 此人语气颇不友善,戚美凤怕朱由检听了生气,刚要出言斥责,朱由检却对她微笑道:“他做得没错,现在大敌当前,当然要谨慎一些,不能因为我来了就搞特殊吧。何况人家也不认识我。” 接下来他刚要自报家门,突然想起自己身为藩王,领着一队骑兵横冲直撞,实在是很不合适。万一有人密报朝廷,魏忠贤就有借口给自己找麻烦了。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眼珠一转,当即信口答道:“我们都是从秦王庄来的,这位就是领军主将戚美凤,我是副将李定国。因为秦兵是孙县令大人刚刚招募的,奏请朝廷封武官的奏折还没批复下来,所以没有官衔。这些事你一问孙县令便知。贵军又是哪位将军的麾下?” 戚美凤听他冒充李定国,不由得娥眉微蹙,心想这位王爷哪里都好,就是说起谎话来从来不用打草稿。不过她见朱由检对自己频使眼色,也知道朱由检这么做必有用意,只得默不作声。如此一来,还真像是主将端着架子,只派副将与守军答话。 城头的军官听罢,似乎也相信了大半,语气稍稍放缓道:“孙县令我是没法问了。我们都是左参将大人的部下,奉命在此守南城门。你们可是看到狼烟才赶来的?” “正是!”朱由检听他说没法问孙传庭,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暗想难道孙传庭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赶紧喊道:“我看泾阳周围并无流贼出没,不知为何燃起狼烟?秦王庄附近倒是有不少流贼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向这边移动,请先放我军入城吧!” 那军官却叹了口气,对戚美凤拱了拱手,歉然地道,“这位将军,非是卑职不给您开城门。实是左将军传下严令,只有秦王殿下、三边总督或是陕西巡抚亲来,才能打开城门。其余各部,一律暂时不得入城,待卑职禀报左将军之后,左将军说放你们进,卑职才敢开城门。如今只好请将军稍候片刻,卑职立即去通禀。” 朱由检听得越发糊涂,心想这左光先并不是个蠢人,怎么明明燃起狼烟,却不让援军立即入城?又说非得秦王或是督抚级的高官才能放进,不知是何缘故? 眼看那军官要转身离去,朱由检可着了急。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而此时军情紧急,流贼随时都有可能跟过来。自己的兵力只有一百人,若让闯营的大部队堵在城下,非全军覆没了不可。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大吼一声道:“不行,必须马上开城!这位戚将军与你们左将军同为参将,来泾阳正是与你们左将军有要事相商!若耽误了戚将军入城,你吃罪得起么?” 其实戚美凤早就辞去了官职,现在只是平民了。但她确曾官至参将,朱由检情急之下,也只好再次使出了忽悠的功夫,想借着她这个参将的名头吓唬吓唬对方,从而骗开城门。 那军官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这位小将,实在对不起!卑职只是左将军的部下,这位戚将军就是官至总兵,也不能直接指挥卑职!你们还是稍安勿躁,多等一会儿吧!” 说着他又要走人,朱由检可真急了,立即从怀中摸出一物,高举过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军官定睛细看,却见朱由检手中高擎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即使在几十步之外,令牌上的五爪金龙也清晰可辨。 这下他可不敢怠慢了,当即颤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请将军稍等,卑职马上开城!” 原来朱由检情急之下,又把皇后偷着送给自己的那面御赐金牌令牌拿了出来。这东西真是“如朕亲临”,比说什么都好使。 朱由检忙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收好,心中不禁感念皇后对自己的恩情。不知此时此刻,她可是在慈宁宫独自徘徊?深宫寂寞,她可曾想起自己这个小叔子?遥忆当日赠衣赠被、谆谆叮嘱之情,朱由检不觉想得痴了! 直到那军官大开城门、率众跪在马前迎接,朱由检才回过神来。城下不宜久留,他赶紧催促一百骑兵入城。秦兵当即纵马穿过城门洞,厚重的大门随即缓缓关闭,吊桥重新升起,朱由检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向城中一望,却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大街上到处是四下乱跑的老百姓,无不惊慌失措、痛哭流涕;远处有些房子还被点着了,火势在微风中渐渐蔓延,却无人去救;耳中还隐隐有斥骂声和狂笑声传来… 朱由检看得又惊又怒,一把揪住那军官的脖领子,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军官却欲言又止地道:“您还是去问左将军吧…” “我左你妈,快给我说!”朱由检真气得七窍生烟了,“再要废话,我一剑斩了你!” 那军官见对方有御赐的令牌,还以为朱由检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哪敢怠慢。只得嗫嚅着道:“潼关守备贺将军的部下因为欠饷,正在城中聚众滋事呢!” “孙传庭呢?他身为县令为何不管?”朱由检声色俱厉地问道。 “孙县令和贺将军的手下起了冲突,现在被乱兵抓起来了!” 朱由检的脑袋嗡了一声,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请来贺人龙是为了让他协助守城,他可倒好,竟然纵兵大闹泾阳县城! 他紧张地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左光先呢?他在干什么?” “左将军率兵守住了粮库,如今正与贺部对峙着呢!眼下流贼近在咫尺,为防止走漏消息,引来流贼趁乱攻城,左将军这才让卑职点起狼烟,并且严守城门…” 朱由检听了,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大吼一声道:“贺人龙这个王八蛋,咱们马上去找他算账!” 第377章 始末缘由 大敌当前,官军内部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一旦处理不好,贺人龙部彻底哗变,来个窝里斗,那泾阳城可就真的危险了! 既然左光先与贺人龙的人马在粮库对峙,朱由检便率众直奔粮库而来。他边走边追问那名守城军官,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几天前左光先与贺人龙的人马同时入城,左光先守东门和南门,贺人龙守西门和北门。因为左光先是三品参将,贺人龙是五品守备,所以由左光先总揽守城之责,县令孙传庭则负责军需供应。 第一天,因为李自成的大军尾随而至,形势十分严峻,各部只顾着上城防守,倒也相安无事,没出什么大乱子。 可从第二天开始,当发现闯营的进攻目标不是泾阳县城、而是秦王庄以后,贺人龙部立时松懈了下来,很快暴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首先,贺人龙对受左光先节制感到耿耿于怀。如今朝廷无道,要想升官发财,单靠战功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溜须拍马,并且懂得孝敬九千岁魏忠贤。 在这方面,贺人龙就很费了一番功夫,至少花了七八万两银子上下打点。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和魏忠贤搭上了关系。 再又掏出了一万两白银之后,魏忠贤对贺人龙大加赞赏,命令在兵部的爪牙给贺人龙升官。如今兵部的行文虽还没到,但升迁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贺人龙也渐渐跋扈起来,有了魏忠贤这座大靠山,他连三边总督杨鹤都不怎么理会,就更不在乎左光先或是孙传庭了。 左光先因为哥哥左光斗的关系,一直受阉党的打击排挤。对贺人龙攀上魏忠贤,他也有所耳闻。他为人向来谨小慎微,哪敢再被阉党抓住把柄,因此虽名为守城主将,对贺人龙却一直是毕恭毕敬,倒好像贺人龙是他的上司一般。 但孙传庭却不然。他为人嫉恶如仇,又早下定决心跟随朱由检清君侧、铲除阉党,因此在知道贺人龙攀附魏忠贤以后,就更是对他不冷不热,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贺人龙想找他多支些粮草,以及让老百姓腾房子给士卒居住,对这些不合理的要求,孙传庭干脆地一口回绝。 对此贺人龙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一时却又不敢如何。因为明朝的传统是以文制武,别看孙传庭只是七品县令,而贺人龙是五品守备,可贺人龙不但不能指挥孙传庭,在有些事务上反倒要听从孙传庭的安排。贺人龙碰了几个钉子,便对孙传庭怀恨在心。 事有凑巧,贺人龙营中确实欠了几个月的饷。本来自从朝廷加征“练饷”,计划里是有贺人龙部一份。但司礼监扒一层、内阁扒一层、户部和兵部各扒一层之后,所剩已寥寥无几,还让贺人龙给独吞了。所以连着几个月,贺人龙部的将士都没有领到饷银。 他这支部队有个“优良传统”,就是每逢作战,总要先讲条件,不要足粮饷绝不开工。此次也不例外,刚守了一天城,手下的几员偏将就嬉皮笑脸地道:“将军,秦王就在泾阳县,想必县城里也富得流油。不如让那个县令先把军中的欠饷筹措出来,要不然咱们贺营凭什么给他卖命。” 贺人龙正在怨恨孙传庭,闻听此言立即计上心来,对几员偏将耳语几句。几人听得眉开眼笑,立刻依计行事。 先是贺人龙的族侄、偏将贺金虎派出几十个人,直奔泾阳县衙。他们各举兵刃一拥而入,闯进大堂之中高声喊道:“银库在哪里,快带我们去取银子!军中缺饷,先从你们泾阳县借一些!” 众衙役对此敢怒不敢言,因为毕竟人家是来协助守城的官军。但对方摆明了要抢劫银库,这也实在太过分了,站班班头冯武便沉声道:“各位军爷,要打开银库不难,只要县令大人点头,您就是把银库搬空了,小人也绝不敢阻拦。小人现在就去请县令……” “滚你妈的蛋!”冯武还没说完,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记耳光!那打人的小头目随即破口大骂道:“什么县令,在爷爷眼里狗屁不如!爷爷只知道奉了贺金虎贺将军的将令,来银库班银子,别的一概不管!谁要是敢阻拦,爷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冯武无辜挨打,不由得勃然大怒,也跳脚骂道:“银库乃是县衙重地,擅闯者杀无赦!“两边的人当即各抄家伙,就要在大堂上动手。此时孙传庭听到动静,也从后衙中赶了过来。问明缘由后,他冷笑一声道:“既是来取银子,随我来!” 那小头目不知是计,刚跟着孙传庭走了几步,却冷不防孙传庭猛地抽出随身宝剑,一剑刺入了小头目的心口! 那小头目哪想到孙传庭一介文官,竟然突然动手杀人。此时他虽双目圆睁,却已经说不出半个字来。而周围的其他贺营士卒也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愣在了当场。 孙传庭却毫不手软,立即抽出长剑,对准那小头目颈中斩落。只听“咔嚓”一声,人头已经落地!满腔子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出来,溅了孙传庭一身一脸! “刚才衙役已经告诉过尔等,擅闯银库者,杀无赦!”孙传庭杀气腾腾地道,“这厮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此贼现已伏诛,尔等再不退下,与他同罪!” 这时贺营士卒才反应了过来,却根本不肯退走,反而将孙传庭团团包围,不由分说就将他打倒,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而其他衙役也很快被制伏,毕竟他们是刚从普通百姓中招募的,怎能和这些身经百战的官军相比。 “大胆!”孙传庭虽然被执,兀自高声喊道,“本官是朝廷命官,尔等竟敢持械行凶,简直是反了!” 此时大堂外又闯进一员将官,抡圆了就给了孙传庭一记大嘴巴,孙传庭的脸登时肿了起来。 “你……你是何人,竟敢.……”还没等孙传庭说完,来人又给了他一个窝心脚,恶狠狠地骂道,“老子就是贺营的六品千总贺金虎!你个狗官吃了豹子胆,不但不借银子,还敢行凶杀人!” “本官要找你们的贺人龙贺守备!” “别费劲了!”贺金虎嘿嘿奸笑道,“贺将军拿不出军饷,已被我等扣押了,现在军中是老子说了算!来呀,将这狗官囚禁起来,抄完银库再去抄粮库!” ps:刚才发生排版错误,现已更正! 第378章 令牌失效 朱由检听军官介绍完事情的大略经过后,不禁深悔没有给孙传庭留下些秦兵,哪怕是一百人也好。要不老人家怎么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呢,手下没兵没将,什么官衔和大道理,都不如兵痞的大刀片子管用! 此时前面已是粮库,这里倒没发生朱由检最担忧的火并,只有几十名左部的士兵在大门处严密防守。见有大队骑兵开到,这些士兵立即举起刀枪高声喊道:“粮库重地,擅闯者杀无赦!你们是哪里的部队?” 朱由检忙下马高声喊道:“左参将大人在否?秦兵戚美凤将军求见!” 此时左光先也听到动静,全身披挂地从粮库中出来。见是朱由检,他又惊又喜,刚想抢前施礼,朱由检忙一把扶住他悄声道:“左将军,借一步说话!” 左光先会意,当即将朱由检、戚美凤及秦兵的一百名骑兵全部让进粮库大院中。几人都是老熟人了,也用不着过多客套。左光先先将城中的事情经过又简要介绍一遍,最后道:“眼下孙县令被执,贺人龙据说也被乱兵扣押了,现在管事的是七品百户贺金虎。他纵容军士在城中大肆抢掠,先将银库劫了,又要来抢粮库。只因末将在此镇守,他们不敢硬拼,刚刚才撤走了。末将本欲将乱兵拿下,但贺人龙的兵力比末将多,如果贸然开战,不但胜负难料,更会影响守城大计,只好隐忍不发。” 朱由检听罢沉吟道:“贺金虎?听这个名字,想必也是贺人龙的亲属,怎么会扣押贺人龙?贺人龙绰号‘贺疯子’,武艺高强,本王是亲眼见过的,又怎会被轻易扣押?如果本王所料不错,这必是贺人龙在背后指使!干这么龌龊的事他不好出面,就让手下的小喽啰出来折腾。幸亏左将军以大局为重,若真的发生火并,贺人龙迟早会忍不住跳出来,那就更无法收拾了。” 戚美凤也蹙眉恨声道:“不管谁是主谋,纵兵抢掠百姓、扣押朝廷命官,这已经是死罪了。既然那贺金虎狐假虎威,我们何不一举将他擒下?乱兵没了首领,自然就闹不起来了。” 朱由检却摇头道:“不行!现在孙县令在他们手上,一旦双方打起来,他就有性命之忧。而且咱们兵力不多,来硬的必然会出现伤亡。左将军,烦劳你仍守住粮库和东、南两座城门,本王去会一会这个贺金虎,看看能不能以和平的方式平息事端。” 说罢他就领着戚美凤和一百骑兵出了粮库,赶往被乱兵占据的县衙。才走了一半,迎面正撞上数百贺营军士,为首的正是贺金虎。 刚才贺金虎派几十人去劫粮库,没想到左光先抢先一步把粮库给护起来了。他闻报大怒,仗着自己兵多,便亲率大队人马赶来,打算强行驱散左部人马,实在不行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此时见突然有一百骑兵阻路,并且看号衣不是左部的,贺金虎心中生疑,大吼一声道:“你们是哪来的部队?现下泾阳城中大小人等,皆要听本将的号令,尔等还不下马!” 朱由检见他口气极为狂妄,猜想着这就是贺金虎了,便缓辔上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是贺金虎贺将军吧?小将是秦兵将领李定国,刚从秦王庄来。方才听左参将大人说,贺营士卒因为朝廷欠饷,不但抢了泾阳银库,还将县令孙传庭抓了,这恐怕不大妥当吧!” “你个无名鼠辈算哪根葱,竟敢指摘本将?”贺金虎瞋目大怒道,“我军没粮没饷,凭什么替那个狗县令守城?本将去问他借银子发饷,他竟敢行凶杀人!将他抓起来都是轻的,要不是贺…那个,和流贼交战在即,本将不想节外生枝,不然非斩了他不可!” 朱由检听他差点说漏嘴,把贺人龙给供出来,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听说孙传庭只是被扣押,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也稍稍放下心来。他仍从怀中摸出那块御赐令牌,向空中一举道:“贺将军,你看这是何物?” 贺金虎纵马上前,端详了半天,突然劈手夺过令牌,哈哈大笑道:“这东西看来是纯金打造的,还能值几两银子,本将就收下了!”说着便老实不客气地揣入怀中。 朱由检登时傻了眼,本来这令牌就是他的底牌,以为拿着这东西就可以平趟无敌了,没想到贺金虎这浑人竟然不识货! 戚美凤见状大怒,厉声叱道:“大胆!你可知这是何人之物?” 贺金虎却毫不在意地道:“我管这是谁的,现在到了老子的手中,就是老子的了!告诉你们,将士们的饷银凑不齐,你就是把天王老子搬出来也不行!” 戚美凤大怒,刚想上前厮杀,朱由检忙将她拉住,悄声说道:“算了吧,人家既不认令牌,这玩意也就只能当个金疙瘩用,没了就没了吧。况且我也不想说得太多暴露了身份,那就因小失大了。” 连御赐令牌都不认识,这贺金虎真是又贪又蠢!在这一瞬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已经涌上了朱由检的心头。于是他便转向贺金虎道:“原来不过是为了饷银,这才多大点事,将军何至于大动干戈,还把贺人龙贺将军给扣押了呢?” “多大点事?”贺金虎的眼中立刻放出贪婪的光芒,“泾阳的银库一共才几千两银子,均到人头上,才不过三四两银子。而朝廷的欠饷累加起来,至少也有十几两了,所以我军才要接管粮库,以粮顶银。听你说话的口气,这几万饷银你能出得起?” 朱由检当即大言不惭地道:“将军有所不知,泾阳的银库根本没多少银子,大笔的银子都在秦王庄存着呢。比说几万两,几十万两都少说着呢!贵军搬这些粮食多费劲,不如去秦王庄借银!” “那敢情好!”贺金虎立即喜形于色,可又犹豫道,“但秦王庄不是被流贼包围了么?” “流贼已经撤走了!”朱由检鼓动道,“大家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何必为了区区饷银大动干戈。只要将军放了孙县令,小将愿领贺营将士去秦王庄借粮!” 贺金虎翻着眼皮盯了朱由检好半天,突然哈哈大笑道:“放了狗县令可以,不过得把你捆起来,骑在马上和我们一起走!你要是敢耍诈,老子一剑斩了你!” 第379章 调虎离山 烈日当头,酷暑难耐。泾阳县的街头热浪蒸腾,无论是贺营、秦兵还是普通老百姓,无不汗流浃背。朱由检也是满头大汗,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汗全是冷汗! 他本想将贺金虎骗入秦王庄,那里可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万流贼都讨不得半分便宜,对付贺人龙的几百官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贺金虎也狡诈无比,居然提出要以朱由检与孙传庭交换,绑着朱由检去秦王庄取银子! “怎么,不敢了?”贺金虎面带嘲讽地道,“看来你是存心欺骗本将,当我贺营将士是好相与的么?来呀,去把那个狗官斩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且慢!”朱由检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一边阻止道,“谁说小将不敢了。只要将军把孙县令带到这里来当场释放,小将甘愿受缚。反正到了秦王庄就可以取到银子,到时候将军可要为小将松绑哦。” “王…使不得!”戚美凤忙小声劝道,“这太危险了!对方就是一群兵痞,凶残好斗,言而无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过眼前这一关再说!”朱由检苦笑了一下,随即提高嗓门道,“怎么样,贺将军?” “看不出你小子倒还有些胆色。”贺金虎哈哈大笑道,“只要饷银充足,那狗官在本将眼里就是个屁,放了又如何!来呀,将狗官押到这里来!” 不多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孙传庭被几名士卒抬了过来。朱由检不禁心头一紧,忙上前查看。好在伤势虽重,却都是些皮外伤,性命是无碍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殿…殿…”孙传庭强忍着巨大的疼痛,刚想起身行礼,朱由检却用眼神制止了他,转身对贺金虎笑道:“将军果然言而有信,那就请将小将绑了吧!” “动手!”贺金虎一声令下,几名士卒便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戚美凤刚想阻拦,朱由检却对她用眼神示意,要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孙传庭还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对方稍有怀疑,他就性命不保了。 戚美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朱由检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突然灵机一动道:“贺将军,不如将我也绑了,这样你就更放心了吧!” 贺金虎倒并未生疑,狞笑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来呀,将此人也绑了!” 不多时,戚美凤也被绑了起来,与朱由检同乘于一匹马上。朱由检心中大急,悄声埋怨道:“你凑什么热闹!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王爷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戚美凤也赌气小声道,“有美凤陪着,您脱身的机会还大一些!” 此时贺金虎已经命令手下放了孙传庭,皮笑肉不笑地道:“人我放了,你们在前面带路吧!不过只限你们两个,后面的骑兵一个都不许跟来!” 所谓情急智生,此时朱由检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当即对骑兵队的几名军官使个眼色,大声吩咐道:“你们就留在泾阳县城中协助孙县令,一切都要听孙县令的,并且要多与贺、左二位将军联系!” 几名军官虽不情愿,但朱由检的话又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而退。于是贺金虎就押着二人从西城门出了城,沿着泾阳到秦王庄的公路缓缓前行。 走了不过数里,朱由检已经远远地望见了秦王庄的高大城墙。见城头仍然飘扬着秦兵的旗帜,朱由检知道李定国已经成功地守住了城池,不由得心中大定,突然扭头道:“不要沿着路走了,折向西北!” “你他妈搞什么鬼?”贺金虎莫名其妙,大声喝问道,“往秦王庄去不就是走这条路么,为什么要改变方向?” “贺将军,你傻呀!”朱由检得意洋洋地讥讽道,“你想秦王千岁攒了那么多银子,秦王庄人口众多,鱼龙混杂,银子放在城里他会安心?实不相瞒,他已将银子全部转移到北面的嵯峨山中,一个隐秘的山洞去了!” 也怪贺金虎利欲熏心,听朱由检说得有板有眼,他竟轻易地信以为真,破口大骂道:“他奶奶个孙子的,这秦王真不是个东西!敢情弟兄们在这替他卖命,他却早把银子转移出城了!不过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将正是此事的经办人,那个地方只有小将知道!”朱由检神秘兮兮地道,“不瞒将军说,小将对秦王也早就不满。您也别借银子了,干脆咱们五五分成,把那几十万两银子全卷走了罢!” 贺金虎越听越激动,最后大喜过望道:“小兄弟,你不会是骗哥哥的吧?几十万两,老子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只要你没骗你哥哥,别说五五分成了,你六我四都没问题!”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内里却暗下决心:只要一见到银子,立即将这个“李定国”和他的同伴杀掉,将那笔巨资独吞。拿到银子他也不当兵了,什么朝廷,什么贺人龙,都滚他妈的蛋!自己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从此逍遥自在夜夜笙歌,岂不快活! 朱由检却早已猜出他的心思,不禁暗暗冷笑。表面上却热情地道:“将军放心,您看我们这不还是绑着的么。如有半句虚假,将军尽管取我等的首级!” “那就只好委屈兄弟一会儿了,到了地方哥哥立刻给你松绑!”贺金虎在这方面倒是很警觉,就是不肯给朱由检他们松绑。 戚美凤却不知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贴在朱由检耳边小声问道:“王爷,山中真的有银子?” 此时有美人吹气如兰,虽然隔着重重盔甲,朱由检也能感受到戚美凤那怦怦的心跳,不禁心中一荡。但眼下处境危险,他哪敢造次,只得用低低的声音道:“我的小乖乖,山里只有石头,哪有银子!一会儿咱们能否脱身,就要看你的‘人马合一’到底如何了!” 戚美凤这才恍然,原来朱由检的计策就是将贺金虎骗入山中,借着崎岖的地势将他甩掉!等他发觉上当返回城中后,醒过来的孙传庭有了一百骑兵的帮助,应该已经与左光先联手控制住了局面,这几百乱军想进城都难! 不得不说,这个“调虎离山”的计策十分巧妙,只是,也太冒险了一点! 更为讨厌的是,刚才他竟叫自己“我的小乖乖”!戚美凤又急又羞,却又涌起说不出的喜悦之情。心情激荡之下,身子却坐不稳了,竟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第380章 深山避敌 朱由检和戚美凤同乘一马,引着贺金虎的数百骑兵,渐渐进入层峦叠嶂的嵯峨山区。 虽然李自成在铜川和三原交界处的山区点起大火,但泾阳境内的这段山脉,倒还没有受到山火的侵扰,仍是郁郁葱葱,丛林茂盛。二人引着乱军左拐右拐,专拣狭窄难行的小路走,不多时即把贺金虎的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条线,首尾相距甚至超过一里。 “我说兄弟,离藏银子的山洞还有多远?”贺金虎见朱由检只顾闷头向前走,似乎也不用认路,不禁心中生疑。 “那什么,就快了就快了!”朱由检嘴上含糊应付着,却侧脸对戚美凤耳语道,“恐怕快隐瞒不住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王爷放心!”戚美凤坚毅地道,“这匹马跟了美凤多少年了,根本不用手驾驭。一会儿奔跑起来,王爷一定要尽量伏低身子,以防落马!” 其实她虽是这么说,心中却知道逃生之路极为凶险。二人全被双手反绑,一旦被乱兵追上围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追不上,对方仍可以在后面开弓放箭。 戚美凤此时抱定了“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想法,倒不是太着急了,心想一会儿若敌军放箭,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朱由检挡箭。哪怕最后二人还是不免一死,只要能死在一起,也是极大的幸福了! 当然,能够逃出生天是最好不过。戚美凤便双腿暗暗运力,向相伴多年的战马发出无声的信号。马儿心生默契,便开始加快速度,先是疾走,紧接着就开始小跑起来。 “兄弟,慢着点,哥哥快跟不上了!”贺金虎发现二人突然加快速度,更加惊疑,一边呼喊着,一边暗暗命手下几十名亲兵加紧追赶。无奈山路实在狭窄崎岖,一人一骑能顺利通过已经很困难,他就是有再多的兵马,也只能耐着性子鱼贯前行。 戚美凤见状暗喜,又见前方是一道低矮的山梁,后面的山路趋于平缓。若此刻再不发足狂奔,恐怕就没机会了,当即对朱由检低喝道:“王爷快伏身!” 朱由检如何不懂,当即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戚美凤则将娇躯伏在朱由检的背上,全神贯注,双腿猛一用力,进入“人马合一”的境界。 那马儿当即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 “喂!站住!”贺金虎忙扯着嗓子大喊,二人却哪里肯停? “奶奶的,竟敢哄骗老子!”贺金虎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不由得气炸胸膛,狂吼一声道:“给老子追!追上以后把他们砍成肉酱!” 乱兵当即发一声喊,拼命向二人追来。只可惜道路难行,什么迂回包抄全用不上,只能沿着唯一的山路前进,和戚美凤的战马比拼脚力。 而距离二人最近的贺金虎等人,果然边追边张弓搭箭,向前方乱箭齐发。 此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正是弓箭的最佳射程。幸亏贺人龙的兵马没有女真人的骑射之术,大多数箭支都从二人身旁数尺飞过。否则就算戚美凤有通天之能,也免不了饮恨箭下了。 饶是如此,仍有七八支箭呼啸着向戚美凤的后背飞来。戚美凤却怕朱由检坠马,仍紧紧地伏在他的背上。她全以听觉判断箭支的位置,待破空之声近在咫尺时,方稍稍错一下身子,箭支便贴着她的身子射了过去,简直凶险到了极点! 如此连闪数下,所有箭支无一射中。而戚美凤腿上也暗运内劲,襙控着马儿灵活地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的速度几乎与平地无异。 后面的追兵却没有这么好的骑术,除了开弓放箭,还得万分小心地控制战马,沿着七扭八拐的羊肠小路向前追赶。稍有不慎,就有收脚不住冲下山崖的危险,因此没一会儿速度就慢了下来。 而道路就是那么狭窄,一个慢下来,后面的追兵全过不去了。任贺金虎大声斥骂,骑兵们也不愿意活活摔死,因此与二人的距离是越拉越远,到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而戚美凤为了确保安全,仍是策马狂奔。朱由检伏在马背上,看着地上的山石一闪即从眼前掠过,两旁的景物不断地向后飞逝,一时也吓得脸色煞白,丝毫不敢乱动。 不过时间长了,他发现有戚美凤伏在自己背上,自己就是想乱动也动不了,这才渐渐心安。 刚才性命攸关无暇多想,此刻才觉得戚美凤在背上伏得是如此之紧,就算隔着两重盔甲,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紧致的两只半球。这货不禁旧病复发,当即浮想联翩,两腿之间也生疼起来。 不知跑了多远,身后已经完全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戚美凤这才直起身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朱由检歉然地道:“王爷,已经把追兵甩掉了!刚才美凤怕您坠马,压得紧了些,您没有不舒服吧?” 朱由检心道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不是后面而是前面。当然这么龌龊的话他哪敢说出口,只得随口答道:“没有没有,我舒服得很呢!要不你再压一会儿吧…” 戚美凤满面通红地啐了一声,这才渐渐放慢马速,最后停了下来。这场夺命狂奔至少也跑出了几十里路,不但马儿累得通体是汗,马上的两个人也汗湿重甲,疲惫不堪了。 不过二人现在仍是双手反绑,就连简简单单的下马,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戚美凤先奋力跳下马来,然后弓起背道:“王爷,踩着我的背下马吧!” “那怎么行,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也不能踩美凤的背啊,那不是暴殄天物么!”朱由检边说边逞强翻身下马,却由于没有双手帮助,到底是结结实实地摔下马来。若不是戚美凤眼疾身快,抢前一步垫了一下,这货的满嘴牙可就要全部下岗了。 不过这样一来,二人却滚作一团,由于疲惫至极,半天谁也站不起来。此时戚美凤正好与朱由检脸对脸,二人的呼吸都可以碰到对方的脸上。把个戚美凤羞得俏目紧闭,心头狂跳,半晌不发一言。 朱由检也呼哧呼哧地喘了会粗气,半天才道:“那什么,美凤你先不要动,我爬过去把你手上的绑绳咬开!” “有劳王爷了。”戚美凤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不由得涌起一丝失望,暗道这个笨人儿,都离得这么近了,怎么就不能再近一步呢! 不过刚过片刻,她只觉手上一痒,不觉小声惊呼道:“王爷…” 原来朱由检终于按捺不住,贪婪地吻上了戚美凤的玉手! 第381章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 蝉噪林愈静。夏日的山林中,茂盛的树冠将毒辣的阳光完全遮挡住,下面的树阴里倒显得略微有些凉爽。 时值正午,各种动物都蛰伏起来进行短暂的午休,连那匹骏马也惬意地在草地上打着滚,尽情放松自己。但马儿的主人却不见踪影,只有一颗大树之后,传来青年男女的阵阵喘息之声! 朱由检和戚美凤早已互相解开绑绳,却仍是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忘情地彼此亲吻着。他们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终于在今天彻底捅破! 在一记漫长的吻之后,戚美凤好不容易摆脱了朱由检的追击,娇羞地喘息着道:“好啦王爷!勿要忘了我们尚未脱险,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能不急么!”朱由检再次将戚美凤拥入怀中,一边亲吻一边含糊地道,“你我半年多来出生入死,彼此早有情意,可相处之时除了打仗就是打仗,竟没有时间好好地互诉衷肠!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不如咱们现在就……” “王爷!”戚美凤见朱由检竟要动手动脚,慌忙将他稍稍推开,娇嗔一声道:“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朱由检早看出戚美凤只是半推半就,更加大了侵略的力度。 戚美凤尽管武功高卓,此刻却是浑身酥软,仅余最后的理智,无力地倚在朱由检的肩头幽幽地道:“可是人家只是民女,王爷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朱由检又送上一记狼吻,这才轻抚着戚美凤的秀发道,“王爷怎么了,王爷也是人,又不是神仙!再说你是将门虎女,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还曾是堂堂三品参将,难道就配不上我这个王爷么?说实话,我倒怕你觉得委屈,毕竟我已经有蕊儿和玉怜了……” 戚美凤的心结至此完全打开,忙抢着说道:“玉怜与美凤情同姐妹,至于王妃娘娘,美凤也深为敬重。其实美凤也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能.……能和王爷在一起,美凤什么都能舍弃,哪怕就是在王府中做个丫鬟都好!” “这一点你放心,”朱由检赶忙说道,“我不会辜负任何一个爱我的女人!等局势彻底消停了,我到登州走一趟,亲自向我的岳父老泰山戚老将军提亲。老将军点头后,我再向万岁上本,册封你为妃,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王府之中的融洽你也见到了,相信你和蕊儿、玉怜她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这样安排,你觉得怎样?” “但凭王爷做主!”戚美凤再无疑虑,满心幸福地倒在朱由检怀中,“但愿今后天下太平,美凤能和您天天、时时相守,不用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朱由检也肃容起誓道,“不但是你,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这种日子!请你相信你的男人!” “人家相信你!”戚美凤甜蜜地道,“其实从勤王那时起,美凤就看出王爷抱负远大,心怀天下百姓,绝不会只做个庸庸碌碌的王爷!” “哦!原来你从那时就想着与本王亲热了!”朱由检故意戏谑道,“你若早说,本王早就将你……” “王爷休要胡说!”戚美凤被朱由检说得又羞又恼,不禁连连用粉拳捣向他的胸口。她身为戚家武学传人,那手劲是何等之大,尽管只用了半成力气,朱由检已觉得吃不消,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戚美凤吓了一跳,赶紧为他按摩胸口。朱由检缓过劲来,又不禁春心大动 就在二人情意绵绵、正要成就好事之时,猛听一个炸雷般的怒吼声在不远处响起:“好一对狗男女,将老子骗得好惨!你说的银子呢?老子活劈了你!” 朱由检循声一看,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刚才只顾与戚美凤亲热,却不料那乱兵将领贺金虎也真够执着,竟率兵追了上来! 此时戚美凤的战马还在数十步之外,别说上马,就连取兵刃、穿盔甲的时间都没有了。眼见贺金虎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般向这边冲过来,戚美凤二话不说,背起朱由检就落荒而逃。 虽然林木茂密,戚美凤又专拣狭窄的地方逃跑,但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贺金虎还是追得越来越近了。朱由检急得大喊:“美凤,这样下去咱们谁也跑不了,快把我放下!” “王爷,美凤已经是您的人了!”戚美凤一边跑一边娇喘嘘嘘地道,“一会儿实在跑不掉,我就和追兵纠缠一会儿,王爷一定要逃出去!只要王爷逃出去,美凤就是战死也.……” “你糊涂!我要是牺牲你保全自己,那还是个男人么?”朱由检更加焦躁地喊道,“快放我下来,本王命令你放我下来!” 可戚美凤再不答话,只是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而贺金虎也越追越近,眼看离二人只有一丈来远。他已将大刀高高举起,再往前一点,就要向朱由检的脑袋狠狠劈落! 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戚美凤由于慌不择路,竟从密林中钻了出去,来到一片较为宽旷平坦的山间空地。而正前方正驻扎着数百名流贼,见有人奔来,当即抄兵器上马,直奔二人而来! “完了!”朱由检不禁哀嚎一声,这真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次可真的是彻底交待了! 不过片刻之功,那为首的流贼已经飞马赶至。他挺起手中长枪,眼看就要招呼到朱由检的身上,却突然“咦”了一声,猛地收招换式,将战马稍稍一侧,转向后面的贺金虎冲去! 而此时戚美凤也筋疲力竭,稍不小心,脚下被山石一绊,收势不住,与朱由检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二人忍痛回头看时,却听一阵急促的兵器交击之声,那流贼头目已与贺金虎激斗了数十着! 猛听贺金虎一声凄厉的惨嘶,被那人一枪扎了个透心凉!更被挑离坐骑,在空中一甩,立即重重地撞入树丛中,手刨脚蹬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 待那流贼头目拨转马头,朱由检不由得惊呼一声:“郝摇旗!” 第382章 再收大将 郝摇旗枪挑贺金虎,可跟上来的贺营骑兵也不是吃素的。贺人龙部的大部分将士都是同乡同族,俗话说血浓于水,一见主将被杀,这些人全红了眼,发疯般地涌了上来,将郝摇旗围在垓心。 郝摇旗却是冷然不惧,他这个“摇旗”的绰号可不是白得的,作战勇猛、奋不顾身正是他一惯的特点。虽然被数十名敌人困住,可他仍是招招拼命、同归于尽的打法,似乎根本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可偏偏就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反能更好地保护郝摇旗。因为正常的作战心态肯定是消灭对手、保存自己,突然碰上一个不按套路出招的疯子,贺营骑兵倒有些缩手缩脚了,顷刻之间便被郝摇旗刺倒三四人。 而郝摇旗的部下当然不会看着主将被围攻,发一声喊便猛冲过来,形成一场短兵相接的混战。 按理说流贼无论是在兵力还是在战斗力上,都远远逊于贺人龙的骑兵,但一则主将贺金虎战死,二则贺营骑兵被朱由检和戚美凤引着在山中跑了大半天,此时也极为疲劳。因此双方竟杀了个难分难解,战局一时呈胶着状态。 本来是贺金虎追赶朱由检,流贼也是昨天还在殊死搏斗的死敌,按理说无论陷入哪一方,朱由检和戚美凤都断无生理。可现在倒好,两边的人打得热火朝天,却把朱由检他们晾在了一边。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戚美凤紧张地问道。 “咱们先偷偷地回到战马那里,把盔甲穿上再说!” 朱由检这么一说,戚美凤立时大窘。原来刚才只顾逃命,自己只穿了件亵衣,朱由检更是光着上身。此时正是光天化日之下,更有近千人就在身旁。幸好这些人也只顾着厮杀,没功夫围观二人,否则戚美凤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朱由检倒没在乎这些,毕竟保命要紧!他赶忙拉着戚美凤从战场边上绕了过去,回到骏马旁边顶盔掼甲。 由于二人是被反绑着来的,自然没有任何兵器。好在双方短兵相接,伤亡迅速增加,戚美凤便从死尸中寻了一条长枪,朱由检也拾起一柄长剑。二人翻身上马,戚美凤在前,朱由检在后,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显得无比默契,再也没了之前的拘谨。 有了战马和兵器,戚美凤刚才的羞怯一扫而空,沉声问道:“王爷,咱们是静观其变,还是要帮郝摇旗?” 朱由检略一思索便道:“不管怎么说,郝摇旗刚才救了咱们一命。而且这些乱兵的所作所为比流贼更为恶劣,必须严惩!咱们帮郝摇旗!” 戚美凤闻言立即催动坐骑,如一条银色蛟龙般杀入乱军之中。 当交战双方势均力敌之时,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会对战局产生重大影响。戚美凤又是骁勇善战,几乎枪不走空,只一个冲刺,便将十余名乱兵挑于马下,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胡同来。贺营骑兵被杀了个猝不及防,很多人不得不拨转马头转而对付戚美凤,一时阵脚大乱。 而郝摇旗也不愧是久经战阵的大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战机,当即厉吼一声道:“全军整队冲击!”这声音如同雷吼,战场上纷乱的厮杀声都被盖了下去! 他的手下可以说是闯营中最为精锐的部队,闻声当即稍稍后退,简单地整顿了一下队形,马上发起了一波猛烈的冲锋。 这个战术不要说贺营乱兵没见过,就连戚美凤也大为诧异。要知道已经形成混战后,再重新组织起整齐的冲锋队形是极其困难的。可郝摇旗的人马真的就组织起来了,而敌军仍是散乱地分布在战场上。 这一下胜负立分,郝摇旗部以动冲静,以集中打散乱,来势真如排山倒海一般!刚才双方还杀得难分难解,如今乱兵却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就连戚美凤都要赶紧躲避,不敢阻挡郝摇旗的锋芒。这就是集体作战的力量,以及战场指挥艺术的完美体现! 大约过了顿饭功夫,乱兵被杀了不下二百人,余者皆四散奔逃。而郝摇旗部的伤亡也很惨重,毕竟论单兵素质,流贼还是比不上官军的。如果不是戚美凤偷袭,再加上郝摇旗上来就杀死对方的主将,后面又指挥得当,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所以郝摇旗也没有乘胜追赶,而是聚拢手下,清理战场。 这时朱由检和戚美凤也策马过来。双方昨天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刚才却并肩作战、联手退敌,此时再次面对面,都觉得有些尴尬。 还是朱由检首先打破沉默道:“郝摇旗,本王不是把你放回闯营了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管怎么说,你把本王从乱兵手中救出来,咱们各救对方一次,算是扯平了。如果你现在要动手擒拿本王,本王也绝不怪你!” 郝摇旗却半晌没有说话,脸憋得通红,最后终于鼓足勇气,下马跪倒在朱由检面前,虎目含泪道:“秦王,自从被你说了一顿,我越思量越觉得自己不该从贼!当初跟了闯将,原指望随他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打出一个清平世界;可兵锋所过之处良莠不分,老百姓一样遭殃!而且那些所谓‘义军’的首领,除了闯将品行尚好,别人尽是些贪婪暴虐之辈,我真是羞于与他们为伍!” “如今我已脱离闯营,而且不再用‘郝摇旗’这个名字,仍叫我的本名郝永忠!”郝永忠顿了一顿,吭吭哧哧地道,“自从秦王庄一战过后,我觉得秦王你才是真正的为民做主的大英雄!不瞒秦王,我再也不想做流贼了,现在就想投到您的门下,只不知道您是否嫌弃我郝永忠是个流贼!” 朱由检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就是喜出望外,这真是天上掉馅饼,让自己白捡一员大将!他忙翻身下马,双手将郝永忠搀起来,诚恳地说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到底是没有愧对父母给你取的这个好名字!” 第383章 有山翻山 朱由检对流贼投降,从理智上是抱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在另一个时空,“农民军”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类似的把戏不知玩了多少次。尤其是李自成,还曾经上演了一出“车厢峡诈降脱困”的好戏,不但挽救了即将覆灭的流贼大军,也彻底断送了朝廷“安内”的最后一丝希望。 其实他也一直很纳闷:明朝的官员和将领难道都那么傻,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受骗? 直到与流贼多次交锋之后,朱由检才明白其中的缘由,那就是朝廷对这些流贼根本奈何不得。官军虽然可以打败流贼,但由于内外交困、国力枯竭,根本不可能对流贼斩草除根。而流贼虽然吃了败仗,但还是可以流窜到其他地方,很快就又能靠着裹挟百姓,拉起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 因此,流贼就像打不死的小强,虽然看似弱小,却能将朝廷耍得团团转。当然他们也经常选择投降,却只是权宜之计,绝不会真的束手就擒。反正朝廷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换句话说,他们违反承诺的成本太低了,就有些像当代的流氓霉帝。既然没人能管得住他们,那说了不算就不算呗! 所以说朝廷是真上当也好,无可奈何也罢,归根到底,还是缺乏将流贼剿灭的实力。所以朱由检才坚决反对三边总督杨鹤的招抚策略,从一开始就立足于打,这才有了秦兵大败闯营的辉煌战绩。 但是郝永忠的投诚,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能视作是一般的流贼投降。他并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诚的,相反他还有机会擒获朱由检,以此要挟朝廷。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拼死杀退贺金虎的乱兵,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他并非用诈或者出自私心,而是真真正正的被朱由检所打动! 而且从感情上来说,在另外一个时空,郝永忠宁死也要抗清,坚守民族大义,也让朱由检对他颇有好感。这就像东北少帅张学良,虽然是土匪出身,又“不抵抗”放弃了东三省,其罪不可谓不大,但幡然悔悟、用武力促成国共合作抗日之后,仍为国人所敬重! 所以朱由检也同样对郝永忠以诚相待。他先是表示对郝永忠的归顺热烈欢迎,并对他以往的行为概不追究后,又肃容问道:“既然将军要投诚,可是要去西安拜谒三边总督杨鹤?” “我才不管他羊鹤马鹤,郝永忠只认秦王!”郝永忠大声说道,“说实话,若没有秦王您在,就算脱离了闯营,我也绝不会归顺朝廷,任那帮贪官污吏呼来喝去!” “既如此,郝将军是要加入秦兵了。”朱由检认真地道,“秦兵与别的官军不同。朝廷的军户制名存实亡,官军常常拖欠粮饷,但秦兵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不仅按时足额发放,数额也远远高过普通官军。 “不单如此,每个普通士卒都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并且这块地有专门的工人代种。士卒的妻子也可以得到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子女也可以免费上小学,还有奖学金拿。士卒若在战斗中阵亡,还可一次性领到相当于数十年薪俸的抚恤金。可以说,只要身为秦兵,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就在众人听得心驰神往、跃跃欲试之际,朱由检又话锋一转道:“但另一方面,秦兵训练刻苦,凡达不到要求的,就没有资格加入。并且治军极严,凡违犯军纪者,不问将领士卒,一律依军规严惩。郝将军若加入了秦兵,不管是你本人还是你的部下,只要犯禁,绝不会法外容情,这一点本王必须有言在先!将军可要考虑好了,如果不愿意受拘束,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郝永忠当即回身对部下大喊道:“你们听清楚了没有?愿意跟着我投奔秦王的留下,不愿意的我也绝不勉强,咱们各走各路!”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郝永忠的这些部下想法也不尽相同。有些人已经当惯了流贼,听朱由检一说就觉得受不了,便纷纷携带着家眷离开。 郝永忠也不阻拦,相反还拿出一些盘缠送给他们,言明好聚好散,希望来日相见还是好兄弟。这些人也自十分感动,一再表示绝不与秦兵为敌,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最后还剩下大约五十骑,这些人除了有十余人是郝永忠的心腹,不论他走到哪也誓死跟从外,余者皆是被朱由检的话打动。他们纷纷表示愿意痛改前非,与过去一刀两断,加入秦兵重新做人。 这时郝永忠却道:“秦王,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能答应,郝永忠就算立即自刎,也不敢加入秦兵!” 朱由检一怔道:“不知是什么条件?” 郝永忠便诚恳地道:“我知道秦王深恨闯将,早晚必要讨伐。但闯将对我有大恩,能不能不要让我与闯将的人马交手?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其余的事怎样都行!” 朱由检听罢也感动地道:“将军不愧这‘永忠’二字,对旧人有情有义,本王允你这一条了!嘿嘿嘿,你以为本王眼里只有李自成?秦兵要打的仗可多了去了,远的蒙古人、女真人以及倭寇就不说了,单说罗汝才、张献忠这些人,就够你打一阵的!” 郝永忠的顾忌彻底打消,此时也爽朗地大笑起来:“那敢情好,不瞒秦王,这些头领里我最讨厌的就是张献忠!这家伙老奸巨猾、心狠手黑,最爱滥杀无辜,若不是闯将拦着,我早想把他收拾了!” 众人一边有说有笑,一边聚拢队伍,护送着家眷的队伍,缓缓向泾阳进发。这回朱由检也找了匹马单独乘坐,不用和戚美凤挤在一起了。 此时左有郝永忠,右有戚美凤,身后是刚刚归顺的精锐骑兵,朱由检真是豪气干云。望着四周层峦起伏的群山,他突然想起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一句诗: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不错,自己的人生之路,不正像这起伏的群山,充满艰难险阻么!但是山再多也有数,有山拦阻,翻山便是! 第384章 扑灭大火 果然不出朱由检之所料,贺金虎前脚刚押着朱由检出城,孙传庭就立即强自支撑着找到了左光先。左光先听说朱由检被乱兵抓,立即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魏忠贤了,立即率军对城中的贺人龙部发起攻击。 本来左光先的人马不如贺人龙多,可贺部骑兵基本上都被朱由检骗走了,城中只剩下些步军。而左光先部却全是骑兵,再加上增援的一百秦兵,战斗力一下子压过了贺人龙。 此时贺人龙也不敢猫在幕后装傻了,这一千多人可是他的老家底,若被左光先吃掉,他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手里有兵就是最大的本钱。就拿贺人龙来说,贪墨军饷、杀良冒功这些活他可没少干,朝廷之所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魏忠贤想笼络他,使其为阉党所用;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对这样手握兵权、而且帐下之兵只听一人号令的将领无可奈何。迫得紧了,这些人就敢扯旗造反。所以朝廷还得哄着他们,即便拨不了粮草,最起码是听之任之。 正因如此,贺人龙才敢在泾阳城中纵兵大掠。如今眼见自己寡不敌众,贺金虎的骑兵又不知去向,他不敢恋战,当即率残兵败出城外。 正在此时,被郝永忠杀败的残兵也退了回来。贺人龙之前并不知道贺金虎是去秦王庄抢银子,更不知道他抓了朱由检。此时听完小校禀报,方知自己闯下大祸,不禁恨恨地骂道:“这个该死的贺金虎,告诉他不要太贪心,他就是不听!这下可好,不但自己送命,还给老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总算贺人龙脑子转得快,知道在此逗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当即率领残兵退回潼关。至于孙传庭是否会参他劫掠百姓、杨鹤是否会责他不遵号令,甚至朱由检是否会怪他惊扰秦王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少不得要再给魏忠贤多上些贡摆平诸事。细细想来,这趟泾阳之旅不但没捞到半分好处,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等朱由检率众返回时,泾阳县的兵戈已经彻底平息。贺人龙走了,闯营的大队人马也已向西疾奔而去。李自成吃了个大败仗,本来还不太肯走,可李定国摆出盾铳之阵主动出击,又把流贼打了个七零八落。 在伤亡了上百骑兵之后,李自成再也不敢恋战了。这半个多月闯营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李自成顿感实力不足,不但不敢再与官军正面对垒,甚至对同为流贼的罗汝才、张献忠等人都不能不防备了。思来想去,他只好向西去找“闯王”高迎祥会合。 至此,轰轰烈烈的泾阳保卫战,终于以秦兵的大获全胜、流贼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可朱由检却没工夫庆祝这场胜利,因为流贼过境之后的泾阳县,可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首先,遭到破坏最大的,竟然是流贼没有染指的泾阳县城。县衙的银库被洗劫一空,城中的老百姓家中也多被乱兵抢掠,甚至发生了不少污辱妇女和杀害平民的恶性案件。如今贺人龙一走了之,朱由检却不得不为他擦屁股,又是赔银子又是抚慰百姓,足足忙了一天。 第二,由于李自成纵火焚烧嵯峨山,这些天又是滴雨未落,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从山上蔓延到平原,吞噬了不少农田和村舍,并有从三原县向周围蔓延的趋势。 而三原县的县令早被流贼大军吓得四门紧闭,对城外百姓的死活不闻不问,反正火又不是他放的,他就更懒得管了。朱由检不得不派出三百骑兵、两千工人,专门赶赴三原县扑灭大火。 对此不论是秦兵还是工人,都有些抵触情绪。他们心想本县的活还忙不过来,王爷怎么还有心思管邻县的闲事。 朱由检只得给他们讲了一番大道理。有道是水火无情,大火可不管你是哪个县的,能烧到哪便烧到哪。一旦火墙从三原烧到泾阳,那损失可就大了,还不如尽早将火扑灭。因此这可不是什么闲事,而是与本县百姓切身利益紧密相关的大事。 让朱由检这么一说,大家才转过这个弯来。他们刚刚艰难地守住城池,又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痛,义无反顾地投入到灭火的新战斗中。 这个时空可没有诸如干粉灭火剂、高压水枪之类的现代化灭火工具,要想扑灭山火,只能全靠人力扑打,效率极为低下。幸亏朱由检在前世也曾看过一些扑灭山火的报道,指挥着众人先在火势蔓延的方向上紧急开挖了许多道防火沟。大火烧到沟边,由于没有可燃之物,火势才稍稍得到遏制。 对于实在来不及挖防火沟的地方,朱由检还采取了“以火灭火”的办法。具体办法就是在大火即将经过之处率先点火,让两股火头迎头撞上。由于可燃物已经烧尽,火势也就无法蔓延了。这个法子还是他从动画片《海尔兄弟》里面学到的,一试之下果然灵验。 火势控制住之后,朱由检就亲自率领着工人们,追着火头一点一点地扑打,直到深入嵯峨山,将火场与外界彻底分隔开。为了防止死灰复燃,他又紧急调动了一千名妇女,专门负责在已经扑灭的区域洒水。所用之水全是从泾河取的,再用骡马及人力运到火场,那份艰辛可想而知。 经过几天的奋力扑救,这场人为造成的灾难才渐渐平息。尽管工人们竭尽全力,三原县还是有一半农田被烧毁,嵯峨山就更不用说了,彻底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 但众人的努力还是收到了回报,那就是泾阳县完全没有受到火灾的影响。要知道泾阳田间全是棉花,那可是朱由检农业改革的希望所在!如果保不住这些作物,数百万两银子就化为乌有了! 待朱由检扑灭大火,从山中返回秦王庄时,全城百姓都出来迎接。可一见朱由检,众人全傻了眼:这哪里是原来那个风度翩翩的王爷,分明是一只刷了黑漆的猴子! 大家看了想笑又不敢笑,可孩子们却不管朱由检是什么身份,就像看黑猩猩一样围着朱由检左看右看,咯咯地笑个不停。朱由检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至此再也忍不住了,无不捧腹大笑! 在笑声中,朱由检戏谑地道:“这次李自成把本王熏成了黑猩猩,下次本王捉到他,非得把他染成大熊猫不可!” 第385章 军事会议 回到秦王庄之后,朱由检虽然仍是忙得手脚不停,但心情却是十分轻松。眼看着自己亲手缔造出来的城市禁受住了强敌的进攻,百姓们一点一点地恢复自己的家园,而所爱的人也就在身旁,每天想见就可以见得到,这就是他的幸福!这就是他的中国梦! 当然,经过这惨烈的一战,朱由检的事业也让李自成破坏得不轻。在人员方面,虽然泾阳县的老百姓绝大部分都进入两座城中避难,避免了刀兵之苦,但保卫他们的秦兵却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其中,一千名正规军,在战斗中阵亡了二百余名;两千名预备役,也战死了二百余人。虽然比起流贼的伤亡,这个伤亡比例并不算高,但对朱由检还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他的底子实在是太薄了。 在经济方面,损失就更加难以估量。因为流贼围城,所有工作全部终止,生产和贸易陷入停顿。城中连百姓带俘虏,一下子增加了好几万人,如果不是战略储备充足,就连粮食都要发生困难了。 而更让朱由检忧心的是,此次自己不顾三边总督杨鹤的反对,执意坚守泾阳县,虽然打退了流贼,可自己的军事实力也彻底曝光了。 依朝廷制度,藩王除了少量近卫,是绝不可以拥有军队的。虽然朱由检把秦兵归在孙传庭名下,可所有作战指挥,他都是亲临前线。正所谓人多嘴杂,阉党迟早会获知这个消息,到时候还不知道得怎么整治他呢! 不过这种事怕也没用,就算朱由检没有军队,魏忠贤不是照样一次又一次地暗算他?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束手待毙,朱由检宁肯全力武装自己。他早就想好了,万一朝廷要是真来兴兵讨伐,自己也不会客气,就学老人家上山打游击去! 所以稍稍安顿之后,朱由检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商讨今后的发展大计。参会的包括孙传庭、戚美凤、李定国、李来亨、解勇、燕凌、解胜等秦兵将领,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以及延安参将左光先。除此之外,朱由检还特意让刚刚归义的郝永忠参加。 本来郝永忠做为“新降”之人,又没有任何名分,是没资格参与这种高度机密的军事会议的。可朱由检对郝永忠示之以诚,硬是要他参加会议,倒把郝永忠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感动得泪水涟涟,一个劲地赌誓发愿,今生今世都要追随秦王殿下。 众将与郝永忠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尤其是李来亨,正是他在城头将郝永忠扑倒,郝永忠才会被擒。彼时是各为其主,现在同在朱由检帐下听令,却是惺惺相惜,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除了这些将领之外,朱由检还特意邀请了杨嗣昌列席。他这么做有两层用意。一方面杨嗣昌是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本人又身为当世“四大才子”之一,名动天下。 自己主动邀请他参加军事会议,并在会议上故意做出“孙传庭是秦兵统帅”的样子。这样就可以借杨嗣昌之口告诉朝廷和天下之人:秦王只是为了自保才资助秦兵,并无拥兵自重之心。 另一方面,杨嗣昌与其父杨鹤不同,一直主张武力剿灭流贼,还曾对朱由检提起,他有个“四正六隅,网张十面”的剿贼计划。前段时间无暇细问,也正好借此机会听听他的高论,看看有无借鉴之处。 会议由名义上的主帅孙传庭主持。第一项议题,就是分析闯营及其他流贼的动向,并判断在近期之内,泾阳还会不会遭到流贼的攻击。 在这方面林佑坤最有发言权,战事刚一结束,他便将一百名秦王卫撒了出去,侦察流贼的行踪。他认真分析道:“李自成部自从败走,一直在向西北运动,似乎是要赶往固原附近,与‘闯王’高迎祥会合。原来盘踞在金粟山的‘曹襙’罗汝才,如今也折向东南,现已进入豫陕交界的熊耳山一带。 “其余大股流贼如神一魁、王嘉胤、张献忠等人,则是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形迹。但陕西境内至少还有上百股流贼,人数虽不多,却能四处流窜,也不排除会侵袭到泾阳附近。” 孙传庭早得了朱由检的授意,便忍着伤痛发话道:“既是如此,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一战虽然秦兵取胜,也暴露出了兵力不足的最大弱点,所以本官决定增加秦兵的兵力,使正规军达到三千,预备役达到五千。至于粮饷,本官料朝廷一时难以接济,还望秦王殿下能慷慨解囊,将士们无后顾之忧,方能一意保卫泾阳。” 朱由检也一唱一和地道:“将士们流血流汗保护本王,本王当然不会让他们忍饥挨饿。粮饷就包在本王身上!” 孙传庭也假戏真做地谢过朱由检,接着说道:“秦兵自成军以来,将领一直没有官职,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此次本官借着泾阳大捷,已向朝廷上表请封,想必不日即可获批。 “戚将军本来就是参将,官复原职是应有之义;李定国、李来亨、解勇、郝永忠诸将,根据带兵数量,的都是正六品千户之职。根据战功,本官又为戚将军了从三品轻车都尉的勋级,其余将领也都了从六品武骑尉。不过这勋级的赏赐要经过司礼监,能不能批下来就不好说了。” 众将听罢均是喜不自胜,谁不想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呢。至于官职对应的薪俸,他们倒并不关心,反正秦兵的军饷全是朱由检出的。 “诸将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抓紧时间募兵、襙演,谨守两座城池。”孙传庭接着道,“至于对付流贼的大方略,也请各位畅所欲言。” 朱由检这时便插话道:“本王曾听杨公子说,对付流贼须得‘四正六隅,网张十面’,觉得十分有趣。却不知具体内容为何,杨公子能否解说一番?” “学生一介书生,如何敢在如此庄重的军事会议上信口雌黄?”杨嗣昌忙谦逊地道。 “杨公子何必过谦,昔诸葛亮、谢安也都是书生,可胸中自有百万雄兵!” 朱由检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还有个更厉害的书生,那就是老人家。他连枪都没怎么摸过,却并不妨碍纵横捭阖,横扫三座大山!虽然他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自己却要以他为榜样,扛起救国救民的如山重担! 第386章 四正六隅(三更求花) 在朱由检的再三邀请下,杨嗣昌便不再谦虚,顺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卷轴,在桌上徐徐展开。 众人凑上前去观看,却见这是一幅绘制精美的地图。杨嗣昌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言道:“殿下、孙大人、各位将军请看,此乃我大明十三行省之地图。流贼虽自陕西兴起,却荼毒天下,几乎闯遍各省。各地督抚州县及相关卫所虽也奋力抗敌,却基本上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因此屡屡被流贼得逞。” 众人纷纷点头之际,杨嗣昌循着自己的思路徐徐说道:“流贼之所以难制,关键就在于一个‘流’字。各地官军皆以保境为目的,流贼一来,多收缩于府城、县城。 “如此一来,虽然治所得以保全,却难伤流贼的一分一毫。流贼进可攻城,即使战事不利,也可从容遁走,是立于不败之地也。因此若想剪灭流贼,就必须对他们加以限制分割,使其流动不起来。再调动优势兵力,将流贼一股一股地消灭。诚如是,则不出五年,流贼之患庶几可平。” “却不知如何限制分割?”朱由检兴致盎然地问道。 “殿下请看!”杨嗣昌也神采奕奕地道,“大明共三京十三行省,其中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浙江、福建六省,或地处边远,或为江南水乡,不利于流贼活动,因此可以抛开不论。京师有重兵拱卫,流贼也断不敢去送死。因此他们的活动范围,就主要是在余下的二京七省。 “其中,陕西为流贼兴起之地;河南中原沃野千里,自古兵家必争;湖广号称‘九省通衢’,四通八达;中都凤阳紧邻河南,且为祖宗陵寝所在,意义重大。此四者为正,也是流贼最常活动的区域,宜使四省巡抚分剿而专防。 “剩下的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此六省为隅,也是流贼经常出没之处,宜使六省巡抚分防而协剿。比如流贼窜入陕西,那么陕西巡抚当起专防之责,要在守住重要城市的前提下,尽可能拖住流贼。而周围的延绥、山西、河南、四川四省巡抚,则应派兵堵住与陕西交界之处,使流贼不能得脱。 “至于剿灭流贼,就不是一般的督抚力所能及的了,必须由朝廷派一总理大臣,率精兵对流贼穷追不舍。不管流贼窜至哪省境内,总理必须随贼所向,专事征讨。 “如此一来,流贼即困入天罗地网之中,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整,也无路可逃,只能与官军决战。朝廷再派大将领重兵,将流贼一举扑杀,斩草除根,方可永绝后患。” 众人听罢均是半晌无言。过了良久,郝永忠才透过一口气来,喃喃地道:“幸亏我已经加入秦兵,否则在战场上碰到杨公子,早晚被你困死!” 众人这才哄堂大笑,朱由检边笑边称赞道:“杨公子果然胸中有甲兵,这‘四正六隅,网张十面’之策,端的是霸气侧漏!” “霸气侧漏?”众人听了皆是一愣,不知道朱由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朱由检也发觉自己又说漏了嘴,赶忙岔开话题道:“杨公子之策如此厉害,何不上奏朝廷?” 杨嗣昌却笑着摇摇头道:“殿下说笑了,学生这番议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真要实施的话,至少也要增兵十万。如今朝廷边事紧急,已经加派了‘三饷’,哪有余钱可赞军饷?况且很多官员都惧怕与流贼作战,宁肯将银子用来招抚,也不肯整顿军备!” 说到这里,杨嗣昌神色突然黯淡下来,愁眉紧锁地道:“家父即是招抚派的代表人物,学生一再言说流贼不可信,家父只是不听!眼下陕西境内流贼之祸更甚往年,家父仍死抱着招抚之策不放,恐怕祸至无日矣!天威难测,若朝廷真的降罪于他老人家,学生只好舍去身躯,代父受刑!” 朱由检听罢也觉恻然,心想这杨鹤虽然糊涂,倒不是一个贪官。朝廷让他这样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出任三边总督,本身就是个严重的错误。当战局不可收拾之时,杨鹤就成了朝廷策略失误的牺牲品,这对他也实在是不太公平。 想到此处,朱由检忙劝慰杨嗣昌道:“先生不必过虑。若朝廷真的怪罪下来,本王自会上奏折为总督大人求情。” “多谢殿下!”杨嗣昌忙跪下施大礼,朱由检也赶紧把他搀起来道:“应该是本王谢先生才对。孙县令,你觉得杨先生这‘四正六隅’之策如何?” 孙传庭跟朱由检日子久了,如何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当即慨然道:“杨先生此计高妙,下官佩服之至!虽然朝廷未必能采纳先生之言,下官的秦兵却可立即按先生的方略行动。 “当然,没有朝廷统筹规划,无论是正是隅都无法实现。不过下官却想按先生之意,派出一支人马主动出击,一路尾随流贼,使其没有喘息之机。虽不能剪除流贼,至少也让贼兵无暇侵扰泾阳!” 他这么一说,除了对李自成不忘旧情的郝永忠之外,众将都纷纷请令出击。孙传庭当然做不了主,便偷偷用眼神向朱由检征询。 朱由检也不好开口,只是冲着李定国微微一笑。孙传庭立即明白,沉声发令道:“李定国!” “末将在!”李定国当即抢前叉手施礼。 孙传庭微微颔首道:“本官给你五百骑兵,其中老兵一百,新兵四百。你可一边练兵,一边追击流贼。至于具体如何作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又一向用兵谨慎,本官就不多嘱咐你了。只切记一条,你兵力不多,万勿与贼兵硬拼!殿下资军不易,你可莫要辜负殿下的期望!” “遵令!” 李定国抢到了这支先锋令,让其他的将领艳羡不已。孙传庭却微微一笑道:“列位将军同样身负重任,在下官看来,练兵比作战更难。只有练好兵,作战时才能游刃有余。好了,今天先议到这里,殿下连日襙劳,也该回府歇歇了!” 散会之后,众将各奔岗位而去,朱由检却将戚美凤一把拉住,嘻嘻笑道:“美凤,咱们也该回府啦!” ps:支持本书的读者大大们,请您给小弟投朵鲜花,或是小打赏100逐浪币,这样就可以进入粉丝榜,让小弟知道你们的名字了!多谢多谢! 第387章 齐人之福 回家的感觉真好! 屈指算来,自从收到陈圆圆的请柬、附西安参加清芳会至今,朱由检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在王府中睡过觉了。前几天只回来一次,还是交待“遗言”,让众女本来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战事终于结束,朱由检总算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他刚一回府,全府上下二十多人,以及在此做客的朱存棋、李贞妍和陈圆圆都接出府门之外,将他如众星捧月般地迎进正厅。 其实说是正厅,因为前段时间秦王庄大兴土木,工人都抽调到别的工地上去了。后来又战事频繁,因此秦王府只是搭起了个大架子,很多地方都尚未完工。包括这间最为气派的正厅,也只是刚刚建好了四面山墙和屋顶,门和窗户都还没安上。好在如今正是盛夏时节,没了门窗的阻隔,厅内倒也凉爽畅快。 众人落座之后,朱由检首先挽着戚美凤的手宣布,二人两情相悦,他要正式纳戚美凤为妃。待此间大事忙完之后,他还要亲赴登州,向戚美凤的父亲、戚家家主戚显宗提亲。待戚显宗应允后,再择良辰吉日,将戚美凤风风光光地迎娶进府。 众人听罢均是欢呼雀跃,纷纷向二人道喜。尤其是王妃蕊儿和侧妃包玉怜,更是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与戚美凤忘情相拥。 包玉怜自不待言,她与戚美凤早就相识,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而蕊儿也深知朱戚二人之间的情意深重,戚美凤甚至不惜放弃三品参将的官职,瞒着父亲偷偷跑来泾阳,这已经等同于私奔了。尤其是戚美凤又能领兵作战,多次救朱由检于危难之中,蕊儿从内心中一直对她感激不尽,因此也毫无芥蒂之心。 其实她们早就知道,戚美凤嫁入王府只是迟早的事情。只没想到王爷虽然好色,在这件事上倒真能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正式公开。 众人轮番恭喜,把个戚美凤羞得面如桃花,无地自容。她连忙向王妃蕊儿请求,能否给她拨出一座小宅子另外居住。 朱由检还纳闷地道:“你之前不是一直住在王府,与玉怜她们做伴么?怎么快要成亲了,反要搬出去住?” 蕊儿却笑嗔一声道:“王爷好糊涂啊!美凤姐过去在名义上是王爷的护卫,自然可以住在府中。如今就要过门了,当然要避避嫌。等到成亲之后,还是要搬回来的。王爷就算再着急,连这几天都等不得么?” 众女闻言又是一片戏谑的娇笑,戚美凤可彻底坐不住了,红着脸落荒而逃。朱由检也尴尬地道:“你看这怎么说的,好歹吃完饭再走啊…” “好啦王爷!”包玉怜也微笑着道,“你尽管陪大家在此欢宴。反正人家有孕在身,也不方便在此久坐,正好带些饭菜去寻您的美凤将军,我们两个好好叙谈。这些天您一直不在府中,可把娘娘累坏了,您可要好好陪陪她才行!” “美凤姐刚走,玉怜姐姐怎么又来促狭我了!”蕊儿笑啐道,“我这些天是很累,却用不着王爷陪。大家今晚都睡个安稳觉,就让王爷去书房过夜吧!” “这个…”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怎么数日不见,本王这么不招人待见了,你们都抢着把本王往外推啊!” 众人听了皆吃吃地笑而不语,最后还是朱存棋笑着点破道:“殿下得享齐人之福不说,更难得的是府中上下和谐,二位娘娘都不肯专宠,殿下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朱由检这才恍然,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的事,其实我是真不招她们待见,嘿嘿嘿嘿…” 话虽如此说,可欢宴结束之后,朱由检与蕊儿这对患难夫妻还是同入卧房,鱼水和谐。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朱由检这些天来除了打仗就是打仗,火气也大得不得了。如今软玉温香在怀,哪还把持得住,直与蕊儿鏖战到后半夜,足足做了四五次才彻底缴枪投降。 事毕之后,蕊儿如同一只驯顺的小猫,幸福地偎依在朱由检的臂弯之中。朱由检却总觉得有些惭愧,毕竟他是来自现代,一夫一妻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虽然没事时总幻想着将天下美女尽数推倒,可真实践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内心不安。 如今自己又要迎娶戚美凤,朱由检真怕蕊儿和包玉怜吃醋。可当他隐晦地向蕊儿提起这种想法之后,蕊儿却温言笑道:“王爷怎么会这么想呢!夫为妻纲,王爷好了,我们做妻妾的自然也就好了。若一味嫉妒,便是不遵妇道。更何况普通富裕人家,尚且要纳三五房姬妾,王爷现在才只有玉怜一个侧妃,人家还嫌太少了呢!蕊儿肚子又不争气,到现在也怀不上王爷的骨肉…” 说到这里,蕊儿又触及了自己的伤心事,不由得泫然欲泣。朱由检只好劝慰几句,又勉力提枪上马,再次耕耘一番,算是对蕊儿的补偿。 直至天色微亮,蕊儿才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朱由检却睡不着了,对蕊儿刚才说的那番话,他是大不以为然。什么“夫为妻纲”,男女应该平等才对嘛! 可是细细一想,现在可不是前世,妇女处在男性的从属地位已经数千年,岂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不惟男人做为既得利益者,乐于保持这种状态;就连妇女本身,也从小就被灌输了“三从四德”的思想,心甘情愿地自降为奴。就连聪颖如蕊儿者,照样被这种思想毒害不轻。所谓“举案齐眉”,其实不过是男女不平等的生动写照罢了! 当然,朱由检自认算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他有信心让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过上平等有尊严的幸福生活。若蕊儿等人没有嫁给自己,而是嫁给其他男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可世上的女子岂止亿万,朱由检也不可能一一过问。怎样才能让她们逐渐摆脱桎梏,获取崭新的人生呢?他一边想着一边辗转反侧,突然灵光一现,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身旁的蕊儿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道:“王爷,您不再睡一会儿了?” 朱由检却故意促狭地将被子掀开,蕊儿那诱人的身体登时暴露在空气之中。 虽是夫妻,蕊儿也感到大窘,忙挣扎着往被窝里钻。朱由检却戏笑着道:“快快起床工作,太阳要晒屁股喽!” 第388章 创办幼儿园 如何实现男女平等?首要的一点就是女性要独立,说白了就是离开男人也能活!而独立又分为人格独立和经济独立,其中经济独立是基础。只有实现了经济独立,女性的人格才有可能独立,男女平等才不是一句空话。 而实现经济独立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女性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和男人一样参加工作!这就是朱由检经过半宿的冥思苦想之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其实在之前,泾阳商帮也招募了一些妇女做工人。但当时主要是因为工人招不上,不得已才用妇女做补充,数量上还不及男工人的十分之一。她们从事的也都是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薪资也较男工人为低。 现在朱由检把妇女参加工作提到男女平等的高度上,做法自然与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 首先,由于妇女承担着照顾孩子的重任,不解决这个现实的问题,让妇女走出家门就无从谈起。虽然有了秦王庄小学,但小学只收到了学龄的孩子,再小的幼儿就没法管了。 于是朱由检起床以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创办幼儿园! 有了办小学的经验,再办性质类似的幼儿园就简单了。首先是园址,朱由检把最靠近秦王府的一大片新房拨给幼儿园使用。一旦发生战争,外城和内城都不幸陷落,还可以把孩子们转移到最中心的秦王府里,进行最后的保护。 然后就是师资力量,朱由检马上在秦王庄中大规模招聘幼儿园教师,这么做本身就解决了上百名女子的就业问题。而且这些老师的薪俸也不低,暂定为每月四两,是普通工人的两倍。这么高的薪俸当然诱人,很快报名处就挤破了头,甚至有些男人也来凑热闹。 当然这个时代可没有幼师专业,仓促之间,朱由检也不苛求这些阿姨们能教给孩子们什么东西,他招聘的原则只有四条:第一, 年纪轻,长相别太丑吓着孩子;第二, 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能够禁得住孩子们的折腾;第三,喜欢孩子,有耐心,既能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也能陪孩子玩;第四,责任心强,孩子生病了能及时发现;最重要的一条,不能把孩子给看丢了! 在资金方面,朱由检也秉承了前世“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理念,对幼儿园给予大力扶持。什么托费饭费一律不收,对幼儿的饮食也提高标准。 由于条件所限,猪牛羊肉、鸡蛋、牛奶这些东西,秦王庄还不能自己出产。朱由检又专门拨出一笔银子,用来采购这几种高营养的食品,并且只供给幼儿园,连最受重视的秦兵都没份。 幼儿园又分为大小班,稍微大一些的孩子编入大班,一般是两三名阿姨带二三十个孩子。而对年龄更小的孩子,则编入小班,一名阿姨只负责四五个孩子,确保每个孩子都能得到悉心的照料。 对于园长人选,朱由检也胸有成竹,他指定蕊儿的侍女伊伊来担任。她本身年龄不大,又懂得照顾人,兼之生得乖巧可爱,也颇讨孩子们的欢喜。 对此蕊儿还有些舍不得,朱由检却劝道:“你不能总把伊伊当作你自己的宝贝看待,她越来越大了,总得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不单是伊伊,为夫觉得每个女子都要有自己的工作,不能总围着锅台炕头转。为夫身为王爷,须得给百姓做个表率。如果迫着老百姓家中的女子出来做工,王府之人却在府中享清福,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蕊儿虽然一时不能理解,但事关朱由检的大计,她也就不再反对。伊伊倒是很兴奋,对于朱由检交给她的任何工作,她一向都很积极。况且她本身也喜欢孩子,和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一起,她也能恢复率真的本性,不用像在王府中那样拘束了。 朱由检的风格向来是说干就干,只争朝夕。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历史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就拿设立幼儿园这件事来说,他早晨决定,上午招募人员,下午收拾场地,晚上进行简单的培训,第二天在大门口放挂鞭炮,幼儿园就算开张了。虽然条件简陋,但总算是从无到有了。 可令朱由检感到万分尴尬的是,如今万事俱备,但最最重要的主角:孩子,却是一个也没有! 原来对于幼儿园这个新生事物,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它是干啥的,绝大多数持观望态度。依着他们的观念,不管家境有多贫困,谁家的孩子在父母眼里都是宝,交到别人手里哪能放心? 于是朱由检不得不让伊伊将老师们组织起来,挨家挨户地上门招生,反复宣传孩子上幼儿园的好处。即使这样,同意把孩子送到幼儿园的家庭仍是寥寥无几,只有几户家里孩子太多,实在照顾不过来,伊伊费尽口舌,家长才勉强同意送一个最大的孩子入园一天试试。 到了第二天,果然有十几个孩子被家长送来。幼儿园当然非常重视,不管人数多少,总算是开张了嘛。于是全体老师都在大门外列队迎接,可这些孩子们平常在家里猫惯了,本来就怕见生人,一见这么大阵仗,全吓得嚎啕大哭! 孩子们这一哭,家长都心疼了,本来说好入园,现在也不入了,纷纷领着孩子掉头离去。眼看之前的辛苦工作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把伊伊委屈得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朱由检只得轻抚着伊伊的肩头劝慰道:“不要着急,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吧。孩子们胆小也是正常的,想当年我上幼儿园那会儿,直接就吓得拉裤子了,还不如他们呢!” 伊伊被朱由检逗得破涕为笑,却又莫名其妙地问道:“王爷生在宫中,自有太监宫女照料,怎么还会上幼儿园呢?” “那什么!”朱由检惊觉自己又说漏了嘴,只得信口胡诌道,“宫中也有幼儿园,你没见过罢了!” 第389章 纺织先行 在幼儿园开场惨淡的情况下,朱由检不得不又祭出他的法宝:经济刺激!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想改变老百姓的惯性思维,不给点甜头是绝对不行的。 很快,一个消息在秦王庄内不胫而走:前一百名上幼儿园的孩子,只要坚持上一个月,每人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赏钱!一百到二百名也能拿五百文铜钱,二百名以后的就只能拿一百文铜钱了。 这下老百姓们可动心了。要知道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也不过二两银子。只要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不但白吃白喝,还能拿大人半个月的工钱,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幼儿园的报名处瞬间就挤爆了,至少上千人都来为自己的孩子报名。由于人实在太多,谁都想拿那一两银子,甚至有些人还为排队的位置打起架来。 伊伊看到这个场面,一方面自是欢喜雀跃,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心,忍不住轻声问朱由检:“王爷,奴婢看这些人都是冲着银子才来报名的。一旦下个月没有银子了,他们还会送孩子来么?” “这一点你放心!”朱由检笑道,“商场开业还得搞个优惠大酬宾呢。只要顾客上门,养成习惯,后面你的优惠没了,他照样会来。另外,跟你说多少回了,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你就是你自己,以后你就得靠自己的薪俸养活自己了!” “王爷您…您是不要伊伊了么?”伊伊却误解了朱由检的意思,立刻就眼泪汪汪。 “嗨,你误解本王的意思了!”朱由检只好温言劝解道,“本王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王府的一件物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品可以有主人,人怎么还能有主人呢?” “伊伊就有主人啊!”伊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听了半天,还是执拗地说道,“王爷和王妃娘娘就是伊伊的主人!伊伊白天在幼儿园工作,晚上还要回到王府伺候王爷、娘娘的!” 朱由检听罢真觉哭笑不得,看来人的观念转变真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他只得故意把脸一沉道:“回王府可以,但是回来以后只能休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的了,那些活计有专人去做。你的任务就是把幼儿园给本王办好,别的都不要管!这是本王的命令,难道你还敢抗命不遵么?” 伊伊吓了一跳,又要习惯性地下跪,朱由检忙一把搀住她道:“你现在不是侍女,而是秦王庄幼儿园的园长了,手下有好几百号人呢!这大庭广众之下,当众下跪多不好看,不利于形成你的权威啊。再说这么多老百姓看着,咱俩在这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嘛。” 让朱由检这么一说,伊伊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垂着头一声也不吭,展现出只有少女才有的动人娇羞。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伊伊现在正值豆蔻年华,但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比前世早熟,这个小姑娘不但身材已经发育,在心理上也应该是情窦初开了。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二三岁就可以出阁,伊伊还真是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又联想到蕊儿曾提议把伊伊许给自己,朱由检心中猛地一荡,不由得想起曾让伊伊伺候更衣的暧昧场景。这下可好,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立刻就出现了明显变化,恰被伊伊看在眼里,更羞得别过脸去,不敢再面对朱由检。 朱由检也觉老大尴尬,忙拼命晃动脑袋,想把那些龌龊不堪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除出去,并且在心中告诫自己:你已经有两位王妃了,很快又要有第三位,可别这么不知足啊!再者说按照前世的标准,伊伊还是个未成年人,你就是再人面兽心也得忍住了! 就这样,幼儿园在朱由检的大力扶持下开始运作了。第一学期共招收了约一千名孩子,从两岁到五六岁的都有。很多老百姓没报上名,自然失去了领赏钱的机会,只能自认倒霉,暗忖下次城里再弄什么新鲜玩意,一定得积极参与。 这一步完成以后,果然很多家庭妇女一下子闲了下来。朱由检立即实施下一步计划:设立纺织厂、制衣厂,大量招募女工! 对于这个点子,朱由检颇为得意。在他看来,这可是个一举数得的大手笔。 首先,泾阳县本来就种植了大量的棉花。而设立纺织厂和制衣厂,正好可以对棉花进行深加工,最终制成成衣,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朱由检在前世是学经济学的,虽然学习成绩不咋样,但好歹也知道:处在产业链上的商品,每经过一道深加工,价值和利润都会增加一块,到最下游卖给消费者时,售价是成本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都有可能,这可比初级产品赚得太多了。 再者,在这个时代,中国还是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虽然可能在江南沿海地区出现了点资本主义萌芽,但在北方,小农经济还是根深蒂固,甚至几百年之后都没有改变。 而与此同时,西方的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最终发生了工业革命,将长期居于世界首位经济体的中国一举超越。落后就要挨打,中国在近代之所以被欺负得那么惨,归根到底还是小农经济过于顽固,阻碍了社会的进步。 所以朱由检很想借着这个契机,启动中国的“工业革命”。有了这个宏伟目标,赚钱赔钱倒显得不太重要了。 第三,大量招募女工,也为“男女平等”创造了机会。女性在体力方面不如男性,但优势是心灵手巧,又有耐性。纺织裁剪这种细活,大老爷们干不了,女子却是游刃有余。这样女工们就可以和男工人拿一样的工资,谁也说不出二话。谁要是觉得女人不该挣这么多银子,你来干干试试!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这个项目本应是在棉花收获以后再进行。但现在他想通了,人等原料可以,原料等人可不行。没有原料可以外购,但工人可不是花钱就有现成的,必须耗费时间培训。 现在朱由检最缺的就是时间,他得和时间、和历史赛跑,才有机会挽救大明和中华民族的命运! 第390章 工业革命的起点 朱由检之所以选择纺织服装业,做为他“工业革命”的起点,也是有一定考虑的。 首先,衣食住行,衣排在首位。从古至今,布匹和衣服一直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物资,在某些时候更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战略物资。尤其是在明末的中国,气候上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冬季气候异常寒冷,人们对衣物尤其是棉衣的需求非常之大,只要能生产出来,绝对不愁销路。 即使对朱由检自己来说,秦兵冬夏两季的军服也是必不可少的装备。当兵的可不像老百姓,一年四季穿那么一件衣服就凑合了。不论是平时训练,还是行军作战,军服的损耗量都比较大。 这玩意去别处订做又不是很方便,朱由检还想尽量低调一些呢。有了纺织服装工业,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爱做多少就做多少,部队在这方面就再也不用发愁了。 再者,纺织服装业属于典型的轻工业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对设备和技术的要求相对较低。朱由检也想像某些yy小说里写的那样,今天造玻璃,明天造发动机,后天造航空母舰,金手指过处,科技值刷屏增长。 可那毕竟是yy,他在前世也只不过是一个屌丝大学生,还是学经济、管理类的,应用科学知识极度匮乏。别说造发动机了,金工实习课里让他用车床车个最简单的零件,他都整得奇形怪状。 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还不如朱由检,朱由检好歹还见过现代科技的先进玩意儿,其他人别说见过了,就是做梦都梦不出来,就更别说生产了。所以朱由检的工业革命也必须从零做起,从最简单的做起,从这个时代的科技和生产水平可以达到的东西做起。 在这种情况下,纺织服装业也就成为了朱由检几乎唯一的选择。在这个时代,纺纱织布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机器设备,仅靠木制的手摇纺车和脚踏织机就可以实现,无非是效率低了点。 而成衣就更是全靠人工裁剪缝纫,因此与其说是工业,还不如说是手工业。但传统意义上的手工业都是劳动者单独劳作,如今朱由检把她们集合在一起进行大规模生产,就实现了从手工业到工业的飞跃。 说干就干,在幼儿园招满孩子的第二天,招募纺织女工的告示就贴满了秦王庄的大街小巷。这次妇女们可积极多了,一来孩子不用照看,家务量大大减少,女子有时间和精力劳作了;二来这个时代的农户本就是“男耕女织”,谁家的媳妇不会纺纱织布?就连设备都是现成的,朱由检是连人带纺车织机一起收了。 厂址也不难解决,朱由检在内城划出一大片新房舍,做为纺织厂的厂房。又将从百姓家中收购来的纺车、织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厂房里,还别说,真有点现代纺织车间的意思。 工人有了,厂房和设备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原料问题。朱由检深知无论是什么工业,只有实现连续大规模生产,单位成本才会降下来。尤其是做为产业链源头的原料,如果三天有两天没有,那生产效率是上不去的。 如今泾阳县虽然开始大量种植棉花,可棉花的收获季节是秋季,坐等地里的棉花成熟显然是不行的。于是朱由检马上请李贞妍发动黄海商帮全帮之力,通过各种途径大量收购棉花。再加上战略储备库中本来也存储着一些,原料问题也暂时得到了解决。等到秋季地里的棉花采摘完毕,这条产业链运行就更加顺畅了。 最后,一个企业得有负责人,这纺织厂的厂长由谁来做呢?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防甚严,纺织厂里全是女工,这厂长也必须由女子担任。可朱由检左思右想却犯了难,他身边的女子还真没有太合适的。 像包玉怜,已经在医院任职,现在又有身孕;梅兰竹菊四姐妹,自幼流落街头,后来又沦落风尘,只学过琴棋书画,以及侍奉人的手艺,对纺纱织布却是一窍不通。秋琳娜就更不要说了,她在小学教课已经很忙。至于朱存棋、李贞妍等人,一则身份高贵,二则又是客人,也不宜在秦王庄久住。 思来想去,也只有王妃蕊儿堪当此任了。她来自民间,自幼虽父亲流落天涯。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各种活计蕊儿都会做,纺纱织布也不在话下。 朱由检只得不好意思地央求蕊儿:“为夫知道你襙持王府事务、统管账目已经很累,可纺织厂别人又实在撑不起来,你看…” “王爷放心吧!”蕊儿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们男人觉得这很难,但对我们女子来说,纺织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蕊儿只需每天到厂里转一圈,费不了多大精力的。” 第二天,秦王庄纺织厂就紧锣密鼓地开张了。朱由检虽然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但古代人如何纺纱织布,他却没有见过,因此也饶有兴致地跟着蕊儿进厂参观。 其实在前世,朱由检的父母就是纺织厂工人,他也没少进厂区玩耍,因此对纺织厂的生产流程还算略知一二。纺织厂,顾名思义,主要分为“纺纱”和“织布”两个部分,还有一些辅助的工序,如整经、浆纱、整理等等。 但在这个时代,生产工艺极为落后,纺纱的工具就是手摇纺车。这种纺车全为木制,结构也很简单,主要就是三个部分:锭子、绳轮和手柄。 朱由检认真地看一名女工纺纱,只见她坐在纺车之前,不停地转动手柄,手柄上的传动装置带动绳轮和锭子旋转,将从棉花里抽出的纱线一点一点地绕在锭子上。 朱由检看罢觉得有趣,便让那名女工先休息一会儿,自己亲自上阵。殊不知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却需要很大的毅力和耐性,使劲小了纺得慢,劲大了还会拉断纱线,只能保持匀速转动。 时间一长,不但枯燥无比,而且也很累人,朱由检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还不小心将纱线拉断了几次,只得笨手笨脚地去接。可他那几根手指头笨得比机器猫也强不了多少,接了半天也接不上,直急得脸红脖子粗,把一旁的女工看得不住捂嘴偷笑。 “笑什么笑!”蕊儿怕他脸上挂不住,厉声训斥了那名女工几句。 朱由检却笑着阻止蕊儿道:“笨就是笨,这个咱得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 “王爷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种小事做不好也没什么的。”蕊儿还是怕朱由检生气。 “小事也得做好。”朱由检却认真地道,“想当年周总理还纺过线呢…” “周总理是谁?”蕊儿莫名其妙地问道。 “那什么,他是个很大的官!不过不是本朝的人,说了你也不知道,嘿嘿嘿嘿!” 第391章 金梭银梭 尽管嘴上逞强,朱由检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纺纱这项工作虽然不怎么起眼,但也是需要技巧的,反正自己是做不来。他只得将腾出地方,让那名女工继续工作,自己则和蕊儿一起站在她身后观摩起来。 但见女工虽然干得手脚麻利、有条不紊,可过了顿饭功夫,那锭子上绕上的纱也不见多多少。朱由检看得着急,便脱口问道:“你一天能纺多少纱?” 那女工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过去一天能纺二斤纱。但是在家里总有别的活计要忙,肯定是做做停停的。现在专心纺纱,应该可以纺三斤吧。” 朱由检听罢半晌不语,心中却慨叹这个时代生产效率之低。他的父母都在纺织厂,因此朱由检对现代的纺织厂也有所了解。在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中型纺织厂也至少拥有十万纱锭,每天消耗的棉花至少也得有几十吨。可如果按照现在的生产水平,朱由检要是也想达到同等产量,就得雇用几万名纺纱工人!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蕊儿看出朱由检的焦躁,便微微一笑道:“王爷是嫌纺纱慢吧?其实您看看织布的情况就知道了,这个速度并不慢。” 于是二人又来到一架脚踏织布机前,一名女工正在手脚不停地*作织机,机杼不停地碰撞,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朱由检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木兰诗》,里面头一句便是“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但在那时已经根本见不到手动的织机,所以他也没什么直观的印象。今日一见,织女那种特殊的美才跃然于眼前。 只见这名女工端坐于织机前,两只脚分别踏动脚踏板,通过传动装置,带动综框上下变动,穿在综上的经纱也一张一合。 而纬纱是装在鱼形中空的梭子上,女工一只手手拉动梭子的襙纵绳,让梭子巧妙地从上下张合的经线中穿过去。梭子穿到头以后,再用另一只手磕动机杼,将纬线磕紧,这样就织上了一根纬纱。 如此往复襙作,女工的巧手带动着梭子不停地在织机上飞舞,布也就一点点地织出来了。朱由检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穿梭”一词的由来。 朱由检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不禁对心灵手巧的纺织女工肃然起敬。但看了半天,布也没织出多长来,让他又联想到了前世的纺织机械。 即使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生产的老织机,每分钟的转速也能达到一百五十转以上,换句话说,就是每秒钟打纬二点五次。而且综框和梭子的运动都是自动的,工人只需来回巡视即可。 进入二十一世纪,更出现了各种先进的无梭织机,利用剑杆、水流或者气流引纬,打纬速度大幅提高到每分钟几百次,甚至千次以上。 而眼前的脚踏织机,尽管女工全神贯注一刻不停,每分钟打纬最多也只有十几次而已。而且也只能织出最简单的经纱纬纱一上一下的平纹布,像前世那些复杂的提花织物,更是连想也不用想了。 当然朱由检现在不求那些花哨的纹路,只要织出来的布能够缝制普通衣物就可以了。但是只要稍稍一算就能得出,这种织机的产量极低,每个时辰大概只能织出一寸布来。怪不得布匹的价格昂贵,如此耗时耗力,不贵才怪! 朱由检不禁愁眉紧锁,照这样的生产效率,织出一尺布就得一两天,织一丈布还不得十天半月。自己还“只争朝夕”呢,这速度比蜗牛爬也快不了多少。 但是现有的设备就是这样,一时也无法改进。在这种条件下,如何能提高产量和生产效率?朱由检又开始绞尽脑汁思索起来。当然,他自己可没有这两下子,所谓思索,也不过是回忆前世的工厂是如何组织生产的。 这一回忆,果然想出了几个好点子。 首先就是分工。在这个时代,妇女一般都是自己在家劳作,因此纺纱织布裁衣服,都是一个人从头干到尾。这样做当然效率很低,朱由检就先从这里改起。 他立即按照女工的襙作水平,给她们做了不同的分工。纺纱的就是纺纱,织布的就是织布,不可串岗。如此一来,工人们每天重复的都是相同的劳动,慢慢就会越来越熟练,速度和质量都能得到提高。 再者就是实行四班三运转制。他规定每名女工每天的工作时长为四个时辰,分为早中夜三班。早班从辰时到未时,中班从申时到亥时,夜班从子时到卯时。而工人则分为甲乙丙丁四班,在早、中、夜、休四种状态中循环更替上班。 如此一来,就实现了不间断的生产,在设备有限的情况下,大大提高了设备的使用效率。 当然,这个时代可没有电灯,到了夜间就必须点蜡烛。而纺织厂里全是易燃之物,夜间工作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朱由检也因此加强了安保和巡视的力度,在前世,因为疏忽大意造成的火灾数不胜数,他可不想让悲剧在这个时空重演。 最后一招,就是技能培训。朱由检很反感这个时代工匠“手艺不传外人”的做法,中国历史上很多精湛的工艺,就是这样渐渐失传的。所以他硬性要求技巧好、生产速度快的女工必须带徒弟,一个月内徒弟的水平赶上师父,师父和徒弟都有额外奖励。如果两个月徒弟的水平还没上来,那就师父和徒弟一块罚。 当然,这几项规定也不可能把产量一下子提起来,肯定会有个逐渐提升的过程。朱由检对这一点倒是充满信心,并且对纺织厂的前景也十分看好。 遥想前世,那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凡是靠纺织起家的,比如英国、德国、美国、日本,最后无不成为制造大国、强国。尽管后来纺织成了“夕阳产业”,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要想实现经济“起飞”,还是得依靠女工手中的梭子,这可是真正的金梭银梭啊。 当然,朱由检不可能总在纺织厂里待着,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处理呢! 第392章 处置外来人口(二更) 平心而论,朱由检是愿意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办工业上来的。眼见着这个时代本来不可能出现的东西,在自己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地成为现实,那成就感该有多大! 但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眼下还有一件急务,朱由检不得不花费时间处理,那就是处置外来人口。 现在秦王庄和泾阳县两座城中的外来人口,加起来已经达到五万之巨,这可是个十分惊人的数目。要知道规模大得多的西安城,城内人口也不过十余万。而秦王庄和泾阳县不过是弹丸之地,也挤了这么多人,管理的压力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外来人口并不是自由流动来的。其中约有二万人是泾阳本县的农户,前日因为流贼来袭,是朱由检主动把他们接进城来的。还有约二万人,是被流贼裹挟着来攻城的临县百姓。除此之外,还有数千流贼及其眷属。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战乱导致了外来人口的激增。 很显然,让这么多的人在城中滞留,绝非长久之计。别的不说,最基本的粮食供应都非常困难。流贼围城不过两三日,可战略储备库的粮食消耗却急剧增加。为了防备可能会出现的长期被困局面,朱由检甚至想采取“战时共产主义”的办法,限制城中居民的口粮供应。 好在流贼很快遁走,交通得以恢复,外来人口的处理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泾阳本县的百姓倒好说,他们本来都有家有田,此时当然是返回城外的各村镇中。虽然家园遭到了流贼的破坏,但老百姓家里本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多是存粮被搜刮一空,门板被流贼拆了用来攻城。 朱由检对这些百姓许以银两补助,又分配了一些口粮,足够他们坚持到秋收。当然泾阳县现在大面积种植的是棉花,即使秋收也收不上多少粮食,到时候还是要大量从外面采购。若是买不来粮食,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本地的粮食产量太低了,就算全种谷子,收获的粮食还不够农户自家吃的。外购粮食虽非长久之计,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所以外购粮米的政策,还要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临县被裹挟来的百姓,问题就复杂多了。首先不管怎么说,他们来攻打泾阳都是造反行为,依《大明律》不但本人要斩首,就连全家人也要跟着掉脑袋。 如果朱由检懒省事,把这些人全都交给西安的官府处理,官府虽然对付流贼不行,但杀老百姓还是很有底气的,搞不好就真要血流成河了。这么造孽的事,朱由检当然干不出来,那可是几万条性命啊! 但是就这么把人放了,似乎也大为不妥。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对这些人进行必要的惩戒。否则,这里面就会有些人无视法度,回去以后摇身一变,真的成了流贼也说不定。 再者,这些临县的百姓不受泾阳管辖,家中又被洗劫一空,放回去以后的生计也很成问题。如果衣食无着,以至于活活饿死,那也是朱由检绝不忍见的。 所以朱由检首先对这些人分门别类,先把老幼病残和妇孺放了回去。因为他们没什么劳动能力,朱由检还每家给了几两银子的盘缠。 至于那些直接参与攻城的青壮年男子,朱由检让孙传庭对他们宣布:你们有罪本应处死,但朝廷有好生之德,姑且不杀。但必须以工代罚,把给泾阳造成的损失弥补回来,然后才能放回家中。 这些人本来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全家被杀。如今先是家人被释放,已经放下一半心来;现在自己也不用死了,无不感激涕零。以工代罚,不就是干活么,这个谁也不怕,老百姓就是干活的命。反正在各自县中也得服徭役,在哪干不是干啊。 老百姓觉得合适,朱由检更觉得划算,这可是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啊。前段时间流贼围城,秦王庄的所有在建工程全停了下来。攻城之时,一些建筑也受到损毁。如今正好加紧修建,这可都是纯卖力气的活。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中国老百姓真是全世界最能吃苦耐劳的人。只要能生存,只要能吃上饭,再苦再累的活他们也绝不退缩。再加上这些人对泾阳心存感激,干起活来更是不要命。 朱由检看到这种情景,心中也十分感慨。心想他们毕竟都是淳朴的老百姓,只要稍微往回拉一点,仍是安善良民。可是要往前再推一下,没准就真成了匪了。要知道农民和流民只有一字之差,流民和流贼也只有一字之差。自己处理得当,挽救的可不止是这一万人,而是更多人的性命! 如今正是盛夏季节,阳光十分毒辣,鸡蛋放在地上,一会儿都快烤熟了。朱由检也不忍让这些人顶着烈日干活,便将工作时间改为黄昏之后到清晨。这下可热闹了,只要天色一暗,城中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劳动者的吆喝声,几乎吵得人无法休息。 不过城中的百姓却没有一个有怨言的,因为这可不是大妈跳广场舞那种损人利己的缺德事,而是事关全城百姓安危的重大工程! 通过这次守城战,朱由检也充分认识到:虽然现在已经开始进入火器时代,但城墙的防御作用仍是巨大的。尤其是对付装备和战斗力都比较差的流贼,如有两道坚固完整的城墙,那简直就不可逾越,大大减少对秦兵的占用。 而减轻了守城的压力,秦兵就可以腾出手来主动出击,先剪灭那些实力不济的小股流贼。 虽然说如今天下大乱,盗匪蜂起,流贼越来越多,单凭朱由检的秦兵,不可能改变整个局势;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只要有助于挽救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就是再小的事,朱由检也愿意去做! 第393章 杀贼冒功(三更) 遣送回籍、以工代罚,这就是朱由检对被裹挟百姓的处置方法,总体上说还是十分宽大的。经过如此处置,城中的外来人口大大减少。等两座城墙彻底完工后,那些青壮年也会被释放,秦王庄的百姓就又可以恢复平静而又生机勃勃的生活了。 最后还有一个遗留问题不能不解决,那就是真正的流贼。这些被俘的流贼如今都关押在名为“勤恩所”的监狱中,数量也达到一千多人。如果再加上他们的家属,总数就有三千人之多。 流贼和普通百姓可不一样。虽然他们也出身于百姓,但随李自成征战多年之后,农户的淳朴已经丢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杀人不眨眼的戾气。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流贼,朱由检与孙传庭、杨嗣昌等人产生了较大的分歧。按照那两位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基本上都杀过人,身犯不赦之罪,必须明正典刑。就算泾阳县无权处置罪犯,也应解送到西安府或京师,总之不能再留着,免生祸患。 朱由检却不这样看。他认为流贼虽然给国家和民族造成了很大损害,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们造反也是迫不得已。正如李自成当日在阵前所言,但凡有一条活路,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这属于官迫民反,罪无可赦,情有可原。 因此,将这批全部杀死固然简单省事,可不根除朝廷的腐败,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最后还是只有造反一途。在这里杀一百,别处又会冒出一千;再杀一千,又会激起一万。到最后形成星火燎原之势,那大明可就彻底玩完了。 但如果对流贼不严加惩处,那也是不行的。比如说如果像对待普通百姓一样将他们释放,朱由检敢打包票,这些人肯定会立刻投奔旧主李自成。 道理很简单,他们已经习惯了刀头舔血、走一路抢一路的生活,再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土里刨食,他们已经做不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将他们释放,无异于纵虎归山,只能让流贼势力越打越大。 而且朱由检从前世穿越而来,自然知道历史的进程。就算流贼真的“修成正果”推翻了大明王朝,他们也绝不是凶残的满清骑兵的对手。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最后都落得兵败身死,这谁也不能怪,只能怪他们目光短浅、水平有限,既没有治国安邦之才,也没有外御敌寇的能力。 所以朱由检对流贼的态度也很鲜明,那就是他们的队伍必须剿灭,首恶必办!余者可以不杀,但要进行严格的改造,让他们用艰辛的劳动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因此,朱由检将这件事委托给县令孙传庭,让他立即启动了对流贼的分类工作。 所谓分类,首先就是将参与作战的流贼,与非战斗人员的眷属区分开来。这一步倒很简单,眷属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孺,一眼就看得出来。对这些人可以稍稍优待,只限制她们不许出城,在城内则可相对自由地活动。从事的也都是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浆洗衣物、清扫街道等。 而对于战斗人员,按照孙传庭的想法,还是要严加审讯,看杀没杀过人。如果杀过人,那还是要处以极刑。 按理说杀人偿命,孙传庭的观点也不无道理。但朱由检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没有采纳这个建议。首先这取证工作就非常难,这些流贼造反多年,他们在别处杀没杀过人谁能知道? 如果靠仅刑讯迫问口供,用刑轻了谁也不会招供,用刑重了那就是屈打成招,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尤其朱由检又是穿越而来,在原来的那个时空,刑讯迫供由于极易造成冤假错案,是被严格禁止的,口供也不能成为定罪的唯一依据,还是要有其他证据。 再者说,在战斗中杀死敌人,和普通的行凶杀人也是有区别的。不管朝廷承认与否,现在流贼的行为已经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而在战争中,军人杀死对方的军人是不应该判死刑的,除非对方已经放下武器。这在前世已是常识,当然《大明律》肯定不是这么规定的。不过朱由检压根就没想遵守《大明律》,他现在是没权力,有朝一日他还要把《大明律》按照自己的要求全部修订一遍呢。 所以朱由检也主张审讯,但审讯的重点不是杀没杀过人,而是在近期有没有虐杀过平民,以及犯下过奸银妇女等暴行。这个取证工作就相对容易了,孙传庭每天都押着一批流贼,让那些被裹挟的百姓辨认。 俗话说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们对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当然记忆深刻,没几天就揪出了大约一百名犯下滥杀无辜、侮辱妇女等严重罪行的流贼。而且不但指认出来,还把他们犯下暴行的细节也讲述得清清楚楚,让这些人根本无法狡辩。 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审案程序,接下来就要对这些罪犯一一审讯,并录下口供,让他们签字画押,然后收监,之后就得将卷宗层层递送给上级衙门。由于皆是死罪,按规矩得一直报到京师的刑部,最后由皇帝本人亲笔勾决。然后再层层发回县里,县里接到正式批文,才能执行死刑。这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几个月的时间。 朱由检听完孙传庭的汇报,却将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哪有那么多粮食和空气让他们糟蹋,明天正午全都斩了!” “这…”孙传庭和在场闲坐的杨嗣昌听了皆有些犹豫,心想这王爷也太目无法纪了。虽然这些流贼确实罪大恶极,可也不能如此草率行事啊。 朱由检看出他们的犹豫,当即微微一笑道:“二位大人不懂变通。这些恶徒反正到哪也是个死,何苦给朝廷、也给咱们自己添麻烦呢。回头就报一个胜仗,把这些人的首级当作战功交上去,不就结了么。不是有杀良冒功么,咱们这回来个杀贼冒功!” ps:为庆贺本书上首页vip封推,今天小弟会多尽量多更,敬请期待! 第394章 五刑演变(四更求花求订阅) 第二天天不亮,百余名罪大恶极的贼人即被五花大绑,秘密地押出城外。待到午时三刻,县令孙传庭一声令下,负责行刑的秦兵抡起鬼头大刀,将这些贼人一齐处斩。之后便收敛首级,准备报给朝廷,尸身则就地掩埋,不留痕迹。 其实按照朱由检的本意,既是“杀贼冒功”,像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干比较合适。但这个时代的人都迷信,觉得被斩之人不论身犯何罪,其鬼魂都会纠缠行刑之人,故而一定要在正午阳气最盛时处刑,这样阴魂才不敢作祟。 朱由检对这种理论虽然哭笑不得,但所谓入乡随俗,他还是同意了这个安排。毕竟比起科学的发展和技术的改进,观念的转变更难。只要不对他的事业有大妨碍,这种转变也不妨徐徐进行。 处理完这些死刑犯,就该处理那些罪不至死的流贼了。当然朱由检不太懂这个时代的法律,便问孙传庭这个时代都有哪些刑罚。 孙传庭答道:“《大明律》与隋唐律法一脉相承,对罪犯有笞、杖、徒、流、死五种刑罚。此五刑又从商周五刑转化而来,商周五刑则是依据‘五行’之说设立。五刑之外,皆为非刑。” 朱由检听说刑罚居然能和“五行”之说扯上关系,不禁大感兴趣。又联想到前世的刑法,分为管制、拘役、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恰好也是五刑。于是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刑罚之数非得是五呢?这商周五刑与隋唐五刑又有何区别?” 孙传庭便侃侃而言道:“数字从一至九,五在最中。中则正,刑罚之数为五,也正是取其中正之意。商周五刑分别为墨、劓、剕、宫、大辟,暗合五行之道。火能变金色,故墨以变其肉;金能克木,故剕以去其骨节;木能克土,故劓以去其鼻;土能塞水,故宫以断其*;水能灭火,故大辟以绝其生命。” 这段话说得半文半白,把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经过孙传庭的详细解释,朱由检才知道:墨刑又称黥(音晴,小弟觉得对这些生僻字,有必要标出读音,读者大大看着会比较方便一些,以下同)刑,是在犯人的面部或额头上刺字,再染上墨汁,作为受刑人的标志。由于墨汁深入肌肤,怎么洗也洗不掉,所以不管过多长时间,走到哪里,一眼便可让人看出曾是罪犯。像《水浒》里的林冲“刺配沧州”,其实就是这种刑罚。 劓(音义)刑就是割掉犯人的鼻子。这比墨刑更为显眼,而且人没了鼻子,立即变得奇丑无比,可以说是极大的污辱。所以劓刑比墨刑更重。 剕(音沸)刑又称刖(音月),就是砍断犯人的脚。受到这种刑罚,犯人就会落下终生残疾,丧失劳动能力。而且受刑中遭到的痛苦也极大,因为“割劓用刀,断截用锯”,锯子生生把脚锯下来,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宫刑又称腐刑,这个就不用孙传庭解释了,看过《笑傲江湖》的都知道: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不过作为五刑之一,那可不是犯人自愿的,而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惩罚,太史公司马迁就曾遭此酷刑。后来宫刑虽然废除,但这项手艺却保留了下来,成为太监的“专利”。 这四项刑罚统称肉刑,顾名思义,是损害犯人肉体的刑罚。而最后一刑“大辟”,说白了就是斩首,也是五刑之首。 朱由检听孙传庭介绍完商周五刑,不觉浑身直冒冷汗,半晌才喃喃地道:“这五刑也太残酷了!” “殿下所言极是。”孙传庭忙恭谨地道,“刑罚过酷,有失君王仁义之道。有鉴于此,两汉魏晋以来,才逐渐将商周五刑废除,至隋《开皇律》正式确立了新的五刑,并一直沿用至今。” 接下来他又为朱由检讲解了《大明律》中的五刑:“笞(音吃)”,就是用木板或荆条责打犯人的屁股或大腿。 “杖”,俗称打板子,与笞刑类似,但行刑的工具换成了木棍,造成的伤害也更大一些。 “徒”,就是囚禁犯人并带上枷锁等刑具,强迫从事劳役。现代的“有期徒刑”就是由此演化而来。 “流”,与徒刑类似,不过服刑地点换成了边远地区,和前世的“新疆搬砖”意思差不多。这个时代交通极不发达,把犯人流放到边疆,这人基本上也就回不来了,因此“流”重于“徒”。 “死”,顾名思义就是死刑了。这条倒是和商周五刑没什么区别,仍是斩首。 听完孙传庭的介绍,朱由检心中也有了计较。对待这些流贼,既然不打算处死,“死”是用不上了。而“流”又不具备条件,所以只剩下“笞”、“杖”、“徒”三种刑罚。 其中“笞”和“杖”都是肉刑,即使判了徒刑,也要同时施以肉刑,作为对犯人的惩罚。 “孙大人,我看这样吧!”朱由检沉思片刻道,“将这些流贼皆判处一年徒刑,但不要同时施以肉刑了。” “这…”孙传庭又犹豫了,很显然这样的判决是不符合《大明律》的。 朱由检却笑道:“本王并不是舍不得打他们。相反,正因他们罪孽深重,所以才要最大限度地赎罪,而赎罪的方法就是重体力劳动。如果将他们打得动弹不得,本王还得养着,那多不划算!” 孙传庭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秦王千岁在如此严肃的问题上,怎么像个生意人一样精于算计! 其实朱由检自有打算。他当然不会告诉孙传庭,这是他构想的法律改革的首次尝试。现代的刑罚与古代截然不同,改造与惩罚并重,也更加文明和人道。 做为一个穿越者,朱由检当然想把现代的先进法律制度搬过来。科技的发展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制度的建设却全在于人,其中统治者的理念和心智往往起到巨大的作用。 在他看来,为了避免大明和中华民族走向衰亡,社会的各个方面都要“与时俱进”。而《大明律》颁布已有二百多年,沿袭的更是隋唐的制度,如今实在是非改不可了! 第395章 厉兵秣马 在处理上次战争遗留问题的同时,为了应对不知何时会来、但却肯定会有的下一次战争,朱由检也一直让秦兵厉兵秣马。 首先,主动率兵出击的李定国,这些天一直没有闲着。他奉命率领五百骑兵寻找流贼作战,七八天中已经累计行军超过千里。 当然,对于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流贼大军,李定国是不敢硬碰硬的,毕竟这五百名骑兵实在太少了,其中有四百还是刚刚入伍的新兵。 对此朱由检也心知肚明,他给李定国的任务本来就是以练兵为主。但这种练兵是真正的实战,因此比任何刻苦的演习效果都好,新兵们也在行军和战斗中很快成长起来。 李定国对朱由检的策略领会也很透彻,他这些天专找几百人甚至几十人的小股流贼作战。如果寻不到流贼,他也会拿土匪练练手。而且在战斗过程中,李定国还自觉地运用了“集中优势兵力”的指导思想,如果兵力没有达到对方的二倍,就不仓促出击,而是耐心地等待机会。 本来秦兵的装备和作战技能就比这些孱弱的对手强不少,再加上以多打少,优势就更加明显。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李定国五战五捷,歼灭小股流贼三股,剿灭土匪巢穴两处,合计斩首千余级,并且生擒了两名流贼头领“拦路虎”和“李逵”,解送回秦王庄。 当然,李定国能取得如此赫赫战绩,与出色的情报工作也是分不开的。从李自成刚刚撤围开始,林佑坤麾下的秦王卫就再次撒了出去,将西安附近各股流贼和土匪的动向源源不断地报回秦王庄。 情报对战争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朱由检在前世之时,也是个二战爱好者,对交战双方的情报战印象十分深刻。像决定太平洋海战走向的中途岛海战,霉军就是事先获知了日军的攻击目标,所以才能设下埋伏,以三艘航母的劣势兵力,一举击沉日军四艘航母,重创“机动舰队”。而如果没有得到情报,恐怕整个太平洋战争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所以朱由检对秦兵的情报工作也抓得非常紧。像李定国部,虽然已经离开秦王庄,但不管走到哪里,当晚必须派快马返回秦王庄,向朱由检汇报部队的位置。 而朱由检也把最新的情报传递给李定国,这样他就可以在作战之前做到心中有数,在方圆数百里的茫茫原野中,迅速地找到合适的打击目标。 当然,在这个时代没有电报,更没有卫星电话,传递情报只能采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幸好李定国只是在附近作战,如果远在千里之外,传递的情报必然出现滞后。对此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顾眼前再说了。 除了在外作战的李定国,城中的秦兵也练得热火朝天。根据军事会议的决定,秦兵的正规军现在已经增加到三千人,预备役增加到五千人。其中五百骑兵已经让李定国带走了,故而剩下的绝大多数是步兵。 秦兵的增兵与流贼截然不同。流贼的兵力常常可以像滚雪球那样骤然变大,从几千一下子增加到几万。但新增的兵力既没有合适的装备,也没有任何训练,因此比普通老百姓也强不了多少。 而秦兵则不然,在募兵的过程当中,新兵的大部分装备已经提前到位了。像钢刀、长枪、铠甲等传统装备,很多都是从战斗中缴获而来,以至于朱由检都有点想感谢李自成这个运输大队长了。 只有最关键的火器,一直是秦兵的瓶颈。本来秦兵只有四百枝鸟铳可用,守城时由于使用过于频繁,又损坏了三十多枝。尽管兵工厂的工匠们昼夜加班加点,也不过赶制出来数十枝,刚刚把损耗的数量补充完毕。 对此朱由检一方面仍是大量外购,只要能搞到鸟铳,出多少银子都可以。另一方面,也同时扩大兵工厂的规模,让工匠们广收学徒,争取让鸟铳的产能在短时间内有个较大的提高。 可刚开始时,工匠们还有些抵触情绪,不怎么愿意收徒,怕徒弟学会了抢了师傅的饭碗。而且匠户的老规矩就是代代相传,并且传男不传女,以防女儿出嫁导致技术外流。 朱由检得知后又是一阵慨叹,心想工匠们的顾虑虽然不无道理,但也在客观上阻碍了生产和科技的发展。中国古代之所以有不少精妙的工艺最终失传,和这种心态也有很大的关系。 对于这种局面,朱由检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强迫工匠收学徒,他是不是倾囊相授,这个别人可看不出来。他们生产的又是极为重要的鸟铳,如果生产质量不过关,造出一堆废品,到了战场上可是要耽误大事的! 朱由检的做法是解除工匠们的后顾之忧。工匠们之所以藏私,其实就是怕后代吃不上饭,朱由检便给他们做出承诺:工匠的子女成人之后,秦王庄保证招聘他们为工人,每月都有稳定的薪水。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将一些新开垦的土地分给了工匠们。当然这些土地都没种着庄稼,而是在泾阳商帮的统一安排下,或种了树,或辟为草场,由泾阳商帮统一管理。 田地的性质是私有的,泾阳商帮虽然使用,但每年都要向田主交纳一定数量的租金。这可是“百世之财”,而且比工人的薪水更加稳定,就算在家中坐着什么也不干,凭租金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至此工匠们的顾虑才被打消了一些。朱由检又祭出“经济刺激”的法宝,规定凡是收一名学徒,当月的薪水就增加一两;学徒学成出师、可以独立襙作时,还要重奖师傅十两银子。 在这样的多管齐下之下,兵工厂的规模终于迅速扩大了。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有二百多名新工人成为学徒,足足是老工匠的十倍。把厂长孙元龙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又要保证产量,又要培养新人,真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 第396章 再接圣旨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没几天,西安城中突然传来消息:圣旨到,着秦王朱由检、县令孙传庭到城中接旨! 朱由检顿时大感意外。因为以前传旨,旨意都是直接送到秦王庄的,说明天启已经默认了自己的“任性”举动。可这次却非要让自己到西安去接旨,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旨意的内容对自己极为不利,甚至有可能是魏忠贤矫诏,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但若不去接旨,那立刻就是“抗旨”的大罪。如果朱由检不想被赐死或是斩首西市,那就只有上山打游击了。 朱由检思来想去,不得不痛苦地承认,现在自己还是没有与朝廷、与魏忠贤作对的本钱。就凭他手下那点秦兵,对付流贼可能还行;但若是自己拒不奉诏,天启皇帝肯定会认为自己真的是谋逆作乱,定会尽起天下之兵来剿灭。就算到时候可以侥幸逃脱,但拯救民族的大计就彻底泡汤了。 所以他决定要赌一把,还是去西安接旨。如果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当然是好;万一真的是魏忠贤要借机谋害,朱由检也做了周密的准备。他在宽大的袍服内穿上了一件精致的绵甲,又将汤若望赠送的燧发手枪掖在腰间。又请燕凌和李贞妍两大武林高手化装成从人跟随,万一变起仓促,就凭他们的身手,自己想要脱身因该不难。 至于蕊儿和戚美凤,虽然也武功超群,但一个是王妃,一个是未婚妻,朱由检不肯让她们随着自己冒险。他还怕惊吓到府中诸人,只对蕊儿交待道:“蕊儿,我去去就回来,王府就拜托给你了!” 蕊儿却是冰雪聪明,早从朱由检眉宇之间看出不妥,忙道:“要不要蕊儿陪王爷同去?” “不用了!”朱由检决然道,“你们在府中安安稳稳的,为夫在外面才能安心。尤其玉怜还有身孕,也需要你照顾。城中杂务千头万绪,离了你也不行。放心!有燕大侠和贞妍跟着,为夫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贞妍也微微一笑道:“娘娘放心,贞妍一定将殿下完璧归赵!” 众人随即纵马出城,先与闻讯从泾阳县城赶来的孙传庭会合,再在三十名特战队员的保护下直奔西安,片刻即到。入得城来一看,当日刘宗敏纵火焚城的残垣断壁仍历历在目,一点也没有修复的迹象,朱由检不禁恨恨地叹了口气。 来到传旨人所在的三边总督府,朱由检却未见杨鹤在门外迎接,只有大批东厂番子将府门牢牢守住,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刚要往里走,一个番子头目过来躬身施礼道:“殿下、孙县令,传旨官就在府中恭候大驾。不过府中狭小局促,后面的这些从人就不要带进去了,在此稍候即可。” 朱由检听罢更觉得其中有鬼,便目视燕凌与李贞妍二人,那意思是问二人:万一动起手来,你们有没有把握? 只见二人均微微颔首,那意思是周围这些番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朱由检心中稍定,便故作从容地哈哈一笑道:“其他人就在这候着吧。不过本王旁边这两个人,都是随身侍候本王的,还带着本王常服之药,须臾也离不得。就让这两人跟本王一起进去吧!” 那番子倒也未再多说,当即引着朱由检等人穿过大门与前院,来到总督府的前厅。 一进厅堂,朱由检更是大吃一惊。只见厅内气氛十分压抑,更怪的是总督府的主人、三边总督杨鹤,此时已被摘去官帽、扒下官服,五花大绑地跪在一旁。见朱由检等人进来,杨鹤悔恨交加,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便垂首不语。 再看正前方的主座上,正背对自己歪坐一人,虽然身着华美的蟒服,却显得不伦不类,毫无官威。朱由检正诧异时,那人却笑眯眯地回过头来,尖着嗓子半喊半唱道:“秦王朱由检、泾阳县令孙传庭接旨!” “靠!”朱由检登时在心中暗骂,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这传旨官不是旁人,正是朱由检曾经的奴才、后来的死对头管宁!当日他仗着自己是勤王兵总监军,故意刁难左光先的前军。朱由检打抱不平,斩关入城,与管宁大吵一架。 自此之后,二人再未谋面。尽管后面的宁远之战打得轰轰烈烈,管宁这个监军却一直缩在蓟州,连个面都没露。 后来朱由检辗转来到西安,已经渐渐地把这个阴险的奴才给忘了。哪料想人家鸟枪换炮,今日竟成了给自己传旨的传旨官! 可是万般无奈之下,朱由检还是对着管宁双膝跪倒,一边行三跪九叩之大礼,一边高声道:“臣,秦王朱由检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孙传庭也跟着跪倒候旨。而燕凌和李贞妍则被挡在厅门之外,二人不便用强,只在院子中暗暗蓄力,同时观察周围的动静。万一厅内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就可破门而入,将朱由检先救走再说。 管宁见朱由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都是得意的奸笑,半晌才长身而起,从袖中取出圣旨徐徐展开,扯着公鸭嗓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听说流贼袭扰五弟,差点没吓死。幸得五弟又化险为夷,想是神灵及祖宗保佑,朕又高兴得不得了! “杨鹤这个老东西整天招抚、招抚的废话连篇,一个流贼都没招抚成,还险些害了五弟,实在可恨!朕已下旨将他锁拿进京,交三法司重重议罪,三边总督一职由原延绥巡抚洪承畴继任,五弟这下出气了吧? “朕已经接到孙传庭的奏折。这次五弟没事,全靠此人保护,只当个县令太小了,着升为延绥巡抚。听说他手下还有一支‘秦兵’,也让他带着去上任,将那里的流贼好好剿一剿! “朕还听说五弟筑了两座城墙,花了不少银子,想必是好玩得紧!朕再赐你白银十万两、黄金五千两,不够了再问朕要。还有,筑好城以后就不要在外面乱跑了,到底不太安全。钦此!” 第397章 话不投机 圣旨宣读已毕,朱由检却半晌无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从圣旨的语气,他已知此道旨意正是天启皇帝亲下,绝非魏忠贤矫诏。从表面上看起来,天启还是很关心自己,不但照例赏赐丰厚,还惩治了一意招抚、对自己保护不力的杨鹤。 可这道圣旨的最关键之处,还是将孙传庭从一个七品县令直升为延绥巡抚。巡抚的官阶是从二品,中间足足隔着八级!如此破格擢升,在这个时代实在极为罕见。孙传庭如此大出风头,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孙传庭必须离开泾阳了!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走,还要把秦兵也一起带走!这可是朱由检费尽心血才刚刚打造出来的一批军队,如今说走就走,自己的力气岂不是白费了? 而且在圣旨的最后,天启特意点出朱由检筑了两座城墙,并且要他以后少出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启已经对朱由检起了疑心了! 这才是最让朱由检感到害怕的事。过去他之所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有皇帝哥哥罩着。即使权势滔天、行事恶毒如魏忠贤者,因为天启偏爱自己这个五弟,他也不敢公然对朱由检下手。 可这次不同了,天启不动声色地解除了自己的武装,还故意让阉党分子管宁来传旨。这已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无异于告诉朱由检,别玩得太过了,朕一直盯着你呢! 如果是对付魏忠贤,朱由检是毫无惧意的。可要他对抗皇权,对抗亲哥哥天启皇帝,他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实力。更为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当日他虽然发下要当皇帝、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但那前提是他知道历史的进程。他哥哥天启是个短命皇帝,天启七年便撒手人寰,其时年仅二十三岁。眼下是天启四年,离天启驾崩仅有不到三年的时间。 所以朱由检不论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他希望在那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到来之前,尽可能地发展壮大自己,以免横生枝节,导致自己无法顺利登基。 可是他无论怎么折腾,却从来没动过对天启的歪心思。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对自己又情深意重,朱由检怎么可能会谋反,抢夺至亲之人的江山!相反,如果天启不是偏信魏忠贤,将朝政搞得一团糟,朱由检还真的想只当个贤王,好好地辅佐天启,也许大明就此中兴也未可知。 可如今天启怀疑自己了!细想这也难怪,自古以来,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不知道勾引着多少野心家时时觊觎。因此坐在宝座上的皇帝看似无比风光,实则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把自己给pk下去。 而在皇权面前,什么亲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为了争夺皇位,历史上父子相弑、手足相残的惨剧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远的不说,就说本朝之初,成祖朱棣不就是篡了自己的亲侄子建文帝的位么? 正是有鉴于此,之后历任皇帝都严格限制藩王的权力,基本上当成高级囚徒圈养着,生怕他们再有篡位的可能性。天启就是再贪玩、再不学无术,毕竟是一代帝王,这种事关自己江山性命的事他不可能不清楚。因此在知道朱由检的所作所为后,产生些许怀疑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此时的朱由检是多么想飞到天启面前,向他剖陈自己的心迹!可是一来这根本不可能,二来即使说了,天启也未必会相信。帝王心机是何等深重,岂能被只言片语所打动! 朱由检还在愣愣地出神,传旨太监管宁却一脸奸笑地对他小声道:“王爷,领旨谢恩吧!” 朱由检这才反应过来,心想圣旨已下,不管自己高兴不高兴,眼下也只好逆来顺受了。因此只得双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朗声应道:“臣领旨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领旨毕,管宁忙假惺惺地将朱由检搀起来,并要给朱由检下跪施礼。朱由检看着这个魏忠贤的忠实走狗,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那么恶心。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好虚与委蛇地扶住管宁,亲热地客套几句,好像二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分宾主落座后,管宁便得意地说道:“自从通州一别,奴才已经数月未见到王爷,实在是思念得紧。本想追随王爷来西安,继续伺候王爷和娘娘,无奈厂督给奴才派了许多差事,实在是脱不开身。 “这不前几日,又让奴才做了南京守备太监,一个月内必须到任。奴才没法子,才讨了这个传旨官的差事,顺道来给王爷请安。不过厂督催促甚严,奴才在西安至多能逗留三天,因此就不去王府叩见娘娘了,还望王爷恕罪!” 这番话虽然说得语气恭敬,实则是大肆炫耀,满是小人得志的猖狂意态,把朱由检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要知道这南京守备太监可非同一般。因为历史原因,朝廷在南京还保留了一套行政班子,六部及各衙门一应齐全。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因离江南较近,很多江南事务还是在南京处理。而江南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因此说南京掌握着大明的经济命脉也不为过。 而南京守备太监则是司礼监外派,掌护卫留都,兼辖孝陵神宫监,为皇帝三千里外亲臣。简单一句话,他是在南京凌驾于一切官员的存在,尤其是掌握兵权,江南半壁江山等于是在他手中。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一般都是由紫禁城中资格极老的大太监出任。而管宁借着自己是魏忠贤干儿子的优势,竟然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难怪如此目空一切,把眼皮都翻到了天上!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朱由检是真不愿意和这个狗奴才多待半刻,只想应付两句赶紧走人。可还没等开头,却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人,放声大哭道:“殿下、管公公,请一定救救家父之命!” 第398章 投其所好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杨嗣昌。 其实他早就料到父亲杨鹤平贼不力,必会被朝廷撤换;可得知父亲杨鹤被严旨抓捕,并要立即解往京师,还是大吃一惊。照此发展,杨鹤的性命必不可保。杨嗣昌为人至孝,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来向朱由检和管宁求情。 管宁见杨嗣昌闯入,把嘴一撇道:“尔是何人,咱家不认得你!竟敢在堂前哭号,成何体统?给咱家叉出去!” 他一声令下,两名在一旁侍立的东厂贩子当即上前,就要把杨嗣昌架出去。 朱由检此时心情很矛盾。按理说杨鹤书生误国,导致流贼越抚越多,他做为三边总督,实在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朝廷若真给他定了死罪,恐怕也不能说为过。 但要把责任全推到杨鹤身上,恐怕也不公平,毕竟流贼之势已成,杨鹤不过是没能阻止流贼继续壮大罢了。此时朝廷要兵无兵要饷无饷,就是换了谁来做这个三边总督,也未必比杨鹤好得了多少。 而且杨鹤与其他庸庸碌碌、只知贪污腐化的官员比起来,还算是个有风骨的清官。他既不加入东林党,也不理会阉党,从来不屑于参加那种“狗咬狗,一嘴毛”的党争。这样的官员若放在别处,也许还能造福一方;朝廷用人不当在先,此时却要拿杨鹤当替罪羊,也实在是有失公允。 更何况,杨鹤还有个宝贝儿子杨嗣昌。此人不但才学过人,号称“四大公子”之一;更兼深通政务军情,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四正六隅”的平贼方略。朱由检对杨嗣昌颇为赞赏,一直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却苦于没有机会。 因此朱由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帮帮杨嗣昌,救杨鹤一救。于是便对管宁笑道:“管公公,此人是杨鹤的儿子,名叫杨嗣昌,现官居南京国子监博士。他为父求情,也算是人之常情,公公就不要介意了吧。” “哦?你就是杨嗣昌?”管宁将杨嗣昌上下打量了几眼,鄙夷地道:“咱家听说你还是什么狗屁‘四公子’之一,还以为你生就三头六臂,现在一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来得正好,咱家本来还要去南京找你,既然你在这里,咱家就省事了!杨嗣昌接旨!” 杨嗣昌浑身一悚,忙跪倒听旨。朱由检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天启哥别是要大肆株连,连杨嗣昌也一起问罪吧? 听管宁宣完圣旨,朱由检的心才算放回肚里。原来这道圣旨竟是要杨嗣昌接任泾阳县令,替他老爹杨鹤继续保护朱由检。为了表示惩戒,杨嗣昌只有县令的官位,却不给一文俸禄。 可杨嗣昌根本不关心什么俸禄,他还是只想着给杨鹤求情。因此领旨谢恩之后,他仍是痛哭流涕地饷朱由检和管宁申诉,甚至表示愿意自己代父领罪,只求杨鹤不死。 管宁却冷笑一声道:“杨大人,你一个小小县令,凭什么给三边总督顶罪?咱家只是传旨,你有什么说头,不会自己给朝廷上奏折么?不过此次万岁震怒,杨鹤大概难逃一刀。西安到京师又路途遥远,等你的奏折到了,你父亲的脑袋可能已经传首九边了,哈哈哈哈!” 杨嗣昌听管宁如此说,更是放声痛哭。一直被绑着的杨鹤却再也看不下去,对儿子厉声喝斥道:“你这杀才,对着一个阉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朝廷自有法度,为父该领什么罪便领什么罪,有什么可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为父死了,你也要替为父继续招抚流贼,使陛下不再有西顾之忧!” 朱由检一直冷眼旁观,听杨鹤如此说,既感到他真的是顽冥不化,到现在还坚持他那套理论;又觉得此人是个忠臣,就这么被杀实在可惜。 见杨嗣昌只知道一味求情,却完全不得要领,朱由检只得开口道:“管公公稍坐,本王出去更衣。” “更衣”即是上厕所解手的婉称。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朱由检要上厕所,管宁当然不能拦着。 朱由检便起身离座,故意从杨嗣昌身边走过。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给杨嗣昌递了个眼色。杨嗣昌当即会意,假作垂头丧气地从厅中退了出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茅厕,朱由检立即一把将杨嗣昌拉进里面,又向外偷偷地张望了一阵,确信无人跟踪,这才小声道:“先生就这样红口白牙地求这个死太监,无异是对牛弹琴。” “那殿下您说怎么办?”杨嗣昌又要哭出声来。 “小声点!”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先生难道不知道,这些阉人最是贪财。若想让他们办事,只好投其所好,将真金白银拿出来。” 杨嗣昌听罢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然地道:“可是那管公公胃口必然极大,父亲为官清廉,嗣昌的俸禄也极为微薄,又哪有余财去填他们的口袋?” “没关系,本王借给你!”朱由检当即抓住这个大好机会,狠狠地笼络了杨嗣昌一把,“你一会儿私下去找管宁,也不用废话,直接就许以重金。” 杨嗣昌听了犹豫地道:“殿下大恩,没齿难忘!但管公公若是狮子大开口,学生又该当如何呢?”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自幼学的是孔孟之道,耻于谈钱。此等恶徒皆出自市井,却最喜欢讨价还价。听我的没错,他开什么价,你就给他拦腰砍一半。而且你还别让他吓唬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别忘了,过去他曾是我的奴才,我对他太了解了!” 杨嗣昌听罢大喜过望,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殿下今后但有用着嗣昌之处,嗣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便匆匆去寻管宁了。 朱由检却懒得再回去,信步走出总督府。众人见他意兴阑珊,不知何故,又不敢问,只得默默地跟着他往回走。 朱由检只觉胸中压抑,呼吸不畅,抬头望天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苍天之上,一只孤零零的飞鸟正振翅盘旋。此刻朱由检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鸟儿,与苍天相比,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助! 第399章 闷失秦兵 朱由检果然没有看错管宁。这家伙为了得到南京守备太监这个大肥缺,可以说是下了血本,把当勤王兵马总监军时捞的二十余万两银子全孝敬给了魏忠贤。所谓“羊毛出在狗身上”,他当然要凭借手中的权力,变着法地把银子捞回来。 因此当杨嗣昌偷着去拜会他,并许以重金之时,管宁立即一改之前倨傲的态度,恨不得把杨嗣昌当个大客户对待。他果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万两银子。 幸好杨嗣昌早有准备,二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以白银六万两“成交”。管宁承诺要在九千岁面前多说杨鹤的好话,最起码保证杨鹤不死。 当然以魏忠贤的胃口,三四万两银子也就够了。毕竟当年辽东经略熊廷弼丧师弃土,犯了那么大的事,魏忠贤也差点为了四万两银子就把他保出来。要不是熊廷弼脑子进水,说好的数目又根本拿不出来,忽悠了拿钱办事、不拿钱要命的九千岁,没准掉脑袋的就不是他,而是王化贞了。 而管宁向杨嗣昌要六万两银子,自己至少也能落下一半。心想着这种活不用多干,只消一年干上个四五票,自己的成本可就回来了。因此乐得眉开眼笑,到后来还极亲热地拉着杨嗣昌的手嘘寒问暖,好得就如同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当然杨嗣昌根本没有银子,只得找朱由检去借,朱由检当即痛快地答应下来。正好孙传庭也要回泾阳,与杨嗣昌进行交接,众人便一同返回了秦王庄。 在路上朱由检一言不发,细细盘算,觉得天启的圣旨虽然对自己是个打击,但局势还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杨鹤虽然走了,继任的洪承畴却早就坚决主张剿灭流贼。有他在西安坐镇,即使自己没了秦兵的保护,安全问题还是不用担忧的。 泾阳县也是如此。孙传庭虽然调任,但继任的杨嗣昌现在正对自己感恩戴德,本人又有济世之才,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各种措施加以阻挠。 因此,只要自己今后小心一些,不要再像过去那样经常抛头露面,天启皇帝也未必就会对自己怎么样。这总比自己正干得热火朝天,朝廷突然兴兵来“平叛”要好得多;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可不管怎么说,朱由检还是觉得十分郁闷。不觉已回到王府,秦兵诸将此时也得到消息,全都来到议事厅打听情况。 原来此次除了管宁来给朱由检传圣旨以外,吏部和兵部的行文也同时抵达。之前孙传庭为秦兵将领请封的奏折已经获批,戚美凤果然官复原职,仍为三品参将;李定国、李来亨、解勇、郝永忠四人则均获封正六品千户之职。因此诸将也都成为了朝廷的正式武官,今后可以从朝廷领俸禄,当然也要服从朝廷的管辖了。 可一听说朝廷要将自己调走,几员武将当时就炸了营,纷纷大声嚷嚷道:“秦兵是殿下组建的,粮饷也是殿下出的,仗都是殿下指挥着打的!朝廷凭什么把我们调走?万一流贼又来攻打泾阳,又有谁来保护殿下?我们才不稀罕朝廷的官职,这回就是不走,看朝廷能把我们怎样!” 尤其是郝永忠,更是一蹦三尺高,脸红脖子粗地道:“殿下,末将完全是被您感化,才脱离流贼加入秦兵的。至于其他贪官污吏,想让老子卑躬屈膝替他们卖命,没门!朝廷要是不收回这个狗屁调令,老子早晚还要造反!” 朱由检越听越烦躁,最后忍不住暴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见秦王动怒,几员武将都不敢吱声了。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终于艰难地道:“本王也舍不得你们走啊!但圣上既已有旨意,我们总不能抗旨不遵,那不就真反了么?此等行径与流贼何异?记住一点,你们不是我朱由检个人的军队,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捍卫者!难道说我死了,你们就不为国效力、不抗击外侮了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把郝永忠等人说得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朱由检这才放缓语气道:“而且你们还是在孙大人麾下效力,孙大人与本王是一样的。望你们今后谨遵孙大人的调遣,多多为国立功,也就算是对得起本王了!” 孙传庭也忙道:“殿下放心,卑职虽调任延绥巡抚,但兵力如何调遣,朝廷管不了那么细,卑职就可酌情决定。如今流贼之势已成,惟有殿下一人可战而胜之、破解危局,卑职自然是惟殿下马首是瞻。” 朱由检却无力地摇摇头道:“我今后真的不能直接指挥秦兵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如果缺少粮饷,还可以来找本王,但平时尽量不要联系,以免朝廷生疑。唉!你们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若放在平时,如此老套的台词,朱由检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可此时他心乱如麻,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句了。 诸将见朱由检意兴阑珊,哪敢打扰,只好起身肃立,恭送他离开议事厅返回后宅。 朱由检怅然若失,此时才发觉戚美凤并没到场。如今她官复原职了,若也奉旨调走,二人还怎么完婚?真是件伤脑筋的事! 他边苦恼边踱进后宅,却发现戚美凤正坐在王妃蕊儿身边诉说着什么,边说边不住地垂泪,一双美目哭得又红又肿。而包玉怜、朱存棋、陈圆圆等人也均在座,个个蹙眉不语,一看就有事情发生。 朱由检心中一惊,心想戚美凤身为大将,平时十分要强,何曾轻易掉过眼泪?赶忙问道:“美凤你来了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戚美凤见是他来,突然哽咽得不能自已,转身便欲逃走。蕊儿忙一把拉住她,对朱由检勉强一笑道:“王爷,这里有一封书信,您还是自己看吧!” 朱由检疑惑着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当即大惊失色! 第400章 左右为难 这封让戚美凤梨花带雨的书信,原来正是她的父亲戚显宗写给她的。信中除了严厉斥责她不该不辞而别,私自赶往西安之外,还言明已经给她订了婚约,对方是福建郑氏家主郑芝龙的五弟郑芝豹。如今戚显宗已经收了郑家的聘礼,催促戚美凤马上返回登州,准备出阁完婚。 朱由检看完才恍然大悟,原来戚显宗在戚美凤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做主为她订了亲,难怪戚美凤会痛哭流涕!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暗想什么郑芝龙郑芝豹,你就是郑智化也不行!美凤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任谁也别想抢走! 想到此处,朱由检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戚老爷子也真是糊涂,儿女的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美凤你不必担心,我马上赶赴…” 可他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天启给自己的圣旨,不禁猛地打了个冷颤。如今皇帝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想那东厂、锦衣卫无孔不入,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被严密地监视起来了。 而藩王擅离封地可是死罪,若自己贸然赶赴登州,不仅会害了自己和秦王府上下所有的人,也会害了戚家! 戚美凤倒没有注意到朱由检的犹豫,只是痛哭着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其他人的!但父母之命不敢不从,难以两全之下,美凤只好自尽以明心迹!” 说着她便单掌一翻,冲着自己的太阳穴拍落。幸亏蕊儿就在她身旁,当即牢牢地攥住她的手腕,同样满面泪痕地劝道:“美凤姐这又何必!你若去了,让王爷情何以堪!” 众人也赶紧一拥而上,好说歹说,才算把戚美凤劝住。朱由检也觉得喉头发热,忙走上前去扶住她道:“美凤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老爷子那边我去劝说,不过现在不能太仓促了。” 接着他便把接到圣旨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众女听罢也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地害怕起来。在她们眼里,朱由检就是最大的主心骨;而今这主心骨自己也泥菩萨难保了,她们这些弱女子岂不更加无助! 房内顿时出现了尴尬的冷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打破沉默的却是陈圆圆,她对朱由检深深一福,螓首敛眉,用低低的声音道:“奴家知道王爷心情不好,可妈妈已派人找上门来,要奴家尽快返回金陵。奴家在王府叨扰多日,心中也十分不安。王爷的救命之恩,奴家永生难忘;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奴家想向王爷辞行…” 朱由检本来已经烦恼得快抓狂了,见陈圆圆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说要走,脆弱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突然仰天长笑道:“好好好,都走吧,都给我走!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剩在这里吧!” 在此之前,朱由检还从来没对众女发过脾气。此时突然如火山般地爆发,把众女吓得花容失色,一齐跪倒在地,颤声饮泣道:“王爷息怒!” 朱由检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有天大的难事搞不定,也不该冲着自己的家人,以及这些娇柔的女子乱发脾气啊!她们才是最关心、最爱护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愧疚万分,赶忙将众女一一扶起,口中不停地赔罪道:“存棋郡主快快请起,本王吓到你了!玉怜你也坐好,当心肚子里的孩子!蕊儿,你帮为夫把美凤搀起来。唉!都怪我不好,让大家受委屈了!不过陈姑娘,你既然已经离开…那里了,何必还要回去呢?” 蕊儿也忙将陈圆圆搀扶起来,半是劝慰半是嗔怪地道:“圆圆姑娘,不是我责怪你,你方才真的不该说那些话,难怪王爷会生气!这些天来王爷虽然很少在府中,但我和玉怜一直将你视作姐妹看待。姑娘冰雪聪明,还要我细说么?” 其实陈圆圆能来秦王府,纯属是拜那场意外所赐,朱由检也从来没有表示过要把陈圆圆纳入府中。但蕊儿揣度着陈圆圆有倾国倾城之貌,又与朱由检有过一段机缘;王爷正在血气方刚之年,面对她又如何能不动心? 更何况陈圆圆和包玉怜、四姐妹还曾义结金兰,关系就更近了一层。这些日时时相处,蕊儿也觉得陈圆圆才貌双全,虽性格柔弱,也有自己的主见,绝非一般的风尘女子可比。 沦落青楼之人,谁不想有个好的归宿?可朱由检不知是忙昏了头还是怎么了,竟一直对陈圆圆不理不睬,也难怪人家会萌生去意。此时别人不好说话,蕊儿做为王府的女主人,自是要表明欢迎的态度。 陈圆圆闻言却又跪了下去,眼泪如同断线珍珠,边哭泣边道:“娘娘和王爷对奴家很好,可奴家毕竟是风尘中人,怎敢玷污王府。若传扬出去,王爷的声誉必受连累。妈妈的手段又十分厉害,奴家也不敢不回去。明日一早就有车子来接奴家,奴家这就去收拾行装。王爷,娘娘,奴家就此告辞了!” 说罢陈圆圆就哭着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紧地关住。在这个过程中,朱由检一言未发,显得十分尴尬。众女不禁对他怒目而视,尤其是包玉怜,更是急急地道:“王爷你怎么这样啊!她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那个魔窟,王爷你就忍心她重新掉回去么?” 朱由检也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陈圆圆堪称芳华绝代,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肯定会对她动心,朱由检自然也不例外。可他已经有了蕊儿和包玉怜,又很快要迎娶戚美凤,又怎好再打陈圆圆的主意? 可若就这样放陈圆圆走,朱由检又于心不忍。历史上的陈圆圆结局悲惨,还背负了不应有的骂名,他又怎能这样的弱女子重蹈覆辙?戚美凤的事已经让他心情烦闷了,对陈圆圆他就更是左右为难! 思来想去,他还是下定决心,要把陈圆圆救离苦海。不管今后如何,也不能让她再遭受那痛苦的磨难了! “陈姑娘一直在哭呢,王爷还不快去劝劝。”此时李贞妍也走了进来,对朱由检微微一笑,鼓励地道。 她这句话正好给了朱由检一个台阶。朱由检不禁对李贞妍感激地一笑,随即尴尬地道:“那什么,我去劝劝陈姑娘,一会儿就回来!” 来到陈圆圆的房间门口,朱由检鼓足勇气,轻叩房门道:“陈姑娘,是我!我可以进去么?” “吱呀~”房门缓缓开启,陈圆圆羞怯地立在朱由检身前。她那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泪珠儿,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期冀! 第401章 挽留陈圆圆(三更) 自通州一别,这还是朱由检再次和陈圆圆单独相处。那燃灯古塔之下,二人吟诗传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一般;可不论是谁,都已和当时有所不同。 朱由检自不待言,经过这几个月的惊涛骇浪,他已经从一个对这个时代一窍不通的前世屌丝,逐渐成长为一个挥斥方遒的青年统帅。 而陈圆圆虽然出落得更加妩媚动人,却难掩神色中的落寞与疲惫,想是风尘生涯真如同风霜刀剑,使一朵原本正该含苞待放的花蕾过早地绽放。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过早绽放就意味着过早凋零;可沦落风尘之中,陈圆圆又何曾有机会选择? 朱由检不禁心生感慨,更对刚才的乱发脾气感到愧疚,好半天才嗫嚅着道:“陈姑娘,刚才实在是对不起,其实我不是针对你的…” 陈圆圆忙阻止朱由检道:“王爷万勿如此说,奴家确实不该在那个时候惹王爷生气。不过,奴家就如同滔滔江水中一叶浮萍,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请王爷代奴家谢谢王妃娘娘这些天来的盛情款待,王爷和娘娘的恩情,就算远隔千里,奴家也不敢忘的。” 朱由检听她说得凄楚,心中也是一酸,更坚定了要拯救她的决心。于是便沉声说道:“陈姑娘,你不用回金陵了,就留在王府吧!” “那怎么行!”陈圆圆猛吃了一惊,盯着朱由检的眼睛望了半天才幽幽地道,“奴家身在乐籍,在教坊司都有名册,若不回金陵去,妈妈必会让官府来抓奴家…” “这个你不必担心。”朱由检毅然决然地道,“我既然可以为玉怜赎身,当然也可以为陈姑娘赎身。” 陈圆圆的眼神突然一亮,可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喃喃地道:“王爷的好意,奴家心领了。可奴家的赎身费高达二十万两银子,天下姿色胜过奴家的女子何其之多,王爷又何必为奴家如此破费呢。” “陈姑娘你错了。”朱由检心情激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并非是贪恋姑娘的美色,只是觉得姑娘天生丽质,实在不该沦落风尘。而且姑娘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家’了,这世上没有天生的主子与奴仆,你自己的命运,就该由你自己把握,任何人也不该强迫你做什么!” 陈圆圆惊讶地望着朱由检,这种说辞她可真是闻所未闻。但细品之下,却又字字椎心! 她身为“秦淮八艳”之一,每日锦衣玉食,又有数不清的风流公子如同恼人的蜜蜂般围着她转,看起来风光无比。可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才晓得,那强颜欢笑、曲意逢迎是何等酸楚,为了肮脏的银子,出卖自己的身体和人格,又是何等耻辱!细想起来,自己竟没有一天不是被强迫的,又何曾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至此陈圆圆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一头扑倒在朱由检的肩头,拼命地堵住自己的嘴巴,无声地痛哭起来! 朱由检也深知陈圆圆这些年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却连眼泪都不敢流,实在是太可怜了,忍不住陪着她一起垂泪。 此刻二人的身体虽紧紧相贴,朱由检却没有半分邪念。对怀中这个柔弱的女子,他只想好好地保护,而不想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过了半晌,陈圆圆渐渐平息下来,却挣脱朱由检的怀抱,别过身去轻声地道:“王爷所言,圆圆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可圆圆已是残花败柳,不值得王爷花费那么多银子,更不值得王爷为我多费心思。天下可怜之人原多,比我更可怜的也大有人在,王爷还是怜惜她们吧!圆圆返回金陵之后,定会日日焚香祈祷,请菩萨保佑王爷多福多寿…” “不要再说了!”朱由检见陈圆圆怎么也不肯听话,不由得心中发急,强行扳过她的双肩道,“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让你再去受苦了!你不愿意在王府没有关系,只要你高兴,赎身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找那个冒屁…冒辟疆也行,总之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王爷!”陈圆圆闻听此言更是不能自已,饮泣不止,半晌才抽噎着道:“圆圆之前确实欣赏那些出口成章的才子,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文章并不等于才学,吟诗作对也不能救国济民! “实不相瞒,圆圆一直怀疑您就是您所说的那位‘曹公子’,只不过不愿讲明。通州别过之后,圆圆多方打探,得知‘尤公子’在西安出现。此次来到西安,原也是想寻到您再次印证,并求得您当日吟诵的《葬花吟》的下半阙。 “可直到与您相见,才知道您贵为秦王。圆圆这些天在泾阳耳闻目睹,想得也越来越明白了。不论王爷是不是‘曹公子’,您身具雄才大略,心系黎民百姓,那是东西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与您相比,冒公子简直不值一提,他又对小宛姐姐三心二意,圆圆早已不理他了,又怎会去寻他?风月之地实乃一片苦海,圆圆又怎会不想抽身?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朱由检急赤白脸地道。 “只是圆圆自惭形秽,不敢留在王府之中!”陈圆圆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陈圆圆是觉得她的身份过于卑贱,而自己贵为秦王,二人的身份相差太悬殊了! 他忙温言劝慰道:“圆圆你又错了,身陷教坊不能怪你,我也从来不曾歧视你这样经历坎坷的女子。玉怜不是和你一样么?现在照样是我的妃子,而且是医院的院长,人人尊敬。你且放心住在王府,待我先助你脱离乐籍。今后作何打算,再徐徐考虑也不迟啊!” 陈圆圆又沉吟半晌,终被朱由检的诚恳打动,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应道:“王爷如此错爱,圆圆若再不答应,就太对不起王爷了,只好就依王爷安排!” 见陈圆圆终于不再坚持离开,朱由检也长出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笑道:“这样就好了!大家都在担心你,咱们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们。” 话音未落,只听窗棂被轻轻敲了几下,蕊儿和包玉怜欢快的声音同时传来:“王爷、圆圆,就要开饭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第402章 妈妈登门 饭桌之上,众女得知陈圆圆终于决定不走,无不为她感到高兴。又听说朱由检要为陈圆圆赎身,更增添了对这位王爷的敬佩之情。 尤其是包玉怜和四姐妹,她们既已脱离苦海,又怎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义小妹往火坑里跳。此时见陈圆圆回心转意,更是满心欢喜,团团围坐在她身旁不停地唧唧喳喳,生怕她一不留神又飞走了。 只有陈圆圆仍是愁眉不展地道:“可是圆圆的赎身银那么高,王爷又正在做大事业,到处都要用银子,岂可为区区一女子花费重金…” 朱由检赶紧打断她,自信地一笑道:“陈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银子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自有区处。明天不是烟雨楼的人要来接你么,让他们自管来。他们不来,我还要去找他们呢。” 陈圆圆见朱由检说得如此笃定,也只得半信半疑。这一夜她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想到烟雨楼老保和龟公那嚣张的气焰,她就觉得不寒而栗,实在想不出朱由检会如何应对。 第二天上午,果然有四五辆马车从西安城中来到秦王庄,并在王府外停下。从车上下来足有二十多号人,全是金陵最大的清楼“烟雨楼”豢养的打手,也就是俗称“龟公”的那一类人。这些人个个歪眉斜眼,流里流气,贼兮兮的眼珠子不停地在附近路过的妇女身上扫来扫去,让人一见就望而生厌。 而为首者,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人衣着华丽,头上插满金银簪子,脸上的脂粉也抹得极厚,举手投足之间,总在刻意卖弄着风搔。从远处猛一看,倒还觉得光彩照人;可离近了细看,却化妆化得如同妖魔鬼怪一般,全无半分美感。 此人正是烟雨楼的老保“赛西施”。倒退个二三十年,她也曾是江南头牌,招蜂引蝶无数,风光一时无二。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当韶华渐渐逝去,恩客也就慢慢地不再上门。 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后半生是注定凄苦了。可这位赛西施却极有心计,一张巧嘴又能说会道,硬是凭着过去积累的关系,生生地把原来的老保挤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烟雨楼的“妈妈”。陈圆圆即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也是她最大的一棵摇钱树,几年下来已经为她挣了不下十五万两银子。 此次陈圆圆赶赴西安,赛西施当然怕她跑了,于是率领着二十多个“龟公”一路随行。名为服侍陈圆圆,实则与监视无异。 而在另一方面,赛西施也颇有头脑,她觉得江南清楼竞争激烈,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倒不如来北方开辟新市场。因此陈圆圆来西安她也没有反对,倒想借着这个机会跟来考察一番,如果合适就在西安开个烟雨楼的分号。 可惜机关算尽,赛西施却预料不到刘宗敏大闹西安城。酒楼内大乱之时,烟雨楼的人只顾自己逃命,哪还顾得上管陈圆圆? 及至流贼退走,众人惊魂甫定,这才发现陈圆圆不见了。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陈圆圆竟入了秦王朱由检的王府! 自己的摇钱树不见了,赛西施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可一方面李自成的闯营很快就兵临城下,西安城四门紧闭全城戒严,赛西施就是想去要人也无法成行。 另一方面,她不过是个老保,虽然手中有钱,但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她是不敢得罪的,更别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千岁了。 她心想这位秦王既把陈圆圆带回王府,必是看上了她,要把她收为妾室。若换了旁人,自然要大敲一笔竹杠;可这位王爷的脾气秉性自己全然不知,若贸然上门讨要,万一这位王爷是个狗脾气,既不出银子又不肯放人,那事情就麻烦了。 正犹豫之时,管宁来西安城中传旨。清楼中人有个人所不及的特长,那就是消息极为灵通,赛西施也不例外。听说管宁荣升南京守备太监,那金陵教坊司自然也归他管,赛西施立即有了计较,先携重礼拜见管宁。 管宁见钱眼开,自然对赛西施赞不绝口。赛西施便趁机向他讲述了陈圆圆的事情,并央求管宁为自己做主。 管宁本来就看朱由检不顺眼,听说了这档子事,当即一拍大腿尖声笑道:“这事你占着理,有什么好怕的,自管去要人!王爷怎么了,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若秦王不肯放人,你马上来禀报咱家,咱家再让九千岁狠狠地告秦王一状。要是能告倒秦王,你个搔婆子就立下大功一件啦!” 有了管宁的撑腰,赛西施胆子壮了不少,这才大摇大摆地来秦王庄要人。当然,这毕竟是登王府的门,她也不敢太嚣张了,恭恭敬敬地向门人递上名帖,然后就在府门外恭候起来。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如今正是炎炎夏日,众人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尤其是赛西施,那精心涂抹的妆容,早被汗水冲得一道子一道子的,倒与女鬼相去不远。 就在她等得心浮气躁、打算回西安向管宁告状之时,王府大门终于缓缓开启,门人带着歉意的笑容道:“王爷太忙,让你们久等了。现在王爷就在正厅恭候,请随宫女前往吧。” 赛西施见门人说话和气,紧张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便吩咐众龟公在府门外等候,自己要单独去见朱由检。 若要是换了旁人,她定要带上这些气势汹汹的恶奴一同进去,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行凶。可这毕竟是王府,她哪敢造次,心想能说成更好,说不成仍回去找管宁告状,反正不能当面得罪了这位王爷,这就叫光棍不吃眼前亏。 不料门人却热情地道:“这大热天的在外面多难受,王爷吩咐了,都让进府来!” 众人哪想到这位王爷如此平易近人,均有些受宠若惊,忙乱哄哄地涌进王府大门,被两名宫女引着向内走去。 见这些人走远,装作门人的李来亨却开怀大笑道:“来呀,给本将把大门守好了!几天不打流贼,这手还真有些痒痒了。还是殿下关心咱们,临走还让咱们秦兵舒展舒展筋骨!” 第403章 巨资赎身 进得王府,却并不像赛西施想象的那样金碧辉煌。不论哪座院落,都是简简单单大大方方,与普通民居也差不了多少。赛西施不禁心中鄙夷,暗想别看是王爷,在这种小地方呆久了也是个土包子,怎能与金陵的纸迷金醉相比。 不多时来到正厅,只见厅内主座上高坐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色也颇为和善。见众人进来,他还微微颔首致意。 赛西施猜想着这必是秦王朱由检了,慌忙抢步上前,双膝跪倒道:“王爷千岁在上,草民等给您磕头了!” 坐上之人正是朱由检。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就是圆圆说的‘赛西施’妈妈了?” 这“妈妈”是清楼女子对老鸨的敬称,言下之意是老鸨对她们有恩,就如同慈母一般。但其实谁心里都清楚,老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渣子的恶人,有的只是心狠手辣、阴险歹毒,和慈祥、慈爱等词连边都沾不上。 此时听朱由检也这么叫自己,赛西施便知他与陈圆圆必定关系密切,忙谄媚地道:“王爷真是折煞奴家了,奴家在王爷面前就是个小丫头!” 朱由检心里顿觉一阵恶心,暗道有你这副德性的小丫头么?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假意热情地道:“来人呀,给妈妈看座!您还带了这么多人来,也别在厅外的太阳地站着了,都进厅来凉快凉快吧!” 还不等赛西施说话,王府内的宫女便将那二十多个龟公招呼进来。朱由检见他们热得满头大汗,立即吩咐道:“来人,给各位看茶!” “王爷,这如何使得!”赛西施受宠若惊地道,“我们这些市井下人,怎敢吃王府的茶…” “不妨不妨!”朱由检呵呵笑道,“天气这般炎热,喝几杯茶消消暑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话音刚落,七八名宫女立即端着早已准备好的茶水,一一递给众人。王爷赐茶谁敢不喝,再加上晒了一上午,也确实渴了,因此众人谢恩之后,立即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有的龟公没出息,还连喝了两三杯才罢。 朱由检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喝完茶,这才和蔼地对赛西施道:“不知妈妈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赛西施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位小王爷性格淳朴,显然没什么社会经验,应该是属于很好对付的那种类型。于是心里也有了底气,开门见山地道:“回王爷,听说陈圆圆在王府盘桓多日,草民等是来接她回金陵的。” 朱由检听罢,立马换了一副焦急的神态,急切地道:“不瞒妈妈说,本王自从见到圆圆姑娘,当即惊为天人,顾此才将她请回王府。这些日与圆圆朝夕相处,本王更是对她越发喜爱,就一刻也离不了的。而且恩爱之时,本王已经答应圆圆,要将她娶进王府,做个侧妃。望妈妈看在本王对圆圆姑娘一片痴情的份上,就忍痛割爱,不要让圆圆走了吧!” 赛西施听罢心中冷笑,暗道别管你是贵为亲王还是凡夫俗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臭男人。只要是男人,见了陈圆圆的姿色,哪有不心动的? 像朱由检这样想将陈圆圆娶走的,赛西施也见得多了,当即用准备好的说辞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呀!圆圆她名在南京教坊司中,若随随便便就离开,官府追查下来,奴家可吃罪不起啊!” 朱由检似乎也犯了难,抓耳挠腮地道:“这怎么办?妈妈,你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只要能娶到圆圆,什么法子都可以!” 赛西施见朱由检如此急躁,心中就有了数,知道他早被陈圆圆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了。像这样的货色,自是要狠狠地敲笔竹杠。 于是她微微一笑,当即大言不惭地道:“这也简单,只要王爷为圆圆赎身,圆圆就是王爷您的人啦!不过圆圆是烟雨楼中的头牌,又是‘秦淮八艳’之一,这赎身银呢是高了些儿…” “没关系没关系,妈妈但说多少,本王付清也就是了!”朱由检大喜过望地道。 赛西施心中得意,暗道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肥鸭,不宰更待何时?于是张口便道:“白银四十万两!” 其实陈圆圆的赎身银是二十万两,当然也是个惊人的数字。但赛西施瞅准了这个小王爷的弱点,当即把价码翻了一番。 “什么?!”朱由检果然失声叫道,“四十万两?这也太多了罢!” “这就没有办法了,银子可不是奴家要的,而是南京教坊司要的!”赛西施顺口胡诌道,“哪怕是差了一两银子,教坊司也不会办理脱籍手续,圆圆还是走不了啊!” 朱由检听罢急得站起身来,在厅中走来走去,似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过了半晌,他猛地停住,一咬牙道:“圆圆就是本王的命,本王一定要将她得到手!好吧,四十万两就四十万两!” 赛西施也是一阵错愕,没想到朱由检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此时她不禁有些后悔,心道看这架势,就是再多要些银两,这位小王爷也肯答应。 不过四十万两已经十分惊人了,赛西施便眉开眼笑地道:“到底是王爷千岁,出手就是不凡,圆圆跟着您老人家是跟对人了!既如此,还请王爷在赎身契上签字画押。” 说罢她就命龟公将准备好的赎身契取出来,在先空白处填上“赎身银四十万两”,才递给朱由检签字。 朱由检又嘬了一阵牙花子,才不情不愿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份契约一式二份,双方各执一份,至此就算生效了。 此时赛西施喜不自胜,一签字画押,这就叫白纸黑字绝无反悔。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就要进入自己的腰包了! 朱由检在心中阵阵冷笑,口中却说道:“四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本王需要筹措一阵。请妈妈和诸位在此稍坐,天黑之前,本王一定将银两如数奉上。” 赛西施此时契约在手,倒也不怕朱由检开溜,忙起身相送。 朱由检出得厅来,却见陈圆圆不知何时也来探听动静。他赶忙将她拉到无人处,小声埋怨道:“陈姑娘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要你藏好么。” 陈圆圆却急得眼泪汪汪,一个劲地自责道:“都怪圆圆不好,让王爷花费了四十万两银子!” 朱由检却嘿嘿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别说四十万两,就是四个铜板他们也别想拿走!” 第404章 如此捉弄 却说赛西施与众龟公在厅中等候朱由检取银子,过了一小会儿,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起来。初时只是隐隐作痛,可很快就如同肠筋扭结,苦不堪言,出现了典型的跑肚拉稀症状。 俗话说人有三急,这内急一上来,那可是神仙也挡不住。众人虽知道这是王府,轻易不敢造次,无奈这肚子不争气,总不能在正厅里拉裤子吧!于是纷纷跑到院落中,想寻个宫女问问茅厕在哪。 可一出来才傻了眼,原来正所谓“侯门深似海”,这秦王府别看建筑并不花哨,但规模却十分宏大,一层层一进进的院落四通八达,根本不知通向何处。 更要命的是,偌大的王府此刻却是鸦雀无声,众人再三寻找,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有些实在憋得难受的龟公,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有没有人?我们想上茅厕!” 可任凭他们大呼小叫,就是没人出来搭理。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这些人可实在忍不住了,再不找地方倾泻,可就要大坝决口了,只得四下散开,如没头苍蝇般地在王府中乱找起茅厕来。 可正当他们四处乱转之时,突然各个院落同时爆发出阵阵呐喊!随着这呐喊声,埋伏在厢房中的近百名秦兵破门而出,一涌而上,将这些倒霉的家伙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斥骂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王府!” 这些龟公本来就憋得快爆炸了,此刻再一挨打,哪还把持得住,当即“噗嗤噗嗤”一通乱喷,屎尿齐流,臭不可闻。此刻虽然身上饱受拳脚,但下面却如释重负,这真叫“痛并快乐着”! 当然秦兵的单兵素质可不是盖的,他们天天都要进行严格的体能训练,每人都早练得体壮如牛,单掌开砖那都是基本功。此时七八个人打一个,那挨打的还能有个好? 众龟公很快就被打得连声哀嚎,边求饶边解释道:“我们不是歹人,是王府的客人!我们也不是有意乱闯,实是来找茅厕的…” “放你娘的屁!”秦兵们口中斥骂,手上却是一刻不停,“就凭你们这帮贼王八,也配做王府的客人?殿下让你们在厅中等候,谁让你们随便乱闯的?王府重地,女眷众多,尔等擅闯即是死罪!跟这种东西千万别客气,照死里打!” 当然秦兵们早得了朱由检的吩咐,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不然别说二十个龟公,就二百个也早打死了。饶是如此,众龟公仍被揍得骨断筋折,头破血流,躺在血水与屎尿混合在一起的泥汤子里,谁也爬不起来了。 要说聪明的,还是老保赛西施。她也知道在王府如厕极为不妥,情急之下,就想先退出王府,随便找个墙根解决一下,然后再回来。好在正厅离王府大门也不远,她便捂着肚子一溜小跑,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可正在此处值守的秦兵千户李来亨,却张开双臂将赛西施拦住,似笑非笑地道:“您是殿下的客人,怎么殿下还没回来,您就要走呢?” “奴家不是走,奴家是想出去…”赛西施老脸憋得通红,她好歹是个女人,当着这么多大小伙子,跑肚拉稀这种事说出来岂不要把脸面丢尽,因此还吭吭哧哧地不肯说。 可李来亨却不依不饶,一定要问清她出府做什么。赛西施已憋得满头冷汗,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如实说道:“奴家肚子不舒服,想要方便一下,还望将军快放奴家出去吧!” 把守大门的众秦兵听了,无不放肆地开怀大笑起来,把个赛西施臊得无地自容。 笑罢多时,李来亨却把脸一沉,鄙夷地道:“殿下有命,让你们在正厅等候,你有多大胆子,敢不拿殿下说的话当回事?告诉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别说你肚子疼,就是你要下蛋,也得在正厅里下,休想出这府门半步!不过,啧啧啧,就你这种货色,只怕也下不出什么好物吧,哈哈哈哈!” 赛西施听了脑袋嗡地一声,心念电转之间,已知自己是着了这位王爷的道儿。否则,就算夏天炎热容易吃坏肚子,又怎么可能二十多人同时拉稀?王府侍卫又为何不让上茅厕? 不过心里再明白了没用了,那肚子里的化学反应却是一波比一波猛烈。赛西施那化了浓妆的脸本来就白,此时更是惨白如纸,终于一个不留神,“刳嚓”一声爽了出来。出于职业习惯,她平时总是往身上扑满香粉,可再浓的香粉也遮不住屎味,周围的众人无不皱眉捏鼻,把个赛西施臊得恨不得一脑袋撞死! 直到此时,朱由检才悠然出现在院落中,装作毫不知情地道:“嗯?这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要你们在厅内等候么,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咦,‘妈妈’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身上还有股什么味…喂,你怎么搞的,竟然在本王的府中随地大小便!” 赛西施还徒劳地想解释两句,朱由检这回可不干了,当即翻脸勃然大怒道:“来呀,将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押到厅上!” 秦兵们当即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这些家伙拖回正厅。朱由检可不像头一次那样温文尔雅了,一边拍桌子一边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还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在王府撒野!赛西施,你张口就向本王要四十万两银子,本王答应你了有木有?没想到你得寸进尺,还要在王府中拉屎!你真以为本王好欺负是么?本王再不教训教训你,你岂不是要骑到本王头上拉了?来呀,给我掌嘴二十!” 话音刚落,李来亨兴致勃勃地蹿了过来,当即左右开弓,赏了赛西施二十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子。打完再看赛西施,满口牙齿已被打掉一多半,脸肿得倒跟个猪头相仿。此时她只能“呜呜”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殿下,要不要再打?”李来亨兀自不肯罢手。 朱由检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她毕竟是圆圆的‘妈妈’,看在圆圆面上,本王姑且饶你这一次!银子本王已经取来了,就在外面,咱们现在交割吧!” 赛西施虽然挨了一顿暴打,神智倒还清醒。此时见朱由检还认账,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忙忍痛含泪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就想出去搬银子。 “且慢!”朱由检却阴阴地一笑道,“你们在王府的花销还没算呢,咱们先把这笔账算清再说!” 第405章 大耍无赖 “什…什么花销?”赛西施一听朱由检发话,就知道准没好事,不由得浑身一颤。 果不其然,朱由检嘿嘿奸笑道:“你们来了二十多个人,刚才喝了本王几十杯茶,这茶钱还没付,就想走?” 赛西施一听简直都要哭了,但又不敢动怒,只得捂着红肿的脸颊,忍气吞声地小声分辩道:“可那茶是王爷要草民等喝的…” “本王是让你们喝了,可没说让你们白喝啊!”朱由检一本正经地道,“就像你在烟雨楼招徕生意,不也是立在门口,吆喝些什么‘南来北往的大爷,进来坐坐歇歇脚吧!’可是进了你那里,能白歇么?!” 赛西施被朱由检强词夺理一顿抢白,差点没噎得背过气去。欲要反驳,可一想人家是王爷,自己一个老保如何能斗得过。今天显然是秦王故意找茬,自己是栽在这里了。如不肯低头服软,走得了走不了都得两说着。 于是她只好赔笑道:“既如此,草民等照价付茶钱便是。”心想几十杯茶能值多少钱,就是最好的茶楼,里面沏上一整壶极品西湖龙井,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而已。毕竟那四十万两是大头,这茶钱别说几十两,就是几百两、几千两,赛西施也得照给。 “这还差不多,妈妈毕竟是生意人,还是懂规矩的。”朱由检又恢复了那招牌式的奸笑道,“本王算算啊,一杯茶是一千两,你们共喝了五十二杯茶,那就是五万二千两。二千两的零头,本王就不要了,只算你五万两。怎么样,本王做事公道吧!” “什么?一杯茶一千两银子?什么茶叶这般昂贵?!”赛西施闻听此言,差点当场鲜血狂喷! “没错!”朱由检面露得色,摇头晃脑地道,“这茶可不是一般的茶,而是极品普洱贡茶,本来只有皇室方可享用。本王也是花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就这么小小的一块茶砖,价值就是五十万两银子!这次给你们沏茶,用的就是这块茶砖。因你们人多,足足用去了小半块,所以要你们五万两一点都不多。这还是看着圆圆的面子,不然非要你二三十万两不可!” 赛西施至此已明白朱由检完全就是在敲诈,一时气不过便道:“奴家不信,哪有那么贵的茶砖?” “你不信没关系,本王留着购茶时的票据呢!”朱由检说着便冲李来亨挤挤眼道,“来呀,把票据呈上来给妈妈过目!” 李来亨虽然装出一副冷冷的神色,其实心里都快笑疯了,当即应声退了下去。时间不长,他便拿着一张单子回来,塞到赛西施手中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赛西施定睛一看,见这张纸上果然写着“秦王府于某年月日购普洱茶一方,值银五十万两”,后面是个潦草的签名,还用了一方模糊不清的印章。只是稍一细看,这纸上的墨迹都还未干,显然是临时写就,拿来糊弄人的。 “王爷,这墨迹还未干呢!”赛西施当即发难,心想这下看你怎么说。 朱由检接过纸来一看,果然见墨迹未干,不禁瞪了李来亨一眼,心想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家伙到底是毛躁了些。不过他灵机一动,又把周星驰《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台词搬了出来:“时值盛夏,最近都是南风天,湿气太重,嘿嘿嘿嘿!”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耍无赖了,可赛西施却硬是无可奈何!她一咬牙一狠心,心想五万两就五万两,虽然这一刀杀得也太狠了点,但毕竟有四十万两垫底,怎么也还是赚的。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了。 孰料这还不算完,朱由检又皱着眉头,一脸欠抽的表情道:“如果只喝了点茶,本王原也不打算问妈妈要银子的。但你们这些人欺人太甚,把王府弄得污秽不堪。你可知王府的土值多少钱么?这土可不是一般的土,乃是五行之土,本王是东从扶桑、北从蒙古、西从佛朗机、南从渤泥国运来的,光运费就花了十万两银子!如今让你们又拉又尿,全给糟蹋了,本王还得重新换过!别的小钱也就不算了,这两趟的运费二十万两,妈妈可不能少给了!” 至此赛西施彻底明白了,敢情这位王爷这是欲擒故纵,一两银子也不让自己拿走啊! 果不其然,朱由检兀自不肯罢休,把赛西施等人使用茶杯的杯子钱、坐椅子的椅子钱、耗费侍卫捉拿的人工钱,等等等等,但凡是能想到的名目,全给算成了银子。这个几万两、那个几万两,不多时就累加到了五十余万两,比那四十万两还多出不少。 而且最为可气的是,朱由检还恐“口说无凭”,一一拿出票据来让赛西施查验。当然想都不用想,这些票据也全是临时瞎写的。 赛西施眼见着那四十万两银子一点点地减少,到最后自己还得倒贴给朱由检十几万两,终于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王爷,您…您这分明是耍无赖嘛!” “很好!”朱由检立刻敛容起身,满脸杀气地道,“你还知道‘无赖’二字!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你强迫陈姑娘迎客,不从就非打既骂,算不算耍无赖?你从陈姑娘身上挣了那么多银子,尚自不肯罢手,竟涎着脸索要四十万两赎身银,算不算耍无赖?你平日里迫良为倡,干尽肮脏的勾当,如此下贱无耻,竟还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到本王的王府来聒噪,算不算耍无赖?!” 赛西施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还不等发言,朱由检瞋目大怒道:“尔等皆是无赖泼皮,今日将王府污秽如此,竟还敢反诬本王耍无赖,真真是反了!来呀,给本王拉出去,统统砍了!” 话音未落,几十名如狼似虎的秦兵便闯上前去,如同拖死狗一般将这些人往外拽。这些家伙这下可全傻了眼,心想今天本是来讨银子的,没想到银子没讨到,倒把命搭了进去,真是冤哉枉也! 看着这些人大呼小叫,再次吓得屎尿齐流,朱由检微微一笑,对李来亨使了个眼色。李来亨便匆匆离去传话,不多时,等候已久的杨嗣昌粉墨登场了。 第406章 倒赚一万两 杨嗣昌一进正厅就微皱眉头,这厅里的味道也实在是太难闻了点,不知道朱由检怎么能坐得住。他心中暗笑,脸上却一点也没带出来,仍是恭谨地向朱由检行君臣之礼。 “杨大人找本王有何贵干?”朱由检假作错愕地问道。 杨嗣昌便一唱一和地道:“回殿下,卑职刚就任泾阳县令,就听说有人擅闯王府。护驾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罢了罢了!”朱由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正好杨大人来了,你是本地的父母官,你来评评理,这些狂徒该不该杀!” 说着他便把刚才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几人设的局,杨嗣昌岂能不知?他听罢也假装惊讶道:“烟雨楼的赛西施?卑职认识她啊!” 原来杨嗣昌身为四大才子之一,又在南京为官,倒确曾光顾过烟雨楼。赛西施此时也认出他来,忙含混不清地哭诉道:“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呀!” 杨嗣昌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些“票据”,又对赛西施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点,怎敢在王府如此放肆?况且陈姑娘的赎身银,哪会到得了四十万两?最多二十万两也就足够了。本官在南京多年,这个行情还是知道的。” “什么什么?”朱由检更是勃然大怒道,“好你个赛西施,你当本王是个傻小子是吧?看今天本王不把你大卸八块!” 赛西施见自己的老底被当场拆穿,更是惊恐万状,又一次汩汩地尿了出来。 杨嗣昌心中暗笑,便假意劝解道:“殿下息怒,赛西施虽然可恶,毕竟是陈姑娘的‘妈妈’。况且卑职也与她相识,还请殿下看在陈姑娘和卑职面上,姑且饶他们一命吧。” 朱由检还故意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才气咻咻地道:“也罢,本王岂能和这种下三滥的无赖一般见识!不过这些票据杨大人也看过了,虽然赛西施使诈要高价,但本王向来出口无悔,四十万两便是四十万两!扣掉这四十万两,他们还欠本王十五万两银子,必须把差额补齐,否则一个也别想走!” 赛西施本来一听朱由检饶了自己,还暗自庆幸;可见朱由检还要自己赔偿十五万两,她哪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只得如同一条落水狗般,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嗣昌。 杨嗣昌果然再次为她求情道:“殿下,似他们这等市井小民,您就是把他们的肉都割了卖掉,也值不了十五万两啊。殿下大人有大量,不如好事做到底,就把这账免了吧。” “不行不行!”朱由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本王饶他们不死,已经是给了杨大人莫大的面子了,这账无论如何不能再赖了!十五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别看本王贵为亲王,可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妈妈你看这…”杨嗣昌为难地对赛西施道,“现有票据在此,你要一点银子也不出,恐怕官司打到哪里你也打不赢啊…” 赛西施此时真是欲哭无泪了,只得咬着后槽牙道:“奴家身上还有一万多两的银票,舍此之外实在没有了…” “殿下,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杨嗣昌又转向朱由检道,“您看她已经这样了,不如就收了她这一万多两,就此两清算了!” 朱由检故意翻着眼皮沉吟了一会儿,才恨恨地道:“算了算了!既然杨大人一再求情,那就这么办吧!两边把票据都收好,银票留下,然后赶紧给本王滚!” 赛西施等人这才如蒙大赦,先是对朱由检和杨嗣昌千恩万谢,然后哆里哆嗦地留下银票,勉强互相搀扶着走出王府,屁滚尿流而去。 待这帮人走远,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狂笑声! “都出来吧!”随着朱由检一声招呼,陈圆圆、李来亨以及王府诸女都走了出来,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朱由检忙把赎身契递给陈圆圆道:“陈姑娘,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想去哪便去哪,再也不用受那些恶徒的拘束了。” 陈圆圆忙跪倒在地,美目中已绽放出泪花,颤声谢道:“王爷大恩大德,圆圆永世不忘,情愿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王爷!” “来生那么远的事说它作甚,妹妹今生今世该如何感谢王爷呢?”包玉怜一边轻抚着日渐隆起的腹部,一边促狭地笑道。 “这…”陈圆圆一时语塞,含羞低下头去,那神态端的是宛若天人,把朱由检看得一时呆住了,哈喇子差点没从嘴角流出来。 好在他马上回过神来,尴尬地笑道:“陈姑娘今天刚脱樊笼,今后可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可好好计划一下,不必急于一时。玉怜你就不要迫她了好么?” 包玉怜俏皮地做个鬼脸道:“好吧王爷,反正您向来也是口是心非的!不过您最好把这些污秽之物清理一下,厅中臭气熏天,真不知道刚才您怎么能坐得住!”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朱由检也得意地对陈圆圆道:“陈姑娘,我让你放心没错吧!你看这不但没花一文钱,反而倒赚了一万多两,今天这场戏演得如何?” 陈圆圆忸忸怩怩,却又忍俊不禁地答道:“好是好,就是臭了些!” 众人再次大笑之际,陈圆圆却不无担忧地道:“他们走了以后,会不会怀恨在心,向上告状?”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答道:“这一点陈姑娘也请放心。这不是有杨大人在么?我早已打探清楚,赛西施此次是有管宁撑腰,才敢前来要人。而那管宁最是贪财,我已准备了六万两银子,让杨大人送给管宁。一来可以救杨大人之父不死,二来管宁收了银子,在此事上必定会听杨大人的,那赛西施还能讨好果子吃么?” 说到这里,杨嗣昌也赶忙跪下谢恩。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道:“杨大人不必如此,以后我仰仗大人的地方还多着呢!” 此时蕊儿也捏着鼻子过来笑道:“好了王爷,折腾了这半天,大家也早饿了。咱们还是换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好好开宴庆祝一番吧!” 第407章 席间失态 却说众人在王府饮宴,其实也不过是凑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既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香醇美酒。 朱由检并不是吃不起这些东西,在紫禁城之内,见这些玩意难道还少了?可他到底还是个穿越而来的普通人,从内心里就对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抱着一种抵触的态度。 因此这场宴会虽然菜品丰富,却均是以常见的蔬菜为食材。只是由于蕊儿的调教,掌勺的四姐妹厨艺日见精进,味道做出来别有不同罢了。 宴席上的气氛当然非常热烈,众人皆为陈圆圆获得自由而欢欣鼓舞。只有两人仍是闷闷不乐,其中一个是戚美凤,父亲那封家书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尽管朱由检一再保证会劝服戚显宗,但父亲的脾气,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是清楚,他一旦做出决定,就断无更改之理。 尤其是戚显宗已经收了郑家的聘礼,如果反悔即是悔婚。寻常百姓对这种事尚且极为忌讳,何况是郑氏家族。那郑氏身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近年来又凭借着海上走私声势大震,其势已隐隐凌驾于其他五家之上。如果就这么被悔婚,那郑芝龙恐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个闷闷不乐的,就是秦王朱由检了。困扰戚美凤的问题也同样困扰着他;除此之外,他还失去了对秦兵的控制权,也许今后还会受到严密的监视。再想像前几个月那样抛头露面、事必躬亲,只怕是不可能了。 难道自己的事业刚刚起步,就要被这样扼杀在摇篮里?难道自己就只能在王府中坐井观天,傻傻地等着朝局大变?万一历史并未像前世所知的那样发展怎么办?难道自己就在这里做一辈子的藩王,直到女真铁蹄兵临城下? 正烦恼之时,一同赴宴的李贞妍和朱存棋也你一言我一语,向朱由检汇报了黄海商帮近期的运营状况。 朱由检一听就更是双眉紧锁。原来这段时间因为流贼肆虐,进陕的道路不通,商帮的经营受到了很大影响。 这个时代的商人经商也没什么诀窍,无非就是在各地之间低买高卖,赚取差价。因为道路受阻,商帮的货物也就无法流通,不但利润没有了,还占压了大笔的银两。再加上朱由检最近加紧筑城,又开办了纺织厂,大量收购棉花,现在资金已经稍显吃紧了。 更为严重的是,朱由检一直最重视的粮食也出了问题。自从第二批藏货通过海运卖到朝鲜等地,按日子算,运载粮食的海船早该到登州了,可至今迟迟没有消息。这个时代又没有电报、电话之类的先进通讯工具,因此李贞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只能每天干着急。 而粮食是保证朱由检改革得以进行下去的最重要物资,如果粮食不够了,那一切的一切就全都完了。因此朱由检一听就急了,本来天气就十分炎热,这下更是把他燥得浑身大汗,仿佛从刚水里捞出来一样。 摆在他面前的是三重困局:要老婆没老婆,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该怎么办才能破解这些困局呢?朱由检一边紧张地思索,一边茫然望着餐桌前的诸位美女,最后将眼神定在他左手边、身份最为尊贵的骊山郡主朱存棋的脸上。 朱存棋让他盯得非常不好意思,又不好也不愿责难于他,只得羞红着脸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蕊儿等人也觉得朱由检有些失态,可又不敢出言相劝,也只得沉默着,席上的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突然,朱由检打破沉默,愣呵呵地对朱存棋道:“郡主,能否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 众人一听登时变色,尤其是朱存棋,更是万分尴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由检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公然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要知道朱存棋虽然身份比朱由检低得多,血缘关系隔了十大几代,也疏远得很了,但二人毕竟有姐弟之名。就算二人之间有些暧昧,朱由检也不该当众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朱存棋立即起身离席,打算落荒而逃。孰料朱由检竟也跟着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二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郡主你怎么要走啊,我还没看清楚呢!” 朱存棋急忙甩手想挣脱,可朱由检连日征战之下,力气也比过去涨了不少,她连挣两下都没挣开,登时委屈得满眼是泪! 这下席上更是大哗,蕊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厉声叱道:“王爷!您怎可如此!” “哦?啊…啊!!!”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骇之下,赶忙松开抓住朱存棋的手。 朱存棋刚想继续逃走,朱由检却一个箭步蹿到门口,将大门紧紧地关了,一叠声地叫道:“郡主万勿误会,我绝无他意,只是想让大家看看,咱们二人是不是长得有些相像?” 众女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这王爷也实在荒唐,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众女这才注意到,朱由检和朱存棋不但身高相仿,眉眼之间也确实有五六分相似之处。若换了同样的装束,再留成同样的发型,就更有七八分相似了。若是远远地望一眼,还真未必能分得出来。 “大家看一看,”朱由检边说边站到朱存棋身旁,把自己的脸凑近朱存棋的脸,“如果我与郡主互换服装,能不能彼此扮做对方?” 众女均不知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仔细端详之下,也觉得二人确实可以“互换”,均大觉有趣,纷纷笑了起来。朱存棋本来就害羞,让众女这一笑,就更加无地自容,只得用细如蚊丝的声音道:“殿下…您这是何意?” 还不等朱由检说话,李贞妍忽有所悟,起身拊掌笑道:“殿下此计绝妙!您现在是众矢之的,进出王府多有不便;郡主则不然,谁也不会留意她的行踪。如果让郡主扮做殿下,殿下不就可以微服出府了么?”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贞妍也!”朱由检激动地一把拉住李贞妍的手,“不过可不是出府这么简单,这次我必须出趟远门了!” 第408章 临行安排(三更求花) 朱由检要和朱存棋互相假扮,然后借机出趟远门!众女皆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蕊儿更是紧张地劝道:“王爷,藩王擅离封地可是死罪,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由检却兴奋地笑道:“发现不了不就没事了么!若郡主肯帮这个忙,只需每日深居简出,外人一概不见。如果有官员求见,就推说身体不爽,统统挡驾。除非有圣旨到,郡主也只需化一下装,应付那么一小会儿,肯定可以蒙混过关的。” “可是您一定要出行么?”朱存棋也忐忑地问道。 “是啊,我非走不可!”朱由检深吸一口气道,“首先,我必须到登州劝说戚老爷子收回成命,将美凤正大光明地娶回来。其次,粮食久久不到,我也必须到登州坐镇,万一贞妍有什么棘手的难题处理不了,我好歹能帮帮忙。第三,我上次听贞妍说,福建等地有种植番薯等作物。这些作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引进些种子回来试种。” 听朱由检这么一说,众女就是再担心、再舍不得,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了。戚美凤更是感动得双目泛红,用乞求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朱存棋,生怕她拒绝朱由检。 朱存棋沉吟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存棋又怎能阻碍殿下的大计,我答应便是。” 朱由检和戚美凤登时大喜,尤其是戚美凤,更是执意要叩谢朱存棋。朱存棋忙将她搀起,微微一笑道:“美凤和殿下情深不渝,上天都会成全,存棋又岂会不帮忙。还望你们今后夫妻融洽,多子多福,也就不枉费我这番辛苦了。” 众女听了皆哄笑起来,把平日里坚强好胜的戚美凤也羞得红到脖颈。只有蕊儿心细,敏锐地发现朱存棋的笑容中略带酸楚,不禁心中一动,可又不好说什么。 出远门的大计就算这样定下来了,这可是朱由检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有计划的远行。此前他虽然也从京师随大军到达宁远,又从宁远一路跋涉来到西安,可那都是圣旨的安排,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如今要出门了,又身负这么多重要使命,朱由检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 首先,他召集马上要赶赴固原上任的孙传庭、新任县令杨嗣昌、秦兵诸将,以及刚刚闻讯赶回的李定国,开了一个简朴的欢送会。说是欢送,实则是想看看孙传庭是如何安排秦兵的,以及诸将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令他欣慰的是,孙传庭果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然调任延绥巡抚,但他的计划是只带解勇和他手下的一千五百秦兵赶赴固原。 而李来亨的一千人马,则布置于泾阳正北方向的鄜州(今陕西省富县);郝永忠的一千人,布置于泾阳西北、固原和西安之间的庆阳。李定国的一千五百人,更是部署在凤翔府(今陕西省宝鸡市)治下的陇州(今陕西省陇县),位于泾阳的正西方向。 这三地离泾阳均只有三百多里,且呈扇形拱卫着泾阳与西安。一旦流贼从这三个方向威胁泾阳,孙传庭马上就可以调集固原的人马增援。以秦兵的行军速度,三百多里的路程,对骑兵来说最多一天也就到了,完全来得及救援泾阳。 其实凤翔府是陕西巡抚治下,已经不属于延绥巡抚的管辖范围。孙传庭如此安排,实在有越俎代庖之嫌。但为了确保泾阳的安全,孙传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对于泾阳的东面和南面,孙传庭就无能为力了。好在杨嗣昌与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也是多年至交,洪承畴又是个坚定的剿贼派,有这两人坐镇,泾阳的安全应该是有保证的。 欢送会上,诸将均对朱由检依依不舍,朱由检也少不得挨个叮嘱一番。尤其是对郝永忠,更是嘱他好生服从孙传庭的调遣,从严治军,万勿保留过去的流贼习气。 散会之后,朱由检又对秦王庄和王府的内务做了一番安排。首先,秦兵并不是所有人马都被调走,像燕凌、解胜的特战队,以及刚刚招募的预备役,都不在正式序列之中,因而也得以保全。朱由检便将守城重任交给解胜,而燕凌则带领一半特战队员,负责秦王府的保卫工作。 至于林佑坤和他的秦王卫,朱由检仍是没敢惊动。自己这次出行乃是绝密,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不但林佑坤,就连孙传庭和杨嗣昌这两人,朱由检都没敢告诉。 而城中的所有产业,包括砖厂、建筑工人、兵工厂、食堂、医馆、小学、幼儿园、纺织厂…等等一切事务,以及王府的大事小情,朱由检全都委托给了王妃蕊儿。如此千头万绪,也只有蕊儿能担得起来。其余如秋琳娜、伊伊、四姐妹等人,也皆要在蕊儿的安排下各司其职,自是不消细说。 而他能够成行最为关键的一环:骊山郡主朱存棋,也匆匆回了一趟郡主府,稍做安排之后便又返回了秦王庄。蕊儿马上帮她换上了朱由检平日常穿的衣服,李贞妍又对她稍做雕饰,还真是活脱脱又一个朱由检,只不过脸上没有朱由检惯有的奸滑表情罢了。 至于朱由检的随行人员,则包括戚美凤、李贞妍,以及由石彪率领的二十名特战队员。当然还有数十名黄海商帮的伙计,启程之后从西安城外会合即可。 启程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一早。这一夜朱由检先是陪着已有身孕的包玉怜聊了半宿,又来到蕊儿的卧房中温存一番。 事毕之后,蕊儿紧紧地搂着朱由检不放,眼中泛红道:“王爷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可千万勿要像上次那样,让人家担惊受怕的!” 朱由检也觉得心中愧疚,只得轻抚着蕊儿的长发,温言劝慰道:“放心,为夫尽量早去早回!而且这次有美凤和贞妍两大高手保护,又是微服出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你要受累了,这么多事情压到你身上…” “只要王爷好,蕊儿再累,心里也是甜的!倒是郡主,请王爷明早一定与她单独辞行,”蕊儿似笑非笑地道,“蕊儿觉得郡主有话要对王爷说呢!” 明日就要分别,夫妻二人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不觉窗棂渐渐发白,短暂的夏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ps:后面的情节更加精彩,敬请各位大大继续关注,小弟在此多谢了! 第409章 再上旅途 夏季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早。还不到卯时,按现代的时间来说也就是凌晨四时许,王府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担任护卫的二十名特战队员,个个骑着雄健的骏马,将四辆运送物资的马车护在当中。这些物资包括干粮、饮水和武器,当然还有整整一车的银两和各色礼物,是朱由检专为戚显宗准备的,也就是迎娶戚美凤所需的聘礼。 而戚美凤和李贞妍二人,也身着紧身劲装,分别端坐于各自的爱马之上。戚美凤的坐骑名为“千里雪”,马如其名,通体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马上的戚美凤在它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而李贞妍的坐骑则是一匹乌骓马,名为“黛云”,乌黑发亮的体毛如同缎子一般闪闪发亮。 二人一左一右,将一辆用布帘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夹在中间。这辆马车由戚家军的老将石彪亲自驾驭,车厢中自应是本次出行的主角,秦王朱由检了。 可此时朱由检却未在车厢中,他还在朱存棋下榻的厢房中,要与这位曾经一起涉水、一起相拥取暖的郡主做个告别。 朱存棋仔细端详朱由检,见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装束,脸上还擦了些胭脂水粉,嘴唇也涂上了厚厚的一层唇彩。别说,打扮得还真是俊俏。她看着有些想笑,可心头总是沉甸甸的,眼睛也有些潮湿,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存棋祝殿下旅途平安,诸事顺遂,早日返回王府,与美凤成亲!” 朱由检岂能看不出她眼中的落寞,只得歉然道:“郡主,这次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最厌烦圈在府中的日子,可为了我的事,你担着风险,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殿下勿要如此说!”朱存棋忙道,“存棋自幼便是如此,也早习惯了。我最喜欢听贞妍为我她见到的讲那些奇闻轶事,只盼殿下回来之后,也能为存棋讲讲路上的见闻,存棋便心满意足了。” 朱由检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那是一定!不过只是听太不过瘾了。现在条件还不允许,但请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带着你云游天下,赏遍中华美景!” “真的?”朱存棋的眸子中猛地绽放出热切的神彩,却是转瞬即逝,随即又忍不住滴下泪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能有这一天,更不敢相信能和朱由检结伴同游! 此时此刻,朱存棋不禁在心中暗暗嫉妒好友李贞妍!同为公主,她就能大大方方地和朱由检同行,而自己即使不用假扮朱由检,也碍于姐弟之名,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因此她只能狠心转过身去,一边任酸楚的泪水肆意流淌,一边用微颤的声音道:“时候不早,请殿下启程吧!” 朱由检心中也怅然若失,呆了片刻才深深一揖,沉声说道:“存棋,我走了,你多保重!相信我,我一定说话算数!” 说罢他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刚走出几步,朱存棋却忍不住追到门口,哽咽着道:“殿下…您也保重!” 朱由检喉头一哽,差点落泪,忙拱了拱手,匆匆地转身离开。 不料还没走到大门口,陈圆圆却挎了个小包袱盈盈立在前面,鼓足勇气轻声道:“殿下,圆圆想和您同行!” “哦?”这倒是完全出乎朱由检预料之外。自从为陈圆圆赎身,她似乎是在有意躲着自己,一连两天都没见面。朱由检又忙着安排各种事宜,一时竟把她给忘了。 可此时的陈圆圆却是特别勇敢,尽管紧张得娇躯都在微微颤抖。她急切地道:“圆圆得脱苦海,虽然庆幸万分,但夜间还总是做恶梦,梦见又被抓回了金陵烟雨楼。醒后回想起来,还是心悸不已。没有殿下的保护,圆圆真怕妈妈会再次上门要人!殿下您带着圆圆走吧,只有在您身边,圆圆才不怕那些坏人!” 朱由检见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那娇柔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又一想此行又不是打仗,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道:“那就一起走吧,正好也可以到登州看看大海散散心!” 陈圆圆自是千恩万谢,与朱由检并肩走出府门。躲在角落中的包玉怜与四姐妹目送着二人消失在视线里,均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万幸圆圆听从了几人的劝说,也万幸王爷肯带她同行!她在韶华之年飘零如此,愿今后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出了府门,朱由检将新情况简单对戚美凤和李贞妍说了。二女也对陈圆圆颇有好感,旅途之上多了一位名动天下的才女做伴,也是一大乐事,因此均是喜上眉梢。便将陈圆圆与冒牌的“朱存棋”扶进车厢中,接着一声令下,众人即护着车队向秦王庄外行进。 车内的朱由检稍稍撩起布帘,深情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此时天还不太亮,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男人们洗脸刷牙,尽快地驱除睡意,准备投入工作;妇女们或洒扫庭除,或忙着为全家准备早饭;孩子们将课本背在身后,大声朗诵着昨天学到的课文;老人们则或是打拳踢腿,或是自发地打扫街道。不论是谁,人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对新的一天的美好希望! 这就是幸福!这就是我要保护和建设的家园!朱由检的眼睛不觉湿润了,他已在心中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定要让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也过上同样美好的生活! 不多时,车队通过两道城墙,踏上了宽阔平坦的西秦公路。此时太阳刚刚钻出地平线,万道霞光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了美丽的金色。而阳光的热度还没来得及烤热地面,公路两旁又是绿树成荫,因而众人都觉得十分凉爽惬意。 朱由检也从车上下来,让手下牵过来自己的枣红马。这匹马还是大玉儿所赠,几个月来一直跟着朱由检东奔西走,依然神采奕奕。此刻虽被特战队员牵着,仍暴躁地打着响鼻,直到见了朱由检,方才安静下来,亲昵地低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朱由检飞身上马,爱怜地抚摸了一下马鬃,望着远方遥远的地平线,豪气干云地大喝一声:“驾!”随即一马当先疾驰而去。众人也紧紧跟随,脸庞皆被火红的朝阳映成红彤彤的颜色。 第410章 晓行夜宿 却说朱由检一行人黎明启程,不多时便到了西安城外。至此朱由检就不敢再骑马了,生怕人多眼杂,被东厂或锦衣卫的人认出来。 好在李贞妍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黄海商帮的三十名伙计已经赶着运货的马车在东城门外等候。而在二人离开这段时间,商帮的运营就由朱存棋负责。每天都有专人将各店和各地的账本、情报送到秦王庄,朱存棋足不出户便可遥控全局。如此一来,她也好歹有点事情可做,不至于在王府中过于烦闷。 队伍会合之后,朱由检就真正开始了全新的旅程。他们预定的路线是从西安一路向东,穿越关中平原后,从潼关进入河南境内。再沿着黄河南岸的官道途经灵宝、函谷关、渑池,抵达古都洛阳。再从洛阳东行至省府开封,由开封折向东北,沿黄河故道进入山东。至省府济南后,再折向正东,直抵登州治所蓬莱。 这个旅程长达二千五百余里,虽然沿途皆是平原,但官道年久失修,到处都坑坑洼洼。众人又是赶着马车,马车上还有很多物资和货物,每天能走个五十里路就不错了。照此算来,就算路上一点都不耽误,抵达登州也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不过朱由检与陈圆圆都是久不出门之人,乍一踏上旅途,倒觉得十分新鲜,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而戚美凤与李贞妍等人,本来就常年习武,自是不会把这点辛苦当回事。 所以众人每天都是不到卯时即趁着凉爽启程赶路,行进到巳时二三刻,天气炎热起来之时,便停下打尖避暑,还可以随意地躺在路边阴凉中打个盹。待暑气渐退,才重新上路,天黑之时便找村镇投宿。万一错过宿头也不要紧,众人便支起随车携带的帐篷扎营安歇。有二十名特战队员和三十名商帮伙计一路护送,等闲的蟊贼也绝不敢打他们的主意。 这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尤其是到了夜间,朱由检与戚美凤、李贞妍、陈圆圆三人肩并肩躺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草地上,一边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数着那璀璨的繁星,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别提有多解乏了。 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是丰富多彩,一会儿是戚李二女谈论武功,一会儿是朱由检和陈圆圆探讨音律。当然大家都感兴趣、也最能聊到一块儿的,就是沿途的见闻。 要知道他们走的这一路,正是中华文明最纯正、最为兴盛的中原大地,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人文景物,都是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比如在陕西境内,他们就依次游赏了西安的灞桥、骊山的秦始皇陵、杨贵妃曾经沐浴的华清池、临潼的鸿门宴遗址、华阴的华山等等。 当然他们还是以赶路为主,如果路过就顺道赏玩,至于青山秀岭则只是远远地眺望一番。而夜间休息时,朱由检就会为几位美女讲述这些景点的历史和趣闻轶事。 遥想前世,朱由检只不过是个穷学生,当然去不起这些著名的旅游景点,只好从影视书籍和百度百科上看看,过过干瘾。不过正因如此,他对这些景点的相关知识倒知道得不少,此时如数家珍口若悬河,把三位美女侃得一愣一愣的。她们谁也想不到朱由检做为一个长在深宫的王爷,竟对祖国的大好河山了若指掌。 因此,她们也更增添了对朱由检的敬慕之情,一个劲地缠着他讲故事,直到朱由检困倦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众女才恋恋不舍地扶他回车中安歇。 她们三人则同挤在另一辆马车之中,继续聊一些女人之间才会探讨的私密话题,还时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直至深夜才罢。不远处的朱由检想偷听又听不真切,只觉得众女的话题似乎总围绕着自己,心里自也又痒又甜。 就这样,众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过了潼关再向东,就进入河南境内。这里已是关中平原的尽头,再向东走就是起伏不定的山峦,其中也不乏险峻雄奇之处。 这一日车队来到灵宝县正北三十里的函谷关,朱由检见此处紧靠黄河,两边皆是高峻的山峰,关城正好卡在峡谷最窄之处,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禁啧啧称赞。 恰好此时日落西山,众人便在关中投宿。不过这函谷关可不像京师、西安等大城市,城内居民既少,更没有像样的客栈,李贞妍只得率车队住进了一家大车店,做为今晚歇脚之处。 所谓“大车店”,顾名思义,主要是为东来西往的行商所设。其主要服务对象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牲口,因此条件也极为简陋。 朱由检进店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里面又脏又乱,臭气熏天,苍蝇蚊子到处乱飞,连端上来的晚饭上都落了不少。店伙计的态度也极为恶劣,反正这间大车店在函谷关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嫌脏没关系,爱住不住。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店里只有一间四处漏风的客房,客房里只有一张大通铺。按照通铺的长度,倒是可以睡下六七十个人,但车队中还有女眷,这该如何是好? 朱由检正在犯难,陈圆圆却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她们三人不住在店内,只还在车上忍一夜便可。 “那怎么行,这一路车马劳顿,陈姑娘也该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话还没说完,戚美凤却瞪了他一眼道:“王爷是要我们三个陪你一起睡大通铺么?” “这个…”朱由检也没招了,条件简陋,也只能如此啊! 倒是李贞妍关切地道:“我们三人不在跟前,王爷夜间还是要多加小心。请您和石彪挨着睡,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您也来得及脱身。” 朱由检只得答应,胡乱吃过晚饭后,特战队员和伙计们纷纷爬上大通铺。这大车店里本就有二十多名客人,他们这一来,更是挤了个满满当当。 除了几个特战队员在四周值夜外,其他人也赶路乏了,皆是倒头就睡。不多时,大通铺上鼾声四起,声如雷鸣。朱由检本来和一群大老爷们挤着睡觉就够别扭的了,听着这鼾声就更无法入睡,只得强忍着满屋子的汗臭脚臭,躺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孰料过了片刻,却听见身边不远之处,同躺在大通铺上的三个年轻人,不但也和自己一样不睡觉,还热烈地讨论起来! 第411章 偶遇三大家(三更求花) 大车店内,在长一声短一声的鼾声伴奏下,三个年轻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声音又高了起来。朱由检不觉好奇,反正也睡不着觉,就支起耳朵静听。 只听其中一人以略显稚嫩的声音道:“无论是太冲兄的‘气质人心浑然一体’,还是宁人兄的‘无其器则无其道’,在小弟看来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讲述角度不同,二位又何必争论呢?再说值此漫漫长夜,身又在如此污浊之处,论经讲理似不妥当。不如轻松一些,每人各吟一首诗,再由其他两人评点,二位年兄以为如何?” 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喜道:“而农贤弟此言最妙!既是你出的题,就由你先吟如何?“那稚嫩者便琅琅吟道:“悲风动中夜,边马嘶且惊。壮士匣中刀,犹作风雨鸣。飞将不见期,萧条阻北征。关河空杳霭,烟草转纵横。披衣视良夜,河汉已西倾。国忧今未释,何用慰平生!” “而农贤弟好诗!”另一个稍带高亢的声音道,“此诗可是指朝廷抗虏不力,导致国土沦丧?不过‘飞将不见期’这句,愚兄却不大赞同。今春宁远大捷,即证明我大明既有精兵又有良将,不过缺一好的统帅耳。” “太冲兄之意,我已知之。”那沉稳的声音续道,“如今朝中阉臣当道,直臣或贬或死。前些日惊悉太冲兄与尊翁同时下狱,令尊更惨死狱中,我等皆心如刀绞!” “此仇不报,我黄宗羲誓不为人!”那高亢的声音愤愤地道,“愚兄在出狱后吟得一诗,今日正好请二位贤弟斧正:锋镝牢囚取决过,依然不废我弦歌。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岂能奈我何。廿两棉花装破被,三根松木煮空锅。一冬也是堂堂地,岂信人间胜著多!” “好一个‘依然不废我弦歌’,太冲兄傲然风骨,尽在此句之中!”那沉稳的声音道,“与太冲兄相比,小弟的诗句就不免有些平淡,不吟也罢!” 可那两人如何肯依,沉稳者只得徐徐吟道:“生平不拟托诸侯,吾道仍须历九州。落落关河蓬转后,萧萧行李雁飞秋。为秦百姓皆黔首,待汉儒林已白头。何意故人来负笈,艰难千里愧从游。” “亦好诗也!”稚嫩者击节赞道,“依小弟看来,为大道而历九州,宁人兄之风骨,也绝不在太冲兄之下!” 这三人高谈阔论谈兴正浓,朱由检初听时倒也没当回事,认为不过是几个酸儒附庸风雅,吟诗作对而已。可细听这些诗句,却觉得字字珠玑,隐隐有大抱负蕴于其中,绝非一般的吟风弄月。听到后来,那高亢的声音自称“黄宗羲”,更是让他猛吃一惊! 虽然朱由检历史知识比较贫乏,但黄宗羲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此人学问渊博,著述丰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民本”的角度反对君主专制,这在那个封建帝制根深蒂固的年代,真可谓是领先时代数百年,故而有“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美誉。 正所谓“见贤思齐”,遇到黄宗羲这样的当世大才,朱由检岂肯放过。于是他便坐起身来,对三人拱手笑道:“三位先生诗意高妙,在下钦敬不已!不过这屋内空气实在污浊不堪,几位又睡不着觉,不如一起在院中少坐,于月下谈古论今,岂非快事?” 这三人也正心情激动,见又有同好,纷纷喜道:“有劳兄台相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几人披衣而起,蹑手蹑脚地来到院中。此时万籁俱寂,惟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之中。清风徐来,使得这夏夜十分凉爽,众人也都感到心旷神怡,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其实说“新鲜”,里面还是夹杂着浓烈的马粪味,比屋内的臭脚丫子味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这几人倒是不以为意,寻了处稍为干净一点的空地,便席地而坐,攀谈起来。 首先是自我介绍。朱由检当然不肯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只说是行商尤俭。按理说这个时代重农轻商,所谓士农工商,“士”就是读书人,这几人的社会地位足可甩“尤俭”好几条街了。但这三人却一点轻蔑的神色也没有,反倒是以平等的心态和朱由检叙谈,更让朱由检对他们刮目相看。 而对方一报名,朱由检就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那年龄最长、声音高亢者便是黄宗羲,字太冲;那年龄稍小、声音沉稳者,名叫顾炎武,字宁人;而那年龄最小、声音稚嫩者,则名为王夫之,字而农,今年才刚刚十五岁,比自己还小一些。 朱由检脑子嗡地一声,立时就傻在当场。这三人均是明末清初的学问大家,他碰到一个黄宗羲,已经觉得捡到宝了,哪曾想三人会一同现身! 不过他马上老脸暴红,心想顾炎武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已经被自己剽窃过一次了。如今见到本尊,真是做贼心虚,甚至都不敢与顾炎武对视! 不过三人倒没看出朱由检的尴尬。听说朱由检是行商,又是从西安长途跋涉到登州,三人均大感兴趣,不停地向朱由检询问沿途的风土人情。 朱由检这才渐渐放开。经过简短的叙谈,他发现这三人可不光精通诗文,对经邦济世之学也颇为留意。这个时代的学子往往耻于谈钱,也根本没有经济头脑,但他们却对各地的物价、赋役、风土、旱涝等情况如数家珍。与他们一比,朱由检这个冒牌的商人倒显得相形见绌了。 既知朱由检是从西安来,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转移到了陕西流贼。他们三人对流贼的看法倒不尽相同,黄宗羲和王夫之均认为应该坚决剿杀,顾炎武则认为流贼也是国人,与建虏还是有区别的,若能晓以大义,他们未必就不能弃恶从善。 接着就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就藩西安的秦王朱由检。三人立刻同时双挑大指,称赞这位王爷智勇双全,有先祖遗风。 朱由检让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说道:“我看他也不过是一介藩王…” “藩王和藩王可不一样!”黄宗羲当即抗声道,“你再往东走,到洛阳看看那位福王千岁,就知道他们有什么区别了!” 第412章 为君之弊 “藩者,篱也!” 黄宗羲一脸激愤之色,慷慨陈词道:“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原为新朝初创,四海不宁,惟恐龙驭宾天之后,新君不能御侮外敌。故将成年庶子分封为王,驻守边疆,拱卫中原腹地。一旦有敌来袭,各地藩王可起兵相助,如此江山无忧矣。” “孰料太祖宾天之后,威胁朝廷的恰恰是这些拥兵自重的藩王!”黄宗羲越说越激动,全然不顾王夫之和顾炎武劝阻的目光,“他们不但没起到藩篱的作用,反而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当日建文帝登基之后即行削藩,不失为明智之举,否则一旦藩王羽翼丰满,尾大不掉,就更难以铲除了!至于成祖‘靖难’,不过是造反而已!” 几人听罢目瞪口呆,要知道现在的皇帝那可是成祖朱棣的后代,黄宗羲说朱棣是造反,那天启岂不是乱臣贼子之后?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位黄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口! 顾炎武忙伸手捂住黄宗羲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太冲兄小心!东厂番子遍布天下,谁能担保这大车店中,就没有一个两个?万一被偷听了去,祸至无日矣!” 黄宗羲也登时醒悟,果然把调门降低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前朝故事,不说也罢。成祖之后,为防止藩王再次上演这种闹剧,朝廷逐渐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这原是好事。但分封过多过滥,则更是无法根除的顽疾。 “洪武年间,藩王不过有二十五名;此后越封越多,也早已不局限于边疆之地。如今,有名号的藩王不下数百位,宗室更是多达数十万人!这么多人都不事生产,专靠爵禄过活,而且随着子孙繁衍,越来越多;而岁赋虽每年上下波动,但均额与洪武年间并无多大差异。长此以往,朝廷财力必然难以为继!” 朱由检听得老脸一红,心想自己不就是黄宗羲所说的其中一员么!天启虽对自己情谊深重,时时给予丰厚赏赐,但对老百姓,可就未免厚此薄彼了。 此时王夫之接口道:“若尽如太冲兄所言,宗室完全靠爵禄度日,倒还稍好一些。似洛阳福王那样,本来拿着朝廷大笔的俸银,已经足够一生锦衣玉食;可还枉自不足,大肆兼并土地,强买强卖,迫得百姓流离失所,为祸岂不更甚?” 顾炎武也冷哼一声道:“前月因关中大震,黄河水涨,威胁大坝安全。河工年久失修,洛阳府拿不出银子修葺,只得向福王暂借。可这位福王千岁倒好,不借也就罢了,竟还暗中唆使贼人将大坝掘开,水淹农田数万顷,只为保河对岸他自己的藩田!” 朱由检闻听此言勃然大怒道:“这是他妈哪门子的王爷,简直就是国贼!这家伙为一己之私如此作恶,难道朝廷和万岁就不管管他?” 三人听朱由检突然口出污言秽语,不由得眉头都是微微一皱,心想此人到底只是市井商人,难免粗鄙不堪。但他对权势滔天的福王敢于斥骂,这一点又让他们感到敬佩。 顾炎武便沉声答道:“朝廷不敢管福王。这位福王的名讳是朱常洵,为神宗皇帝万历爷的第三子,郑贵妃所出。因神宗皇帝宠幸郑贵妃,爱屋及乌,也对这位福王十分溺爱,迟迟不肯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群臣怕神宗废长立幼,这才有了长达十五年的‘争国本’之事。最终神宗只得立长子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光宗皇帝。但对这位福王,仍是宠爱有加。他大婚之时,赏银三十万两;又让他就藩到中原繁华之地的古都洛阳,赐庄田二万顷,盐引千计。 “之后营造福王府,神宗又拨银二十八万两。王府落成,规模逾制不止十倍,可神宗全然不以为意,又开征‘矿税’聚敛民财,所得也尽入福王府中。及至神宗、光宗先后驾崩,当今圣上乃是福王之侄,更不敢对他如何,于是福王愈加骄奢银逸。尤兄不是要途经洛阳么?去了那里你一看便知。” 朱由检这才知道,敢情这位民愤极大的福王朱常洵,就是自己和天启的亲叔叔!此时他也依稀想起,在历史上李自成大军攻破洛阳,朱常洵穷奢极欲了一辈子,至此终于到头。府中积攒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朱常洵却舍不得拿出一星半点来安抚守城军,最后全都被李自成席卷一空。 据说朱常洵的死状还特别惨。李自成玩了把行为艺术,找来几头鹿,和朱常洵一起扔到大锅里烹煮,并命几名士卒手持长枪在锅边值守。朱常洵一往上爬,便用枪尖刺他的手掌。到后来人和鹿骨肉俱烂,李自成将肉汤与众人分而食之,美其名曰“福禄宴”。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心想幸亏自己没走他这条醉生梦死的老路,否则没准哪天也得进锅! 他正胡思乱想着,黄宗羲仍在滔滔不绝地道:“此非福王一人之过,过在神宗!甚至也非神宗一人之过,过在‘君’!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 “后世之君,却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益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顾炎武和王夫之听得如痴如醉,不禁击节赞叹道:“太冲兄说得太好了!然则何以破除‘君’之弊呢?” 黄宗羲胸有成竹地答道:“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则设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官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更应设置宰相,以分君之权,太祖皇帝废除宰相,实乃大谬之举。”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再看朱由检,却已打起了瞌睡。三人倒也不以为意,继续叙谈,心想市井商人,自然听不懂这些高论;越听越没意思,所以才会睡着。 其实朱由检只是装睡,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黄宗羲说了一大堆,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点,那就是用相权制约君权,说白了和后来的君主立宪制也差不多。 不过,君主立宪就能拯救中华么?遥想前世,东瀛岛国倒是君主立宪了,可掌权的仍是一帮野心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赌国运疯狂侵略,最后被彻底打回原形。 所以制度并非灵丹妙药,更不能想当然地照搬抄袭。似大明这般积重难返,也远非一个君主立宪就能解决问题… 正思索间,耳畔传来雄鸡打鸣之声,天快亮了。 第413章 古都洛阳 第二天清晨,李贞妍、戚美凤、陈圆圆等人来唤朱由检吃早饭,才发现他呵欠连天,眼圈黑得跟熊猫相仿,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朱由检也不由得连连苦笑,他昨夜只顾听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三人高谈阔论,直到快五更时才回大通铺歇息。到现在才刚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不困才怪! 而那三位未来的大思想家精神倒是十分健旺,用过早饭以后,又来与朱由检见礼。原来他们三人均是江南举人,明年春天要参加在京师举行的三年一度的会试。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这个唯一的入仕之道极为重视。再加上路途遥远惟恐耽搁,往往第二年考试,头一年就早早地赶往京师。黄宗羲等人也不例外,他们一面赶路,一面沿途凭吊古迹。在洛阳不期而遇后一见如故,便开始结伴而行。 朱由检得知他们是要继续向西,从风陵渡过黄河进入山西,与自己的旅程正好相反,不禁稍稍有些失望。 如今他的事业正在起步阶段,事事都得亲力亲为。虽然过得充实,但也实在是累得可以。而以后要做的事越来越多,总会有忙不过来的一天。因而现在他最感急缺的,就是有真才实干、并且能接受新事物的人才,而这三位无疑是非常理想的人选。 可还没来得及试探,人家就要继续赶路了。与如此大才失之交臂,朱由检也只得徒叹奈何。他只得诚恳地对三人道:“在下在西安开着一家古玩店,名为‘香榭丽舍’。若三位到了西安,请一定去那里寻在下,由在下做东,痛痛快快地饮酒赋诗,纵论天下。” 三人对朱由检也颇有好感,因为他虽然是个商人,但却不像普通的商人那样斤斤计较于眼前的蝇头小利,反倒与他们一样,关心的是国家大事。昨夜朱由检差点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给搬出来,不过话里话外,也透露出了这层意思,因此也让三人对他刮目相看。 挥别三人之后,朱由检的车队也继续踏上了向东的旅程。他们沿着豫陕之间的崤函故道,穿行在河南西北部的群山之间,途经陕州、渑池、新安驿,渐渐地进入了洛阳府境内。 这一日正午过后,已经远远地望见了洛阳的城墙。朱由检见洛阳城周围山川拱卫,果然是形胜之地,不觉赞叹道:“不愧是九朝古都!” 戚美凤和陈圆圆也都被洛阳城那宏伟的气势所震撼,又觉得朱由检知识渊博,便缠着他讲讲洛阳的历史。朱由检却一时语塞,他在前世从未来过洛阳,对洛阳的印象也仅限于旅游广告上的龙门石窟、白马寺、牡丹花会,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好在李贞妍经商多年,曾多次路过洛阳,便微笑着为朱由检解围道:“小妹对洛阳倒是略知一二。这座城位于洛水之北,山南水北为阳,故此得名。其城地处中原,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雄踞天下之中,因此历朝历代多建都于此。 “尤其是武周朝时,武则天将此地更名为‘神都’,取其‘神州之都’之意。洛阳也在那个时候达到了鼎盛规模,人口不下百万,尽显大唐盛世之风采。可惜后来战乱频仍,洛阳旧城也不免毁于战火。现在的洛阳城为洪武年间新建,规模还不及昔日的十分之一。” 朱由检听得老脸微红,心想自己做为一个中国人,还不如李贞妍一个朝鲜人对这块中华文明发祥之地了解得多,真是有够丢人。好在戚美凤与陈圆圆听得认真,倒也没留意他的尴尬。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然望见了洛阳城,可等到车队从洛阳西城门入城,已是红日西垂,华灯初上。 而城中则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街道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原本扩阔的街道也被高声吆喝、做买做卖的商贩,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真不愧是中原繁华之地,虽比不上京师,却也相去不远。 众人自启程之后,连日来一直在山野中跋涉。此时终于进了繁华的大都市,心情自是非常舒畅。朱由检虽然怕被人认出来,不得不与三位美女躲在车厢之中,可还是兴致勃勃地掀起布帘向窗外张望。 三位女子就更是兴奋,不停地对着外面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家的小吃香味浓郁,一会儿又说那家的布匹颜色鲜艳。 朱由检不觉莞尔,心道这女人天性,到哪朝哪代也改变不了。只要一逛街,那非得血拼到囊中见底不可。今日天色已晚是来不及了,看来明天少不得要陪着她们在洛阳游玩一番,否则自己这光辉形象,在她们心目中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车队正在人流中缓缓前行,猛听前方传来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朱由检忙探出身子向前张望,可天色已暗,再加上人群阻挡,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忙问旁边的一名老百姓:“这位大哥,前面为何这般热闹?” “听官人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那人襙着浓浓的河南口音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是河南最有名的马戏班子,来洛阳已经好几个月了,每天晚上都在前面的街上表演,精彩得很呐!” 朱由检倒还好,三位美女听见,却都来了兴趣,定要前去凑这个热闹。朱由检当然不忍拂她们之意,便先让石彪等人安排住宿事宜,自己却与三女下轿,混在人流之中,向前方声浪最强之处挤了过去。 行不多时,只见前面的大街口处人群聚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密不透风。几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当即精神一振。 只见宽阔的圆形场子内,几名名戏班成员正在全神贯注地表演“顶竿”。其中一名枯瘦的老者将小臂粗细、三丈多长的长竿竖着置于头顶,高耸向上。 而在长竿的顶部,一名身材娇小玲珑的少女正用单手相撑,倒立于其上。尽管下面的老者在场内急速奔走,那少女的身形却纹丝不动。过了许久,那少女才突然一个空翻,从三丈多高的地方凌空飞落,稳稳地立在地面上。 “好!好!”围观的人群登时发出轰雷般的喝彩声。 “各位今天算是来着了!”那老者满脸堆笑,向人群团团一揖道,“这‘顶竿’只是开胃小菜,一会儿我们班主还要表演踩绳绝艺!” 第414章 踩绳绝艺 在观众如潮的掌声中,刚才那名表演“顶竿”的少女再次登场。但见她年龄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对浅浅的酒窝也随着笑容若隐若现。 大概是长年在户外风吹日晒的缘故,她的皮肤并不白皙,而是呈现健康的小麦色。由于刚才表演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她全身都汗津津的,裸露的皮肤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是闪闪发亮,别有一番健美的韵味。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她全身身着大红色的劲装,真如一团跳动的火焰,让人过目难忘! 此时戏班的其他成员已经竖起两根三丈多长的高竿,一东一西相距六七丈,浅浅地插在地上。而两根高竿的顶端,则用一根细细的麻绳联结起来,形成一个空中索道。 只见那少女先是对围观的众人团团一揖,然后信步走到东边的高竿下,突然腾空而起,并用足尖轻点高竿,迅速地借力向上。 那根高竿插入地面不过半尺来深,就不碰尚且在空中晃悠。此时被这少女一踩,更是猛烈摇晃起来。但还不等竿子失去平衡,少女已经登到高竿的顶部,使了个“千斤坠”,稳稳地停在上面。 人群登时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朱由检更是把双手都拍红了。如此精湛的技艺,别说在这个时空,就是在前世他也没见过,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而戚美凤和李贞妍也是敬佩不已。别看她二人均是武林高手,但自忖于轻身功夫上,与这名少女还是有些差距。如果是三丈多高的高墙,她们或也可像少女一样借着助跑冲上去,这就是所谓的“飞檐走壁”之术。但此少女的借力之处是摇摆不定的竿子,那难度又比坚实的墙壁不知高出多少了。 待众人稍静,那少女便轻抬秀腿,穿着一双粉红色绣花鞋的双脚踏上两竿之间的麻绳,开始表演精湛的“踩绳”绝艺。 其实“踩绳”就是现代杂技中常见的“走钢丝”,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钢丝,只能以用水浸泡过的麻绳代替。虽然不至于断裂,但麻绳的粗细肯定较钢丝不匀,脚掌的受力也更难掌握。 而且现代杂技演员,无论是跨越长江夔门的“空中王子”科克伦,还是新疆“达瓦孜”传人阿迪力,表演之时总要手持一根长竿,借以保持身体平衡。 而眼前这名少女却两手空空,如同灵巧的燕子般在绳上做出各种惊险的动作。围观的人群无不看得提心吊胆,朱由检也同样在手心捏着一把汗,生怕少女一时不慎,从高高的绳子上坠落下来。 那少女却浑不在意,疾速在绳上走了两趟之后,悬停在正中之处。但见她双手向两侧平伸,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腾空而起,来了个匪夷所思的后空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少女的双足又落在了绳上。众人猛悬起来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却见那两根高竿因为突然受力,大幅度地晃动起来,那少女左摇右晃,终于失去平衡,一头从绳上栽了下来! 朱由检挤得最为靠前,眼见少女表演失误,头冲下急速摔落,下意识地就冲出人群,想将少女伸手接住。但他站着的位置离竿下还有一段距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他只得用尽全身力气向前飞扑,希望能碰到少女的身体,稍稍减缓一下下坠的力度。 说时迟那时快,朱由检已经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差点散开,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可他既没有碰到少女的身体,也没有听到少女坠地之声,反倒是围观的人群突然发出哄堂大笑! 朱由检忍着疼爬起身来,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却不见少女的踪影。围观者见他这副模样,更是狂笑不止,就连戚美凤和陈圆圆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李贞妍强忍着笑意向上指指,让他仰头观看。 朱由检急抬头看时,却见那少女根本没有摔下来,而是用单脚勾住绳索,头下脚上,随着绳子的摆动,向围观的人群不停抱拳致意!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根本不是表演失误,而是设计好的环节。自己则是当了一回傻小子和活道具,难怪遭到众人讥笑。 正尴尬之时,那少女猛地脚上用力,从绳上荡起一丈多高,翻着筋斗飘然落地。那曼妙的身形和潇洒自如的气质,就连现代的体襙世界冠军也无法与之比拟。 众人轰然叫好之际,那少女又是团团一揖,脆生生地高叫道:“洛阳的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这个马戏班子自从来到贵宝地,多承各位照顾,红娘子在此谢过了! “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今天这场表演是最后一场。为了答谢各位父老,待会儿我们定会更加卖力,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支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们全班老少二十多人就感激不尽了!” 此时那老者便反捧着一面铜锣当作笸箩,沿着圈子依次走过,等待观众赏钱。可刚才人群还欢声雷动,此时却个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谁也舍不得掏钱打赏。老者足足走了一整圈,才敛了几十枚铜板,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朱由检见状真有些生气,心想这些观众也太不尊重艺人的劳动了。他不禁又同情起这些民间艺人来,心想正所谓“平地抠饼,对面拿贼”,这个时代的艺人可不像前世,还没演出就能收高价的门票;而是必须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让观众心甘情愿地掏钱。 而最郁闷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明明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观众也认可了,但就是不肯掏钱。艺人又不能硬去抢,还只得忍气吞声,拣着好听的话说,生怕把主顾给得罪了。若让前世的这个“哥”、那个“爷”,甚或“托奶李天王”之流来这里体验一下生活,只怕他们就再也不想吃这碗饭了! 正想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本来耍得不错,可惜让那小子给搅和了。就算要钱,也不该问我们要,找那小子要去!” 第415章 红娘子 随着众人的一通起哄,那老者果然转向仍在场上的朱由检,一脸苦笑地道:“这位小兄弟,别人都是在圈外看,你可是进场来了,无论如何也得照顾小的们一下吧。” “那是那是,这位姑娘表演得太精彩了!”朱由检边说边向怀中摸去,打算多打赏几两银子。可一摸之下却傻了眼,身上竟是分文皆无。 其实这也不奇怪,他本来就贵为亲王,此次出行又不宜抛头露面,一应事宜,均由其他人代办,身上带钱又有何用? 况且这个时代的货币不是银锭就是铜钱,揣在怀中又沉又咯得慌,可不像前世的纸币那样携带方便。因此,朱由检也就没养成随身携带银子的习惯。 而那老者见他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一个铜板,脸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出言抱怨道:“都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咱们洛阳这地方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没想到今天却碰上兄弟这样吝啬的!” 朱由检让老者一句话臊得满面通红,周围的人群里也有些流里流气的家伙高声起哄道:“一看这小子就是个穷鬼,看着人家红娘子生得俊俏,还想来个英雄救美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是赶紧滚出来吧!” 朱由检登时气得脸色煞白,他身为亲王,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就是督师、总督这样的大官,见了他尚且毕恭毕敬,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奚落?他有心发作,可一想自己是微服出行,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因此虽然气得直翻白眼,却是无可奈何。 那少女却温言笑道:“李叔,这位公子是因为怕我受伤,才出手相救的。人家是一片好心,怎能朝人家要钱呢。公子,不要听那些浑人胡言乱语。刚才蒙您相救,红娘子谢过了!” 说着她便对朱由检盈盈一福。朱由检这时才听清楚,原来这位少女名叫“红娘子”。不过世上姓“红”的人极其罕见,这名字大概应该是她的艺名吧。 不过让红娘子这么一说,朱由检就更不好意思了。他哪里是救人,分明是给人家添乱,现在还成了一些无赖拒绝付钱的理由。见红娘子对自己施礼,朱由检忙双手相搀,急匆匆地道:“姑娘请等一等。” 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场边,对李贞妍道:“贞妍,身上带银子没有?” 李贞妍已猜出朱由检之意,不禁莞尔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是一枚两端翘起、中间凹陷的银元宝,足有四五十两。朱由检也懒得掂量,便抄起元宝返回场内,郑重其事地放入老者的铜锣中。 全场登时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看衣着也很普通,出手却如此大方!须知一般看打把式卖艺,打赏个三五枚铜钱也就不少了。艺人演一场下来,能收几百个大子儿已经很不错,足够应付几十个人一天的开销。如今一下收到几十两银子,几乎顶得上他们一个月的收入,众人怎能不啧啧称奇? 那红娘子也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却毫不犹豫地取出银锭,递还给朱由检道:“这位公子,我们表演的都是些小玩艺儿,值不得这许多银子。俗话说得好: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您的一番美意,红娘子心领了,银子还请收回去吧。” 朱由检见人家不收银子,心中更觉得敬佩,便诚恳地道:“姑娘放心,我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姑娘的技艺十分精湛,完全值这些银子。况且我刚才差点捣乱弄砸你的表演,这些银子就算是补偿好了。” 红娘子仍是执意不收,朱由检却是一意要给,二人竟在场内僵持了起来。 不料正在此时,场边又走上一人,一把将铜锣中的银锭抢了过去,阴阳怪气地大笑道:“好端端的银子你们谁都不要,那好吧,我要!” 朱由检自是不认识此人,红娘子却俏脸一寒,冷冰冰地道:“刘大爷,银子是这位公子的,请还给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那人却早将银子牢牢地攥在手中,挑衅地道:“想要银子不难,却不知我上次跟姑娘说的事,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大爷请勿再说了!”红娘子此时已是面如寒霜,却还强忍着怒火,尽量客气地说道,“上次我已经明确告诉您了,我们只是民间的马戏班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进王府表演…” “你别给脸不要脸!”那“刘大爷”突然拉下脸来,恶狠狠地道,“登得了登不了,不是你说了算的事!实话跟你说吧,王爷只想看你一个人表演,班子里的其他人爱干啥干啥去,本大爷才懒得理会。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吧!” 朱由检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听大概猜到了一些。这个“刘大爷”似乎是管家一类的人物,他要红娘子到王府表演,红娘子却不愿意去。 听到“王府”二字,朱由检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这洛阳还能有几个王爷,这肯定又是福王朱常洵干的好事! 正想时,红娘子已经凛然道:“小女子技艺粗浅,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我是绝不会去的!请刘大爷马上将银子还给这位公子,此事与他无关!” 那“刘大爷”翻着眼皮,上上下下打量了朱由检几眼,突然“嗤”地笑出声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看这人是个小白脸,又出手大方,想跟人家套套近乎么?别忘了有这么句话: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不瞒你说,王爷实是看上你了,你若进了王府,从此锦衣玉食,不比在街头卖艺强百倍?这小子又怎能与王爷相比!” “住口!”红娘子终于按捺不住,厉声打断他道,“姓刘的,我红娘子不是见钱眼开之人,更不会跟你去王府,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快把银子放下,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刘大爷”也勃然大怒道:“好你个红娘子,不但不识好歹,还竟敢威胁本大爷!我就不放下,你能怎的?” 说着他还故意将银子高举过头,大摇大摆地转身便走,边走边嘟囔道,“你给我等着!” 红娘子见他快要走入人群之中,突然不知从身上哪里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弹弓,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拉。弹弓上的小石子立刻激射而出,正中“刘大爷”举着银子的那只手! “刘大爷”吃痛,猛地一抖手,那块银锭便脱手飞出。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红娘子已经立在数丈之外,稳稳地将银锭接在手中! 第416章 强抢民女 却说红娘子一弹弓正中“刘大爷”的右手,当即打折了他一根手指。俗话说十指连心,“刘大爷”当即撕心裂肺地惨嚎起来。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管家,只不过是福王府一个看大门的而已。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小子仗着主子的权势,也常常在洛阳城中横行无忌,还动辄以“大爷”自居。城中百姓虽然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但又畏惧福王,因此对他总是忍气吞声。 因此这小子飞扬跋扈惯了,向来是只有他打人,没人敢打他。今天却让红娘子一弹弓打成了十级伤残,那哀嚎之声简直比杀猪还难听。围观的百姓虽然不敢有所表示,心中却无不感到扬眉吐气。 红娘子却不理他,径直来到朱由检身边,将银锭递还给他道:“这位公子,你的银子请收好!” 朱由检见红娘子异常坚决,只得尴尬地接过银子,却有些担心地小声道:“姑娘,这人看来有些来头,你把他伤了,他的主子找你麻烦怎么办?还是快撤吧!” 红娘子听了也紧张地道:“啊呀,小女子刚才是气坏了,倒忘了这一节!多谢公子提醒,咱们后会有期,日后有缘再见吧!” 说着她便要招呼手下收摊走人。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猛听得人群后面一阵人喊马嘶,骤然想起乱纷纷的斥骂声、皮鞭声和惨叫声。围观者就如同见了洪水猛兽,像潮水一样往两边避开,闪出中间的道路。 朱由检定睛一看,只见对面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一支车队。这车队至少有几十辆马车,一辆辆首尾相连看不到尽头;并且每辆车均是四匹马并排拉着,几乎把宽阔的大街塞个满满当当。 而开路的则是十余名手持长鞭的仆役,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人群,一边没头没脑地抡着鞭子乱抽。有些百姓躲得稍慢一点,当即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不止,却一点也不敢反抗,只能连滚带爬地藏到一边自认倒霉。 红娘子的马戏班子见势不妙,刚想撤摊逃跑,车队两侧突然冲上来二十多骑骏马,将他们团团包围。马上的骑者皆手持利刃,齐声断喝:“福王千岁驾到!” 百姓们听了,皆吓得扑通跪倒,顷刻之间就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红娘子等人见无路可走,也只得跪了下来。 朱由检本欲不跪,又一想自己是微服出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得与戚美凤、李贞妍、陈圆圆等人一起跪了下来,并且尽量将头压低,生怕被人识破。 又过了老半天,一辆雕饰华美的马车才缓缓开了过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刚才一直随车步行,此时走上前来,先问那个“刘大爷”道:“说好了没有?” 那“刘大爷”在百姓面前颐指气使,见了此人却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又是谄媚又是委屈,带着哭腔道:“管家大人,她…她不肯!还把小人的手指打断了!” “啪!”他还想接着往下说,冷不防却被那人一巴掌抽在脸上,当即打出一溜跟头。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差点耽误了王爷的好事!”那人厉声斥骂道,“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蠢奴才!” “刘大爷”的脸颊让那人抽得肿起老高,却连一声也不敢吭。那人不再理他,转而走到红娘子面前,冷哼一声道:“刘三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因何不肯进府?” “大人,小人等只是民间耍野把式的穷艺人,何敢到王府卖弄。”红娘子却并不怕他,冷冷地道,“而且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那人撇撇嘴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洛阳是谁说了算,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将这些人全都押回王府,看他们还敢拿捏着不表演!” “且慢!”红娘子气愤地抗声道,“我们不愿去就是不愿去,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们还要强抢民女么?如果你们真敢胡来,我要报官了!” “哈哈哈哈!”那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半晌才突然顿住道,“报官?你尽管报去,报到京师金銮殿上去也不打紧,看看有没有人敢拂了王爷的意!不过想报也不是现在,来呀,将他们全抓回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二十多名骑者各举兵刃,一齐向马戏班子的成员压了过来。不单如此,从车队后面又上来几十名侍卫,不由分说就把刀剑架在了这些艺人的脖子上。 这些艺人平时走街串巷,接触的都是社会底层的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皆吓得面无人色。有些年龄尚小的,竟吓得哭了起来。 “等一等!”红娘子突然凛然道,“你们不是说,王爷只想看我一人表演么?把他们都放了,我就随你们去;不然,我宁肯死在这里!” 说着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突然从用刀抵着她的侍卫手中将刀抢了过来,猛地横在粉颈之上。 那“管家大人”见状呵呵大笑道:“看不出你年龄不大,为人倒也义气。好吧,将那些泥腿子都放了,把她牢牢地绑起来,可别让她跑了!” 众侍卫当即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红娘子绑了个结结实实。此时马戏班子的成员已经哭成一片,红娘子却对他们勉强一笑道:“你们不要管我了,明天赶紧出城。这班子也散了吧,如今天下大乱,走到哪里也不太平!” 众侍卫不让红娘子再说,当即将她推推搡搡地押上了一辆马车。车队随即再次缓缓前行,依次从朱由检身前经过。 轮到那辆最奢华的马车时,正好那“管家”也走过来,向车上之人禀报。借着稍稍掀起的帘子,朱由检看到车内坐着的是个超级大胖子,看分量至少得有三百多斤,如同一堆肉山一样堆在车厢内。 “王爷,办妥了!”管家谄媚地道。 “唔,这小妞儿有点意思!”车中人银邪地笑道。 “只是此女性情刚烈,手上又有功夫,”管家赔笑道,“要不要先关她几日,磨磨她的性子?” “不必了,”车中人咕噜着四层的下巴道,“本王尝的就是这种野味!只将她手足绑好即可,本王今夜倒要好好整治她一番!” 第417章 救与不救 直到福王的车队渐渐远去,戚美凤和李贞妍才将按在朱由检身上的手松开。朱由检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望着车队的方向恶狠狠地骂道:“朱常洵,我襙你大爷!” 其实论起来朱常洵还是朱由检的亲叔叔,朱常洵的大爷就相当于朱由检的爷爷辈。他这么一骂,等于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可朱由检此时哪管得了那许多,他第一次对戚美凤和李贞妍疾言厉色地道:“为什么拉着我?这等欺男霸女的昏王,我恨不得一脚把他的卵蛋踢爆!” 戚美凤已经是朱由检的未婚妻,见朱由检发火,虽然心中委屈,却也不敢还嘴。倒是李贞妍忙将朱由检拉到僻静之处,耐心地道:“殿下,勿要忘了您是微服出行的!如果刚才闹将起来,一旦有个闪失,暴露了殿下的身份,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朱由检这才猛然醒悟,心中也不禁有些后怕。若不是戚美凤和李贞妍按着,刚才他就真的跳出去了。但洛阳不是泾阳,他这个王爷在秦王庄可以呼风唤雨,到了这里可就什么也不是了。一旦和福王府的人起了冲突,对方人多势众,岂能讨了好去? 况且也正如李贞妍所说,藩王擅离藩地是死罪。一旦身份暴露,不但自己活不了,还会连累一大堆人,这个后果可是朱由检无法承受的。 但一想到这狗日的朱常洵如此胡作非为,眼看那卖艺的少女就要遭殃,朱由检心中就堵得喘不过气来。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道:“难道…难道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 “天下不平事何其之多,您能管得过来么?”李贞妍边说边紧紧攥住朱由检的手,生怕他又一时冲动,“就算要管,我们现在势单力孤,对福王也奈何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还请三思!” 朱由检望着一脸诚挚的李贞妍,再看看面带焦虑与惊慌之色的戚美凤、陈圆圆,权衡再三,终于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李贞妍说的是对的。就算他自己不怕死,也要对这些关心他、爱护他的人负责,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将她们置于险地! 因此,尽管心中对红娘子抱着强烈的见死不救的负罪感,朱由检也只得跟着三女默默地离开。一路上他精神恍惚,都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落脚的客栈的。眼前不停晃动的,也全是红娘子的矫健身姿,以及最后对自己一瞥中饱含的无限凄楚。 一进客栈,朱由检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生起了闷气。众人知道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解劝。 看看天色将晚,已到了晚饭时间。戚美凤又怕朱由检饿着,自己又不好意思、也不敢去叫他,只得央求李贞妍去。 李贞妍却笑着安慰了戚美凤几句,径自来到朱由检的房间外,轻叩房门道:“殿下,该用晚饭了!” “不吃!”朱由检气鼓鼓地喊道。 李贞妍也不生气,只静静地立在房门外,温言劝道:“殿下,贞妍知道您嫉恶如仇,对这件事肯定感到非常难过。但若气坏、饿坏了身子,非但一点用也没有,还会妨碍您扫荡天下恶贼的大计。要想让更多的百姓不再遭此苦难,您还是要首先保重身体!” 朱由检听罢顿觉惭愧。是啊,普大帝不是早就说过么,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他忙打开房门,对李贞妍歉然道:“贞妍,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们发火!” “殿下何必如此。”李贞妍微微一笑道,“您能对贞妍发脾气,说明已不再拿贞妍当外人了,贞妍还觉得高兴呢!” 朱由检便跟着李贞妍来到一楼的大堂,戚美凤和陈圆圆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饭菜都有些凉了,二人却谁也没动筷子,朱由检更觉抱歉,忙入座端碗吃了起来。见他开始吃饭,三女才放下心来,也陪着他默默地用餐。 可朱由检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心里满满的还是那可怜的红娘子。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又有十余人进了客栈。朱由检定睛一看,却是那家马戏班子的成员!为首者正是那老者,他长叹一声道:“唉!大伙儿也别难过了,咱们小老百姓不就是这样么?赶紧吃饭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洛阳!” 朱由检见是他们,心中更觉惭愧,忙低下头去,生怕老者认出他来。 不过此时这些人个个精神委顿,倒也没发现朱由检,只是垂头丧气地各找桌子坐了下来。那老者与另外几人正好坐在朱由检背后的桌上,一边囫囵吃着,一边小声地议论。 只听那老者道:“你们也别掉眼泪了,谁都有自己的命,也许班主就命该如此吧!要说这孩子也真是命苦,从小没了爹娘,被婶子卖到马戏班子。幸亏生得伶俐,再难的花样儿也是一学就会。有一次路过王屋山,又蒙山上的老道姑传授功夫,学了很多绝活儿。咱们这个马戏班子虽说有二十多人,可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人家掏钱全是冲着班主! “其实按说班主这个年龄,也该出阁了。我也劝过她,说这碗饭不好吃,不如寻个好人家嫁了。可班主却说舍不得我们这些人,要再跑两年江湖,为我们挣下几亩地钱,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呢!可现在…唉!进了王府,那还有个好?只盼那福王能疼着班主一点儿,让她少受点委屈!” 说到此处,与他同桌的几人又哭出声来。朱由检也听得心如刀绞,眼前又浮现出红娘子那爽朗果决的样子。如此有情有义的花季女孩,难道自己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福王糟蹋,就此一生尽毁? 思虑再三,他突然霍地站起身来,低声说道:“随我回房!” 三女不知其意,只得跟着朱由检回到房间。朱由检先将房门掩好,这才坚毅地道:“美凤、贞妍,我已经决定了,得把这个女孩儿救出来!” 第418章 夜闯福王府 得知朱由检决心夜闯福王府、救出红娘子,李贞妍猛吃一惊。她还想劝解几句,戚美凤却带着坚定的眼神阻止道:“此举当然极其危险,但王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就断无更改之理。” 其实戚美凤后面还有话没说出来,那便是朱由检嫉恶如仇,最看不得恃强凌弱。而正是这一点,才让她芳心暗许。所以不论朱由检的决定有多么危险,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陪着他。 朱由检嘉许地看了戚美凤一眼,沉声说道:“我也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因此贞妍就不必参与了,只需在客栈好好保护陈姑娘。我和美凤两个人去…” “殿下,这怎么行!”李贞妍急道,“如果非去不可的话,也用不着您亲自出马!我和美凤姐都会武功,我们两个去救人还不行么?” 李贞妍一向性格沉静,遇事从不惊慌。而此刻朱由检见她急得脸颊通红,连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也知道她是真的为自己担心,只得歉然道:“贞妍,这不是会不会武功的问题。美凤是我的未婚妻,我做为一个男人,能让她单独去冒险,自己反而猫在客栈睡大觉么?至于你,毕竟你是朝鲜公主…” “原来殿下一直当贞妍是个外人!”李贞妍登时双眼噙满泪水,蓦地转过身去。 朱由检正手足无措,戚美凤忙搂住李贞妍的双肩,温言劝慰道:“王爷不是那个意思,他也是怕你有危险嘛!” “正因为有危险,我才一定要去!”李贞妍也犯了倔脾气道,“如果不让贞妍去,那贞妍宁死也不让殿下出门!” “好了好了,咱们都去,成不成?”朱由检只得低声下气地道。 李贞妍这才抹了抹眼泪,嗔怪地盯了朱由检一眼道:“那也要谋定而后动!如果没有九分以上的把握,殿下还是不能去!” 朱由检见她不再硬拦,也松了口气,几人便商议起行动方案来。他首先发言道:“福王府肯定有很多侍卫,但王府那么大,我们应该有机可乘。进去以后,须得根据形势随机应变,这方面你们都不如我,所以我必须去。况且我们是去救人而不是厮杀,只要注意隐蔽,得手之后立即撤退,也不会像贞妍想的那般危险。” 戚美凤也道:“今天我在街上注意观察了那些侍卫,尽是些庸手,特战队员一个对付四五个不成问题。再加上我和贞妍的保护,就算暴露了形迹,也可保着王爷全身而退。” 李贞妍这时也冷静下来,认真分析道:“当然我们如果能不动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出来,那是最好不过。福王虽然手下众多,但毕竟只是个藩王,权势仅仅局限在洛阳城内。只要捱到天明开城,我们立即带着人远走高飞,他就没办法了。” “好,就这么办!”朱由检当机立断地道,“美凤、贞妍,你们带上十五名特战队员,随我立即赶奔福王府,咱们见机行事。” 他又转向陈圆圆道:“陈姑娘,客栈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派石彪协助你,请你帮我安排好行装,天明咱们立即出城!还有那个马戏班子,也请你通知他们,到时候一起上路。” “王…王爷,这么重要的事,圆圆怕做不来呀!”陈圆圆紧张地道。 “没关系,谁也不是天生的领导!”朱由检安慰她道,“我一开始也不会做王爷,可是处在那个位置上,自然而然地就会了!” 剪断截说,朱由检与戚美凤、李贞妍等人在里面换上夜行衣靠,暗携利刃,外面仍穿着不引人注目的粗布衣,出了客栈直奔福王府而来。 此时也就是戌时二刻左右,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就是晚上八点。时值盛夏,虽然天色已晚,街上依然十分繁华,正是洛阳城中灯红酒绿之时。其实这个时辰本应开始宵禁,可城中承平日久,文恬武嬉,规矩早已坏了。 福王府也非常好找,它位于洛阳城的正中,占地数百亩,规模宏大,气象森严,俨然又是一座小紫禁城。众人来到府外,却见里面张灯结彩,府门处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朱由检等人假作在对面的一家茶肆喝茶,他便趁机问伙计:“福王府这是有喜事么?怎的这般热闹?” “客官您一定是外地人,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伙计笑嘻嘻地道,“福王千岁每晚都要大宴宾客,这里天天皆是如此。” 朱由检听罢沉吟道:“听说福王为人吝啬,想不到在这方面倒挺大方。” “大方个屁!”那伙计见四下无人,便鄙夷地笑道,“这个宴会纯属鸿门宴,凡是被邀请的,不管你是官员还是富商,都少不得要孝敬福王千岁。少则三五百两,多则成千上万,谁若敢空着手来赴会,那脑袋肯定是让驴踢了。这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福王千岁是一本万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不来不行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 “哪个敢不来?”伙计冷哼道,“都知道福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看着不管事,可他老人家跺跺脚,整个河南的地皮都得颤悠!所以无论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都想巴结福王千岁。有些人不在被邀请之列,还托门子找关系想往里挤呢!” 正说话间,又一乘大轿缓缓行至王府门口,从轿上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在从人的簇拥下进了府门。王府的门人对他倒还算尊敬,高唱一声道:“朱大人到!” 那伙计撇撇嘴道:“这人就是洛阳知府朱大典,人送绰号‘猪打点’!” 朱由检笑问道:“这绰号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哪怕是一头猪,只要给这位知府大人打点一番,也能打赢官司!”那伙计嘿嘿直笑道。 望着朱大典等人大摇大摆地进府,朱由检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忙唤过戚美凤与李贞妍,附在她们的耳边耳语一番。 “这…能行么?”李贞妍还是担忧地道。 “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朱由检双眉一耸道,“时辰越来越晚,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第419章 来迟一步? 正所谓急中生智,朱由检这个大胆的点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冒了出来。戚美凤和李贞妍细品这个方案,觉得虽然有些冒险,但舍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几人匆匆数语,计议已定。朱由检便领着众人,堂而皇之地直奔王府大门而去。 “干什么的?”到了王府门前,几个侍卫大声喝止道。 朱由检忙满脸赔笑道:“几位大爷,小的们是知府朱老爷的家丁。刚才走到半道,老爷又吩咐我们回府取东西,因此来得慢了一步,老爷已经先进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李贞妍递过来的一个沉重的包袱,向着那几个侍卫一举道:“就是这东西。” 这包袱故意没有包得太严实,为的就是让他们看到里面的东西。几个侍卫只觉眼前一亮,那包袱里白花花的,不就是人见人爱的银子么! 几人相对一使眼色,其中为首的一人便皱着眉头道:“论理呢,你们这十来个人眼生得很,又不是跟着你们的老爷一起来的。王府重地,原是不该让你们乱闯。” 朱由检如何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忙从包袱中摸出几锭银子,每人递了一锭,压低声音讨好地道:“几位大爷行个方便,若耽误了老爷的事,我们这些人都吃罪不起呢!这一大包银子小人托着也怪累的,少几锭也看不出来。以后我等还要常来常往,还望几位大爷多多照顾!” 几人接了银子,当即眉开眼笑,喜滋滋地掂了掂分量,揣入怀中。那为首的便小声道:“你这位小兄弟倒也会办事!趁管家不在,你们赶紧进去,宴会厅就在第二进院子,一进去就看见了。找到你们老爷之后就乖乖地跟着,千万不要乱闯。” “那是自然,这是什么地方,就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随意乱走啊!”朱由检嘴上应付着,对戚美凤和李贞妍一使眼色。二人便率领着十五名特战队员鱼贯进入,规规矩矩地穿过头道院。 刚从侍卫的视野中消失,朱由检等人便尽量贴在黑暗的墙根下,观察王府内的动静。只见府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足足来了上百人。再加上他们的从人,以及王府中负责安排宴会的太监和仆役,这二进院子加上宴会厅,至少也有三四百人。此时这些宾客只顾互相寒暄,仆役们也忙着准备开席,因此倒无人留意朱由检他们。 朱由检心中暗喜,看来这第一步混入王府,已经取得成功。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要尽快找出红娘子被囚禁的位置。 很显然,红娘子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公开场合的,她必是被锁在王府后宅的某一间屋子里。但这王府规模宏大,房舍没有一千间也有七八百间,朱由检不可能一间间地去搜,那样不但时间不允许,也容易暴露形迹。 所以在进行这第二步之前,还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要能在王府中自由行动。 于是众人马上按照行动预案分头行事。四名特战队员留在二道门处,盯着二进院子和王府大门的动静。一旦得手,他们就负责守住这里的退路。 李贞妍则如同狸猫一般,轻灵地闪入附近的各个跨院中,查看有没有空着的房子。此时她已经脱掉了粗布衣,身上只有黑色的夜行衣靠。再加上她专从高墙的黑影中行走,身形又快如闪电,竟无人能注意到她。 不多时,她便在东侧第二重跨院里找到了合适的房间。这层跨院是个死胡同,平时是用来贮存木炭的。此时正值盛夏,木炭自然用不到,因此跨院中空无一人,各个房间也都上了锁。 李贞妍观察已毕,便悄无声息地退回来,向朱由检禀报。朱由检听罢微微颔首道:“好,按原计划行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戚美凤、李贞妍以及余下的十一名特战队员四散分开,专门盯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王府仆役。一旦他们独自走到两进院落连接之处、脱离众人视线时,特战队员便迅速贴上去,举掌为刀,快如闪电般地在其后脖颈上的大椎穴上重重一击。 朱由检对特战队员的要求是很高的,其中一条就是要有一招制敌的本领。这一招“手刀”便是燕凌亲传的绝艺,众人每天都在练习,那准确性和力道都拿捏得极好。可怜那些王府仆役,本来就不会武功,又没有任何防备,突然遭此重击,无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接下来特战队员们便四五个围成一圈,假作端着东西往外走,掩护着中间的特战队员;而中间的人则扶着那昏倒的仆役,向前迅速拖行。 这一切均是在热闹的院子附近悄悄地进行。而不论是宾客还是王府侍卫,都根本想不到已经有不速之客混了进来,并且居然还敢动手袭击。有几个人倒和特战队员走了个面对面,但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不过十来分钟,特战队员们已经放倒了十余名仆役,并将他们全部拖到那无人的跨院中。李贞妍早已拧断了门锁,众人便将这些昏迷不醒的仆役的衣服扒下来,又将他们牢牢地绑住,嘴里都塞上破布。这样他们即使醒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下来,众人纷纷换上仆役的衣服。朱由检又留下两名特战队员看管跨院,这才率领着戚美凤和李贞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而福王府中的仆役不下二三百人,此时又正忙得团团转,这十余名被掉了包,根本无人注意。 至此,朱由检已经离成功越来越近了。不过他还是觉得王府太大,即使假扮成仆役去搜寻,仍然难度不小。于是他便派出八名特战队员分头去搜,自己却留在第二进院子之中,想看看福王朱常洵是否在宴会厅内。如果他在,那说明红娘子还未遭毒手,一会儿只需跟着这该死的大胖子,便可顺藤摸瓜找到红娘子了。 恰好此时又有几名仆役端着菜肴往宴会厅走,一见朱由检便埋怨地道:“你们在那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我这都快端不住了!” 朱由检心道天助我也,忙迎上去接过两盘菜,随着这几个人进了宴会厅。 厅内果然是高朋满座,正中的主位上却不是朱常洵,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只听他朗声说道:“各位,父王今日身体不爽,只能让小王代为出席,还望各位海涵!” 朱由检听他这般说,脑子“嗡”地一声,不觉暗想:难道自己来迟一步,红娘子已经遭了朱常洵的毒手? 第420章 朱由崧 既然福王朱常洵不在宴会厅,朱由检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走人,继续去别处寻找红娘子,万勿使她遭受凌辱。 但他望了望厅口处的李贞妍,只见她微微摇头,示意其他特战队员还未找到目标。朱由检不禁心中发急,但也无可奈何,暗想福王府的房屋不下千间,想要找个人出来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如果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恐怕找到天明也未必能找到红娘子,那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跟随他一同进来的戚美凤贴近他悄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抓个舌头问问?”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心想恐怕不行。王府的侍从都是各管一段,他们未必知道朱常洵或是红娘子在哪,须得身份较高、或是直接经办者才行。 念及此处,朱由检突然想起了代朱常洵主持宴会的那个年轻人。他既自称“小王”,想是朱常洵的子嗣,在王府之中肯定地位甚高。现在他就在眼前,不如偷听一番,看看能不能从他的言谈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万一还是没有线索,如能把这家伙抓住,肯定也比抓普通的仆役有用多了。 于是朱由检便小声吩咐戚美凤去给李贞妍传话,让她仍率领特战队员继续暗中搜寻,自己和戚美凤则留在宴会厅中。反正王府的防卫极为松懈,就在这多待一会也没什么危险。 接下来他就一边继续假扮仆役,殷勤地挨桌布菜倒酒,一边有意往那年轻人的主桌上凑。 能坐在这一桌上的,自然皆是洛阳城中身份最高的人物。除了那年轻人之外,洛阳知府朱大典也在其中,其余也都非官即宦,个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一看便是吸尽民脂民膏之辈。 只听那朱大典端起酒杯恭敬地道:“下官听说王爷刚刚被立为世子,又获封德昌郡王,真是可喜可贺!这杯酒下官敬王爷,祝王爷福如东海!” 那年轻人倒没端王爷架子,也举杯淡淡一笑道:“怎敢劳朱大人相敬。父王和由崧已来洛阳十余年,其间多承在座诸位大人照顾。今日父王不能出席,由崧就带他老人家谢谢诸位,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便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桌上的其他人也赶紧陪着喝酒,又殷勤地为朱由崧重新满上。 朱由检听到朱由崧这个名字,心中却是一动。他暗想在原来的那段历史中,崇祯皇帝、也就是自己上吊煤山后,京师先是被李自成的大顺军占领,后又被满清窃据,但大明朝廷并未就此灭亡。 本来明代就有南北二京,一部分大臣便在南京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年号“弘光”,在历史上称为“南明”。 不过这南明王朝实在是短命得可以。大敌当前,朝中重臣还忙着玩党争,而所谓的“江北四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拥兵数十万,却不思抵御外侮,反而频频自相残杀。 据说朱由崧本人幸运得到帝位之后,也是不思进取,只将精力放在花天酒地、玩弄美女之上。甚至清军就要兵临城下了,他还在找人捕捉蟾蜍配制春药,南京百姓因此讥讽他为“蛤蟆天子”。 如此内耗不断、得过且过,南明焉有不亡之理。不到一年时间,南下的满清铁蹄就攻破南京,弘光帝朱由崧也被俘获,押送到京师凌迟处死。说起来,中国历史上的皇帝死状最惨的,恐怕也就数得着这位了。 不过眼前这位朱由崧,倒看着不像是个昏聩之人,最起码比他那三百多斤的爹强多了。他身材修长,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当朱由检偷着观察他时,朱由崧还似乎有所察觉,目光如电般地向这边扫射过来。吓得朱由检一缩脖子,赶紧垂首忙活端菜。 幸好朱由崧也未在意,仍与同桌的官员饮酒叙谈。酒过三巡,朱大典便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满脸堆笑地递给朱由崧道:“王爷,您获封世子是大喜事,下官无以为贺,这区区一万两银票不成敬意,还望王爷笑纳。如王爷能在福王千岁面前美言几句,老千岁再向朝廷吹吹风,下官就感激不尽了!” 他这一掏钱,同桌的其他官员也都纷纷献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这也是福王宴会的“法定程序”,众人早已心知肚明了。 朱由检看了却恨得牙根痒痒,暗想如此公然行贿,而且已经“蔚然成风”,可见朝廷已经腐败到了何等地步!而这些官员在这里下了本钱,想必会变本加厉地捞钱,把损失转嫁到老百姓的头上。难怪流贼如此痛恨福王,不知饿死多少百姓,才能换来他那一身肥膘! 正思索间,却见朱由崧摆摆手笑道:“诸位大人,由崧也知道父王那一套,说实话并不赞成。今日正好父王不在,这些就免了吧。日后父王问起,由崧一力承担便是。至于诸位大人所求,由崧已铭记在心,请勿担忧。由崧已是弱冠之年,今后仰仗诸位大人的地方还多者呢!” 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感到错愕。还是朱大典脑筋转得快,当即收起银票,感激涕零地道:“王爷如此贤明,下官万分敬服!以后如有用得着下官之处,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由检这时也恍然大悟,原来朱由崧这是在收买人心!看来史书的记载也未可尽信,这朱由崧心机深重,绝非酒色之徒。日后洛阳城破,朱常洵死于非命,朱由崧却能逃出生天,登基为帝,看来也绝非偶然。 不过现在朱由检没心思琢磨朱由崧有什么野心,他最关心的还是朱常洵或是红娘子的位置。恰好一名官员讨好地问道:“王爷,不知老千岁身子哪里不爽,要不要下官寻个名医来诊治一下?” 朱由崧眉头微蹙,含糊地道:“父王没什么大病,只是老毛病犯了,正在未央宫中休息。” 众官当即恍然。这未央宫的“未央”二字,出自《诗经?小雅》里的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西汉年间皇帝的后宫即命名为未央宫,所谓夜未央,也就是通宵寻欢作乐的代名词。后世的宫殿凡起这名字的,肯定是用作交欢场所;老千岁既然在那里,得了什么病也就不言自明了。 朱由检当然不如众官员那样博古通今,但“未央宫”这三个字已经够了!他忙混出宴会厅,对守候在外面的李贞妍低声道:“人在未央宫,快走!” 第421章 未央宫 知道了人在未央宫,剩下的事就好办了。特战队员故伎重施,又抓了一名仆役。问清未央宫在哪之后,仍把他打晕扔入空房之中。接下来众人便蹑足潜踪,直奔未央宫而来。 原来这福王府在形制上完全仿照紫禁城,也是前朝后宫的格局。前面一半,是朱常洵的王府班子“办公”之处,也常有外官到访;后面一半,则是王府家眷居住之处。这两个区域用高高的院墙隔开,仅以一道大门相连。 朱由检等人摸到大门外,见此处不比前府,至少有二十多名侍卫手持利刃值守。如果硬闯,虽然以特战队员的实力,应该可以闯过去;可那样一来,就惊动了整个王府,甚至会把洛阳的守城官军招来,不但救不出红娘子,他们这些人恐怕都难以脱身。 朱由检这时候就没招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戚美凤和李贞妍。二女仔细审视周围的地形之后,异口同声地道:“翻墙过去!” 原来这道位于王府正中央的院墙非常之长,侍卫们只守住了大门,其他地方就没人看管了。朱由检等人便尽量向东走,远远地避开正面,在一个侍卫看不到的地方贴上了院墙。 这道院墙高约一丈五尺,换算成公制就是五米,几乎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对于普通的蟊贼来说,这个高度当然难以逾越。但对于朱由检的特战队员来说,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因为他们随身携带了特种装备:飞抓。 之前在刘宗敏大闹西安、纵火焚毁“天外天”之时,朱由检一行人正是用飞抓勾住了对面的房舍,才得以逃出生天。此时攀爬院墙,更是不在话下。只见特战队员们娴熟地将飞抓抛起,勾住墙头之后,快如狸猫地攀援而上,不过数秒就已在墙顶了。 第一个上去的是李贞妍,她向院中扫视了一眼,低声对下面的朱由检道:“安全!” 朱由检心中稍定,便也开始向上攀爬起来。本来戚美凤不想让他过去,可又一想,把他留在这里,力量就更分散,反而会增加危险,也只得由他去了。 当然单凭朱由检的身手,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的。好在戚美凤在下面托举,上面的李贞妍则用力提拉飞抓的钢索,二人合力施为,总算把朱由检给拽了上去。 紧接着李贞妍揽住朱由检的腰,从墙头纵身向下一跃。朱由检只觉耳畔生风,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双手紧紧搂住李贞妍。这个高度相当于跳楼啊! 直到李贞妍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已经下来了。”他这才睁开眼,发现李贞妍已轻盈地落在院落中,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而自己兀自搂住人家不放,脑袋还扎入她的娇躯之中,实是有些借机占便宜之嫌。 朱由检老脸一红,赶紧松手尴尬地道:“那什么…贞妍,对不起…” 李贞妍也有些不自然。她虽与朱由检相处已久,但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还是第一次。虽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但还是感觉有些异样,芳心也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 好在戚美凤等人也相继跳了下来。他们这一行共十八人,在前院中留了六人,现在还有十二人。 朱由检这才收摄心神,低声说道:“过了前面那道偏门,应该就是未央宫了。这里戒备森严,即使是王府的仆役,到这里也会受到盘问。一旦被发现,我们就只有血战到底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如果真的交上了手,我们一定要冲进宫中,把朱常洵抓住!有他在我们手里,侍卫们就会投鼠忌器。当然,能不动手是最好,咱们见机行事!” 众人便蹑手蹑脚地接近那道无人把守的偏门,轻轻推开向内窥视。刚一开门,悠扬的丝竹之声便飘了出来。 再向大殿的方向望去,未央宫中正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主座上斜倚着一个大胖子,正光着上身,一边任由宫女为他轻轻地扇纱罗小扇,一边啃着西瓜,面带银邪地望着那些身材婀娜、轻纱覆体的舞者。不是福王朱常洵,又是何人! 再向侧面一看,一名身材娇小、衣不蔽体的女子正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正是那身负绝艺的少女红娘子!此时绑绳深深地勒入她的娇躯,想必是十分痛楚。她却只是面带不屑,冷冷地侧过脸去,对朱常洵不理不睬。 朱由检心中一阵狂喜:原来红娘子果然在这里,看这情形,朱常洵还没有对她下手! 再看大殿之外,除了有几个太监和十几名宫女侍候,倒是并无侍卫把守。想是朱常洵觉得此处高枕无忧,更兼满园春色,不愿意让那些侍卫看到。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脑海中闪过若干个行动方案。第一个是直接冲过去救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但这样一来,那些太监和宫女必会大呼小叫,招来侍卫,后面就要陷入苦战了。 第二个方案是再静待一会儿,等朱常洵斥退众人、打算对红娘子非礼之时,再悄然过去解救。那时候未央宫的人就更少了,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控制局面。 可朱由检不知道这该死的朱常洵打算什么时候歇息,再者一说,万一这些太监宫女根本不走,而是要在这里通宵值守,那又怎么办?有道是迟则生变,万一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先被侍卫发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朱由检在心里很快就否决了这两个方案。未央宫中正在歌舞升平,朱由检却急得汗出如浆;那些跳舞的歌女本是婀娜多姿,此时在朱由检眼里却是可恶之极,恨不得她们赶紧滚蛋。 歌女?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兴奋地道:“有了!” 戚美凤和李贞妍忙问:“您有什么好主意?” 朱由检却不怀好意地对二女道:“我这个方案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不过得委屈二位一下!” “美凤情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没那么严重,”朱由检忍着笑道,“不过你们须得扮成歌女!” 第422章 翩翩起舞 福王府总管太监田成率领着十几名小太监和宫女,正在未央宫外伺候。按照以往的规矩,朱常洵欣赏完歌舞表演之后,就要与新入府的女子共度春宵,直至后半夜才罢。 他在里面荒银无度,可就苦了这些在外面伺候的太监。这些人不但一个也不能走,还得打起精神等候王爷花样百出的吩咐。万一入府的女子性情刚烈,不肯顺从,他们还得进去帮忙按着,往往一折腾就是一个通宵。因此趁着歌舞未散,田成便抽空站在原地打起盹来。 突然,几个身着王府仆役服装的人从黑暗中闪身而出,径直走了过来。田成倒也并未多想,还以为是下人不懂规矩走错了地方,忙扯起公鸭嗓道:“大胆!你们是哪房的,活腻了不成?这未央宫是你等能随便乱闯的么?” 走在最前的一个小厮忙趋前笑道:“公公,小的是世子派来的。世子献给王爷两名歌女,因天色已晚,过来不方便,便让小的领来了。喏,就是她们两个!” 田成蹙眉看了看这两名女子,只见二人虽身着仆役的服装,恭眉顺眼不敢抬头,但仍难掩那动人的美貌。不禁心中暗想:真是知子莫若父,王爷就好这口,这朱由崧倒会投其所好,难怪能讨得王爷的欢心,把世子的位子赚到手。 不过朱由崧身边的太监和奴仆田成都认识,这个小厮却是眼生得很。他不禁心中生疑,尖声喝问道:“咱家怎么没见过你?” “小的是世子刚收进府的,”那小厮忙赔笑道,“因为小的还算机灵,这两名女子也是小的找到的,所以就着小的送过来了。万一王爷欢喜,兴许会打赏小的,这就是世子体恤下人了。” 本来未央宫外是一片寂静,他们这一对答,被殿内的朱常洵听到了。朱常洵便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回事?” 田成忙毕恭毕敬地走进殿中,将事情讲述一遍。朱常洵听罢立即精神了起来,别的他没兴趣,这“歌女”二字可是将他牢牢地吸引住了。 “叫进来让本王看看!” 得了他的吩咐,那三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朱常洵却根本没看那小厮,他那色迷迷的目光立即被两位妙龄女子吸引住了。 只见左边的女子身材挺拔,四肢颀长,脸上虽淡淡的无甚表情,眉宇之间却透出一丝坚毅。虽然身着仆役装束,但举手投足之间,总有种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豪迈气度。 而右边的女子略矮一些,却又是一种温雅娴静、仪态万方的美。此刻她低垂粉颈,紧闭朱唇,于座前盈盈而立。别看穿的只是下人的衣服,却如同一株高贵典雅的玉兰花,将周围的舞女全都比了下去。 朱常洵看罢多时,喜得眉开眼笑,双手放肆地拍着裸露的大肚皮,银邪地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美美、珍珍。” “好名字!不过穿着下人的衣服实在难看,来呀,给她们二人更衣!” 二人即被宫女带入暖阁中。不多时联袂出来,朱常洵更是看得两眼发直。这身歌女的服装乃是真丝织就,薄如蝉翼,更凸显了二人姣好诱人、曲线毕露的身材。不光是他,就连那同来的小厮都看得呆了。 “你们可会歌舞?舞上一曲给本王看,珍珍你先来!”朱常洵的眼睛本来就小,这时候更是眯成一条缝了。 丝竹之声响起,那“珍珍”当即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却与中原常见的套路不同,多是即兴的动作;动作幅度虽大,却如同仙鹤展翅、柳枝拂水,骨子里都是说不出的柔婉袅娜。尤其是做出旋转的动作时,她那满头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飘起,衣袂随之翩翩舞动,真如同下凡的仙女一般。 一曲舞罢,朱常洵拊掌大笑道:“好,好,好!舞俊,人更俊!美美,该你了!” “启禀王爷,奴婢只会舞剑。”那“美美”却不卑不亢地道。 “剑?这里却是没有剑,不如这样,”朱常洵亲手从桌上拾起一支玉箫递给“美美”,“你就以箫代剑吧!” “美美”恭谨地接过玉箫,当即在丝竹的伴奏下舞动起来。众人又是大开眼界,只见她舞姿潇洒英武,步法灵活矫健,动时敏捷无比,静时却又稳如泰山。初时动作还比较舒缓,后来却如行云流水,越舞越快,到后来连人带玉箫已经幻做一团青影,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朱常洵正目瞪口呆之际,“美美”倏地在他身前站定,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将那支玉箫向前一递,真如一口冷森森的利剑一般。 朱常洵吓得直冒冷汗,半天才缓过气来道:“好,太好了!想不到美美还是个巾帼英雄!舞累了吧,快坐到本王怀中歇歇!” “美美”尚未答话,一直被捆着的红娘子却冷哼一声,鄙夷地道:“枉有这么好的身手,可惜也是个趋炎附势、贪图荣华富贵的庸俗女子!” “大胆!”朱常洵此时新得了二名美女,对红娘子的态度登时冷了下来,勃然作色道,“你不过是个街头耍把式卖艺的民女,本王见你有几分姿色,正欲给你个好归宿;没想到你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本王不能治你的罪么!来呀,把她给我拖下去,剥光衣服重责一百杖!” 眼看红娘子就要遭受酷刑,“珍珍”忙轻声道:“王爷请息怒,这等无知狂妄的民女,王爷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其实奴婢也会杂技,未必就输给她。” “哦?”朱常洵大喜道,“快快为本王演来!” “启禀王爷,这项杂技奴婢一个人演不来,须得几十人配合,方得其妙。”“珍珍”恭谨地道,“如能请殿外的太监宫女进来协助,奴婢就可以开始了。” “那好办,田成,你们全都给本王进来!”朱常洵此时精虫上脑,哪知有诈,当即把在外面伺候的十余名太监宫女全唤入未央宫中。 就在这一瞬间,“美美”、“珍珍”与那名小厮交换了个眼色。那小厮当即脸色一寒,厉声吼道:“动手!” 第423章 将错就错 不用问,这混进未央宫的两名“歌女”即是戚美凤与李贞妍,而那小厮则是秦王朱由检。他们利用朱常洵及其手下的麻痹大意,巧妙地接近了目标。而朱常洵只顾欣赏美色,浑不知自己的灾星已经悄悄降临。 当朱常洵想唤手下责打红娘子时,殿外的太监宫女已经全被骗入宫中,外面的九名特战队员已经封死了未央宫前后院的大门。福王府内的侍卫虽然不少,可谁也不知道外敌已经“中心开花”,尚自浑浑噩噩,苦等天明。 随着朱由检一声令下,戚美凤猱身疾进,用那支玉箫轻轻抵在朱常洵咽喉处,低声叱道:“不许动!” 朱常洵哪料到刚才还为自己翩翩起舞的美女,此刻竟随时都可取自己的性命,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抖做一团,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而李贞妍与悄无声息地闯进来的五名特战队员,则快如闪电般地在太监堆中如同旋风般扫过。不过瞬息之间,包括总管太监田成在内,七八名太监全都在脖颈上遭到重击,当即昏迷不醒。 剩下的全是柔弱的宫女和舞姬,她们吓得刚想尖叫,朱由检从怀中摸出燧发手枪,恶狠狠地威胁道:“都给我把嘴闭上!” 众女哪敢反抗,只得乖乖地被特战队员挨个绑了起来,并且把嘴堵上。至于那些昏迷的太监,为了以防万一,也是如法炮制。 见顺利控制住局面,朱由检心中稍定,便提起燧发手枪来到朱常洵面前,用枪口顶在他那肥硕锃亮的大脑门上,冷冷地道:“朱常洵,你可知罪?” “好汉爷爷饶命!”此时的朱常洵,再也没了惯常的颐指气使,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劲地哀求道,“本王知罪,知罪了!”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罪?”朱由检鄙夷地道。 “本王…”朱常洵一时语塞。 “本你大爷,还在这端臭架子!”朱由检劈手就给了朱常洵一记耳光,枪口又往上一顶。朱常洵还以为对方要给自己来个“爆头”了,登时吓得屎尿齐流,臭不可闻。 “瞧你这点出息!”朱由检恨恨地骂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在你看来,你既是个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无论是毁坏农田、收受贿赂还是强抢民女,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喽?告诉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区区一个藩王!”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要说这朱常洵也真是个软骨头,这时候又自称“小人”了,“但求好汉爷爷给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府中金银美女任好汉取用!” 朱由检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想这朱常洵显然是把自己当成图财害命的强盗了。既然他这么想,何不将错就错,扮一回强盗?反正只要逃出洛阳,自己仍做回秦王,就让这老胖子满世界追捕强盗去吧。 想到这里,他便嘿嘿一笑道:“福王千岁,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便来到红娘子面前,用手一指道:“这个女孩儿不错,我要了!” 红娘子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刚要厉声叱骂,突然认出了朱由检,不禁惊喜地道:“你不就是…” 朱由检忙对她连使眼色,红娘子也极聪颖,当即缄口不言。李贞妍便过来为她松了绑,却故意留着手腕不解开。这也是做给朱常洵看的,好让他以为这次王府被袭与红娘子并无关系。 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朱由检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但现在还是深夜,如果就这样逃出王府,朱常洵安全之后,必定会知会洛阳知府,进行全城大搜捕。那样明天就无法出城了,自己岂非白忙一场。 而若将朱常洵挟持为人质,固然可以顺利出府,甚至出洛阳城也不在话下。但这家伙重达三百多斤,简直就是一堆肉山,想悄无声息的出去根本就不可能。而一旦事情闹大,自己也必然暴露。 思虑再三,朱由检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这里等到天明。待城门开启之后,再寻机冲出城去。一旦出了城,可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朱常洵就是爪牙再多,也不可能抓到自己了。 于是他立即吩咐特战队员,将所有太监宫女连赶带抬,都弄到东暖阁之中关押起来。又扒下几名太监宫女的衣服换上,若无其事地走出未央宫,仍在院落中假作侍候。 殿内的朱由检、戚美凤和李贞妍,则熄灭烛火,做出福王已经安歇的样子。殿内登时黑了下来,朱由检又凑在朱常洵的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王爷,我这人胃口不大,美女嘛,要这一个也就够了。至于金银珠宝…” 朱常洵忙讨好地道:“好汉尽管放心,小人府中有的是金银,我马上让太监去搬…” “搬你大爷!”朱由检又沉下脸来道,“你不就是想让人出去通风报信么?这点花花肠子,趁早收起来吧!再说这世上最重的就是金银,你就是真让我搬,我也搬不了多少。快说,这未央宫中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是是是,好汉责的是!”朱常洵满头大汗地道,“后殿中有一只木箱,里面尽是些名人字画、古玩首饰,好汉尽管拿去!” 朱由检心头一喜,暗想这朱常洵收藏的藏品,必是件件价值连城。这些东西在他这里放着也是放着,说不定还得便宜了李自成。还不如取其不义之财,弄出去寻机会变卖了,将所得银两用之于民。 于是他马上让两名特战队员过去搜寻,果然将这只木箱找了出来。众人打开箱盖,不禁目瞪口呆。原来这箱内单是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就有二十多颗,其他奇珍异宝就更是数不胜数。朱常洵搜刮这些无价之宝,至少也也用了二三十年的时间;朱由检却毫不客气,将下巴微微一摆,众人便将这些器物掏了出来,打入七八个包袱之中,再小的就随身携带。 朱常洵本是极其贪婪之人,这些财宝可是他的命根子。见朱由检一件件地往怀里装,他的心头就好像被利刃一刀刀地往下剜,忍不住颤声道:“好汉爷爷能否可怜小人,给小人好歹剩下个一两件…” “好说!”朱由检嘿嘿一笑道,“这只木箱还剩给你!” 第424章 逃出洛阳 第二天清晨,天色要亮不亮之际,十余条幽灵一般的身影从福王府的东墙头上现了身。他们警惕地看了看附近的动静,见四下无人,便合力从墙内拽上来一个又大又重的口袋。 紧接着,众人纷纷跳下墙头,扛着口袋钻入洛阳那多如牛毛的小巷。七拐八拐之后,王府渐渐被抛在身后,其中一名年轻人才长出了一口气,挂着大熊猫一般的黑眼圈疲倦地道:“这老家伙倒能睡得着,反倒是咱们一夜未睡,成了他的太监宫女了!” 说话的正是朱由检。这次潜入王府的行动大获成功,他们不但救出了红娘子,而且一个人都没杀。在占领未央宫后,李贞妍又悄悄潜回前院,将那六名留守的特战队员也带了进来。众人在宫中守到天快亮,便把福王朱常洵五花大绑,口中堵上破布,塞入大口袋中,从墙头扛了出来。当然,还有朱常洵的那些宝贝,也被朱由检毫不客气地全部顺走。 “您打算如何发落他?”李贞妍指了指口袋中的朱常洵,悄声问道。 “带他出城!”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如果一切顺利,到城外再把他放了。” 一旁的红娘子听了,不禁对那口袋怒目而视,似乎还想上前踹几脚,以报复自己在王府中遭受到的屈辱。 朱由检忙一把拉住她道:“姑娘请忍耐一下!眼下我们还未安全,等出了城再说吧!” “我真想一刀杀了他!”红娘子只得恨恨地停手,泪水却是夺眶而出。 朱由检当然理解她的心情,如果不是自己施救,就算红娘子身怀绝艺,可全身被缚无法施展,此时恐怕早就被朱常洵毁掉清白了。 他在前世就最恨那些犯下强歼罪行的人,觉得《刑法》对这条罪的量刑也太轻了点。什么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就应该统统枪毙! 有些砖家叫兽还叫嚣什么“强歼是冲动犯罪”、“严刑峻法不能降低强歼发生率”、“应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扯他妈的蛋!强歼是对妇女最大的侮辱,甚至比单纯的杀害更为恶劣。罪犯“改过自新”去了,妇女受到的伤害又如何复原? 而朱常洵的罪行更为严重,他不但要强歼,还公然强抢民女!按照朱由检内心里的想法,真想把他扔锅里直接做了“福禄宴”。 但朱常洵毕竟是朝廷正式册封的藩王,又是当朝皇帝的亲叔叔。一旦将他杀死,那可就是震惊朝野的大事,朝廷必然会严加追查。万一查到自己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朱由检还是决定暂时饶过朱常洵,以后若自己顺利登基,再给他来个新账旧账一起算。 于是众人便迅速返回客栈。在客栈等候的陈圆圆也是一夜未睡,见众人平安回来,并把红娘子也救了出来,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不停地感谢佛祖保佑。 此时留守的特战队员已经收拾好行装,那些物资也被陈圆圆整理得井井有条,单等朱由检回来;马戏班子的成员也早早地起来等候。 陈圆圆没敢对他们说明真相,只说福王可能还要害他们,要他们随自己一起出城。至于那些道具之类,干脆也别要了。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又见陈圆圆生得国色天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骗人的人,无不言听计从。 朱由检听罢不禁赞道:“陈姑娘,辛苦你了!我说什么来着,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把你放在领导的位置上,肯定会做得很好。” 此时天已大亮,洛阳的城门也该开了。众人便各乘车马,径直奔洛阳东门而来。在城门处,少不得又递给守城士卒十几两银子,免了对车辆的查验。 当车辆徐徐驶出洛阳城,朱由检顿如逃脱樊笼的鸟儿,大喝一声道:“全速前进!” 众人当即打马如飞,沿着官道向东疾驰而去,雄伟的洛阳城渐渐被抛在身后。他们一口气行出七八里,直到进了一个小村子,才停下暂时歇脚。 这时朱由检才命人把口袋解开,将惊恐万状的朱常洵拖了出来。朱常洵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这就要“上路”了,吓得哀嚎不止,对朱由检磕头犹如鸡啄碎米一般。 朱由检鄙夷地笑道:“既然你已知罪,本好汉就暂且饶你一命。若仍不思悔改,继续为恶,本好汉能抓你一回,自然还能抓你第二回,到时候定斩不饶!好了,滚吧!” 朱常洵见“好汉”放了自己,当然喜出望外,忙又给朱由检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屁滚尿流地向洛阳城逃去。可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去哪都是坐轿,连马都没骑过。此时却只能步行回城,他那三百多斤的体重就成了极大的负担。现在又正式盛夏炎热之时,这家伙走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歇会,样子极为滑稽。 朱由检见状大笑道:“就让他慢慢往回走吧!等他走回去,我们都快到开封府了。” 众人也会心地笑起来。这时红娘子闪身过来,盈盈拜倒于朱由检身前,眼含热泪道:“多谢恩公舍命相救!大恩不言谢,小女子从此愿为恩公当牛做马!还望恩公赐下高姓大名!” 朱由检忙将她搀起来,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再说要不是我进场捣乱,说不定也没有后来的事。我若不救你,良心上可说不过去。我姓甚名谁也不重要,却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红娘子神色一黯,幽幽地道:“河南这地面,我们是没法呆下去了。可如今天下大乱,盗匪纷起,官府又专会欺压百姓,我们这些卖艺的,走到哪里都备受欺凌。我看这班子还是散了吧,各回各家听天由命,也好过在外面漂泊!” 马戏班子的成员听罢也都各自垂泪,其实但凡在家能有口饭吃,谁愿意出来跑江湖?班子一散,没准真要饿死了! 朱由检见状也心下恻然,暗想百姓疾苦若此,可惜自己势单力薄!就算能救几个人,全天下受苦的百姓何其之多,又如何能救得过来? 正思索间,忽听戚美凤紧张地道:“不好!” 朱由检吓得一激灵,猛抬头看时,却见东方的去路上尘头大起,那“轰隆隆”作响的马蹄声惊天动地,如同闷雷一般! 第425章 去而复返 没多一会儿,戚美凤派出去的探马就匆匆返回禀报道:“大批流贼正从四面洛阳汇聚,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先头部队全是骑兵,至少有一万骑,距此处已不到十里!” “可知道流贼头领是谁?”朱由检赶紧问道。 那探马道:“因贼兵势大,我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地望见那带头的将领身材魁梧,面色金黄,虎颌长须,手持一柄长枪。” “该死,是张献忠!”朱由检顿足叹道。他在芮城曾与张献忠有过一面之缘,对张献忠这副尊容印象十分深刻。他知道这位与李自成齐名的人物向来以狡诈著称,胆子也是大得出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张献忠竟敢打洛阳城的主意! “现在怎么办?”戚美凤紧张地道,“要不要从其他方向突围?”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心想既然流贼围城,肯定早四面的道路断绝了。自己手下只有区区数十人,还有一半是黄海商帮的伙计,在数万大军之中,焉能全身而退? 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朱由检面无表情地道:“回去!” “什么?回洛阳?!”一旁的红娘子听了大急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回去!与其重入虎口,我宁愿在这里等着!流贼杀的是官军,我们都是老百姓,他们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别的流贼不知道,这张献忠我可太了解他了,绝对是个滥杀无辜的魔头!时间紧迫,现在由不得你了,来呀!车里的物资拣重要的驮到马上,剩下的全不要了,带上他们快走!” 众人轰然领命,当即从马车中选出最值钱的金银细软,剩下的货物连车一起抛弃。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马戏班的成员扶上了马,立即向洛阳城中狂奔而去。 红娘子也上了李贞妍的那匹马,却仍红着眼睛,乞求般地望着朱由检。 朱由检心中一软,一边飞身上马,与李贞妍的马并辔而行,一边温言安慰道:“放心!我既然能把你救出来,就绝对不会让你再被抓住。” “可是福王势力那么大…”红娘子还是担忧地道。 正说话间,朱由检突然见前方的路旁倒着一坨白花花的东西。定睛一看,正是福王朱常洵!原来他走了没几步便中了暑,此刻正倒在草丛中翻白眼呢。 “看见了吧!他都这副模样了,怕他作甚!”朱由检轻蔑地一笑道。红娘子这才将信将疑地搂住李贞妍的腰肢,默不作声了。 “怎么处置他?”李贞妍指着昏迷不醒的朱常洵问道。 朱由检有心不管,又一想这位好歹是个藩王,若就这么落到张献忠手里,肯定是十死无生。他死不要紧,失陷藩镇可是重罪,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为此掉脑袋。虽说这些官员大部分都是些贪墨之辈,但总有些是清白无辜的,为朱常洵当垫背,岂不冤枉。 于是他只得叫住一名特战队员,把这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扛到马上。幸亏此次出行的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要不然还真有些禁不住。 众人打马如飞,不多时已经来到洛阳城外。此时洛阳城内的官军也发现了敌情,正要准备紧闭城门。而很多附近的百姓为躲避兵灾,也想入城躲避,正与官军奋力推搡,不让他们关城门。 一来二去,官军渐渐不耐烦起来。随着城门官一声令下,他们竟抽出雪亮的钢刀,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大开杀戒!顷刻之间,就有数十名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朱由检心中大急,怒吼一声道:“冲!”说着便一马当先,直奔城门而去。 众人也心领神会,知道如被关在城外,一会儿流贼大至,那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因此也个个亮出兵刃,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而城门处的官军视线被百姓所挡,开始并未注意到这支骑兵队伍。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等人就如同一列疾速行驶的火车,狠狠地撞入城门中。官军躲闪不及,无不被撞得骨断筋折;城外的百姓趁此机会,便一窝蜂地涌入城中。等大批官军赶到,重新控制住城门之时,朱由检等人早已返回原来的客栈了。 此时城中早已是一片大乱,客栈的老板见这些人去而复返,又个个手持利刃,哪敢多说半个字,只得乖乖地为他们安排房间。 而那福王朱常洵,则被特战队员趁乱扔在福王府大门外。至于王府中人何时发现他,将他抢救回去,朱由检就没空关心了,他更担心的是洛阳的城防! 虽然他有在泾阳抵御李自成大军的经验,但这次完全不同,这里是洛阳!守军是松松垮垮、战斗力低下的官军,城中主官又是像朱大典这样的贪官污吏,他们能顶住张献忠的猛攻么? 众人忙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李贞妍首先分析道:“洛阳城中有大批官军驻守,流贼应该不会很快攻破城池。这里又是福王驻地,附近的官军必定会来驰援,因此也不必太过紧张了。倒是我们在王府搞了那么大的事,福王回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依贞妍之见,殿下还是深居客栈中为宜,必要时还得易容,免得惹出麻烦。” “贞妍所言有理!”朱由检也拧着眉头道,“咱们那些重要的物资,以及从福王府弄出来的那些宝贝,也得先找地方藏起来。” “这个简单。”戚美凤接口道,“夜深人静之时,我们在房间床下掘洞,将东西埋进去。”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这样也不保险。万一搜查的人把床挪开,地面一看就与别处不一样,那不是露馅了?” “那怎么办?”戚美凤与李贞妍都没了主意。 朱由检也一边苦苦思索,一边喃喃自语道:“哪里最安全呢?” 突然他眼中一亮,拍手笑道:“我知道藏到哪里最安全了!” 见二位美女面面相觑,朱由检得意地道:“古龙大师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把东西藏到福王府去,他们就是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 “殿下妙计!”李贞妍听得美目放光,不过又诧异地问道,“但您所说的‘古龙大师’,却不知是何人?” “古龙乃武林三大宗师之一,擅使《七种武器》!”朱由检此时心情大好,信口胡诌道,“刚才这句话,就是他手持《三少爷的剑》时说的,那造型,啧啧啧,简直帅呆了!” 第426章 被困洛阳 天启四年七月十九,神出鬼没的张献忠突然率兵大举围攻洛阳。洛阳百姓的平静生活立刻被打乱,家家关门闭户,谁也没心思出门闲逛或是做买卖了。 朱由检隔着客栈的门缝向街上望去,只见一队队的官军从营地中开出,急匆匆地分别赶赴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不过这些士卒人数虽多,却显然很久没打过仗,个个面露惊慌之色,有的连兵器都拿不稳。众人看了皆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样的官军能否挡住张献忠的部队。 不多时,四面同时杀声震天,显然流贼已经开始攻城。朱由检等人是见过大阵仗的,知道流贼声势虽大,但战斗力却比较一般,尤其不擅攻城。洛阳城中的守军人数又不少,一时半刻是不会城破的,因此倒还把持得住。而客栈中的其他人,却早吓得面如土色,缩在房中不停地念佛。 只有红娘子满不在乎,片刻不离地跟在朱由检身后。见朱由检愁眉不展、一言不发,红娘子也不敢出言相问,只是默默地随着。 “为什么听不到枪炮声?”朱由检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忍不住忿忿地道,“难道官军都被吓傻了么?” “可能是守军没有鸟铳和红夷大炮吧。”戚美凤道。 “怎么可能?”朱由检讶道,“洛阳是九朝古都,中原重地;现在虽然不是都城了,但福王在这里就藩,朝廷肯定还是很重视的,从这么多的官军就能看出来。怎么会不配备火器?” “配肯定是配了,但能不能用就不好说了。”戚美凤也蹙眉道,“官军之中,辽东边军的军备最好、粮饷最充足,其余边军次之,内地守军又次之。像洛阳这种地方,承平日久,多年未经刀兵,军械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更换了。火器这种东西,是越用越不容易坏;若长时间不用,则极易生锈报废。”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喊杀声稍稍减弱,却见城门方向退下来大批伤兵。他们有的互相搀扶着尚能走动,有的则只能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走。更有数十人已经在战斗中阵亡,虽躺在担架上,仍然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再往身上看去,无一例外全是箭伤,有的竟身中二十多箭。 朱由检是指挥过守城战斗的,自然知道攻方向城上仰攻极为不易。如果想压制住城头的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倍以上的优势兵力才行。而眼前这些守军居然被射成这副模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流贼的数量太多了!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沉,更加忧心忡忡。戚美凤只得宽慰他道:“请您勿忧,守军的伤全是箭伤,说明至少流贼还没能攻上城头。” “照这样下去,攻破城池是早晚的事!”朱由检郁闷地道,“看来咱们得做些准备,万一城破,就是拼了命也要冲出去!” 到了中午,流贼依然冒着酷暑继续猛攻,官军的伤亡人数也在急剧上升。不过细心的李贞妍发现,这些“伤兵”中的很多人根本就没有伤,他们身上的血迹都是故意涂抹上去的。 “这怎么回事?”朱由检诧异地道。 “他们这是诈伤,”戚美凤冷哼一声道,“受了伤就不用继续守城了。” “该死!”朱由检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兵不就是打仗流血么?这和临阵脱逃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没人管管?” 戚美凤叹道:“按军规十七禁五十四斩,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可是您看,这些官军里还有些是军官,他们尚且贪生怕死,又怎能号令士卒严守军纪?” “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朱由检恨恨地道,“不知道洛阳的守将是谁?” “我去问问!”红娘子胆子真大,当即走过去问了几个伤兵。回来时却气得脸色发白,朱由检忙问:“怎么了?” “听他们说,洛阳的守将叫王朴,是正三品参将。可就在刚才,王朴假意出城迎敌,却率领城内仅有的五百马军突围而走,不管洛阳了!” “我襙他祖宗!”朱由检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是怎么当上的参将?” “美凤倒知道此人。”戚美凤摇头叹息道,“他的父亲名叫王威,在朝中官居正一品左都督,可以说是最大的武官了。这王朴便是以父荫屡屡升迁,年纪不大便升到参将。谁知道竟是这么个货色!” “凡是靠着老子当官的,基本上都是这种坑爹的货色!”朱由检怒骂一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对戚美凤歉然道:“美凤,我可不是说你,你别多心啊。你的军功都是一刀一枪挣出来的,和王朴可不一样!” 戚美凤倒没在乎,只是忧虑地道:“王朴逃了,不知城中是谁主事?” 红娘子忙答道:“听说现在是知府朱大典在指挥守城。” 朱由检一听朱大典这个名字,不由得想起他那个“猪打点”的外号。心想就这号贪官污吏,又是一介文官,指望着他能守好城,还不如相信老母猪能上树呢。 这时陈圆圆走过来劝道:“现在已是午时三刻,您也该用餐了。” “我…我吃不下啊!”朱由检长叹一声道。 李贞妍赶紧劝道:“吃不下也得吃,刚才不是您说的么,要准备着杀出城去。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又怎能上阵杀敌?” “好吧!”朱由检只得答应,与众人一起来到客栈的大厅。此时客栈的客人也都在厅中等着开饭,却迟迟不见伙计上来。过了半天,掌柜的才蹭了出来,满脸无奈地对众人团团一揖道:“实在对不住,小人须得知会各位一声:从现在起,每餐的份量要减一半!” “什么?你这店家好没道理,我等住店之时,饭钱可是足额交了的!”有些客人当即不满地大声叫喊起来。 “小人也不想这样啊!”掌柜的苦笑着道,“可是现在流贼围城,城中米价菜价暴涨,大米已经涨到十二两银子一石了!各位交了饭钱不假,但那些银子现在连半顿饭也不够了。小店也是小本生意,可担不起这差价,还望各位海涵!” 店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朱由检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ps:家人生病,心乱如麻,今天只有一更,抱歉! 第427章 兵荒马乱 洛阳被围,交通断绝,物价尤其是米价暴涨,这也是朱由检意料之中的事。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涨价的速度是这么快,幅度又是这么狠!昨天的米价还只有四两一石,今天一下子就翻了两番! 很显然,像洛阳这样的大城,是不可能没有粮食储备的。而流贼兵势虽盛,想长期围城也绝非易事。因此这种恐慌性的涨价并非是真的缺粮,而是粮商故意囤积居奇造成的。眼下大敌当前,这些奸商不想着如何协助守城,反而趁机大发国难财,人为地加剧城内的混乱,简直是禽兽不如! 朱由检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们难道不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一旦城破,就是再多的银子,也都成了流贼的了!” 李贞妍只好劝慰他道:“商人就是这样,舍命不舍财。可能他们也不相信洛阳真的会被攻破吧。” “本来不会,让他们这么一搞,倒是有可能了!”朱由检兀自愤怒地道,“这知府朱大典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现在大兵压境,正该实行‘战时共产主义’,将城中所有的粮食暂时充公,进行统一调配。等贼兵退走后,再商议赔偿事宜。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也不会做?” “战时共产主义?”李贞妍和戚美凤全都莫名其妙。 “简单点说就是配给制,所有重要物品,尤其是口粮,要由主官统一分配,这样就可以避免饿死老百姓,最大限度地延长守城的时间。”朱由检只得又对这个“穿越词语”进行了一番解释。 二女听得似懂非懂,倒是红娘子带着钦佩的眼神道:“没想到恩公才学如此渊博,真是智勇双全!”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想谦虚两句,戚美凤却叹了口气道:“您想法虽好,却是根本行不通的。城中的权贵富户,如何肯将家中的存粮交出来,与贫苦百姓分享?不说别人,就说那福王,他就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说这种事必须由主官强制推行!”朱由检也郁闷地道,“看样子朱大典根本惹不起福王,也管不了这些奸商。现在只能盼望流贼尽快撤围,否则最多十天半月,城中就会有人饿死了!” 感叹归感叹,饭却是不能不吃饱的。他们这些人还预备着要出城厮杀,饿着肚子怎么行?因此李贞妍不得不偷着给了掌柜的几十两银子,让他只管买高价米回来,仍按以前的标准开伙。 到了夜间,李贞妍又率领几名特战队员,按照朱由检的吩咐,悄悄地潜入了福王府。这次他们却是直接翻墙而入,将随身携带的一些重要物资藏入了王府的库房中。 库房里堆满木箱,且均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李贞妍便把数万两银票、金锭,以及刚刚从福王府顺走的那些宝贝,全塞入其中一只木箱中,稍稍伪装一下,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去。 到了第二天,流贼仍是大举攻城,那震天的喊杀声,似乎离城墙更近了。 而王府的侍卫也终于开始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首先就先从各家客栈搜起。朱由检等人这时已经全部易了容,再说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转移了,因此倒是泰然处之。侍卫们搜了半天一无所获,又认不出朱由检和红娘子等人,只得悻悻地离去。 众人这时更加敬服朱由检,若没有他的主意,那些“赃物”早被起获了。 不过仅仅过了半天,又有大队人马前来搜检。不过这次不是王府侍卫了,而是洛阳府的衙役,以及一部分官军。为首者高呼一声道:“奉知府大人命:城防吃紧,军饷和物资不足,城中百姓皆要襄助。你们这家客栈,不管是掌柜的还是客人,必须马上交出统共一百两银子来,否则就是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一律收监!” 朱由检听罢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心想这朱大典倒也懂得“战时共产主义”,可惜用的不是地方!银子既不当吃又不当喝,在守城中可谓是百无一用,这不是明摆着找借口劫掠民财么? 掌柜的和其他客人也全傻了眼,这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还是李贞妍当机立断,取出一百两银子交了上去,衙役们这才没有动手抓人。不过这样一来,朱由检一行人随身带的银子也所剩无几了。 不过这只是刚刚开始。一天之内,官军又来扫荡了好几次,把所有的银两搜刮一空之后,又开始抄检客商的随身之物。说是襄助军饷,其实绝大多数是装入了个人的腰包。 众人此时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幸亏朱由检他们把随身携带的兵器藏了起来,要不然就真的赤手空拳了。 再到后来,官军又开始扒房子,说是要用房梁和砖头守城。其实这招朱由检也用过,不过那时确实是城破在即,不得不如此。在扒房子之前,也已获得老百姓的充分谅解。可现在却不然,官军也根本不做任何解释,上来就扒房子,谁若是敢阻拦,轻则鞭打重则抓走,简直是穷凶极恶。 待这一拨官军走后,客栈已经是断壁残垣,众人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了,只能在废墟上露宿。再向周围望去,也是一番同样的光景。洛阳街头哭声震天,到处是无家可归的百姓,到处是沿街乞讨的饥饿孩童! 这还不算,官军扬长而去后,又一拨人开始了公开的抢劫。这次却是城中的流氓、泼皮、无赖,他们平常就横行霸道,此时人心惶惶之际,他们就更是落井下石,趁机大肆哄抢。 有些恶棍一边抢,还一边威胁老百姓:“大王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可就是开天辟地,重定乾坤!我等都是内应,谁要是敢不服,等城破之时,让大王一个个都活剐了你们!” 朱由检看了简直气炸胸膛,正好此时天色已晚,即将入夜,街上也见不到衙役和官军的踪迹。他便低吼一声道:“随我来,把这些王八蛋全干掉!” ps:在医院整整一天,回来已经是午夜,更新晚了,万分抱歉!今夜只有这一更了,明天争取能正常~ 第428章 强龙专压地头蛇 朱由检冲冠一怒,要对在洛阳城中趁乱抢劫的流氓地痞痛下杀手。李贞妍忙劝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还是暂且忍耐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由检却倔强地一梗脖子道,“今天我偏要把这句话改一改,来个强龙专压地头蛇!你们愿意随我行动,铲除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么?” “愿意!”众特战队员轰然应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原来竟是红娘子! “姑娘,这可不是在闹着玩,而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你还是…” 还没等朱由检说完,红娘子抢着道:“恩公做什么,小女子便做什么!而且小女子也早看这些坏家伙不顺眼了,跟着恩公铲除恶人,心里实在畅快!” “好吧!”朱由检略一思索便点点头道,“贞妍、美凤,我们一走,客栈再来坏人就没法应付了。所以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保护大家的安全。” 不等二女出言反对,朱由检低喝一声:“出发!”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红娘子和十余名特战队员紧紧跟随,也和他一齐没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清晨,洛阳百姓惊异地发现,一夜之间竟有数百人被杀死!这些人有几个共同特点:一,都是男性;二,都是平时横行不法的恶棍,昨天还曾参与抢劫;三,全部是背部左侧中刀,从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之间插进去,一刀命中心脏;四,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可见杀人者是突然发动偷袭。 要换在平时,一夜之间闹出好几百条人命,定是轰动全国的大案了。可此时流贼大举攻城,知府朱大典都住在城头指挥防守,城中哪还有什么人查案审案。再加上这些死者都是人人痛恨的地痞流氓,老百姓对他们的死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甚至纷纷传言这些人是遭了天谴。 因此衙门也只是派出仵作,将这些人的尸体草草收了,找了块空地挖坑掩埋。从此之后,城中再没发生过流氓趁火打劫的事件。 而返回客栈的朱由检与十余名特战队员,却无不累得东倒西歪。此时客栈里连床都被拆走了,众人只能靠在墙根打盹。但朱由检此时困倦已极,刚往墙上一靠就立刻打起了呼噜。 只有红娘子依然精神抖擞,她细心地将众人用来刺杀流氓的解腕尖刀收集起来,交还给李贞妍。李贞妍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这些刀具都埋了起来。毕竟这些都是凶器,上面沾满血迹,让官府查到可就麻烦了。 “姑娘,昨夜情形到底如何?”戚美凤忙关切地问道。 “真带劲!”红娘子尽管尽量压低声音,眼神里却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恩公让我们几人一组,尾随着那些抢劫民财的流氓。看看四周无人,便故意大声说:‘咦,这里的地上怎么有银子?’“那些蠢贼不知是计,一听说有银子,马上凑上来说是他们掉的,还威胁我们,要我们赶紧离开。恩公就装出害怕的样子,又突然道:‘不对啊,刚才明明在这里看到了,怎么现在又不见了?难道银子长腿了不成?’“那些流氓地痞听恩公这么说,生怕到手的银子又没了,马上趴在地上找了起来。这时恩公一使眼色,诸位大哥便一个抓一个,一捂嘴一刺,就结果一条狗命!这招简直屡试不爽,后来我也大着胆子杀了几个! “再后来,天色实在太晚了,有些流氓已经瓜分了抢到的东西,各回各家了。恩公便带领我们挨家挨户地搜索,又杀了几十人…” “且慢,既然人已经回家了,你们怎能分辨出是参与抢劫的地痞,还是普通百姓?”李贞妍紧张地问道。 “您放心,恩公有办法!”红娘子忙解释道,“恩公说,此时流贼围城,普通百姓肯定是人心惶惶,早早地关门闭户,熄灯睡觉。而且经过衙役和官军几轮搜刮,普通百姓家中应该也没什么余财了。 “而地痞流氓则不同,他们发了横财,肯定兴奋得睡不着觉,还要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因此凡是躲在房中数钱的,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那也不一定啊,”李贞妍急道,“如果百姓自己藏起来一些银两,晚上清点一下也很正常吧…” “恩公早想到了!”红娘子对正打呼噜的朱由检甜甜一笑,眼里满是崇拜,“他说如果是自家的钱财,就是再数,也必是唉声叹气的;而那些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的,必定是抢来的!” 戚美凤和李贞妍听罢对视一笑,心道这朱由检虽然有些冲动,但行事还真有些急智,既有妙计诱杀贼人,又心细如发,绝不滥杀无辜。洛阳的地痞流氓碰到他这个灾星,可真是活该倒霉。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唧唧喳喳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三女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朱由检靠在墙上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戚美凤忙脱下自己身上披的外衣,为朱由检小心翼翼地盖上。望着那张熟睡的脸,她眼中满是敬佩与爱怜。 “这位姐姐,小女子能否问一句不该问的?”红娘子趁机怯生生地问李贞妍。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姑娘有话尽管讲。”李贞妍微微一笑道。 “咱们相处了这么多天,小女子一直没敢问,恩公、还有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红娘子鼓足勇气小声道。 李贞妍抿嘴笑道:“我们只是行商,怎么,不像么?” “不像!”红娘子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你们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客!” “姑娘你才是江湖中人、女中豪杰,我们真的不是!”李贞妍笑答道。 “嗯,还有…”红娘子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们三位姐姐,是不是恩公的家眷?” 李贞妍的脸腾地红了,忙连连摆手道:“不是的!只有那位身材高挑的姐姐,是你‘恩公’的未婚妻。我只是他的…他的随从而已。” 红娘子却揶揄地笑道:“我看不是吧?所谓旁观者清,我早看出来了,在这么多人里,恩公最仰仗的就是你,很多时候都对你言听计从呢!” 第527章 女真少女(二更) 屈指算来,自从朱由检离开泾阳赶赴登州,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这一路上虽有众多美女相伴,可毕竟不是他的妻子,包括戚美凤也只是未婚妻。 因此这些天朱由检从未有过床第之欢。虽然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但一件大事连着另一件大事,光是这惊涛骇浪般的日子已经十分难以应付,也牵扯了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在这方面倒还把持得住。 可刚才将那少女抱了个满怀,少女那独有的气息直沁心脾,自然勾起了朱由检最原始的冲动。现在可好,李贞妍把朱由检打发回了房间,却将少女留在院中细细询问,自然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虽然朱由检暗自庆幸自己禁受住了考验! 这时只听李贞妍与那少女在院落中用女真语交谈,初时只是窃窃私语,后来那少女却越说越激动,渐渐转为哭泣,到最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让人闻之顿生恻隐之心。 过了半晌,李贞妍与那少女携手进入房中。只是那少女还裹着一床被单,竟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更惹人无限遐思,朱由检赶紧转过脸去。 李贞妍见状也是忍俊不禁,忙寻出自己的一件衣服给少女换上。不过李贞妍比那少女要矮一些,衣服自然不大合身,身上还有许多裸露之处遮掩不住。朱由检索性把眼睛闭上道:“那什么,贞妍,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李贞妍忍着笑道:“殿下,方才我问了她的身世。原来她不是建州女真部属,而是属于野人女真。” “哦?”朱由检登时大感兴趣,也依稀记起在前世中学的历史课上,曾经讲过女真本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与野人女真三大部,每部都有数十乃至数百部落。后来建州女真中的建州部异军突起,也就是努尔哈赤这一部。在连年征战中,建州部逐渐兼并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各部,组建了统一的女真八旗。 至于这野人女真,一来地处极北极东之地,距离太过遥远;二来部落分散,人口稀少,与建州、海西诸部也不大来往,因此倒并未被兼并。听说这名少女即是野人女真的部众,朱由检关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里?是在何处被明军掳来的?” 那少女此时已经不太怕朱由检,想是李贞妍已经向她解释过了。听朱由检发问,她便急切地望着李贞妍,等待她的翻译。待李贞妍用女真语将朱由检的问题翻译过后,那少女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李贞妍认真地听着,一句一句地给朱由检翻译道:“殿下,她说她叫赫尔哲,今年才十四岁,家乡在距离这里极远的一条大江的入海口。不过,她说这条江叫‘阿玛尔江’,贞妍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地方。” 朱由检听了却是大为兴奋,向李贞妍要来纸笔,在上面画了一气后,指点着上面的一处,问那名为赫尔哲的少女道:“你的家乡是不是这里?” 那少女仔细分辩着,突然欢叫一声,冲着朱由检比比划划。虽然二人语言不通,但却明白彼此的心意,因此都激动得手舞足蹈。 李贞妍看得一头雾水,只得笑问道:“殿下,您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么?” 朱由检兴奋地道:“当然知道!你来看,她说的‘阿玛尔江’,其实就是黑龙江。黑龙江与乌苏里江汇合后,蜿蜒流向东北,最后注入大海。永乐年间,朝廷还曾派员到入海口处招抚,并设立奴儿干都司,委任各部落首领为指挥使或指挥同知,实行羁縻统治。因此东至库页岛,北至远东之地,皆是中国领土。可惜后来朝廷不重视经营东北,导致与此地人民联系渐稀,最后还撤销了奴儿干都司。真是目光短浅!” “殿下,这些地方您又没去过,怎么会知晓这许多名字?”李贞妍诧异地问道。 “嘿嘿,当然是从书上看到的。”朱由检轻描淡写地掩饰道。 随着李贞妍逐字逐句的翻译,朱由检也大概弄明白了赫尔哲的身世。原来她所在的部落就生活在黑龙江入海口附近,她还是酋长之女。不过他们比建州女真更为落后,根本不会种地和放牧,到现在还过着原始的渔猎生活。 东北地区冬季气候寒冷,黑龙江封冻期长达半年,这段时间无法打渔,最是难熬。因此每到冬季,部众就不得不冒险前往南部的长白山区狩猎,凶猛的东北虎、熊瞎子,都是他们的捕猎对象。 赫尔哲自幼就跟随父亲打猎,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游泳、射箭、爬树无一不能。可惜就在半年多前,她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地跑到了长白山以西的平原,被后金士兵抓获。其时努尔哈赤刚刚屠杀了大量的辽东汉人,缺少做苦工的奴隶,赫尔哲就被押到千里之外的金州,被迫与很多奴隶一起开垦荒地。 金州即是前世的大连附近。这里是毛文龙经常游击之地。这次出击,便抢了包括赫尔哲在内的数百奴隶女子。当然,毛文龙也不是解救她们,而是强迫她们当性奴。幸亏赫尔哲遇到了朱由检,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朱由检听罢目光炯炯地道:“看来建虏不光是杀我汉人,与他们血脉同源的少数民族一样不放过。不把这颗毒瘤彻底剪除,白山黑水永无宁日!” 他又让李贞妍告诉赫尔哲:“我不是坏人,而是与抓你的坏人做对的人。你先在这里安心住几天,有我们保护,不会有人伤害你。等有机会出海,我们先返回登州,再找机会派船把你送回你的家乡。” 赫尔哲听了激动得不能自已,跪伏在朱由检的脚下,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殿下,她说她不会走。”李贞妍微笑着道,“在她的部落里,凡是被男人救了性命的女子,就要嫁给那个男人做为报答。殿下,她想要嫁给您呢!” “这个…”朱由检尴尬地笑道,“你还是先教她几句汉话吧!” 第528章 汉城陷落(一更) 是夜李贞妍与赫尔哲做伴宿在外间,朱由检睡在里间,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想入非非的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朱由检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不用他人扶持勉强站立。当然要走路还费点劲,得拄着一根拐杖。不过这已经让他很兴奋了,要知道即使是医学发达的前世,骨折之后也不可能痊愈这么快。 于是他赶紧郑重其事地向李贞妍道谢,又兴冲冲地道:“昨天我在宴会上说的一番话,似乎对毛文龙有所触动。现在我就去继续游说,看看能不能劝他起兵,趁阿敏进军汉城,偷袭女真人的后方。这叫围魏救赵,阿敏害怕退路被断,多半会匆匆撤军,这样朝鲜之围就解了。” 李贞妍听了大喜,眼含热泪给朱由检跪下道:“殿下,贞妍先带朝鲜百姓谢谢您了!” 赫尔哲却慌慌张张地把李贞妍扯起,急得连说带比划,最后还抹起眼泪来。李贞妍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在说什么,瞧把你乐的!”朱由检一头雾水地道。 李贞妍忍俊不禁地道:“她以为殿下因为要娶她,就要把贞妍给…休了呢!” “你们俩慢慢聊,我去找毛文龙了!”朱由检满头黑线地道。 不过当他蹒跚着来到总兵府正堂时,这里还是空无一人。想是昨夜狂欢过度,上至总兵毛文龙,下至看门的普通士兵,都还搂着女人酣睡未起。朱由检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堂前,百无聊赖地眺望大海的景色。 这一望他才发现,皮岛距离陆地非常之近,向东极目远眺,即可隐隐约约地望见陆地。那里大概就是东江了,听说毛文龙在东江还聚拢了数万汉人垦荒屯田,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毛文龙才打着呵欠姗姗来迟。一见朱由检,他便不怀好意地奸笑道:“道长,昨夜滋味如何?制服那小妮子没有?” “还好,还好!”朱由检尴尬地应付两句,随即急切地道,“总兵大人,如今建虏在朝鲜孤军深入,这可是举兵偷袭的大好机会。将军若能突施奇兵迫阿敏回援,解汉城之围,又是大功一件,朝廷必更加重用将军,将军…” 毛文龙却笑着打断他道:“道长,你以为我真是只会纵情声色,对建虏的行动置若罔闻么?你且看看这个!” 说着他就把一份紧急情报递给朱由检。朱由检大略一看,不禁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份情报,是毛文龙安插在朝鲜的密探连夜送至岛上的。情报上说,阿敏以妙香翁主半路逃脱,毫无诚意为借口,不允朝鲜投降,率领四旗大军长驱直入,已与昨天清晨占领了汉城。国王李倧及多数大臣已经弃城逃走,大院君李琈死战不屈,终因寡不敌众,最后自尽身亡,云岘宫也被女真人付之一炬。阿敏现已驻军汉城,在城内纵兵大掠,屠杀汉城居民数以万计! 想到自己的腿伤还是赖李琈全力施为,才能这么快痊愈。老爷子的音容笑貌还浮现在自己眼前,却这么快就人鬼殊途,朱由检不禁虎目含泪,又为李贞妍感到万分担心,生怕她承受不住痛失父亲的重大打击。 毛文龙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本来道长的围魏救赵之计倒也巧妙,不过现在赵国都城已陷,再偷袭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且阿敏素有异志,我看他驻军汉城就不想走了。现在本兵就更没有必要轻举妄动,只静观其变即可。” 朱由检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再三进言道:“总兵大人,建虏或有内部矛盾,但他们始终是要亡我大明!现在他们兵力分散,正是用兵的大好时机;再说如果朝鲜真的亡国,女真人实力陡增,以后就更难对付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总兵大人不为朝鲜人着想,也要趁机收复东江,将那里的汉人解救出来啊!” 毛文龙却自负地笑道:“道长不必过虑,本兵自有安排。至于东江的汉人,管他们作甚?阿敏攻占东江已经将近一月,估计那些人也被杀得差不多了吧。” “他们都是大明子民!”朱由检真没想到毛文龙会这么说,强忍着怒火高叫道。 “道长你不明白,”毛文龙却轻描淡写地道,“那些汉人全是流民,朝廷都懒得管他们,我毛文龙将他们安置在东江,让他们自食其力,交些钱粮赋税,已是仁至义尽了!建虏骑战凶猛,正面作战纯属自讨没趣,本兵又怎会为了保护这些流民而损伤我的精锐?” “那把他们接到岛上不行么?”朱由检还不死心地追问道。 “道长也看到了,这皮岛才多大,哪有富余的地方和粮食养活他们?”毛文龙冷笑道,“反正流民就像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等建虏全部退回辽东以后,本兵兵不血刃收复东江,再行招募也就是了。” 至此朱由检已是对冷血的毛文龙彻底死心,也懒得跟他说废话探讨什么周易玄学,步履蹒跚地返回住处。李贞妍见他神色有异,忙关切地问道:“殿下,您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伤口痛了?让贞妍扶您上床休息吧…” 朱由检犹豫再三,还是长叹一声道:“贞妍,我本想多瞒你些时日,可你早晚会知道,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吧!” 说着他便将汉城失陷、李琈身亡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李贞妍。 李贞妍还没听完,已是悲鸣一声,口吐鲜血昏厥在地。朱由检赶紧与赫尔哲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她抬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捶打前心后背。 过了好半天,李贞妍才悠然醒转,当即搂着朱由检大放悲声道:“殿下,朝鲜亡国了,父亲大人不在了,贞妍无家可归了!” 朱由检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还不如让李贞妍痛痛快快哭一场,将悲苦之情释放出来。因此也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任由李贞妍的滂沱泪水将自己的衣服都浸湿了。 待李贞妍悲声稍住,朱由检才沉声劝慰道:“贞妍你放心,朝鲜不会亡国!现在你哥哥李倧已经逃跑,相信从此以后,他会彻底打消对建虏的幻想。就算他仍要屈膝投降,还有我在!但有三寸气在,我不会坐视建虏吞并朝鲜,进而钳击大明!” “殿下!”李贞妍再次倒入朱由检的怀中哀哀哭泣,却也哽咽着发狠道,“贞妍与建虏此仇不共戴天,若殿下还能领兵讨伐建虏,贞妍定当冲锋陷阵,不报杀父大仇,誓不为人!” 第529章 惊天策反(二更) 此后一连数日,朱由检仍每日劝说毛文龙出兵朝鲜。但毛文龙却不置可否,更不动兵,只与朱由检东拉西扯。 不但如此,当朱由检提出要乘坐自己的福船,与郑森等人先返回登州时,也被毛文龙以“船体破损,恐不能远航”为由婉拒。而且就连朱由检与众人见面的要求,也被毛文龙拒绝了。 朱由检心中窝火,暗想毛文龙这还是不信任自己,等于是把自己给软禁了啊!但此时在人家的手掌心里,朱由检也只好窝在总兵府,慢慢地等待腿伤彻底痊愈。 由于总兵府坐落于山巅,朱由检随时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皮岛港口的大小船只进进出出。此刻他是多想带领李贞妍等人偷偷溜上一艘船,赶紧回登州与戚美凤团聚,再劝说袁可立压制毛文龙出兵!甚至就是袁可立上奏朝廷,让宁远的袁崇焕佯攻后金也好啊! 可是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朱由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坐视阿敏的八旗大军在朝鲜半岛肆虐。毫无疑问,偷袭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女真人这次出兵朝鲜又取得全胜,大明再一次大大失分了。难道历史真的不能改变,那些拖着长辫子的丑八怪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迫向山海关么? 这一日毛文龙又邀朱由检弈棋。本来二人棋力不相上下,可朱由检此时哪有这个闲情逸致,只是迫于无奈才陪着毛文龙下,自然大失水准。 再加上按照这个时代的围棋规则,布局是必须下“座子”,也就是黑白双方各占据斜对角的两个星位。这样一来,开局就单调了很多,什么小目、目外等复杂的定式统统失去了用场,基本上就是考验对弈者的中盘战斗力和官子阶段的功力。 朱由检对局势忧心如焚,哪有心思认真下棋。一会儿功夫,毛文龙就连赢三盘,不禁得意地大笑道:“看来道长不擅此道啊!围棋与兵法颇有相通之处,比如刚才这处打劫,道长以为本兵必救,但本兵偏偏就不应劫,转在他处获利。所以道长也不必忧心朝鲜局势,本兵自有安排。” 正说话间,突然有中军官匆匆入内,对毛文龙耳语几句。毛文龙脸色一变,推枰起身道:“道长且在此稍候片刻,袁公从登州派密使来了!” 说着他也不理朱由检,自顾自匆匆离去。朱由检的心登时悬到了嗓子眼,暗想自己可是打着袁可立的旗号忽悠毛文龙,万一这位密使不明就里,说自己是“假冒伪劣”,毛文龙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这帮人统统杀掉? 过了好一会儿,毛文龙才重新返回,却是红光满面,对朱由检大笑道:“道长,你真是本兵的福将!”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袁公的密使呢?” “已经走了。”毛文龙亲热地拍着朱由检的肩膀道,“本兵向他提起道长,他却并不知晓。这也难怪,袁公素来行事缜密,营救翁主这么机密的大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朱由检顿感一阵失望,他原指望袁可立的密使到达之后,自己一行人就可以乘船返回登州。可看现在这架势,毛文龙还是不肯放自己走啊! 果然,毛文龙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朱由检,神秘地笑道:“道长请看!本兵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袁公这封密信!这才是天大的功劳,就算本兵斩首万级,也抵不上此事之万一!” 朱由检忙接过来细看,只见信上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道:“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本抚院得辽东密报,贼酋奴儿哈赤身患毒疽,病势沉重,现在金州疗养。金州守将刘爱塔为老奴之婿,已被本抚院策反多时矣。 “将军见信须速起兵偷袭金州,刘爱塔定于八月庚戌凌晨丑时在城中举火为号,东江兵可就势杀入城内,将老奴生擒或阵斩。一旦得手,建虏当土崩瓦解,将军即为大明第一功臣矣!只万勿走漏消息,被老奴逃脱,成千古之遗恨!切切!登莱巡抚袁可立。” 朱由检看罢多时,只觉心脏怦怦直跳,连拿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真没想到,袁可立远在登州,看似对辽东战局无甚影响,却不声不响地策划了这么一出天大的“斩首行动”! 难怪当日在登州之时,他与袁可立说起抗虏的“侧面战场”,袁可立却不肯明言。原来这老爷子竟将努尔哈赤的女婿策反,如此惊天机密,当然不能轻易泄露。 不过现在毛文龙却将这封密信让自己看,朱由检不禁有些糊涂了,不知他的用意。 却听毛文龙兴致勃勃地笑道:“本兵昨夜推演卦象,得出近日本兵必有一贵人相助,既可让本兵立下大功,又可于关键时刻救本兵之性命。今日就来了这天大的好消息,本兵思来想去,觉得这位贵人就是道长您!这次出兵偷袭金州,道长请随本兵同去,本兵心里才觉得踏实!” 朱由检也是大喜过望,暗想这刺杀努尔哈赤的惊天行动,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赶上这一回,岂能轻易错过。而且如此一来,就可以离开皮岛,说不定就有机会脱身。 因此他便拱手慨然道:“既蒙总兵大人不弃,贫道敢不从命!不过妙香翁主及贫道的随行人员,均与女真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也都有一身武艺,可否也让他们同去助阵?总兵大人放心,贫道定会守口如瓶,不会提前走漏消息。” “有何不可!”毛文龙哈哈大笑道,“反正咱们此去是乘船,船一离岸,就有人想偷着送信也来不及了。来呀,给本兵擂鼓聚将!” 隆隆的聚将鼓骤然响起,不多时,毛承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将领皆盔甲鲜明地进入厅堂。 毛文龙此时完全像换了个人,用凛冽的眼神环视众将后,缓缓开口道:“今天是八月初十,明天就是庚戌日了。本兵决意突袭东江,诸将立即点兵登船,麾下士卒如半个时辰内未就位,立斩!” 诸将轰然应诺退下,毛文龙这才对朱由检笑道:“道长,你看本兵故意说去东江,等舰队启锚之后,再转去金州,这就万无一失了吧!你也去准备一下,此次本兵定要一战成功!” 第530章 偷袭金州(三更求花) 深夜时分,茫茫大海上一片雾气,十余丈外便不能视物。十余艘东江水师的战舰却如同深海巨鲨一般,在辽东半岛最南端的大连湾附近海域显露出形迹。 这就是毛文龙奇袭金州的全部兵力。以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为首,副总兵毛承禄、参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悉数上阵,每艘船配有百余名水手。这些水手也都是海盗出身,个个性情彪悍,即使是在颇有些凉爽的秋夜中,仍然赤着上身,眼中放射着贪婪的光芒,如同即将捕获猎物的猛兽一般。 朱由检、李贞妍、赫尔哲及郑森、李允浩等众,也都乘坐着毛文龙的旗舰一同出海。本来按照朱由检的本意,是想单独乘坐一船。但毛文龙坚决不允,可能还是怕朱由检趁机溜走。朱由检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再说偷袭努尔哈赤这么光荣和艰巨的任务,他也不肯错过。 其实皮岛和金州离得并不太远,以东江水师的船速,如满帆航行,在黄昏时分即可抵达。但毛文龙为了不让女真人发觉,故意放慢速度,直到子时才缓缓开进大连湾。 朱由检对大连湾并不陌生。还是在中学时代,他就到过大连避暑消夏,因而对大连的历史也略有了解。早在春秋时期,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为了开辟疆土,就曾派船从山东半岛渡海北上,抵达辽东半岛,并向辽东批量移民。 从汉代开始,朝廷设立辽东郡,对此地进行有效管理,辽东半岛正式进入中国的版图。直到“十六国”时期,中原正闹着“五胡乱华”,乱得不可开交,逐渐丧失了对边远地区的控制力。而从长白山地区崛起的高句丽开始割据统治,占领了辽东半岛,从此中国的汉族中央政权失去了对辽东半岛的控制权。 从此之后,辽东半岛先后受高句丽、渤海国、辽、金、蒙古等少数民族政权控制。这些民族多是以游牧为生,不喜大海,因此大连一带本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距离很近,在这一千年中却逐渐荒芜,人口越来越稀少。 直到大明立国,在辽东设卫所,辽东半岛才重回祖国怀抱。后因关内人多地少,不少百姓自发地“闯关东”,从陆海两路抵达大连附近屯垦,这里又逐渐兴旺起来,形成汉人和女真人杂居的局面。 不过明代设立的卫所在金州,而非前世的大连。至于大连建市,则要等到数百年后的沙俄入侵,并在旅顺设立军港。为拱卫旅顺,又在不远处的青泥洼设市,俄文名称为“达里泥”,意为“远方”。因此,大连这个名字竟然是来自音译。 但在这个时代,大连还只是一片荒芜之地,包括曾作为大明卫所的金州,也因为被后金占据多年,早已破败得不像样子。建虏以破坏为乐,对断壁残垣倒也不以为意;可居住在这里的汉人就惨了,不但连间像样的房子都住不上,还成为八旗兵丁的奴隶,在这里卖苦力垦荒种田。 随着离金州的海岸越来越近,毛文龙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了。岸上是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若想登陆易如反掌;可毛文龙却迟迟不下命令,反而焦躁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总兵大人,何不马上登岸?”朱由检性急地催促道。 “兵不厌诈。”毛文龙双眉紧锁道,“建虏生性奸狡,刘爱塔又是降人,最易反复。万一这是他们设下的陷阱,故意引本兵上钩怎么办?” 朱由检被问得张口结舌,至此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他不禁暗暗佩服毛文龙,心想别看他身上毛病太大,但真打起仗来,仍不失为一员胆大心细的良将。 好不容易挨到丑时,突见岸边的金州城方向隐有火光闪烁。毛文龙精神大振,急速踱了两趟之后倏地站定,厉吼一声道:“将士们!这次我们的目标是金州城!据说有一名贼酋正躲在城内,谁要是能将他生擒,本兵赏银五万两!谁要是能把他的首级带回来,也赏银三万两!至于其他鞑子,格杀勿论!其他的都是老规矩,出发吧!”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军士本来就是些亡命徒,听说有如此重赏,哪肯落后,皆嗷嗷叫着乘小舟冲上岸去,也不排什么队形,就这么乱哄哄地向金州城发起了冲击。 毛文龙却等第一波六百兵出发以后,才亲率毛承禄等将领和麾下精锐士卒四百,小心翼翼地跟着前进。并且他还留下二三百名士卒守住舰船,一旦作战不利,他还有时间逃回船上,布置不可谓不缜密。 朱由检等人自是随着毛文龙出发,只向前走了数百步,便看到不远处的金州城头火光冲天,并且城门已经洞开,东江士卒已经杀入城内,与守城的女真人恶斗在一起。负隅顽抗的女真人并不多,也就在二三百人左右。 至此毛文龙终于不再怀疑,大吼一声:“生擒贼酋,封侯荫孙,就在今日!”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冲了上去。 他麾下这四百余人登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包括朱由检等人在内,全都奋力向城门冲去。当然朱由检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根本提不起速度,很快就被大队人马抛在身后,李贞妍与赫尔哲不得不停下来照顾他。 不过那些女真人困兽犹斗,战斗力确实恐怖。不过片刻间,冲进城内的东江兵居然被杀了大半,反倒有几十名女真人从城门冲出来,一下子撞入毛文龙的中军。尽管他们都没有骑马,但还是把明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由于战局变化太快,还没等朱由检反应过来,已有七八名嗷嗷狂叫的女真人,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向他直冲过来。 听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闻着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朱由检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多前的宁远。此时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冲着女真人大吼一声:“我襙你大爷!来吧,今天我送你们统统下地狱!” ps:最近鲜花好少,小弟动力不足啊!世界杯马上开踢了,各位大大也激情一点,支持一下小弟呗,小弟感激不尽! 第531章 老奴授首(一更) 短兵相接! 由于之前策反大获成功,毛文龙所部奇袭金州,果然打了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女真人仍是殊死拼杀,但一方面城门被内鬼打开,城内早就打乱了套;另一方面他们的战马全被毒死,只能步下作战,战斗力自是大打折扣。 面对杀出城的这一小撮女真人,还没等朱由检发话,李贞妍便如同旋风一般杀入敌阵。她平素为人沉静,现在却如同疯了一般,双眼血红,银牙紧咬,一柄长剑上下翻飞,每一剑都狠辣无比。顷刻之间,就有五六名女真人丧命在她的剑下。 朱由检知道李贞妍为父报仇心切,但战场上刀枪无眼,即使李贞妍武艺高强,朱由检还是十分担心她的安全。因此尽管瘸着一条腿,也不会什么武功,朱由检还是奋力向前,欲与李贞妍并肩作战。 好在此时郑森、李允浩等人也涌了过来,一下子在人数上占了上风。毛文龙也发现了这一队冲出来的女真人,同样派出手下最精锐的女真士卒赶来助战。经过一番惨烈的近身格斗,这几十名敌人全部被歼,毛文龙这一方也付出了伤亡二十余人的代价,其中就有郑森和李允浩的部下。 尤其让朱由检感到心痛的是,李贞妍肩头也受了一处刀伤。虽然伤口不深未及肩骨,但殷红的鲜血仍然汩汩渗出,将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朱由检忙劝李贞妍回船上休息,李贞妍却坚决不肯,只撕了块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仍要继续厮杀。朱由检非常理解她的心情,也只能由她去了。 这时毛文龙部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五百士卒将小小的金州城团团包围,余者则跟着毛文龙冲入城中,追杀残余的女真战士。 不过此时城内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金州守将即是刘爱塔,正是他率领心腹手下偷偷地打开城门,又下毒毒死努尔哈赤的几百名亲卫的战马,毛文龙才能如此顺利地进入金州城。 而女真人对明军屡战屡胜,最近又东攻朝鲜西击蒙古,正是恃胜而骄之时,根本没想到这个不在前线的金州城会遭到突然袭击,因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刘爱塔部和亲卫军装束打扮完全一样,混战之时相当于是自相残杀,更让女真人防不胜防。因此这场奇袭战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以努尔哈赤的亲卫军全数被歼宣告结束。 毛文龙、朱由检与刘爱塔在城中胜利会师。刘爱塔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身材魁梧,果然像一尊铁塔一般。他抢前向毛文龙大礼参拜道:“罪将刘兴祚,叩见总兵大人!” “你是刘爱塔?”毛文龙倨傲地问道。 “正是!”刘兴祚忙恭谨地禀道,“罪将本名刘兴祚,世居开原,父母都是汉人。二十年前,老奴攻陷开原,将罪将掳去。罪将贪生怕死,降了鞑子,每每思之,均引为奇耻大辱!老奴待罪将甚厚,将罪将改名为刘爱塔,还将女儿嫁给罪将。但罪将本为大明子民,既已铸成大错,岂能认贼作父,一错再错。 “因此二十年来,罪将对老奴假作谦恭,却无时无刻不在思虑脱身之计。后蒙登莱巡抚袁大人感化,遂决意反正。此次老奴背疮复发,病势沉重,罪将便谎称金州靠海空气湿润,利于调养,将老奴诓至金州。如今老奴近卫只有三百余人,已被总兵大人尽数歼灭。罪将自今日起,也改回原名刘兴祚,以示与过去二十年决绝之意。老奴尚藏匿城中,请总兵大人擒拿!” 此时别说是主将毛文龙,就连朱由检都感到狂喜不已。若真的擒获贼酋努尔哈赤,这不但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定还能一举平灭建虏,永绝辽东兵患,历史也将因此发生重大改变! 因此毛文龙便在刘爱塔的指引下,大步流星赶往努尔哈赤的行宫。 说是行宫,其实也不过是一处规模不大的宅第。毛承禄、孔有德等将领率兵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尚可喜对准紧闭的府门上去就是一脚,紧接着就举刀呐喊着破门而入。 不过此时行宫中只剩下些侍候努尔哈赤起居的太监宫女,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毛部士兵下手也真够狠辣,即使是对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仍是大开杀戒,不多时就杀得伏尸处处,血流成河。 等朱由检跟着毛文龙和刘兴祚进入院落中时,满院之人已被杀得干干净净。望着仆倒在地、血肉模糊的一具具无头死尸,朱由检心中顿生反感。心想这毛文龙既已立下大功,又何必过度滥杀,贪图这些首级的微末功劳? 待来到后院的正房外,尚可喜从房中出来大声禀道:“总兵大人,房中之人已经死了,请大人查验!” 众人鱼贯进入仔细查看,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上身*,背上满是糜烂的毒疮。他那满脸惊怖的表情已经永远定格,临死前的眼神中,仍然流露出凶残和狂暴! “总兵大人,他就是贼酋奴儿哈赤。”刘爱塔禀道,“老奴这两天病势愈加沉重,想是城破之时惊恐万状而死。” 毛文龙也让中军取出努尔哈赤的画像,仔细比对过后,确认是努尔哈赤本人无疑。他当即仰天狂笑道:“这老贼倒死得及时,真是便宜了他!” 说着他“仓啷”一声掣出腰间宝剑,寒光闪处,已经死透多时的努尔哈赤终于身首异处。由于人早已死了,也没喷出多少血迹。毛文龙顺手拎起努尔哈赤的首级高举过头,周围诸将便齐声高喊:“总兵大人神功盖世,手刃老奴!” 朱由检顿觉一阵暴寒,心想明明努尔哈赤已经死了,这下子却变成被毛文龙杀死。不用说,这天字第一号的大功劳就被毛文龙抢去了。其实平心而论,这头号功劳本应是刘爱塔的。 就在此时,中军匆匆进来禀道:“总兵大人,北方尘头大起,想是建虏大军杀到!” 毛文龙听罢冷冷一笑道:“鞑子来得倒快。本兵既已擒斩老奴,也无须在此恋战,来呀,撤兵!” 朱由检正在心中暗暗敬服毛文龙,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一仗打得确实漂亮。可毛文龙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大惊失色:“将贼将刘爱塔拿下,其部皆斩,纵火屠城!” 第532章 夺船逃生(二更) 变起仓促! 随着毛文龙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中军一拥而上,将一脸错愕的刘兴祚捆了个结结实实。 刘兴祚本也是一员悍将,并且也有数十名亲信部下,原本可以抵抗一番。但一来他根本没想到毛文龙会突然翻脸,缺乏思想准备;二来他刚刚弃金投明,也不愿意动武抵抗,只是连连大呼道:“兴祚无罪,总兵大人必是误会了!” 毛文龙却阴阴一笑道:“误会?刘爱塔,你用诈降计想将本兵骗到金州诱杀,却不料本兵将计就计擒斩老奴,如今事实俱在,还有何话说!” 刘兴祚大急道:“兴祚冤枉!若兴祚真是诈降,总兵大人何能如此顺利地击破金州、斩获老奴首级?就算总兵大人疑我有诈,大可将罪将家眷及部属押上海船,至登州让袁巡抚审讯。如何一句不问,就要遽行杀害?” “大胆!”毛文龙瞋目大怒道,“本兵是平辽总兵官,老奴是本兵亲手诛戮,有关辽东一切事宜自应本兵定夺!你若不用袁公压本兵,本兵还可留你一条性命;既然你如此无状,来呀,将刘爱塔立即斩首!” 中军轰然应诺,将刘兴祚强行按到地上,就要行刑。朱由检冷眼旁观多时,此时早已气炸胸膛!他看出来了,这个毛文龙一会儿说“诈降”,一会儿又说自己全权负责辽东事宜,纯属胡说八道! 而他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杀掉刘兴祚灭口,将擒斩努尔哈赤的大功一个人独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杀光所有的人,其心何其毒也! 眼见刘兴祚就要被冤杀,朱由检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刀下留人!” “哦?”毛文龙立即用极其阴冷的目光死死盯住朱由检,半晌才悠然道,“道长,你有何高见?” “总兵大人,刘兴祚杀不得!”朱由检毫不畏惧地迎着毛文龙的目光道。 “诈降之将,有何不可杀?”毛文龙冷笑一声道。 朱由检对毛文龙的颠倒黑白感到极度愤怒,但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慷慨陈词道:“总兵大人已经建立大功,何必再多杀伤?且不论刘兴祚是不是诈降,您若现在将他斩杀,刘将军的部属自然会奋力反抗,不会轻易就戮。眼下女真大军马上就到,若因为此事节外生枝拖延时间,万一被敌军包围,可就乐极生悲了!” “道长不必多虑,本兵自有分寸!”毛文龙却压根就没听进去,反吩咐毛承禄等人道,“快去城中四处放火,勿使走脱一人!” “可是城中有很多人只是普通百姓啊!”朱由检可真急了,连“总兵大人”都顾不上叫,直接就冲着毛文龙喊起来。 “百姓?”毛文龙满不在乎地道,“一日从贼,终身为贼,他们为建虏卖命多年,已经算不得百姓了!” 朱由检立即反唇相讥道:“那孔有德等人也是海盗出身,总兵大人为何收留他们?” “小兔崽子,你找死!”孔有德等人自是勃然大怒,这就要动手将朱由检拿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费唇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朱由检现在要是再不动手,就连自己这帮人都要被毛文龙所害。因此他也不再犹豫,立即对李贞妍使了个眼色,又冲毛文龙努了努嘴。 李贞妍冰雪聪明,立即会意,身形稍稍一晃,已经掠过一丈多的距离,欺至毛文龙身旁,将沾满血污的长剑架到毛文龙的脖子上,娇叱一声道:“谁也不准动!” 她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干脆至极。毛文龙虽然身为总兵,但原本是算命先生出身,武艺却是平平,自然无法抵挡李贞妍这样的武林高手。而毛承禄等人刚才的精力都在刘兴祚身上,待发现毛文龙突然被擒,再想施救已经来不及,只得呆立在当场。 毛文龙被利剑抵住咽喉,也吓出一身冷汗,颤声问道:“道长,本兵待你不薄,你这是何意?”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总兵大人,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代名将,可惜你太过自私狡诈,凡事只想自己不顾别人,早晚必受其害!我不会伤你性命,擒斩努尔哈赤的大功仍是你的;但你也要放刘将军一条生路,拨给我一条船,让我们与刘将军安全离开。如果总兵大人不肯…” 说到这里,李贞妍手上运劲,冷森森的剑刃立即被压入毛文龙的皮肉少许。毛文龙虽是一代枭雄杀人无数,但轮到自己掉脑袋,他也知道害怕,当即嘶声叫道:“不要冲动!好吧,本兵统统答应你!承禄,还不赶快放人!” 毛承禄等人不敢造次,只得将刘兴祚释放。刘兴祚赶紧来到朱由检面前欲施大礼,朱由检却急道:“时间来不及了,将军快聚拢眷属部将,随我快走!” 刘兴祚忙将手下几十名残兵聚拢在一起,又匆匆回府去取家人。片刻却仍是孤身一人返回,并且面有泪痕。 “将军的家小呢?”朱由检诧异地道。 “贱内上吊了!”刘兴祚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她是努尔哈赤的女儿,忠于其父自杀,我倒也说不出什么!可惜两个孩子都不满六岁,也…” 一言未尽,刘兴祚已是泪流满面。 朱由检自也被这人间惨剧所震骇,但现在他没功夫安慰刘兴祚,立即让李贞妍押着毛文龙,与刘兴祚、郑森、李允浩等人一起退出金州,向大海边疾奔而来。 此时身后又传来“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朱由检知道是女真的八旗大军越来越近了。而金州到底是被毛文龙麾下的兵痞纵火焚城,此时已是烈焰飞腾,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屠戮。 到了岸边,朱由检强令毛文龙把他的座舰让了出来,并将原来的水手全部撵下船,改由郑森襙纵。待所有人都上船后,朱由检与李贞妍押着毛文龙最后登船。 毛文龙此时已是六神无主,连声告饶道:“道长,看在多日相处情分上,且饶文龙一命!” 朱由检这时稍稍松了口气,便对他鄙夷地道:“毛文龙,我可不像你那样出尔反尔,说放你就是放你!不过你若脱身之后追杀我们…” “不会,决计不会!”毛文龙忙指天赌咒发誓,说要是那么干就不得好死等等。 “既如此,不劳总兵大人远送,下去吧!”朱由检飞起一脚,将毛文龙从船上踹入冰冷的海水中,随即大喝一声道,“郑森,启锚开船!” 第533章 超级暴风(一更) 朱由检一行人迅速扬帆起锚,这艘原本为毛文龙座舰的八百料大船,随即被劲吹的北风鼓荡着,如离弦之箭般脱离海岸,向东南方向驶去。因为大连湾的出口位于东南方向,外面就是黄海,而再向正南航行,就可抵达登州了。 可刚驶出没多远,就听身后炮声隆隆。原来毛文龙的舰队不但也纷纷起锚返航,而且是全速向朱由检他们追来,边追还边开炮轰击。虽然距离较远,炮弹无一命中,还是把船上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朱由检这时才有些后悔。他本来以为自己把毛文龙放了,又把努尔哈赤的首级留给了他,这已经足可使毛文龙立下超级大功,他也就不会再继续加害自己和刘兴祚等人了。可事实却是毛文龙穷追不舍,看来他是个以怨报德、根本不懂感恩的小人。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把他扣在身边当人质! 但世上没地方买后悔药,朱由检也只得命郑森全速开船,争取摆脱追兵。郑森和他的手下全力施为,一来他们是多年的水手,经验丰富技巧娴熟,二来这艘船本是毛文龙舰队中最大的一艘,船大帆大,航速也比其他船只稍快一些。因此这艘船在大海上劈波斩浪全速航行,过了半个时辰,不但没被追上,反而将距离稍稍拉大了些,船上的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直到此时,刘兴祚才重新向朱由检行大礼参拜。朱由检一想现在船上全是自己人了,这刘兴祚又感念自己的救命大恩,必不会加害自己,便坦承自己就是秦王朱由检。 刘兴祚更是大喜过望,要知道就算再不济的藩王,实际影响力也要比一个登莱巡抚大得多,有朱由检保护,刘兴祚投诚后受到朝廷庇护免死的可能性又增大了很多。 更何况朱由检血战宁远重挫后金大军,不但在关内广为传诵,关外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倍受女真人欺凌的汉人,都把朱由检视作当世第一英雄。刘兴祚也是性情中人,今日突然见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而且这位英雄还亲手救了自己,更是激动得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船行平稳,众人见追兵越来越远,自是欢欣不已。刘兴祚自不待言,他本来就是要去登州投奔袁可立的。郑森等水手自从归顺朱由检,到现在还欠缺一个正式的名分,等到了登州以后,自会各受封赏提拔,因此也无不踊跃。至于李允浩等朝鲜人,现在故国难回,到登州接受朱由检的庇护,也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就连那野人女真少女赫尔哲,这几日也与李贞妍处得熟络,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话。她生性淳朴率真,也没太搞明白朱由检的身份,只知反正是朱由检救了自己,那自己就要用一生来报答。 此时面对即将要去的登州,赫尔哲眨着大眼睛磕磕巴巴地问道:“那里…很大?很暖和?” 朱由检哑然失笑道:“是的,神州大地辽阔无比,冬冷夏热四季分明。那里的人们虽与你们野人女真生活习俗不同,但心地善良,勤劳淳朴这些都是一样的。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是中国人,所以你不用害怕!” 赫尔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赌气地撅着嘴道:“跟着你,我不怕!还有,我不是野人!” 朱由检忍俊不禁的同时,也觉得“野人女真”这个名称,实是对黑龙江东面少数民族的蔑称。他沉吟了片刻便道:“对不起,我确实不该叫你们‘野人女真’。你们生活在大海之滨、极东之地,以后就叫‘东海女真’如何?” “东,海!嘻嘻!这名字好听!”赫尔哲喜笑颜开地拍手雀跃。 望着赫尔哲天真烂漫的模样,朱由检的思绪也不禁飞扬起来,隔着茫茫大海飘向了登州。在那里,未婚妻戚美凤正在翘首期盼着自己;还有一代倾国美女陈圆圆,以及身怀绝艺的民间女子红娘子,她们也和赫尔哲一样,需要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 不但是这几个,在数千里之外,蕊儿、包玉怜、朱存棋她们,也早等得望眼欲穿了吧…还有那数十万泾阳百姓,他们虽然不知自己远行,但朱由检却早对他们思念得紧,恨不得肋生双翅,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样,自己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有没有持续改善他们的生活! 就在朱由检无限遐思之际,一场巨大的灾难,却在悄悄地向这些刚脱虎口的人们迫来。 突然,郑森惊慌失措地大叫道:“殿下,您看!” 朱由检从思绪中惊醒,忙顺着郑森手指的方向,向东北方向的天空望去。此时天色已微微放明,只见那一面的天空下有一道厚如铁壁的黑云,云高何止千丈,从海面一直连到高空。在云层与蓝天交界的地方,如同刀砍斧剁一般平齐,而下面的乌云却如怒涛般不停翻涌着,在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不好,是暴风眼!”朱由检失声大叫道。 在前世他看过诸如《后天》之类的灾难大片,知道一旦出现暴风眼,则周围数百里之内都是巨大气旋的破坏范围。众人只顾高兴,却不知还有这个大自然的巨兽在等着自己! 可是现在再想转向躲避,已经来不及了。风力陡然加强,原本就有些轻浪的大海,此时更是如同开锅一般,八百料的大船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一会儿被抛上浪尖,一会儿又沉入谷底。 突然间,东面出现无数道血红色的闪电,将整个天空都撕得支离破碎!朱由检还来不及掩耳朵,那巨大的炸雷已经响成一片,随即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大自然在怒吼! 这次风暴,比朱由检第一次去朝鲜时的台风,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风浪暴雨还在不断加大。船上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郑森晃悠着跑到朱由检身旁,扯着嗓子对朱由检嘶吼着。但由于狂风太大,朱由检根本听不清他喊什么! 好不容易,他才分辨出其中几个字:“风暴…太大…船…危险!” 忽然一个足有几层楼高的巨浪袭来,“轰”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朱由检所在一侧的船舷上。巨浪过后,郑森发现整个半边船舷都被削没了,好在这艘船造得坚固,居然还没解体。 可是他再仔细一看,却立即心胆俱裂地尖叫道:“殿下和翁主…不见了!” 第534章 政局混乱(二更) 天启四年八月十一,后金天命汗努尔哈赤被女婿刘爱塔骗至金州,引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乘夜渡海奇袭。努尔哈赤于宁远受炮击后背疮一直未愈,本已病入膏肓;金州城破之时,毛文龙纵兵大屠,努尔哈赤于内室听到外面动静,惊怖而死,后被毛文龙斩下首级。 等八旗大军闻讯杀到时,金州城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待几天后清理废墟时,凭借努尔哈赤惯常佩戴的玉佛珠,女真人勉强认出了已经烧成黑炭的“覆育列国英明汗”,运回沈阳安葬。 女真人本没有火葬的习惯,可因为努尔哈赤死得太过窝囊,连脑袋都找不着了,根本无法举行入殓仪式。无奈之下,只得改土葬为火葬,把已经烧过一次的尸体彻底化为灰烬。然后装入骨坛,葬于沈阳北陵。 为了“为尊者讳”,其后女真人竟强改葬俗,令今后死者一律火葬。后世的历史学家不明其故,还以为火葬是女真人的传统,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拜刘兴祚和毛文龙所赐。 其实按照原来的历史,宁远之战和努尔哈赤死亡都发生于天启六年。可由于朱由检的穿越,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微妙变化,努尔哈赤的死被整整提前了两年。他的死,不啻于在这个本已兵荒马乱的时代扔下了一枚特号炸弹,登时引发轩然大波。 首先是后金方面,由于大汗突然“薨”了,没有指定继承者,那些有实力并且觊觎汗位的野心家们立即各显神通,展开了一场殊死争夺。 本来努尔哈赤最喜欢的儿子是十四子多尔衮。多尔衮为大妃阿巴亥所出,还有两个亲兄弟阿济格和多铎。在此之前,努尔哈赤已有意让三兄弟代自己执掌正黄旗。正黄旗为八旗之首,人马最多、军力最强,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可努尔哈赤突然挂掉,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兄弟年龄都不很大,斗争经验不足,这就给了他们的叔叔和哥哥以可乘之机。在诸年长贝勒的阴谋策动下,四贝勒皇太极乘乱夺取了正黄旗的印信,并矫诏迫大妃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 本来按规矩,有子女的妃子是不用殉葬的,可皇太极等人怕阿巴亥凭借太后的身份收拾自己,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可怜阿巴亥年仅三十五岁,风华正茂之年,就成为了肮脏政治的牺牲品。 阿巴亥一死,多尔衮三兄弟就失去了靠山,也彻底丧失了争夺汗位的资格。剩下的诸贝勒中,本来大贝勒代善与二贝勒阿敏结成的联盟掌有正白、镶白、正红、镶红四旗,实力最为强劲。可现在这四旗兵马全都被阿敏拉到朝鲜去了,代善也根本没想到努尔哈赤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掉。如今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说话自然没有底气。 而二贝勒阿敏在稍候得到努尔哈赤的死讯后,索性赖在汉城不走了。他知道若凭血缘远近,自己是没有即位的希望。但他手握四旗重兵,不管是谁即位,他都可以分庭抗礼。实在不行,做个朝鲜之主也未尝不可。 另外一个有希望继承汗位的是三贝勒、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他是正蓝旗旗主,在努尔哈赤诸子中最为骁勇善战,却有些缺乏谋略。一听说努尔哈赤死亡的消息,他立即率兵占据沈阳皇宫,觉得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当大汗了。 而在诸贝勒中最为阴险狡诈的皇太极,本来就是镶黄旗旗主,现在又趁乱夺取了正黄旗。正黄、镶黄两旗是八旗的绝对主力,实力犹在阿敏的四旗之上。皇太极表面上一声不吭,绝口不提汗位之事,却暗中差人四处活动,笼络女真贵族之心;又派人送密信给身在朝鲜的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要他设法率军返回,与自己合兵一处。 女真人内部斗得不可开交、新大汗迟迟不能产生之际,明朝这边也好不到哪去。本来毛文龙斩获努尔哈赤的首级,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可他只顾穷追朱由检等人,也同样遭到了那场超强台风的袭击。 结果东江水师的战船大半倾覆,军士溺死海中者十有六七。毛文龙乘坐的那艘虽然没事,但在大风大雨之中,一不小心把努尔哈赤的首级给掉到海里去了。 返回皮岛之后,毛文龙立即同时向京师和登州袁可立报捷。但由于少了首级这个最关键的证据,袁可立一向谨慎,不敢轻信这个战果。后来郑森驾船返回登州,刘兴祚又向袁可立狠狠地告了毛文龙一状。袁可立见毛文龙为了抢功,竟然如此不顾大局、滥杀无辜,也对毛文龙态度大变,从此不再助他。 而朝中仍是阉党当政,魏忠贤本来就视刚正不阿的袁可立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如今毛文龙报如此大捷却又没有证据,正好给了魏忠贤一个打击袁可立的机会。 在他的授意下,奏章如同雪片一般涌向司礼监,全是弹劾袁可立与毛文龙的。其中多言毛文龙虚报战功、徒靡钱粮、横行不法,全是袁可立纵容包庇的结果。袁可立百口莫辩,终于愤然辞官。倒是毛文龙善于见风使舵,见袁可立这个靠山靠不住了,立即改换门庭,拜入魏忠贤门下,结果倒是有惊无险。 最后算下账来,本来这个奇袭刺杀行动极为成功,结果主持全局、功劳本应最大的袁可立却落得个回家种地的下场。魏忠贤也只顾满足于扳倒了袁可立,根本不思进取,趁乱讨伐后金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轻易错过了。 袁可立既倒,刘兴祚也未获重用。本来在辽东有些摇摆不定的汉人,见到这结果,就更加死心踏地地倒向后金那边去了。 局势如此错综复杂,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秦王朱由检却全然不知。因为,他已经被一个大浪卷入海中,此刻正与妙香翁主李贞妍坐在一块巨大的船板上,身不由己地被带向未知的远方! 第535章 海上漂泊(一更) 天启四年已经够热闹的了,可老天爷也仿佛想要凑趣,为这锅已经翻滚的沸水再添一把柴火。 生成于太平洋深处的这场超级台风,走出了一个与其他台风截然不同的诡异路线。从马绍尔群岛附近起,它先是看似正常地向西北方向移动,到了马里亚纳群岛之后,突然折向东北,堪堪避过日本本州岛后,从津轻海峡插入鲸海。而后它席卷朝鲜半岛并一路向西,直到深入渤海,又转为向南,直到台湾外海附近才渐渐消弭。 倒霉的朱由检同志,也成为这场台风的受害者之一。 当时一个大浪拍来,朱由检稀里糊涂地就被从船上卷入海中。那可真叫“排山倒海之势”,根本不给人哪怕是一丁点思考的时间。 当朱由检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之时,周围的大海仍在咆哮,他却发现自己不是泡在海水中,而是躺在一片宽大的木板上。这块木板是被巨浪拍烂的船舷的一部分,长约一丈,宽逾六尺,周围则是翻滚的海水,再无他处可去。 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算是不幸还是幸运。可刚刚动弹了一下,就听身旁一个熟悉而欣喜的声音响起:“殿下,您醒啦!” “贞妍!!!你怎么也在这里?”朱由检望着秀发凌乱、全身湿透的妙香翁主李贞妍,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李贞妍却微微一笑道:“方才殿下坠海,贞妍情急之下就跳入海中追了过来。幸好有这块木板,您才没有溺死海中,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郑森他们呢?船呢?”朱由检这时才如梦初醒地道。 李贞妍摇摇头道:“我们已经被海浪推远了,根本看不到船只。” “你糊涂啊!”朱由检突然暴怒道,“我一个人掉海里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下可好,咱俩全完蛋了!” 李贞妍却淡然一笑,挽起朱由检的手道:“殿下倘有不幸,贞妍岂能独生?您放心,我会陪您到最后一刻的。” 过了半晌,朱由检长叹一声,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两个年轻人只得瑟缩在一起,任凭狂风巨浪带着这一叶木板在海面上危险地飘荡。 其时雷电交加,大雨如注,二人本来坠海之时已经全身湿透,这时更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不管是武功高强的李贞妍,还是完全不会武功的朱由检,都被这刺骨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二人只得紧紧相拥,用相互的体温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渐渐减弱,海浪也不像之前那样上下翻滚,他们这一叶船板总算没有了随时倾覆的危险。但海风仍然劲吹,洋流也疾速向前奔涌。二人根本不知身在何方,也辨不清东南西北,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被洋流裹挟着一直向前。 待到大海发泄够了愤怒,再次平静下来之时,已经整整过了一天一夜。雨住云开,一轮明月从海平面冉冉升起,颗颗璀璨的繁星点缀在幽蓝色的夜空上。海涛轻柔地推送着船板,海风也减小至若有似无。 朱由检和李贞妍的衣服早被微风吹干了,此时他们疲惫至极,肩并肩平躺在船板上,仰望着梦幻般的星空。如此壮丽景色,在陆上万难得见。 良久,李贞妍才幽幽地道:“殿下,没想到这里是我们的归宿。那颗最亮的星星就像殿下,旁边那颗小些的就是贞妍。我们虽然回不去了,可是灵魂飞到天上,还可以化为星星看着我们的亲人。其实我小时候很怕死,可是想到这些,也就释然了。” 朱由检听她说得颓丧,忙坐起宽慰道:“贞妍不要胡说,这么大的台风咱们都挺过来了,可见老天爷不收咱们,哪里就能想到死呢?说不定咱们离陆地不远,只是天太黑看不到。你太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天明以后,等望见陆地,咱们再奋力划过去便是。”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此次是难以幸免了。大海茫茫,哪里那么凑巧就能碰到陆地呢? 李贞妍倒是很听话,乖乖地枕在朱由检的肩膀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朱由检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哪怕不为自己,只是为了李贞妍,他也一定要活下去,把她带回陆地! 说起来简单,想要在茫茫大海上生存下去,实在是太困难了。朱由检趁李贞妍睡着,仔细地检查了二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他们的武器都在大海中遗失了,只有一个百宝囊还紧紧地捆在身上。 这个百宝囊是毛文龙部的特有装备,分为内外三层。最外层是水貂皮,中间一层是涂满鲸油的帆布,里层则是紧致的海绵,袋口被紧紧扎住。有了这三层防护,即使百宝囊掉入海中,也绝不会渗水。偷袭金州之时,所有人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每人都配发了一个百宝囊,他们二人也不例外。 朱由检打开自己的百宝囊,里面是一瓶淡水、几块干粮、一截绳子、一柄匕首。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李贞妍的百宝囊里是同样的东西,也不用打开看了。 一看到水和食物,朱由检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鸣叫起来。从离开皮岛到现在,他至少也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尤其是喉咙干渴,简直都快要冒烟。 可他刚把水瓶举到嘴边,却硬生生地控制住了。心想在这大海上还不知道要漂泊到什么时候,这点水还是尽量留到以后再喝。如果现在一口气喝光,后面眼看快到陆地却渴死了,岂不可惜。 幸好到了后半夜,天空中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这可是久旱逢甘霖,朱由检也顾不了许多了,张开大嘴贪婪地接着,虽然不够尽兴,好歹也缓解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李贞妍却兀自沉睡未醒。朱由检怕她被雨淋太冷,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不过这衣服淋一会儿就湿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朱由检这么做,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朱由检举目四望,一颗心却顿时沉了下去。 大海的尽头,还是大海! 第536章 活着真好(二更) 太阳东升西落,日夜交替轮回。不知不觉,朱由检和李贞妍已经在海上整整漂泊了三天三夜。他们不知道身在何方,也根本看不到陆地,只从夜空中的北斗可以确认,至少还身在北半球。而白天也越来越热,看来他们已经从渤海海域飘到了遥远的南方。 尽管一再忍耐,但几块干粮还是很快吃完了,淡水也喝得只剩一点点。两个人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精神也很委顿。朱由检其实已经对获救不抱希望,如果不是还有李贞妍在,他没准早跳海喂鲨鱼了,那样死得还痛快点。 可眼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李贞妍,朱由检怎么也不忍心就这样死掉。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都要活下去,并且把李贞妍带出这片大海! 李贞妍现在的状况很不好。由于之前受了刀伤,再加上跳海救朱由检,以及后来风吹雨淋,尽管她自幼习武,体格强健,但也敌不过细菌的侵袭,终于发起高烧来,整日昏昏沉沉。 朱由检急得直掉眼泪,可他现在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用被雨淋湿的衣服沾沾李贞妍的嘴角,让她稍稍感到些湿润,他什么也做不了。 更糟的是,变幻莫测的大海再次和他们开起了玩笑,连日来一直劲吹的北风居然停了,洋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乘坐的这块船板,也因此停在了海面上。 本来如果一直有洋流,虽然看不到陆地,好歹还是有点希望的。现在可好,船板一动不动了,这岂不是要眼睁睁等死? 朱由检发起狠来,拼命用手划水,倒也让船板向前行进了很远。可他最终意识到,这么做毫无用处,因为他连现在在哪都不知道,没准越划离陆地越远呢。 到了第三天夜里,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与干渴,朱由检也支撑不住了,突感一阵天昏地暗,随即昏倒在船板上。 与其说是昏倒,倒不如说他是睡着了,因为一连三天,他都没敢合眼,一方面是照顾李贞妍,另一方面也是怕错过哪怕是弹丸之地的小岛。因此只要一倒下,他就立即沉沉睡去。 在睡梦中,他似乎来到了一处清澈的溪流旁边。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水,见状立即大喜,一头扎进溪流中,贪婪地喝起水来。不过这水的味道有些奇怪,总觉得有些血腥味。 朱由检蓦地惊醒,突然发现自己正吮吸着李贞妍的手腕!而那条手腕被匕首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汩汩地涌出来! “你疯啦!”朱由检登时泪如泉涌,拼命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来,手忙脚乱地为李贞妍包扎伤口。 李贞妍却无力地推了推朱由检的手臂道:“我反正也不行了,你不如喝我的血,还可以多坚持两天…” 朱由检心如刀绞,将李贞妍紧紧拥在怀中,哽咽着道:“你别胡说八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李贞妍却轻轻摇了摇头,勉强对朱由检报以一个微笑道:“如果真的…回不去了,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这么说着,李贞妍的美目中还是淌出两行清泪。朱由检一边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一边万分后悔地道:“是我害了你!如果你从来没有认识我,肯定会在什么地方过得很好!” “与殿下相处的这半年多,是贞妍今生最快乐的时光…”李贞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见是不行了。 “贞妍,你睁开眼,不能睡!!”朱由检大急,拼命地摇晃着李贞妍的肩膀。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怎么地,突然船板猛地一晃悠,差点让二人栽到海中。 待船板稍稳,朱由检突然惊喜地发现,海上又有风了!海浪随之变大,推着船板颤悠悠地向某个方向飘去。而且在那个方向上,透过在黑黢黢的海面上飘荡的雾气,似乎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团凝固不动的黑影! “是陆地!贞妍,是陆地!”朱由检兴奋地狂呼乱喊,随即拼命划起水来。 可惜海风并不很大,朱由检又早已精疲力竭,折腾了半天,船板也没前进多少。朱由检可真急了,突然灵机一动,用匕首在船板的边缘切下两根木条,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用百宝囊中的绳子将衣服绑在木条上。随即用两手分别撑起两根木条,用衣服勉强组成一面简易的风帆。 还别说,有了“帆”的帮助,船板的速度果然加快了一些,比用手划水的效果可好多了。但毕竟这个“帆”太小了,能借助的风力也很有限。过了老长时间,那团黑影还是在遥远的前方,似乎距离一点都没有缩减。 现在朱由检可真没什么好办法了,就要泄气之时,李贞妍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还有…还有我的衣服…” 朱由检一愣,随即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大防”了,手忙脚乱地扯下了李贞妍的衣服。如此一来,“帆”的面积果然变大了一倍有余,船速大大加快。 二人相视一笑,求生的希望大增。虽然此刻他们是赤身露体,裸裎相见,却没有半点难为情,因为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抵达陆地,活下去! 眼见那团黑影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似乎是一个小岛,岛上有高耸的山峰。当距离只有数百丈之时,借着朦胧的月光,朱由检终于看清,确实是一个小岛! 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一个不大不小的浪头打来,把这块被风暴折腾得千疮百孔的船板一下子打翻了。二人同时落水,不过此刻他们根本就不害怕,相反,强大的求生欲望使他们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们就如同两条矫健的海豹,既优雅又迅速地向小岛游去。朱由检侧头换气时,望见了身边的李贞妍。她那健美而白皙的娇躯在海水中时隐时现,隐秘的部位也一览无余,真像传说中的美人鱼一样。 朱由检看得呆了,突然冷不防喝了一口又苦又涩的海水,吓得赶紧手刨脚蹬起来。李贞妍见了俏皮地一笑,游得越来越快,似是在躲避朱由检的目光。朱由检也豪情大发,奋力追赶上去。 终于,在过了半个多时辰以后,二人游上了那座小岛,瘫倒在海岸线上。望着李贞妍剧烈起伏的胸脯,以及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朱由检傻乎乎地笑了。 活着,真好! 第537章 荒岛求生(一更) 在海岸的礁石上沉睡了整整一夜之后,朱由检被清凉的海风唤醒了。能够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漂到这个小岛,避免被淹死的命运,当然是十分幸运的。可紧接着一个难题就摆在他的面前:在这个岛上如何生存下去? 他看了看身旁的李贞妍,她兀自沉睡未醒。二人现在所有东西也全部遗失了。更要命的是,李贞妍的高烧持续不退,现在已经陷入昏迷。 朱由检忙费力地将李贞妍从坚硬的礁石上抱起,向岛内走了二十多步,把她轻轻放在相对平坦松软的土地上。 李贞妍的额头滚烫,至少也得有三十九度;她肩头和手腕上的伤口也是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发炎的症状。而且两人已经多日没有正经吃东西和饮水,昨夜奋力游泳,又严重透支了体力。如果再不给李贞妍补充饮食并及时救治,她就可能有生命危险。 很显然,两个人一无所有,任何东西都得从岛上就地取材。朱由检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到处都是高大槟榔树、棕榈树、椰子树,树下灌木丛生,还有不少仙人掌。看来这里已经是热带地区,不过具体是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朱由检的心里只有“救人”二字,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就硬生生爬上了一颗高达数丈的椰子树,摘下几个又大又圆的椰子来。但椰子壳极硬,朱由检又没有任何工具,只得找了块石头,冲椰子一通猛砸。 但砸了半天,椰子壳却是安然无恙。朱由检气坏了,将椰子高举过头,狠狠地向礁石上砸去。还别说,如是几下之后,椰子壳真裂了,里面的椰子汁汩汩地流了出来。朱由检忙捧着椰子来到李贞妍身边,掰开她的嘴巴,将椰子汁灌进去。 就这样喝光了三四个椰子里的汁水后,李贞妍的状态果然好了一些,也可以微微睁开眼睛。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暴晒下的地面气温急剧上升。朱由检忙将李贞妍抱到一棵树冠巨大的椰子树下,又用石块砸断几片椰子叶,覆盖在她的身上,遮蔽强烈的阳光。 “殿下…辛苦你了…”李贞妍微微睁开双目,对朱由检嫣然一笑,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朱由检见她已能开口说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自己也喝光了几个椰子。 现在是不渴了,但强烈的饥饿感又很快袭来。只靠椰子汁灌个水饱可不行,朱由检决定在岛上巡视一番,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至于树上的槟榔,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那东西入口极涩,当个稀罕物尝尝则可,用来果腹是万万不能的。 这时朱由检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这座。他发现这座小岛似乎并不很大,只是一个高出海面的山头。岛上植被茂密,靠近海岸处主要是棕榈树、椰子树,海拔较高处则是一些针叶阔叶混交林,呈现出垂直落差分布的特点。 反正顶峰也不是很高,朱由检就打算先攀上去,这样居高临下,观察起来就方便多了。而且他经过一阵仔细的倾听,并未听到野兽的吼叫声。看来这座岛上没有大型野兽,二人的安全还是可以暂时得到保证的。 因此朱由检趴在半昏迷中的李贞妍身边耳语了几句,告诉她自己要去寻找食物。李贞妍无力地点了点头,却用目光向朱由检身后示意。 朱由检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株一人多高的巨型沙漠仙人掌。他当即会意,用石块砍下一截,并将下部的尖刺小心地去掉,牢牢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他就有了一件防身武器。虽然这玩意并不结实,恐怕砸到硬物上立刻就得断掉,但总算聊胜于无了。 接着他就开始向顶峰攀登。从天空中的太阳可以判断处大致的方位,现在他们是在小岛的北侧。好在北坡相对平缓,向上攀登也并不费力。 在登山的过程中,朱由检有了几个重要的发现。 首先,高大的树下遍生苔藓。朱由检在前世看过以“野外生存”为卖点的电视节目,知道这不起眼的苔藓可太重要了。野外也许有东西可以吃,但是如果不想生吃,那就必须有火。而干苔藓就是极好的引火之物。 第二,除了槟榔树等高大的乔木以外,这个小岛上还生长了很多低矮的草本植物,其中有一种叫做马齿苋的,更是到处都是。这种植物又名长寿菜,嫩叶可以直接食用。尤其重要的是,它的汁水还有消炎止痛的作用,说不定会对李贞妍的伤势有所帮助。 第三,有几道涓涓细流从山顶上汩汩流下,朱由检尝了一口,是淡水!这可太重要了,不管这水是有源头,还是只是雨水或露水汇集而成,总之它可以饮用。毕竟椰子是有限的,而有了淡水,他们就可以在岛上长久地生存下去。 当然,朱由检现在并不着急收集淡水或是马齿苋叶,反正他还要下山,到时再取不迟。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攀上了山顶,并向四周极目眺望。 从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身处之地,是一个大洋深处的海岛。岛子并不很大,东西长约七里,南北宽不过三里,从山顶上可以一览无余,倒有些像一个红薯的形状。一道山脉横贯小岛东西,北坡较为平缓,朱由检就是从这里上来的;南面却多是悬崖峭壁,从悬崖上俯视海面,差不多也有百丈,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再向小岛周围望去,只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还有些更小的,细数之下共有七座,连脚下这一座,共计八个,组成一个小小的群岛。再远处就是茫茫大海,根本看不到大陆的影子。 而且朱由检观察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海面上更无船只的踪影。看来,他们这是来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啊! 朱由检不禁感到一阵颓丧。原本以为到了陆地就能获救,可现在看来,他们两个仍是孤立无援,搞不好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座岛上。 可转念一想,老天爷既然没有让自己葬身大海,那就说明自己命不该绝。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一座小岛难道就能永远锁住自己? 再说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李贞妍陪伴呢!想当年鲁滨逊一个人都能在荒岛上生存下去,直至最终重返社会。自己是两个人,难道还不如他? 想到此处,朱由检豪情顿起,满怀憧憬地冲下山去。 第538章 杀蛇取火(二更) 在下山的路上,朱由检与一条二尺来长的蛇狭路相逢了。 要换在平时,朱由检非吓尿了不可,他从小就怕这种滑滑溜溜、吐着信子来回游走的东西。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条蛇在他眼里可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送上门来的美味!别说是蛇,就是给他整条恐龙出来来,他照样能撕吧撕吧吞下肚去! 他当即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仙人棍”就向那条蛇追去。那条蛇本来在这个岛上已经算顶级掠食者了,可见到眼前这个溜光水滑、抡着带刺的棒子、饿得眼睛发蓝的“庞然大物”,也知道大难临头,忙向树丛中钻去。 可朱由检哪能让蛇逃跑,心想你跑了我们两个就活不成了!他立即跟着钻入树丛搜寻起来,满身上下到处都是荆棘划破的口子,兀自浑然不觉。 在他锲而不舍的追击下,那条蛇慌不择路地蹿上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四周再无隐蔽之所。所谓狗急跳墙,蛇急了也要反扑,只见它将身子一弓,随即从石头上弹起,如利箭般向朱由检迎面射来。 朱由检见蛇袭来,不惊反喜,因为他也实在是累得追不动了。看看蛇头快到面门,朱由检猛地挥动那根“仙人棍”,狠狠地砸在蛇的脑袋上。 仙人掌属于草本植物,长茎看似粗直,里面却全是肉质,没有什么硬度。朱由检这一下又使尽了全身力气,只听“啪嚓”一声,那根“仙人棍”登时断为两截。 好在这一下他打得极准,正砸在蛇头之上。仙人掌的*虽软,上面的尖刺却是又长又硬,且十分密集。蛇头一下被二十多根尖刺刺中,其中有几根还刺入蛇眼。那蛇吃痛,立即坠落于地抖做一团。 朱由检一击得手更不迟疑,猛地扑上前去,死死地掐住了蛇头下面的“脖子”部位。那蛇张开大口,吐着长长的信子,发出恐怖的“咝咝”声,并且用蛇身紧紧缠住朱由检的手臂,还想发动垂死攻击。朱由检也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稍有退缩自己就玩完了,因此也毫不示弱,越掐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野蛮而原始的人蛇大战终告结束。朱由检将一动不动的蛇尸狠狠地往地上甩了几甩,轻蔑地道:“你大爷的,哥吃你是给你面子,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啦?” 经过仔细观察,朱由检发现这条蛇头部呈椭圆形,牙齿坚固,口两侧并无毒腺,原来是条无毒蛇。他这才放下心来,二话不说咔嚓就是一口,将蛇身拦腰咬断,三下两下剥掉蛇皮,随即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要是换在平时,朱由检打死也不会生吞蛇尸。可现在他真是饿急了,连自己的胳膊都恨不得咬一口,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半条蛇下肚,那种让人慌得手足无措的饥饿感消失了。朱由检拾起剩下的半条蛇,给李贞妍带回去。在路上他还收集了很多干苔藓,想给李贞妍来个烤蛇大餐。毕竟生吞活剥的滋味不怎么样,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到了山下的栖身之处,李贞妍还在那里安静地躺着。不过她的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见朱由检回来,急忙勉力抬起胳膊,指向海面。 朱由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大喜过望。原来海面上漂浮着一些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他们乘坐的那块船板! 此时船板早已四分五裂了,用来做帆的衣服也不知所踪,但有块木板的一头还钩着一物,竟是朱由检用过的百宝囊! 朱由检赶紧冲入海水中,将能捞的东西全都捞上了岸。经过认真清点,共有木板十几块,百宝囊中还剩下一把匕首和一只水壶当然水壶里现在早就没水了,但有这么个器皿,总比没有要好。相比之下,匕首的作用就太大了。它不但可以用来防身,还可以用来錾刻木头,把木头加工成自己需要的东西。 朱由检忙将这些东西都搬到李贞妍身旁,又忙活着想给李贞妍烤蛇肉吃。 这时他才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火种! 这下他可傻眼了。在前世,想打着火很简单,只需一根火柴或一个打火机即可。即使是在这个时代,如果有火折子,只需用嘴一吹,就能引燃他物。 可现在朱由检什么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他还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取火了。中学历史课本上都讲过原始人“钻木取火”,朱由检却不知如何钻法,这一条道是行不通了。不过他还有个最笨的方法:敲石取火! 说干就干,朱由检将收集来的干苔藓平铺到地面上,又找来几块有棱有角的石块,在苔藓上放一块,另一块拿在手中,狠命地向下砸去。 真干起来才知道,这“敲石取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如果撞击的力道不够猛,是磕不出火星的;即使磕出了火星,火星在空气中飞行时,温度会迅速降低,等落到干苔藓上时,已经不足以点燃苔藓。 朱由检连磕几十下,却是白费力气,不禁急得大汗淋漓。一不小心,还砸到自己的手上一下,疼得他哇哇大叫。李贞妍见了十分心疼,含泪劝道:“殿下,不要浪费力气了!我…可以生吃的…” “不行!”朱由检也犯了倔脾气,粗鲁地道,“你现在还病着,哪能生吃蛇肉?再说你现在一件衣服都没有,晚上冻着了怎么办?生起火堆,不就不怕冷了?” 李贞妍听他说到衣服,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赶紧用那撒气漏风的椰子叶拼命往身上盖,遮挡自己裸露的娇躯。 朱由检却无心理会这些,仍是拼命猛砸石头。一块石头的棱角砸秃了,他就再换一块。海岸上不停地响起他的咒骂声:“你大爷的,我叫你不冒火星!” “唉你个兔崽子,你还敢灭!我砸死你个龟孙…”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的手全都磨满了血泡,突然一颗顽强的火星划过空气,掉落在苔藓堆上,居然没有熄灭。干苔藓见火就着,“呼”地一声,火苗子猛地蹿起,差点把朱由检的眉毛撩着。 朱由检欣喜若狂,猛地长身而起,学着迪卡普里奥的样子张开双臂仰天长啸:“i’mthekingoftheworld(我是世界之王)!~~~~” 第539章 从零开始(一更) 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火堆总算是燃起来了。朱由检用匕首割下大量的棕榈叶和树枝,让火一直保持燃烧状态。等树枝开始燃烧后,火苗就稳定下来,不用再一个劲地往里添树叶了。 这时朱由检又在火堆上用树枝搭了个架子,把那半条蛇放在上面烘烤。在前世他烤过羊肉串,烤过鸡肉,自认手艺还不错;可这蛇肉还是头一次烤,这玩意就是一个细长条,稍不留神就会烤糊。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着蛇肉的焦臭味。要换在平时,朱由检闻到这味早吐了;可刚才他连生蛇肉都吃过了,现在居然可以烤熟了吃,简直算得上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李贞妍也是狼吞虎咽地吃下烤蛇肉,这时她的状态已经好多了,但烧仍没有退。朱由检知道这是因为她的伤口受到细菌感染,单靠喝水吃饭是好不了的,必须有药才行。 这时他想起刚才上山之时,看到的漫山遍野的马齿苋,灵机一动,赶紧拿着那个铁制水壶上了山。先是从山上的溪水中灌了满满一壶清水,然后又摘了大量的马齿苋叶子,用溪水冲洗干净。接着返回火堆旁,用石头将叶子捣烂,一部分外敷在李贞妍的伤口上,一部分挤成汁滴入水壶中,然后放在火上烘烤。 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就烧开了。由于没有杯子,朱由检还得等水壶稍稍冷却一些,再送至李贞妍口边,喂她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殿下,谢谢你!”李贞妍感动得又流下泪来。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咱俩还客气啥,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小岛上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那还怎么过!” 李贞妍俏脸一红,赶紧别过头去幽幽地道:“你忙了这半天,肯定累坏了,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朱由检见李贞妍的情况很稳定,稍稍放下心来,兴致勃勃地道:“现在我可顾不上休息,最起码我得把火种留好!” 确实,刚才朱由检虽然侥幸取火成功,但也敲了几百上千下石头,差点没活活累死,他可不想再试一次了。 要想以后继续用火烧水烤肉,最简单也是最笨的办法,就是让火堆保持一直燃烧。这就需要不断地往火堆里加入树枝,还得昼夜不停地看着。最关键的是,天还不能下雨,因为火堆周围较为空旷,一旦下雨肯定全部浇灭。 所以朱由检还是决定采用比较复杂的方法:保留火种。他先在山坡上用匕首掏了一个二尺来高、一尺来深的小洞,把燃烧着的木炭用树枝夹到洞内。然后用较为湿润的叶子等物往火上一盖,由于空气基本被隔断,火苗子消失了,转为冒出大量的烟。 这个法子,也是朱由检从前世的《探索发现》等电视节目中学到的。因为覆盖在火上的叶子较为湿润,但同时也是可燃物,下面的余火一方面会减缓燃烧的速度,另一方面也会慢慢把叶子一层层地烘干,并最终将其点燃。这样只要每隔几个小时,往火堆上覆盖一次叶子,就可以保持火种不灭。 为了保险起见,像这样的洞朱由检一共做了三个。万一有一个没弄好灭了,还有其他两个备用,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至于原来的那堆火,朱由检也没让它熄灭,而是一直在里面续树枝,让它熊熊燃烧。一方面是为了给李贞妍取暖,另一方面,朱由检也心存幻想:万一有船只经过这里,看到火光找过来,他们两个不就获救了么? 把这一切都弄完,朱由检也确实是筋疲力尽,往李贞妍身旁一躺,立即鼾声如雷。等一觉睡醒,已是夕阳西下,寂静的海岛夜晚即将来临了。 “贞妍,你感觉怎么样?”朱由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问两句,李贞妍却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他不肯回答。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扳李贞妍的肩膀,李贞妍却吓得惊呼一声,使劲往难以蔽体的椰子叶中缩去。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再往下身一看,原来自己是“一柱擎天”,也不禁难为情地笑了。 但他们的衣服早就不知被大海卷到哪里去了,现在根本没有可以蔽体之物。朱由检这时倒没起什么歪心思,他心里想的还是怎么能和李贞妍生存下去。 现在他们算是有淡水喝,有蛇肉吃,还有火种可用,可这一切能不能持续?而且现在是农历八月中旬,虽然这个小岛处于热带地区,但毕竟到了北半球的秋季,气温可能会持续下降。二人连件衣服都没有,一旦寒冬来临,岂不是要活活冻死? 沉吟半晌,朱由检缓缓地道:“贞妍,这个小岛是一个海中荒岛,不知道离大陆有多远,咱们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很长时间。所以咱们也要做长久打算,甚至是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李贞妍眨着长长的睫毛轻声问道。 “嗨!最坏的打算,就是咱们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岛了!”说到这里,朱由检也不禁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李贞妍却不再害羞,转过身来拉住朱由检的手温柔地道:“殿下不必忧虑,如果真的不能离开,这个岛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也…也挺好的…” 这时的李贞妍真是面如桃花,眼似横波,端的是娇艳无比。这句话的暗示意味也太明显了,朱由检的胸中猛地一荡。 好在他还没忘了李贞妍伤势未愈,赶紧强自别过头去,故作镇定地笑道:“嘿嘿,我刚才说的是最坏的结果。但是我想老天爷既然让咱们不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一定会有办法离开的!现在咱们就把自己当成原始人,从零开始,缺什么就造什么,好好地活下去!” 李贞妍连连点头道:“我都听你的!可惜我现在浑身无力,累你这么辛苦,我…”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伤。”朱由检得意地敲敲自己的脑壳道,“我可不是只会出傻力,这里面装满了知识!你看着吧,我会让这个小岛大变样的!” 第540章 自己建房(二更) 朱由检之所以对生存下去报有很大信心,是因为他在前世看过一本举世闻名的冒险科幻小说《神秘岛》。这部法国著名作家凡尔纳于十九世纪创作的作品,讲述了五个乘坐热气球的美国人,被一场暴风带到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并顽强地生存下去,直至最终获救的故事。 托这本书的福,朱由检学到了很多野外生存的知识。当然《神秘岛》只是文学作品,那个小岛也与自己身处的小岛有很大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体力在自然界并不出众的人类,想要在恶劣的环境中长久地生存下去,那就必须依靠工具。如果缺乏工具,那就要想方设法制造出来。 很显然,朱由检现有的工具就只有一把匕首、一个水壶而已,比《神秘岛》的主角们还惨。不过既然他能用石头取火,那么制造其他工具也没什么难的,只是要多耗费时间和力气而已。 现在来看,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睡觉问题。自从登岛以来,两个人都是露宿,这在温度颇高的晴天还可以。可一旦下雨,或是温度降低,露天睡觉可就太难受了,尤其二人又没有衣服。 再者一说,这岛上已经发现了蛇,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动物。万一在睡梦中被野兽偷袭,那可就惨了。所以必须得先弄个安身之所。 朱由检首先想到的是挖洞。在原始社会,像动物一样穴居生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他的好处是只有一个洞口,只要把洞口看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怕野兽的进攻。包括陕北高原常见的窑洞,也是从古代的穴居演化而来的,里面冬暖夏凉还挺舒服。 不过在挖洞之前,首先要制造出一件挖凿工具来。刚才为了保存火种挖的几个小洞,都是用匕首挖的。但是朱由检现在只有这一把匕首,万一弄坏了可就惨了,所以他还是决定另找工具。 那么就只剩下石头了。原始社会有“石器时代”,因为石头是最现成的工具,不但坚硬,还可以打磨成各种形状。 而这岛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分为两种:一种是珊瑚礁形成的石灰岩,另一种是岛上原有的岩浆岩。石灰岩由于长期被海水侵蚀,到处是窟窿眼,且强度不高,所以朱由检选择的是相对坚硬的岩浆岩。 他随便捡起一块石头,往岩层上使劲摔了几下。石块碎裂,出现了尖利的棱角,这正是朱由检所需要的。 接下来,朱由检又攀上山峰,从山顶附近的松树上折下许多手臂粗细的树枝来。然后去掉枝桠,削掉一截树皮,露出里面相对光滑的树干。 然后他在树枝的一头用匕首掏出一个洞,刚好可以把刚才得到的尖利石块插进去。这样一来,他就制成了一把简陋的石镐。按照这种方法,只要改变前段石块的形状,他也可以做出石斧、石铲等其他工具来,不过眼下用到的只有石镐。 制作完毕之后,朱由检就抡起石镐,在山坡上刨起洞来。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小岛上的土层非常之薄,大概也就一尺左右,再往里就是坚硬的岩层,根本凿不动。一尺深的洞无法容身,看来穴居是根本不可行了,刚才折腾了半天全是无用功,气得朱由检直翻白眼。 不过一看到瑟缩在椰子叶中的李贞妍,朱由检就咬着牙给自己鼓劲:不能停,不能让贞妍挨冻! 现在不能投机取巧了,只能实打实造一间房子出来。于是又有两个选择摆在朱由检面前:是用石块还是用木料造房? 在朱由检的记忆中,热带地区的房子很多都是纯木制的高脚屋,下层只用木桩支撑,人在上层睡觉,通风透气,既凉爽又干燥,还不怕被雨淹,对野兽也有一定防护作用。 但是现在让朱由检建高脚屋,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先不说木料之间需用钉子或绳子联结固定,而这些东西他都没有;单是那巨大的伐木工作量,已经足够他喝一壶的了。如果用上个把月时间,也许朱由检能整出一间小木屋来;可现在时间不等人,热带地区大雨说来就来,这间屋子必须在两三天之内完工! 所以朱由检只剩下一种选择:用石块砌墙建屋。 在进行这项“重大工程”之前,朱由检还做了一个必要的工作,那就是在半山腰的溪水旁找了块相对低洼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边缘用石块垒起来。然后他把溪水引到这里,这样他就有了一个简易的蓄水池。 石块之间当然有缝隙,他就用水和泥,把缝隙都堵上,这样就基本不漏水了。当水积满的时候,就从上面自然漫出。有了这个蓄水池,饮用水就有了保障,只要经常下雨,即使溪水断流了也没关系。 解决了水的问题,朱由检就在山脚下选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面,正式开始了建房工程。首先他搬来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然后在四堵墙的位置,用石镐挖出一道浅沟。 后面的工作说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和泥垒墙”四个字。淡水太奢侈了,朱由检都是用海水和泥,单是用水壶一趟趟地取水,他的腿都快跑细了。 和好泥后,朱由检就尽量按照墙的形状,将石块一层层地垒上去,缝隙处填满泥浆。热带地区光照强烈,泥浆很快就晒干了,和石块紧紧地组合在一起,倒也颇为坚硬。 不过这个工作可太耗费体力了,朱由检从早干到晚,一天也只垒起大概一尺高的围墙。然后他还得剩点体力,继续去山上找蛇吃。这个小岛上的蛇可倒了霉,本来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天敌,如今却来了个更狠的,而且饭量还特大,一天不吃个三五条根本不够。 这样辛勤劳作了三天,朱由检越干越顺手,垒墙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当他从山上拎着两条蛇的尸体下山时,一眼望见李贞妍斜倚在尚未完工、但也有差不多一人高的小屋门洞处,正冲着自己嫣然而笑。 第541章 乔迁之喜(三更求花) 也许是李贞妍自幼习武,体质强于常人;也许是岛上的马齿苋发挥了奇特的药效;也许是朱由检的诚意感动了上天…总之,李贞妍感染的伤口开始好转了。 现在她虽然仍是没有什么力气,不能帮朱由检干体力活,但最起码可以站起来自己走几步了。不过,她还是不怎么敢走路,主要是一件衣服也没有,一走路就全曝光了。 朱由检当然非常高兴,为了不让李贞妍感到难为情,他故意远离她一些,上山去砍松树的树枝,然后再运下山来。其实山脚有不少棕榈树、椰子树,但这些树的树干太粗了,又没有细树枝,用石斧根本砍不动,所以朱由检还得舍近求远。 收集这些树枝是为了搭建房顶。虽然这几天一直没有下雨,但朱由检知道,处于热带地区的,那雨是说下就下的,搞不好还是狂风暴雨。如果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两个人还得当落汤鸡。 不过这屋顶就不能用石块了,只能用木料做檩子椽子。这个时代的瓦房都是这么盖,但盖房子的工匠有锯有刨,可以把檩子和椽子加工得非常规矩,再隼接起来,形成一个坚固的支架,上面覆上沉重的瓦片都没关系。 朱由检却没有这些工具,只能用那柄匕首缓慢地切削,勉强将这些树枝隼接起来,形成一个尖尖的房顶。其实如果搭成平顶,自然省事得多;但朱由检考虑到热带地区雨量充沛,平顶容易积存雨水,因此还是多花了一天时间做成尖顶。 支架完成后,就是往上面铺“瓦片”了。朱由检选取的材料就是椰子叶,虽然这东西叶面分叉,容易漏水,但是舍此之外,也实在没有其他的材料了。他摘取了数百片椰叶,在房顶上密密地铺了一层又一层,并用柔韧的椰子叶梗做绳子,将椽子与椰叶紧紧捆扎起来。 这个工作又花去了三天时间,终于大功告成。朱由检又在地面上铺满干草,虽然躺在上面仍然很不舒服,可至少比直接躺在地面上好多了。 而在这三天里,李贞妍也不肯闲着。她虽然做不了体力活,却向朱由检要来很多椰子叶,用叶片和叶梗编了两条草裙,一条草背心。她自己穿一条草裙和草背心,给朱由检穿一条草裙,二人终于不用再赤身露体了。 朱由检其实是不愿意穿这东西,更不愿意让李贞妍穿,但如此龌龊的想法他怎敢说出,只得不情不愿地穿了。不过只要李贞妍看不见,他就立刻把这玩意脱下来。 “新房”完工的那一天,朱由检兴致勃勃地拉着李贞妍一起走进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扇,只有一个门形的豁口可以进出,因此显得有些闷热;抬头看去,阳光依然可以透过椰叶之间狭小的缝隙透进屋内,虽然增加了采光,但要是下起雨来,可就不免要漏雨了。 不过李贞妍倒一点也没嫌房间简陋,边四处查看边啧啧称赞道:“殿下,真没想到你还会盖房子!盖得多好啊!” 朱由检嘿嘿傻笑道:“不盖不行啊,到了这个份上,不会也得会了。贞妍,今天咱们这就叫乔迁之喜,得好好庆祝一番。你就在房中等着,我去多抓几条蛇来,敞开肚皮吃个饱!” 李贞妍却故意蹙眉道:“人家吃了那么多条蛇,实在吃不下去了!啊呀,想想都恶心!” “那怎么办?”朱由检立时傻眼了。这岛上除了蛇别的啥也没有,不吃蛇,难道喝西北风么? 李贞妍却狡黠地一笑,从身后取出一物。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树枝,不过树皮已经被匕首全部削光,另一头更是削得尖尖的,看起来倒像一支标枪。 “用这玩意叉蛇么?”朱由检疑惑地道,“不过这打击面太小了,还不如用仙人掌砸得痛快…” “谁说要叉蛇了?”李贞妍此时心情大好,俏皮地斜了朱由检一眼道,“去叉鱼呀!” “叉鱼?”朱由检一愣,随即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可没这两下子…” “这次不用殿下出马了,看贞妍的吧!”李贞妍举起标枪就向外走去。 朱由检忙将她扯住道:“喂,你伤还没好…” “已经好啦!”李贞妍兴高采烈地向朱由检展示着自己白皙的肩膀和手腕,“你看,伤口已经愈合了!” 朱由检心疼地用手抚摸过去,发现果然已经愈合了。正自欣喜,李贞妍却顿感不妥,俏脸大红,将身一扭,灵活地摆脱朱由检,向大海边跑去。 朱由检也兴冲冲地跟了出去,与李贞妍一起来到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往下一看,海水清澈见底,水面下几米的鱼儿和水草都看得一清二楚。 “殿下,你到那边去,不要偷看!”李贞妍红着脸道。 朱由检奇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就在这看,学会了就不用你动手啦!” 李贞妍却忸怩地道:“人家要跃入水中,自然不能再穿草裙了…快走,快走嘛!” 朱由检心中大乐,被李贞妍撵到礁石下背过身去道:“好了,我保证不看,你快叉鱼吧,饿得受不了啦!” 李贞妍信以为真,立即脱去草裙,露出健美的身躯。朱由检却悄悄地扭过头来,贪婪地欣赏着这世间尤物,嘴巴不觉张得老大,身下的草裙也被高高地顶起来,向李贞妍脱帽致敬了。 李贞妍却浑然不觉,只是捏紧那根标枪,神情专注地盯着海面。突然,她将身一纵,向前跃出七八尺远,随即在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身,头下脚上猛地扎入水中。姿势之优雅飘逸,比起前世的跳水运动员来也不遑多让。 朱由检只顾回味李贞妍的曼妙身姿,却半天没见她上来,慌忙跳上礁石,向下望去。这时,李贞妍也正好从水中跃出,标枪头上赫然叉着一条一尺来长、鲜血淋漓的鲣鱼! “呜哇!”朱由检兴奋至极,把李贞妍从水中拽上来,二话不说就紧紧拥抱在一起!流落到这个荒岛上七八天,吃蛇肉都快吃吐了,今天终于可以吃点正常的东西了! 李贞妍却奋力挣脱朱由检的怀抱,大为窘迫地向小屋逃去。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也喜滋滋地跟上。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海边雀跃追逐着,逐渐融化在夕阳的金色余辉中。 第542章 天作之合(一更) 热带地区的天气说变就变,还没等朱由检和李贞妍享用这顿鲣鱼大餐,天就迅速地阴了下来。海上的风力也逐渐加大,平静了数天的大海再次咆哮起来,借着涨潮的势头,前仆后继地涌向海岸的礁石,激起数米高的巨大水花。 这时两人也没心思吃烧烤了,都瑟缩在刚刚建成的石头小屋内,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大雨降临。 很快,天边的隆隆巨雷就由远及近,在小岛的上空炸响。夜空中再次布满了蜿蜒天际、转瞬即逝的闪电,随即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并迅速转为淙淙大雨。 二人躲在小屋内,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都在心中感到庆幸。幸亏这座小屋及时落成,那尖尖的屋顶对雨水有极好的抗拒效果,绝大部分雨水都顺着斜坡哗哗地流了下去。不过还是有少量雨滴渗过层层椰叶,滴到房屋之内。 尽管外面大雨、里面小雨,毕竟比毫无遮挡地被狂浇好多了。听着外面瀑布般的雨声,二人相视一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大自然可以战胜的感觉。 突然,朱由检猛地一拍脑袋道:“糟了,火种!” 原来他只顾在屋中避雨,忘了对那三个藏火种的土洞加以防护。于是他赶紧冒着瓢泼大雨跑到土洞处,发现三个洞中的两个已经灌满了雨水,余火已经彻底熄灭;只有一个因为洞内比洞口稍高,雨水流不进去,还算保存完好。 朱由检这次可不敢大意了,他连忙搬来几十块石头,在土洞上房垒了一圈,尽量阻挡从山上冲下来的雨水;又在洞口处也垒起石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保持空气流通。 现在朱由检也不敢走了,就这么在原地守护着火种。李贞妍两次冲过来要换他回屋,都被他严厉地喝斥回去。因为李贞妍虽然伤口已经愈合,毕竟身体还有些虚弱,朱由检可不想让她再受风寒。 幸好热带地区的大雨都是强对流雨,虽然雨量充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小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尽,皎洁的明月重新挂在山巅。朱由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又赶紧把那两个被雨水灌了的土洞清理干净,将火种一分为三,重新妥善放置进去。 等忙完这一切、回到石头小屋中时,朱由检又冷又饿,已经快累散架了。 好在他们还有一条大鲣鱼。这次换成李贞妍忙前忙后,重新在房前燃起篝火,很快将这条大鱼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把朱由检馋得口水长流,眼珠子都蓝了,多少天来,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 李贞妍见他馋成这样,忙笑着将烤鱼递到他口边。朱由检二话不说就大嚼起来,甚至连鱼骨头都懒得吐,就那么生生嚼烂咽下肚去! “别太心急了,小心让鱼刺卡住!”李贞妍见他如此吃相,忍俊不禁地提醒道。 朱由检这才猛然醒悟,不好意思地将已被啃掉一大半的鱼还给李贞妍,嘿嘿傻笑道:“只顾自己吃了,差点给吃光了!贞妍你吃吧,香得很呐!” “我不饿,还是你吃吧。”李贞妍忙推辞道,她看出朱由检刚才一阵奔忙,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吃这点东西是根本填不饱肚子的。 二人再三谦让,李贞妍就是不肯吃。最后朱由检没办法,只得一只手将烤鱼送到李贞妍的口边,一只手不怀好意地袭向她的胸部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可要把这草背心拽掉了啊!” 李贞妍既惊且羞,只得老老实实地将鱼吃了。吃完二人四目相对,见双方都是满嘴油腻,脸上还沾着些鱼鳞鱼刺,倒跟个贪吃的小花猫相似,不禁都开怀大笑。 随后二人又喝了些雨水,尽管算不上干净,但烤得烫嘴的鱼肉下肚之后,再来点清冽的天然饮品,还是感到畅快之极,四肢百骸都轻松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朱由检兴致大起,非要拉着李贞妍一起出去散步,赏赏海岛雨后美景。李贞妍怕他太累,初时还不愿意去。朱由检却执意相邀道:“俗话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万一咱们要是被这海岛一困很多年,变成老头老太太,每天不也得这么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么?” 李贞妍拗不过他,只得与他携手走出石头小屋。此时大海已经恢复了平静,柔和的波涛舒缓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悦耳的声音。朱由检极目远眺,见海天相接之处一片昏暗,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觉黯然。 这时他想起了在登州苦盼自己归来的戚美凤,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还有在秦王庄的蕊儿和包玉怜她们,离别了这么久,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可好?还有那不知所踪、多半芳魂已逝的李崇瑶,她是不是已经化为天上的一颗星星,此刻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朱由检一时百感交集,眼眶也湿润起来。恰好一阵海风吹过,雨后空气本来就凉爽,方才大雨之时,他那件草裙早不知掉落在哪里了,这阵小风一吹,本来就光光溜溜的他更觉凉意难耐。可他此时哪有什么御寒之物,只得佝偻着身子哆嗦起来,显得狼狈不堪。 突然他只觉后背一暖,一个柔软的躯体已经贴了上来。朱由检浑身一颤,只听李贞妍那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呢喃:“这样就不冷了…”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只觉大脑中发生了猛烈的爆炸,那道无形的屏障被炸得粉碎,再也不复存在。他猛地转身搂住李贞妍,又粗鲁地一把将她横着抱起,大踏步走下礁石。而李贞妍也只是一阵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却并没有抗拒之意。 终于,在这个荒无人烟、甚至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小岛上。此刻他不是王爷,她也不是翁主,他们只是一对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年轻男女,是大自然选择并见证了他们的结合。 第543章 二人搭配 雨散云收(响应有关部门的号召,此处略去一万字),朱由检和李贞妍二人浑身是汗,无力而又舒畅地躺在地上,静静地仰望幽蓝深邃的星空。骤雨过后空气无比清新,树丛中不知名的虫子正在起劲地吟唱,清风徐来,大海的气息沁入心脾,好一个凉爽的秋夜! 良久,朱由检看见李贞妍双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这时候他才为自己刚才粗鲁的动作感到后悔,满脸歉意地道:“贞妍,我是不是弄痛你啦?” 李贞妍将头枕在朱由检的胸膛上,幽幽地道:“没有。殿下,我…我想起了父亲…” 朱由检听了一怔,这才意识到二人虽然被困在这座不知名的荒岛上,却并非到了世外桃源,可以斩断所有牵挂。就拿李贞妍来说,她身为朝鲜翁主,婚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朝鲜王室的利益,是朝鲜外交的重要筹码,因而完全不能自己做主。 现在她的父亲、大院君李琈已经逝世,而他的亲哥哥、国王李倧为她做出的安排,是让她嫁给后金二贝勒阿敏。虽然她成功逃脱,可也给了阿敏进军汉城的借口。现在汉城陷落,李倧逃跑,可以说朝鲜王室已经走到了危险的悬崖边。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倧能出尔反尔,同意李贞妍嫁入日薄西山的大明,而且还是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么? 而对朱由检来说,与李贞妍结合也存在着一个重大的障碍。这个障碍倒并不是他已经有妻室,因为李贞妍与蕊儿、包玉怜和戚美凤她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早如同姐妹一般。蕊儿和包玉怜既能接受戚美凤,也一定能接受李贞妍,这一点朱由检并不担心。 他真正担心的是,李贞妍是朝鲜人,朱由检又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他的婚事必然受到天启的高度关注。现在朝鲜投降后金,大明与朝鲜已打破藩属关系,转为敌对国家,天启能允许他娶一个敌国的翁主么? 不过朱由检转念一想,李贞妍已经把女子最宝贵的身体给了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她。就算事情再难办,他也得把李贞妍娶进自己的王府,让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可怜人有个温暖的家。至于会有哪些势力从中作梗,甚至横加阻挠,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重新振作起来,抚摸着李贞妍的秀发笑道:“贞妍你放心,等我们返回大陆,我会明媒正娶,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府。我还会想办法为大院君报仇,驱逐建虏,恢复朝鲜江山。如果你哥哥不再与女真人联手反明,我还会想方设法让他继续当他的国王。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贞妍认真地听着,目光中充满了憧憬。过了好半天,她才轻轻地叹息道:“可惜我们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岛!” “怎么,不相信你相公?”朱由检一边自吹自擂,一边不怀好意将手向逐渐向下探去,“我不是说过么,我们肯定能离开这里,我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的!” 第544章 男女搭配(二更) “什么办法?”李贞妍半是惊喜半是怀疑地问道。 “办法嘛,现在还没想出来。”朱由检的手终于找到目标,在李贞妍的惊呼声中,他重新挺枪上马,边冲刺边调笑道,“不过爱妃要是尽心服侍本王,本王一高兴,说不定明天早上就想出来了!” 从这一夜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李贞妍本来已经痊愈得差不多,又经历了初为人妇的喜悦,更加光彩照人。她本是武林高手,现在虽然没有兵器,但用标枪叉个鱼还是绰绰有余的。基本上她一个时辰就可以叉到七八条鱼,这下两个人再也不用为食物担心了。 至于淡水,朱由检与李贞妍二人合力,又在靠近石头小屋的地方砌了一个小水池。然后从半山腰的那个储水坑处,依着地势向下开了一条浅沟,将溪水引入小水池中,这样他们就不用爬山去取水了。这个工程说起来并不算小,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人只用半天就完成了。 至于这座石头小屋,朱由检也觉得有必要换成木制。昨晚的一场暴雨,让泥巴和石块堆砌而成的墙体出现多处裂缝,万一要是雨再下大点,或是持续的时间更长,房子就有倒塌的危险。而木屋虽然建造起来复杂得多,但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下雨。 因此为了长远打算,朱由检开始积攒木材。每天他都爬到山顶的松林中,用简陋的石斧砍伐合用的树枝,然后一根一根地运下山来。这来回一趟就需要半个小时,很显然,想要开工建造木屋,最起码得大半个月以后。至于什么时候能建好住进去,那就说不准了。 虽然这个工作不但累人,还非常枯燥,但朱由检并不在乎。他的身体虽然在干这些粗活,但大脑却一刻没有停止运转。对李贞妍吹了牛皮,总得说话算数吧!到底怎样才能离开这个小岛,返回大陆呢? 经过一天的冥思苦想,朱由检终于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首先要确定这座小岛在哪里。知道了岛的方位,才好有针对性地进行下一步工作。比如这个岛离大陆很近,近到只有几十里,那就简单了。只要扎个结实的木筏子,选个晴朗无风的日子,两个人一通猛划,差不多就能渡过大海了。 而万一比较不幸,这座小岛离大陆有千里之遥,那也就不用费劲做木筏子了。真要是那样,两个人就只能期盼有船只路过这个海岛。如果连船都没有的话,也就只有做一辈子的岛主了。 当朱由检对李贞妍说出这个想法,李贞妍先是一喜,紧接着又苦恼地道:“可是如何确定小岛的方位?我们是被暴风海浪带到这里来的,根本不知道漂了多远,甚至连方向都不知道呀!” 朱由检却狡黠地一笑道:“女侠,这回就看你相公的吧!你难道忘了,我这个脑壳里可不是一团浆糊,那装的都是知识!” 第545章 测量纬度(三更求花)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首先来到一棵粗壮的椰子树下,费力地用匕首刻划着什么。李贞妍凑过去一看,见朱由检只是在上面划出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横道道,不禁奇道:“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朱由检笑道:“古人结绳记事,可咱们现在连绳子也没有,只能在树上刻道道来计时了。你看,这最下面的一道,是咱们斩杀老奴那一天,也就是天启四年八月十一。然后每过一天,我就在上面多刻一道。咱们在海上漂了四天,正好是八月十五那天上岛;在岛上又过了十天,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五了。所以我刻下了十五个道道。” 李贞妍听了苦笑道:“可是我们现在即使知道日期,又有什么用呢?只能提醒自己漂泊到此的天数越来越多,徒添烦恼。”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你不懂,这个大有用处!以后千万提醒我,每天都要刻上一道。” 忙完这件事,朱由检又从木材堆中挑选了一根又长又直的,用匕首削去枝节,然后选了一块空旷之地,将这根木棍垂直向下插入土中。这时还是清晨,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木棍向西方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李贞妍不明其意,朱由检也不多解释,只让李贞妍仍去叉鱼,自己却不上山伐木了,而是留在这根木棍附近,一边将一块较为扁平的石头磨成斧子的形状,一边留意观察着影子的转动。 时间在辛勤劳动中很快地流逝着,一转眼就接近正午。朱由检赶紧把李贞妍唤回来,让她同自己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上那个逐渐变短的黑影。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贞妍不觉好笑道。 “严肃点,你还想不想离开这个岛了?”朱由检却绷着脸训斥了李贞妍一句,随即又神情专注地盯着那个影子。李贞妍吓得吐了吐舌头,可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影子与他们能不能离开小岛有什么关系,只得耐着性子与朱由检一起观察。 随着太阳逐渐升到中天,地面上的黑影也越来越短。在影子缩到最短、即将变长的一刹那,朱由检一个箭步跳过去,用石块在地面上划了一道,记下黑影的长度,然后又沿着黑影的方向笔直地划了一道,兴奋地大喊道:“贞妍你看,这个黑影现在正对的方向,就是正南!” 李贞妍不觉莞尔道:“正午时的太阳方向当然是正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朱由检却倒背着手,腆着肚子,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只有北半球的正午太阳是在正南,南半球的太阳却是在正北呢!” “什么?”李贞妍吃惊地睁大眼睛道:“什么北半球、南半球?难道太阳还能从北边出来不成?” 朱由检这下可有了卖弄的机会,像训小学生一样给李贞妍上课道:“古人云‘天圆地方’,为夫告诉你,那是错误滴!咱们脚下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圆球,名叫地球。地球围绕地轴自西向东自转,所以我们看到太阳东升西落。同时地球又斜着身子围绕太阳公转,所以才有四季之分。” 见李贞妍听得一头雾水,朱由检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在前世只是常识的地理知识,只得简明扼要地说:“这个原理呢,为夫慢慢给你讲。现在你先去量一下木棍的长度,还有为夫刚才划下的黑影最短处的长度。” 李贞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依言而行,但朱由检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所言是根本不信。 其实这也难怪,古人由于缺乏科学知识,难以解释各种复杂的自然现象,就臆想出许多神话或假说,让这些现象可以“自圆其说”,“天圆地方”即是其中之一。如今朱由检却来了个彻底颠覆,李贞妍当然不肯相信。 这还是好的,像意大利科学家布鲁诺因为宣扬日心说,竟被罗马教廷用火刑烧死。可见在这个时代,追求真理是多么的不容易,有时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正感慨时,李贞妍已经量完,对朱由检说道:“木棍的长度是四尺一寸五分,影子的长度是七寸三分。” “你怎么量得这么精确?你又没有尺子!”这回轮到朱由检吃惊了。 李贞妍微微一笑道:“人家知道自己手掌的长度是七寸三分,比照着手掌多量几遍即可。” 朱由检听了一怔,没想到李贞妍有个这么好的参照物,不禁敬佩地道:“贞妍真是有心,我就从来没想过要量量自己的手掌有多长!” “女子做针线活,都得用手掌比着,当然要知道长度。”李贞妍嗤笑道,“你们男人又不用做针线活,量这个干什么?”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只得尴尬地笑笑,然后就蹲在地面上,用一根小树枝默默地演算。过了好半天,他猛然起身大笑道:“纬度知道了,咱们现在所处的纬度大概是北纬二十五度!” 李贞妍听了就更是莫名其妙。朱由检也懒得跟她解释了,因为想要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需要很多数学和地理知识,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 简单地说,垂直的木棍、地上的影子和太阳的光线,这三者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知道了两条边长,利用三角函数,就可以算出阳光与影子的夹角,也就是太阳与地面的夹角。 学过高中地理的都知道,太阳在夏至,也就是六月二十二日左右会直射北回归线,也就是北纬二十三点五度。然后直射点就逐渐向南移动,大概每天移动四分之一纬度。从地球上来看,就是太阳在正午的高度一天比一天低。 因此知道了太阳与地面的夹角,再知道太阳直射点的纬度,就可以根据公式推算出所在地的纬度。而太阳直射点的纬度,又可以根据日期推演出来。朱由检经过认真计算,再排除测量误差因素,从而得出所在纬度为北纬二十五度左右这一重要结论。 不过光知道纬度,还是无法确定所处的位置。要想精确定位,必须知道经度才行。这就比测量纬度难多了,朱由检也只得对李贞妍苦笑道:“现在没事可做了,等天黑了再说吧!” 第546章 仰望星空(一更) 相对于纬度的测定,经度的准确估算就太困难了。因为纬度有一个固定的参照物,那就是太阳。可是经度本是人为规定的,参照点也是人为选取的,比如本初子午线,就规定为通过英国格林尼治天文台的那条经线。 如果知道了某一条经线上的时间,那测量当地的经度就很简单。比如现在知道北京时间,只要和测纬度一样如法炮制,当太阳升到中天时,看看北京时间是几点。那个时间与十二点的差值,即是两地经度差异的体现。因为地球被二十四小时等分,时间每差一小时,经度就差出十五度。 可是现在朱由检既没有手表,更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时间,上述方法当然不可行。于是他只能用一种极为复杂、准确度也大为降低的方法:观星!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在皮岛百无聊赖之时,跟着毛文龙学的。其原理倒也简单,就是每个观测点由于经纬度的不同,在同一时刻观测到的星空也有所不通。从纬度上说,位于北极附近的星空,南半球是看不到的;即使是在北半球,同一颗星星的高度也随着纬度变化,比如北极星,在北极点上观测,就永远高悬在头顶。 相对于纬度带来的高度变化,由于地球自转造成的星星如太阳般东升西落,就更加难以掌握。即使是在同一个观测点,看同一颗星星,由于时辰的不同,它在夜空中所处的位置也不一样。 当时毛文龙热衷于星象之学,除了纵酒狂欢的那一夜,几乎每个晚上都要拉着朱由检这个冒牌茅山道士夜观天象,并与他讨论星象对应的人间大事。 朱由检知道所谓的“某星象主某地有某某事”纯属胡扯,本也没往心里去。不过他对天文本来就感兴趣,听毛文龙讲哪颗星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星宿,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在前世,对夜空中群星的划分已经完全按照西方的星座,从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三垣二十八宿反而几乎没人知道。 是夜朱由检与李贞妍手挽着手,再次攀上小岛的顶峰。二人肩并肩坐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抬头仰望浩瀚的夜空。 “殿下,夜空真美啊!”李贞妍宛如孩子一般,由衷地赞叹道,“不管人世间如何变换,这些星星永远挂在天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记得骊山郡主教我王勃的《滕王阁》诗,里面有‘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之句。再过三十年、五十年,不知贞妍还能不能像今晚这样,和殿下一起仰望星空!” 朱由检也颇为感慨,忙将李贞妍紧紧揽在怀中道:“贞妍,我答应你,只要是在你我的有生之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陪你看星星!” 正说话间,天际有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闪过。朱由检在前世生活在城市里,空气污染加上光污染,连最亮的星星都不一定能看到,就更别提这转瞬即逝的流星了,不禁兴奋地指给李贞妍看。 李贞妍忙双手合十,低头默默祈祷。待流星消逝在夜空里,她才欢欣地笑道:“贞妍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刚才我已经许好了愿,就看它灵验不灵验啦!” “许的什么愿?”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李贞妍却狡黠地对朱由检眨眨眼睛道:“不能说,说出来便不灵了。” 朱由检不觉莞尔,再次仰望星空,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享受与李贞妍相处的分分秒秒,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于是他不再说话,凝神静气,仔细地观察起星空来。 借着勺柄西斜的北斗七星指引,朱由检很快找到了北极星,也就确定了正北方位。然后根据记忆中的三垣二十八宿的方位,从夜空中寻找相应的星星。 从夜空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北半边,除了在夜空中的高度,这些星宿与从皮岛上看到的大致相同。只是北极星位置很低,仅比海平面高出少许。而南半边的夜空,多是朱由检从未见过的星座。 朱由检忙问李贞妍:“现在是什么时辰?” 李贞妍今天一直按照朱由检的吩咐,以正午为基准,默默估算时辰的推移。此时赶紧道:“现在大概是亥时一刻了。” 朱由检心想亥时一刻就是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与他在皮岛上观星的时间大致相仿。他赶忙仔细观察北天那些星宿的位置,又与脑海中在皮岛看到的星空位置做个对比。 这一对比,朱由检惊喜地发现,除了高度不同,这些星宿在夜空中的角度与在皮岛看到的基本一致!这也就是说,自己所处的小岛,与皮岛的经度大致相同! 他赶忙借着微弱的星光,用石块在岩石上使劲地刻画。李贞妍好奇地问道:“殿下画的是什么?” “东亚地图!”朱由检一边指点,一边对李贞妍兴奋地道,“你看,这里是皮岛,从皮岛向正南方划一条线,咱们所在的小岛,差不多就在这条线上!再加上白天得到的北纬二十五度…” 朱由检的手突然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两条线相交于台湾岛以东不远的海洋,位置稍稍偏北。 他猛然似有所悟,喃喃地道:“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贞妍,今晚我不睡觉了,就在这里等天亮!你先回石头小屋睡吧。” “殿下不走,贞妍也不走,就在这里陪你。”李贞妍不明其故,但也知道朱由检必有重大发现,于是甜蜜地将头枕在朱由检的肩膀上,就这么默默地陪着他。时间一长,李贞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惊醒,已是黎明时分。只见朱由检疯了一般在山顶又蹦又跳,还指着周围那些刚刚从雾气中浮现出来的几个小岛,对李贞妍大声嚷道:“看见那些小岛没有?我真是比猪还笨,看到它们我就该想到的!” 说到此处,朱由检竟激动地嚎啕大哭起来。李贞妍吓了一跳,忙起身扶住他道:“殿下,您怎么了?您知道这个小岛在哪里了么?” 朱由检却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仰天长啸道:“钓于岛!这是钓于岛呀!” 第547章 钓鱼岛(二更) 原来朱由检和李贞妍栖身的无人荒岛,就是钓于岛! 做为一个中国人,朱由检曾经无数次从地图上凝视这块紧邻宝岛台湾的美丽,从视频画面上欣赏它无以伦比的旖旎风光,甚至是在梦中登上这块神圣的领土。 可是在前世,他没来得及等到这个机会。 但是在穿越之后,阴差阳错之下,朱由检却登上了他向往已久的钓于岛!虽然他对钓于岛的地形地貌烂熟于心,但由于一开始没往这想,竟没能认出来。 此时既已明了,他就如数家珍地为李贞妍介绍道:“贞妍你看,咱们脚下的是钓于岛,东面那一南一北相对的两个小岛,分别是南小岛和北小岛。在东北方向上那两个更小的,分别叫北屿和南屿。离最近、也是最小的这个岛子,叫飞屿。你再向东北方向远眺,那个隐约能见的岛叫黄尾屿。再往东二百多里,还有一个小岛叫赤尾屿,可惜超出视距看不到了。” “殿下又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贞妍奇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朱由检自豪地道,“钓于岛诸岛自古以来即是中国固有领土,远的不说,本朝使者出使琉球时,钓于岛、赤尾屿等地都是必经之路,且已在海图上详尽标出。一直到琉球群岛最西南端的姑米山,也就是久米岛,才是琉球地方。久米岛和赤尾屿之间还隔着个黑水沟,也就是琉球海沟,那里才是大明与琉球的分界处。” 李贞妍见朱由检神情庄重,不敢置喙。不过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对这几个无人小岛的归属问题并不太感兴趣,只是关心小岛的位置,以及有没有希望回到大陆。 朱由检心想这也难怪,这个时代的东方人对领土的概念并不像现代人那样明晰,往往只重视有人居住的地方,无人的区域则不大理会,也不刻意勘界。 这就与欧洲人有典型的不同,因为欧洲国土狭小,封建领主林立,没有一万个也差不多有几千个,所以对边界问题极为重视,即使是一个山头、一条小溪也要明确归属。 不得不说,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导致中国在落后于西方、并被西方列强欺侮以后,在领土问题上吃了非常大的亏。像东北、西北的大片领土,朝廷本是用羁縻之策保持对那里的统治,从西汉起直到清末,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结果后来被迫与沙俄签订不平等条约,这些并无常驻人口的游牧区都被对方以种种理由巧取豪夺,导致失去了一百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真是近代中国的奇耻大辱! 海上同样如此,像钓于岛诸岛以及西沙、南沙群岛,自古以来即为我国渔民的传统渔场及歇脚之地。按照“谁先发现和利用、谁拥有主权”的原则,这些的主权根本就不存在争议。可惜一来因为这些远离大陆,自然环境恶劣,朝廷无力驻军或派驻官员;二来也是那时的官员由于历史的局限性,没有认识到明确宣示及捍卫海上主权的极端重要性,导致这些无人实际上处于失控状态。 痛定思痛,朱由检已经暗下决心:只要自己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精确地划出中国的国界!所有在历史上失去的领土,统统要找回来,即使暂时不能收复,也要宣示主权!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摆在朱由检面前的问题还是那一个:如何离开小岛,返回大陆? 说实话,自从知道自己身处钓于岛之后,朱由检都有些不想走了。他真想与李贞妍就在这里定居下来,生儿育女,一代代繁衍生息,把无人岛变成有人岛,也省得后世争议。 可转念一想,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岛上环境不适合人类长期生存,就算适合,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做逍遥岛主啊!大明江山危如累卵,还等着他去苦心经营;失去他的消息的亲人,还在焦急等待中煎熬;包玉怜腹中的胎儿,还等着他回家做父亲并为他(她)取名! 所以尽管对钓于岛无限眷恋,朱由检还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带李贞妍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说到离开,这可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朱由检很清楚地知道,钓于岛在台湾岛以东约二百余里,这个距离放在现代当然不是个事,飞机飞十来分钟就能到;即使是速度较慢的轮船,顶多半天也就到了。可现在是明代,自己又没有任何船只,这二百多里的距离如何逾越? 他首先想到的木筏子,也就是用树枝拼起一个方形平面,人可以立在上面撑船。可这种东西到了大海里,恐怕是玩不转的,自己被带到时乘坐的那块船板,不就相当于一个木筏子么?上次是运气好,船板居然没有翻,他可不想再尝试下一次了。 而复杂的大型帆船,他也根本不会制作。即使会做,那浩大的工程量也不是仅靠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 所以现在朱由检就仅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坐等有船经过,搭乘人家的船离开;二就是制作独木舟。 他在前世曾从书上看到过:大洋洲上的小岛上有土著人,这些土著人不可能是从那么小的岛上自行演变成人的,只能是从其他地方涉海迁来。而有的距周围的海岛多达数百海里,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是怎么过去的?答案就是独木舟,原始人就是靠这种简陋的船只远涉重洋,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当然,朱由检并不知道独木舟的制作方法。但他也不想在岛上傻等船只,天知道什么时候有船经过? 因此他坚定地对李贞妍说道:“贞妍,以后这几天,食物和淡水就拜托你了。我要摸索出个制造独木舟的方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自己划船回去了!” 第548章 一石一鸟(三更求花) 从天启四年八月二十六,也就是朱由检确认流落钓于岛的那一天起,他和李贞妍就开始为重返大陆做积极的准备了。 不过在所有工作进行之前,朱由检还完成了一项最最要紧的任务:立碑。他在钓于岛的东西两个岬角,以及岛上的主峰高华山巅,都竖起了一块大石头,再用石头凿上五个大字:中国钓于岛。 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也算明确宣示主权了,朱由检的民族自豪感陡生,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前人尚未完成的壮举。以后要是再有哪个鸟国敢对钓于岛的归属说三道四,朱由检就会告诉他: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有碑为证,钓于岛是中国的! 完成这件大事之后,趁着李贞妍去叉鱼的功夫,朱由检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沉思了很久。毫无疑问,要想离开钓于岛,就必须造出独木舟。但自己能不能造出适合远距离航海的独木舟,多长时间能造出来,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他必须做两手准备,一方面从现在就开始着手造舟,另一方面也要预备着在上长期生活。开门四件事衣食住行,现在行是不用考虑了,但衣、食、住这三方面,哪一件都必须妥善筹划才行。 先说这衣,钓于岛的纬度是北纬二十五度左右,说起来还不算热带。虽然现在气温还是很高,有如炎夏一般;但随着太阳直射点的逐渐南移,北半球的冬季必将到来,到时候气温肯定会降低不少。如果再赶上个寒流,那就更冷了,海边湿气又重。 而现在他和李贞妍只有草裙蔽体,这玩意只能起到个遮羞的作用,在二人行周公之礼后,已经抛弃不用了。仅靠火堆和房子御寒,显然是不可行的,因为两个人不可能在房子里猫一个冬天。 恰在此时,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原来是一队数十只信天翁从海面上掠过,欢快地追逐嬉戏,同时叼取海中的小鱼。这景象在上司空见惯,尤其是前一阵朱由检大肆捕杀蛇类充饥以后,海鸟的天敌骤减,在上栖息的鸟儿也越来越多了,像鲣鸟、海燕、海鸥、信天翁等种类,为数着实不少。 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对呀,鸟不是有羽毛么?羽毛是极好的保暖之物,鸭绒被即是明证。过去只想着填饱肚子,没有打这些可爱的鸟儿的主意;可现在为了御寒,也只好让它们做出点牺牲了。 于是他赶紧把李贞妍喊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她听。李贞妍自是大喜,因为她毕竟是一国翁主,过惯了端庄淑雅、大家闺秀的日子,现在却突然天天赤身露体,虽然只是被朱由检一个人看到,还是觉得羞愧不已。 不过打鸟自然要有打鸟的工具,二人现在既没有弓箭,也没有弹弓,更没有火器,朱由检不禁犯了难。当他还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用食物诱捕几只海鸟之时,李贞妍却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看我的!” 说着她就跳上一块礁石,从地上信手拾起一块石头,对着不远处另外一块礁石上的一群鲣鸟瞄准。鲣鸟脚上有蹼,是飞翔和游泳的双重好手,不过在陆地上却是步履蹒跚,显得十分笨拙。而且它们显然还不知道人类的危险,见一个光溜溜的美女对着自己比比划划,还好奇地抻着脖子观看。 “着!”随着李贞妍一声厉叱,石块激射而出。鸟群受惊,呼啦一声纷纷飞走,却留下一个倒霉的小家伙,被李贞妍打得脑浆迸裂。 李贞妍欢叫一声,过去把死鸟拎来道:“除了羽毛可以做衣服,今晚我们又有烤鲣鸟吃了!” 朱由检望着鲜血淋漓的死鸟,既有些不忍,又有些担心地道:“这次是打到了,下次鸟儿提高了警惕,就没那么容易打到了吧…” “没关系,有了这只鸟,我就可以把它的筋抽出来做弓弦!”李贞妍胸有成竹地道,“鸟筋比牛筋更适合做弓弦,只要找到一块合适的木料做出弓背,我们就有了弓;然后把木料劈成细杆,杆头加装尖尖的石簇,我们就有了箭!有了弓箭,就是再狡猾的鸟儿,我也能射下来!” 朱由检听了苦笑道:“我说贞妍呐,给鸟儿抽筋这么残忍的事,你一个女子也能做得出来呀…” 李贞妍被朱由检气得乐了:“这怎么能叫残忍,咱们这也是为了生存嘛。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我们不用鸟筋做弓,万一冻饿而死,还不是要被这些鸟儿啄食?你呀,有时候杀起敌人来比谁都狠,有时候又是一副慈悲心肠!前几天你不是还杀蛇来着么?众生平等,蛇和鸟都是动物嘛!我看你这是还没放下屠刀,就打算立地成佛了!” 朱由检被李贞妍一顿揶揄,欲想反驳两句,可越想李贞妍说得越有道理,竟是无可辩驳。是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大自然的残酷法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个民族或是一个国家如果累年积弱,也就无法避免消亡的命运。想要生存、发展下去,就惟有让自己变得更强! 见朱由检若有所思,李贞妍还以为他恼自己下手太狠,忙赔笑道:“你看看你,怎么还生气了呢。主意还是你出的,再说我也不是有意要虐杀这些鸟儿,只要攒下足够的羽毛,我们就不用再打鸟了。其实我也很喜欢鸟儿,你看它们在天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飞翔,该有多好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由检心头又是一震。是啊,当一个民族或是国家强大起来以后,他该如何与其他民族或国家相处?是只为自己的私利,肆意掠夺、侵略甚至消灭对方,还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和平共处,各自保留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忙对李贞妍敛容谢道:“贞妍,多谢你的点拨,让我受教了!” 李贞妍不明其意,但还是欢快地笑道:“我哪敢点拨殿下,还是去叉鱼吧!你也不要偷懒哦!” 第549章 岛上一日(一更) 有了鸟儿的羽毛,“衣”的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了。李贞妍虽是自幼习武,但这个时代的女子人人会女红,她也不例外。那双巧手连复杂的刺绣都搞得定,用羽毛缝制衣服就更不在话下了。 “食”就相对更简单了。由于钓于岛区域雨量充沛,朱由检又修葺了贮水池,淡水并不缺乏。至于食物,现在除了鱼类,又增加了鸟肉,吃起来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蔬菜极度缺乏,岛上除了马齿苋,没有其他能吃的东西。朱由检只得强迫自己和李贞妍每天至少消灭一个椰子,不为别的,椰子好歹是水果,可以补充大量的维生素。他可知道,在稍早的大航海时代,长期在海上航行的水手极易患上致命的败血症,也就是维生素c缺乏症,其主要原因就是很长时间吃不到水果蔬菜。 至于“住”的问题,朱由检就不让李贞妍插手了。在他看来,虽然李贞妍武艺高强,力气也比自己大得多,但自己好歹是个男人,像搬运木石、砌墙建房这样的重体力活,那是当仁不让的,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去干。 在经历过一场暴雨之后,朱由检已经认识到:用泥巴和石块砌成的石墙并不牢靠,如果雨太大,干泥变湿丧失硬度,墙就有倒塌的危险。而且石墙不透气,住在里面异常闷热,也影响睡眠的质量。 由于造独木舟绝非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而睡觉却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所以朱由检还是决定动手开建木屋。选址就紧挨着石头小屋,他打算将来建成木屋后,把石屋改为储藏室。而且自己与李贞妍离开钓于岛后,木屋时间长了肯定会朽坏,但石屋却可以留下遗迹,更增加一份钓于岛属于中国的铁证。 至于刚开始困扰他的“如何将一根根木料捆扎联结在一起”这个问题,现在也有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没错,这岛上没有麻类植物,也搓不出麻绳;那些草本植物的茎蔓,也缺乏足够的韧性,不足以固定沉重的木料。 但是不要忘了这是个海岛,海里就有一样恰好能派上用场的植物:海带!在岸边礁石下的海底,生长着大量的墨绿色海带,它们的叶子长达一丈,叶宽将近一尺,且具有很强的韧性,正好用来替代绳子。 除此以外,海带还可以吃,大片的海带还能铺在房顶上,起到一定的防雨作用。朱由检不禁要感谢上苍,虽然他们两个流落到远离大陆的海岛上,但富饶的物产足以让他们顽强地生存下去! 本来朱由检的游泳水平比旱鸭子也强不了多少,但在环境的压迫下,他只用一天时间,就跟李贞妍学会了潜水,第二天就可以潜到两三米深的海底,用锋利的石刀割取海带。 现在朱由检的钓于岛上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清晨被涛声和海鸟的鸣叫唤醒,首先到那棵记录日期的大树下,刻下新的一天的记号。然后他就去取水升火,好让李贞妍可以做早饭。 趁着李贞妍做早饭的这段空隙,朱由检先到海边来个冷水澡,让自己精神起来,接着就要整理今天一整天所需用的工具。那把惟一的匕首已经被妥善地保存起来,轻易不会使用,所以他的工具还是以石器和木器为主。将石刀和石斧打磨一番,再检查检查石器与木柄隼接得是否牢靠,早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就该吃早饭了。 匆匆吃罢早饭,朱由检就与李贞妍各忙各的了。李贞妍要去开始她一天的渔猎生活,也就是叉鱼和射海鸟。除了他们一天的口粮,李贞妍总要多猎杀一些,然后用海水腌制,再在烈日下晒干储存起来。以后万一鸟类迁徙离开,或者天气极度恶劣根本无法狩猎,就要靠这些晒鱼干和腌鸟肉果腹了。 朱由检则带着石刀石斧攀上顶峰附近,在那里砍伐松木,再运回山下。这可是个极其累人的重体力活,因为石斧可比不上钢锯,每砍断一截树枝,都把朱由检累得通身是汗。 尽管如此艰辛,但日积月累,钓于岛上的松林还是被朱由检砍伐了不少。虽然此举有破坏生态环境之嫌,但朱由检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岛上的木材只有松木适合建房。他心想只要能活着回到大陆,以后一定要对岛上的林木进行补栽,让这里的旖旎风光能永远地保持下去。 运几趟木料下来,阳光也越来越毒了。这时朱由检和李贞妍都开始休息,并简单地吃些午饭。饭后,他们在椰林的林荫中散一会儿步,然后就返回石头小屋睡个午觉。之所以不直接在林荫里睡,是怕有蛇和毒虫出没。小屋里虽然闷热,但这些东西是没有的。 睡醒之后,就差不多到了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李贞妍继续去狩猎,朱由检则开始加工那些木料,做成建木屋需要的各种形状。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稍有不慎,不是木材劈了就是石刀崩了。 要换在过去,朱由检可没耐性做这种事。可是在岛上时间久了,人也就慢慢平心静气下来。当一个人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可以做得很好。多年以后,当朱由检回顾这段经历,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些整齐划一,触感光滑的木料,居然就是他用粗糙的石器一点一点加工出来的。 伴随着海鸥的吟唱,辛勤的一天很快就结束了。朱由检和李贞妍会一起去海中洗个鸳鸯澡,一方面洗尽汗水,另一方面也有时间聊聊一天的经历。 晚饭之后,李贞妍会借着月光和星光,不知疲倦地用羽毛编织衣服。这段时间则是朱由检最为悠闲的时刻,他会静静地坐在小屋门口,望着辽阔的大海,考虑一些看似与现在无关、却又十分重大的问题。 最后,当月明星稀之时,两个新婚燕尔的青年男女自是要温存一番。小岛上再无旁人,他们二人以天为幕、以地为庐,做得酣畅淋漓,最后互相拥抱着沉沉睡去。那涨潮的大海在此刻也似乎安静下来,不忍惊扰这对患难夫妻的好梦。 第550章 衣食无忧(二更)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之间,朱由检和李贞妍已经在钓于岛上生活了两个月了。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钓于岛的面貌也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 首先,“岛上一号工程”,也就是全由松木打造的小屋,在历时一个多月以后,终于仅凭朱由检一人之力就完成了。 这座小屋共耗费大小木料近千根,下面是用数十根木桩深深插入地下,并用石块夹持固定,是典型的高脚屋结构。地板高悬于离地面将近一米之处,既避免了虫蛇侵袭,又增强了透气通风性能。 至于构成地板的一块块木板,每一块朱由检都打磨得十分平坦光滑,一根毛刺都没有,这样不管是光脚走上去,还是直接躺下,都会感到十分舒适。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工序,却足足耗费了朱由检半个月的时间。因为他既没有锯子又没有刨子,纯靠石斧去削,然后用石块慢慢去磨,那份艰辛简直不可想象。 然后就是四面墙壁,这个就不用打磨了,只要把加工平直、整齐划一的树枝紧密地并在一起就行了。由于没有钉子,所有木料都采用隼接,这也是个非常考验耐心的活。 此时朱由检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哥哥天启皇帝来,你说人家的手怎么就那么巧?他都有点后悔,当时没多跟天启学几手。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是以勤补拙,多耗费时间把隼接口做得尽量严丝合缝。 当然,为了确保遇到狂风大雨时木屋不散架,朱由检还用了大量的海带,把木料联结之处紧紧地捆扎起来。有了隼接和捆扎的双重保险,只要不是十级以上的强热带风暴,小木屋的安全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而且这一次朱由检还设计了两扇门和四扇窗户,这对于石头和泥巴砌的墙来说是难以实现的,但木料既轻又坚硬,留出洞口就非常简单了。不过由于没有合页和钉子,活动门扇当然做不出来,只能用大片的木板代替。风雨太大时,把木板顶上,平时则全部敞开,保持通风。 至于屋顶,仍采用尖顶设计。不过屋顶的材料全部换成木板,防漏性能大为加强。上面再铺上大片的海带和椰子叶,从远处一看绿油油的,真宛如天生的蓬盖一般,见之顿生凉意。 在小木屋落成的那天,朱由检与李贞妍给自己放了个假,当天什么也没做,就躲在木屋中好好地休息了一天。吃着喷香的烤鱼,喝着清冽的溪水,那滋味比吃了山珍海味还强百倍。 吃饱喝足之后,当然就是“饱暖思银欲”了。不过从此以后,李贞妍再也不肯在外面与朱由检欢好了,一定要躲入木屋中才行,说是怕让人看见。 其实这荒岛上哪来的人,现在又没有能拍下高清晰度照片的卫星,他们两个就是跑到山顶上做,也保证不会有人看到。说到底,这还是女人天生的害羞心理在作怪,朱由检也只好答应这个条件,否则李贞妍就不让他碰了。 还有一个略显尴尬的问题不能不提,那就是朱由检一直担心李贞妍会怀孕。他并非不想要孩子,但现在身处荒岛,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如果不管不顾地生,那对李贞妍和孩子都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但是要忍着吧,二人既已尝禁果,在这无人小岛上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又如何能忍得住? 还是李贞妍有办法,一天晚上敦伦之前,她含羞递给朱由检一物,要他戴上。朱由检定睛一看,这东西倒与现代的安全套有几分相似,不禁惊喜地道:“这是什么?从哪里得来的?” “殿下好笨,这就是鱼鳔嘛!”李贞妍羞得声音细如蚊丝,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不禁赞叹古人就是有办法有智慧,总能巧妙地利用自然界可以获取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各种需要。就拿这鱼鳔来说,只要将它的内外两面洗净晾干,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套套。虽然强度远比不上杜蕾斯这样的高级橡胶货,还残留着些死鱼的腥臭味,但总算聊胜于无了,对避孕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由此再联想到这个时代婴儿出生率高,死亡率也高,不能不说和古人缺乏优生优育的观念和知识有很大关系。一对夫妻从十几岁成亲,直到四五十岁这三十多年,勤快的能生十几个儿女,基本上一两年就是一个,必然给本已清贫的生活增加极大的负担。而这些子女缺吃少穿,生了病又得不到良好的医治,长大成人的往往连三分之一也到不了,想想都让人心痛。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古人“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另一方面,也和缺乏有效的避孕措施有很大关系。从这件事上,朱由检也受到了启发: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泾阳,一定要在泾阳展开试点,鱼鳔避孕。 这时已是农历十月底,换算成公历已经是十二月份。冬季果然如约到来,即使是钓于岛这样的接近热带的,气温也出现了明显下降。 幸亏李贞妍已经打到了不少海鸟,用它们的羽毛编织出了两件美观而厚实的羽衣。尤其是李贞妍穿在身上时,那乌黑色的海燕羽、灰褐色的鲣鸟羽和洁白的信天翁羽交织在一起,既充满野性之美,又显得无比华贵,将本已花容月貌的李贞妍衬托得更加美丽了。 更为幸运的是,有一天还有十余只海豹从海中爬到礁石上休息,被二人合力打到一只。这是一只美丽的西太平洋斑海豹,平时多出没于较为寒冷的鲸海及更北的海域。这次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钓于岛,结果倒霉地丢掉了性命。 除了享受到一顿海豹大餐以外,最大的收获就是海豹皮。李贞妍将皮子割成合适的形状,再用海带一穿,就做成了一件海豹皮草。海豹四肢处的皮子则制成了两对皮靴,虽然做工简陋,但穿在身上暖意顿生,即使是零度以下的严寒也不用害怕了。 现在“衣食住”这三个方面,两个人都可以应付了。最后就剩下最难也是最重要的“行”,那就是打造独木舟,出海远航! 第551章 伐木工(三更求花) 经过这两个月的海岛生涯,朱由检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王爷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在让他吃尽苦头的同时,也极大地锻炼了自己的体魄。 现在他的四肢肌肉发达,胸肌和腹肌棱角分明,就连个头也长高了一些。由于长期风吹日晒,他的一身皮肤已经变成了健美的古铜色,还真有点像热带地区原始部落的彪悍战士。将近百斤的木料,他可以轻松地扛在肩上,从山巅一路小跑运至海边,然后再健步如飞地返回顶峰,如是者反复几次。 不但如此,朱由检还练就了一身出色的狩猎本领。因为虽然他与李贞妍有分工,狩猎的活本不用他干,但他骨子里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女子虽然也该工作,但还是适合做些像纺织、保育这样的轻体力劳动。至于狩猎这种既危险又辛苦的活,还是应该由男人包揽。 正好他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师父李贞妍,又有大把的时间,所以在建房之余,朱由检总会缠着李贞妍,让她教授自己捕猎的技巧。 正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朱由检没什么武功的底子,但胜在用心。再加上生存环境恶劣,捕不着猎物就得饿肚子,所以朱由检很快就学会了叉鱼和射箭。 尤其是射箭,虽然他和李贞妍制作的弓箭很简陋,但他也能在二三十步之内,准确地射中在礁石上栖息的海鸟。即使做不到百发百中,但十次也有五六次能射到。而且这可不是练习射靶子,而是射活物,也基本接近实战了。如果把海鸟换成敌人,他有把握命中率更高,因为人的体积可比海鸟大多了。 现在已经进入寒冷的冬季,两个人已经为过冬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木柴。房子也建好了,万事俱备,只欠小舟,朱由检终于可以动手制作独木舟了。 不过在这之前,朱由检还是用造木屋剩下的木料,先扎了一个木筏子。然后做了两支木桨,这样就可以在小岛附近的海水里划行了。 之所以要做木筏子,是因为朱由检知道独木舟实在太不好做了。如果木筏子也可以远航,那又何必费事呢。 可是一下海才知道,不管木筏子扎得有多紧,它毕竟是用多根木料拼凑而成的。大海里无风三尺浪,在海水的反复拍打下,木筏子很快就不结实了。而且扎木筏子用的木料都比较细,泡在海水中时间一长,就会吸收大量的水分,导致变形开裂。如果用这样的东西去远航,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看来想偷懒是没门了,朱由检只得老老实实地开始制作独木舟。 第一步首先是选材。因为独木舟顾名思义是用整根树干制成,这样就不会像木筏子那样不结实。而要想让小舟在海中行得稳,自然是越大越好。 朱由检转遍全岛,最后选中了山顶附近最大的一棵松树。这棵松树应该属于雪松种,树干笔直向天高达十余米,枝繁叶茂,最粗处差不多直径有一米,十分适合造船。 而且朱由检知道,在种类繁多的木材中,橡木是最适合造船的。欧洲从地理大发现时期一直到十九世纪,所有木制帆船全都是用橡木打造。 但钓于岛上没有橡木,那么松木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因为松木中含有丰富的松脂,而松脂能很好地保护木料,免遭水和微生物的腐蚀,故有“水浸万年松”之说。而海岸旁的椰子木虽然取材容易,但一则没那么粗,二则也没有松木的性能,所以朱由检也只能舍近求远。 选好了材料,接下来就是要把这棵大树伐倒。这可又是个艰苦的工程了,因为朱由检可不像光头强那样有电锯,他的工具就只有粗糙的石斧而已。要想用这玩意硬生生伐倒粗达一米的大树,那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不光是砍伐,要把这么大的一棵树从山顶运到山脚下,仅凭朱由检一人之力,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知道木材的比重虽然比水小,但也多在0.5以上。十几米长、直径一米的圆柱体,只要学过立体几何的都会算体积,圆周率乘以半径的平方再乘以高度,那就是十几立方米,折成重量将近十吨。这么重的一个大家伙,该怎么弄下去? 最后朱由检只得一咬牙一狠心,干脆把从这棵松树起,直到山脚为止的这一片山坡全都清理了。所谓清理,就是把挡路的树全部齐根砍断,大块的石头全部挪开,形成一个相对光滑的斜面。这样只要将大树的所有枝桠全部砍光,然后再将其伐倒,那么圆柱形的树干将自己滚落到山脚下。下面有巨大的礁石拦阻,倒不怕树干冲入海中。 不过说起来简单,干起来谈何容易。光是清理这段山坡,就花费了朱由检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其时已是北半球的冬季,岛上的气温已经颇冷。再加上这一带频繁下雨,在凄风冷雨中干如此繁重的体力活,那滋味可想而知。 不知道有多少次,朱由检又冷又累,差点就要摔耙子不干了。可是一想到在大陆上还有那么多的亲人不知他的生死,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就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绝对不能放弃! 好不容易山坡清理完毕,接下来就是伐树了。这个就更难了,因为松木既软又有韧性,再加上树干实在太粗,往往把石斧的锋刃都磨平了,也只能在树干上砍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还得暂停伐木重新去制石斧。 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朱由检已经数不清砍坏了多少柄石斧。现在已经是天启五年的正月了,他和李贞妍的新年也不得不在岛上度过。即使是在那一天,朱由检也没有休息,他不顾李贞妍“初一不能干活,否则一年劳碌”的劝告,仍执着地和那棵大松树较劲。 正所谓水滴石穿,在朱由检孜孜不倦的劳作下,大树上的豁口越来越大,终于迎来了被伐倒的一天! 第552章 刻舟求见(四更求花求订阅) 在准备将大树伐倒的那一天,朱由检与李贞妍都来到了山顶。因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万一没控制好树倒下的方向,导致树干不能自行滚落到山下,那可就麻烦大了。 此时这棵大树早已被朱由检砍断了所有的枝桠,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干。在离地面二尺左右,背向斜坡那一面,有一个用石斧凿出的深深的v形创口,现在连着的部分已经只有不到四十公分宽了。 二人又是一番抡斧猛砍,突然大树一阵摇晃,重心终于无法落入联结部分,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此时李贞妍娇叱一声,纵身腾空而起,用尽全身之力双掌击上树干。在这个外力的作用下,大树终于按照预想的方向缓缓倾倒。倒到一定程度以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联结部分终于折断,那巨大的树干就顺着斜坡向山下翻滚而去。 此时的朱由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怕树干停在半道上,又怕由于山体坑洼不平,树干在滚落的过程中过于颠簸,导致偏离预定方向。 好在这个过程还算顺利,由于树干过于粗重,向下滚落起来真是势不可挡。虽然有些小颠簸,但还算控制在朱由检的预想范围内。随着隆隆的巨大声响,树干很快滚落到山脚下,重重地撞上海岸边的礁石,这才停了下来。 朱由检只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忙与李贞妍携手跑到山下的树干处,仔细查看树干的受损情况。如果在这一撞之下,树干出现巨大的裂痕,那这个材料也就废了,这两个多月来的辛勤劳作也就全成了无用功。 幸亏松木木质较软,柔韧性好,虽然带着巨大的动能撞上了礁石,也只是擦掉了一些树皮,里面的树干基本完好无损,朱由检这才放下心来。从这一刻起,他就进入了下一个工作阶段:加工船体。 首先,他要做出一个平坦的船底。因为树干本身是圆的,但独木舟不能做成圆的,否则在水里非转圈翻跟头不可。这又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活,等朱由检完成这个环节,并且将底面打磨平坦,时间又过去了十天。 接下来,就要在树干上凿出一个船舱,让人可以坐在里面划船。不过这时候树干刚被磨平的底面还冲上,如何把它翻转过来,又让朱由检费了一番心思。 最后他还是利用杠杆原理,找来两根又粗又长的木料,在下面垫上石头,与李贞妍一起用力撬动。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把树干翻了过来。 然后就是掏树干的工作了。不过朱由检干了两天之后就沮丧地发现,这个工作量可太大太大了,比伐倒大树和砍出一个平面来,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工。如果只是用石斧石刀这么干下去,恐怕至少得需要小半年的时间。 恰好这两天又赶上雷雨天气,大雨点子砸在人身上疼得不得了,朱由检只得暂时停工,缩在高脚屋中等待风暴平息。 这一天的深夜,天上的炸雷打得格外响,闪电如金蛇乱舞,大雨如银河倾泻。猛听得头顶一声巨响,山头火光晃动,想是林木被雷电击中。虽然转瞬间即被大雨浇熄,但二人还是心惊胆战地紧紧拥在一起,对大自然的无穷威力,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朱由检赶紧上山察看,果然发现一棵大树被闪电击中,树干都烧成了黑炭。只要用手轻轻一碰,烧酥的部分就纷纷脱落,随即大树就轰然倒下。 朱由检见了此情此景忽有所悟,赶紧来到山脚下,一言不发地开始和泥,和好后就将厚厚的湿泥巴涂抹在那根巨大的树干的某些部位上。 李贞妍正不明其意,朱由检又在树干旁升起篝火,并将烧着的树枝扔在大树干上。李贞妍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干什么?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你要一把火将它烧了么?” 朱由检却笑道:“放心,你相公又没疯没傻,怎么能干那么缺心眼的事。没看我在有的地方涂上了湿泥巴么?一会大火燃起,有泥巴保护的地方不会燃烧,燃烧的地方都是我要掏洞的地方。” 李贞妍这才恍然,不禁由衷地敬佩朱由检的急智。须臾果然大火燃起,没有被泥土保护的部分很快就烧成了焦炭。 “灭火,快灭火!”朱由检又怕火势控制不住,赶紧与李贞妍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大火扑灭。之后再清理树干,果然那些烧焦的部分一碰即碎,可比用石斧硬砍省力多了! 这道工序反复进行了几十次,如是者六七天,树干被烧得深深凹进去,独木舟已经初具雏形。接下来就不能再用火烧了,因为船舱内还是要用石斧进行精加工。 从那些刻在树上的标记可以知道,现在已经是天启五年农历二月,离朱由检和李贞妍上岛的天启四年八月十五,已经整整过去半年时间了。他们两个已经离开大陆太久太久,与亲人们也分别得太久太久,因此都是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泾阳。 如今眼见独木舟就要完成,朱由检嘴上不说,心里却更加急躁了。由于大树干距离他们栖身的木屋还有一段距离,他索性不回小木屋了,全天都泡在这里,饿了就囫囵吃些李贞妍送来的饭食,困倦了就直接躺在尚未完工的船舱中打个盹。 即使是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朱由检的石斧石凿声还断断续续地传出,仿佛是在给单调的大海涛声做伴奏。李贞妍知道他心中又是急躁又是愁苦,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此她也并不劝阻朱由检,只是每天更为精心地给他做饭。并且趁朱由检睡着,轻柔地为他做个按摩,让他极度疲劳的身子能稍稍放松。 终于,在农历二月十九这一天,朱由检的独木舟大功告成了。这艘独木舟长三丈五尺,宽三尺,深一尺八寸,虽然看起来略显粗糙,但总算是可以下水了! 第553章 巡视诸岛(一更) “一、二,嗨!一、二,嗨!” 朱由检口中喊着号子,与李贞妍合力将独木舟推入海中。船身先是猛地一颤,随即恢复平衡,稳稳地浮在海面上。 朱由检之前还担心自己手艺不佳,导致独木舟在水面上会向一边倾斜。如今见小舟不偏不倚,不禁心中得意,暗想这两个多月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他兴致勃勃地与李贞妍携手登舟,在上面又蹦又跳,即使不小心栽到海水中,也无法浇熄心中的激动之情。 有了独木舟,朱由检就要为离开钓于岛做准备了。 首先,他要确定航行的目的地。于是他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头上精心刻画出了东亚一带海域的地图。由于前世是个地理迷,他的地图倒是画得很规矩。尤其是最为重要的比例,他经过反复验证,觉得已经和前世的地图没什么差别。 从地图上可以看出,钓于岛孤悬海外,向东二百里是赤尾屿,再向东才是琉球群岛。茫茫大海之中,最难掌握的就是方向。一旦有一点偏差,就会与擦肩而过,所以向东去是极其危险的。 向南和向北就更不行。钓于岛的南面是浩瀚的太平洋,根本没有陆地;向北虽是中国大陆,但距离最近处也有七百余里。因为没有制作船帆的材料,这艘独木舟只能纯以人力划桨前行。这么远的距离,肯定要划好多天才能到。一旦海上有个大风大浪,这么一条小舟恐怕是挺不过去的。 所以,唯一可行的路线,只能是向西去台湾岛。台湾岛的最北端在钓于岛的正西方稍稍偏南,直线距离为三百余里。虽然也够遥远,但至少比大陆近了一半了。 虽然朱由检对台湾岛现在的情况不甚了解,又听说郑芝龙水师的大本营就在台湾岛的魍港。郑芝龙是他的仇敌,如果落入他的手中,自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就算与郑芝龙狭路相逢,血战一场力尽而死,也比一辈子被困死在这荒岛上要强!而且台湾岛那么大,自己也未必就那么倒霉,一定让郑芝龙撞上。而台湾岛与大陆之间的来往船只肯定不少,到时候再找机会返回大陆,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最终朱由检下定决心,要乘着这艘独木舟横渡大海,登上宝岛台湾! 不过在启程之前,要做的准备工作还有很多。食物和淡水自不待言,这些东西都由李贞妍来安排。像晒鱼干、烤鸟肉这些食品,直接放到船舱中就可以了。至于淡水,李贞妍准备了几十个椰子壳,将壳中灌满清水,也足够二人喝上一个月的。 朱由检的主要工作则是试航。因为这艘独木舟虽然成功下水,但到底能不能在海上远航,他心里还是没底。正好钓于岛附近还有数个小岛,朱由检就选了个万里无云、风平浪静的晴天,以它们为目的地进行试航,借以检查小舟的性能。 第一个目标是飞屿。飞屿和钓于岛主岛离得最近,划船十分钟就到了。岛的面积也很小,方圆不足十丈,上面寸草不生,不过是一块大礁石而已。 不过既然来了,朱由检还是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勒石为碑,刻上“中国飞屿”几个大字。在他看来,即使是再小的岛礁,那也是祖国神圣的领土,绝对马虎不得。 接下来的南小岛、北小岛、南屿、北屿,基本上是从南到北一字排开,朱由检也一一登岛察看。这些小岛距离钓于岛都在十余里之内,由于海上视野极远,甚至登上这些岛后,再回头眺望钓于岛,似乎仍可看到李贞妍站在山巅对自己频频挥手。 朱由检也依葫芦画瓢,在这些小岛上刻碑宣示主权。惟有在南小岛上遇到了麻烦,因为这个弹丸小岛上竟然聚集了大量的蛇,小的只有手指粗细、筷子长短,大的竟有碗口粗细,一丈来长。朱由检生怕自己掉进蛇窝里,成为这些冷血动物的美餐,结果都没敢靠岸,只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就赶往下一个小岛。 这一圈转下来,整整一个白天已经过去,朱由检也不得不匆匆返航。等回到钓于岛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李贞妍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头扎到他的怀中,又是哭泣又是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人家都快担心死了!” 朱由检心下自是感动,忙一边安慰李贞妍,一边为她讲述当日见闻。当听到有的小岛上遍地是蛇后,李贞妍更是不依,坚决不让朱由检以后再单独出海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钓于岛周围这些小岛,就只剩下东北方四五十里外、几乎在视距极限处的黄尾屿没有去。至于赤尾屿,因为在东方二百余里外,从钓于岛上根本看不到,朱由检也就不打算去了。 既然李贞妍执意要一起去,朱由检就把这次的黄尾屿之旅视作远航台湾之前的一次实战演习。因为四五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来回一趟也有百里之遥。如果这一趟顺顺当当,再去台湾心里就有底了。 二人从清晨出海,此时的黄尾屿只是海平面上的一个小点而已。其时风平浪静,朵朵白云点缀在蔚蓝的天空上,初升的旭日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海,目之所及皆是闪闪发光,简直美不胜收。 朱由检一时兴起,边划桨还边哼起了小调:“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殿下可真会开玩笑,这里哪有什么白塔和绿树红墙?”李贞妍打趣地笑道。在流落钓于岛之前,她身上体现得更多的是温柔娴静。可自从与朱由检结合以后,她那多年被压抑的天真烂漫的一面也终于释放出来了,还经常跟朱由检开玩笑。 朱由检也乐见她如此,心想李贞妍背负了国仇家恨,已经够压抑的了,自己可一定要尽力让她开心才好! 第554章 西班牙大帆船(二更) 黄昏时分,朱由检和李贞妍终于抵达了黄尾屿。这五十里的海路,他们划了整整五个时辰,相当于每小时航行五里。如果照此速度去台湾,那就至少需要六七十个小时。再加上晚上休息的时间,恐怕就要六七天才能抵达了,朱由检的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六七天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大海最是变幻莫测,现在又没有卫星云图、天气预报,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天?万一出发时万里无云,走到半道上突然台风来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虽然已经死里逃生很多次,可那只能算是运气好,但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总是那么好。 不过这些担心,朱由检只是埋在心底,并没有对李贞妍讲。李贞妍现在兴致极好,本来陪着朱由检一起划船就已经很高兴,登上黄尾屿后,又发现这里是一处鸟的天堂,到处都是美丽的鲣鸟、海鸥和信天翁。 其时正是黄昏鸟儿归巢之时,外出觅食的大片鸟群振翅飞来,优雅地环岛绕飞数圈后,密密麻麻地落在岛上,挤在一起唧唧喳喳好不热闹。可能是黄尾屿很少有人类到来,这些鸟儿都不怕人,反而好奇地瞪着小眼睛盯着朱由检与李贞妍。 李贞妍童心大起,拿出船上的一些晒鱼干,投给附近的一群海鸥。这些憨态可掬的鸟儿见有食吃,当然是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就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竟围着李贞妍鸣叫起来,那意思是没吃够还想吃。慌得李贞妍连连摆手:“没有啦,真的没有啦!” 朱由检不觉莞尔,忙冲上礁石驱散海鸥,把李贞妍救回独木舟上。因为天色已晚,他们就停泊在黄尾屿的岸边,伴着涛声和鸟儿的呓语声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与李贞妍携手游遍全岛。只见到处都是鸟窝和鸟蛋,俯身即得,有些海鸟见了他们还懵懂地围上来,把他们当成珍稀动物看待。朱由检想拾几个鸟蛋做纪念,李贞妍却心疼地阻止道:“我们的食物已经够吃了,就不要骚扰这些可爱的鸟儿吧!” 黄尾屿也没多大,朱由检照例在上面刻碑宣示主权后,二人就开始返航。回程时他们却是默默无言,李贞妍是回味这奇妙的鸟岛之旅,朱由检则更多地是在盘算该不该冒险去台湾。 就这样航行了将近四十里,视野中的钓于岛已经越来越大,变得触手可及。两个人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这艘独木舟在海面上劈波斩浪,平稳地前行着,看样子再有半个时辰,二人就可以回到他们的爱巢中休息了。 正在此时,朱由检突然听见一声号角。紧接着就从钓于岛背后绕出一条挂满白帆的三桅大木船来。 这艘船显然与福船的外观大为不同,它拥有双层甲板,船首和船尾高高昂起。除了纵帆以外,还有斜三角帆,而且船体长达二十余丈,看起来至少也在两千料以上。而最为明显的特征,则是两侧的船舷上那密集的炮口,每个炮口中都有一尊黑洞洞的火炮,气势骇人地指向远方! 朱由检在前世也是个《大航海时代》游戏的爱好者,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西班牙大帆船么! 正在二人错愕之际,只见帆船上的一个炮口突然冒出一股白烟。紧接着就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炮响,随即不远处的海面就被炮弹激起了冲天的水柱! “糟了,他们这是在攻击我们!”朱由检大吃一惊,赶紧与李贞妍合力掉转船头,拼命地向远离大帆船的方向划去。 可是仅用船桨做动力的独木舟,速度怎比得上满帆的大帆船?没过几分钟,大帆船就追到了离独木舟不足百米的地方,并且连发数炮,落在独木舟前进的路上。 朱由检知道这是对方在警告自己,如果再接着跑,人家很容易就可以一炮轰中独木舟,把他和李贞妍炸个粉身碎骨。于是他只好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船桨道:“贞妍,不要划了!” 很快,那艘大帆船上就放下一条小船,小船上站着十几个水手,不是端着火绳枪就是手持利刃。待两船渐渐接近,为首的一名红发水手冲着朱由检大声嚷嚷起来。 朱由检却是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对方的语言与德语好像有点接近,似乎又不大像。很显然,这艘大帆船上的水手都是欧洲人,但他们到底是哪国人,来这里干什么,又为什么要追逐自己,朱由检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英语是世界语言,没准对方能听懂。于是他赶紧用蹩脚的英语说道:“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落难的渔民,没有恶意,你们应该救助我们!” 哪知不说还好,朱由检这一说英语,对面的水手们全都大为紧张,立即举枪瞄准,并凶恶地大声喊叫比划着,示意他立即投降。 此刻朱由检知道反抗是毫无用处的,而且船上根本就没有武器,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因此只得悄声对李贞妍道:“且先不要反抗。可能是有些误会,一会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再拼死一搏!” 李贞妍也只好听命。这时候那些水手跳了过来,将二人推搡着押上他们的小船,随即返回大帆船去。至于那艘独木舟,就那么被抛弃在大海上。眼见自己数月辛勤劳动的成果就这么没了,朱由检心如刀绞,同时也恨透了这帮外国水手。 不多时,二人被押到大帆船上。因为他们手无寸铁,水手们倒也不怕他们反抗或是逃跑,并没有用绳子捆绑他们。 在周围数十名水手放肆的欢呼和口哨声中,二人被带到一个船长模样的人勉强。水手们和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只见那人面色一变,大声吩咐了一句。 随即一个年轻的白人被推了上来,看样子他与朱由检一样,身份也是俘虏。船长指着朱由检对他叨咕几句,只见那年轻人突然向朱由检投来热切的目光,开口用英语问道:“你是英格兰人么?或者你到过不列颠?你叫什么名字?” “不,我是中国人。我叫尤俭。”朱由检用英语回答。 “会说英语的中国人!”那年轻人竟然改用怪腔怪调的汉话欢呼道,“真是太幸运了,上帝保佑!你不用害怕,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叫查理。” 第555章 英格兰人查理(三更求花) 才离虎穴,又入龙潭! 通过与英格兰人查理结结巴巴、中英混杂的交流,朱由检才知道这艘西班牙大帆船并不是望文生义地属于西班牙人,而是一艘荷兰的武装商船。而荷兰现在正与英格兰开战,两国处于敌对状态,难怪那些荷兰水手一见自己说英语,登时如临大敌。 而那位船长名叫皮特?海因,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现任总督科恩手下的得力干将。此次他们是从在台湾南部的基地赤嵌城出发,前往琉球掠夺人口的,却在返航中无意撞上朱由检和李贞妍,并把他们俘虏。 海因通过查理的翻译,问朱由检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英语。朱由检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只说自己是福建的渔民,曾跟海船到过印度一代,所以会说几句英语。 海因倒也没多加怀疑,因为在这个时代,早已有大量的华人从海路远走南洋和西洋,或是经商,或是移居到一些蛮荒之地,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在当地落脚,并慢慢与当地土著人融为一体。既然出过海,那么会几句英语也不足为奇。 其实他是担心附近有英格兰人的舰队伏击自己。弄明白朱由检这两人只是落难者,并且一看他们的长相就不是英格兰人,海因放下心来,大手一挥,将朱由检和李贞妍与那位英格兰人查理关押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舱室中。 过了好半天,朱由检的眼睛才适应了房间中的黑暗。他看了看查理,只见此人年龄不过二十多岁,生得身材瘦高,皮肤白皙,满头褐色的卷发,眼窝深陷,深邃的目光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下,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如果不是衣衫褴褛,倒还真有些英国绅士的风度。 不过这位查理似乎性格拘谨,他尤其躲避着李贞妍,似乎是惊讶于她的美貌,又故作矜持,一定要保持着淡定的风度,哪怕是装也要装到底。 朱由检不觉莞尔,心想英国人普遍保守,有个笑话说如果把两个陌生的英国人关到一起,并且不给他们做个介绍,他们可以坐一辈子牢而不互相说一句话。虽然夸张了点,但说得还真是形象。其实看得出来,查理有一肚子话想对自己说,而自己也有很多疑问,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于是他就首先打破沉默,为查理介绍李贞妍道:“这是我的妻子。” 李贞妍闻言既喜且羞,深深地垂下头去。查理却立即热情起来,对李贞妍深深一躬道:“夫人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能见到您真是荣幸!”说着就向李贞妍伸出右手。 听完朱由检的翻译,李贞妍更羞得一声也不敢吭,也不理会查理伸过来的手。朱由检却明白,查理这是要给李贞妍来个“吻手礼”,这在西方的上流社会中,是对妇女表达敬意的常见礼节。 但朱由检哪肯让这个老外碰到自己娇妻的手,赶紧正色道:“查理,我们中国人没有这样的礼节,你也就不要这么多礼了。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被荷兰人俘虏的?又怎么会说汉话?” 查理听了拘谨地一笑道:“我的全名是查理?斯图亚特,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一名职员,在印度的苏拉特港工作了半年时间。那里有来自各个国家的人,自然也有中国人,我的汉化就是在那里学的。现在英格兰和荷兰之间发生了战争,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在海上互相袭击,我就是在一次战斗中被荷兰人俘虏的。” 朱由检认真地听着,他发现查理在说话时目光闪动,似乎另有隐情。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没跟人家说实话么,面对陌生的外国人,有些保留也实属正常。 虽说这英国和荷兰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远万里地从西欧来到东南亚,为的就是建立殖民地,垄断利润惊人的贸易,奴役当地人民;但现在查理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是荷兰人的阶下囚,还是要搞好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机会逃脱。 因此朱由检对查理说的话并不深究,转而继续追问道:“荷兰和英格兰又因何开战?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听了查理的介绍,朱由检才知道,原来荷兰和英格兰同为新兴的欧洲国家,早在海上贸易和殖民地的开拓上积累了极深的矛盾。自从在格瑞弗兰海战中一举歼灭西班牙无敌舰队,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英格兰海军就一跃成为欧洲最强大的海军之一。 而刚刚从西班牙的统治中获得独立的荷兰,偏偏就不买英格兰的账。凭借发达的造船业和传承了几百年、逐渐发展壮大的商业基础,荷兰迅速接替了走下坡路的葡萄牙和西班牙,成为垄断全球贸易的新霸主。当时欧洲四艘商船中有三艘都是荷兰的,故而得到一个“海上马车夫”的绰号。 而在海外殖民地的争夺上,荷兰也后来居上,不但染指新大陆和非洲等西班牙传统的势力范围,更成立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设在爪哇岛的巴达维亚(今雅加达)。并在与西班牙、葡萄牙和英格兰对马六甲海峡的争夺中占了上风,彻底垄断了暴利的香料贸易,让英格兰人垂涎三尺。 不仅如此,荷兰还从巴达维亚北上台湾岛,占据了宝岛南部的一些地区。而西班牙则占据着北部的一些要塞,至于郑芝龙,只是在魍港有个落脚之地而已。 雄心勃勃的荷兰人正打算稳固在台湾的存在,并逐渐驱赶西班牙人,最后独占台湾岛,形成对吕宋的西班牙人南北合围之势。一旦得逞,荷兰人就可以进一步垄断东亚的海上贸易,成为真正的世界霸主。 眼见自己辛辛苦苦击败了西班牙,胜利果实却被荷兰抢走大半,傲慢的英格兰人当然不肯。随便找了个借口,英格兰就与荷兰开战了,激战迅速从欧洲波及全世界,尤其是不列颠与荷兰两大东印度公司,更是打得不可开交。 而巧合的是,这艘船的目的地,正是朱由检要去的台湾! 第556章 欧洲局势(一更) 在被关押了整整一夜以后,朱由检、李贞妍与查理三人被从舱室中放了出来。朱由检还不明其故,以为荷兰人大发善心,要解除对他的监禁。查理却苦笑道:“咱们该干活啦!” 原来按照欧洲的规矩,他们三人既已被俘,就成了荷兰人的奴隶,须得从事繁重的劳动。分配给他们的工作是给船上所有的人送早餐,上至船长,下至被掳来的琉球人,加到一起也有二三百号。他们三个人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所有早餐送到指定的位置,说起来也并不轻松。 当然,因为朱由检会说英语,在荷兰人的眼中,他与查理一样,已经比其他的俘虏高人一等了。那些琉球人的待遇更为悲惨,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塞在狭窄闷热的底舱,就连大小便都不许出舱。 从琉球到钓于岛的航程不过数百里,这艘名为“代尔夫宰尔号”的西班牙大帆船速度又快,只航行了两天,却已经有二十多个琉球人被酷热与传染病夺去了生命。荷兰人则是毫不怜惜,只把尸体拖出船舱,直接扔到大海里就算了事。 而这些琉球人吃的早餐,还能叫“饭”么?不过是稀得可以当镜子照的馊冷汤,以及半片发了霉的黑面包而已!可尽管是这样的食物,那些琉球人见朱由检送来,还是疯一般地扑上来争抢,顷刻之间就吃了个干干净净。朱由检心中暗叹,可见这些人已经至少饿了两三天了! 而荷兰人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皮特船长与几名海军军官穿着整齐而一尘不染的海军制服,端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中,举着精致的刀叉,享用着美味的奶酪与烤鱼,还频频举杯呷上一口白兰地。旁边还有小提琴手伴奏,那气氛之优雅,竟让朱由检产生了高档西餐厅的错觉。而在这间餐厅的下面,就是那如同炼狱般的关押琉球人的底舱! 至于其他荷兰水手,虽然没有军官的早餐那么奢侈,但也算得上丰盛可口。不过这些人就不能在餐厅吃了,而是全部在各自的岗位上用餐。而且他们吃起来也是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就完事,然后又神情专注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尤其是负责在桅杆顶部瞭望的水手,竟是把面包带到上面去,一边吃一边瞭望,态度之认真让朱由检也为之动容。其实这时海上风平浪静,目之所及也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东西。 这时查理也不禁小声赞叹道:“这就是荷兰人,工作起来一丝不苟,难怪他们能在海上称霸!议会那些愚蠢的议员们还瞧不起荷兰人,只惧怕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有什么?他们生性懒散,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饮酒作乐上。别看他们现在拥有最多的殖民地,终将会被一点一点地全部抢走!”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动,暗想这等见识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应该有的,说不定这位查理也是个英国贵族呢。于是他就假作与查理闲聊,实则是在巧妙地向他套话,借以了解西方列强现在的情况。 查理倒也并不避讳,侃侃而言道:“现在的欧洲乱得很,已经不是一百年以前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独大的时代了。自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凭借血缘关系兼任葡萄牙国王,实际上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吞并,实力也越来越弱,几乎不值一提。 “腓力二世确实是个伟大的君主。但是很不幸,他遇到了更伟大的对手,那就是我们的英格兰国王伊丽莎白。在1588年,我国海军一举歼灭西班牙无敌舰队,从此西班牙就走了下坡路。虽然他们现在还拥有全欧洲人数最多的陆军,以及战舰数最多的海军,但战术落后,士气低落,被彻底打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现在的国王腓力四世,还活在旧日荣光的迷梦里,居然狂妄自大地号称‘地球之王’。嘿嘿,我可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他的妹妹玛丽亚?安娜公主真是太美丽了…可惜她是个天主教徒!” 朱由检认真地听着,越来越觉得这位查理可能大有来头。试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又怎能把一国的国王都不放在眼里?而且听他所言,似乎他还见过那位安娜公主。欧洲的公主虽然不像明朝的公主一样锁于深宫,可也只出入于上流社会。查理既能见到她,肯定也是身世显赫吧。 不过看样子查理并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朱由检一想也对,查理毕竟是荷兰人的战俘,如果让荷兰人知道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不过他还是对查理很好奇,就旁敲侧击地问道:“查理,那你的祖国英格兰现在一定很强大吧?” 查理听了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道:“战胜西班牙海军之后,我国本来是有希望取代西班牙的霸主地位的。尤其是伊丽莎白逝世之后无嗣,由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即位,也就是现在的我王。英格兰与苏格兰因此得到统一,不列颠即将征服世界,这是多好的事啊! “可那些国会议员们偏偏要跟我王做对。他们不但想用宪章和法律限制我王的权力,还怂恿商人拒不缴纳赋税,导致我国的军费开支不足,海军实力不增反降,这才让荷兰人有了可乘之机!现在我王发起对荷兰的战争,这些议员们又阳奉阴违,甚至与荷兰人暗中勾结,妄图推翻我王,真是可恨!” 朱由检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查理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在高中历史课上就讲到过:英国在不久之后就会发生资产阶级革命,推翻国王的统治。 不过对于中国来说,英国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是鼓吹“君权神授”的封建君王,还是标榜“自由平等博爱”的资产阶级,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外疯狂扩张,靠征服与剥削其他国家来满足他们自身的利益。 别的不说,导致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两场鸦片战争,始作俑者不都是英国么!查理是英国人,他当然希望英国“征服世界”;可朱由检心里却不住冷笑,暗想你那个不列颠岛是越乱越好,最好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永远也顾不上侵略他国! 第557章 狗咬狗(二更) 这一天代尔夫宰尔号一直继续向西航行,航速并不很快,因为海上的风浪又大了起来。 太平洋名为“太平”,实则一点都不太平。这个地球上最大的海洋横跨北寒带、北温带、热带、南温带和南寒带,不同的海域间温湿度相差悬殊,不但形成了较有规律的信风,还有大量无规律可循的热带风暴,乃至飓风、台风。 很显然,台湾以东的洋面就要接受新一轮风暴的洗礼了。代尔夫宰尔号上的所有水手都坚守岗位,皮特船长和几位军官也都伫立在做为风暴前奏的豪雨中,认真而又有条不紊地襙控着船只。 这时朱由检、李贞妍和查理三人又被关进了黑乎乎的小舱室,因为荷兰人也不想让他们的奴隶白白地掉进大海。朱由检不禁苦笑起来,不知道自己算是不幸还是幸运。 说不幸,他这次登州之旅简直运气差到了极点,又是断腿又是坠海,好不容易快要返回大陆了,又成了荷兰人的俘虏;说幸运,则是他亲眼看到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即使是代尔夫宰尔号这样的大船,也必须小心驾驶。如果自己真要乘着独木舟强行渡海,只怕此时已经葬身鱼腹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朱由检与查理就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起来。介绍完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与荷兰的近况,查理又为他讲述了欧洲大陆上正在进行的战争。 原来在这个年代,欧洲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国家和势力都卷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之中。战争的起因是在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今德国一带),企图在波希米亚(今捷克)强行确立天主教的权威,迫害新教教徒,并指定狂热的天主教徒奥地利大公斐迪南为波希米亚国王。 波希米亚的新教徒当然不愿意,因为此时神圣罗马帝国的皇权已经非常衰微,各地诸侯林立,大小领主不下数千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就连皇帝也要经过选帝侯的选举才能登基。在一场激烈的冲突中,波希米亚的新教徒冲进王宫,将皇帝派来的特使从教堂里扔了出去,史称“掷出窗外事件”。 愤怒的哈布斯堡王朝立即发动了对波希米亚新教徒的战争,并且很快演变为欧洲的天主教国家和新教国家之间的大规模战争。天主教一方以奥地利和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为首,还包括罗马教皇、神圣罗马帝国中信奉天主教的诸侯、波兰、立陶宛等国家。 而新教阵营也毫不逊色,包括波希米亚这样的神圣罗马帝国中信奉新教的诸侯,以及法国、丹麦、瑞典、英国、荷兰、俄罗斯等国。 其实每个参战国都是心怀鬼胎,比如法国,明明是天主教国家,只因为不愿意看到自己身旁有个统一而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就宁肯加入新教阵营。 又比如丹麦和瑞典,他们早就觊觎波罗的海南岸的大片土地,正好借此机会打着保护新教徒的旗号大举入侵。 还有荷兰,他正想借着战争进一步削弱西班牙,巩固自己的海上霸主地位。至于英国,他既不希望哈布斯堡王朝获胜,又怕新教国家荷兰发展壮大,因此先是与西班牙开战,后来又与荷兰打了起来。俄罗斯参战则是为了报复波兰和立陶宛曾经瓜分过自己的土地,这和教派之争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而欧洲的公敌、横跨亚欧非三大洲、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此时也蠢蠢欲动,准备在巩固巴尔干半岛的基础上,能挺进维也纳,打垮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 因此现在的欧洲就像开了锅一样,到处都是战场,时打时停,过不了几天继续开打,到现在已经打了七八年,不知道多少军人和平民百姓都葬身在这场绞肉机般的恶斗之中。 而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像荷兰这样的小国,本国的资源根本不足以维持这样长年累月的战争。于是乎,他们又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东方,拼命地剥削殖民地的老百姓,并将大批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回欧洲主战场。 荷兰人对台湾岛的入侵,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发生的。因为台湾本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拿下台湾就等于给了西班牙当头一棒。同时台湾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荷兰人也想把这里建设成为他们的新国土。 朱由检听了不禁黯然,心想现在的大明真是国力衰弱到了极点,也愚蠢到了极点!西方列强都打到家门口,把属于自己的领土宝岛台湾争来抢去,朝廷却无动于衷,超然置身之外。正是因为他们这样不重视海权、不珍惜祖国的领土,列强才会更肆无忌惮地侵略中国! 正感叹之时,船上突然警报声大作,紧接着他们几个就被放了出来,要求他们去看管那些琉球人,原来的荷兰看守则抄起火绳枪和佩刀就冲上了甲板。 朱由检赶紧向海上眺望,发现前面有三艘战舰一字排开拦住去路。此刻朱由检真希望这三艘船是郑芝龙的水师。哪怕是代尔夫宰尔号被对方击沉了,自己掉到海里喂鲨鱼,也总好过当荷兰人的奴隶! 可惜查理只扫了一眼便淡淡地道:“是西班牙人的舰队。” 朱由检这才想起,西班牙人如今占据了台湾北部,而荷兰人占领了台湾南部。如今荷兰人要返航,自然要从西班牙人的地盘附近路过。两国正处于交战状态,西班牙人自然要竭尽全力拦截代尔夫宰尔号。 因此,这只是一场狗咬狗的遭遇战,谈不上谁正义谁邪恶。不过朱由检身在荷兰人的船上,自然不愿意给他们当垫背的,因而还是希望荷兰人能打退西班牙人的进攻。 眼下西班牙人有三条船,荷兰人只有一条,很显然处于下风。不过查理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对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大概还没见过海战吧?今天你就好好看看,荷兰人是怎么干掉西班牙人的!” 第558章 荷西海战(一更) “轰轰轰!” 随着双方船只的迅速接近,西班牙人的三艘战舰率先开炮。虽然并未直接命中代尔夫宰尔号,可也就在离船首不远的地方坠海,激起的高大水柱直溅上船,把在船头指挥的皮特船长等人浇得浑身透湿。 皮特却不为所动,仍笔直地站在原地,冷静地对几名军官下达命令。他们说的是荷兰语,朱由检自然听不懂,只得让查理翻译。查理道:“他说的是舰首炮要等到对方旗舰在三百码以内时再开火,另外要让船只插入敌舰队中,准备用侧舷炮开火。”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名军官疾速来到主桅杆下,对负责襙帆的水手大声命令着什么。随即这些水手就如同灵活的猿猴一般爬上三根高耸入云的桅杆,将三面巨大的横帆稍稍降低。留在甲板上的水手则喊着号子合力拉动帆索,使横帆的角度发生变化。 在精确的襙纵下,代尔夫宰尔号稍稍向左转弯,同时船速非但不减,反而比刚才更快了。对面的西班牙人还以为荷兰人要绕过战场逃跑,也纷纷调整方向。不过他们的转向速度可就比代尔夫宰尔号慢多了,还没等转向完成,代尔夫宰尔号已经重新对准敌阵,如离弦之箭般直插进去。 查理看得目光炯炯,忍不住大加赞赏道:“看到没有?荷兰人的襙帆技术远胜西班牙人。在海战中,每时每刻都要考虑到风向的因素,从而抢占有利阵位。这些水手看似手忙脚乱,实则是在长期的训练和战斗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总能让船只按照预想的方向前进,并且最大限度地利用风力。 “你看这横帆,在顺风时,横帆是最大的动力来源。但现在是侧风了,所以要将横帆稍稍降低并改变角度,纵帆和斜帆则要全部升起。现在船速比顺风时还要快,这就是纵帆的作用。将身子伏低些,侧舷炮要开炮了!” 朱由检赶紧趴在甲板上,原来这时代尔夫宰尔号已经堪堪避过对方旗舰的坚硬撞角,与西班牙人的战舰错身而行。猛听一名军官大吼一声,随即整个船体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颤动,紧跟着那震耳欲聋且密如爆豆般的炮声就猛烈响起。 海面上登时硝烟弥漫,双方的侧舷炮都在抓住这个时机向对方开火。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就看谁的侧舷炮多,谁装填得更快! 在这方面,荷兰人的战舰无疑占据了上风。代尔夫宰尔号的每面侧舷上都有上下两排共二十四门火炮,而他两侧的西班牙战舰却只有十二门。而且荷兰人的火炮击发速度也非常快,它们都是后填装,比起明军中佛朗机炮的前填装更为省事。并且每门炮都配有六个子筒,训练有素的炮手可以一口气将这六个子筒全部射完,才让烫得发红的炮管稍微冷却一下。 当然,代尔夫宰尔号也吃了对方不少枚炮弹,甲板上被轰得木屑纷飞。无处躲闪的水手被木屑扎到,登时如同血葫芦一般,惨嚎着仆倒在地。 朱由检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将李贞妍紧紧地压在身下。在这一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生死只在毫厘之间,就连咆哮不止的大海,似乎都在这轮密集的血腥炮战前黯然失色! 其实双方对射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代尔夫宰尔号很快就从敌阵中穿行而过。由于侧舷包着铁甲,船只受损情况并不严重,只是甲板上的水手出现大量伤亡,就连皮特船长都受了轻伤。 再看西班牙人的战舰,可比代尔夫宰尔号的受损情况严重多了。尤其是那艘旗舰,因为刚才距离最近,一侧的船舷和甲板被轰得千疮百孔;就连主桅杆也被打断,似乎已经失去了动力,不停地在海中打转。 此时代尔夫宰尔号本可以借着船速的优势迅速脱离战场,可皮特船长只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又下达了一个命令。这艘船随即立即转向,在海上兜了个大圈子后,又向西班牙人的战舰冲去! 这下可出乎西班牙人的意料之外,他们没想到荷兰人在三艘战舰的夹攻下,不但不逃走,反而敢于发起反攻!而三艘战舰中火力最猛的旗舰已经被打残,船长也已经死于非命。另外两艘战舰本想掩护着旗舰逃脱,可代尔夫宰尔号的侧舷炮打得又快又狠,竟有将三艘西班牙战舰尽数歼灭的意思。 西班牙人见势不妙,只得扔下在海面上打转的旗舰,掉头向西逃去。而此时那艘旗舰已经发生倾斜,皮特船长狞笑一声,命令代尔夫宰尔号贴上去近距离猛轰。 船上残存的西班牙水手困兽犹斗,即使船快沉了也坚持开炮还击,还有些水手在甲板上直接用火绳枪向荷兰人射击。无奈船体已经不受控制,根本就打不着荷兰人。 没过多久,在密集的舰炮轰击之下,这艘约有千料的西班牙战舰终于彻底倾覆,缓缓没入蔚蓝色的大海中。绝大多数西班牙水手随着沉船沉入海底,也有少数水手仍在水面上挣扎。 皮特船长却不为所动,指挥代尔夫宰尔号号冷酷地围着那些水手们转了一圈,随即扬长而去。 此时查理拍了拍落在身上的木屑,笑着将朱由检与李贞妍拉起来道:“我没说错吧?西班牙人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等待他们的只有失败!” 朱由检却是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倒不在乎这场海战谁输谁赢,只是从战斗中,他看到了大明与西方列强的巨大差距! 是啊,不论是船只性能、武器装备,还是指挥官的素养、普通士兵的作战技能与战斗意志,两者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别说荷兰人了,即使是战败的西班牙人,让大明水师中最强大的郑芝龙去,恐怕也是白送。这不仅仅是几条船、几门炮的差距,而是整整一个时代的差距! 朱由检的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些比女真人更为凶残、对中华民族伤害更大的西方列强,该怎么对付呢? 第559章 赤嵌城(二更) 在击退西班牙舰队的进攻,并击沉对方的旗舰后,皮特船长意识到已经进入了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为了避免陷入重围,他命令代尔夫宰尔号折向正南,远远地避开台湾岛的北角。直到航行一百多里以后,才突然转向正西,从吕宋到台湾的航线中快速穿过。 如此一来,自然避开了台湾海峡。本来朱由检还幻想着荷兰人从海峡里走,这样说不定就能碰到郑芝龙的舰队。不过转念一想,以郑芝龙水师的战斗力,恐怕也奈何不了荷兰人,说不定连打都不敢打呢。 又过了一天,代尔夫宰尔号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台湾岛的赤嵌城(今台南市)。不过现在这里已经被荷兰人占领,荷兰人将其重新命名为普罗文查堡。 船只缓缓停泊在码头之后,朱由检、李贞妍、查理以及所有琉球人都被赶下了船,暂时圈禁在临近码头的几间小房子里。透过装有铁栏杆的窗户,朱由检看到码头上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与代尔夫宰尔号停泊在一起的荷兰战舰,至少也有二三十艘之多。它们与代尔夫宰尔号一样,无不船坚炮利,朱由检见了不禁暗自心惊。心想一艘船已经那么厉害,如果这二十多艘船组成一个庞大的舰队一起出征,那该是多么具有毁灭性的海上力量! 查理却不以为然地道:“这只是荷兰东印度舰队的一小部分,舰队主力仍驻在巴达维亚,数量是这里的三倍以上。如果只是这么点战舰的话,荷兰人早被西班牙舰队全歼了。” 除了战舰之外,还有大量的商船出港进港,规模远比皮岛为大。朱由检仔细观察,见绝大多数船上的水手都是中国人,心想这一定是从浙江、福建、广东等省来这里走私的海船了。他不禁心中暗叹:明明荷兰人是侵略者,可这些走私商人却只从自己的私利出发,罔顾朝廷严令,与荷兰人大肆贸易,这无异于资敌行为啊。 另一方面,如此大规模的走私贸易,地方官员不可能不知道。然而这种行为硬是没人管,一方面和国力衰微、朝廷无力南顾有关,另一方面,恐怕那些官员也没少收这些走私商人的好处,因而睁一眼闭一眼吧! 再向岸上看去,一座规模宏大的欧式城堡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中。不用问,那些干活的工人也都是中国人,而且看起来都是奴隶。他们顶着烈日,搬运着巨大的石块,动作稍慢就会遭到监工的无情责打。而在不远处,就有荷枪实弹的荷兰士兵来回巡视。 而那尚未竣工的城墙上,还悬挂着许多根绳子,绳子上有些圆滚滚的东西。朱由检定睛一看,不禁面色惨白。原来绳子上绑着的全是首级,多数是中国人的,有的已经风化为骷髅。也许他们是不肯服从荷兰人的奴役,也许他们只是干活慢了些,就遭到如此虐杀! 看来,荷兰人是在中国的土地上,以中国人为劳动力,使用中国的物资,却要建造一座属于荷兰人的巨大要塞!这不是*裸的侵略,又是什么! 除了城堡以外,码头附近还有一家造船厂,叮叮当当之声不停地从里面传出来。查理介绍道:“荷兰人的造船技术举世闻名,像代尔夫宰尔号这样的船,大概半年就可以建成一艘。用不了多久,荷兰人的战舰就会超过西班牙人,那时候整个东亚和南亚就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朱由检听了,心情更加沉重。再向远处望去,就是大片的农田了,在田间劳动的也都是中国奴隶。种植的作物以水稻为主,不过也有些外来的物种,朱由检一眼就认出其中有马铃薯。看起来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奴隶们正将整棵的马铃薯从田中拔出。 朱由检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这马铃薯原产于美洲大陆,看来也被欧洲人带到东南亚一带了。马铃薯怕热喜凉,而台湾属于热带地区,都可以种植马铃薯,那么内地就更没问题了。 而且马铃薯也是高产作物,一亩地收个两三千斤不在话下。如果能将马铃薯、玉米、番薯等高产作物引进到中国,那困扰大明的饥荒岂不是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正思忖间,忽然荷兰士兵将他们这些俘虏统统驱赶出来,不论年龄大小,按照男女分成两堆。 朱由检正不明其意,查理在他耳边悄悄地道:“你最好把夫人拉回来,她们是被送去做女奴的!” 不消查理细说,朱由检也知道“女奴”二字的含义。他当时就急眼了,死死地拉住李贞妍,不让荷兰人把她拽走。 荷兰士兵见他竟敢违抗命令,登时勃然大怒,抡起枪托就砸在朱由检的手上。俗话说十指连心,这一下真是痛彻骨髓,朱由检疼得连五官都挪位了,却仍是不肯松手。 李贞妍更是心疼地将朱由检护在身后,对荷兰士兵怒目而视。荷兰士兵更加气恼,立刻就把枪口顶在李贞妍的脑门上。 眼见二人就要惨遭不测,查理突然用荷兰语大叫一声,随即对那荷兰士兵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那士兵听了将信将疑地放下枪,转身飞奔而去。 不多时,皮特船长领着一队士兵匆匆赶来,将三人团团围住。不过此刻的他却是满面笑容,与查理交谈一阵后,便将三人押入城堡,找了一间房子关了起来。这间房子里面布置得倒还不错,各种西洋家具一应俱全,怎么看也不像是牢房。但外面却有十几个士兵守卫,想逃出去是势比登天。 朱由检不禁奇道:“查理,你刚才对荷兰人说了什么?他们怎么会不杀我们两个?” “我的中国朋友,”查理却一脸苦笑道,“为了救你们,我不得不做点牺牲。本来荷兰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刚才我主动告诉了他们。” “那你到底是谁?”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 “现在我也没必要对你们隐瞒了,”查理自豪地道,“我就是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威尔士亲王查理,我王詹姆士之子,王位第一继承人!” 第560章 查理一世(三更求花) “什么?!” 朱由检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查理。虽然之前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他身份尊贵,可朱由检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查理居然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查理一世!当然,他这个名声可不怎么好,而且最后的结局还挺惨,成为英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公开处死的国王。 查理见朱由检不大相信,便自失地一笑道:“你大概是在怀疑,我身为一国王储,为什么会远涉重洋来到亚洲,又为什么会被荷兰人俘虏吧。其实我之前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到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做了一名小职员。” 接着查理就向朱由检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缘由。原来英王詹姆士一世穷兵黩武,连年对外用兵,虽然不乏胜利,但军费开支自然也十分庞大。 而英国国会本来就对这位来自苏格兰的国王不大感冒,如今见詹姆士一世为了扩张,频频向国会伸手要钱,也对他越来越不满。国会的议员们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而资产阶级追逐利润的本质特征,也决定了他们绝不允许自己千辛万苦攫取来的金钱,被这位好大喜功的国王打了水漂。 因此国王和国会的对立越来越尖锐,对詹姆士一世欲借增税提高财政收入的方案尤其坚决抵制。詹姆士一世对这些贪婪吝啬的议员也极其恼火,两度强行解散议会。无奈英国的经济命脉捏在这些议员手中,詹姆士一世想要花钱,还得依靠这些议员,最后不得不三次重新召集议会。 查理做为詹姆士一世的儿子和王储,自然和他父亲站在同一条战线,对议员们极为反感。不过他比詹姆士一世要聪明一些,敏锐地看到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即将成为英国财富的源泉。 这东印度公司其实并非英国独有,包括荷兰在内的很多西方国家都有,其性质就是股份制公司,很多英国国会议员都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股东。英王特许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垄断英国在东方的贸易,条件是将利润的三分之一上缴国库。但连续几年东印度公司都处于亏损状态,自然也就没有利润可交。 对此查理一直心存怀疑,但几次查账,东印度公司的账簿都无懈可击。但查理坚信一定是东印度公司的人做了手脚,因此竟化名偷偷来到印度,应聘成为东印度公司的一名小职员。在不懈努力下,他终于获得了公司做假账欺瞒国王的关键证据,正要回国向詹姆士一世禀报时,却不幸在一场海上遭遇战中成为了荷兰人的俘虏。 朱由检听罢半晌无言,一方面是感叹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论古今中外,总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另一方面也是赞叹这位查理王储胆识过人,为了查清弊案,竟敢孤身一人远涉重洋。 “你可能还想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鲁莽,以至于成了敌国的俘虏?”查理目光炯炯地道,“我却不这么想。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君王,无一不是经过磨难才成就伟业的。像我国最伟大的骑士国王理查,就被敌国俘虏过,还被关进铁笼中,差点被狮子吃掉。但最后是狮子的心脏被理查吃掉了,理查也因此得到了‘狮心王’的美誉。 “我这次亚洲之行也有很大收获,不仅弄清楚了东印度公司的运营情况,而且摸清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舰队的实力。只要能回到不列颠,我有信心彻底打败荷兰人!” 朱由检盯着雄心万丈、喋喋不休的查理,突然插了一句道:“既然亲王殿下有这么重要的使命,又为何要救我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中国人?你为我们暴露了身份,英荷两国又在交战,难道就不怕荷兰人杀了你?” 查理狡猾地一笑道:“我的朋友,既然我对你坦诚相告,你也不用对我再隐瞒身份了。你是中国的一位亲王,对不对?” 朱由检闻言又是剧震,不明白怎么会被一个外国人看穿了身份。 查理见朱由检惊诧,也得意洋洋地道:“身为君主,识人是必备的素质之一。别看你们两位自称是落难的渔民,可无论从形象还是气质上,都自然而然地带出高贵的气息,这就足够让我产生怀疑了。后来二位在舱室中打盹时,我无意中听到您的夫人说梦话,其中有‘殿下’这个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也是一位亲王了。” 朱由检见身份已被拆穿,而且查理也不像是要害自己,再不承认就没意思了,只得痛快地承认自己就是大明秦王朱由检。但他还是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宁肯暴露身份也要救我们?” 查理又得意地笑道:“亲王殿下,即使没有你们,我也会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的。你不了解荷兰人,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只要价格合理,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东西,包括俘虏。刚才我告诉皮特船长我是英国王储,他此时应该已经在写信给巴达维亚的科恩总督了。科恩必定会向我王索要高额赎金,只要拿到赎金,我自然可以获得自由,重返欧洲。” “至于为什么要救二位,”查理的表情渐渐转为严肃,双眼放射出热切的光芒,“我知道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如果联合王国能与大明建立邦交,并且通商贸易,这对双方都有极大的帮助。我希望借助殿下的力量促成这件事,所以才借口你们是我新收的仆人,让荷兰人不再为难你们。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联手击败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垄断东南亚的贸易…” 朱由检听了不禁苦笑起来。别说自己现在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就算是安安稳稳地当王爷,对这种外交大事也完全没有发言权。看来查理是不了解大明的政局,还以为自己这个亲王与英国的亲王一样有权力。 正沉吟之时,查理的一句话,又让朱由检差点没蹦起来:“我救你们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能不能一起逃跑!” 第561章 农田监工(一更) 其实不用查理说,朱由检也是一定要逃跑的。不过能从钓于岛来到台湾,而不是葬身鱼腹或者困死在岛上,这已经比朱由检设想的最坏情况要好很多了。至于下一步怎么摆脱荷兰人的看管,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看着查理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朱由检不禁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英王会用赎金把你赎回去么?那又何必冒着风险逃跑?” 查理却咬咬牙道:“你不知道,王室现在已经陷入破产的边缘,恐怕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只能向国会资金。但是那些国会议员们本来就恨我,见到我被荷兰人俘虏,只怕他们高兴还来不及,绝对不会痛痛快快地付钱的。 “我王近来病得很重,万一此事久拖不决,我王不幸身故,我又不在国内,那些小人们就会废除我的继承权,另立国王。所以我一定要尽快赶回国内,不能坐等荷兰人去和我王交涉。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条船,一条船!” “恐怕我帮不上你什么,”朱由检沉默片刻才道,“现在我们都是阶下囚,连行动自由都没有,又从哪去搞船?”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查理却胸有成竹地道,“刚才皮特船长已经说了,鉴于我身份尊贵,荷兰人会对我们以礼相待,不会过分限制我们的自由。由于事情重大,皮特自己不敢做主,已经派人去给巴达维亚的科恩总督送信。我猜科恩会把我先押到巴达维亚,不过从这里到巴达维亚,一来一回也需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要看殿下你的啦!你是中国人,这里做苦工的奴隶们也是中国人。刚才我已经向皮特,为了减少赎金的数量,我愿意为他们做监工,监督奴隶们干活,皮特也同意了。这样你就有接触那些中国人的机会!接下来你只要鼓动他们反抗荷兰人,我们就可以借机抢一条船出海!…”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还没等查理说完,朱由检立即否定了他这个想法,“你想过没有,荷兰人都是全副武装,而我们和那些工人都是手无寸铁。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贸然发动,成功的机会有多大?就算咱们可以抢一条船趁乱逃脱,可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一条船能装得下几千人么?” “那些人你管他们干什么,”查理不满地嘟囔道,“我是亲王,你也是亲王,他们却只是普通人而已!如果一个贵族没有决断和取舍的勇气,他就不配做个贵族!” “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就不是人,可以随便死?你们信上帝,那《圣经》上不是说人人生而平等么?”朱由检见查理如此冷酷,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也不禁来了气,当即反唇相讥。 查理被朱由检噎得张口结舌,随即面色铁青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朱由检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自己一句话就把西方人最爱自诩的“平等”无情地戳穿,查理当然下不来台。不管怎么说,人家好歹也救了自己一命,朱由检可不想欠查理这份人情。 于是他只得劝查理道:“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不逃走,只不过你这个计划太鲁莽了点。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么,我们先假意当监工,观察观察荷兰人的戒备情况。如果戒备不严,我们大可直接逃走,又何必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查理无奈,只得气呼呼地道:“你看着办吧,我要睡觉了!”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房间中的唯一一张大床。 朱由检与李贞妍相视一笑,也不去招惹他,只是随意往墙上一靠,悄声地商量着脱身之计。 第二天清晨,荷兰人果然押着他们去做监工。朱由检却悄悄告诉查理,要他去做城外农田的监工,毕竟从城外逃跑比城内要容易一些。 这次查理倒是很高兴,只要有逃跑的希望,他都愿意尝试一下。于是他立即兴冲冲地去向荷兰人,而荷兰人还真就同意了。 三人在一队荷兰士兵的监视下来到城外的农田,却立马傻了眼。原来他们要监工的这块农田,边缘筑起了高高的木栅栏,四角还有哨楼,里面有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跟一座监狱也差不了多少。 进了栅栏,只见数十名中国奴隶正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在田间劳作。荷兰人对查理简单交待了几句,随即把他们关在栅栏门里,从外面上锁。 查理见这里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不禁大失所望,也没心思监工了,颓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城里监工,至少那里还有些阴凉可以休息!” 朱由检却兴奋得满面通红,一头扎进田间,惊喜地抚摸着那些作物的枝叶,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原来这块田里种的全是来自新大陆的作物,除了尚未收获完的马铃薯外,还有玉米、番薯、番茄、花生、向日葵、辣椒、南瓜等等一系列作物,甚至还有一垄烟草。 望着这些在前世司空见惯、在这个时代却十分稀罕的作物,朱由检如获至宝。他根本不在意烈日的暴晒,就那样立在田间与劳作的奴隶聊起天来,谈论的也全是某种作物该怎么浇水施肥。兴之所至,他还亲自上阵,为作物松土捉虫。 查理见了不屑地道:“喂,我们是来监工,不是做农活的!一个国王不需要知道怎么种地,种地是农民的工作;他也不需要懂得怎么治理国家,那是大臣的事。国王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带领军队战胜敌人!如果你把精力过多地放在这些琐碎的事务上面,你就不会成为一个好国王!” 朱由检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查理,那是欧洲,不是中国。在我们这里,即使是皇帝也要躬耕劝农。因为我们不靠抢掠过日子,我们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我们的土地上辛勤收获的!” 第562章 出海采珠(二更) 一连半个月,朱由检和查理都在赤嵌城的农田中度过。查理因为没有机会逃跑,整日唉声叹气;朱由检却过得极为充实,不但和种田的奴隶们摸索出了不少新大陆作物的习性,还偷着收集了一些作物种子。他让李贞妍为他缝了个好几个香袋,就把这些种子藏在香袋里,须臾也不肯离身。 因为在一起劳动久了,朱由检与那些奴隶也处得极熟,名为监工,其实和工友也差不多。劳动间隙休息喝水时,朱由检便问他们是怎么被荷兰人抓来的。 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广东和福建地区的“蛋民”。原来在士农工商四籍之外,还专有一类贱籍,都是那个时代认为下贱的行业,像清楼女子的“乐户”即是贱籍的一种。 身在贱籍的人世代相传不能改变,因而生来就低人一等。《大明律》规定贱民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却要承担比平民更为沉重的赋役。 而“蛋民”在贱民中最为悲惨,连房子都不能有,只能住在船上,靠水吃水。像广东、福建等地的“蛋民”,大多从事捕鱼、水运等工作,也有些以潜水采珠为生。由于不堪忍受官府的欺压,又有出海的便利条件,不少蛋民都逃往海外谋生。 但海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除了受到当地人的欺负和排挤,还要遭到西方殖民者的奴役。赤嵌城的这些蛋民即是如此,他们本来已经在这里扎根垦田,荷兰人一来,他们全都成了奴隶,自是苦不堪言。 查理见朱由检与这些奴隶相处融洽,仍不死心地劝朱由检煽动他们造反。朱由检只得耐心地告诉查理:农田的监管尤甚城内,现在造反只能是死路一条,还是静静地等待机会方为上策。 可查理却等不下去了。他生怕自己无法及时赶回英国,导致不能继承王位,每日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终于有一天,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就带着朱由检与李贞妍径直去找皮特船长,看看有没有欧洲或是巴达维亚传来的消息。 皮特船长却笑容可掬地告诉查理,巴达维亚的舰队要再过十天左右才能抵达这里。现在普罗文查堡没有拥有授权的官员,所以必须等到科恩总督的命令,才能对他做出处置。甚至查理提出先把自己押到巴达维亚,因为那里离欧洲还稍近一些,也被皮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查理此时万念俱灰,只得垂头丧气地打算告辞。朱由检却眼尖,一眼望见皮特手中正把玩着一颗洁白的珍珠。 在这一瞬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生成了! 匆匆想了几遍,朱由检觉得此计完全可行,就把查理叫住,悄悄地对他耳语几句。查理听罢大喜,忙对皮特道:“您是不是很喜欢收藏珍珠和珊瑚这样的海底珍宝?” 皮特果然是个业余收藏家,尤其喜欢珍珠,一听就来了精神。查理就告诉他,听种田的奴隶说,澎湖列岛海域有很多礁石,礁盘下盛产海蚌和珊瑚。为了争取早日回到欧洲,他愿意带领荷兰人去采集珍珠。 皮特这个贪婪的家伙果然中计,立即派出一条军舰,押着查理去采珍珠。当然,应查理的要求,朱由检、李贞妍和那些蛋民做为他的助手,也全被带上了船。 当几人重新登船,面对辽阔的大海,查理都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朱由检忙对他挤眉弄眼,那意思是要他平静一些,不要被荷兰人看出了破绽。 须臾船开,赤嵌城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海平线上。朱由检却仍在凝神注视着那里,同时心中默念:宝岛台湾,我不会让你被荷兰人侵占太久。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还会回来的! 荷兰人仍是老规矩,把查理、朱由检和李贞妍囚于一室,其他蛋民则关在底舱。舱门一关,查理便急不可耐地道:“亲王殿下,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吧!我们是不是立刻动手夺船?” 朱由检狡黠地一笑道:“查理,你的思路基本正确。赤嵌城那里荷兰人太多,港口又戒备森严,想在那里夺船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就不一样了,船上只有不到一百个荷兰人,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人,只要发动突袭,胜算会大很多!” “那还等什么,”查理霍地起身道,“我们马上冲进底舱把人放出来,然后攻击驾驶舱!” “你给我坐下!”朱由检急忙捂住查理的嘴道,“急什么!因为怕走漏风声,我并没有告诉那些蛋民我们要夺船。现在我们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 “什么!”查理勃然大怒道,“船都开了,你还没有做好准备?等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朱由检只得安慰他道,“现在你就听我的吧,我向你保证,这艘船一定会带你回英国!” 查理气得直哼哼,又躺到床上不理朱由检了。朱由检也没工夫跟他废话,而是凝神打坐,一方面养精蓄锐,一方面把即将进行的暴动如同过电影般在脑海中过一遍,看看有没有漏洞。 很快到了中午,又该他们几个给奴隶送水喝了。查理心中烦躁,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朱由检也不勉强,对李贞妍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从厨房抬着水桶直奔底舱。 到了底舱门口,朱由检对监督他的荷兰士兵点头哈腰,那意思是底舱味道太难闻,他自己进去就行了。 这些天朱由检一直老老实实地做监工,从未有过叛逆的表现,监管他的士兵也早松懈了。此时一想反正这些人也没有武器,根本闹不出事来,便乐得偷会儿懒,大手一挥让他和李贞妍进了底舱。 朱由检一进底舱,就让李贞妍在舱口附近留意外面的动静,并立即把平时与自己最要好、对荷兰人也最为痛恨的几个蛋民唤过来,面如寒霜地道:“各位兄弟,咱们大祸临头了!” 第563章 蛋民暴动(三更求花) 听朱由检说“大祸临头”,这几名蛋民全紧张起来。其中一人愤懑地道:“红毛人不是让我们出海采珠么?我们就给他采了,还要怎的?” “是啊,红毛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他们怎么也不会害我们吧!”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道。 “你们实在是太天真了,”朱由检叹了口气道,“红毛人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看,只是当做会干活的动物,或是可以交易的商品!我听说现在朝廷通缉外逃的蛋民,抓获一个赏银百两。红毛人最是贪财,他们这是要让我们采完珠以后,全部送到官府治罪,他好领赏啊!兄弟们,《大明律》你们知道吧,脱籍外逃者以通敌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斩首!” 几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惊又怒地道:“这些天杀的红毛人,我们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还要赶尽杀绝!既然左右也是个死,干脆和他们拼了,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小兄弟,你领着大伙儿杀出去吧!”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效果,当即压低声音道:“现在勿要声张!你们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其他人,让大家暗中准备。等到了澎湖,红毛人必会让我们下海采珠,到时候你们只看我便可。我一动手,你们立即发动,和红毛人拼个你死我活!” 很快,“红毛人要将蛋民送交朝廷治罪”这个小道消息就在船舱内传遍了,闻者无不气愤填膺。荷兰人苛政尤胜明朝官府,并且对待蛋民极其残暴,男丁全部拉去做苦工,女子则全部沦为女奴,当做商品明码标价。自从落入荷兰人之手,这批蛋民已经被折磨死了三四成,剩下的人心中也早被复仇的怒火填满,只差一个微小的火种,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而朱由检炮制的这则谣言,就成了那个微小的火种。 其实朱由检心中也有些愧疚,他这么做无疑是欺骗和利用了这些蛋民。但是经过反复考虑,朱由检还是决定不能提前和直接劝说蛋民造反。因为总有些贪生怕死的人,会为了保全自己卑微的生命而出卖同胞,这样的人就叫汉奸。谁又能保证这些蛋民里,不会出一个两个汉奸呢? 而且如果朱由检不激蛋民造反,也许这些蛋民能多活几年,但也不过是多当几年奴隶、多受几年罪而已。与其那样懦弱而毫无希望地死去,还不如奋起一搏!因此朱由检的这个谎言,既是把他们迫上了绝路,其实也是给了这些蛋民一个重生的机会! 澎湖列岛离台湾岛不过数十里,正午时分,军舰已经抵达其中最大的澎湖岛。原来这里也已被荷兰人占据,岛上还有数十人的驻军。 朱由检见在这里不好下手,便鼓动着查理对荷兰人说,采珠需得到人迹罕至的岛礁去采,才能有好收获。荷兰人是财迷心窍,便依着查理行驶到澎湖列岛最北端的目斗屿。 目斗屿不过是个方圆数十丈的荒岛,自然荒无人烟。小岛周围暗礁林立,倒确实是海中老蚌的栖息之处。 查理便依着朱由检所教,对军舰的船长说道:“现在请发给这些人每人一柄匕首。” 那船长登时面带不悦,叽哩哇啦地叫嚷了一通,意思是采珠便采珠,要匕首做什么,难道想趁机作乱? 朱由检早有准备,便让查理告诉荷兰人,珍珠之所以稀少,正是因为采珠是一项高风险高难度的工作。首先是要闭气潜入海水中,在海底的礁石缝里找到老蚌;然后就要趁老蚌张壳吸收阳光之时,突然用力掰住蚌壳,不使其闭合,并用匕首将蚌肉挑出来,从中取出珍珠。 否则,一旦老蚌感到危险,它就会立即紧闭蚌壳,并分泌出对珍珠有害的物质,导致珍珠的成色大打折扣。 这倒不是朱由检胡编的,而是蛋民采珠确实如此艰辛。否则,只要将老蚌捞上船即可,又何必在海底苦苦闭气等候? 经过反复解释,船长终于相信了查理的话,将匕首发给蛋民。不过这些荷兰人做贼心虚,非常怕奴隶们造反,因此也让水手们端好了火绳枪严阵以待。 接下来,那些蛋民就纷纷脱掉衣服,将匕首噙在口中,一个猛子扎入海底。此处的海水并不深,只有几米,阳光可以透过清澈的海水直达海底,因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蛋民的一举一动。 只见这些蛋民如灵活的游鱼一般,穿梭在嶙峋的礁石间,每过一小段时间,就有规律地吐出一个气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竟一个浮上水面换气的都没有! 朱由检不禁心中暗赞,心想普通人憋气半分钟就已经脸红脖子粗了,这些蛋民却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能够在水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这是何等毅力!他们又哪里“贱”了,朱由检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有勤劳、坚忍和勇气! 很快,有些技巧娴熟的蛋民就采到了珍珠,返回水面将珠子献给荷兰人。荷兰人一看真有珍珠,贪婪的眼睛全都直了,精神也松懈下来,只眉开眼笑地等着蛋民们继续收获。 朱由检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收获的珍珠也越来越多,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 此时,正好有一名蛋民举着一颗足有鹌鹑蛋那么大的珍珠浮出水面。朱由检将心一横,对李贞妍和查理使个眼色,便抢先一步从那渔民手中接过珍珠和匕首,恭恭敬敬地将珍珠献给船长。 那船长爱不释手,正要将珍珠装进自己的腰包,朱由检忙抬手示意,告诉他要将珍珠对准夕阳,让阳光透过珍珠,借以检查珠子有无瑕疵。 那船长不知是计,果然乖乖地举起珠子端详起来,身前自是门户大开。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当即暴喝一声,那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入船长的咽喉! “godblessme(上帝保佑)!”查理也怪叫一声,猛地掣出船长腰间的佩剑,快如闪电般地连刺三剑。旁边的三名水手还没醒过味来,就稀里糊涂地去见上帝了。 “杀!杀!杀!!!” 那些被荷兰人欺压苦了的蛋民,此时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挥着锋利的匕首,向着目瞪口呆的荷兰士兵杀去! 第564章 分道扬镳(一更) 暴动突然发生,毫无思想准备的荷兰人登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过去这些如同绵羊般温顺、可以任意欺凌的中国奴隶,此时却血贯瞳仁,挥舞着明晃晃的尖刀,奋不顾身地冲向荷枪实弹的士兵们! “砰砰砰!”荷兰人仓惶开枪射击,一排火绳枪响过之后,十余名蛋民倒在了血泊之中。可是后面的蛋民毫不退缩,也根本就无路可退,仍是勇猛无比地冲上来。 这时候再填装弹药,可就来不及了。荷兰人也只得纷纷抽出佩剑,与蛋民们厮杀在一起。欧洲人身高体壮,又经过长期专业的军事训练,战斗力自是不俗;蛋民们却是身材矮小,步法灵活,如同泥鳅般难以抓到。这也是他们经过长期的船上生涯,自然而然练就出的一身本领。因此双方一时间打了个势均力敌,船上的惨呼声不断响起,整个甲板都被鲜血染红了! 不过蛋民们有一个优势,是荷兰人无法企及的,那就是他们的领袖还在,而荷兰人的船长在暴动刚刚发生的时候就被杀了。 朱由检一击得手,见双方陷入混战,当即怒吼一声道:“贞妍,速战速决!” 李贞妍会意,身形骤然加快,一柄从荷兰士兵手中抢来的佩剑舞动如飞。朝鲜海州派的武学与中国武术颇有渊源,尤其讲究以步法乱敌,以快制敌,奇招险招层出不穷。李贞妍又深得乃父李琈真传,当日能与魏忠贤手下的四大杀手之一真田剑正斗个平手,武艺岂同小可。 这下那些荷兰士兵可倒了霉,他们之所以能横行东南亚,倚仗的不过是坚船利炮,顶多再加上强健的体格和严格的纪律。真要单打独斗,实在比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差太多了。 只见李贞妍脚下不停,快如闪电般地在荷兰士兵的人堆中来回游走。荷兰人纷纷挥刀猛砍,却连李贞妍的一片衣角都扫不到。反而是李贞妍时不时地瞅准机会,对准荷兰人的要害之处就是一剑,并且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而双手挥剑的查理,则是另外一种打法。他的招式看似朴实无华,却是又快又狠,总能在对手刺到自己之前,抢先一步刺到对手。看来这就是西洋击剑之术,虽不像中国武术那样招式繁复,但临敌作战之时,却有很强的实用性。 这两尊杀神大开杀戒,朱由检也没闲着。他一路杀向厨房,这时候船上早打乱了套,厨房已经空无一人。他就从里面寻了一根通炉火用的铁通条,杀气腾腾地返回甲板。 这铁通条长两米多,又粗又重,加上一头被炭火烧得通红,可是一件相当有杀伤力的兵器。有两个荷兰士兵想和朱由检过几招,但他们的佩刀既短且轻,碰上通条都被磕飞。朱由检便将通条抡圆了向荷兰人身上招呼,扫上去就是一条焦糊的血檩子,把对方揍得鬼哭狼嚎! 在经过大约一刻钟的殊死搏斗后,这艘船上的战斗终于接近尾声。荷兰人人数本来就比蛋民少,再加上有李贞妍和查理这两个战斗力超强的对手,伤亡迅速增加,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向蛋民倾斜。 终于,当最后十几个满身是血的荷兰人被数倍于己的蛋民迫到船头的狭小空间,他们情知已经彻底失败,犹豫片刻后,纷纷抛下刀剑,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蛋民们被这些荷兰人欺负苦了,此时终于暴动成功,哪肯轻易放过这些人。刚要一拥而上,将荷兰人乱刃分尸,朱由检急忙拎着通条大步上前道:“且慢!” 蛋民们见是朱由检,果然一齐住手,却还愤愤不平地嚷道:“这些红毛鬼杀了我们多少人,为什么不让他们血债血偿?” 朱由检高举通条,示意蛋民们稍稍安静,随即朗声说道:“兄弟们,现在咱们杀死这些红毛鬼,就像捻死个臭虫一样容易。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艘西洋船你们会不会驾驶?把他们全杀光了,我们如何离开?” 众人这才醒悟,不再坚持要杀这些俘虏。朱由检即命令蛋民们把这些荷兰人全捆起来,又在船上仔细搜索了一遍,确信没有漏网之鱼,这才对众人说道:“各位,现在你们重获自由,不知有何打算?” 蛋民们面面相觑,现在台湾是不能回了,而大陆那边,他们本就是过不下去了才跑出来的,不管官府通缉与否,回去都是死路一条。 朱由检便趁机指着查理对众人道:“这位查理先生是西洋的一位王子,和我们一样被红毛鬼俘虏到此。刚才如果不是他奋力死战,我们还不一定能战胜红毛鬼呢。现在他要回西洋去,如果你们肯乘船把他护送回去,查理王子重重有赏,而且还可以解决你们的生计问题!” 说着朱由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查理,查理这才恍然大悟,赶忙用生硬的汉话高呼道:“是这样的!只要到达印度的苏拉特,每个人我赏五百枚银币,并且在那里给你们土地耕种!” 蛋民们登时欢呼雀跃。虽然就此背井离乡,谁心中都有些不舍;但相对于冒险留在这里,远走海外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因此众人皆是笑中带泪,暗许在若干年之后,总还要叶落归根,重回故乡的怀抱。 这时查理也给朱由检来了个强有力的拥抱,又仰天长笑道:“亲王殿下,以前我认为你很懦弱,看来是我错了!我不想打听你的过去,想必你也有不得不漂泊大海的苦衷。现在跟我回不列颠吧,怎么样?有你和你夫人的帮助,我一定会顺利登上王位,横扫一切王国的敌人!到时候你看上哪块领地,我就把它封给你,你的子孙将永远享受你的财富和荣耀!” 朱由检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个查理也太狂妄了。别说给自己封地,再过二十年,他有没有脑袋还不一定呢。 不过他还是正色答道:“查理,我也有我的使命,不能陪你回国了。这艘船先送我上岸,然后你就赶紧去印度。希望我们还有机会相见!” 第565章 重回大陆(二更) 午夜时分,蛋民们在被俘荷兰水手的指点下,驾驶着刚刚缴获的荷兰战舰,悄悄驶入广东榕江的入海口。在这里,朱由检与李贞妍就要偷偷下船了。 其实澎湖列岛离福建很近,最窄处不过一百余里。朱由检之所以舍近求远,跑到粤闽两省交界的榕江一带登陆,也是考虑到福建是郑氏水师的势力范围。万一又落到他的手中,恐怕就不是断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此时的榕江口异常静谧,两岸荒草丛生,宛如人类不曾踏足的处女地。朱由检却从蛋民口中得知,这里本来也有人丁兴旺的村镇,可官府赋役沉重再加上连年天灾频仍,在这双重打击下,当地百姓很多选择逃亡,才导致眼前这番凄凉景象。 不过现在朱由检可没工夫感慨,这样的偏僻所在,正好为他偷偷上岸提供了很大便利。因为不管怎么说,自己偷着出海已是犯了死罪。现在离去年从登州出海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他对其间时局变化一无所知,也没有登州或是泾阳的消息。因此他决定还是小心为上,微服返回泾阳,以免被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发现形迹。 须臾靠岸,查理将朱由检与李贞妍送下了船,仍不死心地道:“亲王殿下,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去不列颠,那可否与我达成协议,允许英国与贵国通商贸易?” 朱由检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合着查理还是不相信,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通商这样的国家大事,自己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查理见朱由检摇头,还以为他是拒绝,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朱由检却是心中一沉,想起在历史上,这位后来的查理一世终于和国会议员内战起来,最后兵败被俘,并且公开被斩首。如今机缘巧合相识一场,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自己又何苦让他一路郁闷而归? 想到此处,朱由检便勉强笑道:“查理,如果我以后可以左右朝廷的政策,那我就答应你,中英两国可以通商贸易!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 查理大喜过望道:“什么条件,我统统答应!” 他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当时的大明虽然国力衰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朝的gdp还是能占到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一,并且对外贸易极其发达。 但大明的对外贸易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以民间走私为主,二是只卖不买,造成巨大的贸易顺差和白银流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哪个欧洲国家的货物可以获得大明朝廷的批准,顺利进入中国市场,那就意味着惊人的财富唾手可得,无怪乎查理反复要求和中国通商。 朱由检却冷静地道:“这两个条件你可要听好了,如果不能做到,一切免谈!第一,两国的贸易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英国商人在中国享受到的权利,中国商人在英国也要同样享受;第二,必须禁止奴隶贸易和鸦片贸易!” 查理听罢不禁犹豫了一下,心想前一条倒没什么,可奴隶和鸦片的贸易,一直是英国对外贸易里利润最为丰厚的“拳头产品”。禁止了这两样,那英国还能有什么钱赚? 可经过一番权衡利弊,查理还是决心先建立贸易关系,以后再慢慢改变逆差的局面。因此他马上答应了朱由检的条件,并要与他签订条约。 朱由检当即连连摆手道:“刚才就说过了,我现在没有任何资格和你签订什么条约。不过我们中国人最重承诺,既然我答应了你,等到我说话管用的时候,这份条约自然可以签订,你还是耐心等待吧。” 查理无奈,只得与朱由检挥手道别。临别之时,他从怀中取出一条精美的金项链送给朱由检,项链坠可以打开,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 “她就是西班牙的玛丽亚?安娜公主。”查理面带嘲讽地笑道,“她曾经是我心仪的女人,但她嫌我不是天主教徒,不肯嫁给我。亲王殿下,希望今后我们可以同时向西班牙宣战,看看谁能先杀进马德里,把安娜公主抢到手!哈哈哈哈!” 朱由检不禁一阵暴寒,想把项链还给查理。可查理已经大踏步地登上了船,回身高叫道:“这艘船我已经重新命名为‘中国亲王号’,以后它就是我的私人战舰。亲王殿下,祝你一切顺利,上帝保佑我们还会相见!开船!” 军舰随即扬帆启锚,缓缓驶出榕江口,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良久,朱由检才重重地跺了跺脚下的大地,感慨万千地道:“贞妍,我们终于回来了!” 李贞妍也眼含热泪道:“是啊!不知道美凤和王妃娘娘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郡主,得不到我们的消息,她们得多么焦急啊!早知如此,当时我真不该陪你冒险离开泾阳!” “可是这一趟我们收获也很大啊!”朱由检自信地笑道,“我们不但保卫了洛阳,挫败了郑芝龙兼并戚家军的企图;还避免了后金和朝鲜联姻,使朝鲜沦为女真人的附庸! “不仅如此,我们两个还在钓于岛度过了难忘的半年,最后又从荷兰人手中死里逃生,并且带回了这么多来自新大陆的作物种子!这么大的风浪艰险,我们都挺过来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不是有那么几句话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后面是什么来着?” 李贞妍见朱由检张口结舌,不禁掩口笑道:“后面是: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殿下,《孟子》是‘四书’之一,里面的话您竟记不住么?” 朱由检老脸一红,嘿嘿奸笑道:“怎么,瞧不起为夫么?为夫虽然不会背书,不还是抱得你和美凤两位美人归?现在为夫就给你立个规矩:以后不许再叫‘殿下’了,要叫‘王爷’,这样显得亲切!” “好吧王爷,我们还是尽快赶路,难道您要留在这里,给蚊子当王爷么?”李贞妍笑着揶揄道。 望着李贞妍那如花的笑颜,朱由检情意大动,故意作色道:“大胆贞妍,竟敢取笑本王,看本王不将你抓住扒光衣服,让蚊子吃个饱!” 李贞妍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逃。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豪情顿生,迈大步追赶上去。 第566章 法鞭驱鬼(一更) 朱由检痛苦地沉浸在对那段往事的回忆中,精神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听邻桌的一人接着道:“朝廷在关宁一线驻兵十余万,打又不敢打,每年只是消耗粮饷数百万,摊派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头上而已。真不知道养这些兵是做什么的!” 另一人却反驳道:“谁说不敢打?新任山海关总兵马世龙,那是我们回回人,一向能征善战。听说言官多有参劾马总兵拥兵畏战的,以马总兵的性格,能受得了这种污蔑?你们看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肯定会有马总兵的捷报传来!” “你怎么知道是捷报,不是丧报?”又一人反唇相讥道,“反正辽东打了这么多年仗,除了秦王殿下坐镇的宁远一役,我还没见官军胜过!” “你胡说,马总兵怎么会打败仗?”那位回回立时就翻了脸,“我们回回人有全能的真主保佑,向来是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你看太祖开国时的勋臣大将,如常遇春、胡大海、蓝玉、冯胜、沐英、李文忠等人,哪个不是我们回回人?要不怎么说‘十回保一朱’呢!” “你小声点!”邻座之人赶忙神情紧张地劝道,“我知道你们回回厉害,可再厉害能有圣女厉害么?你还敢在这说‘真主’,仔细圣女听见了,让护法割了你的舌头!” 那回回仍是不满地嘟囔了两声,却也不敢像刚才一样高声喧哗了。 朱由检在一旁冷眼旁观,至此不禁蹙眉陷入沉思。从这桌人的闲聊之中,他已经得到了几条重要的信息。 第一,辽东方面,因为努尔哈赤毙命,皇太极刚刚继承汗位,内部的利益调整可能还没有梳理好。而明军这边,本来就是过于依赖关宁锦防线,根本不敢主动出击。两边都不想打,因此倒还能保持暂时的平衡。 可是这个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听起来却是个鲁莽之辈,似是想主动出击。也许他过去在别处打过胜仗,可对上骁勇无比的女真精骑,他能在野战中战而胜之么?以朱由检对明军和后金军的了解,恐怕这位马总兵多半是凶多吉少。至于什么真主,那纯粹就是扯淡,再过两三百年,整个中东地区都成了西方的殖民地了,也没见真主保佑过他的信徒。 第二,从刚才那人说的“秦王殿下”一语中,朱由检可以猜出自己微服出行的事情并未败露。否则,对自己的称呼绝不会这么恭敬。接下来只要自己昼夜兼程赶回泾阳,迈进秦王府的大门,这趟从登州到朝鲜、再从朝鲜到台湾的惊险旅程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第三,刚才众人劝那回回之时,提到“圣女”、“护法”等名目,竟然能把信奉伊斯兰教的回回吓得缄口不言。听起来这也像是一种宗教,却不知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势力?历史上以宗教蒙蔽百姓,甚至聚众造反的事情屡见不鲜,如今时值乱世,这种势力又出来兴风作浪,岂不是对着本已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赶回泾阳。他本来还想先给秦王庄和登州送个信报平安,可后来一想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话电报,送信的人不一定比自己走得快。 再说他和李贞妍现在就是孤零零的两个人,又能让谁去送信?还不如径回泾阳,给苦盼自己归来的蕊儿她们来个大大的惊喜。所以朱由检也不想节外生枝,反正这“圣女”也跟自己扯不上关系。 二人正准备要走,忽听街上一片大哗,紧接着就有数十人从远处吹吹打打而来。附近的百姓也全都涌上街去,对着游行的队伍顶礼膜拜。 待队伍走近,只见前面是八名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手持皮鞭开路,后面跟着两个短衣襟小打扮、腰间佩剑的男子。这二人目光炯炯,步履如风,一看就是武术好手。 再往后面看,就是两人抬着一样白花花的东西,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尊雕刻成莲花瓣形状的汉白玉底座。这东西二尺见方,少说也有几百斤重,不知道他们费力气抬这玩意干嘛? 朱由检正诧异时,又见后面是一台八人抬的大轿,抬轿子的却不是男子,而是清一色的妙龄少女。按照明代的规矩,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可在京师之外乘坐八抬大轿。看这架势,轿中之人肯定不是官员,这明显是逾制了,却不知官府为何不管? 在这顶诡异的大轿之后,还跟着二十多名少男少女,一面前行,一面抛洒白色花瓣,把整条街都洒得香气阵阵。朱由检更是莫名其妙,心想这难道是古代的专业空气净化队伍?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此时店内不论是食客还是伙计,全都涌出门外跪在道旁,神情甚是虔诚。如此一来,坐在店内的朱由检与李贞妍倒显得十分扎眼了。 待队伍来到饭馆门口,那两名佩剑男子中的一人突然高声叫道:“今日白莲圣女广施恩泽,亲来为海澄百姓祈福。凡有身体病痛者,只要入我教门,诚心敬拜圣女,本护法即运神功为其治病,功到病除!” 话音未落,一名走路颤颤巍巍、看起来像是半身不遂的老者含混不清地道:“小老儿这般模样已经数年,还望护法大师救我一救!” 那男子围着老者转了一圈,突然厉吼一声道:“大胆妖邪,竟敢附于人身作祟!取法鞭!” 立即有一名大汉将皮鞭送上,那“护法”取鞭在手,在一桶清水里浸湿了,口中念念有词。众人正疑惑之时,“护法”突然双目圆睁,对着那老者周围的空气就是一通乱抽!只听皮鞭抽得啪啪作响,那老者浑身抖作一团,围观的百姓也都吓得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那“护法”倏地立定,将皮鞭高高举起道:“各位请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朱由检定睛瞧去,却见皮鞭上满是殷红的血迹! 第567章 白莲圣女(二更) “有鬼!果然有鬼!” 围观的百姓见皮鞭明明只在空中挥舞,却无端显出血迹,都对“护法”的说法和手段深信不疑。再看那半身不遂的老者,此时竟然昂首挺立,举手投足,再无之前的症状! “好啦,我好啦!白莲圣女显灵啦!我这把老骨头是圣女救的,我要入教,我要入教!”那老者兴奋地大声呼喊。 老百姓们一看“圣女”真能治病,也纷纷向八抬大轿叩拜。那“护法”便趁机高叫道:“凡入我白莲圣教者,皆为兄弟姐妹,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使。谁家有苦难困厄,教里兄弟一力帮衬,绝不教一人受穷挨饿!欲入教者,皆跟随在圣女法驾之后,晚间再记名正式入教!”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立时有几十名百姓跟随在八抬大轿之后,成为“白莲圣教”的信徒。 店内的朱由检却是不住地冷笑,心想什么“白莲圣教”,这分明就是个装神弄鬼、哄骗百姓的邪教! 那套把戏只能哄骗这些愚昧迷信的老百姓,却骗不了从前世穿越而来、根本不信怪力乱神的朱由检。他一眼便看出,那皮鞭和水桶肯定都做了手脚。水桶里的水大概是配好的溶液,而皮鞭上也事先抹上了某种物质。皮鞭浸入水桶后,两者迅速发生化学反应,出现了红色沉淀物。而那护法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猛抽皮鞭,这才产生了“凭空见血”的视觉效果。 至于那名突然痊愈的老者,不用问,肯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托。虽然手段拙劣,但效果却是奇佳,只一会儿功夫,就骗得几十名不明真相的百姓入教!朱由检只是想不明白,像这种邪魔外道的东西,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在县城的大街上行骗,官府也不管管? 正沉吟之时,只听那护法又高声叫道:“肃静!圣女见海澄百姓踊跃入教,不胜欣喜,要亲为大家讲经传道!这可是你们的大造化,都跪着听好了!” 百姓们果然被唬得鸦雀无声,眼巴巴地望着那顶八抬大轿。 忽听轿中之人开始讲经,听声音也是个妙龄女子,只是语气严肃,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朱由检凝神细听,只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女”不疾不徐地道:“方今末世,天地昏暗,群魔乱舞。北有女真,屡犯边疆;东有倭寇,海不得宁;南有红毛,妖术伤人;朝廷无道,权奸横行;盗匪纷起,戕害百姓。是以苍天震怒,屡降大灾,竟至神州富庶之地,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此皆因众生愚顽狂妄,不知敬天礼佛,方遭此灭顶之灾。汝等可知罪否?” 这番话真是说到了老百姓的心里,众人不禁又惊又怕,皆是一阵唏嘘道:“我们知罪了!” 那“圣女”便接着道:“幸有我佛西天弥勒大尊者,广发慈悲之心,渡世人摆脱苦厄。如来为今世佛,弥勒为来世佛。尔等自思自量,当知今世罪孽深重,惟有入我教门,方可躲过天裁,修得来世福缘。我教名为白莲圣教,弥勒佛为至尊,又有白莲圣母法力高深,代尊者执掌尘世教务。吾为圣女,亦为圣母之侍婢,今日教尔等见吾法相,皆汝等之大造化也。” 众百姓至此已是深信不疑,皆虔诚地对轿子叩拜不止。朱由检却是一阵冷笑,心想这位“圣女”的忽悠水平可真高,竟借着佛教中弥勒佛的名号,歪曲佛教教义,宣扬异端邪说,这与前世的“法某功”倒是如出一辙。 忽听那护法高声唱道:“圣女升座莲花了!” 紧跟着轿帘一挑,轿中之人足不沾地,直接跃上半空,在空中一个巧妙的“鹞子翻身”,已经稳稳地落在那块数百斤重的汉白玉莲花座上。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身形端的是曼妙之极! 再看那“圣女”静静地伫立在莲台上,一身雪白的纱裙,双手合十,眼神却是极为凌厉。众百姓见了“圣女”真容,更是诚惶诚恐,一个劲地叩头膜拜不止。 那圣女正傲视全场之时,忽听饭馆内一声极其诧异的惊呼:“啊!!!蕊…” 圣女立即目光如电地扫过去,与坐在角落里张着大嘴目瞪口呆的朱由检四目相对。 此刻的朱由检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 因为这位“白莲圣教”的圣女,居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王妃蕊儿! “这…这怎么可能…”朱由检喃喃自语着,他现在已经彻底混乱了。 而蕊儿也是诧异地盯着朱由检看,半晌不发一言。还是李贞妍反应快,忙拧了朱由检一把,悄悄地道:“王爷,王妃娘娘怎会来这里当什么‘圣女’,想是二人容貌相似而已。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也觉得这个“蕊儿”看自己的眼神中带有一丝迷茫,似乎并不认识自己。他这才被李贞妍拉着,踉踉跄跄地逃出饭馆,却仍时不时回头望望,怎么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长得与自己的蕊儿一模一样的人! 望着朱由检远去的身影,那位与蕊儿生得完全一样的圣女也是若有所思。良久她才返回轿中,从贴身的百宝囊中取出一幅小画轴,徐徐展开,蹙眉细看,随即掩卷沉思。过了片刻,她突然用脚一跺轿底,抬轿子的八位少女会意,立即起轿前行。 这一伙人又在县城中走街串巷,足足吸收了五百余名新教众,这才在黄昏时分出了城门,直奔城西的关帝庙。而无论是县衙的衙役,还是守城的兵丁,都和当地百姓一样,对白莲教圣女奉若神明,根本就不敢阻拦,更不要说上前盘问了。 进了关帝庙,两名护法与老教徒们忙着为新教徒造册登记,将每一位教徒的生辰八字、职业情况、家眷姓名年龄,甚至是家里有多少银子、住几间房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那圣女却转入后殿,咬着嘴唇沉思片刻,对侍女冷冷地道:“立即给圣母送信:银蛇在海澄现身!” 第568章 弥勒秘教(一更) 直到返回客栈,朱由检还是怅然若失,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那位白莲圣女的面庞。理智告诉他那不可能是蕊儿,可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居然能如此相似? 不过他呆立在院中细细思量,还是发觉这位白莲圣女与自己的蕊儿有些不同之处。首先是嗓音不同,蕊儿是苏州人氏,说的是江南软语,声音甜美;而这位圣女却是广东口音,声音铿锵有力。 其次,蕊儿的气质是娴静如水,温婉可人,而这位圣女却是眼神凌厉,杀气外露。 还有,就是朱由检毕竟与蕊儿是夫妻,有些体态上的细微差别,也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才能凭直觉察觉出来。比如,这位圣女的胸部,似乎比蕊儿要稍小、稍挺一些,如果能让朱由检捏一下的话,他就更能将二者区分开了。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朱由检念及此处,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烧。 “王爷,您是不是还在想,刚才那位圣女是不是王妃娘娘?”李贞妍看出朱由检的心事,忙温言宽慰道,“那怎么可能呢,娘娘深爱王爷,又肩负统领秦王庄的重任,怎会万里迢迢地来到海澄,当什么‘白莲圣教’的圣女。” 这一句话提醒了朱由检,他忙找来客栈掌柜假意闲谈,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引到了“白莲圣教”上。 “听客官口音像是北方人,难怪对白莲教不甚了解。”那掌柜笑道,“白莲教这几年在江南突然兴起,发展势头很猛,在两广、四川、湖南、江西一带信众尤多。白莲教里的人,说他们信佛吧又好像不是,因为他们只信弥勒,不信如来,也不像僧尼一样戒荤戒杀。” “刚才我在街上看到,他们又有圣女,又有护法,派头看起来很足啊。”朱由检试探着问道。 掌柜的表情转为严肃道:“客官有所不知,白莲教教徒众多,内部等级森严。最大的是教主,号称弥勒转世,不过只是教徒口传,真人是谁也没有见过。实际掌权的是白莲圣母,都传言说她已有一百多岁,却已修炼得返老还童,还是少女的容貌。 “不过咱们小老百姓,是无缘得见她老人家的真颜。圣母下面,就是圣女了,据说共有东南西北四方圣女,中原、江南、四川云贵,以及两广闽赣各有一位,刚才您在街上见到的,就是南方圣女。她也是在各州城府县间来回巡视传道,今天恰好来到咱们海澄县。客官您运气真好,我们这些老百姓,一两年也未必能见到圣女一次呢。 “圣女下面,就是金刚和护法了。据说这些人都有法力,道行高深者还能隔山打牛、隐身穿墙。不过这些也都是小人道听途说,没有亲眼见识过。他们再下面,就是普通教徒。每县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像广州这样的大地方,据说能有上万呢!” 朱由检听得暗暗心惊,忙接着问道:“这么多的人聚众游街,官府不怕他们滋事?” “官府才不管呢!”那掌柜笑道,“白莲教手眼通天,和官面上的人都有关系。就拿咱们海澄县来说,知县大人还曾亲临白莲教的香坛,不但听他们传道,还捐了一百两银子呢!再说白莲教人数虽多,却只是为百姓治病,周济那些穷困潦倒之人,并不惹事生非,因而深得民心。官府管他们做什么?” 朱由检却是越听越惊,暗想这白莲教居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势力,竟然能渗透进官府!至于其装神弄鬼、小恩小惠之举,更从侧面证明其野心不小。一旦时局有变,教主振臂一呼,响应者何止百万!不知道那个神秘的教主是谁,到底有何居心? 李贞妍见朱由检心乱如麻,略一思忖便道:“王爷,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返回泾阳。至于白莲教和那名圣女,回去之后再派人手细细调查便是。”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与李贞妍商议回泾阳走哪条路。很显然,陕西在广东的正北方偏西,只要先从海澄赶到广州,再大致按照前世京广铁路的方向,从广州一路向北,经湖南、湖北、河南,再从郑州折向西行。后面的路就很熟了,经洛阳、函谷关、潼关进入陕西,再走不远就到家了。 此时二人均是归心似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即刻上骡子启程。南国之地不像北方那样一马平川,而是地形起伏不定,到处都是河流小溪。再加上这两匹骡子脚力不佳,二人走了大半天也只行出二十余里。眼见就要天黑,只得找了个小村庄,寻处人家投宿。当然朱由检身上有的是银子,投宿之家也乐得小赚一笔。 就这样走了两三天,因为怕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盯上,朱由检专拣小村镇落脚,倒也没出什么岔子。这天正午骄阳似火,二人走得口渴,便在路边的一个小茶摊处歇马打尖。 因为这茶摊就在官道旁,来往的客商小贩络绎不绝,生意倒也十分红火。这时已是农历三月末四月初,广东地区已经进入夏季,不但高温,而且湿度很大,朱由检只觉浑身黏糊糊的,胸中也有些憋闷,一坐下来就累得不想再走。 突然李贞妍用手指捅了他一下,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快走!” 朱由检莫名其妙,举目四望,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但见李贞妍面色凝重,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帮主夫人心细如发,绝不会没事找事,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因此他也紧张起来,匆匆结了茶钱,与李贞妍翻身上骡,扬鞭疾驰而去。直到走出老远,朱由检才问道:“贞妍,到底怎么了?” “王爷,这两天我就一直觉得不大对劲,方才终于发现:我们被跟踪了!”李贞妍黛眉微蹙道。 “啊?”朱由检大吃一惊,“难道是东厂或者锦衣卫的人?” “不是,是白莲教!” 第569章 一路北归(二更) “什么!” 当朱由检听李贞妍说遭到白莲教的跟踪,尽管是烈日当头,还还是感到后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意! 李贞妍也忧虑地道:“这两天赶路之时,我就总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才发现,有些赶路的路人,尽管每次见到时都刻意换了不同的衣服,但还是能认出来,就是我们在海澄县见到的白莲教教徒。初时我还以为只是顺路,可刚才在茶摊却发现,其中有几人正偷偷地打量王爷。我怕他们不怀好意,意欲加害王爷,这才催促王爷快走。” 朱由检听罢,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很显然,江湖经验丰富的李贞妍不会看错,这伙人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之前从未听说过白莲教,在海澄也只是与那位圣女对了一下眼神,也并未做什么得罪他们的事啊!他们却为何跟踪自己? “王爷,前面是一片树林,要不要我在那里设个埋伏,抓几个教徒问个究竟?”李贞妍紧咬银牙道。 朱由检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妥。人家只是跟着,也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有任何凭据,怎好动手拿人?万一因此得罪了白莲教,反而引火烧身。”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跟着?”李贞妍焦虑地道。 朱由检歪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道:“贞妍,你不是易容术很高超么,干脆咱们中途易容,他们认不出来,咱们不就安全了么!” “王爷,这个却不行。”李贞妍摇摇头道,“要易容,必须有相应的道具。可这些东西全遗落在登州了…” “这样啊…”朱由检失望地发了一小会儿呆,突然又有了主意道,“既然无法用易容隐身,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大隐隐于市’!” “何谓‘大隐隐于市’?”李贞妍奇道。 “简单地说,咱们就专找热闹的地方去!”朱由检胸有成竹地道,“赶路之时,咱们要和大批客商拉帮结伙地走;晚上住店,专找人多的市镇,最好是县城州府,而且要找人最多的店住。 “这样一来,一则跟踪者人手未必有那么多,跟着跟着没准就眼花跟丢了;二则人越多,他们要想动手,就越不容易,投鼠忌器嘛!另外到了大一点的城里,咱们得赶紧把这两匹骡子换成好马,这样也能走快一些。他们要想跟着,也得换好马才行。” “王爷之计甚妙!”李贞妍拍手称赞。于是二人便照着这个思路加紧赶路,又过了一天,终于抵达广东省府,有五羊城之称的广州府。 广州是千年古城,又是巡抚治所,自然规模宏大,人口繁盛,远非海澄那样的小县城可比。朱由检果然寻了城中心一家最大最贵的客栈住下,夜间休息时,也不敢像前两天那样倒头就睡了,而是与李贞妍分时值夜,以防有人偷袭。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二人便来到马市,将两匹骡子便宜出手,又花一百两银子买了两匹骏马。有了好脚力,顺利的话一天可行百余里,再有一个月就可以抵达泾阳了。 不过在广州城的见闻,就更让朱由检感到心惊。在这里白莲教的势力更为庞大,虽然没见到圣女,却设有十余处香堂。每座香堂都有“护法”主持,集合大批信众,照例装神弄鬼一番后,便以“布施消业,苦修来生”之类的鬼话骗取信众的钱财。 朱由检更不敢在这里久留了,立即跟着大队北上的客商就出了城。这一路上,他和李贞妍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自是饱尝了长途跋涉的辛苦。尤其是南国雨量充沛,一天里倒有半天是在下雨。官道本来就破损不堪,一下雨更是成了泥汤子,不辨深浅,有时朱由检和李贞妍不得不下马涉水而过。 不过现在的朱由检,已经不是那个刚从前世穿越过来的学生了。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锤炼了一年多,尤其是在钓于岛上过了半年野人般的生活,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个头也蹿起来不少,现在已经比李贞妍高出半头了。海外荒岛那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两个人都挺过来了,眼前这些小小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从离开广州城以后,一路上再也没有发现有白莲教徒跟踪。他们从广州北上,穿过云蒸霞蔚、遍地溪瀑的南岭山脉,进入湖南境内;又经郴州、衡阳、株洲直抵省府长沙,更不停留,沿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畔疾行,来到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闻名天下的岳阳。这一段路程长达千里,在二人的万分小心下,倒也颇为顺利,不到半个月就走完了。 接下来二人弃马登舟,乘船沿长江东下,准备先抵达武汉三镇,再从那里继续北上。到了长江沿岸一带,白莲教已经基本销声匿迹了,朱由检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不过在内心深处,还是时不时闪过那位白莲圣女的倩影,有时朱由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怕白莲教追上来,还是盼望着那位圣女再次现身。 正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有长江舟楫之利,可比骑马辛辛苦苦赶路快多了。三百多里水路,只不到两天就走完了,朱由检也第一次来到了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三镇。 至此回家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多半,之前朱由检一是归心似箭,二是怕白莲教徒跟踪,根本无心观赏沿途的美景。这次到了武汉,此地是湖北省府,有官军重兵驻守,自是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朱由检一时兴起,便先与李贞妍在江南的武昌登岸投宿。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神清气爽,天公也甚作美,正是雨后初晴,*空如洗。 “贞妍,跟了我这么久,累你天天吃苦,我心里真过意不去!”朱由检拉着李贞妍的手动情地道,“今天咱们不赶路了,在这里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王爷说的哪里话,”李贞妍既欢喜非常,眼眶又有些红润,“若不是王爷,十个贞妍也死了。既然王爷好兴致,贞妍陪您便是。” “好好好!”朱由检心下也自感动,只得忍着鼻子的酸楚笑道,“都说武昌黄鹤楼冠绝天下,咱们就去登黄鹤楼!” 第570章 黄鹤楼(一更) 黄鹤楼就在长江南岸的江边,此地游人如织,朱由检与李贞妍只循着人流便找到了。只见一座宝塔型的五层高楼巍然矗立于蛇山之上,俯瞰滔滔江水,气度自是不凡。其通体用黄色琉璃瓦做殿檐,且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真与展翅欲飞的仙鹤羽翼有几分相似。 楼外也是热闹非常,已经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型市场,小商小贩正在殷勤地向来往游人兜售瓜果点心与各种小玩意,不过登楼本身是不要钱的。朱由检遥想前世,像这样的名胜古迹,一张门票不得要个百八十块,足够他这样的穷学生过半个月的了。照此想来,生活在古代还是蛮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二人迈步进楼,只见底层是一方高大宽敞的大厅,正中藻井高达十余米,正对着的是一幅白云黄鹤的巨画,两旁则是高达两丈许、笔力遒劲的巨幅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撼;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朱由检与李贞妍携手揽腕登上重楼,举目向外遥望,胸中多日来的郁结之气登时一扫而空。只见浩浩汤汤的长江水从目力穷极处逶迤东来,劈开龟蛇二山的阻挡,直奔下游而去,真是气势磅礴。 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朱由检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在他的心目中,这长江就像已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华民族,虽历经坎坷,但也百折不挠,始终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眼下虽有内忧外患,甚至有亡国的可能,但中华民族不会消亡,中华民族的文明不会中断,正如这滚滚东逝的长江水!什么魏忠贤、李自成、皇太极,更或是倭寇乃至西方列强,不过是宵小鼠辈,又怎能破坏中华民族傲立于世界的伟大进程!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掌狠狠地拍在身前的栏杆上,脱口而出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正在此时,头顶的五层传来阵阵喧闹,细听之下竟是碰杯与劝酒之声。朱由检拽着李贞妍来到楼梯口一看才恍然,原来视野最佳、景致最好的顶层,已经改成酒楼了,看来这古人赚钱的智慧也不比现代人低啊。 二人刚要往上走,两名伙计模样的人即伸手拦住,和气地道:“二位可有请柬?” “什么请柬?”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我们只是游客,你家既然在此开酒楼,我们上去吃个饭还不行么?” 伙计一听,立刻把脸一沉,面色不善地道:“原来不是本地人,难怪不懂规矩。快走快走!” 朱由检登时火往上撞道:“我们又不是没有银子,因何不让上楼?” “你那几两碎银子,本大爷还没放在眼里。”伙计冷笑道,“你也不在武昌府打听打听,这黄鹤楼顶层乃是楚王府的府产,统归王府总管太监陈公公管辖。凡想上楼饮宴的,须到陈公公处请柬。此外闲杂人等,一概不准上楼!” 朱由检听了不禁勃然大怒,心道这黄鹤楼乃是千年名胜,就算后世多经修缮,也肯定是官府出资,怎么会成为楚王府的私产? 正欲争辩,李贞妍却悄悄地拽了拽朱由检的衣袖。朱由检登时醒悟,现在自己微服出行,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于是他只好暗气暗憋,欲与李贞妍转身下楼。 忽听身后有人朗声笑道:“这位公子且慢行,如欲登楼赏景,不才这里有请柬。” 朱由检急回头看时,只见面前立定一人,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生得面白如玉,风流儒雅。尤其是脸上那淡淡的笑容,竟似有一种魔力,能不知不觉地使人折服。 朱由检从记忆中搜索一番,似乎并不认识此人,便迟疑地道:“这位兄台是…” “连文公子都不认识?你也不打听打听…”伙计刚叱责了一句,那文生模样的人忙笑着制止道,“公子莫听下人胡言乱语。不才姓文,武昌人氏,不过一介书生而已。方才我无意中看到公子临江感悟,击阑吟诗,似有大抱负者。且又一表人才,更有佳人相伴,必为才俊之士,因此不才顿生结交之意。不知公子可否赏光,由不才做个东,登楼远眺,饮酒谈天,岂不快哉!” 朱由检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人家盛情相邀,又不好拒绝。正犹豫之时,外面突然变了天。刚才还是万里无云,顷刻间就变成了黑云压城,狂风大作,眼见一场暴雨就要到来。那文公子见了笑道:“下雨天留客,公子就不要客气了。请!” 朱由检一是无奈,二也是盛情难却,便与文公子客套一番,随即揽着李贞妍登上黄鹤楼的顶层。 只见这里摆了十余张八仙桌,每张桌子都是座无虚席,一看便是武昌府的达官贵人。他们在这里吆五喝六地饮酒作乐,旁边还有不少仆人布菜端茶,自是畅快无比。 而楼下那些摆摊的小商小贩,以及无缘登楼的游人可就惨了,都慌慌张张地四散逃跑。但还没跑多远,倾盆大雨就瓢泼而下,把这些人浇得如同落汤鸡一般。楼上之人见了,更是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朱由检不禁皱紧了眉头,心道这些家伙真是全无心肝! 那文公子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只将伙计唤来耳语几句。那伙计对他倒是毕恭毕敬,很快便搬来一张小一点的方桌,让三人坐了。不大功夫,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便流水价上来。 文公子用筷子指着其中一道菜,对朱由检笑道:“公子请尝尝这武昌鱼。此鱼本名鳊鱼,长江中到处都是,却惟有产于樊口者味道最为肥美。因其处水势回旋,深潭无底,故能养此大鱼也。” 朱由检夹了一口细细品尝,果是满口余香,不禁赞叹道:“果然美味!真是‘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哦?不才听公子口音,像是京师人氏,不想竟是从南方来的?”文公子颇有深意地望了朱由检一眼道。 “这个…”朱由检老脸暴红,暗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一不留神就把老人家的名句给带了出来。 不过很快,二人的注意力就全被江水吸引了过去。只见本来就浩浩荡荡的长江水,在疾风骤雨之中水势猛然加大,声如雷吼! 第571章 纵论长江(二更) 春末夏初,正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梅雨季节,多雨本是常态。然而今天这场雨却有不同,竟如盛夏时的强对流雨一般,电闪雷鸣,倾泻如注。大雨又伴随着强风,将长江江面搅得波澜壮阔。 从黄鹤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中水位猛涨,从上游疾驰而来的浪头如同万马奔腾,原本十分宽阔的江面,竟因此好像狭窄了起来。两岸的江堤处也激起大片的白色浪花,就连屹立在蛇山上的黄鹤楼,都被这怒吼的江水震得微微颤抖! 朱由检不禁吓得面色苍白,紧紧攥住李贞妍的素手。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然知道大自然的威力。尤其是这看似柔弱的水,一旦积蓄了足够的能量,那毁灭性的破坏力,绝非人力可以阻挡! 那位文公子却是泰然自若,饶有兴致地望着江水奔腾,又不时殷勤地劝朱由检二人饮酒品菜。可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吃得下去,他生怕长江突然决口,把这座黄鹤楼连楼带人冲得无影无踪。 好在暴雨来得疾去得也快,很快就转为和风细雨。不过天色仍然是阴沉沉的,江水虽不再咆哮,可水位并未退去多少,看来今年长江的汛期是大大提前了。 “公子觉得这长江如何?”文公子见朱由检若有所思,突然发问。 这话题可有点大了,朱由检不知如何做答,灵机一动反问道:“我倒想先听听文公子的高论。” “长江起自川西崇山峻岭之中,以岷江为其源头。”文公子长身而起,背手面对大江,颇为自负地道,“汇金沙江、嘉陵江、乌江之水,浩浩汤汤而下。出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之后,江面变宽,水势变缓,然则水量更大。自武昌向下至江西九江,短短三百余里,竟有汉水、滠水、倒水、举水、巴水、浠水、蕲水、富水、赣水共九条大河注入长江,故此处的长江又有‘九派’之称。” 听到这里,朱由检其实很想告诉这位文公子:岷江并非长江的正源,金沙江上游的沱沱河才是。不过转念一想,由于受到诸多条件的限制,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探明长江源头,倒也并不稀奇。如果自己与对方强辩,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岂不徒惹耻笑。因此他就不打断文公子的谈兴,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长江有灵性,乃是一条神龙。”文公子油然道,“江南鱼米之乡,皆因得长江之利;然则一旦有汛,江水决口,百姓或为鱼鳖。生杀之权,利害之别,全在神龙一念之间。我等众生蠢辈,只宜顿首凛肃,又岂敢如此等醉汉,亵渎江水哉!” 朱由检循着文公子凌厉的目光向一旁看去,原来是有一桌客人吃醉了酒,竟趴在黄鹤楼的栏杆上向下呕吐。这当然是极不文明的行为,素爱洁净的李贞妍见了,不禁厌恶地扭过头去。 朱由检却觉得这番话有些不中听,心想这文公子也太过于强调大自然的威力,而忽视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江水为祸就得治,哪能听之任之。 文公子却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地道:“又按五德终始说,各朝各代都与五行对应,阴阳循环,五行相生相克,故此才有朝代兴替。昔秦始皇因邹衍‘水德代周而行’之说,硬说秦朝德水。其实秦只有十五年国运,不过是个异数而已,真正德水的是汉朝。 “本朝也是如此。有人说蒙元德水,实乃大谬。胡人无百年之运,安得窃据五行?真正德水的也应该是本朝,且多有验证。我太祖皇帝起于江淮之间,先据金陵,再霸天下,时时有水相助。尤其是在鄱阳湖一战大败陈友谅的水军,这才奠定开国规模。 “因此本朝之兴,兴于长江。太祖皇帝定都于应天府,亦有‘应天德水’之意。京师北迁之后,无长江灵气之佑,则国力江河日下,至有今日内外交困之局。逆天而行,焉得不败!” 这番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却是极为大胆。因为成祖朱棣“靖难”登基、京师北迁这段公案,在明朝绝对是不能谈论的大忌。而这位文公子却如此直言不讳地讲出来,而且言语之间对朱棣颇有指摘,朱由检不禁吃了一惊! 至此朱由检才意识到,除了知道对方姓文,自己竟对这位神秘的公子是一无所知!于是他试探着问道:“文公子高论,小弟佩服之至。但欢饮了半日,小弟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赐示?” 文公子却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难道一个人改名换姓,就不是原来的他了么?你我萍水相逢,我观公子又是匆匆过客,他日未必有缘再见。所以今日但饮酒清谈即可,又何必互问姓名。对了,方才不才听公子以杜工部之诗直抒胸臆,恰到好处,想来公子也擅长此道。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朱由检登时傻眼,让他作诗,那不等于要他老命么!于是他赶紧连连摆手推辞,文公子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吟诗,否则就要罚酒百盏。 朱由检心想这个时代的酒虽然度数不高,可百杯下肚,也非得醉死不可。正左右为难之际,旁桌一名喝得半醉的儒生大着舌头嗤笑道:“胸无点墨,只有几两臭银子,也敢来这天下文气汇聚之地撒野!” 朱由检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听这儒生竟如此奚落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怒。又转念一想自从穿越,张冠李戴的无耻之事自己也干多了,不差这一回。于是便冷冷一笑,朗声说道:“方才文公子‘九派’之说,令小弟有所感悟。现口占一阙《菩萨蛮》,敬请斧正。” 不等旁人插话,朱由检便徐徐吟道:“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一阙吟罢,满座皆惊! 第572章 斗诗负气(一更) “妙!绝妙好词!” 文公子率先击节叫好,刚才那出言讥讽的儒生也哑口无言。不光是他们两个,整层楼上宾客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朱由检这才有些后悔,心想不该这么招摇。可是话已出口,再想收也来不及了。 “这阙《菩萨蛮》之妙,在于意境高远。”文公子脸上仍是那副莫测高深的笑容,“前半阙写眼前之景,正是烟雨弥江,一派萧索之象,令人顿生惆怅。后半阙‘黄鹤知何处’一句,更与崔颢之‘黄鹤一去不复返’有异曲同工之妙,写尽无可奈何之情。末句却奇变陡生,‘心潮逐浪高’一句,实为点睛之笔。非有大胸襟、大气魄者,做不得此等诗句!” 文公子这一说,周围登时有不少人纷纷附和称赞,看来他在武昌也是个颇受欢迎的人物。朱由检却暗道惭愧,心想自己照搬老人家的诗句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老人家的诗词大气磅礴,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千古佳作,如今却被自己用来搏名,真是大不应该。 那半醉书生却有些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我看也没什么好的!再说古往今来,咏黄鹤楼的诗作数不胜数,你这一篇许是剽窃他人的也说不定。我出一个题目,你敢作否?喏,就咏这武昌鱼吧!” 如果他是出别的题目,朱由检也就只好落荒而逃了。可这书生哪知朱由检的来历,这题目正好撞到枪口上。 还不等朱由检说话,文公子先负手笑道:“适才品尝佳肴之时,公子正好有‘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一句。因骤雨忽来,未尽其妙,请公子续之!” 朱由检心想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反正已经引用老人家的诗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便朗声吟道:“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一阕吟罢,周围的人却是目瞪口呆,连文公子也错愕地盯着朱由检。半晌,那半醉书生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是痴人呓语!前半阙且不说,后半阙那‘宏图’只在你梦中吧!长江自古为天堑,江面最窄处也有数里。诸位请想,可有人能在滚滚长江中,造出长达数里的桥来?” 众人纷纷点头之际,那书生又神气活现地道:“至于后面‘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云云,更是昏聩之语!你可曾去过三峡?其西起白帝城,东至宜昌,全长近四百里,两岸壁立千仞,峡长谷深,奇峰突兀。长江之水挟雷霆万钧之威穿峡而过,又有谁能截断?你以为是田间水渠?”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就连李贞妍也神情尴尬,慌张张地将朱由检拉回座中,生怕他受不得众人奚落。 朱由检却是神情自若,只淡淡地一笑,便不再理那书生。心想你当然是不敢相信,不过在几百年后,不但武汉长江大桥早在一九五六年就建成通车,世界第一水利枢纽工程三峡水库更在二十一世纪完成蓄水,水位高达175米,在上游形成了上千平方公里的湖泊。老人家“高峡出平湖”的美好憧憬,已然成为现实。 文公子却没有笑,他盯着朱由检看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公子胸襟气魄之大,实乃不才平生所仅见。但恕不才直言,公子想法虽好,却根本难以实现。截断巫山之语,更是逆天而行。公子若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至此,朱由检也感觉出这位文公子话里有话。再联想到自己的穿越之旅,也确是在进行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朱由检现在可不像一年以前那样悲观了,无数事实已经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因此他沉吟片刻,便对文公子笑道:“可为不可为,要‘为’过才知道。文公子也请恕小弟直言,我以为朝代兴替之理未必在天,恐怕亦在人为。就拿我朝来说,若太祖皇帝知道自己有天命在身,却天天在皇觉寺中打坐念经,能创立我大明江山否?若不知道,那天命对太祖皇帝也就无甚影响了。因为有没有天命,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文公子本是笑吟吟地听着,至此脸色却有些苍白。可朱由检并未察觉,还意犹未尽地道:“至于迁都之举,正是成祖高瞻远瞩,以天子之尊守国门,方可北却蒙古,将所谓‘天之骄子’彻底逐出中原。若偏安南京,只恐以蒙古人之凶残乖戾,不出二三十年必卷土重来。如幽州之地并非京师所在,能不能至今还在我汉人手中?” 朱由检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李贞妍轻轻拽了一下衣角,提醒他勿要多言。他这才醒悟,再看文公子,原本脸上一直挂着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此刻正面如寒霜,凌厉的眼神中,透出对自己深深的敌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公子突然冷冷地道,“公子即有如此胸襟抱负,不才不敢与您为伍,就此别过!” 说完他就起身离席,径向楼梯走去。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也有些恼火,心想这可真是个怪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翻脸?因此也沉下脸来,高叫一声道:“且慢!” “公子还有何事?”文公子头也不回地道。 “别忙着走,这顿饭算谁请?”朱由检也理直气壮地道。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声中,文公子咬了咬牙道:“当然是不才请。” “做客的还没走,你这请客的怎么要先走了?”朱由检歪头笑道。 “也罢,公子请!”文公子虽然这么说,却已是强压怒火! “既如此,叨扰了!”朱由检当即谢了一声,揽着李贞妍昂然下楼,扬长而去! 他们刚一下楼,后面就有两个小贩模样的人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楼上的文公子看得清清楚楚,却只是冷冷一笑,随即也飘然下楼,不知所踪。 第573章 神秘黑衣人(二更) 不管是在哪个国家的哪个世界级大都市,摩天大楼固然数不胜数,可也总会有破破烂烂的贫民窟。尽管在同一片天空下,住在贫民窟里的人们,却与这座城市里其他人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武昌府也是如此。同在长江南岸,在离黄鹤楼仅几百步远的江堤之下,就有大片的低矮窝棚。住在这里的要么是贫苦的渔夫,要么是在城内贩卖瓜果蔬菜的小贩,还有些是从外地来的流民。 黄鹤楼上的达官贵人可以边吃酒边欣赏雨景,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却只能缩在破烂不堪的茅屋中,用脏兮兮的锅碗瓢盆去接从房顶上漏下来的雨水。在这些不幸的人眼中,于文人骚客那里极为受宠的雨,不过是老天爷对他们的又一种折磨而已。 此时此刻,在一间与周围环境没什么区别的小屋中,却有两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地伫立着。借着外面哗哗的雨声掩盖,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脸部全被黑布盖住、只露出一双精芒闪闪的眼睛的黑衣人,以极其暗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 “为圣教效力,万死不辞,些须车马劳顿算不得什么。”另一名身材娇小、面覆黑纱的黑衣人赶紧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敢问迦叶尊者,教主他老人家圣体可好,不知何时召见属下?” “教主很好。”高大黑衣人道,“不过为策万全,教主方才已经离开武昌,因此这次就不见你了。” 娇小黑衣人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不敢追问,只是恭谨地低下头去。 高大黑衣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其实教主也很器重你,否则教内好手如云,又何必让你千里迢迢来武昌执行这次任务。尤其是你这次发现了银蛇的行踪,为圣教立下大功,教主还说待此间事了,要重重奖赏你呢。” 娇小黑衣人立即喜形于色道:“真的?教主真的…这么说属下?其实…其实属下并不要什么奖赏,只要能时时见到教主.……” “你错了。教主身系天下苍生,诸事千头万绪,哪有那么多时间见你。”高大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对教主忠贞与否,不在朝夕侍候,而在于坚决完成教主布置的任务!” “是…属下知错了…”娇小黑衣人俏脸一红,低声谢罪。 “知道就好。”高大黑衣人撇了撇嘴道,“教主让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对付银蛇?” “教主说过,此人对我圣教威胁极大。”娇小黑衣人冷若冰霜地道,“他现在微服出行,身边只有个朝鲜女子。那女子虽然武功不弱,但也未必敌得过属下。不如让属下将他干掉,以绝后患!” “教主就怕你会这么做,所以特意让我来传下敕令。”高大黑衣人以极其阴冷的语调说道,“你不但不能杀银蛇,反而要一路暗中保护,直到他返回泾阳!” “为什么?”娇小黑衣人诧异地道。 “你应该知道,圣教在银蛇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高大黑衣人面无表情地道,“虽然他现在羽翼渐丰,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但还有利用价值。等到天下大乱、金蛇授首,教主想要取银蛇的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急在一时?” 娇小黑衣人喏喏连声之际,高大黑衣人突然又跟上一句:“我怎么看你有些如释重负呢?如果教主现在让你杀了他,你不会下不去手吧?” 娇小黑衣人一惊,忙顿首毅然道:“属下只知有教主,不知有旁人。只要教主吩咐,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又岂会怜惜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性命。” “嗯。”高大黑衣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现在银蛇已经被东厂的人盯上了。阉贼恨银蛇入骨,估计今晚就会动手杀他,届时你还要出手相助,送他渡江北上。同时,千万不要耽误了这次的任务!” “尊者放心,万事俱备。”娇小黑衣人忙恭谨地应道。 “既如此,我也要走了。”高大黑衣人便要离去,娇小黑衣人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道,“不知圣母最近可好?” “圣母很好,做好你自己的事!”高大黑衣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闪身出门,很快隐没在雨雾之中。 娇小黑衣人依然静静地立在房中,神情略有些惆怅。良久,她才摘下黑纱,无言地透了口气。如果朱由检可以看到此情此景,他又会惊呆了,因为此人就是他在海澄县见到的那位白莲教圣女! 不过他当然没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此时此刻,他正撑着一顶油纸伞,揽着李贞妍纤细的腰肢,优哉游哉地沿着长江大堤漫步呢! “王爷,刚才您何苦得罪那位文公子。”李贞妍听话地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呢喃道,“毕竟人家请我们吃饭,吃人嘴短,又只是闲谈,你们两个怎么就闹将起来了呢。” “贞妍你不要冤枉我,是他跟我闹好不好?”朱由检苦笑道,“我只说成祖迁都是明智之举,也不知怎么他就对这个话题如此敏感。不要说他了,你看前面好多人,咱们去瞧瞧热闹!” 二人有说有笑地沿江而行,发现那人群聚集之处,原来是官府正在组织民夫加固江堤。只见长约里许的南岸大堤上,数百名民夫正吃力地扛着沉重的沙袋,从高约一丈的堤坝下面一步步地往上走。到了坝顶,再把沙袋卸在指定的地点。 不过一眼即可看出,这些民夫都是服徭役的,换句话说就是强制义务劳动,因而根本没什么积极性,只要有机会就要磨一会儿洋工。而那些监工的武昌府衙役,有的也懒得管这些民夫,自己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睡大觉;有的却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举着皮鞭四处巡视,看到偷懒的民夫就是一记鞭子。 朱由检见了,不仅想起那些在泾阳县的工人。同样是干活,只因为自己废除了徭役,工人干活可以拿工钱,那干劲和眼前这些民夫相比,简直有天渊之别! 正感慨间,李贞妍突然轻碰了他一下,又附在他的耳边悄声道:“王爷,那个存放沙袋的工棚有古怪!” 第574章 暗藏炸药(一更) 朱由检循着李贞妍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江堤下是一字排开的数间草棚。不时有民夫从草棚中扛出沙袋或木桩,再费力地搬上堤顶。 “这不过是存放河工物资之所,有什么古怪的?”朱由检奇道。 “王爷您仔细看,”李贞妍却心细如发地道,“一共七间草棚,左三间和右三间,民夫均可自由出入。可正中这最大的一间,却有几人专门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而且这间草棚的棚顶搭得最为严密,按说沙袋和木桩都不怕雨淋,就露天放置亦无不可。” “嗨,兴许是在此监工的官员躲在里面睡大觉呢。”朱由检不以为然地道。 “那也不对。”李贞妍认真地道,“如果有人在里面休息,现在即将入夏,天气炎热,这草棚子密不透风,岂不要把人热死?依贞妍猜测,里面定是贮藏着怕水之物。” 她这么一说,朱由检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摇摇头道:“河工上的东西,专为防水而用,怎么会怕水?” 二人正注目观看时,忽见有两个民夫径直走向那间草棚。到了门前,先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了一番,随即用身子遮挡着双手,做出一个捧的动作。守门的人见了点点头,放这两人进去。不多时,两人复又闪身而出,转到别的草棚扛了两只沙袋,这才逶迤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至此朱由检也警觉起来。 李贞妍也模仿着那两人用手比划了几下,突然大惊失色,将朱由检拽到一旁悄声道:“王爷,这个动作是以手做莲华之状,我在海澄也见过。他们是白莲教的人!” 朱由检闻言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阴魂不散的白莲教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他们在这草棚中神神秘秘地藏了些什么? “王爷,我看还是不要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咱们也不要在武昌逗留了。”李贞妍焦虑地道,“趁着时辰还早,咱们快回客栈取出马匹,渡江继续北上吧!” 朱由检皱眉沉思了片刻,却摇摇头道:“不行。这白莲教既用障眼法愚弄百姓,又篡改佛经教义妖言惑众,行事还如此鬼鬼祟祟,说不定有什么大阴谋。既然让咱们撞上了,如果不探察一番,我这心中实在难安。走,咱们过去瞧瞧!” 李贞妍苦劝不住,也只好挽着朱由检的右臂陪他一起上前,实则暗运内劲。一旦朱由检有危险,她就要突施杀招了。 那几个化装为民夫的白莲教徒见二人走过来,果然大声喝止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知府老爷有谕:河工重地,不容有失。为防歹人偷窃物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接近!” “那什么,几位大哥请行个方便!”朱由检嬉皮笑脸地道,“我刚才多吃了几杯酒,有些内急。看这草棚子像是茅厕,能否让我进去痛快一下?” 几个白莲教徒都让他气乐了,大声笑骂道:“你个大男人干什么忸忸怩怩的,要拉屎撒尿,江边不有的是地方么?怎么,难不成怕家伙太小,掏出来丢人?哈哈哈哈….” 朱由检也不气恼,反将李贞妍往前轻轻一推道:“不是我,是我内人!” 李贞妍登时大窘,没好气地瞪了朱由检一眼。几个教徒先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李贞妍一番,那色迷迷的目光恨不得要钻到她衣服中去,半晌才摆摆手道:“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不是茅厕,快走快走!” “几位勿要逗我,这里面分明有一股臭味飘出来嘛!不行了不行了,人有三急,我也快憋不住了!”朱由检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就要往里硬闯。 这下那几名白莲教徒可不干了,立即往门口一挡,劈手就把朱由检推了个大跟头。此时雨势未息,地上满是泥泞的积水,朱由检在水坑里一滚,登时满身是肮脏的泥水,狼狈不堪。 “让你快走你就快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其中一人恶狠狠地骂道,“再敢上前一步,老子踹折你的腿!” 李贞妍忙把朱由检搀扶起来,不禁勃然大怒。刚要出手教训这几个小喽啰,朱由检却一把拦住她,对那几个人赔笑道:“几位大哥,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说着他就拽着李贞妍离开草棚,直到走出老远,才贴在李贞妍的香腮边悄声道:“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王爷又没有看见,怎能猜出是什么?”李贞妍怀疑地道。 “是炸药!”朱由检面色凝重地道。 “啊!”李贞妍不禁惊呼出声! 朱由检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道:“小声点,别让人发现了!我是没看见,但往草棚跟前一凑,那种硫磺、硝石和木炭混在一起的特有味道就直往鼻子里钻。那必是炸药无疑,而且数量肯定不少!” “他们把这么多炸药弄到江堤上来,想做什么?”李贞妍黛眉紧蹙道。 “那还用问,炸药当然是用来爆炸的!”朱由检的脸色也因为紧张而苍白了起来,“我不知道白莲教是怎么想的,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很可能要用炸药破坏江堤!眼下正值长江涨水,一旦堤坝被炸,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我们赶紧报官吧!”李贞妍也紧张地道。 “不能报官。”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一来我是微服出行,一旦报官,行踪也就暴露了,那就必死无疑;二来你看那些衙役似乎并不管白莲教这几个人,也就是说,说不定他们与官府中人已有勾结。就算咱们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报了官,恐怕也是打草惊蛇。说不定迫得这伙妖人狗急跳墙即刻动手,那就是一场滔天大灾了!” “那该怎么办?王爷您还是快离开这里吧!”李贞妍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朱由检却坚定地摆摆手,示意绝不就此离开。他沉思片刻,毅然决然地道:“贞妍,此事干系太大,我绝不能坐视不管。你还得陪我冒冒险,今夜三更时分,咱们偷着摸到这里来,把他的炸药全扔到江里去!” 第575章 东厂番子(二更) 下了一天的雨,在傍晚时分终于彻底停歇。月上柳梢,武昌城的九座城门一齐关闭,从城墙到长江边的这一大片区域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江水依然在奔腾咆哮,夜愈是寂静,涛声就听得愈真,也让人心中愈加惴惴不安。 朱由检与李贞妍从官道旁的一片小树林中转出来,将两匹马拴在树桩上,随即悄无声息地向江边慢慢走去。此时官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他们也不敢在上面走,那未免太过显眼。因此只得在雨后的丛林中穿行,不多时便浑身湿漉漉的。夜风一吹,简直比被雨淋了还要难受。 “王爷,您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李贞妍见朱由检冻得直哆嗦,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道,“黄海商帮在武昌的店铺,虽然人手不多,七八个人还是有的。就算您怕打草惊蛇,不肯去报官,也该先去店铺中暂避,让伙计们保护您,堤上的事贞妍自己就做得了。” 朱由检苦笑道:“贞妍,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万一动起手来,还是你的累赘。但此事太过重大,你让我在城中枯坐,我又怎能坐得住?再说你我虽然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可也是早晚的事。我一个男人家,怎能让自己的爱妻独自去冒险?” “至于商帮的店铺,我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朱由检见李贞妍仍是气鼓鼓地,赶紧嬉皮笑脸地道,“你看我和你亲昵惯了,但伙计们还不知道咱们的关系。万一让人家一看,帮主和副帮主偷着跑来武昌勾肩搭背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嘿嘿嘿嘿。” 李贞妍被朱由检逗得俏脸一红,甩开他不大规矩的手,快步向前走去。朱由检赶紧一路小跑地追着低声喊道:“贞妍,慢着点!等等为夫!” 突然,李贞妍倏地立定,朱由检收脚不住,差点撞在她的身上。还没等朱由检反应过来,李贞妍猛地将他一把拽倒在草丛中,压低声音道:“莫做声,官道上有人!”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屏住呼吸,紧张地向官道上望去。果然见有两队黑影分别从武昌城和江岸的方向往这边疾奔而来,很快就汇合在一起。 只见这些人全身夜行衣靠,黑纱蒙面,只露出鼻子眼睛,手中则是清一色的三尺钢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刘学礼,怎么搞的,老五呢?”从江边来的黑衣人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率先急匆匆地发话道。 “回档头的话,自从他们两个从客栈牵马出来,卑职就一直在后面暗中跟随。”从武昌城那边来的一个黑衣人赶紧垂首答道,“可是刚跟到汉阳门附近,突然出来一大帮要饭花子,缠住我们讨要铜板。因为街市上人来人往,不好动手,就这么一折腾的工夫,老五就没影了!卑职…” “啪!”那“档头”突然抡圆了给了这位“卑职”一记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同时举起钢刀作势欲砍道,“废物,我他妈宰了你!你们将近二十个人,连两个人都盯不住,要你何用?督主追究下来,连本座都得让你害得脑袋搬家!” “卑职”吃了这一记耳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却一声不敢吭,只是唯唯诺诺地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不过刚才卑职在官道旁的树林中发现了他们的马匹,想来他们没走多远。” “看来老五还挺机灵,他这是发现咱们了!”“档头”沉吟片刻,怒喝一声道,“给我搜!今天务必把他们两个找到,不管是谁先发现的,立即给我乱刀砍死!取下二人的首级,本座重重有赏;如果让他们溜了的话,哼哼,你们就全都自裁吧!” “是!”众黑衣人齐声应诺,随即开始四散搜寻。 草丛中的朱由检此刻自是脸色煞白。从黑衣人的零星对话中,以及“档头”、“督主”之类的词语,他已经猜了出来,这伙黑衣人是东厂的番子!至于他们口中的“老五”,自然就是自己了。看来他们这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啊!朱由检只是想不明白,他和李贞妍这一路上一直小心谨慎,怎么会被东厂番子盯上了? 可此时无暇细想,因为四五个番子已经直奔二人藏身之处而来。眼见被发现已经不可避免,李贞妍握紧了今天下午刚从城中买的一口钢剑,同时用眼神示意朱由检快跑!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武昌城方向的官道上一阵脚步杂乱之声。那些东厂番子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又有数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刃赶了过来。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啊!!!”一名番子上前盘问,却冷不防被领头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劈手一剑刺穿了小腹! “他娘的,本座就知道这里边有事!”那“档头”勃然大怒道,“刘学礼,本座命你把这些乱党尽数诛灭!” 那个名为刘学礼的“卑职”闻令大喝一声,挥刀猱身扑上前去,几十名东厂番子也跟着一拥而上。对面那伙人也毫不示弱,“呼啦”一声队形散开,将这些番子围在垓心。一场短兵相接的生死搏杀开始了! “这…这怎么回事?”望着眼前的刀光剑影,朱由检怔怔地道,“要杀咱们的是东厂,可另外一伙又是什么人?” “王爷,别管那么多了,赶快逃命要紧!”李贞妍说着拉起朱由检就跑,朱由检也猛然醒悟,撒丫子拼命向江边跑去。 他们这一跑,却惊动了那名东厂档头。只见他双目精芒大动,狞笑一声道:“原来在这里,休走!”说着就率领数人追赶过来。 朱由检虽然现在体格锻炼得比过去强健不少,发足狂奔起来速度飞快,但毕竟没有武功根基,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李贞妍双眉一挑,厉声对朱由检道:“王爷,快往江边跑,实在不行就跳江游过去!” 说着她便猛然转身,横剑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第576章 搏命剧斗(一更) 顷刻追兵已至,以东厂档头为首,共六名黑衣人分为左中右三路,在离李贞妍尚有七八丈远时便开始散开,企图绕过李贞妍直取朱由检。 突然李贞妍厉叱一声,手中长剑幻化出漫天剑影!番子们只觉眼前一花,猛听惨嚎声起,一个只顾追赶朱由检、在左路冲得最为靠前的番子,竟然被李贞妍拦腰斩断,成了血肉模糊的两截! 再看李贞妍,敌人身上迸出的污血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只有一双眸子闪烁着狂野的光芒,真宛如地狱中的罗刹! 只此一招,不但大大震慑了对面的东厂番子,就连不远处的朱由检都吓得一缩脖子!与李贞妍相处了这么久,他更多看到的是她聪颖、冷静以及女子传统的温婉娴静的一面。想不到她今天出手竟是如此狠辣! 那档头也是猛吃一惊,却不肯退缩,低吼一声道:“你们缠住他,本座去追老五!” 其余四人虽然被李贞妍的杀招吓得有些胆怯,但档头的严令他们更不敢违抗。东厂番子的规矩正是如此,只要档头发话,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谁敢临阵脱逃,不但日后自己被逮住死得更惨,就连家人也要受到连累。 因此四人对视一眼,发一声喊,便从四面围住李贞妍,开始了短暂而又惨烈的缠斗。 其实李贞妍刚才一招杀敌,也是使出了平生所学。再加上那家伙立功心切,对李贞妍防备不足,才会轻易地丢掉性命。 现在却不一样了,四名番子虽然武功远不及李贞妍,但胜在人数占优,一人吃紧则另外三人围魏救赵,抢攻李贞妍的要害,迫得她不得不防。当李贞妍想等待他们的破绽、不急于进攻之时,四人则是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缠住李贞妍,不让她去援救朱由检即可。 李贞妍不禁心中大急,她知道那名东厂档头才是这伙人中武艺最高者,朱由检如何能抵挡得住?她也看出四名对手的用意就是把她缠住,可偏偏没什么好办法,不禁越斗越焦躁,边打边喊:“王爷快跑!” 此时的朱由检刚从愣怔中回过神,只见那名档头已经疾如闪电般地向自己扑来。在这一刹那,朱由检已经知道自己就算想跑,也决计跑不掉了。况且李贞妍还在这里浴血奋战,即使自己能跑,她必陷于重围,最后只有惨死或者重伤被俘。他又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因此朱由检非但不跑,反而抡起长剑,不要命地向那名档头砍去! 那档头见了大喜,心想“老五”一向养尊处优,根本不会武功,就抡着把破剑又能有什么用处?因此连一般的招数都懒得使,直接就挥刀向朱由检的剑磕去,打算将他的兵器一刀磕飞。 “铮!”只听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爆响,刀剑在空中交击,竟然双双断为两截! 那档头大吃一惊,他压根也没想到朱由检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其实要是换在一年以前,朱由检当然只有引颈等死的份。但是自从与李贞妍流落到钓于岛,半年的荒岛生涯,极大地锻炼了朱由检的体魄。尤其是每天从山顶往下搬运木料石块,那是极重的体力活,但朱由检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因此朱由检现在虽然仍是不会武功,却有了一身蛮力。再加上他自知已陷入绝境,人在绝境之中,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所以这拼尽全力的一砍,竟然两人的兵器全都折断。 不过那档头毕竟武功高强,只稍稍一愣,随即以断刀为匕首,继续向朱由检发动进攻。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想用不到一尺长的断刃去招架,显然比三尺长剑要困难得多。朱由检情急之下,狠狠地把断剑向敌人掷了过去,却被人家轻易地侧身闪过。 这时朱由检已经是手无寸铁,万难幸免了。眼见档头的断刀直奔自己的脖子而来,朱由检的脑海中突然涌起很多动人的画面:有的是与蕊儿、包玉怜、陈圆圆在王府中一起边吃饭边谈笑;有的是与戚美凤、秋琳娜在长城上欣赏落日;有的是与李崇瑶、大玉儿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纵马驰骋;有的是与李贞妍坐着大木板,在蔚蓝色的大海中漂泊… 须臾这些画面全都消失不见,眼前寒光闪动,朱由检心有不甘地把眼一闭,暗道一切都结束了!事情本不该这样结束的! “噗!” 随着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朱由检知道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奇怪的是,怎么一点也不疼?难道这就是死亡么? 可是很快一连串兵刃交击的声音又传入朱由检耳中,那是李贞妍仍在与几名番子恶斗。朱由检诧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而对面那名档头,却骇异地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大嘴,不停地往外喷血沫子! 再看他的胸口处,不知怎的,竟冒出一个血淋淋的剑尖! “啊!!!”直到那剑尖猛地被抽回,那名档头才惨嘶一声,颓然摔倒在地。 而在他的身后,立着另外一个黑衣人!他一手擎着滴血的长剑,用凌厉的眼神盯视着朱由检,低叱一声道:“还不快走?” “我听过你的声音,你…你是…”朱由检结结巴巴地道。虽然眼前的黑衣人只露出口鼻,但他还是听出来了,她正是那位白莲教的圣女,与自己的蕊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圣女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杀入李贞妍与剩下的四名东厂番子的战团。这下战局立即扭转,本来那四人就不是李贞妍的对手,都各自带了剑伤,只是在苦苦支撑;这位武功高卓的圣女一出手,他们立刻就顶不住了,顷刻之间就纷纷中剑惨呼。二女也不客气,手起剑落,将几人全部刺死。 “东厂的大队人马随时会追上来,带着你的男人赶快过江,逃命去吧!”圣女倏地立定,语气略带嘲讽地对李贞妍说道。 李贞妍本想谢过这位神秘的圣女,可见她语气不善,似乎对自己颇有敌意,赶紧对她拱了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们走了!”随即就拽着愣呵呵的朱由检向江边奔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圣女伫立良久,最后却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577章 江堤上的炸药(二更) 朱由检与李贞妍死里逃生,不敢沿着官道走路,而是专拣茂盛的灌木丛穿行,生怕又被东厂的番子发现。 这时候朱由检才有时间去考虑目前的形势。很显然,自己是被东厂的人发现了,至于是在何时何地被发现,那就说不好了,只能推测是在武昌。看来魏忠贤这老阉贼早就对东厂的爪牙下了严令,必欲除自己而后快。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禁为远在秦王庄的朱存棋担起心来。当日自己离开秦王庄时,让朱存棋假扮自己,不知她能否适应,又会不会被东厂密探看出破绽,甚至是暗中加害? 一回忆起朱存棋那略带哀愁的俏丽面容,朱由检就心中猛地一痛,恨不得肋声双翅飞回秦王庄,好让朱存棋不再为自己承担巨大的风险! 还有,刚才白莲教的人为何要救自己?那位与蕊儿生得一模一样的白莲圣女,又为何对自己冷若冰霜?朱由检越想头越疼,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极不简单,似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但这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又怎能猜得出来? 此时前面江水的涛声越来越响,原来不知不觉二人已经抵达长江边。本来如果沿着官道走,会先到黄鹤楼;可他们误打误撞,竟直接跑到了下午他们游览的长堤,也就是朱由检今夜原来的目的地! 此时大堤之上静悄悄的,想是那些干活的民夫和衙役们都回城休息了。堤下的一溜草棚子仍然矗立在那里,在黑暗之中透出诡异的气息。 朱由检正在沉吟,李贞妍急切地对他小声说道:“王爷,刚才白莲教的人救了我们,说明他们是友非敌,最起码不会加害王爷。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东厂番子在搜寻我们,王爷您还是别管什么炸药了!” 朱由检双眉紧锁,他又何尝不想赶快渡江北上,逃出生天?既然已经被东厂发现,那就必须与对手以及时间赛跑,立即赶回秦王庄!否则即使没被暗杀,捅到京师天启那里,自己擅离藩地图谋不轨这条大罪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 可是那堆放在草棚中的疑似炸药,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沉地压在朱由检心头。自己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可那里面万一真是炸药,万一真是用来炸掉长江大堤的,那可是关系到长江流域数以千万计百姓的生死存亡! 朱由检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堤坝被炸毁、长江水决口而出,江汉平原顿成一片泽国的凄惨场景。他不禁猛地打了个寒战,毅然决然地道:“不行,一定要过去看看!如果我猜错了不是炸药,咱们再渡江不迟。” 李贞妍猜出朱由检的心意,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抢先闪出灌木丛,快如闪电般地向草棚掠去。朱由检也猫着腰一溜小跑,不多时便来到草棚边,却见李贞妍对自己摆手道:“是空的!” 朱由检急忙掀开草棚的帘子往里一看,果然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李贞妍便催道:“王爷这下放心了吧,咱们也该渡江了!” 朱由检却陡生怀疑,因为他分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黑火药的味道,而且比下午更为浓烈。他并没有回答李贞妍,却几步冲上堤坝,向靠近江水一侧的堤面望去。 这一看,朱由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长达数百步的江堤内侧,隔不到十步就摆着一只大口袋,并且用长长的绳索连在一起。朱由检扯开最近的一只口袋,只见里面全是黑色粉末,不是炸药又是什么! 这时李贞妍也跟了上来,见状亦大惊道:“这…白莲教,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朱由检从极度震惊中醒过味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咱们合力把这些炸药都推到水里去!” 话音未落,从长堤的另一端传来吆喝之声:“什么人?” “是下午看到的白莲教徒!”李贞妍紧张地道,“王爷,咱们还是…” “别还是了,你快去挡住他们!”朱由检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包炸药,用力推进江中,发出“咚”的一声,“刚才白莲教的人救了咱们,所以你也不要伤他们的性命,剩下的活我来!” 眼见对面的人越来越近,李贞妍无奈之下,也只得纵身迎上。这些人果然是白莲教徒,他们一见有人来堤上捣乱,立时挥舞着刀剑就向李贞妍发动进攻。 不过这些人的身手比起东厂番子来,可实在差得太远了,基本上也就是庄稼汉水平。李贞妍随便使了几招,就打躺下十来个,剩下的见势不妙一哄而散。这还是李贞妍手下留情,不然他们的小命就全部报销了。 “问问他们是想干什么!”朱由检见李贞妍得手,一边高声喊叫,一边一刻不停地往江中扔炸药包。江水湍急,这些看上去与沙袋分别不大的炸药包扔进去就没了影。 李贞妍依言将长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疾言厉色地迫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在堤上安放炸药!” 那人感觉到脖子上的丝丝凉意,吓得哆哆嗦嗦地道:“女侠饶命!我等均是白莲教徒,是奉了南方武昌路大护法之命,在此…呃!!” “叮叮叮!” 原来就在此时,从堤下突然飞来数十枚暗器,将李贞妍和几个白莲教徒罩在其中!李贞妍虽然反应敏捷,用长剑将袭向自己的暗器尽数击落,可那几名教徒却毫无防备能力,顷刻之间被钉成了筛子,登时死于非命。 紧跟着四条黑影猛地蹿上大堤,也不言声,就将李贞妍围在垓心,展开一场苦斗。这几人的身手也不次于东厂番子,李贞妍左冲右突,却是无法脱身! 朱由检在远处看得真切,情知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高手赶过来了,不禁暗自心中叫苦。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炸药被引爆,因此只能一边心中默默祈祷李贞妍能战胜对手,一边手上一刻不停,将一包又一包炸药投入江中。 突然他觉得背后一阵刺痛,一柄冰冷的长剑已经稍稍刺破皮肤,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无耻之徒!救了你一命,你不思报答也就算了,竟还敢破坏圣教大计!” 第578章 临危不惧(一更) 皓月之下,二人在江堤边长身而立。前面的是被利剑顶住后心的朱由检,后面的则是那位神秘的白莲教圣女! 良久,朱由检才艰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炸江堤?!” “这是我们白莲圣教的事,不要你管!”圣女冷冷地道,“你现在正被东厂番子追杀,还有心思管闲事么?现在叫你的朝鲜女人住手,江边有一条小船,你们可以划船渡江,然后…” 不等她把话说完,朱由检突然激动地大叫道:“什么叫闲事?什么叫你们白莲圣教的事?!江堤一炸,生灵涂炭,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千万百姓都会因为你的这个决定而失去生命,这是比天都大的事!” 圣女黛眉微微一蹙,显然心中也泛起一丝涟漪。但她还是斩钉截铁地道:“你这是妇人之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圣教主高瞻远瞩,以天下苍生万世平安为念。其良苦用心,尔等岂能知之!我再最后劝你一句,赶快回你的秦王庄,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朱由检突然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好吧,我还以为你既与我的蕊儿生得极其相似,心地也必是一样善良的!” 圣女闻言脸色一阵苍白,一直举着的长剑右臂也软了下来。朱由检趁机转过身去,直视着她的双眸道:“现在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想告诉你,我一定要把这些炸药扔进江里去!你要是不肯,那就一剑刺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么!”圣女柳眉倒竖,再次将剑尖抵在朱由检的咽喉处。 朱由检却是冷然不惧,还故意往前拱了拱,那锋利的剑尖已经嵌入他的肌肤少许。只要圣女手轻轻一抖,朱由检就会立刻人头落地了。 此时李贞妍刚稍稍迫退四名黑衣人,突见朱由检被制住,惊得极其凄厉地惨叫一声,疯一般地向圣女扑来。快到跟前时,却看出朱由检命悬一线,急得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弃剑跪倒在圣女面前大放悲声道:“求求你,快将他放了…” 朱由检也是心中一痛,对李贞妍抱以一个凄惨的笑容道:“贞妍,看来我是过不去这一关了。没能助你击退建虏,恢复朝鲜三千里江山,也没能与你白头偕老,对不住了!” 然后他转向圣女冷冷地道:“刚才你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算是你的,随你怎么处置都可以。但请放她走!” “我不走!呜呜呜…”李贞妍伏地大恸道,“我这条命也是你的!” 这时那四名黑衣人也赶了上来,将兵刃架在李贞妍的脖子上。朱由检一看这算是完了,现在李贞妍想跑也跑不了了。只得把眼一闭,轻轻叹了口气道:“唉!动手吧!” 那圣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由检,突然撤剑冷然道:“我不杀你!带上你的女人,快走!” “圣女,这妖女破坏教主大计,不能放她走!”那四名黑衣人却不干了,抗声叫道。 “嗯?”圣女猛地拉下脸来,面如寒霜地道,“教主委我主持此间大事,尔等敢不从我号令?” “我等只知教主有谕,破坏大计者格杀勿论!”为首的黑衣人居然毫不示弱,说着就挥剑斩向李贞妍的脖颈! “大胆!”圣女勃然大怒,突然左手一扬。登时一道寒光闪过,那名黑衣人吭也没吭一声,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脑门上赫然钉着一支铁镖,深深地嵌入颅骨之中! 其余三人大惊后退,这时李贞妍也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长剑,回身就是一斩! “噗噗噗!”三个武功不弱的黑衣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全被李贞妍割破喉管,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却因喉管已断,再怎么用力吸气,也吸不到肺中,不多时便窒息而死。 “你!”圣女急道,“谁让你杀他们的?!” “你可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李贞妍再次直挺挺地跪在圣女身前,“但请你放他走,天下不能没有他,王妃娘娘她们也不能没有他!” 圣女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良久才将朱由检向李贞妍轻轻一推,紧咬银牙道:“你们快走!今日我为你们格杀同教中人,已经违反了教规,你们不要迫我杀更多的人!” 李贞妍一把搀住神情恍惚的朱由检,刚想拽着他落荒而逃,朱由检却执拗地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奔回江边,仍是一包一包地将炸药投入江中去。 “你找死!”圣女终于忍无可忍,挺剑直取朱由检,却被李贞妍用身躯死死地护住! “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圣女怒道,“我一再饶你们性命,你们怎么得寸进尺!” “不像话的是你!”朱由检突然暴怒道,“谁给你的权力,可以漠视百姓的生命?你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你能眼看着他们惨死在洪水之中?推己及人,你,还有你那个鸟教主,是何其自私,何其冷漠,何其无情,何其残暴!” 圣女闻言脸色阴晴不定,李贞妍却是又气又怕。气的是朱由检口不择言,一再刺激这位不明敌友的圣女;怕的是圣女盛怒之下,一剑要了朱由检的性命。因为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李贞妍一见圣女出手,便知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即使抵抗也是没有用的。 孰料过了半晌,却见圣女眼中泪光盈盈,竟自滴下泪来! 朱由检当然不明其故,却故意不再理会她,转身又去往江中扔炸药。那位圣女却抬头仰望明月,两行清泪无言地流了下来,真是我见犹怜。 李贞妍忽然心有所感,柔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是有人胁迫你这样做的吧?” 圣女并不回答,也不再阻止朱由检,突然转身飘然离去。这下朱由检倒有点过意不去了,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喂~~~~你叫什么名字?” 第579章 无缘无故的爱(二更) 任凭朱由检大声呼喊,那位白莲教圣女却是头也不回地跳下江堤,几个起落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朱由检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真到李贞妍焦急地催促他快些渡江,他这才回过神来,却又在江堤上巡视一遍,看看有没有漏下没扔的炸药包。 确信大堤万无一失后,朱由检这才与李贞妍爬下江堤,果然在江边发现一条无人的小船。李贞妍怕东厂或是白莲教的人追来,急忙把朱由检拉上小船,二人立即摇起船橹,小船便飘飘荡荡地向对岸驶去。 其时长江水势甚急,二人奋力摇橹,才能让小船勉强走出一道斜线,而不是被江水冲到下游。不过朱由检倒没太紧张,在茫茫大海的惊涛骇浪中都挺过来了,他又怎会怕这宽仅数里的江流? 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已经顺利地抵达长江北岸。在夜色中向北望去,隐约可见两座城池,那便是与武昌并称“武汉三镇”的汉口与汉阳。 由于事出突然,卖珍珠所得的盘缠全都遗落在马匹那里了,现在朱由检又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除了装新大陆作物种子的袋子背在身上片刻不离,唯一的财产也就剩下李贞妍手中的那口剑了。 经过短暂的思索,朱由检认为不能再按照原来设想的路线,从汉口沿官道北上去郑州了。因为既然已经被东厂盯上,再进汉口或汉阳无疑是自投罗网,绕过城去走官道也是九死一生。 但是不赶路显然也不行,因为东厂今夜失手,以后几天肯定会在附近大肆搜查,躲在哪里也不能确保安全。 因此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另寻道路,尽快返回秦王庄。只要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护卫严密不说,即使魏忠贤向天启告状说自己擅离藩地,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反正没被抓现行。 朱由检当即以剑为笔,凭着记忆在地面上画了一张湖北、河南、陕西地区的草图。从图上可以看出,从武汉到西安的直线距离约有一千余里。其中从武汉到襄阳这一段,还算是较为好走的平原地区;过了襄阳,就进入著名的道教圣地武当山区。沿着武当山北麓继续向西北走,就进入中国南北地区的分水岭,秦岭山脉。翻过秦岭的崇山峻岭,就是八百里秦川,泾阳县也就不远了。 这段路不但直线距离较近,而且大部分是山路,人烟稀少,随时可以隐蔽自己,躲避东厂或是白莲教的追击。因此朱由检当机立断,决定就走这条路! 说走就走,二人当即发足狂奔,直到将汉口、汉阳两座城池远远地抛在身后,天色朦胧发亮,这才敢停下来稍事休息。 不过此处位于地势平坦、河湖众多的江汉平原,人烟稠密,到处是村镇、农田和道路。朱由检现在是惊弓之鸟,只要路上有个行人,瞅谁都像是东厂番子。 因此他们连村镇间的小路都不敢走,专在相对人少的农田中穿行。因为离长江越来越远,田间的作物也逐渐由水稻换成了小麦。此时已是立夏节气,麦子已接近成熟,金黄色的麦穗被轻风吹拂,使得麦田中呈现出美丽的麦浪。看来,今年这里将迎来一个难得一见的丰收年。 不过麦穗毕竟不能直接食用,而二人现在一来不敢进入村镇买东西吃,二来也身无分文,想买也买不了。再加上赶了一夜的路,此时实在是又累又饿,疲惫至极。他们便躺倒在麦地里小憩片刻,反正麦穗足有二尺多高,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说是小憩,朱由检这一觉居然睡到了红日西垂。等他醒转之时,李贞妍早已在麦田中捉了几只刺猬和一条蛇。朱由检不禁苦笑起来,心想别看现在已经回到中原,可还不如在钓于岛,至少那里还有味道鲜美的烤鱼可吃。 幸好他经过大半年的艰苦锤炼,野外生存的能力已经很强。趁着四外无人,二人又用凿石的方法升起篝火,将刺猬和蛇的皮剥掉,在火上烤得半生不熟,便立即熄灭火堆,以防在夜色中太过显眼,以致被旁人发现。 勉强填饱肚子,二人又踏上了北上的行程。此时星光满天,清风拂面,倒也十分凉爽。因为并无东厂番子追来,他们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直到这时,他们才有时间谈论起之前的遭遇来。 他们首先猜测,东厂是如何发现他们的行踪的。后来得出的结论是:愈是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东厂的密探愈多,可能二人就是在进入武昌府后,才被人盯上了。看来现在的选择还是正确的,虽然没有马匹,徒步跋山涉水会慢很多,但与东厂相遇的概率也降到了最低。 然后话题就转移到白莲教上。李贞妍不禁心有余悸地道:“王爷你也忒大胆了!那姑娘用剑指着你,怎么你还敢与她顶嘴?我真怕她一时气恼,把你伤了!” 朱由检回想起来,自然也有些后怕。但还兀自嘴硬道:“老人家教导我们,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个圣女既然宁肯与东厂厮杀也要救咱们,必有所图,又怎会让咱们轻易死掉。我就是吃准了她这一点,所以才敢耍横,嘿嘿嘿!”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李贞妍喃喃地把这句话念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道,“是哪位老人家教王爷这句话的?听起来好有哲理啊…” “这个…”朱由检尴尬地道,“这位老人家呀,那真是中国上下五千年间不世出的伟人,可惜不在当世。” “王爷勿要瞒哄贞妍,我看这句话是你有感而发吧!”李贞妍歪头望着朱由检笑道,“我倒觉得,那位姑娘面虽冷,心肠却并不歹毒,要不然怎么会没有阻止王爷破坏炸药。说不定,她对王爷你倒有些无缘无故的爱呢!” “你扯哪去了,难道本王有那么大吸引力?”朱由检虽是这样与李贞妍开着玩笑,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庞。 第580章 翻越秦岭(一更) 莽莽苍苍、层峦叠嶂的秦岭山脉,横亘于中国中部,尤以陕西、河南、湖北三省交界处地势最为复杂。它之所以能成为中国地理意义上的南北分界线,正因为山势高峻,且南北宽达二三百里,山岭一道连着一道,才能阻挡暖湿气流的北上与强大冷空气的南下。 现在已是农历五月中旬,中原大地早进入热浪滚滚的夏季。这里却由于大气环流被高山阻挡,形成独特的小气候。尤其是阳光轻易晒不到的幽谷之中,更是弥漫着重重雾气,比深秋的露水更有凉意。 此时此刻,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相互扶持着,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面的又一道山梁攀登。二人已经走了很久,那妙龄女子怕自己的郎君吃不消,便想让他休息片刻,自己去采些野果解渴充饥。 那个脸上稚气未脱、嘴唇边却是乱糟糟一圈胡须的男青年,则是喘着粗气摆手笑道:“咱们走慢些可以,但是不能停,一停就泄劲了。而且上山不累,真正累人的是下山。要休息,也等翻过这道山再说吧!” “我看王爷是累糊涂了。”妙龄女子细心地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水,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地道,“上山怎么会比下山省力?” 男青年笑道:“不懂了吧!上山虽然费力,至少站得还稳。下山则不然,若山势太过陡峭,稍微收脚不住,就有骨碌下去的危险,所以往往更加吃力。而且你没读过那首诗么: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没读过!中国的诗太多了,人家哪里读得过来!”妙龄女子对男青年这种欺负她是外国人的掉书袋行为表示强烈愤慨。 “嘿嘿!”男青年得意地笑道,“此诗虽然浅显,所含哲理却很深刻。你想想看,如果眼前只有这么一道山梁,一般人好歹费点力气都能翻过去吧?但是过去之后,对面还是大山,翻了一道又一道,总也看不到头。有的人就退缩了,以为真的不能走出去。” 说到这里,男青年突然若有所思,沉默了下来。妙龄女子这些天来常常见他如此,知道他必是在考虑某些重大问题,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男一女,正是秦王朱由检与妙香翁主李贞妍。他们自打从武汉摆脱东厂番子的追杀,一路往西北方向的目的地西安进发。虽然在地图上走的是直线,但这一路大多是崇山峻岭,艰辛程度比官道不知要增加多少。饶是二人既年轻又体力强健,也跋涉了半个多月,才穿过武当山区,进入湖北、河南、陕西三省交界的秦岭地带。 一路上的艰辛自不待言,他们连个小村子都不敢进,生怕暴露行迹被东厂发觉,因此只得完全在野外赶路。饿了就摘野果或打几只小动物充饥,渴了就喝些山中的泉水,到晚上极乏极倦时,就枕在山间的大石头上轮流入眠。这十几天下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朱由检的袍子更是磨得露了屁股。 好在泾阳越来越近,也一直没有可疑的人跟踪,看来二人很快就可以重返秦王庄,彻底结束这段神奇而又艰辛的旅程了。因此李贞妍兴致极高,不但觉不出累,还经常摘些山间的野花,编成美丽的花冠戴在头上,真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朱由检则不然,离泾阳越近,他就越沉默寡言了。因为他这一路上一直在考虑:今后该怎么办? 很显然,在朱由检离开秦王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国内外的形势,有的发生了很大变化,诸如努尔哈赤毙命、朝鲜投降后金、荷兰人入侵台湾,有的他却并不了解。 比如,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现在流窜到了什么地方,又造成了多大破坏? 再比如,在阉贼魏忠贤的掌控下,朝廷是如何支撑这个破烂摊子?袁可立、袁崇焕等边关重臣采用何种方针应付鞑子,战果又如何? 更为重要的是,秦王庄现在怎么样了?在他离开后,蕊儿、朱存棋和杨嗣昌能不能得心应手,继续发展和壮大泾阳的大好局面?孙传庭与李定国、李来亨等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将领,在与流贼作战中有没有受伤,斩获如何?他的未婚妻戚美凤现在可好,有没有因为他的失踪而伤心欲绝?还有身怀六甲的包玉怜,算着日期,她已经该生产了,不知是否顺利,孩子是男是女,是否健康? 而最最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是天启五年,离历史上天启皇帝驾崩、崇祯即位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不知道历史会不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抑或是横生变数? 这一切的一切,对朱由检来说都是未知数。所以他回家的渴望比以前更为强烈,恨不得一步迈回秦王庄,解开这些疑惑。可眼前总是一道又一道、没完没了的大山! 沉思良久,朱由检突然眸子一亮,放出炙热的光芒道:“其实也许过了这道山,前面就再也没有山了。胜利和失败,有的时候就差这最后一道山梁,看你能不能咬牙挺住!” 说着他就大踏步往前走去,李贞妍也只好紧紧跟上。再往上走,有一截根本就没有路,二人只得拽着从石缝中钻出的茅草,一步步向上攀登。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爬上这座比之前任何山岭都高的大山。朱由检顿觉豁然开朗,原来这座山头比周围的山都要高,站在山顶向北望去,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王爷你看,山顶上有些房舍呢!”李贞妍兴奋地跑过去查看,却一脸沮丧地回来道,“都是空房子,有的已经塌了。” 朱由检却觉得此处似曾相识,忙开动记忆搜寻,突然一拍脑门,失声叫道:“这不是紫云山么!我和李定国还在这里剿过土匪的。嗨,上次是走北路,这次从南路上来,差点不认识了!翻过紫云山,就进了蓝田县境,离西安也就没多远了。贞妍,咱们快到家了!” 第581章 近乡情怯(二更) 眼看就要到家,朱由检却不急着赶路了。翻过紫云山后,他先领着李贞妍进了蓝田县城,在街市上闲逛起来。 李贞妍不禁纳罕道:“王爷,现在还没到晌午,如果加紧赶路的话,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就能进秦王庄了,却为何在这里逗留?难道您是有些近乡情怯么?” “就算是吧!”朱由检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双眼睛却在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来回逡巡。突然他用手指捅了捅李贞妍,向前努嘴道:“你看那个人!” 李贞妍循着朱由检所指看去,见是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便撇撇嘴道:“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想让你看看,他身上的银子揣在哪里?”朱由检却贼兮兮地笑道。 “王爷,你…你该不会是想要偷窃吧?”李贞妍立时满头黑线。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朱由检嘿嘿奸笑道,“咱们离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快到家了,怎么也不能两手空空,最起码也要给王府里的人带点小礼物吧。所以现在银子有大用处,你瞧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为富不仁的主,就从他那借个几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贞妍,你身手好,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李贞妍本欲不从,可朱由检一再坚持,甚至威胁要将二人在钓于岛上的私密之事讲给蕊儿等人听。李贞妍万般无奈,只得来了一回妙手空空,没费吹灰之力就从那人身上偷了六七十两银子。 朱由检拿到银子,立即拽着李贞妍去寻了家客栈住下,然后各买了一身丝绸衣衫,回房沐浴更衣。丝制服装十分昂贵,一套就要三十两,这下朱由检又囊中空空了,李贞妍不禁揶揄道:“王爷不是要买小礼物么,现在又没银子了,难道还要去偷?这次人家可坚决不偷了!” 朱由检这才说实话道:“贞妍,其实我不是想买什么小礼物,你想咱们两个能平安地回去,对王府中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之所以要打扮一番,其实是想偷偷地混进秦王庄,看看现在的秦王庄到底怎样了。另外还得麻烦你,咱俩最好还是易容一番,不要让人认出来才好。” 李贞妍奇道:“要看秦王庄,直接进城不就行了么?何必要乔装改扮?” “我要看到最真实的情况。”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秦王庄能认出我的老百姓不少,若见了我都是歌功颂德那就没意思了,我想听听他们发自内心的想法,看看之前的政策还有哪些可改进之处。 “另外,我也对东厂有点担心。你想咱们要经过西安城,上次东厂没害成我,必然会在西安附近布置大量的密探,趁咱们还没进秦王庄,组织更为狠毒的暗杀。如果乔装成去秦王庄做生意的商人,那就不引人注意了。” 李贞妍这才恍然大悟,也不禁对朱由检的心思细密感到敬服。于是她就向店伙计要来一些墨汁和一支毛笔,开始给朱由检易容。 原来李贞妍的易容术与燕凌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从气质入手,改变一个人的外在形象。她给朱由检的眼角画了许多皱纹,又在脑门上画出了细细的抬头纹,包括脖子上都画出了褶皱。并要朱由检一定要佝偻着身子走路,万不可昂首挺胸。 待李贞妍忙完,朱由检从铜镜中审视自己,还真变成了个年约五旬的市侩商人。 而李贞妍也对着铜镜精心梳妆,扮做一个长随的模样。二人在客栈中走了一圈,刚刚见过面的店伙计果然认不出来,还以为他们是新来的客人。 朱由检心中大喜,也没心思在房中休息了,拽上李贞妍,又用仅剩的五两银子租了辆没蓬的驴车,径直踏上了返回泾阳的道路。 多少天来,二人还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在官道上赶路。这条官道是从蓝田通往西安的,一路上做买做卖的行商倒也不少。朱由检随便找了几人攀谈,借机了解西安一带物价的情况。 从这些行商的口中朱由检得知,现在西安的粮价又开始暴涨了。去年朱由检在时,米价不过三两一石,现在又涨到六两一石,并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朱由检听了不禁黯然,心想过去是指着黄海商帮从朝鲜购米,并且动用战略储备平抑物价,才能勉力维持米价处于一个低位。如今朝鲜投降了后金,李贞妍这位副帮主又不知所踪,黄海商帮当然无法再从朝鲜购米了。粮食一不够必然价格暴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想到这里,朱由检情不自禁地搂紧了身上装新大陆作物种子的布袋,暗想这粮食做为最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果然是必须保证自给自足,不能寄希望于外购。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人家不卖,你也是没辙,现在碰到的就是这种情况。看来这些种子很快就要发挥极大的作用,可不能稍有损毁了。 蓝田到西安的官道不过三四十里,这个距离如果纵马驰骋,最多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可这条官道年久失修,到处是大坑与沟坎,驴车走得又慢,等到了西安城门,已是夕阳西下,两人差点被关在城外。 进了西安城,与车老板结了驴车钱,李贞妍便要去香榭丽舍。朱由检却阻止了她,说是先要看看西安的情况。 “可是王爷,咱们现在又是分文皆无了,不去香榭丽舍,今晚难道睡到大街上么?”李贞妍气恼地道。 “不要总想着睡觉嘛,”朱由检嬉皮笑脸地道,“等到了家,我搂着你舒舒服服地睡上三天三夜!” 李贞妍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道:“就算不睡觉,难道连饭也不吃?” “启禀翁主,面包会有的!”朱由检嘿嘿一笑道,“你忘了我之前说的,咱们既要微服探访,干脆连这西安城一块探访了,所以不能去香榭丽舍。但是我怎么舍得让你饿着,且随我来,山人自有妙计!” 第582章 茶社观棋(三更求花) 掌灯时分,朱由检领着李贞妍进了一家茶社。按理说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开始宵禁了。但茶社内仍是人声鼎沸,有品茶听书的,有边吃点心边聊天的,还有下棋、掷骰子、打双陆的,简直比街上还要热闹。 李贞妍不禁小声揶揄道:“王爷是要喝茶当饭吃么?就算喝茶,没有银子也不成啊!” “你急什么,银子一会儿就有了。”朱由检却是满不在乎地道。 伙计见又有顾客登门,当然是热情地上前招呼,并问二人是喝茶还是吃点心。朱由检却摆摆手道:“不劳你招呼,我们是来观棋的,一会儿饿了再要点心。” 说着他就与李贞妍来到观众最多的一桌围棋前,抻着脖子向内看去。原来里面对战的二人皆是五六十岁的老者,衣着华丽,气度儒雅,手持折扇,看起来像是师爷一流人物。 再看棋局,却是刚刚开局,除了四颗座子以外,双方都只各下了一手棋。现在轮到执白棋的老者走棋,他却陷入长考之中,迟迟不肯落子。 周围观棋的闲客则至少有十几人,皆纷纷议论道:“方才黄先生连胜两局,这局刘高手自然是要小心应付了。” 这时双方突然落子如飞,棋子敲打棋盘之声不绝,转瞬间已经下了二十余手。围观的人又是一阵赞叹道:“看来二位早已算清其中变化,此局与上一局颇为相似,且看刘高手如何破局。” 朱由检细看时,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二人从刚一开局就斗气似地扭杀在一起,棋子全部集中在右上角,棋盘上的其他地方则是空空荡荡。 朱由检知道古人对围棋的理解就是如此,黑白双方就是要对杀,把对方的棋吃掉才算痛快。但对于他这个从前世穿越而来的业余围棋爱好者来说,自然知道围棋的胜负只是看双方占地多少,吃棋只是占地的手段之一,而并非全部手段。从这盘棋来看,双方都执着于一个小角的得失,显见大局观不强。若让朱由检来下,早脱先抢占大场,谋取全局主动了。 其实他来当然不是只为观棋的,而是想借着茶社这个“摆龙门阵”的地方,听听西安百姓舆情,了解当前形势。因此他假意观棋,却是凝神细听旁桌茶客的聊天。 只听隔座的一名商人模样的老者边品茶边抱怨道:“这个洪总督可真不愧‘洪阎王’这个绰号,搜刮起民脂民膏来真是刮地三尺!上个月刚摊派了三十两银子,说是左总兵营中半年未发粮饷;这个月还没过几天,又要收二十两,说刚刚调来的祖宽一营将士缺少夏衣。好家伙,真拿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人当了出血筒子,夏天热了还置办什么夏衣,光着膀子不就行了么!” “老王,你那五十两算什么,我缴了一百两呢!”对面的茶客苦笑道,“官差说是要按店铺面宽多少来收,你那是三间,我却是六间!其实你老兄入着虎啸商帮,每个月赚的银子比我多多了。我们晋中商帮这位乔帮主毕竟上了年纪,头脑不如李虎灵活,和洪总督拉不上关系,害得我们底下这些小商人也要多摊银子。” 朱由检仔细听着,心想他们口中的“洪总督”,就是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了。此人做事一向心狠手黑不择手段,听这些商人对他的抱怨,倒颇符合他的风格。却不知为何他对李虎的虎啸商帮格外照顾,难道他和李虎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这时另外一人慨叹道:“嗨,不要这般计较了。洪总督虽然银子捞得猛了些,毕竟打仗还是有一套。这不刚刚获得近年来前所未有之大捷,将‘闯王’高迎祥生擒活拿,正要解往京师,献俘阙下么!总比辽东那班兵痞要强,每年几百万两粮饷拿着,柳河一役又让鞑子杀个片甲不留!” “高迎祥是他洪承畴抓住的么?分明是延绥孙巡抚帐下的李定国将军擒拿的!”那老王立即争辩道,“听说孙巡抚没要洪总督一两粮饷,也没见人家刮地皮,手下的兵照样连战连胜!现在拿住高闯王了,他洪承畴立刻蹦出来抢功,这事我老王就看不惯!” 几人尚在争论不休,朱由检却听得有些走神了。是啊,这段对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点,得好好消化消化! 首先,闯王高迎祥被执,这可是官军对流贼的一个重大胜利。不管功劳记在谁头上,对陕西战局总归是大大有利的。可惜这几人也只是知道个结果,具体战况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其次,辽东官军再次溃败了!却不知这次是谁主持作战,伤亡情况到底如何?李崇瑶的关宁铁骑是否幸存?看来,这些具体信息只能等回到秦王庄后,找杨嗣昌或是孙传庭详细了解。 正沉吟时,李贞妍赌气似的对朱由检道:“老爷,我饿了!” 朱由检这才想起二人还没吃饭,李贞妍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前心贴后心,是该施展身手赚点银子了。 于是他故意望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高声笑道:“这屎棋有什么好看的?” 此言一出,连下棋的带观棋的,都对朱由检怒目而视。其中一位观棋的中年人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黄刘二位都是远近闻名的围棋高手,算路精确,杀法凌厉,西安城中罕有敌手。你又算哪根葱,敢在此口出狂言?” “哦?照这么说,西安城里也全都是屎棋了!”朱由检故意放肆地大笑道。 那位“刘高手”方才连输两局,这局又形势不利,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听朱由检出言不逊,又看他不过是个商人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棋的,便冷笑一声道:“这位兄台既如此说,可否赐教一二,让刘某见识一下阁下的手段?” 朱由检要的就是他这一句,却故意撇撇嘴道:“本来嘛,我是不想杀屎棋的。既然你再三相求,来一盘就来一盘。不过,须得照我的规矩来,否则就是你不敢,自动认输!” “有什么不敢的?”刘高手被彻底激怒了,“你说怎样便怎样!” “好!”朱由检得意地道,“下棋不能白下,得有点彩头!” 第583章 赌棋巧胜(四更求花求订阅) 所谓“彩头”,即是赌赛获胜的奖励,说白了就是要赌棋,负者要给胜者赌资。这种赌棋刘高手也没少下,自然不会被朱由检三言两语就唬住了。因此只是冷冷一笑道:“不知老兄要赌多少银子?” “一千两!”朱由检笑眯眯地道。 “什么!”刘高手大吃一惊,心想一般的赌棋也就五两十两,几十两的都算大赌注了。这位却张口就是一千两,难道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能赢?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赌资。 “怎么,玩不起么?”朱由检故意挑衅道,“玩不起就算了,你们接着下。” “刘高手,怕他怎的!”一旁的观众中倒有位刘高手的粉丝,见朱由检如此嚣张,忿忿不平地道,“您的银子我出,赢了咱们一人一半,输了算我的!不为赚银子,就为看您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 刘高手本来也有些为这一千两银子动心,见有人为自己拔撞,便把心一横道:“一千两就一千两,刘某奉陪!” 围观的茶客登时欢声雷动,一盘围棋这么大的赌资,他们可是谁也没见过。那位刘高手的粉丝立即掏出一千两的银票往棋盘上一拍道:“看好了,这是一千两!把你的一千两也拿出来吧!” “我不用拿,因为我肯定赢。”朱由检却是若无其事地道。 这话可太气人了,刘高手当即冷冷地道:“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你就把我扭送到官府,告我个招摇撞骗,如何?”朱由检笑道。 李贞妍本来听朱由检说赌银一千两,已经觉得不妥;现在又听他如此说,既急又气,轻轻地拽了拽朱由检的衣襟,悄声对他道:“咱们哪有那么多银两,万一输了,难道您还真的去过堂?不如服个软快走吧,我也不要吃东西了,咱们捱到天亮,赶紧回秦王庄去!” 朱由检却恍若不闻,只盯着刘高手微笑。刘高手大怒道:“好!既然你想吃板子,刘某就成全你!” 说着他就与朱由检一人一边坐好了,气哼哼地清理完棋盘,刚要摆座子,朱由检又道:“我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不摆座子!” “你…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刘高手被朱由检气得哭笑不得,“自古以来,对弈皆要有座子,此乃棋规!” “你错了,”朱由检却平静地道,“围棋最初是没有座子的,直到东汉年间才开始流行座子。因此不摆座子才是围棋本源,你敢不敢下?不敢下就算了。” “下就下!”刘高手已经彻底被朱由检激怒了,“让你执白先行,刘某倒要看看你这个‘本源’有何能耐!” 朱由检见把刘高手也气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第一手占据右上角的“小目”位置。 在前世,以“小目”开局当然司空见惯。可在这个流行“座子”的时代,四个角的星位开局即有子,因此根本没人下过小目。刘高手又不禁怒道:“因何不下星位?” “你这人好生没趣,”朱由检微微一笑道,“棋盘这么大,下哪里不行?我偏要下这里,你管得着管不着?” 刘高手让朱由检噎得直翻白眼,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在相邻一角下了星位。朱由检接下来在右下角又下了小目,形成“错小目”阵势。 这下刘高手又有些傻眼了,因为按照“座子制”,黑白双方要各占据相对的两角,这样不容易形成大模样。可朱由检占的是相邻的两角,只剩一个空角,无奈刘高手又下了一个星位,这样棋盘上就出现了“错小目”对“二连星”的开局。 朱由检接下来一手不紧不慢地守了个“无忧角”,这种形状是一种很坚实的守角方法,在前世的对局中同样极为常见。刘高手却是第一次见到,不禁陷入长考之中。琢磨了半天,居然没有想出侵入白角的好办法,脑门上不禁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朱由检见状更是放下心来,凭借着比对手领先几百年的围棋基础知识,与刘高手展开周旋。 果然不出朱由检之所料,刘高手虽然棋力不低,却无法跳出这个时代对围棋认识的局限性,一味好杀斗狠。明明这个无忧角不好攻,他却偏要攻进去,结果被朱由检卖个破绽,故意脱先一手,诱他硬杀白角。 刘高手果然上当,几乎把半个身子都伏在了棋盘上,一定要算清如何净杀。朱由检却根本就没想走活那块棋,反而连连脱先,抢占其他大场。刘高手见朱由检不应,还以为他托大,当即痛下杀手,将白角彻底鲸吞。正洋洋得意时,他刚才的对手黄先生却在背后提醒道:“老刘,你这棋已经输了!” 刘高手猛然惊醒,再看棋盘,已经是白势滔滔。而黑棋除了吃掉一个白角,几乎一无所获! 刘高手的脑袋“嗡”地一声,若换在平时,虽然局势不利,黑棋也有打入、侵消等种种手段,还能与白棋较量一番。可这盘棋是赌着一千两银子,过大的赌注导致他的心态发生了扭曲,头脑一热便强行破白棋大空。 可是白棋已如铁壁一般,别说是刘高手,就是真正的国手来了照样无法做活。朱由检见招拆招,很快就将打入的黑棋尽数歼灭,而且更加厚实。 这时候其他观众也看出来,刘高手是无力回天了。旁边那位黄先生还有些落井下石地道:“老刘,你这盘棋下得实在大失水准,难道是让一千两银子闹的?” “他…他不摆座子,不走星位,我没下过这样的棋!”刘高手兀自强辩道。 “走啊,该你走啦!”朱由检则是一脸坏笑地催促道。 这位在西安城小有名气的刘高手此时面如死灰,半晌才颤声道:“我…我输了!银票是这位仁兄的,你不要动,我回家去给你取银子!” “算啦算啦!”朱由检忍俊不禁道,“一千两银子只是玩笑,你只要请我主仆二人吃个晚饭就行啦!” 第584章 神秘对手(一更) 刘高手在无座子的对局中大败,只得愿赌服输,要输给朱由检一千两银子。朱由检却大方地表示,只要刘高手请他吃点心喝茶即可,那一千两就不要了。 刘高手当然感到庆幸。他是个专替人写状子打官司的状师,虽然日子过得比一般老百姓强百倍,但一千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还是让他感到肉痛。如今又不用输银子了,他当然对朱由检感激涕零,一改方才倨傲的态度,唤来伙计给朱由检上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又亲手为朱由检沏茶倒水。 朱由检也不客气,让李贞妍也在一旁坐了,当即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猛吃一气。众人见他衣着倒也齐整,棋艺如此高超,吃相却又如此不雅,好像多少天没吃过饭一样,心中皆自诧异。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朱由检与李贞妍自从离开武汉,就没吃过一顿相样的饭。如今回到西安,又吃到了熟悉可口的点心,怎能不胃口大开? “既然您不要他的银子,刚才为什么要赌一千两?”李贞妍这时才对朱由检刮目相看,贴在他耳边悄声问道。 朱由检也乐不可支地对李贞妍耳语道:“其实我这两下子比他也强不了多少,赌注弄大一点,他光琢磨银子,就下不好棋了。这就叫盘外招,嘿嘿嘿嘿!” “那您就不心疼一千两银子么?” “别说一千两,上万两的赌局我都下过!”朱由检又想起当日赢管宁银子的往事,心中突然一动。 二人很快把点心吃了个一干二净,按照朱由检的本意,舆情听到了,饭也吃饱了,就该撤退了。可他刚起身要走,那位黄先生却躬身施礼道:“得见高手,不能交臂失之。黄某愿向阁下讨教一盘,不论输赢,皆奉上纹银五十两,不知可赐教否?” 朱由检本不愿再下,可围观的茶客也不让走,非要看这热闹不可。朱由检心想左右无事,再下一盘倒也无妨,好歹也算为围棋事业的发展做了点贡献呢。 于是二人摆枰再战,这局是黄先生执白先行,仍旧走他熟悉的对角星,企图还原成座子形状。朱由检当然不会按他的节奏行棋,在对角各下了一手小目。接下来黄先生沉思片刻,下出了一手一间高挂。 朱由检心中不禁赞叹,看来古人虽然没下过小目开局,但围棋的内涵是不会变的,古今中外皆是一理。这手一间高挂,确实是对付小目的常见手段,看来这位黄先生棋力果然比那位刘高手要胜出一筹。 接下来朱由检按照定式走了一手“托”,黄先生考虑了一会儿,跟上一手“顶”。朱由检不禁窃喜,心想这是要走成“大雪崩”定式的节奏啊。 “大雪崩”定式,是现代围棋中与“妖刀”定式、“大斜”定式并称的三大难解定式之一,变化繁复,而且仍在深入研究之中。其后续变着至少有百种之多,需要对局者根据实际情况选择。而且其中陷阱极多,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局势的崩溃。 做为一个围棋爱好者,朱由检当然也“研究”过雪崩定式。说是研究,其实不过是记下了几种变化而已。不过这已经足够用了,他当即见招拆招,将对局引向对杀最为激烈的一种变化。 在现代围棋中,先行一方走雪崩定式一般是为取势,实地则稍有损失,因为总要被白棋吃掉几子。可黄先生哪里懂得其中的变化,一味想保那几个子不死,结果再次被朱由检巧妙弃子,在外面经营起一道厚厚的外势,并且抢得先手。 黄先生盯着棋盘看了半晌,竟然直接认输,并连连摇头道:“阁下算路精深,黄某万不能及!” 朱由检暗道惭愧,其实他只是背定式而已,哪有什么算路。黄先生的五十两银子他也婉言谢绝了,刚要起身走人,突然围观的人群中又有一人悠然道:“在下也想讨教一盘。” “不下了不下了,我这个长随已经困倦了!”朱由检实在不想再多耽搁了。 那人却挺身而出,盯着朱由检的双眼道:“在下愿出万两白银,不论输赢阁下皆可取走,只求手谈一局!”说着就将一叠银票轻轻放在棋盘上。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朱由检也惊异地看了此人一眼。只见他身高八尺,年龄约在三四十岁,一身文士打扮,相貌也很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朱由检没见过此人,心想能为下一局棋付出万两白银的,只怕全中国也没几个,便想套套他的底细。 那人却微笑道:“棋盘之上,莫问姓名。阁下姓甚名谁,大家不也不清楚嘛。” 朱由检见此人如此神秘,倒有些来了兴致。况且一万两银子可真有点让他动心,这些银子要拿到秦王庄去,能干多少大事啊! 于是他便微微一笑道:“阁下勿要戏言,如果在下同意对弈,这一万两可就是我的了。” 那人极其潇洒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对那叠银票视若无物。朱由检也有些上了劲,大大咧咧地将银票拿起来递给李贞妍道:“给本老爷收好,莫要让贼偷了去!”说着便与那人对坐在棋盘两旁。 这时全茶馆的人都过来围观,谁不想看看这价值万两的棋局?李贞妍不禁有些担心,对朱由检小声道:“老爷,人太多了…” 朱由检还没说话,那人却接口道:“看来阁下这位长随是怕人多,挤到或是热到阁下。诸位,看我面上,各退五步,不要打扰这位高手弈棋!” 说着他就目光如电地环视四周。说也奇怪,凡是与他对上眼的茶客,无不心中一悸,不由自主地乖乖往后退,很快就闪出一大片空地。 朱由检看在眼里,更是心中生疑。不过此刻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对那人一笑道:“请先落子吧!” “先行者有利,在下不会沾这个光,还是猜先。”那人却不卑不亢地道。 猜先结果,是那人执白先行。他第一手仍是占个星位,朱由检倒也没在意,与前两局一样,用小目占角。 可那人的第三手,却奇变突生,直接小飞挂朱由检的角! 第585章 围棋与治国(二更) 围棋有句俗谚叫“金角银边草肚皮”,意思是在开局阶段,当双方子力都很少时,以占据角地效率为最高,其次为边,再次为中腹。因为角地天然就有两条边,易守难攻;而中腹四面不挨,最难围空。所以即使是布局种类非常丰富的现代围棋,只要有空角,肯定是要先占空角的。 但这位中年文士却放着两个空角不占,抢先低挂朱由检的小目,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开局。此时朱由检若守角,则对方可能会返回身去占空角,这就是所谓的“行棋调子”。 但朱由检本身棋力不强,无非是沾了些穿越的光,又怎肯顺着对方的步调行棋。既然对方不占角,朱由检就不应对方的挂角,下一手再以小目占角。 此时棋盘上只剩一个空角了,那中年文士却视而不见,再次小飞低挂朱由检刚占的角。朱由检毫不犹豫,把最后一个空角也占了,那文士则继续挂角。如此就形成了白棋占了一个星位角,却在其他三角飞挂黑棋的奇特局面。 这下轮到朱由检长考了,别看在前世没少在网上下棋,但这样的开局他还是第一次走出来。按理说他的三子是“小目”位置,对方的三子是“目外”位置,又轮到黑棋走,朱由检应该是略占些主动的。但这个时代的围棋没有贴目,先行的白棋又天然占有优势。所以局面还可算做两分,关键看后面怎么走。 至此朱由检不禁加上了小心,暗道此人思路不落窠臼,想必棋力也不会低。刚才既然是以大雪崩定式取胜,这次朱由检再次选择托,引诱对方走大雪崩。而那中年文士也似是在斗气一般,毫不犹豫地往上一顶,这个角上登时爆发了一场激战。 前面数手,因为熟记定式,朱由检是见招拆招。角上的白棋和黑棋很快分为四块扭杀在一起,眼见是鱼死网破之局。刚才黄先生就是在这里犯了错误,想当然地不肯被吃,结果被朱由检所乘。 这位中年文士却在长考之后,下出了一招“内拐”。朱由检当即大惊,心想这步招法可是号称“活着的棋圣”的吴清源率先弈出的,大雪崩定式至此开始新的发展。可此人居然第一次下这个形状,也能走出这步“内拐”,难道竟与数百年之后的吴清源思路暗合? 此时朱由检已经有些紧张,选择了让白棋取角地、自己取外势的下法,试图凭借厚势在中央围起大空。 而对手也颇为配合,又连掏朱由检两个角。至此四个角已经全部为白棋所占据,而黑棋筑起几道高墙,对中腹的三块白棋孤棋形成包围之势。 可接下来的棋局发展,很快就让朱由检认识到了自己棋力的不足。三块白棋看似凶险无比,但不论朱由检怎么追杀,始终阻挡不住对方灵活的转身。最后三块白棋竟连在一起,在棋盘上蜿蜒一尺有余。 朱由检知道“棋长一尺,无眼自活”,但自己实地远远落后,如果杀不掉白棋,那可就大败亏输了,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强行破眼。但黑棋自身也有不少毛病,皆被中年文士一一利用。只见他这里一碰,那里一断,很快就把朱由检的黑阵搅得四处起火,八下冒烟。最后不但没吃住白棋,黑棋反被吃了一块。朱由检见无力回天,便爽快地一推棋枰道:“我输啦!” 观棋的茶客登时欢声雷动,他们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不但见了许多新奇的招法,还欣赏了一局精彩的杀棋。 那中年文士却冷笑一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围棋是必须要有座子的。阁下不放座子,自以为标新立异便可取胜,在下只是略施手段,挫一挫你的邪气而已。我观阁下之棋艺,似乎比刚才这位黄先生还要差一些。望阁下今后好自为之,否则必受其咎。” 这番话说得颇不客气,朱由检不禁好笑道:“我棋艺不如你,这我承认。但你说我‘必受其咎’,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罢。难道我不下座子,还要遭雷劈不成?”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哄笑,那中年文士却正色道:“围棋不仅仅是一种游戏,其变化无穷却又暗合阴阳之道,与修身、治国同出一理。棋下得堂堂正正,其人也必是正人君子,治国也必用圣人之道;若尽走些歪路数,一旦忝居高位,其为祸也大,不可不慎!” 朱由检听了哑然失笑道:“这位仁兄实在言重了。围棋与治国虽然都需要动脑子,但对象不同,岂可简单类比?” “怎么不能比?”中年文士不以为然地道,“唐太宗、宋太祖,以及我朝太祖高皇帝,皆为此中高手,他们难道不是明君么?” “仁兄未免以偏概全,”朱由检嘿嘿一笑道,“据说南唐李后主也好围棋,不也落得个亡国之君么?” “他只是好棋,却不擅棋。”中年文士兀自强辩道,“擅棋者必擅谋。真正的高手皆是思维缜密、环环相扣,从第一手即开始筹谋,不出三十手即可奠定胜局。治国亦是如此,昔诸葛亮未出茅庐先知三分天下,此亦擅谋者也。” 朱由检却不想与他争辩了,心想哥是从前世穿越来的,那个时代的中国棋圣聂卫平可算得上是“真正的高手”了吧?可别说治国了,老聂一心钻研棋道,连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都安排不好。可见围棋和治国根本就是两码事,没听说老人家围棋水平有多高,不也照样带领人民搬走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了么! 不过莫名被人奚落一顿,朱由检还是感到有些不爽。因此便向李贞妍要过那一万两银票,往回一递道:“仁兄花这一万两银子,不会就为教训我一番吧?您的高论不敢苟同,这银票也请一并收回!” 那文士却长身而起,诡异地一笑道:“阁下远道辛苦,些须川资不成敬意,倒和这盘棋没什么关系。” 朱由检顿生警兆,刚想询问时,那人已经飘然出门,且行且吟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朱由检忙对李贞妍使个眼色,李贞妍会意,立即冲到街上,却哪还有那人的踪迹? 第586章 故乡的味道(一更) 离开茶馆回到客栈,朱由检心中仍是惊疑不定。很显然,那中年文士说他远来辛苦,又说“西北望长安”,说明他对朱由检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朱由检这时是易容的,怎么会被对方看穿?那人又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他从东南沿海一路北行? “王爷,我总觉得这个人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李贞妍歪头思索道。 朱由检也有同感,不过那人的相貌他仔细端详过,显然是一张普通而陌生的脸,之前从未见过。而且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很难理喻,如果说他对朱由检抱有敌意,为何要留下一万两银票?但若说他是友非敌,又为何对朱由检极不客气,还藏头露尾的? “他会不会也是经过易容的?”李贞妍突然惊悟道。 “对呀!”朱由检猛地一拍大腿,“咱们可以易容,别人当然也可以易容了!看来此人绝非东厂爪牙,因为这不符合东厂的行事做派。那他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白莲教的人?”李贞妍提醒道。 朱由检沉吟半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呀,这一路上与白莲教接触几次,总感觉这个组织极其神秘,行事乖张诡异,而且对自己似有所图,前日在武昌,那位与蕊儿一模一样的圣女还对自己一救一放。但他们欲炸长江大堤的行为,又非大奸大恶不能为,那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利用呢… 带着难以解开的疑问,朱由检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李贞妍却是一夜未睡,生怕有人趁深夜实行暗杀。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早起来,朱由检揉了揉带着血丝的双眼,自失地一笑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李贞妍自是大喜,只要回到秦王庄,朱由检就彻底安全了。她刚要为朱由检恢复本来面目,朱由检却笑着阻止道:“不忙,我想就这样进秦王庄,给王妃她们来个惊喜。” 李贞妍拗不过他,只好结了房钱,二人便从西安北门出城,沿着西秦公路步行赶往秦王庄。 屈指算来,朱由检阔别这条公路,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当时他从秦王庄出发,也是走的这条路,但路两旁去年栽下的杨树,今年已经长了老高一截。此时夏收刚刚结束,农田的土地刚刚翻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这就是故乡的味道,怎能让人不心生感慨! 一路之上也是热闹非常,运送各种商品和物资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还有不少赶着去秦王庄做买卖的行商。看来自己离开这大半年,秦王庄的发展并没有停下脚步,显见比去年更为繁华了,这也让朱由检感到十分欣慰。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十几里的路程,二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秦王庄的外城城墙依然是那么巍峨雄壮,如同一个强大有力的巨人,保护着城中百姓不受流贼的袭扰。城头上,肩背鸟铳、手持长枪的秦兵正在来回巡视,警惕地瞭望着远方的动静;而在城门处,二十余名守城的秦兵正在细细盘查过往百姓及车辆,所以人流的速度一下子减缓下来。 朱由检与李贞妍也挤在人群中缓缓向前,到了城门处一看,在这里坐镇的正是自己委任的守城将领解胜。一年不见,解胜的身材比过去更加魁梧强健,人却沉稳了很多,两鬓居然早早地有了几根白发。 朱由检心头一热,知道守城重任压到这个本是庄稼汉的年轻人身上,也确实是难为他了。正感慨间,两名秦兵往他身旁一左一右立定,一名军官走过来上下打量他道:“看你眼生得很,是第一次来秦王庄么?” 朱由检正好也想检验一下守城士卒是否尽责,便信口胡诌道:“啊,是是是!小人从武昌来,听说秦王庄这里生意好做,特来参观的。后面这人是小人的伙计。” “原来是商人。”那军官的态度立即和蔼起来,“远来是客,欢迎到我们秦王庄做生意。那就请在这簿子上登记一下,姓名、籍贯、以何为主业、打算在秦王庄逗留几天。登记完毕后,我给你开一张条子,你可凭条子到城中客栈住宿,房钱比西安城便宜一半呢!没有条子的话,客栈是不接待的。”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暗暗佩服此种安排的巧妙。这看上去是对商人的礼遇,实则是对外来人员进行了较为严密的监管,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策。 他当即张冠李戴,用“郑森”这个名字登记完毕。那军官看了看笑道:“原来是郑老板,经营农产品的。好了,最后一项例行公事,要对二位搜身,看看有无夹带兵器。除了兵器要暂扣以外,其他随身之物我们绝不侵占,这是秦王庄的规矩,还望郑老板理解。” 朱由检又是一阵暗赞,心想解胜如此谨慎,就算是东厂或锦衣卫的人冒充行商想混进城内,没了兵器他们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自己被搜身倒没什么,可李贞妍是女儿之身,怎能让这些军士乱摸。朱由检心想这种情况不在少数,倒要看看解胜如何处理。 于是他就面露难色,对那军官小声说道:“不瞒军爷,我这伙计其实是我的小妾,因为女子出门不便,这才扮做男人模样。您看…” 那军官诧异地望了李贞妍一眼,不觉失笑道:“好家伙,扮得够像的!没关系,女子我们有女兵搜身,请到旁边那间草棚子里去。入城以后,尽可恢复女装,我们秦王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绝无作奸犯科之人。” 朱由检听了,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不光是因为检查措施严密,让歹人无机可乘;还因为这军官对百姓态度和蔼,而且肯定具有一定文化程度,否则也说不出“路不拾遗”、“作奸犯科”这样的词来。 对比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军士多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只会抡刀砍人,很容易就做了欺压百姓的兵痞。而秦兵的综合素质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有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能驰骋天下! 第587章 我回来了(二更) 朱由检穿过外城高高的门洞,进入阔别已久的秦王庄城内,自是喜不自胜,真想振臂高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是啊,这里的一切,他都是那么熟悉!外城林立的碉堡石壁上,还有刀砍箭射的凿伤,那是去年李自成攻入外城时留下的痕迹;砖厂的烟囱咕嘟嘟地冒着黑烟,那是一炉红砖正在煅烧;兵工厂高达数丈的瞭望塔上,正有人往下倾倒着什么,那必是工匠们正在制作铅弹了。 而在一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震后的废墟!是他,以及千千万万勤劳的人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这个奇迹! 穿过外城进入内城,就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所有的民居都已经完工了,清一色的红色砖墙,有一种质朴的美感;食堂、纺织厂、幼儿园等设施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时透过院墙飘到街上,感染着城中所有的人。 而与离开时不一样的是,内城内的主干道两旁,新增了许多茶馆、饭馆、客栈和商铺,因此显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其实任何一座城市发展到一定规模,都必须有足够的商业设施,来满足市民的消费需求。朱由检对秦王庄的规划,当然也包括着这一层。但一年之前百废待兴,有限的银子得花到刀刃上,因此朱由检只着重建设了砖厂、兵工厂、纺织厂等关系到秦王庄生死存亡的重要企业。 这些企业都是动用秦王府的库银兴建的,相当于是“国有独资企业”。至于饭馆商铺等规模较小的产业,显然私营更为合适,也因为有竞争的存在,显得更有活力。 不过当时朱由检只是在城中规划出了商业区域,没有来得及具体开发。如今这个区域却已被鳞次栉比的商铺填满了,其繁华程度不次于西安。除了没有古玩玉器店这样的奢侈品消费场所,秦王庄现在与真正的大城市也没什么区别了。 朱由检看得满怀欣喜,便与李贞妍携手进了一家茶馆。因为现在是巳时,正是秦王庄内的居民工作的时间,所以茶馆内顾客不多。伙计见有人上门,自是殷勤招待,并将二人引至环境更好的二楼。 朱由检选了个靠窗的座位与李贞妍坐了,要了一壶茶、一些点心,一方面略为充饥,一方面也是想借机观察一下城中百姓的生活状况。 这时猛听窗外楼下一阵锣响,朱由检举目一看,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是一个马戏班子刚刚开场,就在两条街的交叉口处围起圈子,鸣锣吸引往来行人。李贞妍眼尖,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不是红娘子那个班子么!” “客官好见识!”伙计殷勤地赔笑道,“这个马戏班子来秦王庄大半年了,各种把式耍得极为精彩,老百姓都喜欢看。听他们说,他们的班主果是雅号‘红娘子’,现在正跟着一位贵人出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陕西与他们会合。要论功夫手段,他们这些人都及不得红娘子十分之一呢!” 伙计这么一说,朱由检眼前不禁又浮现出红娘子那淳朴而又俊俏的容颜。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登州,不知道自从与自己失去联系以后,戚美凤、陈圆圆、红娘子她们现在可好?还有那位从皮岛救出来、名为赫尔哲的女真少女,不知道她平安到达登州没有,能否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他正在怔怔地出神,隔座的数名茶客闲谈的内容,却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一名后生兴高采烈地道:“每次来秦王庄,都感觉这座城池又热闹了几分。老百姓也都越来越舍得花钱了,我这整整两大车毛笔,要在西安也得卖上个把月的,在这里不到三天就卖完了!哈哈,真是痛快!” “不是老百姓舍得花钱,他既有钱,还不愁吃穿,又要读书识字,才有闲钱买你的毛笔。”另一位中年人也笑吟吟地道,“依在下看来,秦王庄之所以能有这般规模,全在于有个秦王殿下。若没有他老人家,这里早被李自成打下了,全城百姓都得遭殃! “你们看现在百姓安居乐业,不但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还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钱使。说句胆大的话,就本朝太祖开国之时,也做不到这些个!至于京师、苏杭等地,当然银子满地淌,可那都是官宦之属或是巨贾富商,穷老百姓照样吃不上饭!” 朱由检听了不禁有些得意,心想不是有首歌这么唱么: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还有一句俗语: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想想那些“青史留名”的“明君”,无论是“文景之治”、“贞观之治”还是“康乾盛世”,都是文人称颂者多,实则百姓照样受苦。真正让普通老百姓说声“好”的,泱泱数千年又能有几人! 正沉吟之时,却听又一名老者叹息道:“你们说得都对,只怕不能长久啊!” “怎么不能长久?”那后生不服不忿地道,“流贼那么厉害,不是照样让秦王殿下打跑了么?鞑子那么厉害,遇上秦王殿下不也吃了败仗么?只要秦王殿下在,我看这里的老百姓永享太平!可惜他老人家只是个王爷,他要是当了皇…” “不要胡说!”那老者赶紧阻止道,“你还嫌秦王殿下受的罪不够多么?没听百姓传言:自从去年夏天万岁降旨,调孙知县和几位将军率秦兵剿贼,名为剿贼,实则是把秦王殿下给架空了!唉,这秦兵是秦王殿下出粮出饷组建起来的,朝廷没花一个铜子,现在却不让秦兵保卫秦王,你说他老人家心里能痛快?” “别说他老人家不痛快,我他妈都看不过眼去!”那后生说得火起,不禁忿忿地一拍桌子。 “人这心里一不痛快,就容易闷出病来。”老者叹了口气道,“近来街面上传言,秦王殿下病势沉重,数月不能见人理事。我怕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秦王庄也就散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由检与李贞妍闻言不禁大惊失色,心想难道是郡主朱存棋生了重病? 第588章 潜入王府(一更) “王爷,我们赶快回府看看郡主吧!”刚从茶馆出来,李贞妍就急切地道。 朱由检当然也很揪心,但沉吟片刻之后,还是摇摇头道:“不能就这么回去。你想秦王庄每天外来人员这么多,虽然解胜已经严加防范,但也难免有东厂密探。而且现在是白天,按照原来的规矩,秦王府外面的护城河吊桥是悬起的。咱们当日远行之时,可是秘密离开。现在如果径直回去,实在太过扎眼,必然闹得满城皆知,那可就麻烦了。” “可是郡主她…”李贞妍此时已是泪光盈盈,“我片刻也等不得了!” “莫急,咱们先在街市上转悠一阵。”朱由检安慰她道,“等到小学放学时,秦王府的内城门必会开放,吊桥也会放下。咱们就趁那个机会混进去,正好我也要看看燕凌和他的特战队员是否尽心护持王府。夜间就能见到郡主,你也不必太焦虑了。” 话虽这么说,朱由检对朱存棋的担心程度,一点也不比李贞妍少。李贞妍与朱存棋是自幼相识的好友,又同为郡主身份,当然是知己之交;而朱由检却也曾与朱存棋一起出生入死,更曾共涉寒潭、相拥取暖。二人名义上是姐弟,但那若有似无、不能言讲的一份情愫,朱由检又怎能忘怀? 好不容易捱到黄昏时分,做为“城中之城”的秦王府外的吊桥终于放下,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小学生欢呼雀跃着奔跑出来。吊桥的另一头则是接孩子回家的父母们,劳累了一天,见到孩子的那张笑脸,无疑是最欣慰最解乏的,很多人也纷纷走过吊桥去迎接。朱由检二人便趁这个机会过了护城河,进入秦王庄的核心区域。 这个核心区域除了秦王府外,还有小学、医馆、钱庄、战略储备库等重要设施,并且还预留了很大的空间,以备将来发展之用。朱由检当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也知道有些房舍是空的,便拉着李贞妍躲进了其中一间。 从这里向外望去,果然见不时有特战队员在街上巡逻。按理说这个戒备程度已经可以了,但朱由检还是皱了皱眉头,心想万一有内鬼知道在何处藏身,还是有安全隐患。 很快日落月升,凉爽的夏夜如期而至。秦王府内外一片静寂,院内只有寥寥几处灯火,想是大多数人已经就寝。 朱由检这才与李贞妍悄悄出来,却不走正门,而是让过一队巡逻的特战队员,来到一处高墙外,对李贞妍小声道:“咱们翻墙过去!” “都到家了,怎么还要翻墙?”李贞妍哭笑不得地道。 “大家都睡下了,我不想惊动她们。”朱由检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 李贞妍当然了解朱由检的脾气,他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因此也只得凝神提气,突然后退几步向前疾冲。快到府墙之时,脚尖点地,腾身一跃,已经踩在丈许高围墙的一多半之处。然后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灵活地向上攀爬,瞬间即翻上墙头。 她能这么上,朱由检就不行了。虽然这大半年来他既长高了许多,又锻炼得孔武有力,但没有真功夫,想空手攀上这一丈多高的围墙,还是有些勉为其难。 好在下午他就想好了要这么干,因此临时买了条绳索,此时就让李贞妍把他拽上去了。二人往院落中看了看,果然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便轻轻地跳了下去。 这一番折腾,少说也有两三分钟,其间并无一个特战队员发现。朱由检不禁有些恼火,心想这燕凌是怎么搞的,这要是来了刺客,如何应付得了? 不过此时他没时间多想这些。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秦王府,这里是他亲手建立的家,是温暖的港湾!眼前的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熟悉;每一间房间,朱由检都知道是谁住在里面;就算是闭着眼走,他都不会走错! 二人当即蹑足潜踪地前往后宅,也就是朱由检与王妃蕊儿的卧房。一路之上除了草虫吟唱,再无其他动静,很快就来到卧房门外。 却见房中尚有烛光,两道长长的倩影投在窗棂之上。李贞妍刚想敲门,朱由检急止住她,用眼神示意:先躲在窗下听一听! 李贞妍也只得由着她,二人背靠在窗下,凝神静听房中动静。 只听两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窃窃私语,朱由检一听便知,正是自己的王妃蕊儿,以及冒充自己坐镇王府的骊山郡主朱存棋! 此时他已是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站起身来,用沾湿的手指捅破窗棂纸,向内窥视。 只见朱存棋仍是身着亲王的盛装,背对自己轻声叹道:“王妃娘娘,存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而面对窗户的蕊儿则有些精神恍惚,半晌才喃喃地道:“郡主但讲无妨。” “殿下怕是回不来了!”朱存棋的声音突然哽咽了,“美凤传回消息已经半年多,我们又派出无数人手在海上以及附近的山东、江苏一带搜寻,甚至朝鲜都派去了人,却是一无所获!只怕,只怕殿下与贞妍已遭不测了…” “不会的!”蕊儿突然厉声反驳,紧接着就失声痛哭道,“不会的,王爷不会死的!他福大命大,魏忠贤害不了他,女真人和蒙古人杀不死他,他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死?必是美凤找得不细,我要去找他,我要亲自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娘娘!”朱存棋也呜咽起来,紧紧地搂住泣不成声的蕊儿,“美凤怎会不尽心找殿下,大海不同于草原,万无幸免之理,娘娘亲去也于事无补啊!你要坚强些,接受这个现实!” 蕊儿渐渐止住悲声,却茫然地道:“接受?怎么接受?王爷如果真的不在了,我苟活于人世还有何用?” “殿下创下这番事业,总不能就这样荒废下去!”朱存棋紧咬嘴唇道,“娘娘应以大局为重,…” “郡主不要说了,”蕊儿惨然一笑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么多天来你一直不敢和我说这些话,无非是怕我伤心。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明白?只可惜王爷他…唉!造化弄人,苍天无眼!” 第589章 夫妻相见(二更) 月色如水,秦王府内外一片静谧,只有微拂的轻风柔和地吹动着树叶。 可蕊儿与朱存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大锤一般,重重地敲打着朱由检的心脏! “我没有什么心意。”朱存棋幽幽地道,“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希望殿下能实现他的理想,匡扶大明江山。再有就是多子多寿,与美凤成就姻缘。贞妍对殿下也有意,我原想他们一起出行,可以…没想到天妒有情人!” 说到这里,朱存棋又是潸然泪下。房中只能听到二女的饮泣声,良久朱存棋才接着道:“娘娘,事已至此,您天天以泪洗面也不能换殿下回来。最近听解将军和燕大侠说,秦王庄内混进来不少形迹可疑的陌生人,想是存棋怕被认出多日不敢露面,已经引起了阉党的怀疑。纸里包不住火,为今之计,不如对外宣称殿下病重不治,这样方可解今日之危局。” “不行!”蕊儿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殿下又回来了怎么办,难道人死还能复生?那更是犯下欺君大罪!” “可现在这样下去,一旦被东厂侦得实情,秦王庄同样是灭顶之灾!”朱存棋急急地道。 “不会的。”蕊儿却紧握住朱存棋的手道,“现在局势已经不比一年以前,阉党想动我们秦王庄,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即使魏忠贤矫诏派兵来攻,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毙!只是要委屈郡主,王爷一天不回来,你就要多在这里煎熬一天…” “要说煎熬,大家都在煎熬,娘娘比谁都煎熬更甚!”朱存棋赶紧道,“殿下临行之前特意交待,一切大事都要娘娘做主。存棋但凭娘娘吩咐,赴汤蹈火…” “郡主万勿如此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蕊儿与朱存棋紧紧相拥道,“郡主比蕊儿大两岁,我能叫你一声姐姐么?我已经失去了王爷,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姐姐了!” 至此二女又哭作一团。朱由检也再难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了,他之所以迟迟不现身,实则是有一个不能对李贞妍明言的理由,那就是蕊儿!不是朱由检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实在是那白莲教圣女与她生得一模一样,让他不能不起疑心! 可是在他看到蕊儿的一刹那,所有疑虑和误解都烟消云散了。因为蕊儿若是对自己有二心,就不可能这样为自己伤心欲绝!在这一刻,朱由检真想左右开弓给自己几十个大嘴巴子,不论再怎么样,他也不该怀疑与自己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蕊儿! 可他刚一抬手,就觉得脖子一凉,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已经抵住了咽喉!朱由检猛吃一惊,再看身旁的李贞妍,同样被一柄长剑制住,而手持长剑的,居然是同一个面覆黑纱的黑衣人! 这时房中的蕊儿也察觉出窗外有异,迅速吹熄了灯火,随即一脚踹开房门,先扔了张椅子出来,紧跟着跳至院内,厉叱一声道:“鼠辈安敢夜闯秦王府!” “蕊儿!是我!!!”当朝思暮想的妻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热泪夺眶而出。他刚想扑上前去将蕊儿揽在怀中,身后那人却怒喝一声道:“狗贼!王妃娘娘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别以为你乔装改扮就能蒙混过关,告诉你,你们两个刚一入城,就被我们盯上了!” 随着这一声怒喝,周围火光四起,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一涌而出,将院落团团包围。那黑衣人也扯下面纱,轻蔑地望着朱由检,赫然是特战队长、大侠燕凌。 朱由检这才恍然,难怪自己混入王府会这么顺利,原来早在燕凌的监控之下,他这是给自己来了个欲擒故纵啊。 这时蕊儿也盯视着朱由检,冷冷地道:“你是何人?夜闯秦王府意欲何为?若不从实招来,哼!” 说着她还不等朱由检回答,当即上前一步,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因为是在又惊又怒之下出手,蕊儿上来就用足了十成气力。朱由检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觉得肩部巨痛欲裂,忍不住连声惨叫! 他这一叫不要紧,李贞妍急得高声尖叫道:“不要!他是秦王殿下!” “什么!”蕊儿全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朱由检,又看了看李贞妍,喃喃地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会发出女声?” “我是李贞妍啊!娘娘快去取些净水来,殿下与我洗去伪装,您一看便知!” 这时的蕊儿已经傻眼了,只是精神恍惚地立在院中。倒是房中的朱存棋听得真切,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出来,一边扶住蕊儿,一边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打水来!还有,严密封锁消息,走漏风声者立斩!” 很快特战队员打来两盆清水,可是朱由检遭到蕊儿的重手“摧残”,半边膀子已经高高地肿起,竟无法自己洗脸。李贞妍忙要来毛巾,用力为他洗去那些墨汁画出来的皱纹,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她又把自己的脸也洗干净了,对蕊儿和朱存棋勉强笑道:“娘娘、郡主,这下认出来了吧!” “王爷,真的是你?”蕊儿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么比过去高了多半头呢?” 朱由检虽然疼得呲牙咧嘴,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道:“二十三还蹿一蹿呢,为夫今年芳龄二八,难道就不能长个了么。蕊儿,你这见面礼也太重了些,为夫可有些经受不起!” “呜哇!”二女突然失声痛哭,不顾一切地就扑入朱由检怀中!尤其是蕊儿,她还用粉拳不停地捶打朱由检的胸膛,边哭边埋怨道:“狠心的王爷!这大半年您都到哪里去了,可知人家苦苦牵挂!” 朱由检再也装不出笑容来了,任激动的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半晌才轻抚着二女的后背道:“让你们受委屈啦!” “看什么看?都给我巡逻去!”燕凌虽也心情激动,毕竟十分沉稳,叱退众特战队员后低声劝道:“殿下、娘娘、二位郡主,夜深人静,咱们有话进房中慢慢叙谈吧。” 一句话提醒了蕊儿,她猛地挣脱朱由检的怀抱,连泪水都顾不得擦,便拉起他的手道:“王爷,快随我来!” 第590章 父女团圆(一更) 朱由检被王妃蕊儿拽着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刚被她捏过的肩膀还疼痛难忍,不禁咧着嘴苦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蕊儿却不回答,只领着他三转两转,转到一处十分僻静的小跨院门口。这时秦王府里的其他院落早已没了灯火,宫女们早已安歇,惟独这小跨院却有专人值守。 朱由检定睛一看,竟是蕊儿的侍女伊伊。只见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眼睛却熬得布满血丝。见二人过来,伊伊刚开始还没注意到朱由检,只对蕊儿勉强一笑道:“已经睡下了,今天状况倒还好些。咦?啊!是王…” “禁声!”蕊儿小声叮嘱一句,伊伊立即捂住嘴巴,双眼中却早已漾出喜悦的泪水! 朱由检爱怜地审视着伊伊,将近一年不见,她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个头也比过去高了些,已经完全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这么晚了不睡,在这里做什么?”朱由检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地道,“幼儿园已经够忙的了,我不是让你以后再不要做府中的杂事了么?” 伊伊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俏丽的肩膀剧烈抖动,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蕊儿忙小声解释道:“这里实在太过重要,用别人蕊儿不放心,只好让伊伊少睡半宿的觉。到了后半夜,蕊儿还要来替伊伊。” 朱由检更觉诧异,眼见这小跨院位于王府一隅,形制普通,十分不起眼。不知是谁住在这里,又能让她们主仆二人如此重视? 这时蕊儿已经拉着他进了跨院,见正房内一片漆黑,却隐隐有女子的饮泣声从房中传出。 “姐姐,还不曾安歇么?”蕊儿贴着窗棂轻轻呼唤道。 “啊,是娘娘来了!”那女子慌忙披衣下地,一边趿拉着鞋来开房门,一边轻声细语地道,“刚刚哄着了。娘娘如此繁忙,累得日渐消瘦,实在不用如此辛苦的…” 房门一开,那女子与朱由检四目相对,竟是目瞪口呆,半晌不能出声。 此时的朱由检也是热泪盈眶,用颤抖的手扶住女子道:“玉怜,是我!” 原来躲在这隐蔽的小跨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由检的侧妃包玉怜! 突然包玉怜双眼一翻,软软地倒在朱由检怀中,不省人事。朱由检大骇,搂着包玉怜连声惊叫道:“玉怜,玉怜!你这是怎么了?!” 蕊儿忙凑过来察看,却微微一笑道:“王爷勿忧,不妨事的。姐姐这是见到王爷太过激动,以致晕厥了过去,一会儿就好的。” 说着她就伸出手指,在包玉怜的人中上掐了几下,朱由检也忙为包玉怜抚摩前胸捶打后背。 过了片刻,包玉怜果然悠然醒转,却茫然地望着朱由检道:“王爷…我不是在梦中吧?” “玉怜,真的是为夫!”朱由检心疼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自己却忍不住鼻子一酸道,“让你们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都是为夫之过!” 包玉怜却还喃喃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都不敢相信王爷还能回来了…” 朱由检见包玉怜还不清醒,情急之下拾起她的素手,在自己的脸上狠拍几记,发出清脆的响声,勉强微笑道:“如果是在梦中,能有这手感么?” 包玉怜又怔了片刻,突然惊天动地地尖叫了一声,随即搂着朱由检的脖子放声痛哭起来。朱由检与蕊儿也心有同感,夫妻三人登时哭作一团! 他们这一哭不要紧,房中又传来一个响亮的哭声。朱由检正在纳闷,蕊儿已经泪中带笑地将他拽到床边,哽咽着道:“您快看看,这是您的小郡主啊!” 随着包玉怜掌起灯火,一个精致的襁褓从黑暗中逐渐显现出来。襁褓中是一个尚不满月的婴儿,由于刚刚受到惊吓,正紧闭着眼睛、攥着小拳头、蹬着小脚丫使劲地哭闹着,眉眼之间,依稀有些朱由检的影子。 “她是…她是我和玉怜的孩子?”朱由检怔怔地愣在当场,竟一时有些不敢接受现实! 包玉怜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用手指轻轻地逗弄了两下。孩子见到母亲,立刻不再惊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包玉怜便轻轻解开襁褓,将身子如同小猫般柔软的孩子递向朱由检,泪水涟涟地道:“王爷,快抱抱您的孩子吧!她落生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从未见过她的父亲呢!” 朱由检登时大为紧张,连前世带今生全算上,他还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婴儿,生怕姿势不对把孩子给弄痛了。蕊儿见了不觉好笑,忙帮着他摆正姿势,稳稳地将孩子抱在怀中。 望着恬然入睡、如同天使一般的孩子,朱由检心潮澎湃、虎目含泪,突然兴奋地大喊道:“是我的女儿,是我朱由检的女儿!我当爹了,我终于当爹了!!!” 他这一嚷嚷,又把孩子给惊醒了。这小家伙对朱由检这个初次见面的父亲可没什么好感,当即撇着小嘴大哭起来,还恰到好处地拉了一泡,弄得朱由检满怀都是。 包玉怜忙将孩子接了过去,半嗔半喜地埋怨道:“王爷您这是干什么,别把孩子吓坏了!” “嘿嘿嘿,为夫实在是有些情不自禁啊!”朱由检这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蕊儿:“为何让玉怜母女住在这里?玉怜原来的卧房不比这里好多了么?” “亏您还问呢!”蕊儿也是又笑又哭地道:“王爷迟迟不归,小郡主生下来了,我们都不敢声张!万一让外面知道了,陕西大小官员必来贺喜,万岁也必颁下恩旨,那不是要让存棋郡主应付?万一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蕊儿只得让姐姐受些委屈,躲在这里偷偷哺育小郡主!” “娘娘说的哪里话,”包玉怜忙对二人说道,“虽然孩子是玉怜生的,娘娘可是视如己出,一天不知道过来看望多少次,玉怜怎会觉得委屈!娘娘还曾说,她是王爷唯一的骨血…” 说到这里,包玉怜已经说不下去了。眼见二女又要痛哭,朱由检忙勉强宽慰道,“现在好了,为夫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你们母女再不用在这里躲着了,明天天一亮,就把孩子降生的消息放出去;秦王庄要为此放假,大宴三天!” 第591章 各诉前情(二更) 夫妻三人正叙话之时,朱存棋、李贞妍、燕凌、解胜以及四姐妹、秋琳娜等人也先后赶到。因为当日朱由检微服出行就是个秘密,在秦王庄内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仅限这些人而已。至于秦王府以及秦王庄,仍在特战队员及秦兵的严密监控之下,防止走漏消息。 久别重逢之下,众人无不激动万分,朱由检也兴高采烈地与众人一一拥抱。燕凌与解胜还好,他俩毕竟是男人;可梅兰竹菊四姐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让朱由检熊抱过之后,无不红着脸怯生生地望着蕊儿,生怕王妃娘娘动怒。 可是大喜之下,蕊儿哪还会嫌朱由检如此忘情。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把门外的伊伊也拽了进来,同样让朱由检狠狠拥抱了,才肯罢休。 相比之下,秋琳娜可就开放多了。她不但与朱由检紧紧拥抱,还深深地吻了他的脸颊几口,用其他人都不懂的英语大嚷道:“ijustthoughtyouhadforgottenme(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尽管朱由检自开放的前世穿越而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这位异国女子亲吻,还是让他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涨红着脸讪笑道:“没忘,谁都没忘,我是恨不得飞回来与你们团聚,只可惜没长翅膀!那什么,秋琳娜,以后咱还是说汉话,不然大家听不懂容易误会,嘿嘿嘿嘿….” 很显然谁也没心思睡觉了,蕊儿与包玉怜哄孩子熟睡之后,便轻轻带上房门,在院子中摆了一圈小板凳。因为在场的多是女眷,燕凌与解胜少坐片刻即起身告辞,待明天再向朱由检请安。余者便围着朱由检与李贞妍,要他们详述失去联系之后的经过,尽情互诉离别之苦。 之前朱由检从西安到登州,都有戚美凤一路相随。后来到朝鲜再到皮岛,虽然没和戚美凤在一起,还有书信相通,因此这一段经过蕊儿她们通过戚美凤的书信,都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朱由检就从坠海讲起,一直讲到他与李贞妍流落钓于岛,困在那里半年之久。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坦承自己与李贞妍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并歉疚地对蕊儿道:“蕊儿,按理说该征得你的同意的,你不会怪我们吧?” 蕊儿听了却起身离座,盈盈拜倒在李贞妍面前,眼含热泪道:“贞妍,若不是你,王爷早已葬身大海了,你是王爷的恩人、蕊儿的恩人,也是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恩人!”说着就要给李贞妍磕头。 李贞妍忙对跪在蕊儿身前,同样哭泣道:“娘娘万勿如此!贞妍对王爷倾心已久,在荒岛上一时忘情铸成大错,恳请娘娘责罚!” “贞妍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对王爷有情有义,蕊儿早看在眼里,从心里早把你当做是一家人了!”蕊儿亲手为李贞妍拭去泪珠道,“你能文能武,沈静多智,是王爷的好帮手,我欢喜还来不及,怎肯责罚?倒是王爷如果负心,不肯收你入王府,蕊儿才要和他翻脸呢!” 众人听了皆是一阵欢笑,朱由检也很欣慰,他为自己有蕊儿这样一位既通情达理、又坚决而默默地支持自己事业的好妻子而庆幸。 接着他又讲了之后被荷兰人俘虏、在台湾岛做苦工的经过,以及在返回陕西的途中,被东厂番子截杀的惊魂一幕。但他有意隐去了白莲教和那位圣女的事,李贞妍冰雪聪明,知道他怕蕊儿尴尬,不便当众提及,因而也没有多说。 众女听得如痴如醉,一会儿被朱由检描述的海岛美景所陶醉,一会儿又为他们的命悬一线,不由自主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直到朱由检讲完,蕊儿等人才又抹着眼泪道:“好王爷,以后可再不敢放你出秦王庄了!听您和贞妍的经历,真是九死一生、两世为人!” 朱由检也自感慨,不过还是勉强笑道:“别光我和贞妍讲,蕊儿你们也说说,这一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他这一问,众女当即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真是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差点让朱由检难以招架。 她们说得最多的自然是王妃蕊儿,自从朱由检离开,秦王庄的千斤重担就压在了蕊儿身上。对内她要装出朱由检还在府中的样子,并暗中照顾怀孕的包玉怜,护持假冒朱由检的朱存棋;对外她还要把朱由检所有刚刚开创的事业进行下去,诸如城防、收支、建设、生产等一应大事也全要由她决定。 因此这大半年来,蕊儿既为这些事务襙劳,又时时挂念朱由检的安危,不知不觉中消瘦了不少。朱由检望着她那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庞,真想将她立刻就揽入怀中,好好地怜惜一番,好不容易才强自忍住。 除了蕊儿之外,压力最大的就要数骊山郡主朱存棋了。她每天都得穿上朱由检的装束,花至少一个时辰化妆,就怕被人看出破绽。因为虽然平时可以深居简出,但有的场合是必须要露面的。比如丰收庆典或是秦兵剿匪凯旋,大家都对秦王的到场翘首以盼,如果不去,必会影响干劲或是士气。 除此之外,因为熟悉黄海商帮的业务,在朱由检和李贞妍都不在的情况下,朱存棋也成了商帮的实际负责人。秦王庄百业待兴,秦兵又开销巨大,这一切都指着黄海商帮的进项。因此朱存棋也是殚精竭虑,勉力维持收支平衡。尤其是粮食,因为从朝鲜买粮的渠道中断,朱存棋为此极其发愁,经常夜不能寐。 至于其他人,包玉怜自不待言,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其间吃了数不尽的苦头。尤其是生产之时,还因为宫缩无力发生了难产,险些丧命。幸亏她本身就是医生,稳婆都吓瘫了,她竟咬牙忍痛自己用手助力,终于把孩子顺顺当当生了出来。 而伊伊、秋琳娜、四姐妹等人,除了各司其职外,也帮蕊儿和朱存棋分担了不少细务。现在她们可不仅仅是容貌出众了,而是各有一身才学,让朱由检顿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慨。 众人越谈越兴奋,猛听鸡叫声传来,已是四更时分。念及朱由检与李贞妍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蕊儿便请二人一同回房休息。李贞妍却把脸臊得像块大红布一样,坚决不允,拉着朱存棋落荒而逃。 众人见了均是莞尔,朱由检也讪讪地道:“要不今晚我就在这里睡吧,伺候伺候产妇和闺女!” “你个大男人懂得什么伺候,”包玉怜嗤笑道,“还不快陪王妃娘娘回房安歇!” 第592章 为女取名(三更求花) 是夜朱由检宿于蕊儿的正房。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何况夫妻二人已经将近一年未见,相思之情自是浓烈无比。 事毕之后,朱由检当然是心满意足,蕊儿也是无比娇羞,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轻轻喘息着躺在朱由检的怀里。 朱由检忽然心中一动,又想起了那位与蕊儿生得一模一样的白莲教圣女。当时觉得二人体态有些细微的差异,可是现在他又不能确定了,心头不禁笼上了一层疑云。 蕊儿见朱由检若有所思,便笑问道:“王爷在想什么?可不许拿人家和几位姐姐做比较哦!” 朱由检随即醒过味来,他很想亲口问问蕊儿知不知道白莲教,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位和她容貌一般不二的少女,可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因为蕊儿为了他的事业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吃了那么多的苦,对自己的感情又是那么真挚,有妻若此夫复何求,朱由检又怎忍心对她产生怀疑? 因此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那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容貌完全一样的人虽然极其罕见,但却未必没有。遥想前世,不也有个印尼男子和奥观海同志长得极像么,尽管他们两个人八杆子打不着。 而且那位圣女声线、语调、神态与气质都与蕊儿有很大不同,可以说除了容貌以外,竟无半分相似之处。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讲出来,让蕊儿徒添疑虑烦恼了。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释然,又与蕊儿温存一阵。 朱由检已经累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她还眨着大眼睛憧憬地道:“这次王爷已经有了小郡主,可惜是个女孩。蕊儿这段时间听从玉怜姐姐的叮嘱,很注意调养内息,应该已经可以受孕了吧!王爷您也要努力,不拘是美凤、贞妍还是蕊儿,须得早日诞下男丁,才算圆圆满满呢!” 朱由检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蕊儿不管再怎么优秀,毕竟是个古人,难以跳出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旧思想。 说到孩子,他突然醒悟道:“对了蕊儿,孩子还没取名字吧?我这个当爹的可要行使自己的权利,给闺女娶个既响亮又好听的大名!” 蕊儿听了却摇头笑道:“王爷您忘了,皇室子孙取名自有规定,不是可以随便取的。太祖在世时,已虑及后世子孙蕃众,恐有重复,便为东宫及诸亲王世系各拟二十字,每字为一世。子孙初生,宗人府依世次立双名,首字为世字,次字则取五行偏旁,以‘火、土、金、水、木’为序,并报请圣上钦定。” 朱由检这才知道,原来皇室取名还有这么大的规矩,便笑问道:“蕊儿不说,为夫还真是不清楚。照这么说,我这名字‘朱由检’也是按这个规则取的?” “那是自然。”蕊儿娓娓道来,“王爷一系原为燕王,太祖为燕王一系定的二十个字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自成祖以下,仁宗皇帝讳‘高炽’,宣宗皇帝讳‘瞻基’,英宗皇帝讳‘祁镇’,宪宗皇帝讳‘见深’,孝宗皇帝讳‘佑樘’。您看后面一字,不正是按‘火、土、金、水、木’的顺序排列么。” “那后面呢?”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问道。 蕊儿便接着道:“武宗皇帝讳‘厚照’,因武宗无嗣,宪宗皇帝之孙、睿宗皇帝之子以弟即位,是为世宗,讳‘厚璁’。接下来是穆宗皇帝,讳‘载垕(音后)’;神宗皇帝讳‘翊钧’,当今圣上讳‘由校’。这又是火、土、金、水、木的排列。王爷为圣上之弟,名为‘由检’,您的子嗣就该排到‘慈’字,次字则是以火为偏旁了。” 朱由检听了,登时想起在民间传说中颇有名气的“朱三太子朱慈炯”,顿觉一阵不快。心想自己既然决意打破宿命,怎能还给自己的孩子套上这些条条框框,这样做岂非去迎合原来的历史。 蕊儿何等聪明,已经看出朱由检似是对这个‘慈’字不太满意,便对他笑道:“但是上述取名方法只是针对男孩,公主与郡主取名则可以不受此限制。如果王爷不想给小郡主起带‘慈’的名字,也可自行拟取,然后给万岁上奏章。万岁批准后再发至宗人府,录入玉牒,名字才算取好。不过今后再添郡主,仍要首字相同,所以也不可唐突了。” “那敢情好!”朱由检拍手大笑道,“我就说嘛,给孩子取名就是当爹的事!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刚才还豪情万丈,可真轮到让他取名,朱由检却有点犯怵了。因为以他肚子里那点墨水,也就能起个“建国”、“胜利”之类的大俗名,女孩也顶多起个花啊凤啊之类的,均觉有失文雅。 想了半天,他只得求助地对蕊儿道:“好蕊儿,为夫这两下子你也知道,还是你来帮我想个好名字。明天我只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也好露一次脸,让大家知道秦王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蕊儿拗不过他,只得歪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道:“我觉得小郡主的相貌集合了王爷与玉怜姐的优点,长大了必是个美人,不如首字就是‘美’吧。不过‘美’字稍嫌俗气,不如用同音同义的‘媺’字。至于次字,蕊儿希望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就用此义,取名为‘娖(音辍)’如何?” “媺娖,媺娖…”朱由检虽然觉得这个名字稍有点怪,但想想蕊儿所言,寓意倒也不错,叫起来也很动听。此时他对蕊儿是言听计从,当即笑道:“就依蕊儿,为她取名‘媺娖’吧!” 第593章 全城大贺(一更) 第二天天刚亮,秦王大病初愈、王府喜添千金的消息就在秦王庄全城范围内不胫而走,并且迅速传向泾阳县城和西安。 众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因为大半年来,那个过去时时可以见到的平易近人的秦王殿下,突然变得深居简出了。虽然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但见不到秦王,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 尤其是后来又传出秦王染上重病,百姓无不担惊受怕,生怕这位保护他们免遭屠戮、又带领他们走上康庄大道的王爷英年早逝,那恐怕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今日突然传出喜讯,老百姓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悬了大半年的心总算放回了肚里。紧接着秦王府又传出命令:为庆贺小郡主降生,城中主要产业,如砖厂、兵工厂、纺织厂等,以及小学、幼儿园,一律放假三天,期间工资照发,全城庆祝。私人店铺如饭馆茶肆等则可照常营业,趁机大赚一笔。 这下老百姓更是额手相庆,要知道自从秦王庄开创,那真叫百业待举,因此上至秦王朱由检,下至每一个普通工人,就没有一天闲下来的时候。虽然在有秦王庄之前,辛劳程度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现在不一样的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光景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闲暇的需求。 朱由检对此也心知肚明。他知道这就叫“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简单说就是一个人的各种需求从低到高排列,当生存、安全等最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以后,就会有更高层次的、精神层面的需求。反之,如果连最基本的物质需求都得不到保证,那“精神文明建设”也就无从谈起了。 休息日即是如此,这个在前世并不稀罕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根本不存在。对于老百姓来说,过日子就是每天辛勤劳作,不如此就无法维持生活。 但是随着生产水平的提高,秦王庄的老百姓手头渐渐宽裕了,再让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干,不但效率提升的空间越来越有限,还会影响消费。消费少了需求就少,需求少了生产也会受影响,算总账未必合适。 因此朱由检以此为契机,先尝试着放假三天,以后再慢慢摸索合适的休假制度。至于前世较为流行的“二五制”甚至是“带薪休假”,朱由检连考虑也没考虑。因为时代不同,生产力水平不同,百姓的接受程度也不同。现在就七天歇两天,很多工作就会大受影响。 而“带薪休假”这样的制度,根本就不可能在全球范围得到。因为那是发达国家利用资源和技术优势掠夺不发达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之后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可随着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原来的发达国家受到了挑战,但国民习惯了“带薪休假”、“高福利”这样的懒散生活,必然会发生危机。简单地说,别人干活,你不干活,你还想吃香的喝辣的,那不扯淡么!这也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欧盟经济普遍不振的最根本原因。 有这个前车之鉴,朱由检当然不会贸然推出放假制度。他打算除了过年之外,根据具体事由不定期地放假,这样也会给老百姓带来点惊喜。 劳动人民是最善良淳朴的。听说他们最最爱戴的秦王殿下喜得千金,很多人都自发地前往王府祝贺。祝贺自然是没有空着手来的,百姓们虽然也没什么家底,但还是提着自家的鸡蛋、猪蹄等物热情地送来,还有些不少妇女给小媺娖赶制了小衣服、小鞋袜。 为此王府不得不派出伊伊做为“接待大使”,专门答谢这些可爱的老百姓。伊伊再三致谢,并声明奉了王爷的口谕,只接受祝贺,谢绝一切贺礼。可老百姓哪里肯依,有不少人怕被拒绝,放下东西扭头就走,伊伊喊都喊不住,不一会儿贺礼就堆积如山了。 这天秦王庄内外两城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秦王府内也毫不逊色。按照朱由检和蕊儿的吩咐,梅兰竹菊四姐妹负责府内的庆祝事宜。她们与十几位宫女一齐动手,张灯结彩,极近铺陈,把秦王府中拿得出手的、看着漂亮的东西全摆了出来。并且采购了大批酒肉蔬菜,从早上开始,厨房就开始忙活,为当晚的庆生大宴做准备。 对朱由检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反常态了。过去他可是量入为出,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开两半花。这次如此铺张,也是出于几点考虑:一是自己和李贞妍死里逃生,包玉怜又顺利产女,确实可喜可贺;二是提振秦王庄军民士气;三是借此机会召集忠于自己的部下,商议今后大计;四是故意把动静搞大,好让朝野全知道自己就呆在秦王庄,魏忠贤想向天启告状也就没有了证据。 就在伊伊与四姐妹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朱由检与蕊儿首先郑重地将包玉怜母女从那个偏僻的小院迎回原来的居所。在正房门口,朱由检抱着小媺娖,接受了王府全体成员的祝贺。 俗话说母子连心,父子天性,这时的小媺娖已经不再排斥朱由检,反而乖乖地躺在朱由检的臂弯中,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不停地打量。不知道哪里逗乐了她,小媺娖突然格格地笑起来,众人也都被这小家伙感染,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朱由检望着自己的女儿,责任感更加强烈。从今以后,他需要精心呵护的人又多了一个,并且肯定会越来越多。“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如小媺娖这样的幼小生命不可胜数,可有多少因为家境贫寒而缺吃少穿,有多少因为没钱看病而过早夭折,又有多少因为无情的战火,刚一出生就成了孤儿! 因此朱由检的眼神由慈爱渐渐转为坚定。小媺娖身上留着他的血,是他生命的传承;正是千千万万个小媺娖,将泱泱数千年中华文明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他有责任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朱由检沉稳地传达命令道:“给延绥巡抚孙传庭及秦兵诸将、泾阳县令杨嗣昌、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传去消息,要他们速回秦王庄议事!” 第594章 盘点经济(二更) 在等待孙传庭等人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朱由检首先向蕊儿和朱存棋了解了秦王庄的经济状况。 现在秦王庄的几大产业已经慢慢步入正轨。首先是棉花种植和纺织业,去年夏秋两季,陕西地区一如既往地干旱少雨,这对喜旱怕雨的棉花生长倒很有利。在泾阳商帮的统一安排下,泾阳县所有纳入“土地改革”的五六万亩土地,绝大部分种上了棉花。秋季收获时,平均亩产在一百五十斤到二百斤之间,共计收获近一千万斤籽棉。 朱由检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差强人意,因为在前世,棉花亩产应该在四五百斤,好的能达到千斤。相比这下,一百多斤的产量也忒惨了点。不过再一细想,这个时代一无化肥二无杀虫剂,泾阳又是第一次大规模种植棉花,能在全靠人力的情况取得一百多斤的产量,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一回生两回熟,今年再次种植,产量应该会有很大提升空间。 当然,就算是一千万斤,也大大超过纺织厂的生产能力了。籽棉经过轧花,得到直接用于纺纱的皮棉,这个兑换比率约为三比一,也就是说纺织厂得到了三百多万斤原料。 而纺织厂现有纺车近千架,每天三班运转,人歇车不歇,每架纺车可纺纱十斤。这样算下来,一天消耗原料不过万斤,三百多万斤原料,足可应付一年的全力生产了。 在这个时代,布匹和棉衣可是价格昂贵的紧俏物资。自从秦王庄开始大量出产棉布、棉衣,各地客商慕名而来,产品供不应求,以至于购货方需要先支付货款,才能排队等货。现在皮棉的市价都达到一两二分一斤,经过深加工的布匹和棉衣价格就更贵了。仅这一项,每月的进项就在五十万两白银以上。 朱由检听了不禁感慨万分,心想如果不算加派的“三饷”,朝廷每年全国的田赋收入也不过在四五百万两白银。就算加上“三饷”,也不过在千万两的水平罢了。而泾阳小小一县,现在就可以取得每年数百万两的收入,这说明什么? 说明两点:一是赋税根本就征错了地方,田赋你就是再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征税的重点应该是工商业;二是肯定有大量的资金在朝廷控制范围之外循环,大量的财富在豪强大户手中积累,却无法为朝廷所用。长此以往,必然引发国家的财政危机,财政危机又会加剧其他各方面的危机,最终导致亡国。 当然朱由检现在还只是个王爷,就是想替朝廷襙心,也没这个资格。而且泾阳县做为他的采邑,一切赋税收入都归王府所有,那朱由检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地将这些银两全装入自己的腰包。如果上交朝廷,还不知道得让那些贪官污吏侵吞多少呢。 除了纺织厂以外,砖厂、采石场和建筑队,也是收入的另一重要来源。现在秦王庄的基本建设已经接近尾声,但因为陕西流贼肆虐,各州城府县的城墙大多年久失修,防御功能不容乐观。虽然朝廷拿不出银子来修缮,可每座城中都有一些达官显贵或是富商巨贾,他们可是对流贼怕得要命,生怕城池被攻破,自己全家被屠,财产被劫掠一空。 因此这些人就算平常再抠,这时也都舍得捐银子修城墙了。但光有银子还不够,修城需要大量的工人和材料,一般的府县光准备这些,都需要花费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 这时候秦王庄这支约千人的建筑队伍就有了用武之地,他们都经历过秦王庄和泾阳两座新城的建设,经验丰富,干活麻利,且能吃苦耐劳。而秦王庄的砖厂和采石场,则可为建城提供现成的材料。 因此在泾阳县令杨嗣昌的推荐和运作下,泾阳周围的七八座县城,如淳化、铜川、富平、渭南、蓝田等地,都雇用秦王庄的建筑队修缮城墙。每修一座城,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左右,连工带料,也能有十几万两的收益。 朱由检粗粗一算,纺织业加建筑业,近一年已经创收近七百万两,比朝廷的岁入还要多!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心想这还只是小小一县,如能到全国,又何愁粮饷不足? 蕊儿与朱存棋见他合不拢嘴,均笑着提醒道:“您只看收入,还没看支出呢!”说着就把账簿递到他眼前。 朱由检翻开大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秦王庄虽然收入不少,但支出同样惊人! 首先就是军费。因为朝廷没拨给孙传庭一两银子、一粒粮食,秦兵的所有开支均得由秦王庄支付。为了与流贼作战的需要,秦兵的规模比过去增加不少,达到了近万人。而孙传庭出任延绥巡抚,还下辖了一两万官军,也都欠饷严重。为了安定军心,防止产生哗变,这部分军队的粮饷也不得不周济一些,因此秦王庄相当于是养着三万军队。 秦兵的饷银非常丰厚,普通士卒即有每月十两。其余官军虽然少得多,但每月也有一两。这样算下来,光饷银支出,每月就达到十余万两。 但军费可不止饷银这一项,兵器购置、弹药补充、马匹饲养、粮草支应、服装更换,那样不要花钱?全算下来,每月至少三十万两银子,这就占了秦王庄收入的一半了。 第二大项就是工人工资。现在秦王庄是把数万百姓从农户转换成了工人,虽然获得了宝贵的劳动力,但自然也要相应地支付薪酬。普通工人的月薪是二两,熟练工和工匠的薪水还要高,最高的可达二十两。全部工资合计,每月也达到十二三万两。 第三大项则是战略储备。根据朱由检的要求,战略储备库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囤积重要物资,像粮食、煤炭、弹药、药品等均在其列。尤其是粮食,为了确保秦兵和秦王庄的需要,在从朝鲜购米的渠道断绝之后,黄海商帮不得不咬牙采购高价粮,现在的存粮至少够吃三个月。那银子花得就海了去了,每月至少也得花费近二十万两。 至于其他零打碎敲的花费,虽然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加在一起,也绝不是个小数目。最后算总账,居然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现在秦王庄的存银仍然是不到一百万两!这还不知道费了蕊儿和朱存棋多少心思! 朱由检抚摸着记得密密麻麻的账簿,不禁深情地对蕊儿和朱存棋道:“秦王庄能有今天,你们二位功不可没,请受我一拜!” 第595章 却之不恭(一更) 朱由检欲对蕊儿和朱存棋施礼,二女当然不敢受,皆说秦王庄是朱由检开创的,自己只不过做了些守成的细务罢了。 三人正互相逊谢之时,一个豁达开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所言不错,开创难,守成更难!” 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泾阳县令杨嗣昌。泾阳县城离秦王庄不过十里,他当然是来得最快。 杨嗣昌一见朱由检就大礼参拜道:“下官参见殿下!欣闻殿下大病初愈重新视事,更兼王府喜添郡主,下官喜不自胜,特来贺喜。抬上来!” 随着他一声吩咐,几名衙役颤颤巍巍地抬着一只大木箱走了过来。朱由检好奇地打开箱盖,顿觉眼前一花:里面摞得整整齐齐,竟是一锭锭的金元宝! “杨大人,这是何意?”朱由检不禁把脸色沉了下来。他心想杨嗣昌虽然名满天下,可现在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知县的月俸不过七石五斗,且朝廷对官员的薪俸早就实行折银发放,即使按照现在的米价,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更何况因为财政紧张,往往是银钞各半;那宝钞等同于废纸,所以根本拿不到那么多。 可这箱子里的金元宝,少说也在千两以上,折成白银几近万两。他杨嗣昌哪来的这么多钱? 杨嗣昌何等聪明,早看出朱由检的疑虑,赶忙笑着解释道:“殿下放心,嗣昌岂肯做贪赃枉法之事。这些都是从泾阳几名卸任官员家中抄捡出来的。” 朱由检忙问其详。原来明代的地方官员,知县以上都是由朝廷委派,一般做个三年五载,只要人缘不是太差,懂得官场规矩,即可获得升迁。因此一个县的知县是经常换的,也大多不是本地人。 但知县以下的官员,如县丞、主簿、典史、教谕等小官,却多由本地人出任,他们才是真正的当权派。这帮人掌握一县权柄,熟悉县务,一般知县也要仰仗他们,官才做得安稳。时间久了,就难免有欺上瞒下、鱼肉乡里之事。 县太爷高卧县衙之中,一般老百姓是接触不到的。真正欺压百姓的,往往就是这些八九品甚至不入流的小官。但是他们手中有权,尤其是掌管刑狱诉讼之事,百姓有冤无处可伸,也只得屈服于他们的银威。 但杨嗣昌到任之后,除了配合秦王庄大力改善民生之外,也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处理陈年积案之中。这个工作从孙传庭就开始做了,但孙传庭很快就升迁带兵,只刚刚开了个头,后面都是杨嗣昌接手处理。 杨嗣昌精力过人、头脑清晰,到任未满一月,已经查阅了泾阳县十几年的办案卷宗。这一查不要紧,卷宗中冤案错案比比皆是,简直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杨嗣昌勃然震怒,当即从中选出二十余件案情重大、影响恶劣的大案,集中精力重新审理。 其时前任县丞、主簿、典史等人皆因谋杀、贪赃等大罪,让朱由检给“洗脸死”、“躲猫猫”了,这几个职位一直空缺,杨嗣昌也乐得少人掣肘。 不过现任没了,前任的前任还在。一些年老退休的前任县丞、主簿等人,便倚老卖老地找到杨嗣昌,求他对陈年旧案不要太过深究。而且话说得还颇为冠冕堂皇:一来是为了朝廷的脸面,二来也是不要在县里得罪太多的人。 杨嗣昌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将几人劝走,暗地里仍是加紧复查。这还不算,他又把这几位前任也加入了审查的对象。 结果真是拔出萝卜带起泥,这二十多个案子牵连极广,不但涉及泾阳县很多有头有脸的财主乡绅,就连那几位前任在其中收了不少好处。杨嗣昌掌握铁证以后,以雷霆之势率衙役包围了那几位前任官员的宅第,二话不说先是一番抄捡。 抄捡的结果,共搜出黄金五千余两,白银近十万两。由于无法说出这么大笔财产的合法来源,杨嗣昌把手一挥,将这些赃银全部查扣。 这几位前任官员,正是那些涉案财主恶霸的保护伞。保护伞一倒,后面审案就顺利多了。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杨嗣昌将这些案件一一审毕,涉案元凶皆捉拿归案。百姓沉冤得雪,无不奔走相告,还给杨嗣昌送了个“杨青天”的雅号。 朱由检听罢大喜,对杨嗣昌赞道:“好一位杨青天!虽然说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但杨大人能审清这么多陈年旧案,也算是给了那些受冤百姓一个交待。若天下官员皆能如杨大人一般秉公持正,就可杜绝冤案的发生,给老百姓真正的公平正义!” 杨嗣昌听了顿首再拜道:“嗣昌不过是尽职而已,真正给泾阳百姓带来公正的还是殿下。若您当时没有铲除恶吏、裁汰冗员、重选衙役,嗣昌办案怎能如此顺手?且当日幸得殿下出手相救,臣父杨鹤才免遭斧钺。殿下于嗣昌有再造之恩,嗣昌敢不尽心竭力以待泾阳百姓,为殿下分忧!” 朱由检见杨嗣昌出于挚诚,也很感动,但还是疑惑地问道:“杨大人,既然这些是从犯官府中查获的赃银,理应上缴朝廷,为什么送到我这里来?” 杨嗣昌苦笑一声,凑近朱由检小声道:“不瞒殿下,理是这么个理儿,但嗣昌为官多年,深知官场之弊。这些银子如尽数上缴,不过是左兜装右兜,从一个贪官的家里搬到另一个贪官的家里罢了。” “此话怎讲?”朱由检奇道。 “赃银不比田赋,乃意外之财,原无定数。从县到府,从府到省,再从省到部,哪一环不得私改卷宗扒层皮?”杨嗣昌冷冷地道,“真到户部银库的,往往十不存一!与其便宜这起无耻吏员,还不如从中截留一部分,计入田赋献给殿下,让殿下为民所用!” 听完杨嗣昌这番高论,朱由检一方面为朝廷吏治的极端败坏感到寒心,一方面也暗赞杨嗣昌这人不像东林党那样的书呆子,能从实际出发进行变通,是个真正的治国之才。 因此他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本王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了!” 二人正叙谈之时,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殿下,您怎么这许久不让我们来看您!” 第596章 鸟枪换炮(二更) 随着腾腾的脚步声和铁甲叶子相互撞击的声音,一名身材颀长、全副武装的年轻将领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王府议事厅。 朱由检与来人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愣,差点谁也没认出来谁。半晌朱由检才惊喜地道:“是李来亨么?这一年不见,你长高了这么多!” “殿下你也长高了!呜呜…”李来亨大叫一声,抢步上前就抱住朱由检的腿放声大哭,倒把朱由检吓了一挑道:“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末将就是太思念殿下了!”李来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埋怨道,“末将离开秦王庄这么长时间了,殿下也不让回来看看!每次末将和李定国、解勇、郝永忠他们向您致信求见,您都回信说抱病在身,不能见我们,您说让人着急不着急!” 朱由检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当日为了保密,微服出行之事连孙传庭都没告诉,这几员将领当然也蒙在鼓里。见李来亨对自己如此忠心耿耿,朱由检也自感动,口中却假意责道:“你现在可是统兵的将官,如此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起来!” 李来亨这才不好意思地起身,又向蕊儿等人依次请安之后,才嬉皮笑脸地道:“我在半路上听说殿下喜得千金,就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却忘了准备贺礼,殿下不会怪我吧?” 朱由检笑骂道:“年纪不大,怎么也学会了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本王要你什么贺礼,来吃喜酒就行了。你若真有心的话,给我报效朝廷多立战功,保百姓不受流贼袭扰,比什么贺礼都强!对了,你不是在北面的鄜州驻扎么,那里离泾阳三百多里,我这送信的人刚派出去,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李来亨听罢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末将是个属猴子的,除了泾阳之外,在哪个地方也呆不住。这一年来末将奉了孙巡抚之命,以鄜州为中心,方圆二百里内都是我的剿贼范围。有仗就打仗,没仗就练兵,反正一天也不能在兵营里闲着!今天我率骑兵进行急行军训练,正巧在半路上碰到了信使,这一着急,就连人马都带过来了!” “哦?还有人马?”朱由检大喜道,“现在何处?” “均在城外歇马,殿下要不要看看末将带的兵的军容?”李来亨兴奋地叫嚷道。 “正要看看!” 朱由检有说有笑地与李来亨和杨嗣昌出了秦王府,燕凌率二十名特战队员负责护卫。这时街市上正是熙熙攘攘,放了假的老百姓抓住这个难得的闲暇机会,下馆子的下馆子,逛街的逛街,真是好不热闹。 可他们一见朱由检出来,皆跪倒在地,激动地连连磕头高呼道:“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恭贺殿下喜得千金!” 朱由检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受百姓爱戴,感动之余也有点后悔,暗想不该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既惊动百姓,也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他忙抢上前去搀起几位老者,同时高声叫道:“诸位赶快请起,多谢大家,请继续游玩!” 老百姓却哪里肯依,他们多少天都没见过秦王露面了,如今见到秦王不但不像有病,反而比一年前高大挺拔了许多,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结果朱由检等人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最后不得不借口出城公干,这才开出一条道路,缓缓地登上了外城的城门楼。 朱由检举目望去,心头不禁一震。只见城外竟有千匹体格强健的战马,马匹身上皆覆有铁甲;千名骑兵也是全身黑色甲胄,如同千尊钢铁战士一般。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就是光着膀子,在太阳地下也是一头一身的汗;可这些士兵却没有一个摘盔卸甲图凉快的,个个热得通身是汗。 “将士们,秦王殿下来看望我们啦!”李来亨在城头大喝一声道,“叩见秦王殿下!” 这千名骑兵立即轰然跪倒,整齐划一地齐声吼道:“叩见秦王殿下!!!”声音直冲云霄! 朱由检根本没想到李来亨麾下竟有了这么一支精锐铁骑,忙向城下挥手高呼道:“将士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骑兵方阵又轰雷般应道。 “殿下,怎么样?”李来亨得意地笑道,“当日在秦王庄是怎么训练,末将在鄜州也是怎么训练的!您听这口号,喊得多齐多响亮!” 朱由检不觉莞尔,当时他在襙演秦兵队列时,也曾模仿前世的解放军,喊些诸如“为人民服务”、“保家卫国”之类的口号。虽有些玩笑意味,但效果却是出奇地好,很好地增强了秦兵的凝聚力和“为谁而战”的意识。没想到李来亨年龄虽小,抓训练却是一丝不苟,连这些细枝末节之处也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时近正午,烈日当头,朱由检忙命人抬着酒食和草料出城劳军,又对李来亨笑道:“你小子可是鸟枪换炮啊,我记得去年从秦王庄走的时候,你的一千人里可只有一百多人是骑兵。” “现在末将手下有三千人啦!”李来亨兴奋地大叫道,“除了这一千骑兵,还有两千步兵,这次来得太着急没顾上带!” “好家伙,添了两千张嘴!”朱由检故意逗他道,“朝廷是一点粮饷也不出,你这几千人人吃马喂,再加上兵器铠甲,全得朝本王伸手!却不知你对不对得起哪些粮饷,打了几个胜仗啊?” “末将要是自己说,怕殿下说我吹牛!”李来亨是朱由检一手提拔起来的,与他极为熟络。朱由检又从来不端架子,因此李来亨也敢和他开玩笑道,“晚些时候等孙巡抚来了,让他告诉殿下!” “好啊,还跟本王卖起关子来了。”朱由检大笑道,“也罢,若孙巡抚说你战绩平平,看本王不拿鞭子抽你的屁股!” “您给末将的屁股抽成八瓣都行!”李来亨打趣地道。 杨嗣昌见朱由检高兴得合不拢嘴,也笑着提醒道:“不知殿下向朝廷上奏章了没有?” 第597章 奏请指婚(一更) “上什么奏章?” 朱由检听杨嗣昌说还要上奏章,不禁诧异地问道。 “殿下喜得郡主,当然要表奏朝廷。”杨嗣昌笑道,“万岁对娘娘和郡主必有封赏呢。”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可不是嘛,如蕊儿所说,就连小媺娖这个名字,也要皇帝批准方可生效。 于是他就与杨嗣昌和李来亨返回王府。因为贺喜宴要晚上才开,中午府中只有些简单的饭菜。朱由检匆匆吃罢,就忙着给天启写奏章。 杨嗣昌在一旁歪头看着,脸上面带笑容。朱由检知道自己这两笔字难入他的法眼,只得尴尬地笑道:“让杨大人见笑了,其实本王用硬笔写字还看得过去。” 突然他心中一动,问杨嗣昌道:“我这奏章里还想求皇帝一件事,却不知能不能写?” “是什么事?” “我想奏请圣上恩准,娶美凤为侧妃。”朱由检沉吟着道,“但美凤之父为登州指挥使,属于边将;按祖制,藩王结交边将可是重罪…” “这个不妨。”杨嗣昌笑呵呵地道,“祖制虽然不能更改,却有变通之法。如太祖规定阁臣官阶最高者为大学士,也不过正五品,原意是为防止像胡惟庸那样的小人窃据高位,祸乱朝政。但以五品微末小官参赞军国大事,未免多有不便。您想地方大员及六部臣属尽是一品、二品,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以五品御一品,事可成乎?” “那后来是怎么变通的?”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杨嗣昌拈须微笑道:“到了宣宗朝时,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但祖制又不可轻改,于是宣宗就想出个变通的办法:阁臣大学士的五品品级不变,但凡出任内阁大学士者,可以同时兼任六部尚书。虽然只是挂个虚衔,但品级就从正五品变成了正二品。位次靠前的阁臣还可兼任少傅、少保、太子太傅等从一品官,这样批起奏章来就名正言顺了,而且也不违祖制。” 朱由检听了不觉感慨,心想这“祖制”二字可真是害人不浅。早在一千多年以前,韩非子就说过“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说白了就是要与时俱进。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祖制”这顶大帽子却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后来者的身上,让人处处顾虑,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敢干,难怪中国会逐渐落后于世界潮流。 可是现在还不是挑战“祖制”的时候,朱由检只得请教杨嗣昌:“那依大人之见,这件事能否变通?” “当然可以。”杨嗣昌胸有成竹地道,“戚显宗为边将不假,但朝廷前日刚刚以抗倭有功,封他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同知。都督同知是从一品,与戚显宗现任的正二品都指挥使相比,虽然是个虚衔,而且官阶相差不大,却属于中央官员,地位较地方将领为高。 “所以这样一来,戚显宗就成了廷臣,藩王虽然不可结交边将和地方官员,却没有结交廷臣的禁令。况且殿下代天子出征之时,戚将军扈卫在侧,万岁岂不知之?只要殿下奏请,万岁是必然恩准的。” 朱由检听罢大喜,当即在奏章上加上恳请迎娶戚美凤的内容。本来戚美凤与郑芝豹的婚事已经被自己搅和了,如果天启再颁下圣旨允婚,那郑芝龙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说个不字。 一想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戚美凤迎娶入府,朱由检就喜上眉梢。他赶紧又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去登州。想必戚美凤得到他平安无事和皇帝赐婚的双重喜讯,也会和他一样兴奋不已吧。 可是戚美凤的问题解决了,李贞妍又该怎么办?朱由检也不隐瞒,将李贞妍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杨嗣昌,只隐去二人同赴朝鲜这一段经历。 杨嗣昌听罢却是紧锁双眉道:“殿下,这个却难。朝鲜现已投降建虏,与我朝废除封贡关系,相当于是乱臣贼子。翁主虽与其兄政见不同,但毕竟是王室成员,依《大明律》,该是与李倧同罪。如贸然上奏朝廷,不但婚事难成,搞不好还会引来杀身大祸。以嗣昌愚见,翁主今后万不可暴露身份,只好静待时局之变,殿下须是急不得。” 朱由检顿觉自己有厚此薄彼之嫌,写完奏章之后,面带羞愧地来找李贞妍,将经过对她说了。末了还斩钉截铁地道:“贞妍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若还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你,我这王爷也不做了!” 李贞妍却微笑着劝他道:“王爷勿忧,贞妍根本不在乎那些名分。就让我做一个王府里的小丫鬟,只要能和王爷在一起,我也欢喜得紧。不过…” “不过什么?”朱由检赶紧问道。 “不过郡主今天情绪有些不太对。”李贞妍似笑非笑地望着朱由检道,“王爷若有时间,要好好挽留她才行。” “怎么,存棋要走?”朱由检惊讶地道,“我这才刚回来…” “郡主说正是因为王爷回来了,她才要走。”李贞妍轻声道。 “不行,存棋不能走!”朱由检脱口而出。 望着李贞妍略带些促狭的眼神,朱由检只得尴尬地解释道:“你看咱们离开了这么多日子,商帮都是存棋主持的。她要是突然一走,很多事情就乱了…” “只有这个原因么?”李贞妍追问道,“如果只是这个原因的话,我倒原意让郡主赶紧休息,她一定累坏了!” “那什么,还有那个啥…”朱由检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李贞妍见他如此狼狈,掩口笑道:“王爷不必和我解释,待闲时去和郡主说吧!如果能说动郡主,她自然不会走了。” 朱由检满头是汗地出来,却又有人禀报:以三边总督洪承畴为首的西安大小官员同来秦王庄贺喜。 朱由检正要出迎,李来亨突然飞一般地跑进来,兴奋地大声嚷道:“殿下,孙巡抚还有解勇、李定国、郝永忠他们全赶到啦!” 第598章 入城风波(二更) 听说自己的老部下全都赶到,朱由检自是兴奋无比。尤其是在西安就听说李定国生擒了“闯王”高迎祥,他也特别想好好了解详细经过。再加上洪承畴身为三边总督,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行政长官,人家亲自来道贺,礼数上也得过得去。所以朱由检一边吩咐马上准备开宴,一边亲自出府迎接。 可刚出秦王府不远,就听内城的街市上一片大乱,隐约还有呼喝怒骂之声。朱由检一怔,侧脸问解胜道:“怎么回事?” 城内治安向来归解胜管,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里出乱子,那不啻于是打解胜的脸。解胜顷刻间脸涨得血红,叉手施礼道:“殿下稍候,我去看看!” “不必了,有你的一千秦兵和李来亨的一千铁骑在此,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不成。”朱由检镇定自若地笑道,“反正也没多远,咱们一起过去吧。” 于是朱由检在杨嗣昌、燕凌、解胜、李来亨等人的簇拥下,快步来到内城的大街上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熙熙攘攘、摊位林立的中心大街,如今竟是一片狼藉。很多卖东西的摊位被踢得七零八落,糟蹋的东西不计其数。 而街道正中,则是一溜大轿,或八抬或四抬,足有一百多顶,从外城门口一直排到内城,一眼竟望不到头。轿子周围则是举着鞭子和水火棍的衙役,正骂骂咧咧地驱赶那些小摊贩和逛街的百姓。百姓们却是不肯退缩,拦住轿子的去路,让队伍无法前行。 眼见场面极度混乱,解胜大吼一声道:“陈五娃!” 陈五娃是解胜的副手,协助解胜统辖一千守城秦兵,职权相当于官军中的“千户”。但秦王庄的秦兵未在正式建制当中,所以上至解胜,下至普通士卒,身份还都是团勇。 其实不用解胜召唤,陈五娃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声禀报道:“解将军,你看看这事怎么办,他们也太不讲理了!” 解胜冷哼一声道:“别慌里慌张没头没尾的,到底怎么回事?” 陈五娃面有不平之色,指着那些轿子道:“这些轿子是三边总督洪总督,以及西安城中大小官员,那些衙役都是西安府的。他们是来给殿下贺喜的,又远来是客,因此弟兄们也没有阻拦,直接放入城中。可这些狗仗人势的衙役嫌街上的摊位和行人挡路,啥也不说就动手打人掀摊子!” 朱由检等人一听,不禁都勃然变色。自从秦王庄创立,从乡勇到秦兵,都是来自百姓,与百姓的关系也极为融洽,何曾有过这种欺压百姓的恶行? 解胜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对朱由检拱手道:“殿下…” “你别问我!”朱由检把脸一沉道,“你是守城主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 解胜当即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劈手给了陈五娃一记大耳刮子,冲他怒骂道:“你这个守城副将干什么吃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凡是无故扰乱城中秩序、殴打百姓的,不论是谁,一律当场擒拿,你他妈没记住?” “可…可他们是西安府的官差,说谁也不能挡洪总督的路…”陈五娃捂着脸委屈地道。 “去你妈的!”解胜把眼一瞪道,“我不管他们是谁,你马上带人过去,把那些打人的混账东西给我拿下!别忘了,这里是秦王庄,我们秦兵只听秦王殿下的号令!什么他妈红总督绿总督,他要敢袒护手下,老子连他一块抓!” 其实陈五娃也窝着一肚子火,有了解胜的吩咐,哪还肯再吃亏,当即大喝一声道:“来呀,将这伙凶徒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上百名秦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对那些衙役下了手。别看这些衙役拿着鞭子和棍棒,看起来气势汹汹,可也就能吓唬吓唬老百姓,在训练有素的秦兵面前,就跟三岁小孩一样,顷刻间就被打得人仰马翻,连连哀嚎。秦兵们也不客气,将这些衙役踩在脚下,掏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就绑了。 这下街市上的百姓立时欢声雷动,可那些轿子里的官老爷们可傻了眼,吓得一个个瑟缩成一团,谁也不敢露头。 第一顶轿子里坐的是西安知府余学俊,别人不动,他可不能不动,因为这些衙役都是他的手下。他赶忙钻出轿子,对周围怒目而视的秦兵连声高喊道:“都给我住手!本官是西安知府余学俊,这些人都是本官衙门中的官差,为何要抓他们?” 解胜大踏步走上前去,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知府大人。这些人随意鞭打百姓、毁坏财物,故此我才将他们拿下了。有什么不妥么?” “你…你是何人?”余学俊见解胜一身武将打扮,仗着自己是五品文官,又觉得泾阳亦归西安府管,便习惯性地端起做官的派头,大言不惭地问道。 “我是什么人,还轮不着你问!”解胜见余学俊这副德性,火气腾地撞上脑门道,“你既身为知府,就该爱民入子,怎么竟放纵衙役打人?别以为当个知府就了不起了,一品大员我见得多了,也没见过你这号的!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相(象)?屁股里夹扫帚,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哈哈哈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了解胜这两句极其刻薄的歇后语,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其实这两句解胜也是跟朱由检学的。 余学俊为官二十余载,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何曾受过如此辛辣的讽刺?他气得嘴唇直抖,哆里哆嗦地道:“来呀,将这个狂徒给本官拿…拿下!” 可是他的衙役们都被捆成了粽子,根本动弹不得,哪还能拿人?解胜不觉好笑,往前迫上一步。余学俊吓得连退数步,面色苍白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瞧你那怂样!”解胜不屑地撇撇嘴道,“我是奉了秦王殿下旨意,出来迎接洪总督和孙巡抚的,谁有功夫搭理你!给我闪开!” 说着解胜用手一拂,其实也没使多大劲。可余学俊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脚下虚浮,被解胜这轻轻一推,立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在百姓的哄笑声中,一顶绿呢大轿轿帘一挑,里面的人缓缓地道:“三边总督洪承畴在此,下面的人不懂规矩扰了百姓,还望将军恕罪。” 第599章 笑纳贺礼(一更) 就在三边总督洪承畴下轿之际,从队伍旁边又挤过一人,全身戎装、风尘仆仆,对洪承畴躬身施礼道:“下官孙传庭,参见总督大人!” 原来孙传庭与解勇、李定国、郝永忠等人率领着几十名骑兵,其实是与洪承畴同时抵达秦王庄的。见洪承畴如此做派,孙传庭只是冷眼旁观,与诸将牵马步行入城。 此时见西安知府余学俊触了大霉头,洪承畴不得不出面,孙传庭这才上前打圆场。他先与洪承畴寒暄数句,然后过去将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余学俊扶起来道:“刚才下官一直看着,老兄你也太过莽撞了。总督大人出行,官民俱要回避,这原不假。但你一不鸣锣,二不打‘肃静’、‘回避’牌子,老百姓哪知是总督大人来?你手下的衙役二话不说就用鞭子撵人,实在有些不妥啊。” “孙大人有所不知,”余学俊带着哭腔道,“总督大人的意思,因为是来给秦王贺喜,鸣锣开道不够恭敬,下官这才…” “那老兄就更不对了,”孙传庭笑呵呵地道,“既是来贺喜的,秦王殿下最讲究与民同乐,现在你闹成这样,秦王面上须不好看。” 洪承畴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心思却是转得极快。他知道孙传庭出身于信王府,又曾任泾阳知县,是朱由检的心腹之人。他表面上是说余学俊,实则是在责备自己对秦王不够尊重。若再不表态,孙传庭在秦王面前嘀咕几句,那自己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别的王爷无所谓,这位秦王可是个厉害的主,洪承畴亲自领教过,焉敢稍有怠慢。 于是他立即声色俱厉地斥责余学俊道:“你平常就是这么做知府的么?难怪陕西民变纷起,有你这样的官,老百姓不想反也让你迫反了!滚回你的衙门去,等着本官参劾你吧!至于这些狗仗人势的衙役,全交由解将军处置,该杀就杀!” 朱由检在远处看得真切,心想闹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该出场了。一方面衙役欺压百姓,他最看不过眼,已经让解胜出手惩戒;另一方面,毕竟自己是在西安府就藩,也得给洪承畴点面子,不可将关系闹得太僵了。 于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匆匆迎上前道:“洪总督大驾光临,本王感激不尽!咦,这里是怎么回事?” 解胜忍着笑将经过又讲了一遍,洪承畴则是满脸尴尬,怒视着余学俊一言不发。 朱由检听完翻翻眼皮道:“这些百姓都是本王的邻居,余大人啊,你这么做可是有点…”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余学俊本来是想抖抖官威,给洪承畴拍拍马屁,孰料洪承畴在他撵人的时候没说话,此时却要自己背黑锅,真是欲哭无泪。但他现在哪敢多言,只能一个劲地给朱由检磕头赔罪。 “我看这样吧!”朱由检呵呵一笑道,“今天是王府大喜日子,大家不要被这点小事扰了兴致。余大人不用回西安,仍与洪总督一起赴宴。至于打坏百姓器物,一会儿解胜清点一下,让这些衙役照价赔偿也就是了。至于这些衙役嘛,就不要在城里多停了,一会儿没人看着,别被百姓殴打了。”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卑职一定加倍赔偿,加倍赔偿!”余学俊顿有死里逃生之感,灰溜溜地躲在洪承畴身后。 这时解胜才命令将秦兵那些衙役放了。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恶吏,此时却如同丧家之犬,个个抱头鼠窜而去,围观的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此时洪承畴等官员才给朱由检见礼,朱由检却笑道:“街上不是讲话之所,诸位大人请同至王府,酒宴已经备下了。” 这些官老爷们此时还哪敢坐轿,都老老实实地跟在洪承畴后面。朱由检此时也看见了孙传庭身后的解勇、李定国、郝永忠等几位将领,真想甩开众人好好地与他们叙谈一番。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显露出与这几人过于亲密了,只好一手拉着洪承畴,一手拉着孙传庭,浩浩荡荡地率众返回秦王府。 朱由检先在议事厅接受诸官的正式见礼。行过君臣之礼后,洪承畴笑着道:“欣闻王府喜添郡主,臣等备下些薄礼为贺,还请殿下笑纳。”说着就命人呈上礼单。 朱由检略略一看,见礼单上密密麻麻,全是官员的官职、姓名及所上贺礼,少则数百两,多则几千两,加起来竟有十余万两之多。 他不禁眉头一皱,心想这“随份子”可是中国的传统陋习之一。本来谁家有了喜事,大家一起登门祝贺,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攀比贺礼多寡,送得多就有面子,送得少了反倒被人耻笑。本来是礼轻情意重,如此一来就全变了味。 至于官场上借红白事送礼,就更是公然索贿行贿的良机。和普通百姓不同的是,送那么重的礼,这些官员可不甘心自掏腰包,早晚得变本加厉地从百姓身上刮回来。 朱由检有心不收,可又转念一想,这些银子与其让官员们花天酒地肆意挥霍,还不如自己收了用之于民。至于什么“吃人嘴短”,朱由检压根就不在乎。反正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想求自己升官或办事,门也没有!这就叫“吃孙喝孙不谢孙”,反正银子是你们愿意送的,活该! 因此朱由检假作逊谢一番,老实不客气地将礼品全部笑纳。跟着官员同来的还有不少仆役,此时便挑着成箱的银子送入王府中。 还是洪承畴比较聪明,并未送银子,而是送给朱由检一柄玉如意。其实“如意”这东西最早就是做痒痒挠用的,取其“手不能至,搔之可如意”之意。后来逐渐成为工艺品,做工也考究起来。 这柄如意即是通体白玉,温润细腻,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上品。洪承畴双手呈给朱由检道:“些须薄礼不成敬意,惟愿殿下事事如意,异日大展宏图!” 朱由检听洪承畴的话似乎另有深意,不觉微微一怔。还是孙传庭反应快,笑着岔开话题道:“殿下的喜宴备好没有,臣与几位将军跑了几百里地,实在是饿坏了!” 第600章 三姓家奴(二更) 当晚秦王府大摆宴席,款待前来祝贺的大小文武官员。其实说是宴席,菜肴也算得上丰盛,却都是些家常菜,不过是冷热荤素搭配,再上些普通酒坊酿的酒罢了。这些官员吃惯了山珍海味,再看这些菜肴均觉太过寒酸。可秦王请客,谁敢说不好,因此只得皱着眉夹两筷子,巴不得宴席早点结束。 朱由检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阵冷笑。暗想自己平时不过四菜一汤,今天每桌将近二十道菜,已经算是超高规格。这些饕餮之徒既不愿吃,正好能省下大半,足够食堂几千工人吃一两天的了。有朝一日,如果自己能将这其中的贪赃枉法之辈定罪判刑,到时候窝头都得抢着吃,看你们还得瑟不得瑟! 当然现在朱由检还没这个权力,也只得虚与委蛇,殷勤地挨桌敬酒。洪承畴在一旁陪着,每到一桌,便为他介绍官员姓名与官职。 那些文官朱由检也没太在意,反正多是些庸庸碌碌之辈。待介绍到武将这一桌时,朱由检却见老熟人贺人龙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一见自己脸都有些苍白了。 朱由检知道他是因为当日在泾阳县城纵兵大掠,后来自知没脸见人偷偷溜走,怕自己责罚于他。好在他没造成太大的破坏,反而促成了朱由检与戚美凤的姻缘,所以朱由检也没打算惩罚他,毕竟在对流贼作战时,贺人龙还算一员猛将。 因此朱由检笑着问洪承畴道:“贺将军与本王是熟识了的。其他几位将军却未曾谋面,请总督大人为我介绍。” 贺人龙这才松了口气,感激地望着朱由检。洪承畴便指着一位将官介绍道:“这位是祖宽,现任正四品游击,是刚刚奉了圣旨从辽东调到陕西协助剿贼的。” 朱由检上下打量祖宽几眼,发现他与祖大寿生得有几分相似之处,便问道:“祖将军可与祖大寿认识?” “那是末将之族叔。”祖宽忙恭敬地答道,“他老人家出任家主之后,就提拔末将做了军官。” 一听到“家主”这个词,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李崇瑶,心中猛一刺痛,只得强忍着问道:“祖将军现在可好?关宁铁骑怎么样了?” “回殿下,家主现任正一品宁远总兵官,关宁铁骑统归他老人家管辖。”祖宽略有几分得意地道,“自从宁远之战后,满桂日益骄横,竟与祖总兵连生龌龊。还好朝廷明察秋毫,将这个爱惹事的蒙古蛮子调走。 “前日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贸然出征柳河,又被鞑子杀得大败。现在参劾马世龙与袁崇焕的奏章如同雪片,估计这两个人很快就要被朝廷罢职了。因此辽东大局,还得靠祖总兵支撑!这次入关助剿,也是祖总兵力排众议,用末将取代了曹文诏,率一千关宁铁骑出征。”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动,暗想这祖大寿在山海关时,就差点与满桂火并起来。现在没了孙承宗的弹压,祖大寿又接手了关宁铁骑,愈发飞扬跋扈,任用亲信、拥兵自重,这做派与军阀也没什么区别。 再想想前世的历史,祖大寿虽然抵抗后金尚属卖力,但本质上也是为自己打算,才留下两次投降的千古骂名。如果辽东军权完全落到此人手中,那后果就有些不堪设想了。 正沉吟时,洪承畴接着介绍道:“这位是高杰,原本是反贼李自成的部将。后晓义归顺朝廷,剿贼作战十分勇猛,连挫李自成等部。他现任正六品千户,此次就着解送‘闯王’高迎祥的机会,臣已向圣上保奏高将军为四品游击,不日必有恩旨。” 朱由检听了盯住这个绰号“翻山鹞”的高杰,见他只是躬身施礼,表情极其恭顺。朱由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暗想一年以前,自己还和他的部下在富平血战,而今他竟反过手来去杀李自成!听洪承畴话里的意思,肯定还立下不少战功。洪承畴平素最喜欢杀降,更兼心机深重,此等反复无常、心如蛇蝎之人,因何能得到他的重用? 正疑惑时,猛听邻桌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指桑骂槐地道:“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银贼!”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是刚刚升任庆阳参将的郝永忠。高杰在闯营之时,就与郝永忠不睦,一听便知他是在骂自己,不由得满脸通红,怒喝一声道:“你骂谁?” “骂谁谁知道!”郝永忠满脸不屑地道,“高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既睡了闯将的老婆,又拐走了他几千人马,反过来还把闯将杀得大败,用过去弟兄的人头换官当!你这么英明神武,我哪敢骂你?” “你胡说八道!”高杰被郝永忠扒得颜面扫地,当即勃然大怒,就想冲过去揍郝永忠。郝永忠也拍案而起,眼看两人要厮打,洪承畴与孙传庭忙过来劝解,好半天才将两人分开。 洪承畴只得苦笑着道:“二位将军都是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过去的恩怨不要总挂在心上。尤其今天是殿下大喜之日,谁要是捣乱生事,本督可是不依。” 高杰立即唯唯而退,郝永忠却还忿忿不平地想争辩。朱由检见了笑道:“昔日凌统欲报甘宁杀父之仇,两人一见面就要拼命。孙权便将两人分派于两地互不见面,这才相安无事。今天本王就当一回孙权,郝永忠,你们这一桌人挪挪地方,挨着本王坐吧!” 朱由检发话谁敢不从,本来郝永忠、解勇、李定国官职既小,又是武将,他们这一席离朱由检的主席相当远。如此一来,他们却挪到紧挨朱由检的临席。众官一见便知,秦王是向着郝永忠的,只是谁也不敢明言。 “殿下,多谢了!”直到重新就座,郝永忠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道,“当日永忠归义时,就与殿下有约定,不打闯将一部。这一年来殿下和孙大人言而有信,果然没让我打闯将。就冲这一条,我郝永忠愿为殿下肝脑涂地!至于那个高杰,分明就是个三姓家奴,我呸!” 让这两人一闹,席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为了缓和气氛,朱由检便笑道:“不说这些了,本王听说高迎祥被官军擒获,总督大人可否讲讲经过?” 第601章 固原之战(一更) 一说到擒获高迎祥之战,在场所有官员都来了精神。因为流贼肆虐陕西多年,各地作战不利,当官的不是被流贼杀掉,就是被朝廷降罪杀掉,几年光景单是知县以上官员就死了好几十号,余者也自战战兢兢。 如今竟把流贼中势力颇大的“闯王”高迎祥生擒活拿,这可是几年来官军对流贼作战最大的胜利,对士气是极大的提振。杀敌擒贼固然是武将的功劳,但各文官或是支应粮草,或是维持地方秩序,多多少少也能叙上点功,因此人人喜气洋洋,都等着朝廷大加封赏。 既然秦王问起,诸官都推洪承畴发言。洪承畴却笑道:“高迎祥是孙巡抚擒获的,这擒贼首功必是孙巡抚的,理应由孙巡抚向殿下介绍。” 孙传庭忙向洪承畴拱拱手道:“上有总督大人居中运筹帷幄,下赖诸将用命奋力杀敌,学生只是奉钧旨调兵而已,何功之有?此役波澜壮阔,前后大小数十战,闯贼最后为学生部将所擒,实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学生不过捡个便宜,真正的首功自然是总督大人的。因此还是总督大人为殿下解说为宜。” 其实洪承畴也是这么想的,刚才不过是客套一番。见众人都推自己,也就不在谦逊,略带得意的神情,为朱由检详细讲解道:“去冬甘、陕、宁夏又是大旱,片雪未下,民不聊生。学生料流贼以掠民为食,老百姓家中无粮,流贼自然也抢不到粮食。因此一到春荒之时,必然向晋、豫、鄂等地流窜,伺机抢粮。因此学生舍命一搏,命各地官军放弃驻地,退守通向邻省的重要关隘,务必不教一人由陕西向东南突出。 “流贼果然纵兵大掠,在天水、平凉、庆阳一带连下数十座县城。不过当地根本无粮,流贼站不住脚。北面是茫茫大漠,西面是重重雪山,皆为绝地,贼人只能向东南方向来。而东面为黄河天险,春季解冻后水势湍急,只有若干渡口能渡。 “学生早已命诸将分守西口渡、碛口渡、辛关渡、延水渡、孟门渡、龙门渡、风陵渡等河津要隘,并焚毁渡船。流贼人数虽众,却多为乌合之众;官军坚守隘口,相持旬月,贼无法渡河就食,遂不战自乱,分成数十股回身逃窜。 “其势力较小者,如闯将、八大王、老回回、曹襙等,或遁入川陕交界处之秦岭,或窜至西宁以西的苦寒之地。山中无食可就,此众即使不被饿死,也必式微,并不可虑。惟有‘闯王’高迎祥一部,仗着有数万骑兵,二十余万贼众,一路向固原打来。固原为延绥巡抚驻节之地,高迎祥以为攻破固原,便可抢足粮草了。” 说到这里,洪承畴对孙传庭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白谷兄在固原亲历恶战,所见更为详细,接下来就让白谷兄讲吧。” 孙传庭还要谦逊,朱由检却急道:“谁讲不是一样,孙巡抚你就讲吧!这么说你当时是在固原守城?” “回殿下,正是。”孙传庭忙答道,“总督大人早有布置,通观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之地,别地或可弃守,惟有固原不可弃守。盖因固原南联陕西,北至宁夏,西通甘肃,为三省通衢之处。固原若失,则三地首尾不能相顾,必为贼所乘矣。 “是以传庭奉总督大人钧旨,一直统三千秦兵、一万原驻地官军守固原,不敢少离。得知高迎祥部扑向固原后,总督大人又定下妙计,故意不在路上阻截,让贼兵长驱直入,包围固原。” 朱由检猛吃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把你置于死地么?”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总督大人料敌如神,知道高迎祥骑战了得,但攻城不是其强项,故有此计。当然对传庭来说,也确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当时城内只有解勇一员将领,除三千秦兵外,其余官军均有些怯战,而高迎祥四面围城日夜攻打,其情确实险到极点。 “传庭也没有别的能耐,惟有身先士卒,亲冒矢石,昼夜宿于城上。我对将士们说,一旦城破,玉石俱焚,因此哪怕是拼到最后一人,也不可让贼兵爬上来。” 孙传庭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朱由检是经历过守城战的人,自可想象到其时的箭如飞蝗、敌如蚁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再看解勇,已是虎目含泪,可想而知这一仗牺牲了多少秦兵! 因此朱由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洪承畴一眼,只见洪承畴却是面有得色,似乎对自己的布置甚为满意。朱由检心中顿生厌恶之情,暗想这洪承畴该不是在哪方面看孙传庭不顺眼,想借流贼之手把他干掉吧!就算他没这么想,可是这招“以城为饵”的计策也太毒辣了些,不但对流贼,对官军亦是如此! 这时孙传庭接着道:“闯贼攻城一月有余,双方都死伤惨重,但贼军中粮草已然告罄。这时总督大人已经调集贺人龙、左光先、祖宽、高杰等将军四面埋伏,传庭所部李定国也率兵赶到,共计三万有余。虽然贼兵人马仍为官军数倍,可连日攻城不下,又断了粮草,早已是强弩之末,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传庭便与诸路大军里应外合,一举击破贼兵包围。那一战真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地都为之变色!流贼伏尸数十里,高迎祥率数万残兵落荒而逃。” “这么说高迎祥跑了?那怎么又被定国生擒了呢?”朱由检紧张地道。 “这就是定国能料敌之先了!”孙传庭拈须微笑道,“方才总督大人让传庭讲固原之战,现在传庭讲完了,后面就该定国讲了!”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寂静,众官都拉着脸不肯作声。他们觉得洪承畴和孙传庭一个是总督,一个是巡抚,听他们讲倒还可以。可李定国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千户,就算擒住了高迎祥,不过是撞大运而已,怎可当着这么多地方大员夸夸其谈? 朱由检一看就明白了,不由得心头火起,心想你们这帮王八蛋,冲锋陷阵的时候找不着,打完仗了却又嫉妒立功的人!你们瞧不起李定国,本王偏要大大地抬举他! 因此朱由检长身而起,端着酒来到李定国身旁朗声道:“李千户,你就讲讲!讲完以后,可满饮此杯!” 第602章 力擒贼酋(二更) 秦王朱由检亲自为一名六品千户把盏,这可是在座众官始料未及的。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与李定国的关系,见秦王如此看重李定国,也只得纷纷附和道:“李将军请讲!” 李定国略带腼腆地站起来道:“殿下有命,不敢不遵。当时高迎祥在固原被打散以后,伤亡的大多是步兵,几万骑兵却很快脱离战场,向东南遁去。东南方向是西安,有总督大人重兵驻守。闯贼若去攻西安,岂不是自投罗网?因此末将判断,闯贼是想翻越秦岭,闯入汉中,再伺机窜入四川。” 听到此处,洪承畴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实当时他的判断是高迎祥真要攻西安,也为此紧张了一阵,命所有官军迅速返回西安守城。惟独这个李定国联系不上,过了半个多月,却突然押着高迎祥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喜出望外的同时,也觉大失面子。 朱由检却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可绝不相信如洪承畴所说,李自成张献忠等部逃入秦岭以后,就自生自灭了。相反,在历史上高迎祥被擒杀以后,李自成和张献忠越折腾越大,此时也肯定是逃出生天了。很显然,既然东、西、北三面都不行,南面的秦岭山区就是流贼惟一的生路。如果高迎祥早点走这一路,说不定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李定国接着说道:“当时末将就想,若高迎祥想翻越秦岭,秦岭东西绵延两千余里,他会走哪一路南下?思来想去,末将决定赌上一把,在子午谷设下埋伏。” 说着他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为众人讲解道:“殿下、总督大人、诸位大人请看,这条从汉中通向西安的峡谷,名为子午谷,全长六百余里,山高峡深,崎岖难行,却是两地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通道。昔诸葛亮北伐曹魏之时,魏延献计,要率五千精兵、五千粮队出子午谷突袭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但诸葛亮认为此举过于冒险,并未采纳。 “末将想,子午谷虽险,却是秦岭中为数不多的通道。高迎祥骑兵数万,直接翻山实在太难,所以必会选择子午谷这样的谷道通过。至于具体选择哪条道,末将就只能靠猜测了。 “因为子午谷谷口靠近西安,高迎祥说不定会虚张声势来攻西安,借机从子午谷遁走,所以末将来不及禀报总督大人与巡抚大人,即率本部三千人马从固原日夜兼程南下,只用一天半时间就抵达秦岭南麓。然后全体弃马翻山,又用了一天半时间,来到子午谷中的黑石峪设伏。” “你只用三千人,去伏击高迎祥的几万人?”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不怕突袭不成,反被高迎祥全歼?” 李定国不好意思地笑道:“当时末将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固原之战可算是‘以正合’,高迎祥已经惨败;此时他正惶惶如丧家之犬,战斗力大打折扣,末将再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一下子,这就是‘以奇胜’,只要遇上,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说得好!”朱由检抚掌赞叹道,“料敌之先、兵贵神速、出奇制胜,这几条都让你占全了!后来怎么样了?” “末将在黑石峪埋伏了七天,携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高迎祥终于来了。”李定国讲到自己的得意之战,也终于神采飞扬起来,“贼兵虽有数万之众,却在穿越峡谷时舍不得丢弃马匹辎重。马这东西在平原上可日行数百里,在山地却是极大的累赘,险要处须得十余人前拉后推才能过去。 “因此流贼在谷中行进速度极慢,末将却有时间分派士卒,将黑石峪的南北两处极窄的峡谷全都堵死了。然后一声呐喊,众军士齐往山下抛掷火把。” “好一个火攻之计!”洪承畴看出朱由检对李定国的喜爱,也讨好地地大笑道,“古有诸葛亮火烧木门道,今有李定国火烧子午谷!却不知高迎祥为何没被烧死,还能被李将军生擒呢?” 李定国赶紧接着道:“谁知正在此时,天降一阵大雨,把火全浇灭了。高迎祥也知道中了埋伏,不拼命不行了,就率领部下拼死进攻谷口。将士们虽然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但贼兵人数实在太多,死了一茬又上来一茬,谷口处尸积如山,终于让高迎祥冲了出去。” 在座众官员此时已经没人瞧不起李定国了,这段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战斗经过,简直比听评书还过瘾!有人情不自禁地道:“啊?冲出去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 李定国微微一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末将料定高迎祥必做困兽之斗,这一道封锁线是拦不住他的。因此末将早就在黑石峪前后设下七道卡子,皆选在险要之处。 “当时大雨入注,山谷中的小道早被冲毁,高迎祥等人涉水前行,速度比原来更慢。末将便率兵退到第二道卡子处等候,因为我们是在山上走,虽然也十分难走,总比流贼要快一些。 “高迎祥虽然悍勇,但连闯三道卡子以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时双方已经在山谷中厮杀了两天两夜,流贼本来兵败之后跋涉到此,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天降大雨,又被我军阻击,战死和病倒饿倒的不计其数。 “末将便在午夜流贼极乏之时,率几十名决死军士突入谷中,生擒‘闯王’高迎祥。不过这时官军也折损过半,再战必是两败俱伤,因此末将撤围而走,径来西安将高迎祥献给总督大人。其余流贼想是逃走了,此战未竟全功,实在遗憾。” 朱由检从头到尾听完,这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由衷地赞叹道:“李千户以一当十大获全胜,更擒获流贼魁首,居功至伟!来来来,且满饮此杯!” 说着他就将酒杯双手奉上。李定国刚要跪接,朱由检却坚决地道:“不能跪,你给我站到桌子上喝,让全场的人都看见!来呀,把这张桌子给本王清出来!” “殿下!”李定国受此殊遇,感动万分,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桌面已被清理干净,朱由检又鼓励他道:“拿出你阻挡高迎祥的气势,上去!” 李定国此时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剑眉一挑,已经腾身跃上桌子,举杯高呼道:“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说着便一饮而尽! 第603章 唱的哪出(一更) 秦王赐酒,并且让李定国立于桌上接受众官喝彩,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孙传庭、解勇、郝永忠等秦兵一系,自是为李定国感到光荣;可也有些心理阴暗之辈,就见不得有人立了功,比自己风光,虽然表面上也假意鼓掌喝彩,心中却暗恨朱由检与李定国,盼着秦兵早晚栽个大跟头,最好全军覆没了才解气。 洪承畴却对李定国及孙传庭等人极为热情,反复殷勤劝酒。酒至半酣之际,他便做出微醺之态道:“白谷兄,今天当着殿下,学生也是有一说一。现在陕西巡抚出缺,朝廷有意让白谷兄接任。虽说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都是巡抚,但陕西巡抚驻节西安,麾下兵精粮足,自是比固原强太多了。兄可早作准备,估计不日即有圣旨和吏部行文抵达西安。今后学生正好可向白谷兄多多请教,兄也可与殿下离得更近些了。” “哦?”孙传庭也喝了不少,头脑却还清醒,忙边逊谢边试探道:“若真有恩旨,卑职正好可朝夕受总督大人教诲。但不知延绥诸将,如解勇、郝永忠、李定国等有何安排?” “诸将剿贼有功,尤其是定国将军擒获闯逆,更是天大的功勋。”洪承畴意味深长地笑道,“学生已保奏解勇、郝永忠为正四品游击,李定国为正三品参将。眼下虽然高迎祥被擒,各地还散落了不少流贼余孽,因此几位将军还要分驻守地,在新任延绥巡抚调遣下继续剿贼。待陕西流贼略平,更升一步也是应有之意。” 孙传庭听了没有答话,却用眼角余光扫了朱由检一下。朱由检此时却已喝得有九分醉意,大着舌头狂笑道:“既然如此,本王要提前…恭喜孙大人与几位将…将军了。” 孙传庭见朱由检醉成这样,不好多说,只得将话题岔开。这时各桌官员也都忙着猜拳行令,吃得杯盘狼藉,丑态百出。洪承畴见无人注意首席,突然凑到朱由检耳边压低声音道:“殿下,朝廷在辽东新败,有阁臣欲荐举臣出任辽东经略。殿下是熟知辽东军务的,您认为臣该不该接这个差事呢?” 朱由检怔了一怔,随即醉眼迷离地笑道:“老洪啊!” 此言一出,在座诸官皆是一愣。因为洪承畴表面上看起来谦逊有礼,实则为人极其倨傲,他下面的官员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言必称“总督大人”,生怕哪里将他得罪了,异日给个小鞋穿。 可朱由检却借着酒劲管洪承畴叫“老洪”,这种称呼在官场上极为罕见,只在背地议论某人之时才会用到,其意和“老货”、“老狗”差不多,都带有强烈的讥讽之意。 若是别人敢这么叫洪承畴,那真是嫌官做得太长了。可发话之人偏偏是秦王朱由检,他虽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藩王,但毕竟是皇室成员、当今万岁之弟,他这么叫,洪承畴还真不敢说什么。 因此在众人略带嘲讽的注视下,洪承畴只得恭恭敬敬地道:“臣在。” “我说老洪,你可不能去辽东啊!”朱由检一边狂乱地挥着手臂,一边含混不清地道,“那破地方夏天还好,可惜本王没赶上。冬天那真叫滴水成冰,恨不得把人的鼻子耳朵冻掉!这还小可,关键是那鞑子骑兵太厉害了!本王是福大命大,在宁远捡了一条命。你老洪要是去了,啧啧啧,只怕没这么好运气!” 朱由检这么一说,众官纷纷附和,这回可是发自内心的赞同。在他们心目中,女真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打仗送死的事谁愿意去谁去,反正自己是绝对不能去。 洪承畴却神秘地一笑,又劝了朱由检几杯酒,见众人注意力转开,才小声对朱由检道:“臣也不愿去辽东。眼下陕西流贼未平,若臣仓促离去,流贼死灰复燃,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殿下在泾阳,臣在西安提重兵扈卫,可保殿下万无一失。若有人敢对殿下不利,殿下登高一呼,臣率诸将响应,贼人立为齑粉矣!” “唔?”朱由检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听洪承畴说这几句,突然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把洪承畴看得直发毛。 突然朱由检猛地一拍洪承畴的肩膀,放声大笑道:“老洪,说得好!来来来,你我再干他十八大碗!” 说着他就举起酒杯,硬要往洪承畴嘴里灌。洪承畴吓了一跳,赶忙往后躲闪,朱由检却失去支撑,扑通一声趴在桌子底下,竟把桌子也撞翻了。 “殿下醉了。”孙传庭忙打圆场道,“总督大人,我等是不是该告辞了。” 洪承畴也只得起身对朱由检施礼道:“夜深了,殿下请安歇,臣与各位大人告辞了。” 再看朱由检,早吐得一片狼藉,不省人事。洪承畴只得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之时,与自己的一个师爷耳语了两句,随即出了王府。众官也纷纷起身离席,因为人多,光是出府就用了足足十来分钟。 待众人全部离去,院子里只剩下数十桌残席和秦王府的宫女,以及贴身护卫朱由检的燕凌与解胜。朱由检在地上翻翻白眼,大声嘟囔道:“都走了?” 解胜环视院内,确信再无一人,才伏身答道:“回殿下,都走了。” “嗯…扶本王回议事厅…” “殿下,夜已深了,是不是让宫女将殿下送回后宅安歇?”解胜问道。 “后宅太远了,先去议事厅躺会儿…”朱由检迷迷糊糊地道。 燕凌与解胜便架着朱由检进了议事厅。刚一进门,朱由检突然将二人推开,稳稳地立于厅中,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沉声命令道:“解胜!” “末将在!” “你去设法拦住孙传庭、李定国、郝永忠,还有你兄弟解勇。借口我就不教你了,反正不要让洪承畴等人起疑!三更之后,带他们来这里议事!” “遵命!” “燕凌!” “末将在!” “让特战队员护住秦王府,连一只小鸟、一条耗子都不准进出。如有形迹可疑之人接近,立即擒拿;若其敢反抗,格杀勿论!安排完了以后,你就在这议事厅门口守着!” “遵命!” 二人领命匆匆离去。朱由检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气,用手轻轻地拍打着额头,自言自语地道:“洪承畴这个老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第604章 秘密军事会议(二更) 三更时分,孙传庭、李定国、解勇、郝永忠去而复返,再加上最先抵达的李来亨,重新在秦王府议事厅拜见朱由检。这次朱由检可不再拘束了,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大的熊抱。 诸将也是兴奋异常。因为朱由检早有吩咐,在外人面前不可过分亲密,给人以“秦兵是秦王下属”的感觉,所以在刚才的宴席上,除了李定国发言以外,别人都是强自忍着。现在再无旁人,众将也自在多了,纷纷埋怨朱由检为何一年都不让他们回来探望。 孙传庭却微笑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你们就不要再多问了。” 朱由检也激动地望着这几位自己一手提拔的青年将领。一年不见,几个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孙传庭原本是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如今却是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杀伐决断的大帅之风。 解勇原来不过是个普通农户,可一年来东征西战,也早已褪去了原来那份青涩,变得成熟老练多了。 郝永忠本是流贼,现在可是一点流贼习气也看不出来了,几人中数他站得最直,对朱由检也最为崇敬。 李来亨的个头又蹿起来不少,已经长成一个身高八尺开外的英俊青年。不过那份鬼机灵还是没变,也属他对朱由检跟前最放得开。 相较之下,变化不算太大的就是李定国了。他原来就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现在仍是如此,只不过比过去更显成熟。朱由检不禁对几人开玩笑道:“方才定国在席上讲的那番话,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学着点!人家不光仗打得好,还能引经据典,把那些进士举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定国,平常没少看书吧?” “末将只上过几天私塾,只能勉强把字认全,看也只是看些和作战有关的书。”李定国谦逊地一笑道,“比如《孙子兵法》、《武备志》等等,每天晚上临睡之前翻上几页,躺在床上默想一会儿,说不定第二天就能用上。” 李来亨却做了个鬼脸道:“好家伙,李哥这是要学关老爷,还夜读《春秋》啊!我可没他这份耐性,白天带兵打仗训练都累得臭死,晚上随便往哪一躺,立刻就能睡着,哪还有心思看书?” “你躺下就能睡着?只怕未必吧!”解勇却照胸捶了李来亨一拳道,“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肯定偷着想娶媳妇了!” “你才想娶媳妇!”李来亨也笑骂道,“不过要我看啊,你们解家有解大哥传宗接代就行了,你最好打一辈子光棍。因为什么呢?因为在咱们几个人里,就你解勇战功小。要说娶媳妇,那也得是李哥先娶!” 李定国却淡淡一笑道:“当年霍去病北却匈奴、班师回朝之时,汉武帝赐给他广厦千间,霍去病却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坚辞不受。眼下内有流贼肆虐,外有建虏凶顽,我只想着早点把他们消灭。至于娶亲,天下安定了再说吧。” 朱由检听了笑道:“定国这话说得不对,仗要打,亲也要娶。虽然有国才有家,但国也是由家组成的,家与国其实是一回事。什么叫‘保家卫国’?咱们浴血奋战,既是捍卫我大明江山,也是保卫千家万户,当然也是保护咱们自己的家人!李来亨提醒了我,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到了成亲的年龄。娶了亲,心就更安稳了,也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要不然,万一在战场上遇见个女流贼,人家看上了你们,把你们抢去做压寨老公怎么办?” 几人听了哈哈大笑,孙传庭忙道:“小声点,王府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李来亨等人忙捂住嘴,朱由检也止住笑道:“你们放心,亲事包在我和王妃身上,定叫你们趁心如意。现在赶紧说正事!孙大人,你先介绍一下现在秦兵的兵力分布,以及归你统辖的官军情况。” 孙传庭忙顿首答道:“臣驻节固原,原有三千秦兵、一万官军。但固原一战,高迎祥虽然惨败,我军却也伤亡惨重,折损十有六七。现在只有一千五百秦兵,以及不足四千官军了。” “我记得你赴任之时,也只有一千五百秦兵啊?”朱由检问道。 “因为战事频繁,一千五百人实在太少,臣不得不扩大秦兵的规模。”孙传庭忙道,“他们几个也是如此,解勇一直跟着臣,我们这边是增加到三千,现在又减为一千五;李来亨在鄜州也增加到三千;郝永忠的兵马还多些,差不多有四千;李定国本来也有三千多人,阻击高迎祥损失不小,现在不到两千。” “这加起来也有万人了。”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道,“新募的兵,综合素质怎么样?” “回殿下,因为战事紧急,臣需要的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老兵,所以不得不主要从官军和投降的流贼中招募。”孙传庭赶紧答道,“这些兵身经百战,战斗技能问题倒还不大,只是对火器的使用比较生疏。但在军纪方面,比原来的秦兵可差了一大截。因为前段时间战事太紧,臣没来得及好好整饬军纪,如今正要着手,朝廷却要将臣调离了。” “调任陕西巡抚这件事,一会儿我和你单独说,现在不是还没调么。”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军纪必须下大力气去抓!我们秦兵来自百姓,是为保护百姓而生的,一切吃穿用度也都是老百姓给我们的,所以绝对不能允许有侵害百姓的事情发生!我知道官军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但我们秦兵的标准要高于他们!你们回驻地以后,要按新的要求严整军纪,对于整顿以后仍不合格的,要坚决开除出秦兵的队伍。至于那些作奸犯科、戕害百姓的,发现一个,给我杀一个!” 众将见朱由检面色凝重、声色俱厉,俱自心中凛凛,齐声领命。孙传庭便问道:“这样一来,肯定会裁汰下去不少。秦兵是不是要缩编?” “谁说缩编了?”朱由检自信地一笑道,“不但不缩编,还要扩编,秦兵要尽快扩到三万人!” 第605章 决意扩军(一更) 朱由检对老人家是无限崇拜的,因为老人家不但是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同时还是伟大的思想家,留给后人很多通俗易懂却又充满哲理的名言。 而其中朱由检最佩服的一句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是啊,你说你正义,你说你文明,你说你皿煮自由平等,有用么?在这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上,如果不能用武力捍卫自己,如果不能建立一个强大的、让外族不敢小视的军事强国,你就会成为一只草原上落单的小鹿,永远只能是食肉动物追逐和撕咬的对象! 而反过来,如果你有了强大到足以让人畏惧的武力,那么不用你去侵略别人,别人也不敢招惹你。就像非洲草原的大象、犀牛、长颈鹿,它们都是食草动物,可是体形庞大,极其强壮,就连号称百兽之王的狮子也不敢轻易打它们的主意,否则吃亏的多半是狮子。 既然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对内要铲除阉党集团、剿灭流贼,对外要彻底消灭女真、蒙古、倭寇以及西方列强对中华民族的威胁,那么他就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朱由检创立秦兵,正是为此。 而一支军队的强大,一方面体现在武器装备的先进、战术素养的成熟上,另一方面就是要有足够的规模。朱由检之所以在以前刻意控制秦兵的规模,一是养兵消耗巨大,而秦王庄百废待兴,钱粮确实不够用;二是怕引起朝廷的怀疑,万一天启误判自己要造反,举全国之兵来征伐,刚刚成军的秦兵战斗力有限,肯定无法与数十万乃至百万官军抗衡。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第一,秦王庄的产业已经逐渐走上正轨,通过纺织、建筑和商业,朱由检可以赚到大笔的银子,而充足的军费对扩军是最强有力的保证。虽然现在只是收支平衡,可朱由检还有很多来钱的道子,他有信心让秦兵的规模扩大两倍。 第二,秦兵自成军以来,一直在不断的战斗中成长。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实战,比训练的效果不知道强多少倍。因此秦兵的战斗力提升极快,通过固原之战和子午谷之战即可看出,面对战斗力不强的流贼,秦兵几乎可以以一当十。 而反观官军,可以说是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最有战斗力的应该是关宁铁骑和辽东边军,可是他们被后金牢牢地牵制住,朝廷绝不敢轻易调动。像陕西流贼折腾成这样,朝廷才调来一千关宁铁骑。就算关宁铁骑再有战斗力,可面对动辄数十万人的流贼,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再说朱由检觉得祖大寿已经渐渐有了拥兵自重的想法,只怕今后也不会那么听朝廷的话了。 而其他官军,就更没有什么可虑的了。以朱由检所见,比较有战斗力的也就是洪承畴的“洪兵”、卢象升的“天雄军”和戚显宗的“戚家军”。这里面天雄军和戚家军绝对不会与自己为敌,而洪兵里的左光先也对朱由检颇有好感。 至于左良玉那样的官军,与英勇强悍、军纪严明的秦兵相比,战斗力基本上就是渣渣。朱由检此次走了大半个中国,沿途所见官军皆是武备不整、军纪涣散,恐怕还赶不上左良玉,这样的官军就是再多也没有用。 再加上以孙传庭为首的秦兵诸将对自己绝对忠诚,所以朱由检经过权衡利弊,终于下定了扩军的决心。而且局势也迫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魏忠贤对他的暗杀已经近乎肆无忌惮,说明阉党有可能会孤注一掷,随便找个理由矫诏来杀他。朱由检当然不会束手待毙,有了三万秦兵,就算魏忠贤调全国之兵来攻,他也有信心与之周旋。 当他说出扩军的想法后,诸将无不兴奋。谁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兵马更多些?尤其是心直口快的李来亨,更是拍手大笑道:“好啊!现在我在鄜州有三千秦兵,如果能扩到一万、骑兵能扩到三千就好了!过去碰到流贼主力,我还得绕着走。有了三千铁骑,我就敢跟他们硬碰硬!” “别老盯着流贼,他们才有多少斤两?”朱由检笑道,“我要真给你三千铁骑,你敢不敢北上去打蒙古人?” “有什么不敢的?”李来亨一拔胸脯道,“别说是蒙古人,只要殿下有令,就是鞑子我也敢跟他们血战一场!在席上我看着祖宽那小子就不顺眼,简直狂得没边了!哦,就他关宁铁骑厉害,我们都是饭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不错,有点大将的样子了!”朱由检微笑道,“为将者,就是要有点敢战、好战、不服输的劲头。不过光是敢打还不行,你还必须给本王打赢,而且要尽量减少伤亡,拼人头本王可舍不得。夜深了,你们几个先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返回驻地,扩军练兵的具体做法,等我有了章程,自会通知你们。” 几位青年将领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在燕凌的带领下去安歇不提。孙传庭却留了下来,不无忧虑地对朱由检道:“殿下,扩军当然是好事。但现在臣一个月就要从王府支取三十万两银子,如果再扩军两倍,殿下怎么吃得消?臣倒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先生说说看!”朱由检对孙传庭还是非常尊重的,只要没有旁人,他总要叫孙传庭“先生”。 “西北流贼肆虐经年,百姓或死或逃,各地出现了大量的荒地。”孙传庭道,“反正这些土地已经无主,是否可以让秦兵屯田?一来粮草可以自给自足,二来军士也有了一份产业,可以安心效力。” 朱由检沉默半晌,方缓缓地道:“先生的想法很好,但于眼下却行不通。” “却是为何?”孙传庭非常了解朱由检,知道他别看年纪不大,见识却往往远高于常人,因此也问得非常诚恳,一点也没有因为朱由检不赞同他的方案而生气。 “我还没有说完,虽然行不通,但可以变通!”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先生这一句话,可给我帮了大忙了!” 第606章 屯田改造(二更) 天近四更,正是夜色最浓、睡眠最酣之时。可在秦王府的议事厅内,借着一盏昏暗的灯火,朱由检与孙传庭却谈兴正浓。围绕着孙传庭提出的“屯田”方案,二人细论其中利弊。 孙传庭首先说道:“屯田制始于西汉,至曹魏年间形成规模。其时经历黄巾之乱、群雄割据之后,赤地千里,农户十不存一。若仍靠收取全国农户田赋来供应军队粮饷,因为人口和可耕之地均大幅减少,往往无法满足军需。所以曹襙用枣祗(音支)之策,采用屯田法。 “所谓屯田,即是将无主土地和荒地辟为官田,官田中收获的粮食,官府与耕种之人按照一定比例分配,这个比例当然比田赋水平要高得多,一般是官民各半。官府收取的粮食,全部用作军粮。按照耕种者的身份,屯田又可分为军屯和民屯。军屯就是军士直接种田,以数十人为一营,且佃且守;民屯就是招募流民种田。” “现在陕西流贼肆虐,民不聊生,就有流民也是往外流,因此这民屯是不能指望了。”朱由检认真地分析道。 “不错,臣的重点也是军屯。”孙传庭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军屯有六大好处:一是作战耕种两不误;二是屯田将士将所屯之田视为己产,既会卖力耕种,也会全力防守;三是可以依托所屯之田置家,娶妻生子,以安其心;四是将士亲自劳作,则乐与民亲;五是接近战区,调集方便;六是一旦战事不利,退有所止,不至于一败而全部溃散。所以臣以为,屯田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朱由检却摇摇头笑道:“先生分析得很精辟,您说的这六大好处,后面那五条我也很赞成。惟独这最重要的第一条,我有点不同看法。” 孙传庭忙道:“殿下请赐示!” “军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打仗不能太多太频繁。”朱由检侃侃而言道,“因为种地不是种上就完了,还要浇水、施肥、防虫、防灾,几个月不间断的辛勤劳作,才能有最后的收获。所以要想屯田,就得有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局面。比如一年打一次仗,收完粮食正好开战,这还可以。 “但眼下局势如此,咱们秦兵没有这个条件!流贼不会让我们安心种田,我们也不会让流贼有喘息的机会。这一年来秦兵大小数十战,在陕西、甘肃、宁夏转战路程不下万里,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琢磨种地的事?如果硬要推行屯田,恐怕是作战和种地哪样也做不好!” “殿下所虑深远,臣是有些想当然了!”孙传庭这才恍然大悟道。 “术业有专攻。”朱由检接着说道,“就算没有那么多战事,我宁肯将士们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去,也不愿他们去种地。因为二者虽然都要卖力流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地种得再好,如果在战场上不能杀敌,也不是一个好士兵;同理,你能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却不一定是个好庄稼把式。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这就叫分工!” 孙传庭被朱由检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道:“如此说来,臣的屯田之策是不可用了。只是这么多军队全要王府供应粮饷…” “那倒不是,”朱由检赶紧道,“先生对我还是很有启发。军屯和民屯不可行,不可行的最大原因就是人手不够。但是现在还有一支力量可以使用!” “您说的是…?”孙传庭似有所悟。 “没错,就是历次战斗中俘获的流贼和他们的眷属!”朱由检兴奋地道,“秦王庄勤恩所中囚禁着上万人,先生和几员将领这一年也没少俘虏吧?” 孙传庭眼前一亮道:“是啊,臣怎么把这些人忘了!秦兵历次作战均有俘获,按照洪总督的意思,只要俘获流贼,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斩首,既是以儆效尤,还可用首级报功。但臣不忍如此,就依着去年秦王庄之战的旧例,没将这些俘虏杀掉,而是分别囚于固原、陇州、鄜州等地,让他们做些巩固城防的苦工。若全加起来,也不下七八千人。” “好,这就是将近两万人了。”朱由检娓娓道来,“把这些人分分类,那些平时表现较好、吃苦耐劳的,可以分配到你刚刚开辟的官田里去。第一年让他们完全义务劳动,只供给一日三餐。从第二年开始,可以按照官八民二的比例分配收成,然后每年递增。到了五六年头上,荒地的产量也基本稳定了,对那些确实安分守己、辛勤劳作的,可以把官田的所有权转给他们,再按照秦王庄的老办法进行土地改革。” 孙传庭听了大喜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如此一来,一是不耽误秦兵作战,二是地尽其用,三是解决了俘虏的安置问题,真是一举数得!” “这叫劳动改造!”朱由检也得意地道,“这些俘虏本来论罪当死,现在不但可以保命,还有通过劳动重新获得土地、安居乐业的机会,想来大多数人都会好好干的。当然肯定也有一些好吃懒做不好好改造的,甚至会找机会逃跑。那时先生也不要客气,给他来个数罪并罚,明正典刑,教育剩下的大多数人。” 至此二人对屯田达成共识,又就具体的实行办法商议了半天。眼看天都快亮了,朱由检才歉疚地道:“今天实在太兴奋,耽误了先生休息。其实这些并非急务,因为不管怎么屯田,粮食不可能马上收获,秦兵的粮饷暂时还是要秦王府完全负责的。我看可以从几员将领的驻地中选个点,募兵和屯田一起推行,届时我亲自去看看。到时候出现什么问题,咱们再慢慢商议。” 孙传庭忙道:“殿下乃天潢贵胄,尚且夙夜为国襙劳,臣又哪敢有半分倦怠。不过听洪总督说,臣不日即将调任陕西巡抚。如此一来,臣无法再管辖秦兵诸将,新任延绥巡抚会不会大力配合殿下,着实可虑。” 朱由检沉吟着点点头道:“是啊!反正也睡不着了,咱们就再议一议。先生觉得洪承畴席间所言,是不是有些深意?” 第607章 此人可疑(一更) 提到洪承畴,孙传庭不由得皱紧了双眉,半晌才缓缓地道:“自从出任延绥巡抚,臣没少和洪总督打交道。此人为官多年,城府极深,对流贼作战能立足全局,而不是拘泥于一地一战的得失,这些均是他的长处。但他为达目的,有时会不择手段,不能推己及人,这一点臣是不敢苟同的。 “比如他身为三边总督,是臣的顶头上司。臣到任以后,发现延绥原有官军尚且欠饷严重,就更不要说秦兵的粮饷了。为此臣几次致信或是亲至西安找洪总督,要他解决粮草问题,哪怕先支应一部分也好。可洪总督总是表面上答应得很痛快,实际执行时却找出种种借口推诿塞责,实在不行就推户部。其实臣知道得很清楚,陕西官军如贺人龙等部,自从洪总督到任,粮饷就没有缺过。” “哦?”朱由检若有所思地道,“三边总督既统辖陕西、延绥、宁夏、甘肃等地军政,为何厚此薄彼?” “臣想大概是因为他可以直接指挥贺人龙部,却不能直接指挥郝永忠和定国他们吧!”孙传庭微微一笑道,“洪总督曾经派人绕过臣,直接向郝永忠下过调令。但郝永忠不听他调,一定要臣下令才行。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臣得罪了洪总督,所以才在粮饷上屡屡被刁难。” “他这么偏心眼,就不怕你参劾他,或是部下因为欠饷哗变?”朱由检奇道。 孙传庭摇头苦笑道:“这就是洪承畴的过人之处了,他料定臣必定会为了顾全剿贼大局,不与他计较,而且有能力弹压部属。” 朱由检不禁赞叹道:“先生把洪承畴看得很清楚!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差点没忍住,把历史上洪承畴投降满清的事说出来。 “现在他保荐臣做陕西巡抚,恐怕也是为了将臣架空,这样他就可以直接指挥秦兵诸将了。”孙传庭有些忧虑地道。 “这个先生倒不必担心。”朱由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洪承畴又不会飞,哪能紧盯着分处各地的秦兵?咱们该怎么练兵还怎么练兵,想怎么打仗就怎么打仗,根本不用理会洪承畴。而且秦兵扩军以后,战斗力将远超西北其他官军,洪承畴这总督要想做得稳当,还得求着咱们。至于先生出任陕西巡抚,也有一定好处。比如左光先部,就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到时候谁架空谁还不一定呢。” 孙传庭点点头接着道:“除此之外,臣觉得昨晚的洪承畴也有些反常。以臣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在官场上也不属于任何派系,这也是他的为官之道。可昨天席上,他为何要透露自己不想去辽东,又为何说出‘殿下登高一呼,臣率诸将响应’这样的话来?单听这一句话,可是极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啊!难道说,洪承畴也反对阉党,想攀附在殿下这棵大树上?” 朱由检沉吟半晌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也有可能是他在试探我,所以我才装醉敷衍他。另外,临出门之时,洪承畴和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个人你认识么?” “臣也注意到了。”孙传庭边回忆边道,“西安大小官员臣都认识,此人却是从未谋面。而且看那人装束,应该并非官身,倒像是洪承畴的幕僚。但臣到总督府拜会过洪承畴多次,却从未见过这位幕僚。” “你没见过,我却见过他!”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安和他下过一盘棋!” 原来那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是朱由检返回秦王庄的前一天,在西安茶社碰到的那个神秘中年文士!他为什么要花一万两银子与自己对弈?又为何对自己出言不逊?既然孙传庭以前没见过他,说明他是不久之前才来到洪承畴身边的。不知此举又有何图谋?此次来王府,洪承畴又为何要与他耳语?当然下棋的时候朱由检是经过易容的,自信不会被别人看穿;但那人临出王府门前向着这边一瞥,凌厉的眼神却与下棋那天一般不二! 朱由检想得烦躁,总觉得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极不妥当的感觉,似乎此人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但转念一想,谁还没点秘密呢,只要和自己没关系就行。也可能是自己被魏忠贤暗杀得神经过敏了,看谁都不像好人。 想到这里,朱由检自失地一笑道:“先不说这些了。总之,朝廷的旨意还没来,先生现在还是延绥巡抚。咱们应该抓紧时间,把募兵和屯田开个好头。这样就算先生调任,也不会影响大局。”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蕊儿的声音响起:“殿下、孙大人,你们一夜未睡,实在辛苦了。蕊儿为你们熬了银耳莲子羹,你们边吃边谈吧。” 二人一怔,向窗外看时,果然天色已经大亮。朱由检忙打开房门,迎蕊儿进来。 蕊儿果然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两碗精心熬制的羹汤。朱由检还真有些饿了,端起一碗囫囵吃了,咋咋嘴道:“蕊儿真是好手艺,太好喝了!先生不要客气,你也尝尝。” “谢王妃娘娘赐羹!”孙传庭感激地接过蕊儿亲手递过来的碗,小心翼翼地吃了,竟稍稍有些哽咽了。 朱由检和孙传庭又谈了一会儿,敲定募兵屯田就从郝永忠部开始试点,二人亲去主持。因为郝永忠部所在的庆阳,无主荒地最多,俘虏最多,军纪在诸将之中也相对较差。如果他这里能整顿好,李定国他们就更不成问题了。 孙传庭告辞之后,蕊儿望着朱由检因为熬夜有些苍白的脸,心疼地劝道:“王爷刚刚回府,诸事千头万绪,哪能一下做完?还是先去歇息片刻吧!” 朱由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刚想听蕊儿的话去睡一会儿,燕凌过来禀报:“殿下,秦王卫指挥使林大人昨夜四更就赶回来了。因为殿下有令,我当时没让他进来。殿下现在要不要见?” “看来是睡不成了!”朱由检苦笑一声道,“我都有些冷落了这位老朋友了,快请他进来!” 第608章 投其所好(一更) 对这位秦王卫指挥使,朱由检是有一定戒意的。因为林佑坤虽然早就与朱由检结识,而且还凭借高超的武艺,救过朱由检几次命;但与孙传庭不一样的是,他并非朱由检的藩邸之臣,而是早就高居腾骧右卫副指挥使。腾骧右卫是皇帝亲卫,连魏忠贤都惹不起,可以说林佑坤救朱由检只是出于皇命,而非对他有什么好感。 而且在长时间的接触中,朱由检对林佑坤的为人也相当了解。此人虽然武艺高强,但那些做官的常见病他身上也有不少,比如贪财、好色、媚上欺下、对百姓没有感情等等。这样的官员并不符合朱由检的用人标准,如果不是天启的圣旨让林佑坤出任秦王卫指挥使,朱由检早就要敲打他了。 当然朱由检现在也不想把林佑坤怎么样,毕竟他是皇帝派来的,对自己名为扈卫,也许暗中还有监视的意味。因此朱由检只是把林佑坤排除在了自己的决策圈之外,像经济、军事方面基本不让林佑坤参与。但表面上他对林佑坤还是十分尊敬的,并且以“扩大保卫范围”的名义,让林佑坤常驻西安,他的秦王卫也全部撒出去做情报工作。 这次在接见林佑坤之前,朱由检也做了一番准备工作。他向燕凌打听了林佑坤的近况,做到了心中有数。而且他手头还有一项略微有点损的工作,让谁去做都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更称职一些。 不多时,林佑坤大踏步进了议事厅,大声说道:“末将叩见殿下!”说着就要给朱由检磕头。 朱由检忙过去将他搀起来,笑眯眯地道:“林指挥使,咱们两个还客气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见,本王也怪想你的。若不是病体沉重,我还真想到西安去找你玩玩。” 林佑坤的脸上稍稍闪过一丝不自然,赶忙用大声回答掩饰道:“殿下如要见末将,只需让人传话,末将自然要来王府拜见,怎敢劳动殿下大驾。” 朱由检却揶揄道:“怎么,林指挥使不愿意让我去找你?是不是你在西安金屋藏娇,怕让本王知道了,向京师的林夫人告状?” 林佑坤的额头登时见汗,尴尬地笑道:“末将岂敢…” 其实他何止是金屋藏娇,自从被朱由检安排到西安“办公”,他先是置下了一处豪华的宅邸,然后广招仆役婢女,还在府中养了两位“如夫人”,过起了自在逍遥的小日子。 不仅如此,他还常常醉卧清楼,又嗜好耍钱,是西安大小赌场的常客。如此一掷千金,就他那点俸禄如何能够,因此朝廷给秦王卫的粮饷,他也没少从中截留。 就这样银子还是不够花,林佑坤就利用朱由检让他清查陕西境内流贼土匪动向的机会,干了几票黑吃黑的买卖,一下子就有将近十万两银子入账。这些事都是瞒着朱由检做的,今日被朱由检不经意中提起,林佑坤心中有鬼,自然惴惴不安。 朱由检却心中暗笑,这些事他早通过燕凌知道了。于是他挥退侍候的宫女,压低声音对林佑坤笑道:“本王和你开玩笑的。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是夫人呢,嘿嘿嘿嘿。男人嘛,有个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本王是不会向夫人打小报告的,林指挥使尽管放心。而且林指挥使为护卫本王日夜襙劳,就有些小小不严之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佑坤听朱由检弦外之音,似是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额头冷汗更是涔涔而下。但朱由检又不说破,并且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又让林佑坤感到一丝庆幸。 看到林佑坤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朱由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对他一脸坏笑道:“听说林指挥使平常喜欢掷骰子赌两把?” 林佑坤的心又是猛地一惊,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朱由检假作没看到他的表情,自顾自说道:“本王抱病卧床之中百无聊赖,也想出几种骰子和骨牌的玩法,不知林指挥使有没有兴趣陪本王玩几局?” 林佑坤这才松了口气。他本是个嗜赌如命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有当年和管宁千两赌棋的往事。听朱由检如此说,林佑坤面有喜色道:“没想到殿下也好此道,末将自当奉陪。” “只咱们两个人玩可不行,”朱由检笑道,“你还有牌友没有?再叫来几人,这几个游戏要最少四个人才能玩,人越多越热闹,玩得也越尽兴。” 林佑坤大喜,他此次来秦王庄,也带着几名秦王卫,都既是他的心腹,也是一同逛窑子耍钱的朋友。他当即叫进来两个关系最好的,一个叫钱顺,一个叫贾开,一并拜见了朱由检。 朱由检则殷勤地招呼几人坐在一张方桌前,从袖中取出几物道:“这些你们认识么?” 林佑坤定睛一看便笑道:“殿下,这个是骰子,那个是马吊牌。” 朱由检却摇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咦?马吊牌应该是四十张,这些牌怎么有一百多张?”林佑坤奇道,“而且上面的图案都重新画了?” “没错。这副牌共有一百四十四张。”朱由检得意地道,“其中字牌二十八张,东、西、南、北、中、发、白各四张;序数牌一百零八张,分为万、饼、条三门,从一到九各四张。玩的时候四人对坐,每人摸十三张牌,然后依次摸牌打牌。三张牌为一成,序数牌顺序相连或是三张牌一模一样,均可组成一成牌。除了自己摸牌以外,还可以要别家打出来的牌,叫做‘吃、碰、杠’;只要你有四成牌,再有两张完全一样的牌,叫做‘将’,这就算赢了,叫做‘和牌’。此牌学起来很简单,不认识字只看图案也能认出牌来;玩起来却是千变万化,保管你们几个玩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怎么样,要不要玩几把试试?” 几个赌棍一听便来了精神,林佑坤忙问道:“殿下,此种玩法可有名称?” “记住了,这叫‘麻将’!”朱由检郑重其事地道。 第609章 开设赌场(二更) 朱由检与林佑坤等人大杀四方,从早上一直打到黄昏时分,连中午饭都是在牌桌上吃的。麻将的魅力自不待言,这可是在前世让二十亿华人都乐此不疲的“国技”!别看只玩了半天,林佑坤、钱顺和贾开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朱由检虽然在前世只能算个麻将菜鸟,但最起码也有过成千上万把的实践,技术当然比林佑坤等人高多了。他先故意放了几把炮,让几人在熟悉规则的同时,也被勾引上来兴趣;然后就开始玩真的,一把十两银子,坐庄翻番。 打到掌灯时,林佑坤他们三人个个输得灰头土脸,少说也输了几百上千两,只能连连哀叹手气不好。 朱由检心中暗笑,口中却道:“打牌要有牌品,不要一输了就没精打采的。本王不过是让你们陪玩,难道还真稀罕你们的银子?都收回去吧!” 几人自然是千恩万谢。朱由检见时机成熟,便笑吟吟地道:“牌打完了,说点正事。觉得这个麻将好玩么?” 几人不解其意,心想赌钱这算什么正事?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好玩!” “想不想用这个挣银子?” “这…”林佑坤憨笑道,“殿下牌技高超,我们几个甘拜下风!” “没出息,谁让你们挣本王的银子了!”朱由检笑骂道,“你们也经常出入赌场,见过这种玩法么?” 林佑坤似有所悟道:“殿下莫非是要末将等去赌场玩麻将?这倒是个好主意,麻将这种玩法既新奇又有趣,肯定很快就会流行开来。不过若是其他人也学会了,以末将几个的牌技,恐怕也未必能赢到银子…” “你是真笨啊!”朱由检启发道,“好好想想,赌场里谁是稳赚不赔的?” “这…”林佑坤为难地道,“凡赌必有输赢,谁也不能保证次次运气好。要说稳赚不赔的,恐怕只有赌场老板了…” “对呀!难怪你老输钱,原来脑筋不太灵活!”朱由检嗤笑道,“你难道就不能开间赌场自己当老板,把麻将做为招牌项目,招徕那些赌徒过来,你从中设赌抽头?” 林佑坤恍然大悟,先是狂喜,紧接着又为难地道:“殿下,这赌场可不比别的生意。西安大小赌场数十家,皆是本地富商开的,在官府都有些背景。末将要是也开赌场,一无本钱,二无背景,只怕…” “本钱你不用担心。”朱由检继续诱导道,“本王早有意开赌场,但亲自出面多有不便。只要林指挥使想做这桩生意,本王给你五万两银子做启动资金,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赌场开起来以后,本王和你五五分成。怎么样?” 赌场日进斗金的情景,林佑坤亲眼得见,自是艳羡无比。之前他只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却并不傻,朱由检给他这个不用自己出银子,却能发大财的机会,他如何肯错过。况且五万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开七八家赌场都绰绰有余了。因此林佑坤立即大声答道:“殿下放心,赌场的事包在末将身上了!如果不能让殿下每月至少进账一万两银子,末将提头来见!” “好!”朱由检也兴奋地道,“你刚才提到背景问题。林大人,你是堂堂正三品秦王卫指挥使,怕他们那些鼠辈作甚?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谁若是敢来捣乱砸场子,给我照死里收拾!还有那些出老千的,你们几个在别的赌场也没少吃他们的亏吧?现在你是老板,怎么做还用本王教你么?” “末将明白了!”林佑坤狞笑一声道,“西安赌场里那些王八蛋们,末将也认识个七七八八。这次却要他们好看!” “不过林指挥使,本王还要与你约法三章,有几条你是绝对不能碰的,否则本王绝不容你!”朱由检突然严厉地道。 林佑坤忙顿首道:“但凭殿下吩咐!” “第一,不许穷苦百姓出入赌场。”朱由检徐徐地道,“你这间赌场只许那些衣着光鲜、出手阔绰的富人进去耍钱,携带少于一百两银子的不准放入,并且概不赊欠。 “第二,不许女子进入,不管是技女还是良家妇女。除非是家属来寻人! “第三,你肯定要雇用些人手帮你打理赌场,这些人过去不能有大恶之行,从今以后也不能有仗势欺人的行为,尤其是欺负普通百姓。如果让本王发现,哼哼!” 林佑坤忙赔笑道:“殿下放心,末将一一照办就是。” 朱由检这才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揉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笑道:“好家伙,玩了一天,真是累啊!” 林佑坤看出朱由检有送客之意,忙起身告辞。朱由检还不忘嘱咐道:“你这赌场要尽快开起来,说不定过几天本王手痒,还要到那玩两把呢!等麻将流行起来,本王还有赌大小、二十一点、梭哈等好几种新鲜玩法,保证让你的赌场花样翻新,争取把西安的赌徒都吸引过去!” 此时杨嗣昌已在厅外恭候多时,见朱由检终于有空,忙跟了进来。其实朱由检找他是有别的事,但二人先谈论起刚才要林佑坤开赌场的事来。 杨嗣昌微笑道:“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技馆、赌场之类,虽属暴利,但名声不佳,做这种生意,似乎不像殿下之行事。臣刚开始时也有些不解,但听到殿下与林大人约法三章,好像也能稍稍揣测到殿下的深意了。” “哦?说说看!”朱由检鼓励地道。 “观殿下之约法三章,实则将赌徒限定于官员和富商,也只有这两人能付得起殿下规定的赌资。”杨嗣昌目光炯炯地道,“这些人有钱,但往往宁肯把银子藏在家中,甚至私自烧熔铸成大块。长此以往,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个人的私产,就算官府也无权处置。殿下之法,其实是要从这些人手中套取银子吧?” “杨先生高见!”朱由检拊掌大笑道,“这招确实损了点,但是我时间不多,眼下手头又很紧张,只能来这么一手了!” 第610章 赌场的作用(三更求花) 开设赌场这个想法,朱由检并没有酝酿很长时间。可以说一直到这次从南方返回西安,在城中的茶社与人赌棋,他才突然间产生了这个念头,并且几乎立即就决定下来。 但是朱由检开设赌场的目的,也就是把银子从富人的口袋里掏出来,这件事他却已经思虑很久了。正如杨嗣昌所言,这个时代不缺富人,也不缺银子,尤其是在地理大发现之后,西班牙人从美洲开采了大量的白银,这些白银经过国际贸易,倒有几乎一半流入中国。 但民间虽有如此大量的白银,朝廷每年的赋税却只有区区几百万两,加上“三饷”也不到一千万两。而仅仅辽东战事,每年就需耗银数百万两,朝廷必定是入不敷出的。可以说历史上的明亡,在很大程度上是经济上的破产,无粮无饷募不起兵,能守住地盘才怪。 朱由检也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朝廷收取赋税的对象严重错误,把没什么钱的普通老百姓当成主要的征税对象,而那些真正家财万贯的官宦和商贾,却能凭借着与朝廷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方设法减免赋税,结果造成穷人愈穷,富人愈富的局面。 如果朱由检是当政者,他一定会采取强有力的手段,向那些富人开征赋税。但是他现在只是个没有权力的王爷,还想用银子多做些大事,那该怎么办呢? 很显然,对付土匪那套直接硬抢的办法是不行的。流贼就是用这种办法“均贫富”,结果弄得天下大乱。那些富人自然也不肯等死,纷纷组织地主武装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即使这种方法行得通,那也必然是以千百万黎民百姓的鲜血与生命为代价,这个代价可是朱由检承受不起的。 还有一招是生产大量高价商品,尤其是奢侈品,让那些有钱人消费。但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还很不发达,即使是经济意识超前的朱由检,也生产不出什么高档商品来,唯一的奢侈品就是香榭丽舍古玩店。但那个店销售额太小,无异于杯水车薪。况且有些有钱人就喜欢攒钱,真如杨嗣昌所说的那样,宁肯把银子烧熔了埋在地下,也不愿拿出来买东西,无形中减少了货币流通量,加剧了白银的稀缺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检只能剑走偏锋,想点歪点子了。在西安城的茶馆他看到,仅仅为一盘围棋,就有人愿意下上千两的赌注;而围棋与马吊、掷骰子等流行玩法比起来,还算是雅的了,真正的赌场里,肯为赌博一掷千金的主还有的是。 所以朱由检灵机一动,就想到通过开设赌场,专门吸收这些富人的赌金,然后用之于民。不过他也知道,在前世“黄赌毒”并列,都是危害社会的毒瘤。如果不严格管控,赌场造成的破坏会远远大于收益,这也是大多数国家禁止赌博的原因。 所以他才与林佑坤约法三章。这第一条禁止穷人进入,是要普通百姓无法沾染上这种恶习,祸害也只是祸害那些空虚且为富不仁的有钱人;第二条禁止女子进入,是为了严防与色清沾边,这也是朱由检坚决反对的“畸形产业”;第三条约束手下,也是为了将赌博的负面效应降到最低。 除此之外,朱由检开设赌场还有两个目的,这就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了。第一是他深知只要林佑坤一开赌场,西安原有的那些赌场必然会受到冲击。尤其是麻将等玩法新颖有趣,搞不好还能造成极大的冲击。俗话说“你断我财路我断你生路”,那些开赌场的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肯定会借机找茬,甚至采用暴力手段破坏赌场。 而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对于采取暴力或威胁等黑社会手段,扰乱正常商业秩序的行为,他是深恶痛绝的,之前在西安就因为这个还搞过清除地痞的暗杀行动。 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偏偏屡禁不止,官府或是懒得管,或是不敢管,或是与那些欺行霸市的恶商串通勾结,到头来总是老实本分的商人吃亏。如果不彻底改变这种环境,那真正倚靠商品质量优劣和价格高低竞争的商品经济就无法实现。 所以朱由检开设赌场,颇有些“引蛇出洞”的味道。如果其他赌场或是什么黑恶势力敢来捣乱,那是正中下怀,朱由检有的是狠辣的手段来对付他们。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朱由检却偏偏不信这一套,他要来个“强龙专压地头蛇”! 第二个目的,则是赌场鱼龙混杂,也是人和人交流的场所,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也会有些人不慎在这里泄露秘密。朱由检在此前屡遭魏忠贤暗算,虽然侥幸不死,但他也不想再冒险了。他现在也有情报网,但黄海商帮的情报网侧重经济,而秦王卫的情报网侧重流贼和土匪的信息,对于朝局的动态和阉党、尤其是东厂和锦衣卫的行动,则缺乏有效的监视。 而有了这个赌场以后,必然有很多官员涉足,那些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武官说不定也会光顾。朱由检就可以暗中搜集信息,提前预判对方的行动。 当然这些朱由检是不会对杨嗣昌说的,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不紧不慢地道:“杨大人,让你久等了。本王找杨大人,实有要事相商。” “殿下请赐示。”杨嗣昌恭谨地道。 “这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朱由检皱着眉头道:“其实我是想进行一项重要的农业试验,需要进行大规模的试种,至少需要上千亩的土地。但现在泾阳县内加入泾阳商帮土地改革的土地,已经种上了棉花,一旦毁掉地里的棉花,秦王庄纺织厂的原料供应就可能出问题。因此想请杨大人动员动员,看看那些尚未加入土地改革的农户,能否再加入一些。” “那些基本上都是大户了…不好劝动的。”杨嗣昌沉吟道,“不知殿下要试种什么作物?” “就是这些!”朱由检当即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口袋,解开扎紧袋口的绳子,露出里面那些来自新大陆的作物种子来。 第611章 挽留郡主(一更) “殿下,这小半口袋种子,最多半亩地也就足够了,为何要用千亩?这都是些什么种子?”杨嗣昌望着朱由检的“宝贝”,大惑不解地道。 朱由检则是小心翼翼地把种子平摊在桌子上,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叫番薯;这叫马铃薯,也叫土豆;这叫玉米。这三种都是高产作物,亩产至少也在千斤以上!这叫花生,这叫向日葵,既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榨油;这叫辣椒,极其辛辣,是极好的调味料;这叫西葫芦,这叫番茄,也叫西红柿,都是很好的蔬菜…” 杨嗣昌听得目瞪口呆道:“殿下,这些作物臣闻所未闻,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极其珍贵就是。”朱由检笑道,“之所以要占地千亩,是因为我要派大量人手进行强化育种,并且快速扩大种植。只要让农民亲眼看到这些作物到底有多高的产量,后面再推行土地改革就容易多了。” “好吧,臣勉力去做!”杨嗣昌也被这个诱人的前景打动了,“有几位乡绅一直想求臣的字,臣没有答应;这次却要登门送字,看看能否为殿下争取千亩良田。”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杨嗣昌忙起身告辞。朱由检出门相送,刚走到门口,突然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直在院子里护卫的燕凌忙将朱由检扶回房中,又叫人去通知蕊儿。不多时,蕊儿、包玉怜、李贞妍、朱存棋等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议事厅内登时充满了莺声燕语。 包玉怜忙为朱由检号脉,过了片刻才松了口气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回府以后连日襙劳,再加上昨夜彻夜未眠,今天白天又枯坐了一天,实在太过乏累了,只需好好休息一晚即可。” 众女这才放下心来,就要送朱由检回蕊儿的正房休息。蕊儿却不好意思地道:“前夜王爷已经在我那里安歇了,今晚应该陪陪玉怜姐,要不贞妍也好。” 几位美女还要谦让一番,朱由检却哭笑不得地道:“我说,咱们先吃晚饭好么?” 这也是朱由检与李贞妍返回王府之后,吃的第一次团圆饭。包玉怜把小媺娖也抱了出来,小家伙见众人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没牙吃不了,急得小脸憋得通红,一个劲地“咿咿呀呀”表示抗议,为席间增加不少乐趣。 席上都是最亲密的人,朱由检也难得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享受天伦之乐。回来这两天一直忙于公务,现在他也终于有点时间处理家事了。 首先他要与蕊儿商量李贞妍的安置问题。因为二人已有夫妻之实,再让李贞妍住在王府外面,显然不合适;但是毕竟没有正式成亲,如果就这样住在一起,朱由检觉得对李贞妍不够尊重,李贞妍也有些害羞。 还是蕊儿脑筋转得快,笑着对李贞妍说道:“王府有的是跨院,今晚我就为贞妍选一处环境幽雅、有旁门可以出府的,让你先住进去。这样在外人看来,贞妍并不从王府大门出入,可以少些嫌疑;里面当然是通的,贞妍若想过来与姐妹们叙话,或是王爷有事找你商量,也方便得很。” 其实所谓“有事商量”,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把李贞妍羞得无地自容,只得垂首低声道:“但凭王妃娘娘安排。” “其实你和美凤的院子我都已经收拾好了,”蕊儿笑道,“王爷的书房在正中,我们姐妹几个的住处在后面一字排开,紧紧相邻。只等你们两个正式过门,我们姐妹就可以随时相处了,热热闹闹的岂不是好。听说王爷发明了一种骨牌游戏,叫做‘麻将’,正好是四个人玩。我、玉怜、你还有美凤,刚好凑成一桌!” 席上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大家都很尽兴。快要撤下残席时,一直比较安静的朱存棋却盈盈起身,对朱由检和蕊儿道:“殿下、王妃娘娘,前些日殿下不在,存棋不得不在王府暂住。幸得娘娘照顾,转眼已经一年了。现在殿下既然回来,存棋特向殿下和王妃娘娘告辞。明天一早,存棋即返回西安的郡主府。” 她这么一说,席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年以来,朱存棋虽在王府深居简出,但相处日久,蕊儿她们早已把她当成了亲人。李贞妍与朱存棋从儿时就是好友,更深知她对朱由检有一份难解的情思。 但朱由检与朱存棋都姓朱,都是宗室成员,按照祖制,宗室之内是严禁通婚的。尽管二人从血缘上论,早已出了“五服”了,可有“祖制”压着,谁也不敢触碰这个话题,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 其实朱由检对朱存棋的情意又岂无所感,他也舍不得让朱存棋重新回到那个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犹如牢笼的郡主府。但他也深知朱存棋性格倔强,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是无法挽留住她的。 正在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李贞妍抢先说道:“贞妍独居小院,实在寂寞得很。郡主不如去那里陪我吧?正好黄海商帮事务繁杂,咱们两个在一起也好商量。” 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存棋犹豫了一下,深深地望了朱由检一眼,才小声说道:“既然贞妍这么说,也好吧,那我现在就搬过去。” 李贞妍忙跟着朱存棋去收拾东西,临走还不忘回头剜了朱由检一眼,朱由检只得报以一个感激的苦笑。 众人也纷纷识趣地退下,只剩朱由检与蕊儿两人。蕊儿一边轻柔地为朱由检揉捏着发涨的太阳穴,一边柔声说道:“蕊儿看得出来,郡主其实是不想走的。王爷,你对蕊儿实话实说,想不想把郡主永远留下?”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在强大的封建礼法面前,连皇帝都要低头,何况他只是个王爷? 在这一刻,朱由检突然感到,自己其实还是十分渺小的,渺小到连身边至亲之人的幸福都无法保证。 第612章 毅然扩军(二更)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立即召集解胜和燕凌开会。如果说封建礼法他一时无法撼动,那么最低限度他也要保证所有亲人的人身安全,不能让魏忠贤刺杀自己的险情屡屡上演。 解胜首先汇报了留守秦王庄的秦兵状况,以及一年以来的城防及治安状况。 现在秦王庄共有秦兵一千五百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去年李自成攻城时招募的预备役,实战经验不多。但解胜对他们的训练抓得很紧,火器、步战、骑战人人都要练,晚上还要上学习班识字。因此这一千五百人的单兵素质并不比原来的老兵低多少,只是欠缺实战的锤炼而已。 但秦王庄现在的常住人口已经有两万多人,再加上每天几千外来商贩、一万多俘虏,就是将近四万人。而且城中并无衙役,一切城防、治安、应付紧急状况等工作,全要这一千五百人负责,也实在是勉为其难。 至于城防及治安,只能说状况还好。去年泾阳一战,李自成数万大军都没能攻下秦王庄,对陕西的流贼及土匪是个极大的震慑,也没人再敢打秦王庄的主意了。不过解胜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管有没有敌情,仍然坚持秦兵的优秀传统,每天派出小队骑兵向泾阳外围巡逻警戒。并且即使是在夜间,四面城墙上都至少各有一百名秦兵值守。他本人更是事必躬亲,竟住在了城楼之中,大半年没有回家。 城内的治安状况渐趋复杂。由于慕名来秦王庄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流动人口的管理越来越难。秦兵毕竟是军队,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上,不可能花费大部分精力维持治安。所以解胜只是让副手陈五娃率领二百名秦兵负责在城内巡视,这区区二百人要想管理几万人,难度可想而知。 由于军民混处,解胜对军纪抓得也极严。除了自己约束以外,他还让燕凌的特战队员在暗中观察,一旦发现有秦兵在执勤时懈怠、脱岗甚至是欺负百姓,至少也要重责二十军棍,情节严重的则直接驱除出秦兵队伍。 听完解胜的汇报,朱由检满意地道:“做得不错,尤其是最后一条,让秦兵之外的人来监督秦兵,这一点很有必要,也很难得!因为人往往是‘灯下黑’,看不见自己的毛病。解胜不贪权,不护短,能以身作则,是块大将的材料!” 解胜讲完,燕凌又介绍了特战队员的情况。原来特战队员有五十名,朱由检去登州时带走一半,现在还滞留未归。燕凌对手下的选拔要求又极为苛刻,所以现在特战队员只有三十多名,主要负责王府的扈卫,也承担一些暗中观察城中异常情况的工作。 因为秦王府是城中之城,外人想混进去并不容易,所以这一年里,秦王府倒没出过什么状况。不过在众多进城做生意的外来人口中,特战队员已经发现了数十个可疑目标。 “哦?详细讲讲!”朱由检登时紧张起来。 燕凌忙介绍道:“这几十个人都是单独或者两三个人分散进城的,说是来秦王庄经商。但他们在客栈登记时,每次都登记不同的名字。他们可能是觉得这样做不会引起注意,但客栈是重点监控之地,每天的客人登记簿都有特战队员仔细核对。这些人每次登记的名字虽然不同,但笔迹完全一样,反而弄巧成拙,被我们盯上了。 “我就派特战队员专门盯梢,发现他们说是经商,却只是在城中到处乱转,没见做什么生意,形迹十分可疑。特战队员一路跟踪,发现他们出城以后,都返回了西安的镇守太监府!” “镇守太监府?这是什么所在?”朱由检奇道。 燕凌答道:“自从去年管宁来西安宣旨以后,朝廷在西安重设镇守太监,由魏忠贤的干孙子、太监李钦出任。他不但可以节制三边总督洪承畴,总揽西北军权,而且肆意插手地方民政,权势滔天,说是西安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东厂和锦衣卫在陕西的分支,自然也归李钦掌管,我怀疑那些假扮商人的家伙,都是李钦派来的东厂番子!” “唔!他们做了些什么?”朱由检双眉紧锁道。 “目前还没做什么。”燕凌道,“而且他们进城时都被暂扣了兵器,也闹不出什么事来。不过他们想必已经把秦王庄内外地形摸了个透,总是不可不防啊。” “没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朱由检恨恨地道,“魏忠贤屡屡派东厂高手行刺本王,我每次都是被动应付,这种情况也该改一改了!燕凌,我现在命你马上扩充特战队,要增加到二百人左右。主要从秦兵中选,民间有合适的也可以直接招募。” “要增加这么多人?”燕凌皱眉道,“能达到末将选人标准的,只怕没这么多!” “可以先适当放宽标准,宽进严出嘛!”朱由检坚定地道,“我告诉你为什么要增加这么多,因为魏忠贤现在已经丧心病狂,本王不得不严加防备!这二百人,有五十人专门保卫本王,一百人保卫秦王府。尤其是两位王妃和两位郡主,她们经常抛头露面,每次出行时,至少要有二十名特战队员专门保护!剩下的五十人做为机动兵力。你要加紧训练,让他们尽快掌握特战队员的作战技巧。以后我可不会干挨打了,特战队要主动出击!” 燕凌欣然领命而去,解胜半是艳羡半是为难地道:“殿下,特战队当然应该扩充。但这样一来,秦兵又要减少一百多人,末将的压力就更大了…” “本王不会委屈你的!”朱由检呵呵大笑道,“刚才本王说过,你是做大将的材料,只统领一千多人哪行?本王命你马上扩军,先将秦兵增加到三千人再说!” 解胜先是一喜,随即有些发愁地道:“末将虽然不管钱粮,但对王府的收支情况也多少知道一些。扩充这么多兵力,殿下每月又要增加万两银子的支出。” “钱的事不用你管。”朱由检毅然道,“你要做的,就是给我带出一支随时可以作战、每战必胜的精兵!” 第613章 兵民比例(一更) “泾阳商帮又招募民团团勇啦!月薪十两银子!”在朱由检下令扩军的当天,这个消息就在秦王庄不胫而走,又很快通过流动商贩传向方圆数百里内的陕西各个府县。 很快,民团应征处就排起了长龙,至少有数千名健壮的小伙子争先恐后地报名。他们之中有工人,有农户,也有正在上小学的后生。除此之外,也有些商贩连小买卖都不做了,直接加入到报名队伍中;西秦公路和泾秦公路上的人流也骤然增加,很多外乡人也急急忙忙地往秦王庄赶,生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按理说时值乱世,老百姓最怕打仗,也最怕被强征入伍,因为当兵就意味着要上阵厮杀,就意味着死亡,因此才有“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怪相。明初创立的军户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地官军为了补充兵力,也纷纷采用募兵或征兵的办法,但效果均不理想。 惟独秦王庄是个例外,这里的老百姓都知道,所谓“民团”,其实和秦兵就是一回事。去年秦兵大败李自成,连几万人的流贼都攻不破秦王庄,这极大地振奋了城中百姓的士气,让他们心中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加入秦兵绝对不是去送死。恰恰相反,手中有了威力强大的火器,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之后,就有能力更好地保卫家乡,保卫亲人。更何况月薪十两,对绝大多数人也是个不小的诱惑,所以报名十分踊跃。 当然,由于这次只招募一千五百人,还是要经过严格的选拔。选拔标准还和过去一样,首先要识字,这一条已经基本上把外来的报名者刷掉大半。然后要求完全脱产,集中训练与住宿,把那些意志不太坚定的又淘汰不少;最后就是捉对搏斗,谁更强壮、谁会两下子功夫能打倒对手,谁就晋级,任谁也说不出二话来。 不到一天时间,解胜就把新招募的一千五百名团勇,其实也就是秦兵的名单呈给朱由检。朱由检对解胜的办事效率很满意,接下来安置新兵、归入建制、发放武器装备、安排训练等等事项,也全都放手让解胜去做,这也是有意锻炼锻炼他。 唯一需要朱由检亲自安排的,是他决定这一千五百名新兵的营地设在秦王庄外城之外。一方面是因为随着秦王庄人口的增多,城内的空地已经越来越少了。而另一方面,朱由检认为对于军人来讲,不论是生活还是训练的环境,都要比平民更加艰苦。这并非是他没有条件,而是有意为之,就是要让这些新兵多吃些苦,锤炼他们坚强的意志,这样才能尽快形成战斗力。 营地的具体位置是解胜选择的。朱由检看了看地形图,发现这处营地在秦王庄的西北方向,离秦王庄的城墙约有千步,且地势比周围略高。这样既可与秦王庄、泾阳县城形成品字形的掎角之势,又可居高临下抵御敌人,称得上进可攻退可守。看来解胜这一年来在军事素养上长进不少,比那几位秦兵将领也不遑多让。 至于为什么要不多不少招募一千五百新兵,朱由检自然也有一番考虑。他深知维持一支常备军,需要消耗惊人的人力财力物力,所以有必要保持一个合理的兵民比例。 在前世的和平时期,各国的正规军一般占人口比例不超过百分之一。但是现在是乱世,战斗随时有可能打响,自然不能按照那个比例征兵。而且前世的武器水平已经很发达,人的作用相对降低,所以兵力少些也可以。但这个时代仍以冷兵器为主,火器还不能充分发挥威力,因此也需要更高的兵民比例。 但是军人也不是越多越好。所谓“养兵千日”,这兵平常可真是养起来的,没有任何产出,完全是消耗。兵越多,从事生产劳动的人就越少,养起兵来就越困难。 遥想前世的二战,德国和日本将整个国家都变成了战争机器。德国人口不过七千万,常备军最多时居然达到一千三百万;日本人口也是七千多万,军人最多时也达到六百多万。如此穷兵黩武,可以说除了女人、孩子、老人和病残人,几乎全部青壮年男子都去当兵了,对社会生产的影响可想而知。 当然在那种鱼死网破的情况下,各国都在疯狂动员,苏联动员了五千万人,美国也动员了二千万人。但美苏都是人口大国,承受得起这种消耗。而德国和日本就这么点人,拼光了就没了,所以越打越不行,最终彻底失败。 朱由检现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秦王庄现在连俘虏都算上也不过几万人,如果也征兵万人,整个经济系统就会崩溃。但兵少了又实在不够用,所以朱由检权衡再三,最终将兵力确定为三千人,兵民比例不到百分之十。下一步,朱由检计划大张旗鼓地召集流民,增加秦王庄的人口总数,这样兵源和财源才有充分的保证。 相对于新兵的招募,特战队的扩军就简单多了。选拔的范围很小,就是原有的一千五百秦兵。燕凌把那些军事素质较高、性格冷静,且对秦王绝对爱戴和忠诚的战士挑出三百余人,又从这三百多人里按照他自己独特的标准优选出一百五十人。 这下几乎把解胜手下的精锐和骨干都给抽光了,解胜却是毫无怨言,还开玩笑道:“如果不是殿下有命,我还真想重回特战队,当个普通队员保护殿下呢!” 新组建的特战队达到二百人。其中燕凌亲率五十名身手最好的,做为朱由检的贴身卫队。燕凌对他们的要求是:不论什么时辰、什么地点,这五十人都要对朱由检形成立体的保护网,让刺客不能进入到朱由检的二十步范围之内。他自己则与朱由检形影不离,哪怕是朱由检回后宅就寝,他也得在所能到的距离最近的地方警戒。 剩下的一百五十人,分别负责蕊儿、包玉怜、李贞妍、朱存棋等人的外出安全,对王府和兵工厂等重要场所也严加保护。 朱由检听完燕凌的介绍,满意地道:“燕大侠布置如此严密,刺客应该无机可乘了。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特战队的装备也得是最好的。走,陪我去兵工厂走一遭,看看孙元龙他们在忙什么!” 第614章 新式火器(二更) 兵工厂是秦王庄内除了王府以外,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了。在高达丈许的厚厚围墙外,有近百名秦兵日夜轮班值守;而唯一的入口处,以及兵工厂内高耸的瞭望制弹两用塔上,都有特战队员虎视眈眈,可以说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朱由检在燕凌的陪同下进了兵工厂,看到里面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现在干活的工匠可不只是原来那二十多人了,而是增加到一百人左右。因为之前他要求所有工匠必须带徒弟,不得藏私,所以工匠的数量才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增长。 因为正在忙着生产,除了警戒的士兵,工匠们谁也没注意到朱由检的到来。朱由检也不声张,只是饶有兴趣地在他们身后观看。 很显然,兵工厂现在分为六个主要作业区。最简单、也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鸟铳子弹生产区,也就是那个瞭望制弹两用塔。现在工匠们的生产技巧已经十分娴熟,不过五六个人,有的负责炼铅水,有的负责向下倾倒,有的负责在下面的水池中捞成品并装入子弹箱。 朱由检看了一会儿,又转到生产枪械击发药的作业区。这里的工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把制造黑火药的原料先研成粉末,然后按照“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比例混合;另一部分是将火药用纸包成一个个尺寸完全相同的小包,作战时,只需将这些小纸包填入枪膛中。这样既襙作简便节省时间,又使装药量保持稳定。这个主意还是朱由检想出来的,如今也正式大规模用于生产之中。 接下来的火炮击发药作业区,也是大同小异。不过后面的枪械生产作业区,却用一堵墙与火药区彻底隔开。里面是一片叮叮当当之声,原来是几十名工匠正在用小锤锻打枪械零件,这也是工匠最多的一个作业区。铁碰铁当然会有火星迸出,所以必须和火药区隔开。 现在兵工厂的鸟铳生产已经实现了“流水线作业”。第一道工序是铸造,采用传统的熔模铸造工艺。具体做法是先用腊制成零件的模子,然后在腊模上涂以泥浆,形成泥模。泥模晾干后,再在炉中焙烧。泥模内的腊在高温下融化,外面的泥模却烧成了坚硬的陶模,这样就形成了中空的结构。然后将钢水灌进陶模中,待冷却后打破陶模,就获得了所需的零件。 这种熔模法非常适合铸造体积较小、形状不规则的铸件,用来制枪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有些费事,但实现规模化、程序化作业后,生产速度倒也不慢。 当然由于沙模的局限性,铸造出来的零件多少会有些粗糙,这也就用到了第二道工序:精锻。说是“锻”,其实锻、磨并重,尤其是枪膛内部,更是最难打磨,需要心灵手巧的工匠特别仔细地加工才行。 第三道工序就是组装,这就简单了。只要零件齐备,工匠们不到一分钟就可以组装出一支崭新的鸟铳来。朱由检看了盏茶功夫,就有三支鸟铳组装完毕。他信手拾起一支,举着做了个瞄准的姿势,感觉十分趁手。 “什么人?快把鸟铳放下!”突然一个炸雷般的吼声在朱由检耳畔响起,差点没把他吓个跟头。回头一看,原来是兵工厂厂长孙元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孙元龙也认出了朱由检,先是一愣,紧接着就要大礼参拜。朱由检忙将他扶住,凑近他耳朵旁边大声喊道:“孙厂长,你的兵工厂搞得不错呀!” 孙元龙听了憨憨地一笑道:“秦兵每个月作战和训练都要消耗枪支弹药,咱们这都有生产计划,一天怠慢了也不行。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新东西,殿下要不要看看小人试铸的佛朗机炮,以及试造的开花弹?” 朱由检大喜过望,跟着孙元龙来到铸炮作业区。孙元龙指着几门刚刚铸好的炮管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小人仿照着佛朗机炮的形制,尺寸上缩小一些,铸出了这几门炮。这种炮比佛朗机炮口径小,但射程没怎么小,也能达到近三百步。最主要的是子铳装药量小,炮膛发热情况也较佛朗机炮为好,所以可以连续击发七到九只子铳,射速比原来快了一倍。” “老孙,真有你的!”朱由检拍着孙元龙的肩膀称赞道,“炮光打得远、打的炮弹大没用,打得准、打得快才是关键!我看这种炮很有实战价值,而且运输也比佛朗机炮要方便。” 能获得朱由检的肯定,孙元龙当然很高兴,咧着大嘴笑道:“这种新炮尚未命名,殿下既然来了,就请赐个好名字吧!” 朱由检略一沉吟便笑道:“既然这种炮的最大特点就是打得快,那就叫‘速射炮’吧!再带我去看看你的开花弹!” 孙元龙遵命领着朱由检来到另外一个作业区,却见这里也有一门炮。与前面看到的速射炮不同的是,炮身非常之短,大概只有口径的十倍左右。炮身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列铁制圆形炮弹。 孙元龙拾起一颗炮弹在手中掂了掂,不无感慨地道:“自从殿下指示小人要制造开花弹,小人可是经过反复试验,炸坏了十几门试验炮,自己还差点没炸死。要想让开花弹实现‘开花’的效果倒是不难,只要如同二踢脚一般,在弹壳上加上引信。炮弹打出去以后,引信烧到里面的爆炸药时,再从内爆开,这就是‘开花’了。但最大的困难在于,如何把开花弹顺利地打出去,而不是在炮膛内爆炸!” “那你是如何解决的?”朱由检问道。 “也没什么好法子,一点点试呗!”孙元龙老老实实地答道,“弹壳薄了,一打就炸;弹壳厚了,爆炸威力又不够。后来小人突然想到,可以把炮管做得尽量短一些,这样可以减少炮膛内的压力。一试,果然行得通!不过炮弹爆炸的时间还是无法控制。后来小人把引信做成信管,信管里装火捻。作战之时,可以根据敌之远近,裁剪火捻的长度。不过现在这种炮还是不够稳定,偶尔会有炸膛的情况出现。” “已经很不简单了!”朱由检大喜道,“你尽管接着试验,别说炸毁十几门炮,就是炸毁一百多门,我也赔得起!” 孙元龙得到朱由检的鼓励,更是勇气大增,憨笑着道:“殿下再去看看小人试制的鲁密铳吧!” 第615章 如获至宝(一更) 朱由检跟着孙元龙进了兵工厂内的一间小房子,见房中堆满了枪械零件,几乎没有下脚地方。一个年轻人正专心致志地弯着铁丝,连有人进来都没听到。 “二狗,殿下来了,快把咱们的燧发鲁密铳拿出来让殿下看看!”孙元龙这么一吼,那年轻人才猛地一惊,望见朱由检和燕凌,竟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恭敬地递上一支长枪。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见这支枪乍看起来与鸟铳区别不大,唯一较为惹人注目的就是枪管非常长。一般鸟铳的枪管长度不到一米,这支枪的枪管却长达一点五米。另外就是枪的击发部分夹有燧石,这样就不用每次用火绳引燃击发药。 朱由检端起枪,一边爱不释手地左摸摸右看看,一边问道:“我记得去年研制燧发枪时,主要是弹簧强度不过关,导致击发总是失败。这个问题解决了?” “二狗,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来给殿下介绍。”孙元龙见那青年还忸忸怩怩,便对朱由检笑道:“他叫魏二狗,是我去年年底新收的徒弟。别看年纪不大,却肯动脑子,做事有股子钻研劲。” “不错嘛,这就叫青出于蓝!”朱由检鼓励道,“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解决弹簧问题的?” 讲到专业技术,魏二狗不再那么拘谨了,兴奋地道:“王爷的燧发手枪俺们认真研究过,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那个连着扳机的弹簧不好做。过去做的弹簧总是拉几十次就松了,那样撞针打在燧石上就没有力量,无法迸出火星。原来那支手枪上的钢丝,咱们不知道西洋人是怎么炼出来的,反正按照人家的样子绕出弹簧来,看着一模一样,用起来却是不行。 “后来小人就琢磨,既然咱们的钢不如西洋人的,为什么就一定要按照西洋人的样子做弹簧呢?小人就自己绕弹簧做试验,后来发现两点:一是弹簧绕的圈越小,弹簧越有弹性;二是等钢丝完全冷却下来以后绕,比刚拉出来还热着就绕,要更有劲一些。于是小人就对扳机做了点小小的改动,用两根并排的细弹簧取代原来的一根粗弹簧。再试验,就是扣几千次扳机,弹簧也不会松了。” “好!”朱由检高声赞道,“能不局限于仿制,而是从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你这小伙子不简单!你再说说这枪管,为什么做得这么长?” 魏二狗这时已经放松下来,侃侃而言道:“孙厂长有一本《军器图说》,小人没事就爱翻翻。这支鲁密铳,就是按照图册里的样式造出来的。因为火药击发之时,会在枪管内产生极大的推力,只要前面气流阻挡之力小于后面的推力,子弹就会继续加速。而一旦子弹出膛,推力就没有了,所以枪管越长,子弹出膛的速度越快,射程也就越远。像这支鲁密铳,孙厂长曾经试射过,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以上,是鸟铳的两倍。” “那干脆把所有鸟铳的枪管都加长,秦兵不就如虎添翼了么!”朱由检还没听完,就兴奋地大叫道。 “王爷,没那么简单,”魏二狗忙道,“枪管越长,制造起来就越难。鲁密铳比普通鸟铳的枪管长了不到一倍,但成品率还不到鸟铳的四分之一。造一支鲁密铳的时间,差不多可以造十支鸟铳了。而且后期保养、填装弹药、清理枪膛都很困难,因此射速也比不上鸟铳。”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让小伙子给我上了一课啊!”朱由检爽朗地笑道。 魏二狗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道:“小人一时放肆,求王爷饶命!” 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诚恳地道:“这怎么叫放肆呢,你懂得多,就可以给我上课!咱们这里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讲科学和实际。‘二狗’这个名字叫起来有些不雅,你有没有大名?” 魏二狗感动地道:“俺爹妈都不识字,根本不会起名。都说名字越贱小孩越好养活,所以俺家兄弟几个就叫大狗、二狗、三狗…” 朱由检不觉莞尔道:“本王要重重奖励你,还要给你授勋。到时候你一上台,对大伙一介绍,你这名字岂不惹人发笑?干脆本王给你重取个名字,你可愿意?” 魏二狗还在愣神,孙元龙却照屁股踹他一脚,笑骂道:“殿下给你赐名,这是多大荣耀,你家祖坟都冒了青烟了!还不快谢过殿下大恩!” 魏二狗这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请朱由检赐名。朱由检略一沉吟便道:“你是研究枪械的,火枪击发之时声如巨雷,震天撼地。不如你就叫魏震吧!燕凌,你记一下:兵工厂厂长孙元龙主持研发铸炮制枪有功,授一等功!兵工厂工匠魏震解决关键性技术难题,授一等功!除按标准领赏外,再额外奖励白银各一千两,过几天公开授勋!” 这可是秦王庄有史以来最重的奖励了,众人艳羡不已,孙元龙和魏震更是受宠若惊,感动得不能自已。朱由检赶紧安抚道:“老孙,年轻人激动一下就算了,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快给我擦干了,正事还没说完呢!” 孙元龙这才不好意思地擦干泪水,对朱由检提出的问题一一做了回答。 现在朱由检最关心的,就是新研发出来的速射炮和燧发鲁密铳的产量能有多大。孙元龙老老实实地回答:“速射炮铸模非常麻烦,成品率又低,只要有砂眼就废了。而且泥模的干燥非常慢,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按照现在的生产水平,两个月能铸一门炮就不错了。鲁密铳稍好一些,但和鸟铳没法比。鸟铳一天能造十来支,鲁密铳两三天能造一支。因为刚刚研制成功,没有殿下的批准,这两样火器都还没开始成批制造。” “两个月一门炮?这也太慢了点…”朱由检顿觉有些颓丧,照这个速度,一年才生产六门炮,实在是远水不解近渴,难以满足紧张的战事需要。 正愁闷时,魏震怯生生地道:“小人还有个想法,也许能加快铸炮速度,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讲!快讲!”朱由检如获至宝地道,“行不行得通,只有试过才知道!” 第616章 扩建兵工厂(二更) 秦王庄兵工厂内,朱由检与孙元龙、魏震以及几个骨干工匠团团蹲坐,就像车间工人开碰头会一样。看到朱由检毫无架子,并且对工匠本人和他们的各种建议都非常重视和尊重,大家的紧张感逐渐消失了,讨论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小人觉得铸炮慢就慢在铸模。”魏震率先开口道,“先是腊模,然后是沙模,等自然晾干以后还要烧成陶模,铸完以后还得打破,下次铸炮还得重新铸模。不但速度慢,而且每次铸模不可能完全一样,尺寸稍有偏差,就会导致炮弹和炮膛不能紧密配合,影响击发效果。”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孙元龙瞪了自己的徒弟一眼道,“问题是铸炮的材料是烧化的铜水,温度极高,如果用木头之类的模子,一下就烫坏了。” 魏震却笑道:“木模当然不行,能不能用铁模?” “你蠢啊!”孙元龙听了大声喝斥道,“铁的熔点虽然比铜高,但是铜水冷却凝固以后,岂不是和铁模合成一个大疙瘩了?难道你还要把外面的铁模砸掉?” “师傅,你让我说完啊!”魏震委屈地道,“我觉得可以用两块半圆形的铁模扣在一起,组成炮膛的形状。铸造之时,先在铁模内层涂上薄薄的一层砂,或是其他耐高温的材料,然后扣在一起。灌铜汁完毕、彻底冷却后,只要打开两片铁模,再敲掉那薄薄的一层砂,不就成了嘛!” 几位工匠都是行家,一听便知有可行性。孙元龙还沉吟道:“这个法子我倒没想到。不过两片铁模必有缝隙,浇铸之时漏了怎么办?” 另一位名叫赵小四的工匠也插话道:“厂长,这个不妨。只要在外面用铁圈箍紧,咱们再把铁模的边缘打磨得尽量平,让它严丝合缝,就不会漏了。只是铁模的内层涂砂,这个不好掌握。涂得太薄不起作用,太厚同样不易晾干。” “而且万一这个法子不成,要浪费不少人力物力,所以俺之前只是想,没敢说出来。”魏震也忧虑地道。 “没关系,大胆去试!”朱由检拍板道,“你们几个可以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把手头其他工作交给别人,专门研究铁模铸炮。不要怕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在临走之前,朱由检又对孙元龙交待了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首先,兵工厂必须扩大规模,现有的二百人已经远远不能满足秦兵的需要了。 朱由检的构想是把兵工厂分成三大块,制造黑火药这一部分单独拿出去,在城外重新择址建厂。因为火药这东西毕竟十分危险,如果不慎爆炸,必然造成重大损失,所以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剩下的两大块,一块是制枪,一块就是铸炮了。因为铸炮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可以暂时不用扩大规模,只要几个技术尖子攻关就行了。而制枪必须加大产量,为此可以扩招二百名工匠。工匠的月薪不是问题,只管向王府领取便是。 朱由检的盘算是,燧发枪可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器,连欧洲列强都尚在普及之中。如果自己不能制造,而要从外国购买,人家卖不卖先不说,即使能买到,也必然十分昂贵,要被人狠宰一刀。而自己招募工匠,除了需要支付工资和采购原料,没有其他成本,所以这笔账还是百分之百划得来的。 燧发鲁密铳的产量要尽量提高到每天一支,尽快列装。同时鸟铳的生产也不能停,因为在现阶段,鲁密铳因为制造不易、射速慢等缺点,在战斗中还无法取代鸟铳,只能做为鸟铳的补充。但是鸟铳的生产同样要以燧发为主,火绳击发要逐渐淘汰。 朱由检之所以急于列装燧发鲁密铳,除了这种枪支不用火绳,可在刮风阴雨天使用外,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鲁密铳的射程远。一步为五尺,一百五十步,就相当于将近二百五十米。这个距离远超一般的鸟铳和短弓,只有长弓可以比拟。但长弓的准确性与火器当然不能同日而语,朱由检在内心中,已经把鲁密铳当成了简易版的狙击步枪! 做为一个现代人,朱由检深知战争中狙击手的威力。别看他只是一个人、一杆枪,如果隐蔽得当、伪装巧妙、枪法精准,足可以顶得上几十上百名普通战士、甚至是火炮。那远距离杀人于无形之中的绝技,会对敌人产生强大的震慑,间接起到火力压制的作用,因而有“步兵远程火炮”的美誉。据说在现代战争中,普通步兵要杀死一个敌人,平均要耗弹数万发,而狙击手只要平均一发多子弹就够了。 虽然鲁密铳无法与真正的狙击步枪相提并论,但在这个时代,也是无以伦比的远程杀人利器了。朱由检的想法是首先让一部分特战队员装备鲁密铳,这样他们就可以轻松地执行暗杀任务。不用再摸到目标身边,只要选好狙击阵位,一枪解决问题,对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次,秦兵的大部队也要少量装备鲁密铳。在大规模作战中,虽然它无法取代鸟铳,但却可以远程狙杀对方的指挥官等重要目标。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指挥官没了仗还怎么打,因此鲁密铳的作用一点也不比大量列装的鸟铳或是火炮小。 在孙元龙立下“军令状”、保证月底之前至少交付十支鲁密铳后,朱由检满意地带着燕凌离开了兵工厂。燕凌因为得到朱由检的许诺,让特战队率先装备鲁密铳,当然是十分得意。 不过解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心急火燎地赶来,有些没好气地道:“殿下,你可不能太偏心啊!末将知道特战队非常重要,可第一批鲁密铳也不能全给他燕凌,好歹得给秦兵留几支,让将士们先开始训练啊!” “说曹襙,曹襙就到。”朱由检大笑道,“你不来找本王,本王还要去找你呢!放心,枪会有滴,炮也会有滴,但是在这之前,咱们还有一项重要工作要做,那就是重整秦兵建制!” 第617章 新建编制(三更求花) 在秦王庄外城的军营大帐中,朱由检接见了解胜这一支秦兵中的大小头目。这些人都是部队中的骨干,但因为在名义上只是民团,他们的身份也都是团勇,因此并无职位,更无军阶的高低之分。 过去秦兵的兵力非常少,朱由检还顾不上考虑编制问题。现在秦兵的总兵力已经上万,而且还要进一步扩充。所以编制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否则就会直接影响战斗力。 在解决编制问题之前,朱由检也曾与孙传庭探讨过明军现有的编制。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因为现状就是一个字:乱! 从整体上看,明军分为边军和卫所两大体系。边军即是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陕西、甘肃这九个边陲重镇,这里的军事长官是总兵官,简称总兵。 总兵责任重大,权力同样很大,可以根据战事需要,对麾下部属任意编制。九镇的编制各有不同,简直是随心所欲,可以说总兵基本上不能换,一换就要乱套。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像李成梁、祖大寿这样的半军阀。 而九边的边军即使奉诏赶赴同一战场作战,也是只听自己长官的命令,各打各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协同。所以才会有满桂与祖大寿交恶的情况出现。除非最高长官“督师”出面,否则谁也不服谁。这样的部队,不被各个击破才怪! 而卫所截然不同于边军,可以看作是明军分驻各地的地方卫戍部队。按明初之制,凡州府必设一所,几个府合起来共设一卫,卫、所之间是上下级的统辖关系。卫设指挥使,统兵五千六百人;卫下有千户所,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长官是千户;千户所下有百户所,统兵一百一十二人,长官是百户。百户所之内,五十人为一总旗,一总旗下设五小旗,长官为旗长。 总的来说,卫所制就是按照辖地进行兵力的平均分配。这在兵种单一、作战手段简单的冷兵器时代以及和平年代,当然未尝不可。可现在已是乱世,一则军户制名存实亡,各卫所吃空饷现象十分严重,兵力普遍不到定额的四成;二则面对凶残的女真和蒙古骑兵,以及飘忽不定、来去如风的流贼,以卫所为单位的明军也明显力不从心。 除此之外,还有京师三大营,即所谓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每营定员五万。在明朝开国之初,这本是马上皇帝朱元璋和朱棣的亲军,战斗力最为强悍。不过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全军覆没,虽然后来重新组建,但逐渐不再承担野战任务,而转为京师的卫戍部队,战斗力直线下降。而且同样缺员严重,实际只有七八万人而已。 最后还有“亲军二十六卫”,像孝陵卫、锦衣卫、腾骧右卫、秦王卫等等都算。这些“卫”名为军队,实则并非执行作战任务,真上战场是不行的。 当然,因为流贼肆虐,官军应接不暇,又出现了“民军”,像秦兵、天雄军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些部队的建制就更加混乱,甚至根本没有建制。 而朝廷虽然在名义上设有五军都督府,负责全国兵力的调度,但实权则控制在各地的镇守太监手中。这些太监哪懂军事,基本上是谁和他关系好,他就让谁升官做主将,更把本来就战斗力低下的明军搅得一塌糊涂。而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则基本处于失控状态,像辽东边军,现在已经快成了祖大寿的私兵了。 了解到明军的建制现状以后,朱由检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还按照明军这一套来,根本无法实现多兵种协同作战的现代战争模式,也无法充分发挥秦兵的威力。因此他决心按照现代军队的编制方式,对秦兵进行一次整体改编。由于解胜的部队就驻在秦王庄,又打着民团的旗号,所以就成为了朱由检最先进行改编的一支。 众头目给朱由检见礼之后,朱由检开门见山地道:“今天召集各位,是要对民团进行改编,组建一支新式军队。这支军队按照大体‘三三制’组建,也就是说,高一级的单位下辖三个较低一级的单位,而这较低一级的单位又下辖三个更低一级的单位。 “具体来说,最底层的单位为班,每班设班长一人,战士九人,标准建制为十人。三个班为一排,三个排为一连。一个连约为一百人。三个连为一营,三个营为一团,一个团约为一千人。咱们现在共有三千人,如果组建更高级别的师,人数嫌少了些,不如组成一个加强团,下设八个营。” “殿下,为何要实行‘三三制’?”陈五娃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是‘二二’或‘四四’、‘五五’?” “问得好,说明你肯动脑筋!”朱由检先肯定了陈五娃的敢于发问,然后耐心地解释道,“一个最小、最基本的作战单位,就是三个人。这三个人可以形成掎角之势,互为支援掩护。而在兵力较多的情况下,我们往往会安排一部主攻,一部辅攻,剩余一部做预备队,也恰好是三部。所以‘三三制’较为方便部队的作战。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像咱们这个加强团,就要设立八个营。每个营都有每个营的作战特点,打仗的时候才好调配。” 众将听了恍然大悟,均对这位王爷的军事素养和精心安排感到敬佩。其实朱由检并不是军人出身,只不过在前世看过一些军事方面的书籍,又有现成的制度,可以直接照搬而已。 接下来,朱由检宣布将这个团的番号定为秦兵第一团。当然番号只对内,对外还是叫民团,以免太过招摇。至于番号的意义,朱由检也为众人讲解了一番。有了番号,除了调配部队更为方便之外,一旦在战场上打乱了套,尤其在是军事长官阵亡或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也可以根据部队的番号迅速收拢和安置部队。 对获得“第一团”这个番号,众将都极为激动,因为“第一”这个称号还有更多的象征意义。朱由检也趁机为他们打气道:“希望诸位不要辜负‘第一团’这个光荣的名字,事事处处都要勇争第一!” 第618章 标准建制(一更) 既然是正式形成建制,秦兵第一团的编制,朱由检尽量按照现代军队最正规的路子来。首先设团部,团长为解胜,副团长为陈五娃。因为嫌陈五娃这个名字太土,朱由检给他改名“陈武”,与三国时期吴国的一员大将同名。陈武当然感激不尽,也发誓要全力配合解胜,将第一团尽快带出个样来。 团部中下设参谋处、政治处、装备处和后勤处。参谋处负责在作战时辅助军事长官制定和执行作战计划;政治处负责士兵的教育、宣传以及人事奖惩工作;装备处负责武器弹药的分发和维护;后勤处负责全团的粮饷和医疗。另外,团部还直属一个警卫连,负责团机关的保卫工作,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团以下设八个营。一营、二营为步兵营;三营、四营为骑兵营;五营为炮兵营;六营为工兵营;七营为侦察营;八营为车兵营。 这其中,两个步兵营的兵力最多,分别各有六百人。军事长官为营长,下设三个作战连,一个通讯排,一个警卫排,一个炮兵排,一个狙击班。普通单兵的装备包括鸟铳、长矛和盾牌。 当然,尽管兵工厂对于鸟铳的生产已经很娴熟,但毕竟产量有限,之前生产的鸟铳又大多数交付给了有作战任务的李定国、李来亨、解勇、郝永忠等部,分给解胜的只有不到三百支。这样平均到一个营,才有一百多支鸟铳,只能等待兵工厂产能增加以后慢慢补充。至于长矛和盾牌,可以直接采购,数量倒是很充足。 步兵营的作战方式是以鸟铳为主,长枪和盾牌为辅,形成多列轮换射击的阵地战。在之前的战斗中,这种战斗模式已经得到了充分验证,不仅对敌军步兵和弓箭手有极大的杀伤力,就是对付骑兵也有一定效果。这样的两个营部署在战场正面,朱由检有信心对付数千敌军的冲击。 而营部直属的那几个排和班,则各有各的功能。通讯排负责和上级及平级的联络;警卫排负责营部的保卫;炮兵排在营长的直接指挥下,辅助作战连正面作战;狙击班则配备新研制出来的燧发鲁密铳,对敌军重要目标进行远距离狙杀。 两个骑兵营的兵力要少一些,分别各有三百人。他们的装备中没有鸟铳,因为在马上作战的特点,决定了根本没有填装弹药和瞄准的时间。相应地,他们的装备都符合骑兵作战的特点。营长以下,设两个轻骑兵连,一个重骑兵连。轻骑兵的标准装备是单手马刀、短弓和皮甲,适应长途奔袭作战;而重骑兵的装备则是双手长刀、长枪和重铠,只为短距离冲锋所设。 当然,解胜麾下的战马现在只有一百匹,这两个营还只能说初具雏形,离形成战斗力还早,现阶段还是以训练为主。不过比起骑兵营来,炮兵营就更惨了。虽然人数同样是三百人,但是一门能用的炮都没有! 可时间不等人,朱由检要做的是先把部队的架子搭起来,尽快展开训练。至于装备,只有慢慢添置。炮兵营下设两个轻炮兵连和一个重炮兵连,轻炮兵连以速射炮、开花炮和小型佛朗机炮为主,是野战的主力;重炮兵连的装备则是大型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是攻坚战和守城战的重要部队。但秦王庄兵工厂现在还没有生产大型炮的能力,这个连只能暂时也配备速射炮,待以后生产出来或缴获到了再逐步换装。 工兵营的兵力也很多,达到四百人。他们不直接担负作战任务,而是进行辅助性的工作,如挖战壕、架桥、给主力部队运送弹药等等。虽然是辅助,却是不可或缺的,而且真正打仗的时候,最苦最累的就是他们,所以要挑选那些最吃苦耐劳的士兵。 侦察营的设置有点奢侈,因为在现代军队中,一般师以上的建制才会有直属的侦察营。但朱由检现在是着眼未来,因为今后军队的规模肯定要扩大,现在的新兵会变成老兵,以后分散到其他部队中都是骨干,可以直接做军官,因此侦察营这二百人颇有些培养人才的意味。他们在战斗中是一支奇兵,主要负责侦察、穿插敌后和执行特殊作战任务,单兵素质也是所有各营中最高的。 最后是车兵营,兵力二百余人。这是一支作战与辅助并重的部队,也是朱由检受到戚家军车阵的启发而设置的。在没有战斗的时候,车兵负责运输辎重;一旦发生战斗,则可组成车阵,对付骑兵的冲击有奇效。 在朱由检的构想中,以后车兵还要发展成类似前世坦克部队那样的重装甲部队,可以直接冲锋陷阵,根本不惧普通步兵和骑兵的威胁。当然现在科技还没到那个水平,如果真有了那样的部队,秦兵简直可以横行欧亚大陆了。 在完成建制的设置后,就是任命各级军官了。这可是件麻烦事,因为解胜手下可用的头目并不多,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只有二十多人,最多只能任命到连一级。至于下面的排长、班长,朱由检就放手让解胜等军官自己去任命了。 虽然是职位多而头目少,这些职位可是有级别高低的,众人顿时为了争当营长而吵闹起来,谁都觉得自己不含糊,除了团长解胜和副团长陈武,不应该再受别人指挥。 对于这种情况,朱由检倒是很满意,因为他觉得军人就是要有一种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气质。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连职位都不敢争,那面对凶残的敌人时,还不全得吓得麻了爪? 当然,职位的竞争还是要有一个公开公平的选拔制度,否则难以服众。朱由检当即笑道:“各位不要着急,如果是在战时,咱们可以凭借战功来晋升职位。现在第一团还没有什么战事,那就公开竞聘,来个综合素质大比武。不光是你们,全团将士有一个算一个,谁有能耐谁就当营长!” 第619章 军官选拔赛(二更) 从秦王庄向西北方向走,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田间小路,秦兵的新营地就在小路的尽头。时值盛夏,烈日当空,即使是泾阳商帮的工人,也都选择了暂避酷暑,等到太阳落山、暑气稍退之时,才重新出来劳作。 可在简易的木栅栏围成的营地之内,却是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在秦兵第一团团长解胜的主持下,一场别开生面的军官选拔赛正在紧张激烈地进行。而设计选拔科目的朱由检也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装束,混在人群中看热闹。当然,他周围的数十人全是特战队员假扮的,外人连他的身边十步都靠不过去。 “今天参加选拔的,是民团过去的二十多名头目,以及十几个自告奋勇的老兵和新兵,共有四十二人。”解胜颇具威严地宣布道,“他们要竞争的,是八个营的营长、副营长,以及团部的参谋处、政治处、装备处、后勤处主官,共二十个职位。谁成绩最好,谁就可以优先挑选职位。成绩不行的,也别以为就能自动当上连长或者副连长了,低级军官由本团长和相关营长商议后直接任命,未必就是你们!好了,现在选拔开始!” 第一项考试内容是听写。参加选拔者每人发一张纸、一支笔,解胜朗读一段《孙子兵法》里面的内容,众人不但要一字不差地写下来,还要再翻译成白话。 “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杀马肉食者,军无粮也。”解胜根本不用看书,这一大段便脱口而出。众人忙奋笔疾书,不多时便纷纷交卷。 朱由检感到很满意,显然这些人都具有一定的文化,这也说明秦兵的选拔和入营后的文化教育都是较为成功的。 不过接下来的当众评卷,就让人感到有些忍俊不禁了。解胜拿着一份卷子气呼呼地高叫道:“这段话是教我们如何观察敌军,从敌军的行为上判断他们的状态。头一句‘杖而立者,饥也’,说的是如果敌军都拄着枪站着,说明他们没吃饱饭。看看这位写的:胀而立者,鸡也。还好意思解释呢:鸡就是肚子圆鼓鼓地立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解胜鄙夷地望着这份卷子的主人道:“刘全忠,本团长晚上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你小子是不是光睡大觉梦见偷吃老母鸡了?” 那名叫刘全忠的小伙子满脸通红,却又有些不服气地道:“团长,你明知道俺刚刚开始识字,还非要考写字,摆明了就是想把俺刷下去嘛!要是考射击、考拼刺,俺谁也不怵!” “住口!”解胜严厉地喝斥道,“现在是选拔军官,你以为军官是那么好当的?全营几百人的生死掌握在你手里,光你自己能打,不懂指挥,不辨敌情,行么?你不会写也就算了,还不懂装懂,胡写一气,这要是在战场上,就是瞎指挥!你这一项零分!” 解胜随即又对其他卷子当场打分,写得又快又好的得九分、十分,错别字多、词不达意的只能得四五分。全部打分完毕后,解胜对着正在抹眼泪的刘全忠大吼一声道:“哭什么鼻子?这才是第一项,后面还有很多项考核呢!稍微受点挫折就要放弃了?” 刘全忠还以为自己已经被淘汰了,听了解胜的话立即兴奋地来了个立正,大声答道:“团长放心,后面每一项我都要争第一!” “别忙着吹牛。”解胜冷冷地道,“第二项考枪械。我们秦兵作战是以火器为主的,做为军事长官,必须精通火器的使用。下面每人给你们发一支鸟铳,你们把它彻底拆散,然后再组装上!” 这项考核也是朱由检特别看重的,因为在前世的部队中,拆枪装枪就是官兵必练科目之一。这不但可以让士兵了解枪支的原理和构造,更好地掌握射击技能;而且有助于排查枪支的故障,在残酷的战场上,更可以从损坏的枪支中选取完好的零件,拼凑出一支好枪。 尤其是在这个时空,火器的使用还不普及,即使是在秦兵的将士中,也存在着一种不习惯、不喜欢用火器,而是偏好较为容易掌握的冷兵器的倾向。所以朱由检才要借着这次选拔军官的机会,在官兵中牢固地竖立火器为先的理念。 这场考核下来,刘全忠果然获得第一,拿了十分。其他人也有快的,也有慢的,甚至有拆了枪装不上的,解胜也对他们一一打分。 紧接着第三项考核又热闹了,几百名新兵分为十人一组,依次走上场来。每个参考者对应一组新兵,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记下他们的姓名和籍贯,以及大概的体貌特征。 这一项考核,朱由检考的是领导能力。因为当领导首先一点就要熟悉自己的部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还排在“知彼”的前面。谁在这方面比较有天赋,那肯定是当长官的好材料。 第四项考核是体能测试,参考者得分都很高。第五项又有意思了,参考者要当众说一段话,内容不限。有的人还真就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臊得满脸通红;刘全忠却拍着胸脯大声道:“别看俺第一轮得了零分,俺可绝对不认输。后面不管考什么,俺都好好去考,团长讲过,这叫‘后来居上’!弟兄们,如果俺真能当上营长,俺也这样带你们,愿不愿意让俺当你们的营长?” “愿意!”下面还真有不少被他鼓动起来的士兵。解胜默默地看着,仍是一丝不苟地打分。 第六项是骑术测试,第七项是计算射击诸元,第八项是鸳鸯阵法演练,第九项是箭术比赛。这些都是较为专业的比试,自然有人较为擅长,有人稍差一些。解胜一一打分完毕,接着宣布道:“第十项考核:所有人都脱光膀子,在太阳地下立正一个时辰!” 这项考核可太出人意料、也太残酷了。但军令如山,谁敢不从,所有参考者立即脱了上衣,在正午烈日的暴晒下纹丝不动地立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些战士的汗水滴到地上,又被底面烤干;有的人已经被晒爆了皮,却兀自咬牙坚持;也有些人实在顶不住,竟直接晕了过去。 在一个时辰终于过去的时候,朱由检忍不住率先鼓起掌来。整个军营中随即掌声如雷,所有人都在为这些意志坚如磐石的勇士喝彩! 第620章 创立军衔制(三更求花) 在军官选拔赛的十项考核中,只有这最后一项是解胜提出来的,并得到了朱由检的支持。这项考核考验的是军人的意志与纪律,这也是一支部队保持强大战斗力的力量源泉,因此比前面的考核更为重要。 全部考核结束后,解胜将各项考核的评分累加,得出综合成绩。结果刘全忠真的取得了头名,解胜也不食言,让刘全忠挑选职务。 刘全忠毫不客气地挑选了他早就锁定的一营营长职务,这个营既是主战部队,兵力又最多,还占了个“一”的好名字。其实他在原来的二十多名头目中,是年纪最轻的一个,如果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一营营长。可是人家在选拔赛中凭借真本事拿了第一,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剪断截说,解胜根据综合成绩和专项特长成绩,分别任命了八个营的营长、副营长以及团部职能主官。这些新任军官无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也让其他将士艳羡不已。 这时朱由检才与解胜返回中军大帐。解胜刚想请示下一阶段的任务,朱由检却笑道:“不忙。现在军官的职务有了,但还没有军衔。你准备一下,马上举行授衔仪式,本王要亲自为军官们授衔。” “军衔?”解胜莫名其妙地道,“那是什么?军中有了职务,长官可以指挥士兵不就行了,还要军衔干什么?” “一句两句跟你也说不清,你只管按我说的执行就行。”朱由检这么一说,解胜也不再迟疑,立即将刚刚任命的副营以上军官,以及全体将士又集合起来。 其实朱由检心里知道,军衔制是在军队发展的历史中逐渐形成的,在这个时空的西方也不过刚刚出现而已。在有军衔制之前,各国军队都实行简单的垂直化管理,军官的职务直接与权力、责任、待遇挂钩。 在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形式比较简单,规模也相对较小,所以这样问题还不大。可进入火器时代以后,新的战争形势对军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军衔制也就应运而生了。 军衔制有三大作用。第一个作用是确定军官的待遇,根据军衔的高低,军官的薪资待遇也有所区分。当然一般职务越高,军衔也就越高,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如果某个军官职务较低,但立下战功,也可以授予更高的军衔以示奖励。 第二个作用是增强军人的荣誉感。军衔以明显的标志缝在军装上,让人一看便知。一支有战斗力和凝聚力、敢于和敌人决战到底的军队,武器装备情况和薪资待遇当然是一个方面,但起到更大作用的往往是军人的使命感、责任感和荣誉感。这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仅靠物质刺激收效不大,但军衔制就可以很好地满足这个需求。即使一名军人退出现役,军职没了,与军衔对应的待遇也没了,但那个响当当的军衔名却可以伴随他一生,让他走到那里都可以自豪地昂着头走路。 第三个作用更为实际,那就是在战场上的临机指挥、协同作战作用。因为在一场规模较大的战役中,一方的多支不同建制、不同兵种的部队,肯定需要一个较为统一的指挥,互不通气各自为战往往会遭到失败,这样的战例实在是太多,萨尔浒之战就是一个极其惨痛的实例。 而在敌情瞬息万变的战场,总指挥官不可能和每一支部队在一起,也不可能同时对不同的部队下达指令。如果出现有利战机、或是重大险情的时候,每支部队还要逐级上报,等主管的上级指挥官下达命令,往往会贻误战机。 但是如果临机决断,这就相当于在没有上级指挥官的命令下行动。当多支部队需要同时行动时,就产生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谁说了算?还有,当一支部队的军事主官阵亡,肯定要有人接替。等上面任命太慢了,那么谁有资格自动顶上去? 如果没有军衔制,这就是一个大麻烦。比方说,一团一营的一连与二团的二营联合行动,虽然一连长比二营长军职低,但他完全可以用“老子的队伍不归你管”来拒绝执行二营长的命令。又或者一连长阵亡了,下面有三个排长,军职相同,那谁来接替连长的职务? 而有了军衔制,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这个问题。谁军衔最高,谁就有临机指挥权,所有军衔较低的军官都要听命于他。当然,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也都要由这名军衔最高的军官负责。这样既不会打乱军中正常的建制,又避免了建制的局限性,对各兵种协同作战尤其意义重大。 由于现代已经有成熟的军衔制,所以朱由检也没费脑子,直接照搬了过来,分为将、校、尉三级九衔,分别为上将、中将、少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 不过由于现在秦兵规模还很小,朱由检把现有军官的军衔定得比较低,给他们留下了充分的晋升空间。像团长解胜,作为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加强团团长,理应是中校军衔,但朱由检只给了他一个少校。以后他要是升为师长,可以当个少将;军长是中将;上将则得是集团军司令或是大军区司令了。上将之上,朱由检还没想好再设什么衔,总之必须得对国家有特大功勋才行。 很快,中军大帐外就进行了简短而又隆重的授衔仪式。朱由检这次换上了秦王的盛装,亲手为副营长以上军官授衔,从少校到上尉、中尉都有。仓促之间,也没有合适的标志,朱由检就用纸条上写字,佩在胸前示意。众军官虽然还不能理解军衔的重要性,但秦王亲自授衔,还是感到十分光荣。 最后朱由检来到解胜面前,亲手为他佩上少校军衔,郑重地道:“你是秦兵中第一个少校,荣耀难得,责任同样重大。第一团的三千将士,我就交给你了!” 第621章 秦川勋章(一更) 第一团的改编完成、军官授衔之后,就要开始正常的执勤和训练了。后面的事朱由检就不管了,全部放手交给团长解胜去做,因为他自己实在太忙。 解胜对防务和训练的安排是这样的:八个营中两个营在秦王庄守城,其中一个负责城墙和城门,一个负责维护城内秩序,而另外六个营则在城外训练。每三天一轮换,谁也别想偷懒。 这样一来,守城的士兵数量实际上比原来还减少了不少。但由于第一团开赴城外,防区比原来扩大了很多,而且解胜根据孙传庭及林佑坤传来的情报判断,近期不可能有大股的流贼或土匪袭扰泾阳,因此他也愿意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实战训练中去,以便让新兵尽快适应军旅生活,尽快形成战斗力。 朱由检则在特战队的严密保护下返回秦王府。在王府之中,朱由检秘密为以燕凌为首的特战队员授了衔。他们虽然不在秦兵的正式序列之中,但起到的作用同样很大,因此朱由检也没亏待他们,给燕凌同样授予少校,其他队员最低也是少尉。 不过由于自身的特点,特战队员无法大张旗鼓地公开享受这份荣誉,甚至连喜悦的心情都不能体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将荣耀和责任记在心底。 转过天来,朱由检在内城的城门楼下,亲自为孙元龙等人授军衔并授勋。兵工厂的人员显然不属于作战人员,但他们对战争起到的作用同样至关重要,相当于前世的文职人员,因此也有必要授予军衔,增强他们的荣誉感和使命感。孙元龙被授予上尉军衔,他的徒弟魏震也被授予中尉。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特意为二人颁发了“秦川勋章”。这也是他模仿前世的授勋制度,让工匠连夜赶制的,目的是表彰那些对秦王庄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各界精英,和“共和国勋章”的意思差不多。但现在朱由检还只是个藩王,太大的名头也不敢弄,只得想出“秦川勋章”这么个名字。 授勋仪式盛况空前,不但各行各业的代表和众多百姓自发来参加,包括王妃蕊儿在内的秦王府所有女眷也集体出席,就连小媺娖也在包玉怜的怀抱下来了,以示隆重之意。朱由检亲手把勋章给孙元龙和魏震戴上,又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二人研发速射炮和燧发鲁密铳的经过,以及这两种新式火器的重大意义。 众人听了自是一片欢呼,孙元龙和魏震深受感动,简直哭得一塌糊涂。二人皆泣不成声地表态,今后一定不辜负胸前的勋章,要为秦王庄殚精竭虑,制造出更多更好的火器,誓死保卫秦王殿下和父老乡亲。 授勋仪式结束后,包玉怜趁人不注意一把扯住朱由检,不无嗔怪地道:“王爷,姐妹们知道您忙,可您再忙也得回王府吃饭休息啊!臣妾是带着孩子有事做,可王妃娘娘和贞妍夜间都是独守空房,该有多么寂寞!” 朱由检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刚刚回来嘛,很多早就该做的事,都赶到这几天做了,所以忙不过来。这不是刚忙完嘛,我和你们一起回府,咱们先包顿饺子好好吃一顿再说。” 话音未落,泾阳知县杨嗣昌就姓兴冲冲地赶过来道:“殿下,臣不辱使命,终于说动了文水村的地主孙运昌,他愿意租赁给泾阳商帮一千亩地。为了打动这个孙大户,臣可是在他家中从里到外,写了二十多幅对联,就连茅厕的门上也来了一幅:‘流水无情自入地,青山有约长留声’!” 众人听了先是一怔,随即被这幅对联逗得哈哈大笑,几位女眷羞得赶紧捂着嘴跑开了。朱由检笑罢多时才道:“难为杨先生的好才情,你可是帮了本王的大忙了!” 然后他就来到蕊儿和包玉怜她们跟前歉然说道:“实在对不住,又有件天大的事,我必须马上去办。你们先回府包饺子吧,如果我回来晚了也不要等,你们就先吃。” “王爷只管去忙,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了?”蕊儿打趣地笑道,“你若不在,我们姐妹三个和郡主正好玩一会麻将!” 还是朱存棋不敢和朱由检开玩笑,婉然一笑道:“殿下去了哪里,只要派人通知一声即可。我们煮好了饺子,也好给殿下送去。” “瞧瞧,还是我们郡主体贴。”李贞妍促狭地笑道,“不过王爷你这两天用银子可是如流水一般,回府之后可要个抽时间,找郡主单独谈谈!”说着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贞妍可恶,黄海商帮的事务明明是咱们两人管着,为何要殿下单独和我谈,难道你想偷懒不成?”朱存棋跟李贞妍还是非常随便的,笑骂一声便追了上去。 朱由检苦笑着摇摇头,不过他也没工夫多想,赶紧让人取来了自己那半口袋宝贝种子,在杨嗣昌的带领下打马出城,直奔新租来的田地。 文水村在秦王庄的正东,两村的田地紧紧相邻,这个村的普通农户也早把属于自己的地租给泾阳商帮了。只有这个孙运昌,是文水村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又和虎啸商帮的帮主李虎是二女亲家,在泾阳县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从去年朱由检实行土地改革一开始,包括孙运昌在内的泾阳县各村的大地主,对这些措施本能地就抱着一种抵触的态度。在这些地主心目中,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已经装到自己口袋里的土地,是绝不肯以任何形式再让别人去控制的。 对泾阳商帮给出的高租金,孙运昌一开始是根本不信的。他家祖祖辈辈就是地主,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他心中是有数的。难道换成泾阳商帮的人种,就能多收几倍粮食?那么高的租金,明显就是赔本买卖。这肯定是泾阳商帮使的一计,把土地骗过去以后,开始可能足额给租金,慢慢地就开始拖欠,最后就耍赖不给。 可是去年秋天,当泾阳商帮收获了大量棉花以后,孙运昌可有点傻眼了。 第622章 精心备耕(二更) 地主就像永远吃不饱的饿狼,对土地的欲求是没有止境的。他们不怕灾年歉收,因为他们土地太多了,再歉收也不至于饿肚子。相反,从内心里他们还盼着闹灾减产,因为一减产粮价必然暴涨,丰年存下的粮食卖了就可大赚一笔。 而且大灾之后,肯定会有过不下去的农户,不得不出卖土地换取粮食。地主们就借这个机会狠狠地压价,以比市价低得多的价格大肆兼并土地。长此以往,土地就越来越集中在少数大地主的手中,农户逐渐变成他们的雇农,比奴隶也好不了多少。而这些地主却可以终日花天酒地,享尽人间富贵。 孙运昌也是如此,去年大灾连连,本来他估摸着到了年底,又能低价买上至少几十顷田地的。哪知凭空里冒出个泾阳商帮,居然把全县穷苦农户的田地全租了去。这样他当然无法再兼并土地了,不禁恨得牙根痒痒。 如果换做别人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孙运昌是决计不干的。但是他也知道泾阳商帮的靠山是秦王,秦王他是万万惹不起的。所以他只能来个“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一方面绝不把自己的土地租给泾阳商帮,另一方面盼着老天爷再旱一点,最好一冬天不要下雪,把泾阳商帮地里的庄稼全都旱死,让秦王赔个底朝天。 天气果然如他所愿,从立秋到开春,泾阳县竟然真的一滴雨、一片雪也没有下。在陕西这个地方,过去种地都是靠天吃饭,赶上这种大旱,那肯定是颗粒无收了。 可让孙运昌始料未及的是,泾阳商帮竟然在夏天就把尚未收获的谷子铲了,全部改种棉花。棉花这种作物本来就是喜旱怕雨,越旱长得越好。虽然第一次大规模种植经验不足,因为虫害落铃不少,但在数千名工人的努力劳作下,还是每亩收获了将近二百斤,成为秦王庄纺织厂的原料。 随后泾阳商帮种的是冬小麦,孙运昌心想这下妥了,因为冬小麦开春之后必须要有几场雨,否则必得旱死。虽然他自己地里的作物同样得旱死,但孙运昌一点也不心疼。只要泾阳商帮难以为继,他就能继续兼并土地,这点损失早晚能弥补回来。 哪知泾阳商帮偏偏就不靠天吃饭。除了从泾河引水灌溉之外,人家还在全县范围内打了很多眼深井,用井水浇地。这可彻底颠覆了孙运昌的种地经验,因为在过去,井水只是用来吃,浇地则根本不可行,因为一则水太浅不够用,二则浇地的工作量也太大。 可是泾阳商帮的集体劳动方式,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水井打得极深,关中平原的地下水还是比较丰富的,可以说是取之不尽;工人们则是日夜换班取水浇地,硬是完成了几万亩农田的三轮灌溉。而孙运昌的土地没有租给泾阳商帮,人家自然不让他用水,结果他的几千亩冬小麦全部旱死。 到了夏收的时候,泾阳商帮每亩又收了二百多斤麦子,这下孙运昌可有点坐不住了。他可并不傻,眼见那些普通农户坐收租金,乐得眉开眼笑;泾阳商帮在大灾之年连收两季,产量不低;只有自己颗粒无收,损失惨重,他的心思就有点活泛了。 正巧知县杨嗣昌又动员泾阳县的大户将土地租给泾阳商帮,孙运昌一合计,便借机向杨嗣昌索要了二十多幅对联,这才同意租一千亩地。一方面,他自己有良田百顷,这些地只是十分之一罢了,相对也是比较贫瘠的地块。孙运昌想看看轮到自己的地,效果到底如何。 另一方面,孙运昌虽然根本不懂书法艺术,但也知道杨嗣昌是名动天下的才子,他的墨宝一定值钱,光把这些对联卖了,都值个二三千两银子了。 听完杨嗣昌的介绍,朱由检冷笑一声道:“咱们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把地交出来就行。来呀,快给我去找二百名种地的工人,要农活最好的!” 很快,泾阳商帮的二百名工人就来到了原属孙运昌的田地上。他们本来就是农户,现在干的也是农活,不过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相当于是农场的工人了,干多少活就拿多少工钱,因此积极性也非常之高。为首的工头名叫雷二虎,是个急脾气雷厉风行的小伙子,与朱由检也早就认识了。 而这块地原来的主人孙运昌也远远地偷着向这边张望,他想看看泾阳商帮到底打算怎么折腾。 这一千亩土地连成大片,现在全部种了谷子,不过因为天太旱,很多谷子连芽都没发,勉强发芽的也长得稀稀拉拉。 朱由检已经站在地头,他将手一挥道:“来呀,把跟前这五亩地里的作物全铲了!” 本来农户最忌讳毁庄稼,但工人们可不管这一套,他们只听工头的命令,三下五除二就把地里的谷子铲了个精光。把孙运昌看得心惊肉跳,如果不是已经拿到了租金和庄稼的赔偿,这么祸害自己的庄稼,他非得跟对方拼老命不可。 “用栅栏把这五亩地围起来,防止野兽窜进来祸害庄稼。”朱由检继续下达命令道,“让打井队的人过来,在最中间打一眼井,以后就用井水灌溉。然后先把地彻底翻一遍,从化粪池那里领肥料,施一遍底肥,把地浇透一次。” “好嘞!”雷二虎毫不含糊地答应一声,又讨好地问朱由检,“王爷,这次要种什么庄稼?” “种什么你先别管。”朱由检严肃地道,你先把这些人分成三班,给我日夜看住这五亩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在地旁边搭些小棚子,你们就辛苦辛苦,累了就住在这里,自有人给你们送饭。给我也搭一间!” “王爷,您要亲自种地?”雷二虎惊叫道,“这可使不得啊!这都是泥腿子干的活,您这金枝玉叶的…” “少废话,农活我干多了,未必就比你差!”朱由检这倒没胡说,他在台湾被荷兰人扣押时,没少在地里劳动,不然也没机会获得这些珍贵的种子。 见雷二虎还有些迟疑,朱由检把眼一瞪道:“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后面的活还多着呢!” 第623章 播种新作物(三更求花) 在圈定了这块试验田后,朱由检却不急着播种,而是要工人们准备大量的竹竿、绳子和白纸。 雷二虎摸摸脑袋不解地道:“王爷,种庄稼要这些玩意干什么?” “没看现在阳光太毒么!”朱由检说道,“我这些种子可全是金豆子,种下去必须保证成活。你们每人就种几颗种子,在种子上面给我用竹竿搭棚子。最上面要用竹竿和白纸粘一个顶,阳光不强烈的时候拿下来,要是阳光太强了,用纸遮一下,别把幼苗晒蔫了!” 看到朱由检如此重视,众工人当然也不敢怠慢,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精心呵护这些神秘的作物。 其实朱由检是想模仿前世的塑料大棚,既防大风又防暴雨,天冷的时候还能增温防冻,并且增加棚内二氧化碳的浓度,有助于作物的光合作用。可一则在这个时空根本就没有塑料,二则现在是盛夏,真要弄个密闭的大棚,还不得把作物热死。 因此他绞尽脑汁,总算想了个主意,用透光性能和塑料相似的纸来替代,搞出个半封闭的“纸糊大棚”来。当烈日暴晒之时,可以用纸遮挡一部分阳光,降低阳光的强度;如果阳光不那么强烈,再把顶棚摘下来。 当然,纸的耐用性和塑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使用的过程中肯定会大量损坏,并且大幅增加工人的工作量。不过朱由检可不管这些,他现在想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拼命换回来的新大陆作物能茁壮成长,并且尽快繁殖,形成规模。二百人不够就四百人,再不够就一千人,如果有必要的话,朱由检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给作物遮阳! 当然,朱由检还做了另外一手准备,那就是万一碰到夏天常见的强对流天气,也要有应对预案。否则作物大面积倒伏,甚至是被冰雹砸死,那可是他承受不起的。他让工人们准备了厚厚的棉布,同样用竹竿和木棍绑在一起,形成大片。一旦狂风暴雨来袭,那就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让工人举着这些东西硬挡。 全部准备工作做完之后,朱由检终于开始播种了。他首先选择的作物是玉米,因为玉米本来就是喜温作物,适合夏季播种。在前世,玉米能成为世界上产量最大的作物并不是偶然的,这种作物适应能力强,从寒温带到热带都能种植,且生长期较短,三四个月就能收获,理论上在夏季高温的华北地区可以实现一年两季。 当然,在这个时代,全世界范围内都处于“小冰河期”,年平均气温比正常年份低不少,一年两季估计是够呛了。但夏季这一季,还是可以期待的,因为关中平原现在正是酷暑时节。 朱由检在台湾的时候,就特别注意向被荷兰人抓来劳作的奴隶打听这些新大陆作物的习性。因为他在前世可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青年,对农作物很不了解。就算有些一知半解,可现在时代不同,即使是同一种作物,在前世那可是经过多少代的育种,与现在这种刚从新大陆传过来的原始品种,在习性上可能也有不同。所以必须从实践出发,在实践中摸索种植技术。 比如玉米,那些奴隶告诉朱由检,这种作物虽然喜高温,但水分同样得跟上,如果过于缺水,就结不出棒子来。所以朱由检特意叮嘱工人们,要向对待盆栽植物一样精心呵护玉米种子,时刻观察土壤的水分情况。 说到盆栽,其实朱由检也想到过利用盆栽育种。花盆可以随意搬动,天气好了搬出来,不好了再搬回屋内,应该成活率较高。但是盆栽毕竟和大面积种植不同,在花盆里长得好,真正种到地里,各种环境肯定不尽相同,还不如直接种到地里,如果能够顺利成活,说明这个品种在新环境下就有生命力,值得大范围。至于盆栽,朱由检也投入了少量种子,准备以后用于培育新品种。 除了玉米之外,另外两种重要的作物就是番薯和马铃薯,也就是前世俗称的红薯和土豆。不过这两种作物相对生长期较长,而且土豆还不太耐高温,所以朱由检也只播种了一小部分,其余种子保留到明年春季再播种。 在这个月份栽下去,红薯和土豆肯定是长不好的。朱由检也不图它们能有多少产量,只要能结出块茎和块根就行。因为红薯和土豆既可以有性繁殖,也可以无性繁殖,到了温度适宜的月份,把红薯的块根和土豆的块茎切成小块栽到地里,一样可以成长,这一批栽培就相当于是育种了。 玉米、番薯和马铃薯,这是朱由检最寄予厚望的三种高产作物。在历史上,马铃薯曾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养活了全欧洲的人。而明末天灾频仍,各地粮食普遍减产甚至绝收,也是明朝灭亡的一个直接原因。 如果这块试验田能顺利种植并收获这三种作物,那困扰朱由检已久的秦兵和泾阳百姓的粮食问题,就会立刻迎刃而解。而且黄海商帮也不用再费劲从外地高价购进大米,省下来的银子,可以立即投入其他重要的事业中去,可谓是盘活全局最重要的一步棋。 除了这三种作物以外,像西葫芦、番茄、辣椒、花生、向日葵等作物,朱由检也试种了一些。尤其是花生和向日葵,因为可以榨油,也是重要的经济作物。 至于烟草、可可、菠萝等作物,要么气候条件不符合,要么这种作物本身不宜,朱由检只选取少量种子进行了盆栽,就算是做农业科研了。 播种工作完成以后,朱由检一连四五天都住在田边的临时小窝棚里。每天天不亮,他就到地里巡视,直到深夜才罢。明知种子发芽需要时间,他还是幻想着这些作物能立刻就破土而出。看到点种子的位置没什么变化,朱由检不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这些种子出了什么问题无法发芽,那自己的满怀希望可就要全部落空了。 终于在第六天清晨,朱由检发现很多玉米种子都发芽了。那两片新生的绿叶虽然弱小,却承载着他,以及所有辛勤劳作的人们的无限希望! 第624章 入城接旨(一更) 尽管播种的时间不太适宜,但在几百名工人的精心呵护下,以玉米、红薯和土豆为主的新大陆作物还是达到了九成的发芽率。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因为这些工人都是伺候庄稼的老手。新大陆的作物也一样是作物,阳光水分是缺少还是过量,这些人从作物的状态一看便知。朱由检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叮嘱他们对每一株作物编号,做好各种记录,充分采集生长数据。 因为这些作物只是试种,他还打算收获以后进一步育种,培养出更高产的新品种。这可是个撞大运的工作,也许很快就有收获,也许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得到真正适合本地生长的品种。当然朱由检等不了那么久,从下一季作物开始,就必须和科研并重了,因为毕竟这几种作物普遍高产,就算再不济,产量也比谷子、小麦等传统作物高多了。 田间的试种工作刚刚步入正轨,西安就传来消息:朝廷的圣旨又来了! 按理说,朱由检的王府既然在泾阳,传旨的官员也应该直接到王府中宣旨。可不知为何,这次却让朱由检到西安的镇守太监府接旨。 朱由检顿时警觉起来,心想这别是魏忠贤这老小子又玩阴的,想借机干掉自己吧?要知道那新任西安镇守太监李钦可是魏忠贤的干孙子,之前还派了很多东厂番子秘密来秦王庄打探消息,对自己肯定不怀好意。万一这是魏忠贤矫诏把自己诓进去,然后来个关门打狗,自己岂不是交代了? 但是如果不去,朱由检又没这个胆子。毕竟那是圣旨,代表了当今万岁!如果谁胆敢抗旨不接,那就等于公开造反。朱由检既不想造反,也没有那个实力,所以真是左右为难。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朱由检还是决定去西安接旨。因为他判断魏忠贤之所以能为所欲为,还是仗着天启赐予他的权力,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也许随着权势越来越大,魏忠贤真如皇后所言,逐渐产生了不臣之心,但在明面上,他还不敢瞒着天启假传圣旨,否则他大可以直接派东厂番子来秦王庄抓自己,而不必煞费苦心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所以这道圣旨应该是真的,如果不去接旨,反而会落下口实,给魏忠贤一个整治自己的机会。但圣旨的内容是吉是凶,朱由检却无法确定。天启虽然对他一直恩宠有加,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位木匠皇帝会不会被魏忠贤的迷魂汤灌醉,突然要惩处自己呢? 不过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即使圣旨真要对他不利,朱由检也绝不会逆来顺受、束手待毙了。因为他的命已经不单属于他自己,还关系到所有亲人、秦兵、秦王庄百姓,甚至是天下苍生!为了让他们不再遭受历史上的极大苦难,朱由检必须为他们负责,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因此,朱由检对此行做了周密的准备。首先,以燕凌为首的特战队贴身卫队全部伪装成普通随从,跟随朱由检一起去镇守太监府接旨。他们身上都带着不到一尺长的短刀,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一旦发生危险,凭借他们的身手,镇守太监府内即使有几百东厂番子,也可以掩护着朱由检夺路而出。 而解胜亲率第一团警卫连和刘全忠的一营,共计七百余人,全部化装成老百姓,提前偷偷地混入西安城,在北城门内外和镇守太监府周围埋伏下来。他们的装备更加齐全,人手一支鸟铳,还有长枪和单刀,都夹杂在运货的大车中送了进去。万一事有不测,这支奇兵就可以打守城军一个措手不及,掩护自己退出城去,对此朱由检有充分的自信。 至于第一团余下的七个营,除了留一个营在秦王庄守城外,其余六个营也悄悄地像西安移动,准备随时接应。别看第一团里有很多新兵,可武器装备已经大大地优于西安的官军,真要火并起来,吃亏的也只能是对方。 在全部准备妥当后,朱由检乘着王府的大轿,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从秦王庄出发了。其实他最不喜欢摆这种排场,但既是迎接圣旨,也不得不做个样子,以显示自己与那些养尊处优、醉生梦死的藩王没什么不同。 一路之上倒是很顺利,很快朱由检的大轿就进了西安城,直奔刚刚竣工不久的镇守太监府。 这座镇守太监府位于原来的秦王府东侧,虽然是新建,占地也比王府略小,却修得富丽堂皇,排场比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相比之下,三边总督府、陕西巡抚衙门以及西安府衙这类官署,简直就跟贫民窟差不多了。 朱由检心中暗叹:李钦不过是个太监,又是临时派驻于此的,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派头。如此逾制建府,满城官员居然一个敢吭声的也没有,可见阉党的气焰是何等嚣张。而且建这座府少说也得花个十几万两银子,不用问,李钦是不会自掏腰包的,这个沉重的负担最后必然又落在了百姓头上。 到了府门外,镇守太监李钦倒是不敢托大,亲自在此迎接。朱由检原以为他是魏忠贤的干孙子,应该年龄不大,最起码和管宁差不多。孰料李钦已经是五十开外,两鬓头发已经花白,看样子比魏忠贤还显苍老。 见朱由检的大轿落地,李钦满脸谄笑地跑上前去,一边大礼参拜,一边用尖尖的嗓音唱道:“奴才西安镇守太监李钦,恭迎秦王殿下!” 朱由检一见太监,就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尤其知道这李钦对自己不怀好意,心里就更加感到反胃。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钦既然给他施礼,朱由检也不好托大,忙从轿中钻出,双手相搀道:“久闻李公公大名,今日方得相见。” 李钦本来已经站起来,一听这话重又跪下道:“王爷恕罪,前些日公主华诞,奴才就该亲至王府道贺的。无奈城防至重,奴才奉了万岁与督主大人的严命,不敢擅离职守。” 朱由检知道他说的是秦王庄为小媺娖降生大排盛宴之事,倒也没放在心上,心说你不去最好,谁稀罕你个死太监的道贺。不过他说“公主华诞”,这是什么意思,王爷的女儿不应该是郡主么? 正思量间,李钦似笑非笑地往大门里一让道:“王爷,传旨官员已经在府中恭候多时了,您往里请吧!” 第625章 长平公主(二更) 黑洞洞的镇守太监府大门,宛如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从这道门进去的人永远吞噬。在那一刻,朱由检产生了片刻的犹豫,心想难道这里面真有重重埋伏,自己进去就出不来了? 但看到身边的燕凌和特战队员,朱由检豪气顿生。他的这些精锐手下,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就死掉的。而且提前进城的解胜和刘全忠从昨夜就在严密监控这里,既然他们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明府中的兵力不足以威胁自己。于是他潇洒地一抖袍子,在扮做仆役的燕凌保护下,大踏步进了镇守太监府。 里面果然是戒备森严,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亦不为过。不过朱由检一看便知,这些人只是普通的官军,因为缺乏最基本的训练,连站都站不直溜,身上也只有佩刀,并无火器。 朱由检顿时放下心来,快步走进议事厅,见这里早有一大票身着官服的官员恭候了。三边总督洪承畴也赫然在列,不过也只是坐在侧座上。主位有两名官员长身而立,其中一人年近半百,瘦小枯干,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另一人不过三十岁左右,生得儒雅俊朗,却是满身傲气,对厅中诸官不屑一顾。 见朱由检来到,诸官皆起身肃立,那年长官员高声喝道:“秦王朱由检接旨!” 朱由检也只好双膝跪倒,对那人手上捧的圣旨行三跪九叩之礼,口中高呼道:“臣朱由检,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长官员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徐徐展开圣旨,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五弟,你小子行呀!朕大婚这许多年,虽然也有几个子女,但不幸都早夭。这两年后宫再无生养,朕闲时也觉得凄凉。你成婚刚一年,就有了千金,可见你比朕有能耐!不过只有一个女儿还不够,你还得多多地生,再生上十几个儿女,朕才高兴!朕已给宗人府传旨,五弟的妃子,俸禄比照宫中皇妃发放;侧妃包玉怜特封为德妃,赏银一万两;朱媺娖封为长平公主,赏银五千两。” 朱由检听到此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当然这道圣旨必是出自天启皇帝朱由校之口无疑,他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关爱有加,这些都让朱由检十分感动。毕竟骨肉至亲,朱由校虽然是个昏君,但在兄弟情份上却真是没得说。估计魏忠贤和他的对食客氏没少在朱由校跟前进谗言,但朱由校到底不为所动,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但末尾一句“封朱媺娖为长平公主”,却让朱由检的心猛地一缩。看过金庸老先生的《碧血剑》和《鹿鼎记》的都知道,长平公主即是《碧血剑》的“阿九”,也是《鹿鼎记》中的“独臂神尼”。她自幼体弱多病,占卜的结果是不宜在深宫中养大,因此得以随意出入宫禁,品尝人间百味。 不过在李自成攻陷京师时,崇祯为了不让后宫受辱,强令包括周皇后在内的妃嫔自尽,又对长平公主惨呼一声:“汝何故生我家!”便挥剑斩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也许是父女天性使然,崇祯难下毒手,这一剑只是斩断了长平公主的左臂。后来长平公主出家为尼,法号“九难”。为报吴三桂的卖国之仇,她偷了吴三桂与陈圆圆的孩子阿珂(其实是李自成与陈圆圆所生),引出后面一系列曲折离奇的故事来。 当然后面这些,只是金庸老先生的演绎了。不过崇祯一剑斩断长平公主左臂,却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人间惨剧。朱由检一直在刻意改变历史,连女儿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没想到历史还是有强大的惯性,天启居然又把“长平公主”这个封号强加给了小媺娖! 朱由检深知,历史上的崇祯也一定是深爱着自己的皇后和女儿的。之所以要迫她们自杀,甚至是亲手将她们杀死,只是为了不让她们遭受更大的屈辱。这是怎样的哀痛?如果这一幕又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该如何抉择,能否忍心对自己最亲爱的人挥出那一剑? 正神思恍惚之际,又听那年长官员徐徐念道:“五弟的奏折朕看了。这些年虽然朕也赐给你不少东西,但还没有一样是五弟主动要的。既然五弟求朕一次,朕当然要诏准。着秦王朱由检奉旨与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同知戚显宗之女戚美凤成婚,封戚美凤为令妃,赐白银一万两,织金二匹,妆缎二匹,闪缎二匹,云缎二匹,纱八匹,绫八匹,貂皮二十张,由戚显宗亲自护送至秦王府完婚。五弟还有什么心愿,也尽管奏来,朕一概诏准。钦此!” 朱由检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感动了。有了天启的圣旨,戚美凤嫁入王府终于不存在任何障碍了,他们这对有情人马上就可以团聚在一起,今后永不分离,朱由检怎能不欣喜若狂?因此他结结实实地冲着圣旨猛磕了一顿响头,声音哽咽地高呼道:“臣朱由检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已毕,朱由检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这时双方的身份马上就颠倒了,议事厅内的所有官员,包括传旨的年长者和那位年轻气盛的陌生官员,都给朱由检跪下行礼道:“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心中真有些好笑,暗想这传旨本来只是皇帝下达谕令,领旨者遵旨照办也就是了,何必整出这一套繁文缛节,看着跟演戏似的。这就是典型的形式主义,与前世接到个红头文件,立刻组织深夜学习一样,其实都是表面文章而已。 见礼已毕,众人分宾主落座。朱由检自然坐了主位,旁边是镇守太监李钦,下垂首才是三边总督洪承畴。 这时洪承畴才有机会说话道:“殿下,臣来为你介绍。这位传旨的大人,乃是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温大人;这位大人更是名满天下,乃是万历四十一年的殿试状元、周延儒周大人。他原以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此行是奉旨出任延绥巡抚,接替孙传庭孙大人的缺的。” “王爷明鉴,”李钦皮笑肉不笑地插话道,“二位大人此来一为传旨,二也是另有公干。因为与王爷稍微有些关系,还是提前说明了好。” “哦?”朱由检一边心念电转,一边笑着应付道,“本王只是藩王,二位大人公干,与本王何干?” 李钦狞笑一声道:“温大人是奉了圣旨,专门来彻查秦兵谎报战功、以他人假冒贼酋高迎祥,并杀良冒功之大罪的!” 第626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更) 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秦兵,居然会谎报战绩、杀良冒功?李定国费尽千辛万苦抓到的闯王高迎祥,居然是个冒牌货?这怎么可能! 朱由检不禁又惊又怒,差点当场就要揪住李钦的脖领子大声质问。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心想一来秦兵不可能有这样的劣迹,这必是有人栽赃陷害;二来在名义上秦兵和自己可没有任何关系,万不可让外人看出破绽来。 于是他故作诧异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本王又有何关系?” 这时那位新任延绥巡抚周延儒起身对朱由检行了个礼,悠然说道:“殿下,此次陕西大捷的捷报奏至京师,朝野上下自是一片振奋,均认为是多年来官军与流贼作战之最大胜绩。如所奏属实,有功将士应重重奖赏。” “不过,”周延儒顿了一顿,“当贼酋高迎祥递解到河南境内时,被投降的流贼认出并非高迎祥本人。消息一出,满朝大哗。又有籍贯为陕西的多名官员上奏章,称孙巡抚所谓‘大捷’纯属子虚乌有,倒是有数个村子被全村尽屠,首级被割下冒功。京师远在千里之外,对此事真伪难辨。因此特派臣接替孙大人出任延绥巡抚,温大人则押解着假高迎祥返回西安,主持此事的调查。因为孙大人出身殿下藩邸,又曾在泾阳任知县,朝廷怕殿下面上不好看,特着温大人与臣先向殿下禀告。” 朱由检听罢目视洪承畴,心想此次陕西作战的最高指挥官是他这个三边总督,怎么听周延儒言下之意,倒是将矛头完全指向孙传庭?如果陕西大捷真是造假,洪承畴岂不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洪承畴果然冷着脸道:“陕西大捷千真万确,高迎祥被俘也绝无差错,本官让降将高杰等一一辨认过,皆说是本人无疑。如果到了河南境内变成了冒牌的,也只可能是押送的路上出了差错,被人调包了罢!至于所说杀良冒功等事,有何真凭实据?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朝中却有人嫉贤妒能,背后捅刀,岂不让人寒心!本官推荐孙传庭补陕西巡抚之缺,朝廷如何没有任命,只让周大人接任延绥巡抚?这不等于把孙传庭撤职了么?” “总督大人,你急什么!”李钦突然阴阳怪气地接下话茬道,“重犯高迎祥是咱家派东厂番子专程押往京师的,照大人所说,是咱家调包,把钦犯放跑的了?” 洪承畴冷哼一声,并未作答。看得出他和李钦的关系并不好,涉及如此重大之事,两人更是公开撕破脸皮了。 这时刚刚那位传旨的温体仁嘿嘿一笑道:“洪总督,李公公,二位何必做那一时意气之争。朝廷并不认为陕西大捷全为作假,只是想彻查高迎祥是否真正被擒,以及是否有杀良冒功等事。总督大人与李公公均在西安坐镇,下面或许有人瞒着二位大人捣鬼,也未可知。学生已经派人去固原请孙巡抚来西安,孙大人也必有折辩,学生只将此间情形如实禀告给朝廷,也就可以交差了。至于朝廷如何处置,我们做臣下的,恭候圣断即可。” 周延儒却道:“此事自是由温大人主持,但学生身为新任延绥巡抚,也当尽微薄之力,深入察查,搜寻蛛丝马迹。如果落实秦兵真有杀良冒功之事,学生必请旨严惩不怠,杀一儆百;若纯属子虚乌有,学生也当深究那造谣之人,看是谁在幕后主使,究竟有何居心!” 这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温体仁是在和稀泥,周延儒却一张嘴就把洪承畴和李钦都得罪了,议事厅中的气氛极为尴尬。 朱由检心念电转,暗想秦兵的将领,自己是最了解的。孙传庭为人光明磊落,是典型的忧国忧民的士大夫;解勇是淳朴的农民出身,又一直跟随孙传庭作战;李来亨虽然人小鬼大,但最听自己的话,杀良冒功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郝永忠虽然出身流贼,自加入秦兵后却最是严于律己;李定国就更不可能,他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还用得着杀良冒功么? 因此说秦兵杀良冒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是有人眼红他们立下了如此大功,故意栽赃陷害。不过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虽然这些将领做不出这样的事,但这一年来秦兵募兵不少,这些新兵会不会像老兵一样军纪严明,朱由检也不敢确保。 因此他倒不反对朝廷调查此事。如果真的查实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发生,即使朝廷不严惩,朱由检也会亲自处置。如果就是有人栽赃陷害,想借此打击秦兵将士,那朱由检也一定会全力保护自己的爱将,不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当然,朱由检可不会让温体仁和周延儒主导调查。他们怎么查是他们的事,朱由检先要自查一番。万一这两人不能秉公调查,朱由检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靠边站,反正秦兵的军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里,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二位大人尽管细查,本王虽然认识孙大人,但事关朝廷法度,本王岂敢有所偏袒。” 这个话题说到这个份上,就进行不下去了。洪承畴这时对朱由检一拱手道:“臣还有一事相求,望殿下恩准。此次陕西大捷,全赖将士用命,因此臣想重赏有功将士,抚恤阵亡官兵。但朝廷在辽东连年用兵,已是捉襟见肘,正常粮饷尚且发不出来,这笔赏银就更是没有了。臣斗胆请殿下怜恤将士,稍为接济一二。” 朱由检心中暗笑,原来洪承畴竟是伸手向自己要钱了。自己在西安的茶馆中就听说洪承畴刮地三尺,如今竟刮到了自己头上。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个让自己名正言顺去军中调查的好机会。于是朱由检哈哈一笑道:“将士们保本王安宁,本王也不会亏待他们。这样,本王拿出白银十万两劳军。但是本王也有个小小的条件:在王府实在太闷得慌,想借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只要让本王亲至军中劳军,十万两银子总督大人立刻领走!” 第627章 朝局之争(二更) 一听说朱由检要掏银子劳军,议事厅内紧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下来。不单是洪承畴,就连李钦也猛拍朱由检的马屁,二人一唱一和,那默契程度好像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一般。 对朱由检提出要亲自去劳军的要求,洪承畴也满口应承。温体仁也笑道:“如此正好,臣等去军中调查,有殿下坐镇,更显公正。”只有周延儒不置可否。 既然做为当事人的孙传庭还没到,调查自然无法展开。朱由检也不愿意在镇守太监府多待,便起身告辞。李钦倒也没苦留,朱由检顺顺当当出了府门,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里,暗想因为有天启这顶保护伞,魏忠贤毕竟没有胆量公开对自己下手。 刚走没多远,洪承畴从后面匆匆赶来,再三邀请朱由检到总督府,他要略备薄酒,答谢朱由检的劳军之情。朱由检本不想去,可见洪承畴似乎另有话对自己讲,心想看情形洪承畴并非阉党中人,也没有害自己的动机,去听听他想对自己说什么倒也无妨。 因此朱由检慨然应允,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开进三边总督府。这里的戒备可比镇守太监府严多了,洪承畴的标营五百精兵将府外的四条街完全封锁,普通人根本不允许通行。不过他们对秦王府的随从当然不加阻拦,朱由检偷着问过燕凌,知道刘全忠的一营已对整个西安城严密布控,便放心大胆地进了总督府。 洪承畴也不讲那些虚礼,直接将朱由检让至后宅花厅,当然燕凌做为朱由检的贴身护卫,片刻也不离半步。 进了花厅,见这里果然有一桌酒席。洪承畴请朱由检坐了上座,燕凌就侍立于朱由检身后。 洪承畴先是说了几句感激的客套话,与朱由检喝了两杯酒,突然神秘地道:“殿下,臣想为殿下介绍一个人。” 说着他击掌三下,一人便从门外施然而至,却只对朱由检深深一揖,不卑不亢地道:“草民云子建,参见秦王殿下。” “云先生是臣新聘请的师爷,”洪承畴忙介绍道,“其人足智多谋,臣深受教益。不瞒殿下,此次陕西之役,通盘皆是云先生谋划,臣不过是依计而行罢了。” 朱由检定睛一看,见正是那位和自己下围棋的神秘人物,不禁心中一动。不过当时他是易过容的,此时当然要装出初次相见的样子寒暄数句。 洪承畴显然对云子建极为尊敬,让他坐了次席,自己倒在下首相陪。共饮了一杯酒后,洪承畴把酒杯一墩,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殿下,臣实在是觉得窝囊!打了这么大胜仗,朝廷不奖赏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行事,岂不令人寒心!自从李钦来西安,臣对他一味忍让,他却得寸进尺,想把陕西大捷的功劳据为己有。这次臣没有让他,他怀恨在心,才会搞出这么多的麻烦来。押运钦犯的都是东厂的人,臣敢打包票,高迎祥一定是在他的授意下被调包的!为了一己之私,竟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总督大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云子建却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道,“看起来是有人嫉妒总督大人与孙巡抚建功,故意找茬构陷;实则这是一场朝局之争,真正的斗争却是在京师呢!” “哦?”朱由检见云子建语出惊人,大感兴趣地道,“请先生明示!” 云子建也不客气,侃侃而谈道:“自从东林党被清洗,朝廷已是魏忠贤的掌中之物,满朝尽是阉党。不过阉党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原来就分为楚党、浙党、齐党等数派,之间的矛盾也很尖锐,为了共同对付东林党才走到一起。现在东林党失势,这些人很快又自相倾轧起来。 “现在的内阁首辅是顾秉谦。此人全无读书人的气节,以七十一岁高龄,竟主动上门让自己的儿子拜魏忠贤为干祖父,那不是自认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么?不过此人倒还能处置些朝政,因此魏忠贤才让他做了首辅。此次陕西大捷,顾秉谦做为首辅自然脸上有光,因此他是打算重赏将士,提拔总督大人和孙巡抚的。 “与他做对的则是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魏广微与魏忠贤同姓,其实并无关系,但他早与魏忠贤结交,参与机务,陷害异己。魏忠贤对他也颇为器重,故有‘外魏公’之称。但魏广微与顾秉谦是死敌,一直想将顾秉谦挤下去自己做首辅,因而凡是顾秉谦赞成的,他就反对;顾秉谦反对的,他就赞成。 “此次陕西大捷,明明战果辉煌,魏广微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挑唆言官以杀良冒功参劾总督大人。本来杀良冒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偏赶上李钦胆子太大,竟敢放跑高迎祥,然后栽赃给总督大人,这才引起朝野震动。所以说此事看似复杂,实则是顾秉谦与魏广微在斗法,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顾魏二人谁能在朝中获胜,此事就会按照谁的意志下定论。说句不太恭敬的话,总督大人、孙巡抚以及李钦,不过是二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朱由检听云子建一口一个“阉党”,知道他和洪承畴必然不是阉党中人。本来听他分析冷静入理,朱由检还对他有几分好感;可一想到陕西战役的经过,以及云子建对杀良冒功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朱由检就知道此人和洪承畴一样,也是个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之辈,甚至比洪承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心中大为厌恶。 但是现在他最大的敌人是魏忠贤,洪承畴虽然讨厌,但还能算得上是“敌人的敌人”,就算朱由检不屑与之合作,最起码他也不愿意再增加一个敌人。因此朱由检勉强笑问道:“云先生一席话,令本王顿开茅塞。这么说,温体仁和周延儒都是魏广微的党羽了?” “非也。”云子建摇头笑道,“此二人非但不是魏广微的党羽,甚至连阉党也不是。” 第628章 装傻充愣(一更) 从云子建的口中,朱由检大概了解了当前的朝局。 自从东林党倒台,阉党势力大盛,魏忠贤自己掌握司礼监和东厂两大核心机构,又扶持顾秉谦、魏广微等党羽把持内阁,可以说已经把朝廷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但一方面阉党内部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已经开始内讧;另一方面,也有些聪明的官员看出阉党如此倒行逆施,且各人只顾眼前利益,必难长久,因而明智地保持了中立。温体仁和周延儒,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温体仁字长卿,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也是在宦海沉浮已久的老油条了。他表面上对任何人都恭谨有加,实则是明哲保身,因而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掌权,他都能左右逢源,现在已经做到礼部右侍郎,也算朝中重臣了。不过因为不是阉党成员,自然无法进入朝廷的核心:内阁,因此颇为郁郁不得志。 而周延儒则不然,他是殿试状元,年轻气盛,学识又高,简直目空一切,东林党和阉党一概不放在眼里。因此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掌权,周延儒都不得重用,还发往南京翰林院当个闲差,竟是早早地要养老了。 可陕西大案一出,朝局发生了猛烈的震荡。顾秉谦和魏广微都是阉党中人,又都各自有一帮党羽,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对方彻底扳倒,巩固自己的势力。 而阉党的一把手魏忠贤,却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保持了沉默。不管是他对这两个孝子贤孙谁都难以割舍也好,抑或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也罢,总之他老人家就是不表态。 魏忠贤既不发话,朝中官员都怕站错了队,因此谁也不敢蹚这趟浑水。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过问又不行,于是天启连下数道圣旨,指派多名大员前往陕西核查。 可这些当官的也不傻,接到圣旨之后不是告病就是丁忧,反正没一个能成行的。最后这个倒霉的差事就落到了温体仁和周延儒头上。在阉党看来,这两个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让他们当炮灰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别看温体仁是奉旨的钦差,周延儒又骤然升为延绥巡抚,看似手握重权,实则是夹在顾秉谦和魏广微中间,左右为难。而且他们在陕西的对手也不含糊,一个是手握重兵的三边总督洪承畴,一个是魏忠贤的干孙子李钦,这调查不论怎么进行、得出何种结果,二人必然要得罪一大批人。 朱由检听了云子建的介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既然阉党现在开始狗咬狗,那就让他们咬去,是顾秉谦还是魏广微倒台,才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不过如果阉党想借此机会整垮秦兵,让孙传庭、李定国等有功之臣当替死鬼,那朱由检是坚决不答应的。反正秦兵现在已经实力大增,朝廷既然奈何不得祖大寿、毛文龙,就更不能真把秦兵怎么样了。 他考虑的另一个问题,则是眼前这位神秘的师爷云子建。此人学识渊博,对朝局了如指掌,甚至对温体仁和周延儒这样的不太重要的官员,脾气秉性也摸得透彻。如此大才,为何不去科举做官,而要屈尊在洪承畴帐下做个幕僚?而且一盘围棋出手白送自己一万两,显然不合常理。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那么他又有何深意? 正沉吟之时,洪承畴阴沉沉地道:“先生一席话,让学生受益匪浅。殿下,请恕臣直言,此番调查,魏广微或许顾忌着臣手握兵权,不敢直接把臣怎么样;但他一定会先拿孙巡抚,以及秦兵将领开刀。殿下既与传庭有旧,还应想个办法救他一救,不要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才好。” 朱由检心想这洪承畴也不见得和孙传庭关系有多好,怎会为孙传庭打算?必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因此故作迷惑地道:“孙先生的才学,本王当然是十分敬佩的。可本王无权无势,又该怎么救他呢?” 洪承畴狞笑一声道:“传庭出任延绥巡抚一年,深孚众望,不惟秦兵,就连原有官军也极爱戴。臣手下贺人龙、左光先、高杰等部,也对臣惟命是从。如果温、周二员能公正调查,洗清陕西将士冤屈便罢,如果不能,不如…” 说着洪承畴立起右掌,做了个“斩首”的动作,眼中放出炽热的光芒,死死盯住朱由检道,“殿下在陕西深得民心,如能登高一呼,天下云集响应,臣等提兵辅佐,就此清君侧铲除阉党,易如反掌!” 朱由检的眉毛霍地一跳,心想洪承畴这是要自己发动兵变啊!这个选择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在目前而言,仍是不得已的最后选择;而且洪承畴显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为什么要支持自己,会不会别有居心,诱自己上钩呢? 因此朱由检来了个装傻充愣,假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总督大人玩笑了,本王只想做个逍遥王爷,朝廷大事是不敢掺和的。既然钦差已至,还是让他们去调查,本王相信传庭不会乱来,朝廷也必有公论的。” 洪承畴见朱由检不肯表态,急得脑门的青筋都迸起来了,刚要披肝沥胆地痛陈厉害,云子建却微笑着阻止道:“总督大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殿下既然无意,就让温周二人去查吧。今日席上之言,殿下只当作玩笑便了。” 云子建这么一说,洪承畴居然乖乖地不吱声了。这顿饭也没法再往下吃了,朱由检便起身告辞。洪承畴也只得送出来,还不忘叮嘱道:“殿下,臣之肺腑可昭日月,请您再熟虑之!” 朱由检哼哈着告辞出来,乘上大轿准备出城。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回去马上先通知孙传庭,让他早做准备,防止被李钦强行拘捕;另一方面也要秦兵将领先展开自查,看看有无杀良冒功之事。 待总督府渐行渐远,燕凌突然贴近轿子,对朱由检悄声道:“殿下,那个师爷有问题!” 第629章 防范未然(二更) 在返回秦王庄的路上,燕凌告诉朱由检:那个所谓的师爷云子建,其实是个绝世武功高手! 朱由检吓了一跳道:“不会吧?虽然我也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但习武之人我见多了,看着他不像呀!” 燕凌却紧张地道:“此人乍看起来脚步虚浮,眼神散乱,确实像个普通人。可末将当时总有一种被强大气场压迫的难受感觉,初时还以为那种气场是来自洪承畴,后来才发现,竟是来自那个师爷!为了验证,末将将右手背在身后,暗暗凝成爪形。那个位置,不论是洪承畴还是云子建,都是不可能看到的。结果洪承畴只顾和殿下交谈,完全没有注意;而云子建也假作不知,却在举杯饮酒的一刹那,用眼角余光扫过来!那眼神之凌厉狠毒,连末将都不寒而栗!” 朱由检吓得一缩脖子道:“这么说,你觉得此人武功极高?” “何止是武功高强。”燕凌接着道,“殿下发现了没有,云子建是洪承畴的师爷,按照常理,就算洪承畴对他比较尊敬,毕竟主从有别。可在席上洪承畴对云子建简直是唯唯诺诺,倒像是他的仆人一般。” 朱由检沉吟道:“看来这个云子建不简单。如果真如洪承畴所言,陕西战役都是出自他的谋划,那这人的心机手段也绝对是够狠辣了。还有,洪承畴为官多年,老奸巨猾,今天却在席上鼓动本王兵变,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说不定洪承畴有什么把柄攥在云子建手上,真正想兵变的是那个师爷吧!燕凌,我命你暗中调查此人,弄清楚他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以及他有多大的势力!” 回到秦王庄后,朱由检的心头仍然觉得沉甸甸的,隐隐约约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迫近自己。为了以策万全,他命令解胜的第一团立即加强戒备,对出入秦王庄的人严加盘查。又特意叮嘱所有女眷,尤其是李贞妍和朱存棋,这段时间谁也不要公开露面,所有工作尽量委托给下面的人去办,她们只要在王府中帮着蕊儿打理内务即可。 当然,朱由检也不至于被吓得乱了方寸,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首先,他把天启恩准自己迎娶戚美凤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诸女自是十分欣喜。她们都知道,戚美凤不但对朱由检忠贞不渝,而且她还是个沙场勇将。有她在,朱由检可以减轻很多压力,最起码也会安全很多。 朱由检也是这么打算的。他从来也没有金屋藏娇的想法,王府中上至王妃蕊儿、侧妃包玉怜,下至伊伊、秋琳娜,都有自己的工作,李贞妍更是被委以掌管黄海商帮、负责为秦王庄挣钱的重任。在他看来,女人就应该独立自主,而不应该是男人的附庸。等戚美凤来了以后,除了舍不得让她再上阵厮杀,朱由检仍会要她从事自己喜欢的军事方面的工作。 当然这一路上并不太平,虽然圣旨已让戚显宗亲自护送戚美凤来陕西,朱由检仍特意让第一团的侦察营前去迎接,这也是个长途拉练的练兵机会。 侦察营营长名叫徐有亮,今年刚十八岁,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伙子,当初还是戚美凤把他从普通团勇中选出来做头目的。得到这个重要的任务,徐有亮别提多兴奋了,拍着胸脯对朱由检发誓,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将戚美凤护送回秦王庄。 在朱由检忙活试验田的这十来天,兵工厂的规模已经扩大,第一批燧发鲁密铳也生产了出来。连上原来的试制品,总共也只有十支,朱由检留下二支配备给第一团,让各营的狙击班尽快熟悉枪械;又给了燕凌的特战队三支,用于保卫工作和执行特殊任务;剩下的五支,朱由检全给了徐有亮,把其他营长馋得直流口水。 当天下午,侦察营就集结完毕,匆匆出发了。除了每名士兵的标准装备之外,徐有亮没有再要任何东西,朱由检也没管他,心想如果连这点生存能力也没有,他这个侦察营长也就可以撤职了。 徐有亮出发之后,朱由检又派几名特战队员分赴几处秦兵驻地,将朝廷来调查“杀良冒功”之事通知他们,并叮嘱他们首先展开认真的自查,不可马马虎虎。 接着朱由检还要准备十万两银子,因为这是答应了洪承畴的。虽然有点心疼,但朝廷不给军饷,洪承畴又手握重兵,如果这十万两银子能买个平安,朱由检觉得还是值得的。 见朱由检又要支银子,蕊儿、李贞妍和朱存棋三人全都苦着脸道:“王爷,这段时间王府可是入不敷出啊!单是组建第一团、扩大兵工厂和试验田这三项,每个月就增加了近三万两的开销;后面王爷还要让秦兵各部扩军,每个月没有十万两银子根本下不来。现在王府的存银已经不足九十万两,这样下去,几个月以后只怕难以为继!” 朱由检心疼地望着这几位为自己殚精竭虑的女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没关系,我心中有数。为媺娖庆生,咱们不是收了那些官员不少银子么,这次万岁又赏赐了几万两,加起来也差不多有十万两,正好与给洪承畴这十万两相抵。后面还会有新的进项,只要坚持到明年,那些新作物能丰收一次,秦王庄缺粮的状况就会彻底缓解,你们几个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当晚朱由检宿于李贞妍的别院。眼看戚美凤就要来了,几位夫人都有名份,只李贞妍没有,朱由检觉得非常对不起她。再加上回秦王庄以后过于繁忙,对她未免也有些冷落,朱由检这次自是使尽浑身解数。虽然赶不上在钓于岛时那样狂野奔放,也让李贞妍承欢数次,心满意足了。朱存棋就在隔壁,也不知道这么大动静,被她听到没有,二人一想到此,更觉刺激。 就在朱由检精疲力竭,揽着李贞妍刚要沉沉睡去之时,不识趣的燕凌又在院外轻声叫道:“殿下,末将有事禀报。” “搞什么,连觉都不让睡了…”朱由检不满地嘟囔道。 李贞妍却微笑着劝道:“王爷今后只会越来越忙的。燕将军这么晚来必有急事,王爷还是赶紧接见吧。” 朱由检只得穿好衣服,打着呵欠出了别院。不过燕凌的一句话,就让他睡意全消:“孙大人和李来亨刚刚入城,紧急求见殿下,听说他们在路上遭到了伏击!” 第630章 血染征袍(一更) 朱由检一进议事厅,就看见李来亨半边身子的铠甲都被鲜血染红了,脸上也全无血色。孙传庭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脸却被硝烟熏得黢黑,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一见朱由检进来,二人刚要施礼,朱由检赶紧扶住李来亨道:“免了,你的伤很重,要不要让德妃先给你看看?” 李来亨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不过是右臂挨了一刀,划破了点皮。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妨碍作战着实讨厌。” 话虽这么说,李来亨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显然伤口极痛。朱由检赶紧去派人通知包玉怜,不多时,包玉怜就拎着医药箱匆匆赶到。 按理说做为臣属,夤夜之间还和王妃见面是很不礼貌的,孙传庭和李来亨颇为不安,又要给包玉怜见礼。朱由检却不耐烦地道:“哪那么多规矩,玉怜,快给李将军瞧瞧!” 李来亨自知伤势颇重,伤口处必然血肉模糊,惟恐吓到包玉怜,还有些不太情愿。包玉怜却微笑道:“将军不必过虑,比你重得多的伤我也见过,当年还和王爷一起做过截肢手术呢。” 朱由检知道包玉怜说的是给杨涟和左光斗做手术的往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心想正是因为有了自己和包玉怜,本来应该被杀害的东林六君子才得以幸免,历史也因此再一次改变。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朱由检与孙传庭一起帮着李来亨脱掉铠甲,见右臂上有一个极深的创口,肉都往外翻着。因为时间长了,凝固的血液将衣服和皮肉都连在一起,稍微一碰,李来亨就痛得呲牙咧嘴。 “创口虽深,好在没有中毒,也没有感染。”包玉怜仔细地检视过后松了口气道,“如果再晚来两三个时辰,这么热的天,伤口必然化脓感染,那可就危险了。李将军,创口太大了,我先为你清洗一下,然后用针缝合,否则还是有感染的风险。可能比较疼,你得忍着些。王爷,孙大人,你们两个按住李将军,不能让他乱动,我才好下针。” “德妃娘娘,不用那么麻烦,您只管下手便是,该扎哪扎哪!”李来亨还逞强道,“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今天末将只是缝几针,何至于让别人按着呢!” “你给我闭嘴吧,”朱由检一边训斥,一边不由分说地按住李来亨的右臂,“人体对疼痛都有应激反应,这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孙传庭也过来帮忙,包玉怜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用棉签清理创面,然后用金针缝合创口。这个时代可没有麻药,把李来亨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不过他硬是牙关紧咬,一声也没有吭。 缝合完毕之后,李来亨又要给包玉怜跪下谢恩,朱由检却阻止道:“德妃本来就是医生,医生的本职工作就是救死扶伤,也没什么可谢的。听说你们遭到了伏击,你的部下还有没有负伤的?” “有二人阵亡,还有八个挂了彩,其中一人伤势较重。”李来亨不禁黯然。 朱由检听说有人阵亡,眼珠子当即瞪圆了。他强忍怒气道:“玉怜,你再辛苦一下,去救治其他将士,媺娖今晚就让蕊儿带吧。” 包玉怜知道朱由检他们要商议大事,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朱由检的声调当即高了八度,狠狠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到底怎么回事?方圆数百里之内,不是没有大股流贼了么?本王平常一再告诫你,兵凶战危,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怎么还会遭到伏击,伤亡了这么多将士,你这个主将是怎么当的?” 朱由检很少对部下发火,李来亨别看平常对朱由检嬉皮笑脸的,见他动了真怒,当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孙传庭忙劝解道:“殿下误会了,不是流贼,是锦衣卫的人。这事怪不得来亨,锦衣卫的人不是伏击而是突然发难,说起来责任还是在臣身上。” 朱由检这才知道错怪了李来亨,忙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又让孙传庭赶紧讲讲详细经过。 孙传庭便忿忿地道:“自从上次一别,臣回去之后就着手准备扩军和屯田两件大事。现在屯田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完,就等从秦王庄往几处秦兵驻地迁人了。扩军也已经开始,解勇一部因为守着臣,进展最快,总兵力已经达到六千人。听李来亨说鄜州募兵不易,臣就去他那里看看。不过刚到鄜州,就看到了朝廷邸报。” “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有人参奏秦兵杀良冒功、以及说高迎祥是假的这回事了?” “他们纯属放屁!”李来亨拍案而起,大声骂道,“我们秦兵都是三秦子弟,保护百姓还来不及,怎么会杀良冒功?哪个王八蛋上的奏章,我非活劈了他不可!” 孙传庭也道:“几位将军都是殿下亲手带出来的,殿下自然知道他们的为人。至于延绥原有的官军,臣也怕他们军纪涣散,故而一直严加约束,都集中到固原守城,根本连城门都没出过,怎么杀良冒功?高迎祥臣亲自审问过,又有数百流贼指认,绝对不会出错。听说朝廷派来了新任延绥巡抚,又专门委员来调查此事。臣一边通知几位将军赶紧自查,一边正要赶赴西安,与他们好好折辩一番呢。” “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咱们秦兵行得正走得端,也不怕他们去查。”朱由检点点头道,“那锦衣卫的人是怎么回事?” “今天臣正与李将军从鄜州启程赶赴西安,途经一个小村子歇马之时,突然有三十多名锦衣卫闯了进来。”孙传庭怒气难平地道,“他们二话不说,就要以杀良冒功的罪名拘捕臣与李将军。臣问他们:‘本官与李将军都是朝廷命官,就算拘捕,也要有圣旨或是刑部行文,你们有么?’” “问得好!他们怎么说?” “那当头的把三角眼一瞪,来了句‘飞鱼服、绣春刀,就等同于圣旨!’”李来亨嗤道,“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什么飞鱼服绣春刀,老子根本不尿他那一壶!别说他没有圣旨,就是有,没有殿下发话,谁也别想动我们一根汗毛!” 第631章 一网打尽(二更) 李来亨向朱由检详细讲述了这场遭遇战的经过。原来那些锦衣卫不但极其傲慢,而且心狠手辣,见他们不肯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就抡刀行凶。 双方的距离太近了,而且毕竟锦衣卫也算是朝廷的人,谁也没想到他们说杀就杀,因此李来亨等人猝不及防,着实吃了不小的亏。为了替孙传庭挡刀,李来亨右臂还被狠狠地砍了一刀,当即鲜血迸流。这些锦衣卫也确实有两下子,顷刻之间就砍倒了五六名秦兵。 一见己方出现伤亡,李来亨可不干了。他可不管对方是紧衣卫松衣卫,只要敢攻击秦兵,那就是敌人!他当即暴喝一声道:“鸳鸯阵!” 这几十名秦兵都是李来亨的精锐部下,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集结成简易的鸳鸯阵,用盾牌和长枪封住锦衣卫的进攻路线,后面的短刀手和鸟铳手则伺机攻击。 平时训练时,朱由检给秦兵灌输的理念已经深入所有将士的心灵,那就是在战场上,个人武艺只能起到次要的作用,而起决定作用的则勇气、战术和纪律。这几十名战士虽然单打独斗可能不是锦衣卫的对手,但集结成鸳鸯阵以后,立即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 而那些锦衣卫虽然个个武功不弱,可毕竟没上过战场,哪见过这种阵仗。而且他们的兵器不过是绣春刀,近身格斗还行,碰上专业的军队就不好使了。有几个自恃武功高强,大呼小叫地往前冲,立即被七八条长枪迫得左右支绌,正应接不暇之际,后面的鸟铳手一枪爆头。 那名锦衣卫头目也不傻,一看势头不妙,知道想擒拿孙传庭和李来亨已不可能,就返身上马疾驰而去,其余锦衣卫也跟着落荒而逃。可李来亨哪能容他们打了就溜,几十名秦兵纷纷上马,在后面紧追不舍。 在几名秦兵将领中,最擅长骑兵作战的就是李来亨了。他麾下轻、重骑兵都有,以轻骑兵为主,战马也都是良种马,脚力可比锦衣卫的马快多了。 而且李来亨的骑兵还有一手绝活,那就是马上放鸟铳。如果是双方骑兵相对厮杀,那当然没有使用鸟铳的时间;但骑兵的另一种作战形式:追击战,或是边退边战,也是非常重要的,这时候就有充足的时间为鸟铳填装弹药。 此时这些骑兵就使出了看家本领,只用双腿控马,双手则腾出来填装弹药。看看敌人进入射程,他们点燃火绳举枪瞄准。这个环节是最难的,因为马的奔跑速度极快,稍有不慎,疾风就会吹熄火绳。因此他们的火绳都做得特别短,基本上刚点着就会击发,需要动作既稳定又果断,否则搞不好还会伤到自己。 “砰砰砰!”枪声大作,几十步外的锦衣卫纷纷中枪落马。这些人都有些武艺,如果追兵放箭,他们还可以用兵器拨打。但鸟铳射出的弹丸是何等疾速,只要听到枪声响,子弹早打中了,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躲避,这就是单田芳老先生常说的“神仙难躲一溜烟”了。 顷刻之间,三十多名锦衣卫坠马了一多半,只剩下十余骑还拼命逃窜。李来亨眼珠子都红了,边疾驰边狂喝道:“一个也不能放走!” 这时候就看谁的马好了。事实证明,锦衣卫的马都是马户提供的,品种既差,养育也不太好,跑短途还行,时间稍长点,体力就明显不济了。 而秦兵的马则不然,里面有几匹是从亦里把里重金引进的纯种大宛马,奔跑起来如同飞翔一般,既优雅又速度极快。其他马匹虽然是杂交品种,脚力也弱不了太多。而且秦兵的骑兵训练既练人又练马,短途冲刺和长距离追击都是必练科目,有时候李来亨甚至会率兵连续奔袭百里。眼下追锦衣卫这十几匹劣马,自然不在话下。 不到盏茶功夫,又有三四名锦衣卫被鸟铳击中坠马。剩下的眼见无法逃跑,也知道小命要紧,居然下马跪地求饶了。只有那名头目死命逃跑,结果被一枪击中左腿,也重重地摔了下来。 李来亨率领秦兵将这些投降的锦衣卫全都捆了起来,又问孙传庭道:“那些打死的怎么办?” “既然他们是秘密来的,就让他们秘密地走吧!”孙传庭冷哼一声道。 李来亨会意,在原野中刨了个大坑,把那些死尸和半死不活的锦衣卫都推入坑中埋了,又在上面纵马践踏。其余锦衣卫哪见过如此凶悍的主,个个吓得抖做一团。 朱由检听完经过点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对,锦衣卫也是魏忠贤的爪牙,既然动了手,就要斩草除根,不能走漏消息。那些俘虏在哪里?” “全押进城了,殿下,把这帮王八蛋全宰了吧,给死去的弟兄报仇!”李来亨眼含热泪道。 孙传庭也道:“东厂和锦衣卫为虎作伥,不知道替魏忠贤陷害了多少忠良。如殿下能剪除阉贼,这些爪牙也不可放过了。” 朱由检却没有吭声,心想东厂和锦衣卫的存在不是无缘无故的,自有其存在的理由。纵观历朝历代,朝廷的官僚系统越往后就越腐败,甚至无官不贪。本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机构,也有查处违法官员的功能,但正所谓“官官相护”,而且他们这些人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至于吏治败坏得一塌糊涂。 在这种情况下,朱元璋跳出原有的官僚系统之外,设立锦衣卫监视百官,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再后来锦衣卫也不可信了,朱棣又设立东厂,确实也起到过震慑贪官的作用。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锦衣卫和东厂就有点像前世的中纪委和国家安全局的综合体。 不过明朝皇帝错就错在赋予锦衣卫和东厂过大的权力,以至于这些人又无法制约,最后贪得比贪官还狠,魏忠贤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如果让朱由检来做,他也许会取缔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和东厂,但同样要设立类似的机构,否则那些狡猾的贪官从何查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前还是要先处理这些锦衣卫。朱由检蹙眉道:“先不能杀,要严加审问,查明谁是主使,以及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行动。孙大人,你来主审怎么样?” 第632章 严审凶犯(一更) 朱由检要孙传庭审问那些锦衣卫,孙传庭却摇头道:“刚抓住的时候,臣已经简单审过了。那些下属虽然贪生怕死,却只供出那名被俘的头目是个锦衣卫千户,名叫曾如松,其他一概不知。那曾如松却是个滚刀肉,怎么问也不开口。” 朱由检听罢陷入沉思,想的却不是仅仅这一个案子。现在秦王庄和秦兵的规模越来越大了,面对的形势也日趋复杂,他也想从现在开始就打造一支“公检法”队伍。治安就不说了,总让秦兵兼任其责,肯定不是长久之计;而抓捕罪犯、审讯、定罪、执行刑罚这些工作,现在在秦王庄还是个空白。 如果是普通的罪犯,还可以让泾阳知县杨嗣昌暂为代劳。但知县本是管理民政的,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行政人员,司法独立于行政在前世是个常识,朱由检迟早还要进行改革。 尤其是像锦衣卫这样的,按照现有的法律制度,知县根本没有权力审讯,也无法对他们定罪。所以朱由检还是决定自己来,尽快成立一支独立的司法队伍。法律条文可以参考《大明律》,但对其中明显不合理之处,则要完全舍弃,按照朱由检的意思来。 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后,朱由检将燕凌和解胜也召来,宣布立即成立公安局和检察院。公安局接替第一团,全面接手秦王庄的治安工作,第一团今后只负责城防。公安局长暂由燕凌兼任,下面的工作人员称“警察”,从第一团中抽调。 而检察院则负责刑侦,说白了就是审问罪犯。因为没有定罪宣判的权力,朱由检暂时没有成立法院。罪犯审问完毕后,一般的可以移交给泾阳县衙;而像锦衣卫这样的特殊罪犯,就要先监禁起来,以后条件成熟了再做处置。 朱由检的设想是,公安局只抓不审,检察院只审不判,法院则只有判决权。这样即可把司法权一分为三,三个部门相互制约,就可以避免出现像东厂和锦衣卫那样凌驾于法律之上、抓审大权集于一身的怪胎。 但是谁来做检察院的负责人,却让朱由检很伤脑筋。正苦苦思索之际,燕凌建议道:“末将想推荐一个人,他审问犯人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现在他属于第一团,不知道解胜肯不肯放人。” “你说的是严振纲吧?”解胜笑道,“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只要殿下需要,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严振纲是何人,你们都这么推崇他?”朱由检奇道。 解胜忙介绍道:“严振纲就是泾阳人,原来在西安府做狱卒,但他为人正直,看不惯衙门里那些黑暗之事,前几年愤然弃职回乡务农了。后来进入特战队,又转入第一团,现在在二营当个连长。他平常不苟言笑,偶尔还给我们讲过衙门里是怎么折磨人犯的,说实话我都有点怕他。” “本王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朱由检喜道,“既懂业务,又对犯罪分子有一种天然的震慑力,这样的人只让他当个连长实在是屈才了。快把他找来!” 不多时,解胜领着严振纲匆匆赶到。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之间果然带着一股凛然杀气。 朱由检问道:“严振纲,解胜想必已经对你说过了。要你脱离军队,做审问犯人的老本行,你愿不愿意?” 严振纲慨然答道:“小人当过十几年狱卒,最看不惯的就是官府对无辜的百姓滥用刑罚,屈打成招,而让那些真正的作奸犯科之人逍遥法外。如果殿下让小人审问犯人,小人保证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说得倒是不错,但很多犯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能对付得了?”朱由检故意用话激严振纲。 严振纲淡淡一笑道:“小人在衙门呆得久了,见识过不少审讯手段,有时候也自己琢磨些法子。不管是什么凶徒,小人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好!”朱由检兴奋地道,“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罪犯,他没有朝廷的谕令就行凶抓人,杀害了两名秦兵,还砍伤了李来亨将军。我要你问出他的幕后主使,并且查清他之前还有哪些恶行。不过他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你敢审么?” “小人眼里只有嫌犯。”严振纲仍是淡淡地答道。 朱由检也想看看严振纲到底有什么手段,便找了一间僻静的空房子,他与孙传庭、燕凌等人躲在后面,前面则让严振纲坐了主审席。然后即命李来亨将一干锦衣卫押来。 严振纲先从那些小喽啰审起,从姓名、年龄、籍贯、官职,再到此次行凶的经过,问得极为详细。而且不厌其烦,对每个人都问同样的问题,边问边做笔录。那些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审起来倒没费多大周折。 严振纲将这些人的口供比对一遍,已知道此案的关键就在锦衣卫千户曾如松的身上。 终于,曾如松也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上来。此人却是极其蛮横,虽然腿伤受了枪伤,又早被愤怒的秦兵揍得鼻青脸肿,却仍坚持着立而不跪,对严振纲的问话也概不作答。 严振纲却不着急,踱到曾如松跟前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条硬汉。不过事实俱在,你即使不开口,仅杀害无辜军士这一条,也够得上死罪了。如果你能供出是谁下达的命令,那么你做为执行者,或许还有可恕之情;如果你拒不开口,心甘情愿为人背黑锅,那也随你。” 曾如松的眼珠转了两下,显然心里有些活动。但最后他还是怒骂道:“本官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堂堂朝廷命官,你有什么资格审我?你敢囚禁我,已是反贼,识相的赶快放了本官,或许本官还能饶你不死。” “你倒是有一口铁嘴钢牙。”严振纲冷笑道,“不过我还是想看看你的牙到底有多硬。来呀,把他的嘴撬开。” “你…你要干什么?”曾如松惊恐地尖叫道。 这时几名秦兵一拥而上,硬是将曾如松的大嘴扳开了。严振纲则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铁钳子,咔咔地合了两下,对曾如松微微一笑道:“千户大人,我要下钳子了,看看是你嘴硬,还是这钳子硬。” 第633章 假高迎祥(二更) “嗷!!!” 伴随着曾如松的杀猪般的惨嚎,严振纲已经用钳子硬生生拽下他一颗门牙来。拔牙之痛那可是痛彻心肺,曾如松五官都挪位了,再也没有刚才的神气劲头,只剩下以极其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严振纲。 严振纲却若无其事地道:“少了一颗门牙,实在有碍观瞻。算了吧,不拔门牙了。” 曾如松刚松了口气,严振纲后面的话却把他吓得体如筛糠:“改拔脚指甲。拔下来以后,用针刺那后面的嫩肉!” “我…我招了!求你别再用刑了!”曾如松终于被极其残酷的刑罚吓得崩溃了,含混不清地乱喊着。 别说是他,就连朱由检都松了口气。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不忍看到严振纲继续施展手段了。这简直就是个活阎王啊! 严振纲却严肃地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小人太过残忍了?您是不知道,有种恶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不狠狠整治他,他是绝不认罪招供的。小人用刑也有分寸,如果没有查实的罪证,绝对不会用刑;如果没有死罪,也绝对不会用这种残酷的刑罚。小人还想写一本章程,什么罪行用什么级别的刑罚,都规定得一清二楚,这样就不致滥用了。” 朱由检深深透了口气道:“你的想法很好,就按照你的思路去做吧。严振纲,本王任命你为检察院检察长,需要多少人手,可以从秦兵中去挑选,本王会大力支持。你做得很对,对真正的恶人没必要心慈手软,因为恶人对无辜的平民百姓又何曾怜悯过?对他们纵容,即是对百姓犯罪!” 严振纲把朱由检的最后一句话反复默念几遍,耸然动容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就是说不出来。” “不要自称‘小人’了,你虽然暂时没有正式官职,但早晚会有的。以后见了本王,就自称‘臣’吧。”朱由检勉励道。 在严振纲的审问下,很快曾如松就全招了。原来他们果然是奉了西安镇守太监李钦的密令,要抢在温体仁调查事件之前,先把孙传庭和秦兵诸将抓起来,再用严刑屈打成招。东厂和锦衣卫向来是秘密行动,此次也不例外,所以除了李钦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听完严振纲的汇报,朱由检想了一会儿便笑道:“既然他们玩阴的,咱们要比他们更阴。马上向其他秦兵将领传令,遇到这种情况,照此办理!孙大人,明天本王亲自陪你去西安见钦差,谅李钦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这些锦衣卫,全都押入大牢,检察院继续审问,看看能不能挖出他们的其他罪行。审清以后继续关着,不得走漏消息,让李钦吃个哑巴亏。以后再碰到这种恶徒,见一个抓一个,我看把爪牙都敲掉之后,恶虎还怎么伤人!”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朱由检在特战队的扈从下,浩浩荡荡地开进西安,直奔镇守太监府。 李钦正焦急地等待着锦衣卫抓人回来,可左等右等,不但没人回来,甚至连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孙传庭与朱由检一起赶到,他就知道行动肯定失败了。 可他这本来就是秘密逮捕,当然不敢问那些锦衣卫怎么样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还得装出一副笑脸相迎。朱由检心中好笑,也不点破,只说与孙传庭恰好顺路,其他一概不知。 不多时,温体仁、周延儒和洪承畴都闻讯赶到,这件泼天大案的调查就此开始。 温体仁做为钦差,最起码名义上调查是以他为主。因此他干咳一声,首先说道:“孙大人,参劾你和秦兵的奏章,想必你也看到了。学生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孙传庭对温体仁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大人明鉴,下官先说高迎祥。此人乃流贼巨魁,事关重大,下官焉敢不谨慎。李定国将其俘获之后,立即将其押到西安。下官与总督大人一起审过,又让数十名流贼辨认,包括归顺朝廷的高杰,都指认是本人无疑。下官还怕有疏漏,特意让高迎祥亲手写了一份供状。”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那份供状,微微一笑道:“总督大人审问高迎祥,也必留有卷宗,让其签字画押。两相比对,即可从笔迹和指纹确认钦犯的真伪。既然现在有个假冒的高迎祥,可将他提到此处,当场核对笔迹和指纹。如果对不上,即说明是后来调包了。” 孙传庭说完,温体仁、周延儒和洪承畴等官员皆纷纷点头称是,只有李钦冷着脸一言不发。 “来呀,带假高迎祥!”温体仁一声令下,几名跟着他办差的锦衣卫将那名假高迎祥拖了上来。 孙传庭一看便冷笑道:“此人虽然蓬头垢面,但一望便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众所周知,高迎祥有一女,已经嫁给‘闯将’李自成,并育有一女。照此推算,高迎祥今年最起码也得四十开外。温大人,学生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把此人误认做高迎祥吧?” “孙大人言之有理。”温体仁发话道,“来呀,细细比对钦犯的指纹与供状上的指纹。” 当即上来两个仵作掰开假高迎祥的手,却同时惊叫道:“启禀大人,无法验证指纹!” “嗯?”温体仁把脸一沉道,“为何?” “大人,犯人的十根手指血肉模糊,指纹已经磨没了!” “什么!”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李钦却得意地扬起了头。 温体仁勃然大怒,厉声质问看管假高迎祥的锦衣卫:“你们怎么办差的?因何变成这副模样?” 那几名锦衣卫一咧嘴道:“卑职等确实严加看管了,没让任何人接近钦犯。哪知昨夜这小子趁夜深人静之时,自己在狱墙上把手指磨烂,卑职也没有办法啊!” “混账!”温体仁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地对其他人道,“犯人自残,这样就无法比对指纹和笔迹了。也罢,将此人带下去,几位大人也稍微休息片刻,一会儿再说杀良冒功之事。” “我看温体仁好像并不怎么着急,按说钦犯归他管,出了这种事他不要担责任么?”趁着到院中散步休息的时间,朱由检悄声问孙传庭。 孙传庭却摇头小声道:“钦犯是归锦衣卫管的,温体仁只负责调查,所以他不着急。看他之意,似是不想再多过问,只怕这案子要成为一桩糊涂案啊。” 第634章 糊涂案子(三更) “青天大老爷呀,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把杀良冒功的秦兵绳之以法呀…” 在镇守太监府的议事厅内,对秦兵“杀良冒功”的调查正在进行中。这会儿在堂上控诉的是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咬定是秦兵把他所在的村子全屠光了,只有他因为上山砍柴才逃过一劫。 这人一边哭,温体仁一边吩咐手下从堂外拖进来十几个口袋,把袋口解开。顷刻间,数十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场面极为骇人。朱由检定睛一看,见其中竟有些是女子和孩童的,心中猛地一痛,赶紧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孙大人,这是兵部从秦兵报功的首级中挑选出来的。”温体仁似笑非笑地道,“您能否解释一下,里面为何有妇孺的首级?对这个村民的控诉,您又有何话说?” 孙传庭却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一检视那些首级。温体仁、周延儒二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说实话他们都被这些恐怖的头颅骇得不轻,只是强作镇定罢了。孙传庭却能把首级拾起,几乎是脸贴脸地检视,二人心想若换了自己,只怕早吓得尿裤子了。 “温大人,学生刚才一一检查过了。”孙传庭全部看完后,不慌不忙地道,“秦兵向兵部上交首级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现在是夏季,天气炎热,四十多天的时间,首级腐烂的程度一定会非常严重。而从这几十个首级的腐烂程度来看,遇害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试问秦兵有什么能耐,能把最近刚刚割取的首级混入一个多月之前已经上报的战功之中?” 温体仁与周延儒均不自觉地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孙传庭心细如发,直接击中了问题的要害。 “这位村民,我来问你,你是庆阳府真宁县长乐村的村民?”孙传庭又转向那控告秦兵杀良冒功的“证人”发问道。 “正是!”那人倒也不含糊,理直气壮地答道。 “说来凑巧,长乐村本官也去过。”孙传庭不疾不徐地道,“你且说说,村中有几家酒肆,都在什么位置?” “这…”那人哪知道撞到了枪口上,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尴尬地道,“我不好喝酒,不曾记得!” “那你再说说,长乐村旁边有条柳河,这条河是在村东还是在村南?”孙传庭继续发问道。 那人也觉得再说不知道有些说不过去了,只得瞎猜道:“是在村东…不,河水弯弯曲曲的,村东村南都说得过去…” “胡说!”孙传庭突然瞋目大怒道,“你是何人,竟胆敢冒充村民做伪证!实话告诉你,本官并没有去过长乐村,刚才是故意诈你。不过延绥各个府县的山川地形,本官在地图上仔细研究过,长乐村周围方圆三十里内,根本没有河流,‘柳河’纯为本官杜撰出来的!” 那人早吓得面如死灰,孙传庭却不再理他,转身对温体仁慨然道:“温大人,审案须有人证、物证、旁证,三者相互印证,才能得出真相。如今秦兵杀良冒功一案,人证、物证皆不可信,必为诬告无疑。望大人严查幕后真凶,为秦兵将士洗刷冤屈,也为这几十个无辜惨死的百姓报仇!” “学生附议。”一直冷眼旁观的洪承畴也悠然说道。李钦却是面色铁青,狠狠地瞪着那个“证人”。 温体仁与周延儒对视一眼,心里已如明镜一般,知道这两桩案子其实是一回事,必是有人栽赃陷害秦兵,而这人多半就是与洪承畴唱对台戏的李钦。 不过温体仁老奸巨猾,不肯明确表态,只和稀泥道:“孙大人言之有理,学生自当据实奏报朝廷,朝廷应该会秉公处理,还大人一个公道的。至于追查真凶,并非学生职权范围,朝廷当会另案稽查,还望孙大人鉴谅。” 朱由检心想孙传庭所料不错,这案子果然审成了糊涂案。虽然基本上洗脱了秦兵的嫌疑,可是谁放跑了高迎祥,又是谁杀害村民冤枉秦兵,温体仁却找借口不继续往下审了。 好在温体仁和周延儒并没有偏向李钦一方,朱由检本来也没指望着借着这两人之力,将李钦扳倒。只要李钦背后的魏忠贤没有借口再动秦兵,朱由检也就满意了。毕竟现在还不是和魏忠贤摊牌的时候,等到自己的实力进一步加强,再慢慢收拾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也不迟。 从镇守太监府出来,洪承畴执意要在总督府摆酒席请客,说一是为孙传庭接风,二是向温周二人秉公审案表示谢意,同时还要跟朱由检谈谈劳军的具体事宜。众人不好推辞,就吃了他一顿酒席。 席上洪承畴表示,孙传庭就留在总督府,等待陕西巡抚的正式任命下来即可。温体仁也说既然秦兵没什么嫌疑,孙传庭走马上任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了显示自己确实认真调查了,他还要跟随周延儒去固原上任,沿途再调查一番。朱由检既要劳军,正好可以顺路而行。周延儒也连连点头称是。 朱由检看温周二人之意,似乎是想和自己套套近乎。他一想也好,这两人并非阉党成员,周延儒又是新任延绥巡抚,搞好关系对自己也有好处。自己最大的敌人是魏忠贤,其他力量当然是能团结尽量团结了。 于是他欣然应允,这顿酒也尽欢而散。孙传庭就在总督府住下,朱由检与燕凌出来时,已经是红日西垂。 “殿下,要不要即刻出城?城门快关了。”燕凌小声提醒道。 “刘全忠的一营还在城中吧?”朱由检警惕地问道。 “殿下在此,他们当然不能先撤。”燕凌答道,“解胜和刘全忠都在附近。” “好!”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派人给府中送个信,今晚咱们不回秦王庄了。咱们去趟香榭丽舍,在那里换上便装。把解胜和刘全忠也叫上,我要先见见陕西商帮的李老帮主和李自诚,然后带你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第635章 销金窟(四更求花) 在清幽淡雅的香榭丽舍后堂内,朱由检身着便装,接见了陕西商帮的老帮主李鹤年、少帮主李自诚。因为他王爷的身份只有李自诚知道,李鹤年并不知情,因而李鹤年对他还是以黄海商帮的帮主“尤公子”相称。 “尤公子,一年不见,丰采更加出众了!”李鹤年爽朗地大笑道,“公子这一年去了哪里?” 朱由检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说去海外拓展新商路了。李鹤年由衷地赞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别看老夫虚长几岁,但比起尤公子的眼界来,可实在差得太远了。黄海商帮才成立不过一年,布匹和棉衣生意已经成为西安乃至陕西的一面大旗,天下客商纷纷慕名而来。而包括敝帮在内的几大商帮,却只是在吃老本。看来老夫还得多向尤公子请教!” 李自诚也笑道:“这一年多亏了黄海商帮帮衬,自从去年商战之后,晋中、虎啸、榆林三大商帮再也不敢与我们恶意竞争了。贵帮专注于布匹和棉衣生意,将一些零散生意让给陕西商帮做,敝帮这才能勉力支撑下去。” “二位太客气了。”朱由检笑道,“合作嘛,就是要双赢,大家都有钱赚,市场才能保持稳定。对了,西安市场现在大体情况怎么样?听说自从洪总督上任,各家商户每月都要缴纳不菲的银两,实情如何?” 李鹤年皱眉答道:“别的商品还算差强人意,就是粮价又涨上去了,现在是六两一石。虽然这次几大商帮谁也没有哄抬米价,但毕竟水涨船高,江南米价都达到四两多一石,大米是敝帮的一大项业务,我们也不能做亏本生意。 “缴银子确有其事,洪总督名目繁多,大小商户都苦不堪言。陕西商帮每个月差不多要缴五千两;另外那三大商帮,榆林商帮去年本来已经遭到重创,现在不愿意缴银子,索性撤出西安市场了;晋中商帮和陕西商帮差不多;惟有虎啸商帮异军突起。听说李虎和洪总督交情莫逆,虎啸商帮的商户缴银子不到其他商户的三成,也不知是真是假。” 朱由检边听边想,其实洪承畴不去刮普通农户,而是向这些商人摊派,还是颇具眼光的。因为这个时代的商品经济已经比较发达,商人的营业额远高于土地的出产,他们手中也控制着大量财富。经商要纳税,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些商人过去靠着与官府拉关系行贿,基本不缴或很少缴税,现在洪承畴只不过是矫枉过正而已。若换了自己,同样要向商人征税。 不过洪承畴的做法也不可取,一是随意性太大,没个固定的标准。商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缴多少银子,当然会害怕亏本,甚至直接逃离,这样税源就减少了,时间长了肯定难以为继。二是做不到公平公正,有人多缴有人少缴,商人自然会有怨言,问题积累得严重了,甚至会发生恶性事件。 不过现在洪承畴对朱由检还算不错,甚至有投入朱由检门下的意思。朱由检虽然对他不够放心而没有答应,但也不愿意与他为敌,拆他的台。毕竟魏忠贤才是最大的敌人,而魏忠贤在西安的爪牙李钦,则是朱由检最直接的威胁。利用好洪承畴,可以牵制李钦不少精力,朱由检才好行事。 因此朱由检对李氏父子微微一笑道:“毕竟洪总督保一方平安,我们做生意的,银子缴一些就缴一些吧,总比让流贼抢去要好。先不说这些了,好长时间不见,今天我想请二位吃个饭,晚上出去玩乐一番,二位意下如何?” 李鹤年受宠若惊道:“怎敢让尤公子破费,晚上老朽做东,请公子在醉香楼吃酒如何?” 朱由检知道醉香楼是西安城中有名的清楼,当即笑着摇摇头道:“那里脂粉气太重,在下消受不起。不知有没有好玩的耍钱去处,最近有些手痒了呢!” 李自诚听了笑道:“原来尤公子想赌上几把。巧得很,城中新开了一家赌场,名字起得霸气十足,叫‘销金窟’。里面除了掷骰子、推牌九等老玩法以外,还新添了一种玩法,名为‘麻将’。而且赌注颇大,全城赌徒都趋之若鹜。公子想不想去瞧瞧?” 朱由检心中暗笑,知道他说的必然是林佑坤新开的赌场了。其实他哪是想赌博,而是想借机看看赌场的经营情况。一来最近王府开销巨大,也该从赌场往回收银子了;二来他也要看看林佑坤是否遵从了自己的约法三章,将赌场的危害局限于那些为富不仁的人。 因此朱由检拒绝了李鹤年去酒楼吃大餐的建议,只是让手下从街上买了些烧饼和小菜,在香榭丽舍简单吃了。 吃罢晚饭之后,朱由检在燕凌及特战队的严密保护下,与李氏父子步行着来到销金窟。 这座销金窟就在西安城的闹市区,原本是一座酒楼。林佑坤出手不凡,将整座楼买下并粉饰一新,此时从远处一望,果然灯火辉煌,奢华无比。门口处车水马龙,不少达官贵人或骑马或坐轿赶来,将原本十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朱由检等人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口,见上面高悬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销金窟”三个大字。他们刚要往里进,几名彪形大汉伸手拦住,恭敬地一抱拳道:“几位贵客,这里的规矩是进门先预交一百两银子,并登记在册。一会儿出门之时,这一百两银子如数退还。”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自己与林佑坤约法三章中的第一条:禁止普通百姓进入了。旁边的李自诚忙递上四百两银子,朱由检与燕凌及李氏父子这才进了赌场。至于其他特战队员,则在门外警戒。 进了赌场,朱由检眼前一亮。只见宽敞的一楼大厅之内,布置了几十张桌子,稀里哗啦之声响成一片。不用问,这是赌徒们在“垒长城”呢! 第636章 日进斗金(一更) 朱由检等人刚一进销金窟,就被林佑坤认出来了。因为还有李氏父子等外人,林佑坤也未现身,只是请手下把朱由检与燕凌让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间。李氏父子则掏了五百两银票买了筹码,兴致勃勃地打麻将去了。 “林指挥使,生意不错嘛!”朱由检见林佑坤身着华丽的便装,俨然一副赌场老板的派头,不禁哑然失笑道,“你办事还真挺利索,没半个月就把赌场建起来了。 林佑坤也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道:“末将有了殿下的五万两银子,当然做什么事都方便。按照殿下的吩咐,末将先在城中心最好的位置租了一座酒楼,然后抓紧时间装修一下,七八天就齐备了。同时末将雇了一百多名工匠,昼夜刻制麻将骨牌,并且在闹市中派人演示玩法。牌刻好以后,招牌一挂一开张,立刻门庭若市。您看现在场子里又是爆满,其实今天也不过是开业的第六天而已。” “收益怎么样?”这是朱由检最关心的问题。 林佑坤忙取出一个账本,一边为朱由检指点一边介绍道:“殿下果然目光独到,什么生意也不如这生意赚钱快。您看,楼下大厅有五十张桌子,其中三十桌是麻将。要在这三十张桌子玩,每人白天收五两银子的筹码,晚上收十两银子。麻将是四个人玩,这一昼夜就是六十两,三十张桌子就是一千八百两!末将租这间酒楼,年租金一共才八千两银子,照此计算,五天就能收回本钱了。” 朱由检也被如此高的暴利吓了一跳,心想这些赌徒可真是闲得难受,有这么多银子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来赌博!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正好狠狠地榨光他们的银子,投入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 不过他想了想又不无担心地道:“林指挥使,现在你是靠着麻将这个新鲜劲,才能吸引这么多的赌徒。但是玩的人多了以后,其他赌场也会添置麻将,到时候只怕就没这么多收入了吧。” 林佑坤却信心满满地道:“殿下勿忧。赌场讲究的就是个气派,越气派来的人越多,人越多就越能吸引赌徒前来。西安的大小赌场末将了如指掌,像咱们销金窟位置这么好、装饰这么奢华的,顶多也就是两三家而已。而且除了麻将之外,一楼还有掷骰子、推牌九等玩法,这些玩法就不光是抽头了,赌场还要坐庄,和赌徒们对赌。这个比抽头还赚!” “哦?”朱由检感兴趣地道,“讲讲,具体是怎么赚法?” 林佑坤压低声音奸笑道:“过去末将也常去赌场掷骰子,总是十赌九输,还以为自己运气不好。这次自己开赌场,末将花重金从京师挖来了几位庄家。这回才算知道,原来他们在骰子上都做手脚,一般身上都藏着好几副骰子。赌徒们买定离手之后,他再根据下注情况摇骰子,当然是赢多输少。一晚上下来,一桌掷骰子多的时候能赚几千两银子。当然末将也让他们不要玩得太过,偶尔还是要让赌徒们赢一些,这样才能把他们吸引住。” “没错,所谓‘十赌九骗’,一点不假。”朱由检与燕凌相视笑道,“不过这些赌棍的银子,不骗白不骗,这就叫愿者上钩。” 林佑坤接着道:“二楼都是雅间,一天包银一百二十两。在这里玩的主要是各级衙门里的官吏,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赌场专门有人给他们端茶送饭,实在累了还可以到三楼的客房小憩。有赌瘾大的,玩了三天三夜还不肯走呢!全算下来,赌场一天少说也能赚三五千两银子。扣去租金和人工费,净赚三千两,一个月就是九万两!” 朱由检听了笑道:“怎么样,林指挥使,本王给你的这个生意还不错吧?咱们就按约定的来,月底五五分成,你把银票送到秦王府就行了。对了,赌客们的身份,你都调查过没有?” 林佑坤忙禀道:“按照殿下的吩咐,末将一直在让人暗中调查。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绝大多数是西安城内的官宦人家和做买卖的商人。其中有几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百户,更是每天必来。” 朱由检心中一动道:“这几个人,要想方设法让他们赢,并且找合适的机会与他们结交。少赚点银子不要紧,如果能从他们那里套出来点有用的信息就好了。不管是什么消息,一律尽快报到王府。” 二人又商谈了一阵,朱由检对赌场的经营情况很满意。现在秦王府正缺银子,如果每个月能多五万两银子进账,当然是好事一桩。尤其这些银子都是从赃官、奸商这样的人手中榨出来的,招数虽然损了点,意义却非同寻常。 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朱由检刚打算走,忽听一楼一阵大乱。燕凌顿时紧张起来,林佑坤却笑道:“燕老弟,这是本官的一亩三分地,你与殿下且安心高坐,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朱由检一想也是,反正外面还有几十名特战队员,谅也出不了多大乱子。于是便与燕凌留在雅间内,透过窗户向一楼张望。 原来楼外突然来了二十来号人,不由分说就想往赌场里闯。守门的当然不让,言明销金窟有规矩,必须抵押一百两银子方可入内。 那为首的是个秃顶的彪形大汉,光着膀子,胸口长着浓密的护心毛。他骂骂咧咧地道:“什么他妈狗屁规矩,别的赌场怎么没这规矩?老子今天就是要进去,我看谁敢拦着?” 他的那些手下也跟着大呼小叫,赌场内的赌客见了无不变色。这时林佑坤带着一脸鄙夷的笑容迎上前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元宝楼的孙二当家。今天怎么有雅兴来销金窟?” “你他妈是哪根葱?”那大汉极其蛮横地道。 林佑坤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仍是满脸赔笑道:“敝人就是销金窟的东家。” “哦,是林老板啊,今儿个找的就是你!”那大汉目露凶光道。 “既如此,咱们楼上雅间叙话。”林佑坤不动声色地道。 朱由检这时已经看明白了,这伙人肯定是别家赌场,看销金窟生意红火眼红,来这里闹事踢场子的。本来这里鱼龙混杂,他不打算多待,现在却不着急走了。他知道以林佑坤的脾气,这帮人肯定讨不了好果子吃,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第637章 以暴制暴(二更) 如何应付泼皮无赖的捣乱,以及所谓“同行”的恶意打压,这也是朱由检与林佑坤“约法三章”的内容之一。所以林佑坤故意把孙二当家一伙人带上二楼,就在朱由检隔壁的房间与他们对话。 燕凌则把房门闪出一道缝隙,通过缝隙观察这些无赖。过了一会儿便对朱由检笑道:“殿下放心,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会武功的。有末将在,殿下可高枕无忧。” 朱由检也彻底放下心来,竖着耳朵听隔壁的谈话。 只听那孙二当家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恶声恶气地咆哮道:“林老板,你不是西安本地人吧?你他妈懂不懂规矩,也不打听打听,就敢在城里开赌场?” 却听林佑坤好整以暇地道:“不错,林某确实不是本地人。这间赌场已经在官府登记过了,官府是照准的,不知还有什么规矩?林某倒要洗耳恭听。” “你拜过码头没有?”孙二当家气咻咻地道。 “西安城中皆是旱地,哪来的码头?”林佑坤故意装糊涂道。 “少他妈装傻!”孙二当家一拍桌子道,“城中大小赌场数十家,哪家不比你先开?你连问也不问就开张,摆明了没把大伙儿放在眼里!” 孙二当家这么一嚷嚷,他手下那二十多号人也一齐起哄,声势倒也颇为骇人。林佑坤则是孤身一人,却并不着急,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待他们叫唤得有些累了,才若无其事地一笑道:“这个敝人倒不懂了。赌场也不过是买卖的一种,我看和卖菜也差不多。既然能赚钱,你卖得,我就卖不得?好像从来没见过哪个菜贩子卖菜之前,还要先向其他菜贩子拜码头的。” “你…”孙二当家被林佑坤噎得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道,“好你个林老板,老子好心好意来告诉你,别他妈不识抬举!你也别扯什么卖菜的,反正西安但凡开赌场的,都得来我们元宝楼拜码头,否则谁也干不下去!” “哦!”林佑坤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说来说去,还是要拜你们元宝楼。却不知西安这么多‘码头’,为何要单拜元宝楼一家?” 孙二当家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什么也不懂,也罢,今天老子就让你长长见识。我们元宝楼的大当家邱沛霖,祖上十代都在西安开赌场,那是西安赌界公认的元老,西安黑白两道,谁不给他老人家几分面子!除了元宝楼以外,翠袖楼、撷芳楼这些清楼,还有满城香酒楼,也都是我们邱大当家的产业。而且我们元宝楼在官府里也有人,西安府通判王大人与我们大当家是‘一担挑’,天大的事也有王大人给我们兜着。你要干赌场,可以,得先准备一份厚礼,择吉日拜会我们邱大当家!我们邱大当家点头应允了,你才可以加入‘集英社’。” “‘集英社’又是什么?”林佑坤笑问道。 “‘集英社’就是我们赌场业的行会,邱大当家自然是会长。”孙二当家不耐烦地道,“入了集英社,你才可以开张,而且每月的收入要拿出二成交到社里。” “要交二成这么多?”林佑坤故意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道,“邱大当家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孙二当家哂道:“这银子不是邱大当家要的,你想你开赌场,万一有人捣乱怎么办?集英社就出人帮你看场子。还有干咱们这行的,少不了要给官府上供,官差才不会找麻烦。这不都要银子么?所以这是舍小钱挣大钱,你自己琢磨琢磨到底值不值。” “元宝楼、翠袖楼、撷芳楼、满城香,邱大当家果然家大业大,我记下了。”林佑坤笑吟吟地道,“来人,给孙二当家和大伙儿上茶!” 这时来了几人往雅间中送茶水,朱由检从门缝里一看,却是钱顺和贾开,都是秦王卫中林佑坤的死党。他知道林佑坤快要出手整治对方了,也乐得看看这些虾兵蟹将怎么倒霉。 孰料上茶之后,钱顺和贾开即匆匆离去。林佑坤则与孙二当家等人东拉西扯起来,并且满口答应要择日去元宝楼“拜码头”。 孙二当家见林佑坤似乎服了软,便冷哼一声道:“你早点开窍,也省了这顿麻烦。既然你要入社,今天兄弟们来你这走一遭,给你巡了一遍场子,林老板也不好意思让哥几个白白跑腿吧?” “那是自然!”林佑坤圆滑地笑道,“银子我已经让人封好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奉上。孙二当家既然来了,敝人聊表心意,请大伙儿吃顿酒再走,列位千万不要推辞!”说着即命人端上酒菜。 这伙人其实就是元宝楼雇用的打手,平时飞扬跋扈惯了,此时也没多想,便大大咧咧地在雅间吃起酒来。孰料吃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二当家的,不好了,走…走水了!” 孙二当家吃得醉眼惺忪道:“废物,说清楚是哪走水了!” “全走水了!元宝楼、翠袖楼、撷芳楼、满城香,全着了!” “什么!”孙二当家立马吓得酒醒了大半,噌地蹦了起来,“怎么会同时着火?快他妈跟老子去救火!” 那人却怯生生地道:“还有,二当家的,你家里也…也…” “啊?!”孙二当家眼珠子都红了,“烧成什么样了?” “人倒是没事,就是几位夫人让歹人扒光了衣服扔到街上了。房子全烧塌了…” “这他妈是谁干的!”孙二当家暴跳如雷道,“邱大当家呢?” “邱大当家让人…用针线把嘴缝上了!” 众打手虽然平时横行霸道,可一想到老大被人活活缝上了嘴,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时林佑坤却似笑非笑地道:“各位别走啊,酒还没吃完呢!” “还他妈吃个屁!”孙二当家一脚踢翻了椅子,刚要夺门而出,林佑坤霍然起身,冷哼一声道,“你当销金窟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孙二当家并不傻,此时已经明白了大半,惊恐地道:“难道…是你做的?” 林佑坤并未回答,却狞笑一声道:“我看你刚才拍桌子拍得挺响,这双手一定挺结实吧。” 突然他身形一晃,不过刹那间,孙二当家已如杀猪般地惨嚎起来! 众人再看时,却见孙二当家的十根手指,全被齐根硬生生地掰断了! 第638章 惊现洪兵(一更) 销金窟的一楼大厅内,赌徒们仍在大杀四方,那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彻底掩盖了二楼雅间中孙二当家的惨叫声。 “你太狠了…我…我要报官!”孙二当家一边呻吟一边哭喊道。 “报官?你报什么?”林佑坤又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笑道,“官府抓人也需要罪名吧,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几场火是我放的?你自己把手指掰断,想来讹诈销金窟,我还想去官府报官呢!” 孙二当家平常耍无赖惯了,没想到今天碰上个比他更狠更无赖的,气得嘴唇一个劲哆嗦,半晌才道:“你你你…你等着!通判大人一会儿就来抓你!”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林佑坤狞笑道,“不妨告诉你,东厂和锦衣卫的老爷现在就在雅间打牌,各级衙门的官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就是洪总督也是林某的老熟人。一个小小的通判算个屁!把我的原话转告给他,看他敢不敢上门!” 孙二当家一伙人这才知道自己的老板不长眼,得罪了根本不能得罪的主,此时后悔不迭却也晚了。林佑坤冷哼一声道:“今天有贵客在此,林某不愿意污了地面,否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都跟我滚!” 众人忙架着孙二当家抱头鼠窜而去,林佑坤这才来到朱由检的雅间笑道:“殿下,您看末将处置得如何?” “那几处火真是你放的?伤及无辜没有?”朱由检问道。 “确实是末将让人去做的。”林佑坤忙答道,“元宝楼是西安最大的赌场,也最是蛮不讲理,那个姓邱的也是西安一霸,仗着官府里有些关系,平素无恶不作。末将知道赌场一开,他们必然会盯上这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末将也早就盯上了他们。如果不敲山震虎,以后的麻烦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末将借着今晚这个机会,给他来了个连锅端。殿下放心,末将的手下自有分寸,都是把人赶出来才放火的。除了姓邱的和他这个狗腿子以外,没有其他人受伤。” 朱由检沉默片刻,虽然觉得林佑坤惩治了这些半黑社会性质的无赖,还把他们的老窝端了,断了他们的生财之道,确实十分解气;但毕竟出手太狠,现在天干木燥,万一火势不受控制殃及周围房舍,那可就是大罪一桩了。如果事情闹大,林佑坤少不得还要用他指挥使的身份去压地方官员,并非万全之策。总之,林佑坤身上这股戾气,让朱由检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但不管怎么说,林佑坤还算能遵守朱由检的约法三章。因此朱由检还是称赞了他几句,随即回一楼找到李氏父子道:“二位玩够了吧?小赌怡情,大肚乱性,偶尔玩玩可以,千万不要沉迷。李老帮主回去以后可以查查陕西商帮中有无沉迷赌博之人,好言规劝他不要再赌。如果不听,不如清出商帮,免得因为赌博影响了生意。” 随即众人说说笑笑出了销金窟,朱由检在特战队员的保护下返回香榭丽舍,胡乱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城门刚开,他就率领众人返回秦王庄,因为今天是与温体仁、周延儒约定好,一起启程去秦兵营中劳军的日子。 朱由检前脚刚回王府,温体仁和周延儒后脚就到了。这两人一进秦王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泾阳小小一县内,居然出现了一座如此宏伟、如此繁华的大城! 当然这两人的兴趣也有所不同,周延儒关心的是城中有多少人口、多少店铺,猜测秦王在此能收取多少赋税。而温体仁则更留意守城的秦兵和刚刚成立的公安局执勤的警察,在心中默默盘算。 进了王府,二人刚给朱由检见过礼,泾阳知县杨嗣昌匆匆赶到了。 周延儒与杨嗣昌是老相识了。他们二人年龄相仿,都以文章著名于天下,又同在南京当过官,因此私交很好。寒暄几句后,周延儒故意逗杨嗣昌道:“文弱兄之才学高在下多矣,在此弹丸之地做个区区七品知县,实在太屈才了吧?我即刻上奏章保荐老兄,以老兄的名望,就回南京做个六部侍郎也不在话下。” 杨嗣昌却摇头微笑道:“不去,不去!你就是让我做个六部尚书,我也不换。” “莫非文弱兄在泾阳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了?”周延儒揶揄道。 “玉绳兄(周延儒字玉绳)玩笑了。”杨嗣昌却认真地说道,“之前在南京吟风弄月,自以为惬意无比。来了泾阳之后才知道,为百姓做点事,让百姓由衷地说你好,才是最大的快事。前几年弟真是虚度光阴,所以现在不得不抓紧些,争取在任上多做些事。孙巡抚卸任之前,我们已经商定将秦王庄收容的流民送往秦兵军中屯田,今天正好和秦王殿下,以及二位大人一起赶路。” 说到公事,周延儒不禁皱起眉头埋怨道:“这个洪承畴可真独!殿下给他十万两银子劳军,他全自己留下了,我这个延绥巡抚也归他节制,却一钱银子也没分到!这让我怎么劳军?” 温体仁却不动声色地道:“学生早听说过,秦兵自成立以来,就没从朝廷领过粮饷,想是孙传庭自有其法。文弱兄刚刚提到的用流民屯田,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至于洪总督,听说他也想学孙传庭,现在正在募集‘洪兵’,可能确实正缺银子。” “哦?”朱由检蓦然警觉,假作随口问道,“洪总督统揽三边军权,麾下要兵有兵,要将有将,怎么还要募兵?” 温体仁微微一笑道:“左光先、贺人龙等部,都是三边原有官军,祖宽是关宁军,可能洪总兵用起来都不算得心应手。而且孙传庭就任陕西巡抚之后,此三部理应归孙传庭节制,洪总督就无法再直接指挥了。只有降将高杰一部,朝廷不给粮饷,洪总督正欲以高杰为主将,所部李成栋、吴胜兆、李本深等为偏将,成立‘洪兵’,做为他的标营。” 朱由检听罢陷入沉思,心想这洪承畴到底想干什么? 第639章 酷暑行程(二更) 上午巳时一刻,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秦王庄启程出发,向泾阳以西数百里外的陇州,也就是李定国部秦兵驻地进发了。 这支队伍的核心,自然是秦王朱由检,陪同者则有钦差温体仁、新任延绥巡抚周延儒和泾阳知县杨嗣昌。因为高迎祥是李定国俘获的,温体仁此去算是例行公事的调查;周延儒则是顺路去固原上任;杨嗣昌则是协助朱由检,将秦王庄的五千余名流民送到李定国处,开始屯田生涯。 说是流民,其实大多数倒是去年李自成攻打泾阳时,被秦兵俘虏的流贼及其眷属。他们也都是农户出身,因为活不下去加入了流贼,按照《大明律》肯定是死罪。但朱由检没有杀他们,而是对他们进行了一年的“劳动改造”。 现在这些人已经从亲身经历中感受到,跟着流贼造反,早晚是死路一条;而服从秦王的安排,只要好好干活,反倒能有口饭吃。只要有饭吃,饿不死,谁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造反?因此这些人早就死心踏地,此次听说屯田满五年之后,还能获得一块田地,更是欢呼雀跃,不顾三伏酷暑,扶老携幼缓缓而行。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朱由检对此次大迁移也做了周密的安排。整个过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先迁五千人到李定国的陇州,第二和第三阶段再分别迁五千人到郝永忠的庆阳,以及李来亨的鄜州。 这第一阶段由秦兵第一团全程护送,具体的安排是由一个骑兵营三营开路,步兵营一营居中维持秩序,另一个骑兵营四营断后。解胜则率领第一团的其余兵力守城,待第一阶段全部完成后,再轮换部队进行下一阶段。 朱由检在燕凌的特战队严密保护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边随着队伍缓缓前进,一边仍在思索洪承畴建立“洪兵”的用意。很显然,如果是剿贼这样的正常军事行动,洪承畴此举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是三边总督,已经是西北地区最高的军事长官了,所有军队都要服从他的调遣。就算朝廷财政紧张,不愿意给高杰这样的降兵粮饷,他洪承畴也有的是办法,又何苦自掏腰包,将高杰部改编成“洪兵”呢? 难道洪承畴与自己一样,也想要建立一支忠于他本人的军队?这是有可能的,从他为这支军队命名为“洪兵”就可见一斑。现在天下大乱,凡统兵者多多少少都有点拥兵自重的想法,祖大寿、毛文龙、左良玉莫不如此,洪承畴这么想也算情有可原。 但联想到最近洪承畴种种反常的言行,还有他那个神秘的师爷云子建,朱由检的心头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祖大寿、毛文龙等人,他还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们毕竟离自己很远。可洪承畴就在西安,他本人谋略出众、心狠手辣,高杰部又很有战斗力,万一他想要对自己不利,那可是个巨大的威胁! 因此刚刚出发不久,朱由检就叫来一营营长刘全忠,让他立即给解胜送信,要解胜严守城池,尤其是要时刻留意驻扎在西安城中的高杰部的动向。同时传信给孙传庭,要他小心在意,除了防备西安镇守太监李钦,对洪承畴也不可不防。 不过很快,朱由检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旅程上。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时节,顶着烈日酷暑长途跋涉,那份辛苦可想而知。为了减轻流民的负担,秦王庄专门派出近百辆马车运输他们的行李,以及干粮和淡水。但老百姓总还是要自己走路的,青壮年还好些,那些老幼妇孺时间一长就吃不消了,因此队伍的行进也极为缓慢。 朱由检当即跳下马来,与老百姓一起步行。他一下马,温体仁和周延儒也不好骑在马上抖威风,只得跟着下马。 老百姓们都知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就是秦王殿下,一看王爷千岁都跟自己一起步行赶路,那还有什么说的,也纷纷抖擞精神奋力前行。可温体仁与周延儒却叫苦不迭,他们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哪吃过这份苦。尤其是他们还穿着崭新的官服,戴着紧致的乌纱帽,没过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朱由检同样是挥汗如雨,走了一阵便笑道:“再穿这么厚就要中暑了,干脆脱光膀子吧。”说着便打了赤膊。 温体仁与周延儒不禁瞠目结舌。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当官的能在百姓面前保持威严,这身官服得起到大半的作用。一旦脱光了,谁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那就没什么神秘感了。 再说这两人都是道学先生,虽然平时逛窑子时也丑态百出,但在众人面前,还总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此时见朱由检脱了光膀子,嘴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可他们随即惊讶地发现,杨嗣昌也跟着打了赤膊。周延儒不禁皱眉道:“文弱,你这…” “玉绳兄是想说,你这成何体统吧?”杨嗣昌微微一笑道,“衣物本为避寒遮羞之用,夏日炎热之时,农户在田间劳作皆是如此,只要不裸体也就行了。况且如果心中坦荡,见了裸体也不觉得怎样;如果心中总想着男女苟且之事,捂得再严实也是枉然。” 周延儒还想说什么,温体仁却笑道:“殿下与文弱兄此举,深得阳明‘心学’之妙!既如此,学生也放肆了!” 说着他也脱了个光膀子。只有周延儒拿捏着身份,说什么也不肯脱。这时一队盔明甲亮的秦兵从旁边走过,温体仁奇道:“这些士兵比我等更热,他们怎么不除掉盔甲?” “那不一样,他们是军人。”朱由检敛容道,“军人自有军纪,如果连这么点热都受不了,那还打什么仗?如果刚刚脱掉盔甲,突然有敌军来袭怎么办?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温体仁品味着朱由检的话,突然神秘地一笑道:“秦兵,果然与普通官军不同!” 第640章 屯田改编(一更) 在与百姓走了两天多以后,朱由检一行不得不撇下大部队骑马赶路,因为迁移的队伍速度实在太慢了。从泾阳到陇州不过四百里,地形也以平原和低矮的丘陵为主,还有官道,按理说即使妇孺赶路慢,一天走个二三十里还是可以的。 可是朱由检惊讶地发现,出了泾阳县境以后,因为去年关中大地震造成的官道仍然损毁着,一点也没有修复。没了道路,旅途自然变得艰难起来,运输辎重的车辆自不必说,老百姓赶路的速度也大为下降,甚至半天连五里也走不了。朱由检急于赶到陇州布置屯田和改编的事情,只好留下杨嗣昌照顾百姓,自己则与温体仁、周延儒在三营的保护下,飞马赶赴陇州。 又过了一天一夜,已经进入陇州地界。这里已经是关中平原和渭北高原的西部边缘,崇山峻岭渐渐多了起来。温周二人对周围的壮丽景色赞不绝口,倒像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朱由检却曾听孙传庭介绍过,陇州东连关中,南临陈仓,再向西则是甘肃,境内川原狭小,山大沟深,地势险要,是关中通往西北的主要关隘之一,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号称“关陕锁钥”,这也是孙传庭让李定国驻扎在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刚刚进入陇州,李定国就得到消息,亲率大队骑兵前来迎接了。朱由检见李定国的骑兵至少也在千骑以上,军容整肃,装备精良,不禁心花怒放。温体仁和周延儒则是啧啧称奇,他们见过的官军也不少,但还没有一支能像李定国部这样,长官一声令下,全军鸦雀无声,连汗水把眼睛浸湿了,都不用手去擦的。 李定国把众人接到陇州城,原来这里的上一任知县在流贼过境的时候卷铺盖逃跑了,新任知县知道这里兵荒马乱,打死也不肯赴任,至今仍以种种理由在京师逡巡不来,因此陇州的军政民政实际上全是由李定国掌管着。 陇州县的城墙本来年久失修,早已坍塌了三面。李定国来了以后,使用历次作战中俘获的流贼,以及逃难至此的流民筑城,如今已经修葺一新。城头戒备森严,荷枪实弹的秦兵警惕地注视着远方,城下还有近千人在对护城河进行加深加宽。 朱由检倒还不觉得怎么,温体仁和周延儒可是见惯了各地文恬武嬉的颓废状况,如今乍一见陇州紧张而又奋进的气象,还真有些不适应。 李定国把县衙改成了他的指挥所,把朱由检一行人接进来之后,温体仁和周延儒不禁又皱紧了眉头。这地方实在太破了,跟崭新的城墙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狗窝,到处是断壁残垣,议事厅里的椅子还有几把是三条腿的。 “李千户,既有民夫修葺城墙,何不先将这县衙稍加修饰?”周延儒身为延绥巡抚,李定国自然算他的属下,因此他上来就端着上司的架子道,“你乃一军主将,府治如此有碍观瞻,岂不惹人耻笑。” 李定国却微微一笑,恭谨地对周延儒抱拳行礼道:“启禀巡抚大人,末将以为,城防乃至重大事,城墙残破则贼兵有机可乘,所以要昼夜抢修。至于这县衙,不过是末将歇息之处,有间屋子能摆张床,晚上能睡觉也就行了。而且末将军务繁忙,很少有时间待在城中,确实疏于对这里的修葺,还请巡抚大人鉴谅。” 这番话看似对周延儒恭敬,其实是给他吃了个软钉子,把周延儒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温体仁机灵,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治军既严,又能与将士同甘共苦,着实令人钦敬。不过本官奉旨来调查假高迎祥,以及所谓‘杀良冒功’之事,不得不例行公事,还望将军配合。” 李定国是身正不怕影斜,当即召集麾下主要将领,任温体仁和周延儒盘问。事实俱在,也没什么可审的,高迎祥被李定国部俘获,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都在库房中存着,高迎祥的很多手下还在陇州的监狱中关着,随便一问就清清楚楚。 至于“杀良冒功”,更是子虚乌有。那些诬告奏折里的人证和物证都漏洞百出,根本禁不起认真推敲,就更无法把罪名安到秦兵头上了。 温体仁倒也不急,按部就班地问完之后,对李定国等人勉励了几句,说自会秉公上奏等,便推说旅途疲乏,回李定国为他们特意收拾的干净房间休息去了。周延儒本来还想抖抖新任巡抚的威风,在城中视察一番,却被温体仁拽着下围棋,二人品茶对弈,忙得不亦乐乎。 如此一来,朱由检倒不用招呼他们了。他赶忙在李定国的陪同下,出城视察秦兵的军容,顺便看看屯田的准备情况。 原来李定国部的秦兵只有一千五百人,经过一年与流贼作战,已经扩充到三千人。这次接到朱由检的扩军通知,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改编,但军中也有将近四千人了。这些军队大多驻扎在城外,一则方便训练,二则也尽量不打扰城中百姓的生活。 而陇州城外因为战争抛荒的大片田地,已经被划分成若干个区域,并且划定了流民的住宅区。流民来了以后,先要自己搭建简易的窝棚,当然李定国也会派出少量秦兵帮助他们。安顿下来以后,这些流民就要自力更生了。除了耕种田地以外,陇州多山,山中有不少野狼和鹿,这些人也可以打猎和养鹿,弥补食物的不足。 朱由检对李定国的安排感到很满意,因为他在作战中抓了不少俘虏,已经按照这个方法在执行了,再来几千人也是轻车熟路。陇州城周围的田地约有两万亩,以流民的耕种水平,最多也就能种好这些地了。当然现在也没什么合适耕种的作物,现阶段的农活以掘井、开挖沟渠、翻松土地和施肥为主。等秦王庄试验田里的新作物收获了,就可以在屯田区大规模地了。 安排完屯田的事,朱由检在城外的军营中秘密召集李定国所部,中心议题就是:改编! 第641章 秦兵第二团(二更) 有了第一团成功改编的经验,李定国部的改编就更加容易了。 在朱由检的设想中,秦兵应该在短期内扩充到三万人左右的规模,解胜、解勇、李定国、郝永忠、李来亨,这五员虎将各统兵六千。有了这三万精兵,朱由检就有了最大的本钱,在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和魏忠贤翻脸摊牌。 按理说六千人已经接近前世一个师的兵力,最起码和一个独立旅相当。但在这个时代,“师”这个字眼比较大,几乎等同于全国规模的兵力。为了隐瞒秦兵的真正实力,朱由检还是沿用解胜部的建制规则,把李定国部改编为秦兵第二团,团长自然是李定国。 第二团与第一团一样,同样下辖八个营,步兵营、骑兵营、炮兵营、车兵营、工兵营、侦察营一应俱全。所不同的是,因为李定国部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兵力也较解胜的第一团更多,所以步兵一、二营和骑兵三、四营,都是加强营的编制。 步兵营每个营下辖六个连,再加上通讯排、警卫排、炮兵排、炊事排、狙击班,标准建制接近千人。骑兵营每个营下辖五个连,约有六百人。这四个主战营加起来,就是三千多人,几乎占了李定国部现有兵力的绝大部分。至于其他营,兵力与第一团相仿,由于装备还在完善中,尤其是炮兵还不成型,因此只能暂时起到辅助的作用。 至于颇为重要的各营营长职务,也不劳朱由检费心。因为李定国部和解胜部不同,这一年来与流贼战斗不断。战场虽然残酷,但也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秦兵本来也不过是农户出身,但这一年来,李定国手下已经涌现出不少优秀将领。李定国本人又是智勇双全,在他的熏陶下,他手下的各位将领也都能独挡一面。 在这其中,较为突出的有四个,分别是窦名望、靳统武、高文贵和王国玺。这四个小伙子与李定国年纪相仿,却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很有名气。于是朱由检任命他们分别担任一至四营的营长。至于其他长官,也由李定国提名、众将官公议,很快选了出来,在此不消详述。 在接下来的授衔仪式上,因为李定国战功卓著,被朱由检授予上校军衔。同为团长,解胜只是少校军衔,这就看出区别来了。军人最重荣誉,为了不被李定国落下,解胜等将领也必然渴望上阵杀敌立功,军衔的激励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其他将领也获得少校至尉官不等的军衔。全部授衔完毕后,朱由检对他们发表了简短的讲话道:“诸位,我们秦兵是自行组建的,朝廷到现在也不给我们粮饷,你们的团长李定国立下了擒获高迎祥的大功,可到现在还只是个六品千户,你们就更别提了。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 “没错!”诸将皆忿忿不平地道,“朝廷瞧不起我们秦兵,其他官军也瞧不起我们,别看他们到了战场上个个是草包,可碰到我们还要耍威风!” “威风不是抖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诸位不要不平衡,朝廷虽然不重视秦兵,但本王没有忘记你们,陕西父老也没有忘记你们。虽然朝廷不给粮饷,但秦兵的粮饷绝对远超任何一支官军,因为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配得上这么多粮饷。我朱由检就是头拱地,也要确保将士们的军需供应!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生练兵,不断地杀敌立功。总有一天,朝廷的那些总兵都得靠边站,你们个个都得成为统兵一方的大将。谁要是没有这个志向,就趁早给我脱下军装,回秦王庄抱孩子去!” 众将登时一片哄笑,可也从朱由检的话语中获得了更多的希望和无穷的力量。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遣散众将后,朱由检与李定国就着两碟小菜促膝谈心,一聊就聊到了深夜。 朱由检对李定国的战略眼光是十分看重的。如果说在这个时代,卢象升是他在人品上最为敬重的忠勇之将,孙传庭、杨嗣昌是善于筹划和执行政令的治世能臣,那么李定国就绝对是在军事上首屈一指的天才统帅。因此有些事朱由检不愿意对别人说,因为即使说了别人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他却愿意跟李定国说,李定国也经常能给他非常好的建议。 首先朱由检对李定国讲了他对洪承畴的担心。李定国凝神思索了片刻便笑道:“殿下,这个不妨。殿下是万岁亲弟,连魏忠贤都不敢与您明着做对,洪承畴恐怕也没这个胆子。即使他对殿下有歹心,但他的洪兵是以高杰部为班底建起来的。高杰本来就是秦兵的手下败将,军纪又差,以秦王庄的坚固城防,只要严加防备,高杰三日攻城不下,第四日末将与李来亨、郝永忠等人必率军来援,高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孙大人出任陕西巡抚后,也能控制一部分兵力,比如左光先对殿下一直崇敬有加,他是不可能跟着洪承畴来打殿下的。至于洪承畴那个师爷似有阴谋,殿下更不用担心。这世上邪不胜正,阳谋永远大过阴谋,殿下只要不断地壮大实力,奸邪小人自然无机可乘。” 朱由检听了顿有豁然开朗之感,兴奋地连喝了好几大碗茶水。接着二人又谈论起秦兵下一阶段的作战目标,以及如何快速壮大实力。李定国诚恳地道:“殿下倾力支持秦兵,每月军饷达数十万两,王府压力实在不小。屯田又远水不解近渴,因此末将闲时总在想,有个什么法子,既能快速提升秦兵的战斗力,又能尽量少消耗殿下的粮饷呢?” “你是想说以战养战?”朱由检有点明白了李定国的意思,“但是高迎祥部被你击溃以后,陕西附近已经没有大股流贼了吧?即使有,流贼飘忽不定,你去哪、去和谁打呢?有目标没有?” 李定国忙摊开一张地图,重重地点着一处,目光炯炯地道:“有的,河套!” 第642章 河套历史(三更) 李定国居然把目光投向了河套地区,这可是大大出乎朱由检的意料之外。他知道,河套地区现在不属于明军的控制范围,而是早在几十上百年前就落入蒙古人的手中。换句话说,李定国是想要对外作战了! 当然,李定国能有这种想法,朱由检也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从秦兵创立的那一天起,朱由检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将领:秦兵的敌人并不只是流贼。早晚有一天,秦兵肯定要与蒙古人、女真人在战场上相遇,那里才是秦兵真正的用武之地。看来李定国是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话。 不过秦兵现在实力还不够强,别说女真人,就连祖大寿的关宁军都不一定能干得过。而且陕西如今的局面也很微妙,李定国为什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蒙古人?因此朱由检要李定国详述他的想法。 李定国恭谨地道:“末将是陕西榆林人,榆林再往北数百里,就是河套地区了,常有行商来往,因此末将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得很。后来又听孙大人给末将讲了河套地区的历史,就更觉得应该早点把那里收复过来。” “哦?”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道,“我对河套的历史倒不很了解,定国,你先给我讲讲!” 李定国腼腆地一笑道:“既然殿下问起,末将只好现学现卖了。黄河自青海东来,遇到贺兰山阻挡折向正北,又遇到阴山折向东,再顺着吕梁山脉向南奔流,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形,这个‘几’字的顶端就称作‘河套’。如再细分,又可以乌拉山为界,分为西部的后套和东部的前套。此处由于黄河水的滋润,自古就是水草丰美的平原,水网密布,可耕可牧,素有‘塞北江南’之称。古人有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殿下可以想象,如此地归大明所有,三边官军就再也不用为粮草发愁了。” “那河套是什么时候被蒙古人占据了呢?”朱由检问道。 李定国侃侃而言道:“河套地区不但土地肥沃,而且北通塞外,南临关中,西临甘、凉,东连幽、燕,是联系中原与北方大草原的要道,本身又地势平缓,适合骑兵作战,因此自古以来,即是北方游牧民族觊觎的目标。 “战国时赵武灵王向北开拓,在此地设立云中郡,从那时起,河套地区就是我中华的疆土。后来匈奴兴起南侵,为此秦始皇嬴政令大将军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又在此设立云中、九原两郡。秦末天下大乱,匈奴卷土重来,河套再次失陷。其后汉武帝命卫青收复河套,又在此设朔方、五原、西河三郡。 “可是从那以后,中原战乱频仍,无暇北顾,河套地区成为草原各部落争抢的对象。尤其是蒙古人发迹之后,连灭西夏、金国,将河套农田毁坏殆尽改为牧场,更将大汗铁木真埋骨于河套之南的荒漠之中。其守陵之人称‘鄂尔多’,后来自成一部,即是鄂尔多斯部。他们居然还将榆林以北、河套以南的荒漠区称为‘鄂尔多斯高原’,其实不过是一群鸠占鹊巢的强盗而已。” “且慢,后来蒙元不是被我朝逐回大漠了么,怎么河套地区还没有收复?”朱由检奇道。 李定国叹了口气道:“其实太祖北逐蒙古,当时不但收复了河套地区,还大大向北拓展,在长城以北设立了大宁、开平、东胜三卫,其中东胜卫即在河套正北。可永乐年间,成祖为安抚在靖难之役中出力的‘朵颜三卫’,主动放弃了大宁、开平和东胜卫,导致西北防线出现了缺口。此后一百多年,蒙古人反复南侵,先是占据了河套平原,又以河套为跳板,继续南下延绥,或是东进大同,实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此前朝廷也有不少有见识的大臣,主张兴兵一举收复河套,以绝蒙古人南侵之患。嘉靖年间,首辅夏言便力主‘复套’,为此还让主战派曾铣出任三边总督。可惜奸臣严嵩为了扳倒夏言,在世宗皇帝前屡进谗言,极言河套不可复,用兵则徒糜钱粮,甚至重演土木堡故事。世宗误信严嵩之言,杀夏言、曾铣,从此再无人敢言复套。” 朱由检听到此处不禁猛地一拍桌子,忿忿地道:“又是奸臣误国,这才导致领土沦丧!” 不过他又冷静下来,问李定国道:“这么说来,朝廷不但失去河套已近百年,就连河套南边的荒漠区也控制不了了。如今蒙古人对河套地区的控制已经很稳固,你为什么想要在这个时候收复河套?而且蒙古人的战斗力可不是高迎祥能比得了的,你有什么把握能取胜?” 李定国慨然答道:“殿下,末将从孙大人那里拜读过当年曾铣给朝廷上的《重论复河套疏》,其中一句深为敬服: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而殿下反复教导末将等,最好的练兵就是实战,末将也深以为然。秦兵将来的对手是鞑子,而流贼的战斗力与鞑子差得太多。如果我们只满足于战胜流贼,将来与鞑子对阵时难免措手不及。而蒙古人的战斗力弱于鞑子,但强于官军和流贼,正好是秦兵练手的合适对象。现在陕西境内大股流贼皆已遁逃,我们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对河套地区发动一次突然袭击。 “至于能否取胜,末将也反复考虑过了。蒙古骑兵固然凶悍,但秦兵也有几个优势。所以如果指挥得当,将士用命,是有很大机会取胜的。” “说说看,哪几个优势?”朱由检急切地道。 “首先,近二百年来,只有蒙古人南下来攻我们,官军极少主动北上攻蒙古人。”李定国微笑道,“因此蒙古人必然麻痹大意,我军就有机会进行突袭,这叫出其不意。” “再者,现在正值盛夏,按照蒙古人的传统,他们会去北方的其他草原游牧,河套地区必然空虚。如果末将所料不错,除了鄂尔多斯部,蒙古其他各部现在不会出现在河套地区,我们只需击败鄂尔多斯一部,即可恢复河套及河套以南的全部失地,这就叫攻其不备。”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听起来是不错。”朱由检被李定国说得心中已经有些活动,却还紧皱双眉道,“但还有鄂尔多斯部呢?秦兵就一定能击败鄂尔多斯部么?” 李定国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道:“本来蒙古人全是骑兵,即使受挫也可败走,不多时便卷土重来,确实不好对付。但河套是他们的宝贝,末将倒想出一计,如果顺利,或可全歼鄂尔多斯部!” 第643章 复套攻略(一更) “好家伙,想把鄂尔多斯部全歼了,胃口不小啊!” 朱由检对李定国的抱负感到很兴奋,又痛饮了一大碗茶,畅快地道,“不过你这种想法很好。本王实话跟你说,我大明的疆域绝不应该止于长城。从春秋战国时起,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一波又一波地南下侵略,我们则是逆来顺受,只能被动抵抗。仅有的两次例外,一次是霍去病一千多年前北却匈奴,封狼居胥,另一次就是本朝开国大将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 “不过这些侵略成性的民族每次都能死灰复燃,过不了多久就再次南侵。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不能把他们全歼,大草原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既然狗改不了吃屎,那惟有占领蒙古高原全境,让他们没有生存空间,才能一劳永逸地解除北患!定国,我们不仅要全歼鄂尔多斯部,以后还要全歼所有蒙古人,让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永远不能侵略!不过,蒙古人擅长骑战,机动灵活,想全歼他们可绝非易事。说说你的计划!” 李定国见自己的想法被朱由检认同,自是非常高兴,但还是有板有眼地说道:“鄂尔多斯部部众约有数万人,其中老弱妇孺至少占到一半,能作战者不会超过两万人。平时这些人以小部落的形式散布在榆林长城以北至阴山以南的方圆数百里范围之内,如果我们以大军进击,这些人必会远遁。茫茫大漠草原,最难的就是寻找敌踪,而时间一长,我军粮草必然不继,蒙古人就会趁机杀个回马枪,这也是历代汉军北进屡屡失败的最大原因。所以我们不能走这条老路。” 朱由检赞同地点点头道:“那你的新路是什么?” 李定国谦虚地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新路。末将听孙大人讲过,当年汉高祖刘邦北击匈奴,被冒顿单于四十万大军围困于白登山,七天七夜不能得脱,最后靠向冒顿的妻子行贿才得以幸免。末将当时就想,如果这四十万人散布在大草原上,汉军就是进剿几十次,也未必能斩获多少;而如果有足够的实力,却可以一口将其吃掉。匈奴主力尽失之后,再派几十上百支小股部队深入漠北,便可一举平灭匈奴。可惜刘邦没有吃掉匈奴主力的实力,只能签订城下之盟,后来不得不靠和亲阻止匈奴南侵,实乃我汉人之奇耻大辱。” “没错!”朱由检一拍桌子忿忿地道,“什么‘促进民族团结’,尽是狗屁!如果真要促进,为何不是草原部落的女子嫁给我们汉人?敌人来了不敢作战,却用最柔弱的女子去当贡品献给敌人,还自以为得计,真是恬不知耻到了极点!这一点我们大明就做得很好,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 朱由检刚想说“君王死社稷”,转念一想那说的不就是历史上的自己么。只得生生地噎住道:“那什么,本王有点跑题了,定国你接着说!” 李定国便接口道:“末将想的是,鄂尔多斯部孤悬于河套地区,可用之兵不过两万,如果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凭借秦兵的战斗力,是有可能把他们全歼的。因为我们秦兵除了有骑兵,更重要的是被殿下打造成了一支以火器为主的部队。我们对火器的运用程度,是其他官军根本无法比拟的,尤其是守城。今年高迎祥部流贼十几万大军都无法攻破固原,那么我们如果在河套地区也寻找一个这样的地方,以少量兵力吸引蒙古人来攻,这就是‘三十六计’中的‘抛砖引玉’。以蒙古人之贪婪成性,必然会集结所有兵力围住我军猛攻。我军则先凭借火器优势,给敌军造成重大杀伤,待敌军士气低落时,我军埋伏在河套以南荒漠中的骑兵主力突然进击,与守军里应外合,即可大破蒙古人。” “说得好!”朱由检赞道,“好一个抛砖引玉之计。不过如你所说,我们必须在河套地区找一个适宜防守的地方,否则这块砖抛出去就没了。” “地点末将已经选好了。”李定国忙道,“汉时在河套地区即建有九原城,后来虽然废弃,但其址水草丰美,交通便利,辽、金诸代又在原址建城。元代再次废弃成为游牧之地,还给这个地方取名为‘包克图’,意为有鹿的地方。不过千年积累之下,当地冶炼、陶瓷业逐渐兴盛,逐渐成为半定居的交易场所。这里虽然没有城郭,但常年住有上千蒙古商人,就连很多晋商都偷偷出关,到那里做走私生意。” 朱由检循着李定国的指点,在地图上找到了“包克图”,一看便知这就是前世的包头。此地在榆林正北四百里的黄河之畔,又位于河套正中,果然是个好地方,难怪蒙古人会盘踞于此。 李定国接着说道:“末将的计划是,以大约两千步兵和车兵化整为零,冒充走私商人潜至包克图,伺机全歼当地的蒙古人。然后立即用大车组成车阵,相互照应,坚守待援。蒙古人知道我军兵少之后,必然大举来袭,这支诱敌部队必须顶住蒙古人的猛攻,至少要顶三天。 “做为后援的骑兵主力则至少集结五千骑,待蒙古军人困马乏之际拦腰猛攻,便可一举击溃鄂尔多斯部的主力。与此同时,我军可派出小股部队,寻找蒙古人的妇孺驻扎之处,将其全部俘获,以乱敌军军心。敌军既败,又家眷牲畜尽失,退无可退,就有很大可能被我军全歼了。鄂尔多斯部占据河套多年,家底一定很厚,用他们的家当养活秦兵,殿下就可松一口气了。” “定国,真有你的,连作战计划都有了!”朱由检大喜道。 “末将也只是想想。”李定国笑道,“这其中还有不少关碍。” “你是担心秦兵的战斗力不足,犯下与刘邦同样的错误?”朱由检问道。 “那倒不是,”李定国忙道,“末将所虑的是,秦兵毕竟归延绥巡抚节制,没有朝廷的旨意擅自行动,会不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朱由检猛然醒悟,想当年夏言和曾铣只是建议“复套”,还引来杀身之祸。如果自己让秦兵擅自和蒙古人开战,一是会对整个北方战局有什么影响,二是魏忠贤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干掉自己,这些都是要反复思量的。 因此朱由检沉吟半晌才道:“定国,先把你的作战计划详细写出来,容本王好好考虑一下!” 第644章 啸退群狼(二更) 第二天清晨,来陇州垦荒的百姓先头部队才姗姗来迟。朱由检一行随即启程,赶赴下一个视察地点庆阳,那里是郝永忠部的驻地。 温体仁与周延儒见朱由检呵欠连连,双眼密布血丝,还以为他在城中的清楼厮混了一夜,嘴上虽不好说什么,心中却暗自发笑。 朱由检也懒得理他们,在马上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其实他哪里是去什么清楼,自从昨夜与李定国密谈,李定国推出复套攻略之后,朱由检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思量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毫无疑问,这个作战计划对朱由检是极有诱惑力的。他成立秦兵可不是为了内战,而是外御强侮;现在既有机会打击一再侵略的蒙古人,朱由检当然不愿意错过。 可是不可否认,这个计划也充满了冒险性。从敌人的角度来说,鄂尔多斯部的战斗力有多强,朱由检并不清楚;从自己的角度说,秦兵现在正在扩军改编,大量新兵的加入,会导致部队出现一个短暂的适应期。至于新兵形成战斗力,甚至达到老兵的水准,那就是更晚的事了。两军对垒胜算有多大,朱由检现在心里真没什么底。 这还是单纯从军事角度考量,如果再考虑到陕西的时局以及整个明朝的政治形势,那就更复杂了。流贼会不会趁秦兵主力在外卷土重来?李钦或是洪承畴会不会心怀鬼胎,对自己暗中下手?朝廷会不会因为秦兵擅自行动而降罪?蒙古各部会不会因为遭到攻击,而彻底倒向后金? 从陇州到庆阳,直线距离不过二百多里。但从陇州再向北行,就离开了关中平原,进入黄土高原。沿途景象又是为之一变,举目四望,到处是广袤雄浑的黄色原野,其间低峦密布,沟壑纵横,道路极是难行。 温体仁与周延儒都是江南人,从未见识过黄土高原的壮丽景色,因此倒也不觉得旅途疲累,时不时地还来个即景赋诗,玩得不亦乐乎。 而朱由检心中有事,却显得兴致不高,总是双眉紧锁,郁郁寡欢。有一次三营营长张云峰跟他开玩笑,说了句“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却被朱由检臭骂一顿,从此再也不敢与他搭讪了。其实这句还是朱由检教给他们的,张云峰却不知朱由检正在考虑“复套攻略”,哪有别的闲情逸致。 如此赶了两天路,庆阳已经遥遥在望。这一夜三营在旷野扎住营盘,将朱由检及温周二人安置好以后,依照惯例在周围严格警戒,大营附近很快静了下来。 黄土高原因为地处内陆,地势又较关中平原为高,因此夏夜也凉爽得多,甚至还有些清冷。温体仁与周延儒又缩在大帐中品茶弈棋,朱由检却睡不着觉,信步踱至帐外,望着沉睡的高原大地良久不语。张云峰这次可不敢触他的霉头了,只在后面十步之外远远地跟着。 朱由检遥望西北,那里就是河套的方向。这两天他考虑了很多,但事关重大,他还是难以下决心。这时候朱由检才充分体会到了一个主帅在面对复杂难解的局面之时,那种踌躇再三、左右为难的痛苦。因为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因为他脑海中的一个闪念,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区别,这个责任实在太过重大,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偏巧此时大营外来了一群野狼。扎营的地方可能是他们原来的栖息之地,今晚却被一群不速之客占领了,狼群当然很不甘心。但狼这种动物也狡黠得很,一见对面人影晃动,为数不少,就知道己方可能处于下风,因此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为首的头狼突然仰头,对着星空长嚎一声!夤夜之间,这声嚎叫久久地回荡在旷野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招也是狼的常用战术,它善于用它那极其凄厉凶狠的嚎叫声震慑猎物。如果猎物露出哪怕是一丝怯意,狼就知道对方惧怕自己,它就会不顾一切地攻击对方,哪怕对方是体形比自己大得多的动物。 突然,朱由检也学着头狼长啸起来,不但把周围的秦兵吓了一跳,就连狼群也是猛地一惊。 开始时头狼见朱由检只是长啸,也有心把对方的气焰压下去,愈发狂暴地嚎叫起来。狼群也跟着一齐嚎叫,那叫声简直惊天动地,把不明其故的温体仁和周延儒全吓得跑出大帐来,惊恐地连声问道:“怎么了?” 朱由检却谁也不理,仍是自顾自纵声长啸。初时他只是为了想释放一下巨大的压力,可是当与头狼较上劲以后,他却意识到,如果这次被狼群占了上风,那这群恶狼就会永远瞧不起自己,永远会把自己当成猎物,伺机攻击!因此他的啸声也是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是怒发冲冠,眼眶欲裂,完全像一只雄狮那样在咆哮! 张云峰白天拍朱由检的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一下;如今见朱由检啸声虽大,到底比不上群狼,突然灵机一动,也跟着朱由检长啸起来。 他这么一叫唤,全营三百名将士都有样学样,一齐咆哮起来,登时压过了狼群的气势。对面那几十匹狼,本是凶残成性的食肉动物,可见了如此阵仗,却打心里产生了极大的惧意,嚎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头狼一低头,夹着尾巴转身就跑,它的跟班们也随之很快消逝在夜色之中。 温体仁和周延儒二人目瞪口呆,心想秦王朱由检,以及这全营士兵,难道个个都是神经病不成? 朱由检却突然放声大笑道:“痛快,痛快!” 众军士被他的笑声感染,也一齐大笑起来。那豪迈的气概,简直让夜空中的明月和繁星都显得黯然失色! 朱由检感动地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秦兵将士,一言不发地返回寝帐。张云峰也是个机灵鬼,一看便知这回讨了朱由检欢喜,当即神气活现地命令道:“值夜者随本营长继续警戒,余者回去睡觉!” 而在寝帐之中,朱由检却兴奋地反复看着李定国写的《复套作战计划》,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就在刚才啸退群狼之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收复河套! 第645章 决意复套(三更) 在人狼对峙获得胜利那一瞬间,困扰朱由检几天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了:复套之战势在必行! 其实经过几天的反复思量,朱由检已经明白,李定国的作战计划成功的机率很大。之所以难以下定决心,只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以及害怕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但是面对凶残的狼群时,朱由检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确保百分之百获胜的仗。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不敢下定决心与敌人战斗,那么绝好的机会就会白白错过。有句俗话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想通了这一节后,朱由检马上感到豁然开朗。军事方面李定国已经给他分析得很清楚了:秦兵是主动突袭,又拥有火器的巨大优势,只要指挥得当,将士用命,获胜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能确定的无非是战果有多大罢了。 而在其他方面的问题,朱由检现在再想,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了。大股流贼现在不在陕西境内,而复套之战肯定是一场闪电战,就算流贼重新返回陕西,秦兵早结束战斗、严阵以待了;洪承畴也是一样,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等西安得到消息,秦兵早已回到原来的驻地了,他根本就无机可乘。 至于朝廷原来反对复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怕打败仗,以及与之相关联的高额军饷问题。但朱由检的秦兵根本不用朝廷一粒粮食、一钱银子,军饷这个大问题用不着朝廷襙心。而且任何一个统治者,包括魏忠贤在内,就是再昏聩无能,从内心里也是愿意看到本国的疆土能够恢复的。只要秦兵能打胜仗,那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而复套作战一旦成功,秦兵将实力大增,声名鹊起,成为明军中一流的部队。实力决定一切,到了那时候,不管是洪承畴还是魏忠贤,都绝对不敢再对秦兵打什么小算盘,朱由检的处境也会大为改善。 退一万步说,就算魏忠贤真的昏了头,非要照死里整自己,那么秦兵挟大胜之威,完全可以碾压一切胆敢来犯的官军。那时候,朱由检可就真要“清君侧”了,而绝不会干等着天启驾崩,在这之前任由魏忠贤再祸国殃民下去。 所以现在全部的问题都归结于一点,那就是这一仗要打胜,胜则全局皆活。而按照李定国的作战计划,这一战要出动至少七千秦兵,而且必须是秦兵中的精锐部队,这就需要朱由检好好筹划一番。调动哪些部队,在何时发起战斗,这些朱由检还不能确定,他要视察完郝永忠和李来亨的部队之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 第二天天还没亮,心急火燎的朱由检就催着大队人马开拔了。这回他的精神头和前两天可不一样了,简直比打了鸡血还兴奋,恨不得一步迈进庆阳。反倒是温体仁和周延儒,因为觉没睡足,个个蔫头耷拉脑。 正午时分,郝永忠已经得到消息,率领千余名骑兵迎出二十余里。后面的过程与在陇州差不多,郝永忠设宴款待温周二人,温体仁也例行公事地调查了一下所谓“杀良冒功”之事。因为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很快就草草收场。 不过郝永忠与李定国可不一样。李定国为人性格沉静,对谁都是彬彬有礼;郝永忠则不然,他是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尤其看不惯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庸官员。前者孙传庭明明立下大功却被调走,到现在不但不给个明确说法,反被诬“杀良冒功”,已经让郝永忠窝了一肚子火;偏巧周延儒又是个爱端官架子的主,还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因此言谈话语之间,总流露出想让郝永忠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严格听从自己调遣的意思。 郝永忠怎会吃他那一套,借着酒劲故意大着舌头说道:“巡抚大人有所不知,一则流贼飘忽不定,庆阳离固原数百里,若每次行动都要先请命,肯定贻误战机;二则朝廷不给军饷,我们在庆阳的秦兵完全是以战养战,半个月不打仗,肯定都得喝西北风。孙大人在时,末将也是这般行事;如今周大人来了,末将还是有言在先,尚请巡抚大人鉴谅则个。” 周延儒让郝永忠噎得满面通红,因为郝永忠的言下之意分明是:你既不懂军事,又提供不了粮饷,凭什么管我?欲要反驳几句,可郝永忠说的又全是事实,真是辩无可辩。 倒是温体仁老奸巨猾,趁席上众人杯觥交错、酒至半酣之际,对周延儒悄声道:“玉绳兄,你还看不出来么,秦兵诸将个个有大将之才,原不用你这个巡抚过多费心。以玉绳兄之才学,出任延绥巡抚也不过是个过渡,入阁拜相是早晚的事。如今既有李定国、郝永忠等勇将剿贼,玉绳兄只需稳守固原。秦兵胜,功皆归于兄,学生估计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兄必以功右迁。这样的美差,学生想谋取亦不可得矣!” 这番话把周延儒说得茅塞顿开,频频点头,也就不大理会郝永忠的失礼了。 朱由检在一旁冷眼旁观,心想别看这温体仁好像什么正事也没干,但看似无意的一言一行,又处处都在维护自己,难道他也有心投入自己的阵营?至于周延儒,只要他不对秦兵掣肘,朱由检也乐得让他做他的甩手掌柜。这两人并非阉党,官职又都不低,说不定将来也能为自己所用。因此朱由检对二人也十分客气,左一杯又一杯地劝酒,不多时就把二人灌得酩酊大醉。 安顿好温周二人后,已是午夜时分。朱由检将郝永忠留下,其他人全撵了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李定国那份作战计划拿了出来,让郝永忠看了。 郝永忠看罢大喜道:“好家伙,定国真是后生可畏,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殿下,跟你说实话,最近这一个多月没仗可打,弟兄们都憋坏了。殿下你就下令吧,不过末将有个请求:一定要让我郝永忠打头阵!” 第646章 体察民情(一更) 是夜,朱由检照例秘密召集郝永忠手下众将,宣布了改编的决定。庆阳的秦兵被改编为秦兵第三团,团长当然是郝永忠,并根据战功授予中校军衔。与第一团和第二团不同的是,郝永忠的部下多是随他一起脱离闯营的旧部,既战功卓著,又彼此知根知底,因此任命军官就容易多了。 至于复套作战的计划,朱由检严嘱郝永忠绝对不可外泄,仅限他一人知道。待最后敲定作战方案时,再对参战部队临时公布。因为这个计划成功的最基本前提就是突然性,如果不慎泄密,那仗也就不用打了。 第三团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兵力强大。郝永忠麾下本来只有一千五百秦兵,但他过去是流贼出身,在流贼中很有些号召力。许多流贼想投降官军,但又怕洪承畴杀降,因此都来投奔郝永忠。郝永忠基本上也是来者不拒,现在竟然已经有马步军七千多人。 七千多人的兵力,按理说已经可以编成一个师了。但为了保持秦兵建制的规则,朱由检仍将其编为一个加强团。不过这个加强团下辖十六个营,其中步兵营七个,骑兵营五个,炮兵营、工兵营、侦察营、车兵营各一个。 兵力强大当然是好事,按照朱由检的扩军计划,五个团各有六千兵力就够了,现在第三团已经超额完成任务。 但是让朱由检担心的是,第三团会不会因为兵源良莠不齐,出现军纪松懈的情况。郝永忠本人他比较了解,也并不担心,但对郝永忠那些部下,朱由检可就有点不放心了。毕竟将近万人,光驻扎地都分好几个,郝永忠也不可能总盯着,这些人会不会偷着做些有损秦兵形象的事呢? 因此第二天上午,朱由检推说身体不爽,就不再跟着温体仁和周延儒赶赴固原了。二人也乐得没有他这个王爷管着,因此很快就在第三团一个骑兵连的保护下向西往固原去了。 朱由检则将练兵和屯田的大略方案交代给郝永忠,让他放手去做。自己则说因为第一次来庆阳,想在附近游玩一番。他自有第一团的三营以及特战队保护,第三团就不用襙心了。郝永忠军中事务也确实繁忙,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朱由检乔装打扮一番,换上平民的服装,在几十名便衣特战队员的严密保护下,先到庆阳府的街市上转悠了一圈。 明代的行政区划大体上分为三级,最高一级是承宣布政使司,其实就是前世的“省”。全国共分为两京、十三布政使司,两京为京师(北直隶)和南京(南直隶),十三司则包括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四川、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 在“司”以下,则是“府”,相当于前世的地级市。府下又辖若干县,因此明代是司府县三级行政区划制。庆阳与西安一样,都是府治,因为地理位置重要,朝廷还在这里设了庆阳卫,因此庆阳城的规模比陇州可大多了。 但朱由检在街上转悠了两圈,却发现民宅破败,商业凋零。这一方面是因为庆阳地处西北,经济本来就较为落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流贼肆虐,民不聊生,即使是庆阳这样的大城,看起来还不如秦王庄热闹。 朱由检不禁感叹,要建设一座城市很难,可能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但要毁灭一座城市却很简单,只需要几天就行了。古人云“创业难、守成更难”,朱由检顿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不少。毕竟秦王庄只是一个特例,要想让全国所有府县都像秦王庄一样繁华,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街市上不时有郝永忠的部下列队巡逻,因此治安状况还是很好的,老百姓脸上也都挂着笑容。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老百姓最基本也是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地活着。看来在秦兵的保卫下,庆阳城中的百姓尽管生活拮据,还是感到很幸福,这让朱由检多少感到了一些欣慰。 看完城内的情况,朱由检等人又纵马出城,巡视庆阳城外的乡村。这一看果然发现孙传庭所言不假,庆阳附近地势较为平坦,原来都是农田。可由于百姓逃离战乱天灾,现在却成为无主之地,大片大片地荒芜着。看来屯田之策大有可为,如果试验田里的作物能在这里大规模种植,很快这里就会成为西北地区的一个粮仓。 时近晌午,朱由检等人已经离城二十余里,人和马都热得通身是汗,口干舌燥。眼见前面有一个小村子,朱由检一行便策马进村,打算在这里打打尖,顺便体察一下民情。 孰料刚一进村子,村中小巷上本来还有不少男女村民,一见大队骑者进村,男的纷纷跪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显得极为惊恐;妇女则慌忙躲入家中关门闭户,不敢露头。 朱由检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兵荒马乱的,村民也许是把自己这伙人当成了流贼。因此他赶紧跳下马来,微笑着告诉众人:“大家不要怕,我们是秦兵,不是流贼。” 可是老百姓仍然是畏畏缩缩,一句话也不敢说,朱由检不禁陡然生疑。前面就是一家小面馆,朱由检心想不如要碗汤面,边吃边和伙计聊天,兴许能问出其中原委。 开店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村汉,见了朱由检等人同样面色苍白。朱由检忙让燕凌先送上十两银子,亲切地笑道:“这位大哥,能不能为我们张罗些汤面吃,这是饭费,你先收下。” “草民哪敢收老爷们的银子!”那店老板忙伸手向外乱推道,“老爷请稍坐,面马上就好…” 朱由检见他不肯收银子,心中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微微一笑道:“我们又不是强盗土匪,哪有吃饭不给钱的。”说着便将那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可那店老板连看也不敢看银子一眼,只是跑到后厨忙活。不多时,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送到朱由检面前,战战兢兢地道:“老…老爷请先尝这一碗,其他军爷的面也正在做。” 朱由检也确实饿了,用筷子夹起尝了一口,顿觉满口盈香,高兴地道:“老板,看不出你这店铺虽小,手艺却真不赖,这碗面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是谁主厨,能不能请出来见见?” 话音未落,老板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央求道:“老爷饶命!” 第647章 发现恶行(二更) 面对老板的突然下跪求饶,朱由检完全愣住了,半晌才错愕地道:“这位老兄,我只想看看是谁做的面,你何至于就这样呢?” 正说话间,忽听后厨尖叫一声,突然冲出一人,举着烧火棍对朱由检兜头便打。不过燕凌就在朱由检身旁,岂能让这样简单的偷袭得手。他只用左臂轻轻一拂,那人便双脚离地向后飞去,重重地摔落在草堆之中。 朱由检初时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是魏忠贤的刺客。可定睛一看,此人只是一名乡村少女,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模样周正,一双忽闪闪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在日照强烈的黄土高原上,肤色难得地还十分白皙。 可此时她却是满面泪痕,挣扎着从草堆中站起来,咬牙泣道:“俺和你们拼啦!” 那店老板却唬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把少女护在自己身后,又对朱由检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连连哭喊道:“老爷息怒,饶了俺这个苦命的闺女吧!” “爹,你别求他们了,大不了就是个死!”那少女哽咽道,“女儿早就没脸活着啦!” 朱由检这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情知这里面必有隐情。他忙叱退燕凌,对这父女二人拱手一笑道:“二位似乎是对我有些误会。我们并非歹人,而是秦兵,是专门打流贼、保护百姓的。我只是称赞你们做的面好吃,别的什么也没说,又不是不给钱,你们怕我什么?” 老板瑟缩着一声也不敢吭,反倒是那少女悲愤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前些日来的那个天杀的也是这么说的,可后来…” 说到这里,那少女突然要以头撞墙。他爹急忙死死地拉住,父女二人抱头痛哭,其情之凄惨,让人不忍直视! 朱由检却是大惊失色,待父女二人稍稍平缓下来,诚恳地对老板道:“这位老兄,是不是秦兵中有人欺负了你们?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我是秦兵中的大官,能为你们做主。” 老板不大相信朱由检的话,仍是迟疑着不肯开口。那少女却抹了抹眼泪恨恨地道:“你少在这充好人,不就是想再侮辱俺一次么?俺是不想活了,你干脆一刀杀了俺!” 总之不管朱由检怎么解释,这父女二人就是不相信。最后朱由检也急了,大吼一声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秦王朱由检,秦兵上至大将下至小卒都得听我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快说!” “你真的是…秦王千岁?”老板与少女呆呆地望着朱由检,似乎不敢相信。 朱由检无奈,只得掏出随身携带的秦王印,对父女二人道:“你们看,这上面是篆字,写的是‘大明秦王之印’。这回信了吧?” 二人看罢多时,浑身一颤,随即跪倒在地大放悲声道:“千岁爷为草民做主啊!” 朱由检忙将二人搀起来道:“本王不喜欢‘草民’这个词,人和蒿草岂能相同!你们就自称‘我’,或者‘俺’,都行。也不要管我叫什么‘千岁爷’,好像我是个老头子似的,就叫殿下吧。” 老板更加感动,却将朱由检让至里屋,重新对朱由检磕头道:“千岁爷,啊不,殿下,秦兵军官污辱民女,求殿下做主!” “什么!”尽管已经有了些思想准备,朱由检还是为秦兵中有人居然敢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而感到吃惊,霍地站起身来。 他这么一起身,那父女二人又吓得不敢往下说了。朱由检只得强压怒火,温言劝慰了一番。老板这才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俺姓王叫王三,这是俺闺女小凤,今年才十五岁。孩子她娘死得早,这两年又到处闹流贼,兵荒马乱的,俺和闺女本想逃难离开庆阳,可又舍不得这两亩薄田,只得开个小面馆。闺女在后面主厨,俺在前面招呼,对付着勉强过活。去年庆阳忽然来了个郝将军,率领秦兵又打流贼又剿土匪,俺们老百姓的日子才算安稳下来,所以俺们对秦兵一直是感恩戴德的。 “没想到今年刚过芒种,村子里来了一队秦兵,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说是秦兵里的大官。他来到小店吃面,也像殿下这样称赞面做得好吃,说想看看主厨是谁。俺当时也没多想,就让小凤出来了。没想到,那军官他…他就动了邪心,把俺撵出店外,让手下把守着,他就在店里,把小凤给糟蹋了!” 刚说到这里,小凤再也忍不住,又呜呜地哭出声来。王三也是老泪纵横地道:“从那以后,那军官隔三岔五就来一次。他还吓唬俺说,不许对外声张,否则就要了俺父女俩的命!可是这纸里包不住火,村子里的人早都知道了,每次小凤出门,后面都有人指指点点的!这让小凤以后还怎么活啊!小凤为这事都寻过两次短见,幸亏俺发现得及时给救下来了…” “啪!”朱由检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已是气得浑身突突乱颤。王三还以为秦王对自己发火,吓得又连连磕头。 朱由检忙将父女二人搀起,铁青着脸道:“我一直让秦兵严守军纪,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给百姓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这是我的过失!那军官姓甚名谁,你们可知道?” 王三摇摇头道:“那人从来没告诉过俺们。俺们只知道他驻扎在庆阳城里。” “那如果再次见面,他的样貌你们能认出来么?” “化成灰也认得!”小凤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突然又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道,“俺不想见到他,俺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出门外,突然暴喝一声道:“燕凌!” “末将在!” “你去给三营长张云峰送信,让他火速集合全营,到郝永忠的营外待命。”朱由检咬牙冷笑道,“今天我要铲除秦兵中的败类,但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败类到底是谁。如果他是手握兵权的高级军官,甚至就是郝永忠,你们敢不敢将他拿下?” “为殿下效力,为民除害,万死不辞!”燕凌以及他的特战队员齐声吼道。 “好!”朱由检转回身来,对王氏父女道,“请跟我回庆阳,当场指认凶徒!” 第648章 执行军法(三更求花求订阅) 回到郝永忠的团部,朱由检立即让他召集全体军官议事。全团连以上军官悉数到齐,因为第三团本来兵力就多,军官自然也多,足有一百多号人,皆在帐中肃立听命。 朱由检阴沉着脸,目光如刀地在这些军官脸上一一扫过,却并不说话。这时包括郝永忠在内,所有人都个感到了气氛的压抑和朱由检的怒气,可是谁也不敢吭声。 “郝永忠,昨日钦差来调查秦兵有无杀良冒功之事,结果是查无实据。”朱由检终于缓缓地开口道,“本王之前也曾让你自查,查得怎么样了?” “启禀殿下,”郝永忠忙答道,“末将已经认真查过,确无杀良冒功、戕害百姓之事。” “真的认真查过了?”朱由检突然勃然大怒,指着郝永忠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用刀杀人,就算遵守军纪了?那些偷鸡摸狗、欺压百姓的行为,是不是就可以马马虎虎?在你投奔本王之时,本王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还记不记得?” 郝永忠先是一惊,随即脸涨得通红,大声答道:“末将绝不敢忘!殿下当时说:秦兵治军极严,凡违犯军纪者,不问将领士卒,一律依军规严惩。末将若加入了秦兵,不管是本人还是部下,只要犯禁,绝不会法外容情!殿下,话可要说明白,我郝永忠到底哪里违反军纪了?” “亏你还记得!”朱由检冷笑一声道,“也许做这个案子的不是你,但也是你的部下!你治军不严,难道就没有责任?” “到底是什么案子?”郝永忠见朱由检气得浑身发抖,也明白肯定是出事了,不禁对下面的众人厉声质问道,“哪个混蛋王八蛋不守军纪,害老子在殿下面前丢脸,给老子站出来!” 见没有一人承认,朱由检气极反笑道:“敢做不敢当,真是有种。好吧,本王就把你揪出来!” 说着他便让燕凌带上王三和小凤,对二人和颜悦色地道:“不要怕,仔细辨认,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那个人?” “殿下,他们是…?”郝永忠疑惑地问道。 朱由检让王三自己说,于是王三又声泪俱下地复述了一遍。郝永忠听罢已是双目通红,一掌将帅案击了个粉碎,大声咆哮道:“好啊,好!我郝永忠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是哪个畜生污辱民女,给老子滚出来!” 仍是没人吭声,可有些人已经被吓得簌簌发抖了。朱由检便让小凤上前指认,孰料小凤根本没有任何犹疑,直接指着最前排的一人,又怕又恨地道:“就是他!” 朱由检一看,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原来此人正是第三团一营的营长杨茂林,他既是郝永忠在闯营时的老部下,加入秦兵后又立下不少战功,因此刚刚被任命为第三团实力最强的骑兵营一营的营长,可以说是郝永忠手下最得力的猛将。昨夜朱由检还亲手为他授予上尉军衔,从内心里希望他成长为未来的高级将领。一想到此处,朱由检就恨不得甩手给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奶奶的,怎么会是你?”郝永忠发疯般地揪着杨茂林的脖领子怒吼道,“你他妈老婆孩子都有了,都在秦王庄等着你,你怎么还做得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 杨茂林此时已是面如死灰,瘫倒在郝永忠脚下,不停地告饶道:“殿下、团长,末将只是一时糊涂才铸成大错,而且事后也给了他们不少银子,求殿下和团长开恩,饶了末将这一回吧!”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朱由检对郝永忠冷哼一声道:“郝团长,你说该怎么办吧!” 郝永忠一脚踢开杨茂林,虎目含泪,咬牙切齿地道:“按秦兵军规十七律五十四斩之第九律: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迫银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来呀,将杨茂林给我拿下,擂鼓集合!” 随着郝永忠一声令下,他的中军,也就是团部的警卫连战士一拥而上,扒掉杨茂林的盔甲,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朱由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郝永忠确实不知情,也没有袒护部下的意思。否则,他就真要挥泪斩马谡,宁肯不要郝永忠这员大将,也要为民除害了。 “擂鼓集合”是什么意思,众军官自然心知肚明。有十几人突然一齐跪倒,为杨茂林求情道:“殿下、团长,杨茂林确实该死,但念在他是秦兵勇将,战功卓著,能不能给他个机会,饶他不死?重责一百军棍,甚至贯耳游营,也是一法嘛!” 杨茂林也痛哭流涕着连连磕头道:“殿下,我不敢求殿下免死,只求暂缓行刑,下次打仗的时候,您让我一个人冲锋,战死沙场吧!” 其实郝永忠也舍不得杀杨茂林,此时便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瞟朱由检。朱由检自然明白众将的意思,他又何尝忍心杀一个难得的军事人才! 可是想到小凤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回想起村民对自己畏惧的目光,朱由检还是暗哑着嗓子道:“你们让我给他一个机会,可是他强暴民女时,可曾给过人家机会?让他战死沙场,固然是维护了他的名誉,可是受害民女的名誉,又有谁来维护?如果今天饶了杨茂林,下次再出同样的事情,饶还是不饶?如果有战功就可以法外容情,那军纪还有何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民女是你们的妻子、姐妹或是女儿,你们会不会饶了他?!” 众将让朱由检这连珠炮般的发问责得哑口无言,个个羞愧地低下头去。 此时聚将鼓隆隆地响起,营中士兵已如潮水般地涌至帐前,整齐地按照序列集合完毕。众将簇拥着朱由检走出帐外,郝永忠大吼一声道:“刀斧手准备,将杨茂林押上来!” 当着全团将士的面,郝永忠亲口宣布了杨茂林的罪状。士兵们听罢议论纷纷,一方面对杨茂林犯下如此罪行感到愤怒,另一方面,杨茂林在军中颇有威望,很多人都不太相信真会为此事杀了他。 “杨茂林违犯军规,依律当斩。”不等议论声平息,郝永忠面如寒霜地道,“放炮,行刑!”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追魂炮响过,在全团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寒光闪动,杨茂林身首异处! 第649章 惩前毖后(一更) 朱由检执法如山,将污辱民女的营长杨茂林斩首示众,在秦兵第三团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因为自从秦兵创立以来,虽然也偶有诸如打架斗殴、偷老百姓家的鸡这样的违犯军纪的事情发生,但情节都不算太严重,顶多重责二十军棍也就完事了。 而杨茂林一案,实是秦兵中第一例死刑,犯案者又是身居高位的营长,当然在官兵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拍手称快者有之,惴惴不安者有之,而有些想不通、觉得处罚过重者亦有之。 面对着士兵的骚动,朱由检知道自己必须把他们思想上的疙瘩解开,否则难以服众。于是他长身而起,朗声说道:“本王知道斩了杨茂林,有很多人心里还是不服,只是嘴上不敢说罢了。但是本王要问你们,你们加入秦兵是为什么?又是为谁而战?” 全城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心中都在琢磨着朱由检的问题。朱由检环视全场,继续说道:“你们也不用说那些什么‘为朝廷效力’、‘保卫殿下’之类的漂亮话。我朱由检又不是你们的亲属,你们干嘛要为我卖命?朝廷如果对你们没有半分好处,你们又为什么要为他效力?”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其实朱由检这两句反问,也是困扰很多人内心的问题,只不过这样的问题实在“大逆不道”,平常谁也不敢说出来而已。可朱由检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说了出来,尤其是他自己就是秦王,居然不向着自己说,而是从普通士兵的角度来发问,更让人觉得震惊的同时,也平添了几分认同感。 “很多人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朱由检见全场人认真地聆听,就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道,“这原也没错,正所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当兵确实是有粮饷可拿的。但是全国这么多官军,甚至还有流贼和土匪,说白了都是靠玩命挣粮饷的,你们为什么不选择他们,而是选择加入秦兵?秦兵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见众军凝神沉思,朱由检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是秦兵粮饷给的高么?不错,秦兵一个普通士兵的月薪就有十两,确实比一般的官军高得多。不过你们好好想想,官军平日里屡有欺压百姓、杀良冒功之事,见了流贼还总逃跑,我们秦兵行么?流贼和土匪就更不用说了,运气好了,一次就抢个盆满钵溢。这样算起来,单比粮饷,秦兵其实未必比得过别人。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加入秦兵?” “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父老乡亲!”有的士卒高声叫道。 “没错!这句话说到根上了。”朱由检大声道,“我们每个人都想保护自己的家人,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所以我们才要参军。有了军队,就可以保卫国家;国家太平了,每家每户才能安宁,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我们秦兵来自百姓,平时靠百姓供养,唯一的目的也只能是保护百姓,让他们免遭歹人和异族的屠戮。可是如果有人完全违背了秦兵的宗旨,吃老百姓的、喝老百姓的,反过头来还祸害老百姓,你们说这样的人算不算吃里扒外、算不算忘恩负义、算不算数典忘祖、算不算良心都让狗吃了?” “杨茂林丧尽天良,该杀!”这时绝大部分士兵都想通了,自发地振臂高呼起来。 “当然,杨茂林立过不少战功,这个谁也不能不承认。”朱由检又沉痛地道,“但是功劳是功劳,罪恶是罪恶,两者不能相抵。如果可以的话,难道说郎中昨天救了一个人的命,今天就可以杀一个人么?” 这个生动而又准确的比喻,让很多人会心地笑了起来:“当然不能!” “对啊!”朱由检接着道,“杨茂林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当上了营长,又被授予上尉军衔。可是他不珍惜来之不易的荣誉,以为有战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终于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大家每个人都要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这种错误的、危险的想法?如果有的话,赶紧悔过自新,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果听之任之,杨茂林的前车之鉴在此,谁愿意学他,尽管去学!” 不少人都惭愧地低下头去,他们也有大大小小的毛病,甚至违犯军规之处,只不过没杨茂林那么严重罢了。 “杀掉杨茂林,本王也很痛心。”朱由检又缓缓地道,“他也有老婆孩子,如今成了孤儿寡母,岂不可怜!可是这又能怨得了谁?只能怨他自己!本王今天严格执法杀了他,也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如果大家吸取了杨茂林的教训,从今往后严守军纪,这样的悲剧就可以避免。想想自己的家人,再想想那些盼着你们保护的百姓,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吧!” “殿下!”话音刚落,郝永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虎目含泪道,“杨茂林已经伏法,可末将治军不严,也难逃罪责,求殿下重重惩处!” “你当然有责任。”朱由检长叹一声道,“可本王责任更大啊!是我太重视军事,而忽视了官兵的思想政治教育,才酿成今日的苦果。要罚,从本王罚起!” 说着他一转身,对精神恍惚、满面泪痕的小凤跪下,眼中满含泪水道:“不管现在再做什么,也弥补不了对姑娘的伤害,我实在有愧!我给姑娘赔罪了!” 说着他就重重地给小凤磕了一个响头!唬得王三与小凤连忙跪伏在地,边连连磕头边大哭道:“殿下折杀草民了!全靠殿下,草民冤情才能得雪,殿下千岁千千岁!” 郝永忠也泪如雨下,响头一个接着一个,嚎啕着请罪道:“殿下爱民如子,执法如山,我等知罪了!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全军将士也一齐跪倒,如山呼海啸般地请罪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650章 郎情妾意(二更) 由于朱由检入情入理的演讲,对杨茂林案的重拳处置,得到了第三团广大官兵和百姓的坚决拥护。 在这之后,朱由检又在庆阳停留了两天。一方面是继续处理此案相关人员,结果是郝永忠负有失察责任,军衔由中校降至上尉;为杨茂林放风的几名秦兵,也被重责一百军棍,其中动手打人的一个则被开除。 借着查处这个案子的机会,第三团从上到下,迅速开展了一场查处违犯军纪的行动。有不少违纪的军官和士卒受到此案的震动,主动承认了自己违纪的行为:有去店家吃饭不给钱的,有欺负新兵的,也有嫌训练艰苦,故意装病不出的,加起来竟有几十件之多,皆被按律惩处,同时对受害的百姓赔礼道歉、做出相应的赔偿。 经过此次事件,第三团原来稍显自由涣散的风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秦王朱由检的更加爱戴,对百姓的更加忠诚和对军人荣誉的更加珍惜。 朱由检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第三天清晨,他准备离开庆阳赶往鄜州,对李来亨部进行改编,郝永忠等第三团的将士都依依不舍地送出城来。 看着这些天来情绪受到打击、显得有些憔悴的郝永忠,朱由检诚恳地勉励道:“郝团长,古语有云:知耻近乎勇。有点小挫折不算什么,只要你们全团一心,杜绝违犯军纪的行为,同时在战场上一如既往地勇猛作战,降的军衔还能升回来,你郝永忠仍是秦兵中的猛将,第三团也还是秦兵的主力团。” 紧接着朱由检又凑到郝永忠耳边,压低声音道:“还有,这段时间抓紧训练,复套之战,本王还打算让你的第三团当主力呢!” 郝永忠感受到朱由检的信任,激动得轰然跪倒,大声吼道:“殿下,第三团肯定不辱使命,否则您砍我的脑袋!” 即将分别之时,王氏父女突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拜倒在朱由检的马前道:“殿下,听人说秦王庄是个好地方,而且现在正招募工人,您能不能大发善心,把俺们也带过去?” 朱由检沉吟片刻,心想二人虽未明言,其实那意思也很清楚。毕竟小凤被糟蹋的事,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可在这个时代,女子失身便是最大的罪过,他们父女如果还在这待着,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更别说给小凤找婆家了。这是秦兵闯的祸,自然应该对人家负责到底。 因此朱由检便笑道:“也好,那就随本王一起赶路。你家的地也不要扔了或者卖了,租给秦兵屯田,每年还能收些租金。到了秦王庄,那里没人认识你们,你们父女各自找个工作,过段时间再为小凤说个亲,日子不就又好起来了嘛。” 王三与小凤自是千恩万谢,朱由检一行便启程向东,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鄜州。 鄜州就是前世的陕西富县,在庆阳正东、泾阳正北,三地各距三百余里。路上无话,负责护卫的三营全是骑兵,没了百姓和温体仁、周延儒拖后腿,行军速度自然极快,一个昼夜就抵达鄜州。 离鄜州城还有三十里,李来亨就得到消息,亲率千余骑兵来迎接。在秦兵诸将中,性格最讨朱由检喜欢的就是这个古灵精怪的李来亨,因此众人相见也是格外亲热。 哪知李来亨一眼看见了小凤,登时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着人家,呈现出一种半痴呆的状态。小凤又羞又怕,直往朱由检身后躲。朱由检初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当搞清楚李来亨是被小凤的容貌所吸引后,登时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抽了李来亨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嘴巴。 李来亨颇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做声,只得跟在朱由检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返回鄜州。倒是小凤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人家只是看了自己两眼,又没做什么,就平白无故地挨了顿打,她还觉得是因自己而起,因此还对李来亨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这下李来亨又满血复活了,一路上不停地向朱由检夸耀自己如何作战勇敢、训练刻苦,又立了多少战功,实则却是说给小凤听的。小凤见这位年轻的将军眉飞色舞,敬佩的同时又感到十分有趣,也不时会心地微笑一下,更显貌美如花。 朱由检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李来亨对小凤动心。他心里一动,暗想在秦兵诸将中,郝永忠是有家小的,解胜、解勇也都由家里说了亲,只是因为战事繁忙没来得及完婚,只有李定国和李来亨没有成亲。古人讲究“成家立业”,意思是青年男子血气方刚,得先成亲,让妻子把他的性子稳下来,才能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说来也很有道理。尤其是军人,就更要有美满的婚姻和家庭,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为国报效。 因为秦兵中像李定国和李来亨这样的光棍还真不少,朱由检闲时也考虑过这个算得上重大的问题。但在这个时代,成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观念已经在中国流行了几千年,可谓根深蒂固,可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朱由检本想组织类似前世的“军民联谊会”之类的活动,让秦王庄的秦兵和纺织厂的女工自由恋爱,可是刚一提出来,两边都接受不了,强烈反对,也就只得作罢了。 但别人还好说,李定国和李来亨都是孤儿,父母都已过世,所以他们两个的婚姻大事,理所当然要朱由检来襙心。李来亨对小凤有意,小凤看起来对李来亨也不反感,朱由检当然愿意撮合他们。但小凤的情况特殊,这个时代的人对女子的贞襙看得极重,李来亨能不能接受呢? 因此进城安顿下来以后,朱由检先把李来亨找来议事,将前两天在庆阳整顿军纪的情况告诉了他,并委婉地介绍了小凤的情况。 李来亨听罢,眼圈当即就红了,攥紧拳头狠狠地擂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杨茂林这个王八蛋,他是没落在我手上,否则我非把他活剐了不可!” 沉默了片刻,李来亨又怯生生地问道:“殿下,您是想把小凤带回王府么?” 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即笑骂道:“你个兔崽子想到哪去了,本王已经有好几位王妃,难道还不知足么。” 李来亨当即大喜,吭吭哧哧地道:“小凤太可怜了,我想照顾她,让她今后过上好日子!” “你不嫌她…?”朱由检故意试探道。 “殿下都说了,她是受害者!”李来亨的脸涨得通红,坚定地道,“末将既然看上了她,就不嫌她,求殿下做主!” 第651章 美凤归来(三更求花求订阅) 李来亨对小凤的可怜身世并不嫌弃,这让朱由检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的男人自己有三妻四妾尚不知足,还要在外面逛窑子偷腥,却不能忍受妻子的不贞,这其实就是动物的原始占有欲。 而李来亨别看只是个农村的孤儿,也没正经念过书,却能摒弃这种对女子的成见,仅这一点就非常高尚,可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多了。 朱由检忍不住问李来亨,为什么会对小凤一见钟情。李来亨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不瞒殿下,小凤长得有点像我死去的娘…我爹死得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娘无奈才带着我改嫁。哪知年成不好又闹瘟疫,改嫁的那一家也死绝了,从此我娘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很多人都当着我娘的面骂她,说她不遵妇道,是个扫把星。” 说到这里,平时大大咧咧、爱开玩笑的李来亨,眼中也闪烁出了泪花:“还有很多小孩骂我是野种、杂种。谁骂我我就揍谁,可是他们人多,到最后吃亏的总是我。差不多每天晚上,我娘都得给我擦洗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那时候我就想,女人改嫁怎么啦?被坏人欺负过又怎么啦?这又不是她们的错!我李来亨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娘,也保护和她一样可怜的人!谁知我娘没福,没等到儿子出息,就得了风寒去世了…” 说到伤心处,李来亨不禁放声痛哭起来。朱由检也不禁恻然,这才明白李来亨为什么不会嫌弃小凤。套用前世的一句话,这就是劳动人民最善良最朴素的阶级感情! 见李来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朱由检只得劝解道:“好了,本王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但光你看上小凤没用,人家也得看上你才行。小凤刚经历过可怕的事,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抚平创伤,所以你也不要襙之过急了。总之你放心,本王会尽力撮合,争取让你抱得美人归。现在把眼泪鼻涕给我擦干净,赶紧聚将议事!” 所议之事当然是改编。与之前一样,朱由检将李来亨部改编为秦兵第四团,李来亨任团长,授予中校军衔。第四团同样实力不俗,现有兵力五千人,其中一半是骑兵。根据第四团的特点,朱由检将其划分为十二个营,其中炮兵、车兵、工兵、侦察营各一,步兵营两个,其余六个全都是骑兵加强营。其中有两个还是重骑兵营,这在秦兵的编制中是绝无仅有的。 散会之后,朱由检又把李来亨留下来,讨论绝密的复套作战计划。李来亨一听就两眼放光道:“殿下,太好了,这段时间光训练没有仗打,末将正发愁那些新兵中看不中用呢!让他们真刀真枪打一仗,比练上一年半载的还管用!” “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有利或者不利的因素没有?”朱由检认真地问道。因为在秦兵诸将中,李来亨的第四团驻地离河套地区是最近的,但中间也还隔着个延安府和榆林卫。秦兵如果要去河套,就必然要穿过榆林边军的防区,还要向北跨越长城。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让边军知道了,不仅有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还会直接导致泄密。那样的话,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朱由检说出自己的担心之后,李来亨却笑道:“殿下不用担心。榆林现在的守将是张应昌、张全昌兄弟两个,他们一个是总兵,一个是副总兵,说起来还是延绥品级最高的武将。不过这两个家伙都是荫了祖上的军功才当的官,打起仗来是一塌糊涂。 “头几个月,末将将一股几千人的流贼赶到榆林。榆林可是有两万守军啊,可愣是缩在城里不敢露头,让几千人围了三天!榆林长城本来有十几处关隘,可是这俩家伙一处也没守,最后让这股流贼越过长城逃走了。要早知道他们这么废物,末将还不如直接杀进榆林,将那股流贼彻底剿灭了呢!殿下要怕他们走漏消息,很简单,派人假扮流贼在榆林城外兜一圈,保证张氏兄弟吓得尿裤子,不敢出城一步!” “那你对榆林以北的地形熟悉么?” “熟悉得很,”李来亨笑道,“我手下有不少都是榆林人,也有去过塞外走私的。出了长城就是一片大沙漠,就是上万兵马藏在里面,绝对谁也找不到。” “很好。”朱由检兴奋地道,“你现在抓紧训练骑兵,待本王敲定作战计划后,准备让你的几个骑兵营,尤其是那两个重骑兵营担纲重任。你有没有决心?” “殿下您就瞧好吧!”李来亨大喜过望,却又嬉皮笑脸地道,“如果这一战末将又立下大功,那就可以娶小凤了吧?” “你个没出息的家伙,怎么见了小凤以后,浑身骨头都酥了!”朱由检笑骂道。 转过天来,朱由检本来想在鄜州多逗留两日,一是视察第四团的训练情况,二是督导流民屯田,三也是想给李来亨和小凤创造点机会,让这两个年轻人增进了解和感情。 孰料刚过了半天,秦王庄突然飞马来报: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兼登州卫指挥使戚显宗,以及秦兵第一团侦察营营长徐有亮,正保着未来的令妃戚美凤赶往秦王庄,现在已经进入陕西境内,抵达潼关,预计两三日内即可到达! 朱由检听完禀报,二话不说,直接出门飞身上马,边向城门跑边喊道:“立即启程,急行军回泾阳!” 燕凌及张云峰也赶忙集合部下,在后面紧紧追赶。 此时的朱由检已经策马出城,疾驰在陕北的辽阔高原上。他的耳畔呼呼生风,心中却是万分激动:历经千难万阻,他终于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戚美凤了!再没有什么障碍能将他们分开,他们这对生死相依的恋人,终于可以相聚在一起,直到永远! 第652章 久别重逢(一更)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朱由检与燕凌的特战队及张云峰的骑兵营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天就从鄜州返回秦王庄,这时候送亲的大队人马还没到呢。 其时已是深夜,但朱由检根本睡不着觉,索性通宵张罗起来。这次迎娶戚美凤,他要大张旗鼓,这一是为了实现当初对她的承诺,让她风风光光嫁入王府;二是振奋秦王庄的士气,借襙办婚礼的机会召集秦兵将领,为进入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做准备;三也是震慑一下行事诡异的洪承畴,以及所有居心叵测的人,让他们绝不敢正视秦王庄。 第二天不到寅时,朱由检就从泾阳赶奔西安东郊的灞桥,专程迎接送亲队伍。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还包括泾阳县令杨嗣昌,以及第一团的两个骑兵营、一个步兵营,秦王庄各界也都派出代表夹道欢迎。 秦王府盛排车仗,朱由检穿上了极少穿着的亲王盛装,王妃蕊儿和德妃包玉怜也乘着马车亲来迎接。从秦王庄到西安再到灞桥的道路上,隔不远就有一名威风凛凛的秦兵肃立值勤,全军军容整肃,斗志昂扬,附近的老百姓见了自是啧啧称赞,西安城上的守军望见,却全都自惭形秽。 到了灞桥,众人走进河边的一座凉亭休息,朱由检则仍然端坐在马上,伸长了脖子向东方的官道上翘首张望。蕊儿和包玉怜见了不禁打趣地笑道:“王爷思念美凤也太心切了,送亲的队伍恐怕要到午后才能赶到呢!” 正在此时,一团侦察营的营长徐有亮也派人飞马来报:送亲队伍昨夜宿于临潼县,今天天不亮已经启程,果然是午后方能抵达。 朱由检此时真是急得望眼欲穿,恨不得亲自去迎接。杨嗣昌却微笑道:“殿下稍安勿躁,亲王迎娶侧妃,依制应在王府等候,如今殿下迎到灞桥,已经对戚家是极隆重的礼遇了,再远迎只怕戚显宗要惶恐了。” 朱由检只得悻悻地坐下,命令一个骑兵营载着瓜果梨桃代自己去迎接,慰劳送亲队伍。 这一上午朱由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两步就遥望着官道,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幻想着下一秒钟,就能望见戚美凤英姿飒爽地骑着她的千里雪,向自己飞奔而来。 也难怪朱由检如此失态,自从被郑芝龙劫持到海上,又在途中遇到倭寇,导致二人就此分离,他和戚美凤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面了!在这一年里,朱由检先是到朝鲜,又逃到皮岛,眼看能返回登州与戚美凤团聚了,孰料又与李贞妍坠入大海,漂泊到数千里之外的钓于岛! 不知道有多少次,理智都告诉朱由检,他再也回不去大陆、再也无法与戚美凤见面了。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事业就这样无疾而终,不甘心那些企盼自己平安归来的亲人日夜悲泣,更不甘心让他对戚美凤的承诺,成为自己心爱的人一生的痛苦和枷锁! 所以朱由检回来了,不管历经多少苦难与危险,他总算是回来了。他没有向命运低头,而老天也没有负他,今天,他朝思暮想的戚美凤终于也来了! 太阳渐渐接近中天,远方的官道上空突然扬起一团尘土,紧接着马蹄声和喧闹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 “王爷,这必是美凤到了!”蕊儿和包玉怜兴奋地道。 可此时的朱由检,却有些“近乡情怯”了。刚才还急吼吼地要亲自去迎接,可此时他却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往凉亭里缩,心里想着一年不见,美凤必是更加美丽了吧?自己却是沧桑了不少,美凤会不会认不出自己,甚至嫌自己变老了呢? 这时吹吹打打之声已经由远及近,侦察营营长徐有亮率先策马来凉亭外,滚鞍落马单膝点地,大声禀报道:“殿下,末将奉命保护令妃娘娘,一路平安。现车队已到,请殿下下令!” 蕊儿见朱由检双眼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替他下令道:“奏乐!” 一声令下,秦兵的军乐队吹响了长号,秦王庄里的民间艺人,包括红娘子那个马戏班子在内,也都各自演奏起了自己拿手的乐器。尤其是陕西特有的唢呐,曲调是那么的欢快俏皮,一个个喜庆的音符在艺人有意卖弄下直上云霄,惊得树上的鸟儿也纷纷飞起,有如百鸟朝凤一般! 送亲的队伍渐渐接近了。为首的自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登州指挥使戚显宗,为了显示隆重,他亲率五百名戚家军来送亲,还赶着数十辆大车,车上装满了陪嫁的嫁妆。 戚家军的两侧,则是一团侦察营的二百名战士,他们个个高扛鸟铳,雄赳赳气昂昂。而在戚显宗的后面,则出现了许多朱由检的老熟人。像陪同自己去登州的特战队员和队长石彪,脱离郑芝龙投奔自己的郑森,李贞妍的老部下李允浩等等。 朱由检此时可再也沉不住气了,与戚显宗等人寒暄了两句,就匆匆向后找去,边找边喊:“美凤,我来接你了!” 后面是一乘大轿,朱由检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上去就掀开了轿帘。往里一看,却是目瞪口呆。原来里面坐的并不是戚美凤,而是另外三位美女:陈圆圆、红娘子,以及从皮岛救出来的女真少女赫尔哲!她们三人同样身着盛装,美艳如花,倒像是伴娘一般,朱由检一时看得呆了。 陈圆圆和红娘子见了朱由检,千言万语一时难以出口,只是微笑着默默垂泪。赫尔哲却格格笑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道:“王爷你找错了,戚将军姐姐在后面!” 朱由检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乘软轿,他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轿帘已经掀开,里面跌跌撞撞跑出一人,亦喜亦悲地尖叫一声:“王爷!” 此人身着新娘的盛装,往日的千种杀气不见踪影,化为无限的似水柔情;只有那熟悉的面容和久违的声音,仍是那么让朱由检怦然心动,仿佛二人在京师初次见面时一样! 不是戚美凤又是谁! “美凤!” “王爷!” 一对饱经患难、心心相印的年轻男女,终于忘情地相拥在一起,放声痛哭。 那一刻,感天动地。 第653章 雪中送炭(二更) 秦王朱由检奉旨成婚,迎娶名将戚继光之后戚美凤为侧妃,这无疑是继长平公主降生之后,秦王庄又一件值得全城百姓共同庆祝的大喜事。成亲的日子定在农历七月初七,这也是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那一天,寄托了美好的寓意。为此全城再次放假三天,工人得以带薪休假,城中又出现了一次消费的小高朝。 不过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在成亲之前,男女双方是禁止见面的。因此朱由检与戚美凤虽然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也不得不暂时忍耐,让戚美凤暂时住进城中的别馆。 经众人的推举,襙办婚事的重任落到了泾阳知县杨嗣昌的身上。秦王府在泾阳治下,杨嗣昌又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在朝野均有良好的人脉,也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为此杨嗣昌这几天暂时离开泾阳县城,专门住在秦王府内,负责散发喜帖,以及接待外界前来贺喜的宾客。 其实不用他发请帖,秦王奉旨成婚,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全国上下没有不知道的。陕西尤其是西安的大小官员,无不排着队前来贺喜,谁不愿意借这个机会结交当今万岁的亲兄弟,以及名将之后、实权派人物戚显宗? 当然既来贺喜,没一个空着手来的。这次送的礼比上次为长平公主庆生更重,因为这是奉旨成婚,份量自然重得多。甚至就连远在京师的魏忠贤,也假惺惺地派人送上了一份厚礼。朱由检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并一一登记在册。简单清点一下,连现银带那些贵重的礼品,价值至少也在十万两以上。秦王府现在资金正在紧张,这笔银子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最让朱由检心动和感激的,还是老丈人戚显宗送上的一份大礼。他将前来送亲的五百名戚家军全都留在了秦王庄,这还不算,那几十辆大车上除了陪嫁之物以外,还藏着四十八门佛朗机炮! 这下朱由检可大喜过望了。要知道秦王庄的兵工厂现在虽然已经昼夜生产,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鸟铳及燧发鲁密铳的生产上。至于火炮,因为魏震提出的“铁模铸炮”的方法还在试验当中,现在还无法大规模铸炮。因此秦兵中火炮的数量少得可怜,多是从流贼手中缴获的,并且基本都用在了守城上。虽然各团现在都有了炮兵营,每个营都有炮兵排,但还只是徒有虚名,装备都没跟上。 而戚家军连人带装备的加入,无异于雪中送炭。在李定国的复套作战计划中,车兵营将发挥重要的作用。有了车阵的保护,承担诱敌重任的少量秦兵才不会被蒙古骑兵快速冲垮。戚家军深谙车阵作战之道,如果将他们调到车兵营,秦兵车战的水平马上能上一个新台阶。而四十八门轻型佛朗机炮,就更增加了几分胜算。 因此朱由检先设宴款待戚显宗,并一再向老丈人致谢。戚显宗却笑道:“这些都是美凤的主意,她说殿下会用得着,至于其他嫁妆,要不要都无所谓。最后还得我这个老头子亲自为她列清单准备。” 朱由检听了,对戚美凤更加敬爱。心想美凤不愧是自己的红颜知己,知道自己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翁婿二人在席上无话不谈,话题慢慢转到了登莱地区现在的形势上。戚显宗叹了口气道:“毛文龙奇袭金州,斩杀老奴,本是特大的功勋。可惜朝中奸党只顾内斗,因为袁公不屑与阉党为伍,竟遭群起弹劾,说战功无凭无据,又言刘兴祚是诈降。袁公无奈辞官避祸,现在的登莱巡抚是孙元化。孙巡抚虽然也颇重海防,但学究气毕竟浓了些,整日摆弄枪械火炮,对毛文龙的一些小伎俩,并不能识破。末将怕万一局势有变,毛文龙拒不接受节制,孙巡抚可要为此担责啊!” 朱由检倒没想到孙元化升得这么快。宁远之战时,他曾与孙元化并肩作战,那时孙元化还只是个小小的兵部六品主事。才刚过了一年,他居然升到登莱巡抚,做为侧翼承担抗虏重任。一方面,这说明孙元化确实有才能;而另一方面,则说明朝廷人才凋敝,文武官员畏敌如虎,也实在挑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只能让孙元化这个技术型人才赶鸭子上架了。 但是正如戚显宗所言,孙元化虽然对火炮技术等自然科学情有独钟,但在为官之道上,可比老练的袁可立差多了。袁可立能驾驭毛文龙,孙元化就够呛了。 朱由检依稀想起,在原来的历史上,正是皮岛上的毛文龙旧部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叛乱,使诈攻陷登州,才害得孙元化被朝廷问责斩首。这么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么死实在太冤太可惜了,朱由检心想无论如何也得想个办法,救他一救才好。 接着话题又转到东亚局势,戚显宗更是慨叹道:“朝鲜国王李倧到底还是废除与我朝的藩属关系,彻底倒向建虏了。建虏方面,老奴死后几个贝勒明争暗斗了一番,最后还是皇太极棋高一筹,拉一派打一派,不用一兵一卒就获得了汗位。 “阿敏本来盘踞朝鲜,似乎有自立的倾向;孰料他亲弟弟济尔哈朗突然率正白旗撤兵,代善的正红旗明哲保身,阿敏势单力孤,也只好撤回沈阳。为了笼络诸贝勒,皇太极与代善、阿敏、莽古而泰三大贝勒一起南面而坐,共议国政,很快平息了女真人的内斗。依末将看来,鞑子不日必有大动作,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听罢暗暗心惊,心想努尔哈赤虽然挂了,可他的继任者皇太极也不是个省油灯,在阴险狡诈的程度上似乎还更胜努尔哈赤。就凭袁崇焕和祖大寿,以及朝中那些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官员,辽东还能禁得住折腾么? 这时戚显宗又恨恨地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倭寇也越来越猖獗了!” ps:今天特别困倦,只有二更,大大们不用熬夜等了,容后补上,多谢! 第654章 日本历史(一更) 在朱由检记忆中的历史上,自从嘉靖年间戚继光屡次大败倭寇,倭寇就逐渐从东南沿海绝迹了。到了万历朝,中朝联军又大败丰臣秀吉的侵朝日军,打击了日本扩张的野心。自此日本走上了闭关锁国的道路,直到几百年之后的明治维新。 可是在这个时空里,倭寇却是如此嚣张,甚至打到了渤海腹地,这是怎么回事? 听完戚显宗的介绍,朱由检才明白了个大概,也顺带了解了一下日本历史。原来日本在中古时期小国林立,后来由位于本州岛中部的大和国征服了日本的大部分地区,其首领改称“天皇”。 隋炀帝时,当时的日本执政者圣德太子派遣大臣小野妹子觐见炀帝并递交国书,其中有“东天皇敬白西皇帝”之语,惹得隋炀帝勃然大怒。之后隋炀帝之所以固执地三征朝鲜,其中倒有一多半原因是想以朝鲜为跳板,灭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蕞尔小国。 后来日本聪明地以唐为师,称藩纳贡,并多次派遣唐使来中国学习文化制度,连中国的文字都照搬了过去。这让唐、宋的统治者误以为日本与其他藩属国差不多,而没有看出日本巨大的野心。 再后来蒙元灭宋,日本遂与中国断绝了官方联系。忽必烈曾经发南宋降卒两次渡海攻日,皆因遭遇台风而折戟沉沙,这就是日本人吹嘘的“神风”。日本也因之幸运地避免了覆灭的命运,自此野心逐渐膨胀,不再把中国放在眼里,认为“崖山之后再无中华”,日本反倒是中华文明的正统继承者。 到了明洪武年间,狡诈的日本统治者一方面遣使来“朝贡”,其实就是想多捞点经济利益;另一方面却纵容倭寇袭扰东南沿海,试探明朝的底线。 朱元璋初时也没把日本放在眼里,既然有使臣来朝贡,自然是要接见的。孰料日本使臣答里麻极其狂妄,朱元璋问他“尔国风俗如何”,其实就是和他客套敷衍两句,答里麻却早有准备,以诗作答,大放厥词:“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储清酒,金刀脍素鳞。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字里行间,竟有标榜日本才是汉唐继承者之意。朱元璋自然大怒,遂拒绝日本朝贡,并在给后代的《祖训》中特意加注:“日本国虽朝实诈,暗通奸臣胡惟庸谋为不轨,故绝之。” 日本与中国的历史联系大抵如此。从其国内而言,这个国家很奇怪,由于国民信奉“神道”,认为天皇不是人而是神,皇室当然也利用这一点维护自己的统治。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日本曾经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由于日本是个岛国,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它几乎未受过外族的入侵。承平日久之后,天皇一代不如一代,权力逐渐落入贵族手中。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将军”,从中国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角度来说,这个“将军”相当于魏王曹襙一流人物,在京都之外开设幕府,天皇基本上完全被架空。但由于天皇还是“神道”的领袖,仍是出于维护统治的考虑,“将军”并没有废除“天皇”,而是将这个傀儡一直保留下来,这才有了日本吹嘘的所谓“万世一系”。 随着地方封建领主势力的不断膨胀和幕府的不断衰落,到了十五世纪,“将军”又被架空了,各地的“大名”,也就是封建领主,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这就是日本的“战国时代”。但奇葩的是“天皇”和“将军”都被保留了下来,一个国家两个傀儡,遍观各国历史,日本这也算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 其后织田信长异军突起,逐渐击败各地大名。就在他快要成为新一任“将军”的时候,由于部下叛乱,织田信长举火自焚,胜利果实被他的部将丰臣秀吉摘得。 日本人还有个毛病,那就是名字可以随便改。就以丰臣秀吉来说,他原名木下藤吉郎,因为幼时贫困营养不良,再加上基因的问题,身材矮小酷似猿猴,常被人称作“猴子”。成为织田信长的家臣之后,他自觉出身卑微面上不好看,就从织田的两大家臣“丹羽”和“柴田”中各取一字,改姓“羽柴”。在中国人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三姓家奴”行为,但日本人反倒觉得很光荣。 而“秀”这个字,只有有身份、有功绩的人才能用。所以木下藤吉郎就变成了羽柴秀吉,但此人野心极大,在击败各地大名,取得日本实际掌控权后,觉得“羽柴”这个姓又不够拉风了,就强迫天皇赐姓“丰臣”,变成了丰臣秀吉。 丰臣秀吉极其狂妄,统一日本尚不知足,还妄想吞并大明,迁都北京。于是他调遣二十万大军悍然发动侵朝战争,意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中国。 不过当时明朝国力还不弱,万历皇帝力排众议派军入朝作战,历经数载,屡有胜绩,强有力地遏制了日本的扩张。没过几年,丰臣秀吉病死,在朝日军急着回国内战,匆忙撤退,结果在海上被中朝联军杀得大败,这就是露梁海之战。 丰臣秀吉死后,日本重新进入幕府时代,首任将军是德川家康。此人为人较为谨慎,抛弃了丰臣秀吉的扩张政策,因此日本国内也算消停了一阵。 但日本国小地狭,资源匮乏,又心比天高,总觉得高人一等,因此必然要向外扩张。而且虽然幕府建立,各地的大名却并未消失,仍有很强的实力。有些大名便悄悄地扩充实力,对内阴谋推翻德川幕府,对外则一方面联系西洋人,获取他们的先进武器,一方面重新组织倭寇四处劫掠,以充军资。 尤其是位于日本西南方四国岛上的萨摩藩,更是擅自入侵大明的属国琉球,俘虏琉球国王尚宁。琉球本来是个主权国家,只因为实力太弱,无力保卫自己,现在居然沦为日本一个地方势力的附庸,着实让人感慨。 朱由检听到此处不禁问道:“岳父大人,照此说来,萨摩藩相当于不遵幕府号令,有自立之意,幕府难道不管?” 戚显宗双眉紧锁道:“幕府现在自顾不暇,臣以为几年之内,日本政局必然大变。现在的倭寇只能算是探路,臣担心几年之后日本统一,也许会再度倾巢而出!” 第655章 岛国乱局(二更) 从戚显宗的介绍中,朱由检惊讶地发现,这个时空的历史与他所知道的历史看起来处处相似,很多历史上的事件也一一发生了,但结果却是不尽相同。 就拿日本幕府来说,本来德川家康建立德川幕府之后,各地大名慑于幕府的强大,不得不停止互相残杀,日本也进入一个幕府主导下的较为稳定和闭关锁国的时期,直到明治维新。 可是现在的局势却不尽然。幕府制实则是幕府和地方藩镇共存、藩镇名义上接受幕府管辖的变种封建制,幕府将军和各地大名都是世袭的。在德川家康时代,由于其明显强于其他大名的军力,各地大名不得不低头,并且接受了德川家康对大名领地的重新划分。 按照幕府的划分方案,大名被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亲藩大名,即与德川家族有血缘关系的大名。其中实力较强的包括名古屋的尾张藩,大阪与京都之间地区的纪伊藩,以及紧靠江户的水户藩。这三藩占据着日本最富庶的地区,拱卫着位于江户的德川幕府,他们也是幕府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和坚定支持者。 第二类是谱代大名,意为一直追随德川家康的将领。这些大名在名义上是德川幕府的家臣,都在幕府中有官职,并且手握兵权,实力不俗。德川家康规定,幕府统治由将军主导,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也有发言权,因此谱代大名对幕府也较为恭敬。 第三类是外样大名,这一类就比较惨了,他们都是在战争失败,被迫臣服幕府的军阀。但这些大名中有的仍然实力不俗、雄踞一方,其中的佼佼者包括加贺藩、萨摩藩和仙台藩。他们对幕府一直怀恨在心,但由于地理位置较为偏僻,又各自心怀鬼胎,因而无法形成合力反抗幕府。因此德川家康在世时,任何一家外样大名都不敢与幕府争锋。 但德川家康以及和他同时代的大名相继死后,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新一代外样大名,很多都不满足于窘迫的现状,幻想着恢复战国时期的地盘;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则是害怕既得利益失去,对新势力想尽各种办法打压;同时亲藩和谱代大名之间,也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可以说气氛相当紧张,脆弱的平衡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而动乱发生的导火索,却并不是源于任何一个藩镇,而是发生在幕府与天皇之间。 本来天皇已经当了好几百年傀儡了,不论是将军还是大名,谁都没拿皇室当一回事,历任天皇也都谨小慎微,躲在京都的皇宫中听任军阀混战。 然而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后,进一步加强对皇室的控制,削弱天皇为数不多的权力。现在在位的天皇名叫政仁,他连娶老婆这样的事自己都说了不算,不得不娶了德川家康的孙女、第二任幕府将军德川秀忠之女和子为后。这与当年曹襙强迫汉献帝娶自己的女儿为皇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德川家的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了。 可政仁天皇自认为自己是“神”,是“万世一系”,虽然落魄了点,可也不甘心任德川幕府摆布,总想打点“擦边球”,慢慢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同时也试探幕府对自己的底线。 就在不久前,日本国内发生了两件轰动一时的事件。 其一是“紫衣事件”。佛教自隋唐时传入日本,而日本人的宗教思维也相当奇葩,神道可以和其他宗教,包括佛教并存,哪个神管用便拜哪个。从骨子里说,这根本不叫宗教信仰,其实就是实用主义。 其后佛教势力逐渐增大,后来竟成为一股不可小视的政治势力。那些大寺院往往占有大片良田,并与各地大名勾结,对百姓洗脑,使其死心塌地地接受封建领主的压迫。 而当时有身份的高僧可以穿紫色僧衣,这是荣誉和地位的象征。授紫衣的权力原来属于天皇,天皇也可借机敛财,谁给钱多便给谁紫衣。孰料德川幕府居然连这点权力也剥夺了,并在《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中明确规定朝廷不能私自授予紫衣。政仁天皇想从这里入手,挑战幕府的权威,于是一次性授予七十多名僧人紫衣。 而此时的幕府将军已到了第三任,即德川家康的孙子德川家光。这位对天皇也毫不客气,直接宣布此次授衣无效,让政仁气得差点吐血。 紧接着第二件大事又发生了,德川家光可能是出于羞辱政仁的目的,故意让自己的奶妈阿福去拜见天皇。政仁被迫接见,并为其赐名“春日局”,此即为“春日局事件”。按当时的规矩,阿福只是个奶妈,没有官品,是没有资格拜见天皇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天皇在与幕府的暗斗中再次吞下了失败的苦果。 德川幕府如此嚣张,给了对其不满的地方大名一个难得的借口。以外样大名加贺、萨摩、仙台三藩为首,很多大名指责幕府缺乏对天皇应有的尊重,并拒绝再上缴赋税。德川家光勃然大怒,联合亲藩与谱代大名,准备发动对三藩的征讨。 而这三藩也不是省油灯,他们早就利用地处偏远的优势,偷偷与外国展开走私贸易。尤其是萨摩藩,他们不但早就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通商,还勾结了郑芝龙,海上军事力量相当强大。为了扩充军费,萨摩藩屡屡派出武士骚扰大明海疆,这也就是现在频繁出没的倭寇。 “岳父大人何以知之甚详?”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戚显宗忙禀道:“臣抓住过一些倭寇,这些消息都是从他们口中盘问得来的。臣当即向朝廷上奏,但朝廷一来只盯着辽东战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二来权奸当道,庸臣得过且过,也无人去关心一个番邦的政局。” 朱由检听罢,不禁紧锁双眉。他有一种本能的预感,就是日本现在的局势,与历史上二百多年以后的“倒幕运动”颇为相似。如果幕府被推翻,天皇重新掌权,日本会不会提前走上对外扩张的道路?大明现在应付一个后金已经力不从心,如果再加上一个日本,岂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朱由检现在真心希望日本再内斗几年,越乱越好,最好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朱由检肯定会找这个流氓成性、罪大恶极的岛国算笔总账,让他们把两个时空欠下中国的累累血债,连本带利一起偿还! 第656章 美凤,你真美 在这个时空,虽然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但卷土重来的倭寇已经给大明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如果日本内乱平息,毫无疑问它还会向外扩张,而大明必然又是首当其冲。 为此朱由检忧心忡忡,可他目前却是什么也做不了。道理也很简单,他的力量太弱小了。就算他拥有数万秦兵,可是这些兵力将来还要投入抗击满清入侵的战场,根本无暇顾及漫长的沿海地区。 而且日本是岛国,要彻底击败它,必须要有强大的海军。可大明自从执行“片板不得下海”的闭关锁国之策后,相当于自废武功。二百多年下来,曾经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强大海军已经灰飞烟灭,现在的沿海卫所连几条能出海的船都凑不齐,就更别说打海战了。 唯一有实力的是郑芝龙,可他名为官军实为海盗,只顾自身利益,根本不顾大明的安危。尤其是郑芝龙与日本关系暧昧,几乎垄断了对日本的走私贸易,在大发横财的同时,也变相地帮助日本进行武装。所以要指望郑芝龙的水师抗日,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朱由检要想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惟一的途径就是从零开始,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大海军。但以他现在的军事和经济实力,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只好寄希望于日本国内再乱几年,等自己登基之后,先消除满清的威胁,再腾出手来对付日本。 但是岳父戚显宗这番话也不是白说的,最起码朱由检从中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之前琉球是黄海商帮海外贸易的主要对象之一,但现在再保持贸易联系,那就等于资敌了。所以朱由检立即通知李贞妍与朱存棋,马上断绝与琉球的贸易。 如此一来,黄海商帮的贸易渠道就更少了,资金也更加捉襟见肘。之前朱由检从海外贸易当中尝到了甜头,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国际贸易也是大势所趋,朱由检当然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是环顾周围,蒙古、女真、朝鲜、日本、琉球都处于交战或敌对状态,而南洋的商路又被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控制,该去找谁交易呢? 朱由检只得摊开地图冥思苦想。很显然,由于大明国力衰退,丧失了嘉峪关以西的地区,汉唐时期的丝绸之路是走不通了。西南方向虽然有“茶马古道”,但由于道路崎岖,而且藏区和印度、缅甸等地购买力也很有限,交易量实在太小,对急需拓展贸易的黄海商帮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最后,朱由检的目光还是落到了澳门。在澳门的是葡萄牙人,这些年葡萄牙同样实力减弱,已经不复昔日的辉煌,但他们好歹也是欧洲人,能够开展全球贸易。而且相对于侵占台湾的荷兰人,葡萄牙对大明还算尊重。陕西商帮还在澳门有三家洋行,经营粮米、茶叶和瓷器,要想和葡萄牙人搭上线并不难。 因此朱由检暗下决心,只要稍微腾出点功夫,就要想尽办法和葡萄牙人联系,继续开展对外贸易。 不过他暂时还没精力细想这些,因为眼下还有两件大事要做。一件是暗中筹划的复套之战,另一件就是与戚美凤完婚了。 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这一天秦王庄全城张灯结彩,西安大小官员同来祝贺,轿子都快把西秦公路堵满了。远在固原的温体仁和周延儒也来赴宴,而解勇、李定国、郝永忠、李来亨等秦兵将领也借着祝贺的机会匆匆赶来。 朱由检则身着新郎官的大红喜装,骑着从登州返回的枣红马,赶往戚美凤暂住的别馆迎娶新娘,同时接受全城百姓的贺喜。新娘上轿之后,又换了一条路返回秦王庄,沿途唢呐不断、鞭炮齐鸣,诚为秦王庄建城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入府之后,戚美凤披着大红盖头,在红娘子和赫尔哲的搀扶下,向朱由检和蕊儿行过了礼,这就算是拜堂成亲了。之后当然是大摆喜宴,前来祝贺的宾客至少有七八百人。朱由检本不喜饮酒,可今天这喜酒是无论如何要喝的,因此也是来者不拒。幸亏这酒是发酵酒度数很低,否则朱由检可真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直到亥时,宾客才渐渐散去。其他人也知趣地躲开,朱由检脚步踉跄地进了戚美凤住的院落,也就是今夜的新房。 房内烛影摇红,满室盈香,戚美凤正盖着盖头,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夫君。朱由检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伸手掀起盖头,戚美凤那柔美中透着刚强的面庞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美凤,你真美!”朱由检情不自禁地道。 “王爷,美凤想你想得好苦!”戚美凤俏脸飞红,眼角漾出幸福的泪水,软绵绵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 朱由检刚要吹熄红烛,戚美凤却轻轻推开他道:“王爷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是崇瑶妹的生日。美凤还记得最后一次与崇瑶分别之时,我把王爷托付给崇瑶。当时以为今生今世与王爷再难相见,不想今日我们两个成就姻缘,崇瑶妹却不知身在何方。王爷,窗外月光皎洁,我想在院子里给崇瑶上柱香!”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痛,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没有崇瑶,我恐怕都死了多少回了,哪还能有今日。走,咱们一起祭祭崇瑶。” 二人即在院中撮土为香,望空祭拜。其时万籁俱寂、月光如水,朱由检凝望着迢迢夜空,在心中呼唤道:“崇瑶,不知道哪颗星星是你化成的。如果你在天有灵,就特别地闪烁一下,让我以后夜夜能望见你!” 可是浩瀚银河,群星辉映,任朱由检模糊了泪眼,也分不出哪颗是他的崇瑶。 第657章 战前会议(二更) 直到日上三竿,朱由检方才睡醒。昨夜与戚美凤新婚燕尔,自是酣战一场,戚美凤初承恩泽,也是欲拒还迎,直到四更才罢。 可是朱由检一睁眼,戚美凤已经穿戴整齐静候在床边,略带羞涩地笑道:“王爷还不快些起床,人家要去给王妃娘娘请安,如今这么晚还没去,一定让娘娘笑话了。” 朱由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匆匆穿衣洗漱。出了房门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不过不用他们两个去找,蕊儿已经率领王府全体成员在院外恭候,并再次向二人贺喜。戚美凤初为人妇,还显得有些拘谨,蕊儿却笑道:“我们姐妹早就熟识,美凤现在正式嫁入王府,理应更加亲近才对。你知道的,府中可从来没有那些先后尊卑的规矩,我们几个各司其职,一起做王爷的贤内助,王爷才有精力去做大事嘛。” 戚美凤还是有些羞涩地道:“可是美凤自幼出入军营,对女红和襙持家务一窍不通,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呢!王爷,要不你还让我做你的贴身护卫,陪你去上阵杀敌好了。” 朱由检也呵呵大笑道:“美凤,现在你与过去身份不同,已经是令妃娘娘了,古往今来,可曾有娘娘上阵杀敌的?护卫也不用你来做,你自己还是保护的对象呢。我已经决定成立王府警卫局,让石彪当局长,负责全府上下的保卫工作,也给燕凌减减负,他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至于美凤你,我也早给你想好了。打仗你是不要想了,战争不是女人应该参与的,我也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在战场上有任何闪失。不过你的军事特长也不会浪费,我打算成立一所军事院校,就由你来当这个校长,如何?” “要美凤教学生?这…人家怕不能胜任呢!”戚美凤犹豫地道。 “不用担心,如果你不行,其他人就更不行了。”朱由检兴冲冲地道,“你是名将之后,熟读兵法、武艺高强,又在蓟州和辽东亲自指挥过作战,现在你又是本王的令妃,身份尊贵,由你来当这个校长再合适不过了。现在秦兵的规模正在快速扩大,但是大多数军官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军事素养不高,缺乏对强敌的作战经验,尤其是欠缺理论知识,对火器、车战等新战法也知之甚少。军校成立以后,美凤你可以先将军中现有军官轮训一遍,之后就可以招收新学员,为秦兵培养后备军官。以后还要增加海军,那更是高技术兵种,所以美凤你的工作至关重要!” 军事院校在这个时空显然是个新鲜事物。不过当戚美凤明白了它的重要作用之后,她也兴奋地道:“只要能帮到王爷,美凤万死不辞!” 当然,军校的筹备还需要一段时间,朱由检现在还顾不上。现在已经奉旨成婚,了却了一件大事,那么一直萦绕在朱由检心头的复套作战,就到了最后下决心的时候了。 白天的时间显得有些难熬,好不容易等到深夜,朱由检再次秘密召集秦兵五虎将,对复套作战进行最后的讨论。议事厅内仅有朱由检、解胜、解勇、李定国、郝永忠及李来亨六人,新任警卫局长石彪率领卫队将议事厅及王府严密封锁,就连一只小鸟也飞不进来。 朱由检首先对解勇说道:“解勇,因为时间关系,没来得及改编你的部队,而且固原是延绥巡抚驻地,本王亲去也不妥,所以你就自己改编吧。你部的序列是秦兵第五团,你任团长,授予中校军衔。下面的建制都有现成的经验,你照着学就行了。不过这次复套作战,第五团就不要参加了。” 解勇本来一直兴高采烈地听着,听完这最后一句,却立马急了眼道:“殿下,为什么不让末将参加?难道是嫌末将不能打仗么?” 朱由检赶紧安慰他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你解勇独守固原,力拒高迎祥十余万大军,谁敢说你不会打仗?不过第五团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前几个月的固原守城战,你的兵力消耗很大,现在还不足两千五百人,是几个团里兵力最少的。所以第五团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扩军,至少先扩到五千人再说。而且你和他们几个不一样,在周延儒的眼皮子底下调动兵力也多有不便。再说复套之战也不需要投入秦兵全部兵力,你的第五团就做个总预备队,在后方准备接应吧。” 解勇听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嘴里小声嘟囔道:“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不让我上…” “我说解老二,你别得便宜卖乖行不行?”李来亨与解勇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平素开玩笑惯了,当即笑骂道,“固原大战你立的功还不够?前段时间就你和定国哥出风头了,这回也该让解大哥、郝大哥和我露露脸!” 解胜也瞪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道:“殿下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哪那么多废话!” 解勇见被诸将围攻,只好做了个鬼脸,不再抢着出战了。朱由检见几位团长都不畏强敌求战心切,当然也很高兴,但还是持重地问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先说自己,秦兵改编之后,最近的训练情况如何?官兵们有没有求战的欲望和战胜强敌的信心?” 这下议事厅内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几位将领七嘴八舌地介绍起各自团的情况来。通过他们的介绍,朱由检了解到。大胜流贼并顺利改编后,现在秦兵的士气普遍高涨,训练也非常刻苦。新兵想着尽快追上老兵,迫切需要一场实战来证明自己;老兵和军官则感受到军衔制带来的荣誉感,无不希望能再立新功,晋升军衔。 尤其是火器的训练,比过去有了较大的改善。因为兵工厂规模扩大,而且生产出了一批燧发枪并装备部队,战士们都对这个不用点火绳就可击发的新家伙爱不释手,训练的时候都争着抢着要用燧发枪。只可惜数量太少,各步兵营主要配备的还是鸟铳。不过也比过去强多了,过去平均五六个人才有一支,现在差不多两个人就有一支,一人填弹一人射击,刚好够用。 解胜的第一团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但燧发枪的数量较多,还有十几条燧发鲁密铳。解胜平时性格沉稳,可这回也信心爆棚地道:“殿下,请务必让第一团担任坚守任务,让蒙古人尝尝鲁密铳的厉害!” 第658章 兵贵神速(一更) 了解完秦兵的状况后,李定国和李来亨又简要介绍了敌人的情况。原来这两员大将都是有心人,看出朱由检对作战计划很动心后,就各自提前派出侦察兵,冒充走私的商人,到包克图做了一番侦察。两方的情况互相印证,就可大略掌握蒙古人的兵力分布了。 原来鄂尔多斯部内部又分为六旗,每旗约有两千户,共约一万余户;每户的青壮年男子少则一人,多则三四人。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每个成年男子都是战士,因此共有二万左右骑兵,剩下的就是老弱妇孺了。其中他们的酋长帖木尔自辖达拉特旗,号称“青山汗”,就在包克图一带游牧。其余五旗则以包克图为中心,或近或远地分布着。 说起来,鄂尔多斯部的兵力与秦兵也不相上下。但自从隆庆年间“俺答封贡”后,西北边境相对较为稳定,鄂尔多斯部已经数十年没经历过大的战争,族人较为懒散,整日沉迷于美酒妇人,战斗力大打折扣。 不过现在已经入秋,随着天气转凉,蒙古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会逐渐向南迁徙。这些部落尽管平时为争夺草场,偶尔也会有冲突,但面对汉人,总是一致对外。如果等到那些部落赶到河套地区,那可就比较麻烦了。 了解了所有相关情况后,朱由检终于下定决心,事不宜迟,立即展开复套作战。在他看来,不管是哪个部落,总归都是蒙古人;只要是蒙古人,就是大明、也是他朱由检的仇敌。此番复套作战,不但是为了收复失地,为千千万万被蒙古人残杀的汉人百姓报仇,也是为了告慰李崇瑶的在天之灵! 复套作战计划基本采取李定国的方案。整个行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以少量兵力突袭包克图,将长期在那里设集市做生意的蒙古人全部歼灭,并迅速建立防御工事;第二阶段是用这少量兵力吸引鄂尔多斯部的大部兵力来围攻,并且死死地拖住他们;第三阶段则是以主力骑兵部队对敌军进行反包围,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之。 这个作战计划虽然构想巧妙,但实施起来难度也很大,每个阶段都面临不同的困难,而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就是第二阶段。其难度在于,在这个阶段不能投入兵力太多,否则以蒙古人的狡猾程度,很可能会放弃包克图北遁入茫茫草原,那就无法实现全部落歼灭的作战意图。 但兵力太少,又有被敌人一口吃掉的危险。尤其是包克图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当蒙古人的上万大军发起冲锋时,如果与之硬拼,即使是秦兵的主力部队也难有胜算。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以配备火器的步兵和车兵为主,构筑临时工事,用阵地战抵御蒙古人,使敌人失去骑兵的传统优势,就成了朱由检惟一的选择。在这方面,第一团无疑沾了很大的光,他们不但火器装备最好,新加入秦兵的五百戚家军也暂时划归一团,那数十辆战车和几十门小型佛朗机炮可是阵地战的利器。 因此在经过反复讨论之后,朱由检做出决定:以解胜的第一团两个步兵营、一个车兵营、一个工兵营、外加五百戚家军,和李定国的第二团一个步兵营、一个车兵营,共约三千兵力,承担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作战任务。 而四个团的所有骑兵营、侦察营共约五千兵力,隐匿在包克图以南的沙漠中,负责决定性的第三阶段作战。解勇的第五团则抽出骑兵和侦察兵做为预备队,一旦战事不利,负责接应主力撤出战斗。 由于兵力一分为二,在谁担任战场最高指挥官的问题上,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朱由检本来打算亲临包克图指挥作战,但所有将领一致坚决反对,理由是战场太过危险,尤其是还要故意被围困一段时间,秦王一旦有个闪失,那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朱由检拗不过众将,也只得退而求其次,跟随骑兵部队参加第三阶段的战斗。这回谁再拦也不管用了,如此重大艰险的作战,朱由检不可能缩在大后方。这个时代又没有电报电话,根本无法遥控,朱由检做为全军主帅,必须亲临一线掌握敌情。而且他对整个部队的士气激励作用,也是任何人无法代替的。 接下来郝永忠和李来亨又想抢着去参加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作战。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相对于图穷匕现的第三阶段,被敌军重重包围的第二阶段更为危险。这么艰巨的任务,他们可不想推给战友,都想把指挥权抢过来,自己去面对蒙古人的疯狂进攻。 朱由检却把脸一沉道:“本王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们就不要再争了。第一团和第二团对火器和车战运用更为娴熟,而第三团和第四团骑兵有优势,本王这也是量才而用。前两阶段,由李定国负总责;第三阶段,本王亲自指挥!兵贵神速,本王给你们三天时间返回驻地动员部队,三天之后必须出发,先到李来亨的鄜州集结。但是不可提前透露行动计划,只说是正常训练。从出发到集结完毕,大概需要五天;鄜州距包克图八百余里,又途经沙漠地区,步兵和战车至少也需要十天时间。今天是七月初八,我们要争取在月底之前结束战斗!” 令出如山,除了解胜之外,其他四员大将当夜就离开了秦王庄。解胜的第一团立即开始紧锣密鼓的备战工作,将士们虽然不知道将要有什么行动,但那山雨欲来的气氛还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紧张和兴奋。 为了严格保密,朱由检对任何人都没透露作战计划,除了蕊儿和戚美凤。蕊儿要一如既往地负责秦王府的大小事务;戚美凤则要深居简出,做出秦王贪恋女色的样子,以迷惑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 刚刚成婚就要分别,戚美凤当然有些不舍;但她是最能理解朱由检的军事思路的,只是紧握住朱由检的手,简单而深情地叮嘱道:“王爷保重!”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保重”二字的千钧分量。三日之后,借着送岳父戚显宗东归的机会,第一团的远征军浩浩荡荡地开出秦王庄驻地。 戚显宗沙场老将,岂会看不出些端倪,只是语重心长地拱手道:“殿下,末将告辞了。西北战局混乱,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望殿下善保贵体,以待时局之变。” 当戚显宗一行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后,朱由检回望了一眼巍峨的秦王庄城墙,在枣红马上挺直胸膛,对身旁的解胜道:“传令下去,全军开拔!” 第659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二更) 七月下旬,中原大地仍是暑气未消,西北却已朔风渐起。陕西重镇榆林以北毛乌素沙漠中的黄沙被劲风搅上高空,铺天盖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在这种被前世称为“沙尘暴”的恶劣天气中,榆林城头的守城明军瑟缩在垛口后面,尽量用衣服遮住口鼻眼睛,但还是无法阻止黄沙的袭扰,个个叫苦不迭。而百户以上的军官,却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搂着营技饮酒作乐,那粗鄙放肆的笑声被狂风带出很远,甚至能飘到空旷的城外。 而就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却有无数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身背数十斤重大包袱的百姓,排着长长的队伍,顶着狂风,推着笨重的货车,在陕北严重破损的官道上艰难地跋涉。靠近榆林城时,他们还故意远远地避开,选择那些羊肠小道,或是根本没有路的旷野通过。 守城军知道,这些人都是前往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中走私的小商小贩。几十年来皆是如此,他们也见怪不怪了。待这些人返回时,还可以敲一笔竹杠,对自己也有好处。 因此军士们也只是远远地望着,幸灾乐祸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幸亏咱吃的是军饷,不然也得和他们一样去喝西北风!他娘的,这几天的大风真邪门,蒙古人也不会在这种破天里乱窜罢?走走走,守他娘的甚么守,下城找地方吃酒掷骰子才是正经!” 可是这些百姓在离开守城军的视线之后,却陡然加快行进速度,简直可以说是健步如飞。黄沙沾染上汗水,早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泥人,可没有一个人停下,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惟有纷乱的脚步声和有节奏的喘息声,也很快消失在呼号的狂风里。 再向前行十余里,即是明代修筑的长城。数千年来,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从战国时起,历朝历代就屡次修筑长城。榆林一带做为边防重镇,赵长城、秦长城、汉长城、隋长城皆由此经过,明代更是大兴土木,发军民数十万,历经数十载筑起千余里的关墙。 可惜仅靠这些没有生命的砖瓦,不但挡不住蒙古人南下的铁蹄,就连日益肆虐的风沙都挡不住。原本位于长城以北的毛乌素沙漠逐渐向南扩大,现在多段长城已经被湮没在沙丘之中,仅有些较高的墩台还露出地表,但也被风沙侵蚀得满目疮痍,如同一条蜿蜒在沙漠中,却已奄奄一息的巨龙。 可就在榆林西北一处早已废弃的关隘南侧,今天却出现了数十年来极为罕见的场景。上千顶帐篷用巨大的木桩固定,借着长城城墙的阻挡,顽强地在风沙中扎下了根。帐篷中不时有马嘶声传来,原来为了防止马匹受惊逃散,所有骑者都和坐骑共处一帐之中。马粪和马尿的刺鼻气味充斥于帐篷之中,以至于有些骑者宁肯跑出帐外,接受风沙的洗礼。 这其中也包括十几位身披玄色重甲的青年将领,以及他们簇拥着的一位同样满身戎装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望着漫天风沙,恨恨地道:“草原地区降水少、一年中多半时间气候寒冷,所以生态非常脆弱。但是蒙古人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专干涸泽而渔的蠢事。就拿这片沙漠来说,在唐朝还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就因为蒙古人过度放牧,导致地表裸露,终于严重荒漠化,成了现在寸草不生的模样。啃光一片草原,只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年的时间;可治理一片沙漠,却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努力!本王一旦收复大草原全境,必禁牧十年,让大自然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说!” 另一位年轻将领则嬉皮笑脸地道:“殿下知道的可真多,连唐朝的事都那么清楚。末将可没想那么远,只想着既然蒙古人以草原为生,不如一把大火给他烧个精光,把他们的牲畜全烧死、饿死,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居中的年轻人一愣,随即笑骂道:“你这家伙虽然不学无术,想出的招数倒是够损够毒!你这是让本王当破坏环境的凶手啊,不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看也未尝不可!” 这一行十余人,正是秦王朱由检与他的两位爱将郝永忠和李来亨,以及各团骑兵营的营长们。刚才李来亨提出纵火烧草原,让朱由检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蒙古人之所以对补给没什么依赖,正是因为大草原本身就是他们的补给品,有草就能养活马匹和牛羊,就能提供牛奶和羊肉。如果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天,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个毛的环境? 不过眼下还没到那个地步,朱由检更关心的,自然是如何把当前这一仗打好。经过半个多月的秘密行军,现在五千骑兵已经完全就位,隐身于茫茫大漠之中。由于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指南针,没有迷路之虞;军队携带的干粮和淡水也很充足,只要越过长城再向北挺进,一天一夜即可抵达河套平原。 正在此时,侦察兵匆匆来报:“启禀殿下,一团长解胜、二团长李定国率领步兵营和车兵营越过榆林,马上就要与我们会师了!” 朱由检精神一振,冒着漫天的黄沙步行前去迎接,行了不到半里就遇到了长长的车队。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解胜和李定国匆匆赶至,一边行军礼一边大声禀道:“一团和二团如期赶到集结点,请殿下发令!” 朱由检望着一个个风尘仆仆、却又面带坚毅之色的秦兵,心情激荡,快步登上一个土台,在狂风中高声喝道:“将士们!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这次我们作战的对象,是盘踞在河套地区的蒙古鄂尔多斯部!蒙古人强盗成性,占我河山、夺我财物、银我妻女,该不该杀?” 秦兵将士其实心理已经有所准备,此时听最高统帅秦王朱由检亲口说出,更是群情振奋、义愤填膺,皆振臂高呼道:“该杀、该杀、该杀!!!” “好!我们作战的目标,就是将这个强盗部落一个不留,彻底歼灭!”朱由检嘶吼着道,“本王知道你们都很辛苦,而且将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有人可能会牺牲。但你们不是在为别人而战,而是为了你们的妻儿父老、你们的家园田产,还有你们军人的尊严而战!有没有信心战胜敌人?” “必胜、必胜、必胜!”数千秦兵齐声怒吼,就连狂风的呼号也被压了下去! 朱由检此时已是双眼血红,奋力拔出无痕宝剑指向长空,豪气干云地道:“本王现在也没有什么能给你们的,就送大家一句诗吧: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进军!!!” 第660章 硝烟腾起(一更) 尽管毛乌素沙漠狂风肆虐,可比它更北的河套地区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在蔚蓝的天空下,清澈的黄河水从碧绿的原野上穿过,空气中洋溢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遥望极北,东西绵延数百里的阴山山脉巍然屹立,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抵御着从蒙古高原过来的寒流的南侵。正因为有了阴山的呵护和黄河的滋润,河套平原才拥有了这个纬度本不应有的温和与明润,真不愧其“塞外江南”的名头。 黄河北岸的包克图,此时正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呈现出一派悠然闲适的景象。几十顶白色的蒙古包点缀在草原上,远道而来的各地商人都自发地汇聚于此,开展以货易货的原始贸易。除了蒙古其他部落的人外,也有不少汉人,多是晋陕两地前来走私的行商。 蒙古人以游牧为业,平时吃肉喝奶,尽是荤腥之物,所以对能清肠胃的茶叶需求量极大。此外,他们对粮米、铁器和瓷器也很喜欢,因为这些东西要么不在这里出产,要么蒙古人根本不会制作。而他们能提供的交易品无外乎马、牛、羊三种,至多再加上牛皮、羊毛等初级产品。 利润的诱惑,使得不少汉人不顾明蒙实际出于半敌对状态,仍然携带者大批蒙古人急需的物资前来交易。而看似憨厚老实的蒙古人,其实却是极其奸诈的生意人,他们提供的商品都是些劣马、老牛、痩羊,却要按照优等的价格交易。汉人接受便罢,如果提出不满,这些蒙古人就会登时翻脸,抽出明晃晃的马刀威胁对方,强迫对方就范。而这些汉人在蒙古人这里吃了亏,回去以后自然要从同胞那里找回来,这也是内地马匹价格极其昂贵的原因之一。 此时此刻,在最大的一顶蒙古包内,一名三十多岁的粗壮蒙古汉子刚刚痛饮过烈酒,此时正惺忪着醉眼,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唱起草原上的小调来。帐内还有二十多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蒙汉两族均有,战战兢兢地服侍着那蒙古汉子,生怕他突然大发雷霆,借酒施暴。 这汉子便是鄂尔多斯部“青山汗”帖木尔的长子卓立格图。达拉特旗两千余户,此时多随着帖木尔游牧去了,包克图仅剩下他和不到三百骑兵,保护帖木尔的家眷,并监督在这里常年进行的贸易。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爹不在,卓立格图毫不客气地把那些从别处抢来、本来专供帖木尔一人享用的女子“借用”了。蓝天、白云、青草、醇酒、美人,能想到的世间美物,卓立格图此时都占全了,他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帖木尔最好多在外面游牧一段时间。如果得急病死了更好,那鄂尔多斯部就是他的了,他也要尝尝高高在上的“大汗”滋味。 其实按照蒙古的传统,真正的“大汗”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全体蒙古人的最高统治者。但自从蒙元被逐,黄金家族衰落,草原上的部落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种四分五裂之中,随便哪个部落的酋长,只要他愿意,都可以自称“汗”。“青山汗”帖木尔亦是如此,其实他的手下连男女老少全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万人而已。 正醉生梦死之际,有负责放哨的骑兵来报:“大王子…” “什么大王子,叫我大汗!”卓立格图借着酒劲拍案大怒道。 “是,大…大汗。”那骑兵有些犹豫地道,“远处又来了不少汉人,赶着几百辆大车,看样子货物不少。” “哦?”卓立格图兴奋地一跃而起,“哈哈,幸好老家伙不在,这次抽的税银全归我了!” 原来但凡来走私的汉人,都要先交一笔为数不菲的税银,蒙古人才允许其交易。否则,直接没收东西赶人,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这是鄂尔多斯部最重要的白银来源,难怪卓立格图会如此上心。 当他喷着酒气来到帐外时,果然见汉人的车队已经行进到营帐的一百多步之外。但见这些汉人全都风尘仆仆、汗流浃背,显然是赶了极远的路才匆匆赶到的。卓立格图见那些车辆看起来极为笨重,显然是满载,不由得心中大喜。 可他毕竟是一个优秀的蒙古战士,游牧民族的机警与狡诈已经深入血液和骨髓之中。离着老远他就蓦地发现,不但车的数量有些多得离谱,而且这些汉人与之前见过的汉人神情颇为不同,脸上没有谄媚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只有如同寒霜般的冷酷。尤其是为首的两人,目光更如鹰隼般专注,毫不畏惧地迎上了自己的目光。 卓立格图陡然生疑,大喝一声道:“让他们立刻停下,接受检查!” 可是已经晚了。对面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呐喊,那些汉人们全都扯掉了用于掩盖身份的平民服装,露出了里面闪着寒光的铠甲! 卓立格图虽然大吃一惊,却也极其凶悍。他当即飞身上马,高举雪亮的马刀狂吼道:“敌人虽多,但没有骑兵,一冲就垮。鄂尔多斯的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杀光这些来送死的汉人,荣耀永远属于苍狼的后裔!” 蒙古人“马背上的民族”这个称号也真不是盖的,几百名骑兵不到一分钟就纷纷上马,跟随卓立格图杀出营帐。他们身背短弓,手握马刀,紧紧伏在马背上,眼中射出凶残与嗜血的光芒。在他们眼里,对面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匹匹温顺的绵羊,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屠杀! 双方的距离只有一百多步,骑兵冲刺转瞬即至。卓立格图一马当先,心中还有些得意,暗想对面的敌人恐怕只是些乌合之众,连明朝的边军都赶不上。边军最起码还要放几箭、开两枪鸟铳才会溃逃,而对面这帮人连箭都不放,看来是被自己的勇猛给吓傻了。 哪知冲到仅剩三十步时,卓立格图猛然看见对面那名两鬓略有些斑白的将领诡异地一笑,突然高举右臂,狠狠地往下一挥,大吼一声:“放!” 卓立格图情知不妙,赶紧将身子往下一伏。可是已经太晚了,他心惊胆战地看到,对面的汉人突然举起黑压压的一片鸟铳,简直如同一团乌云! 然后汉人的阵地上突然腾起浓重的硝烟,这时卓立格图才感到身上几处同时巨痛,人已经被从马上打飞了出去! 第661章 载入史册的战斗(二更) 枪声大震! 在这个时空,至少是在东亚地区,今天在包克图爆发的这场突袭战,是历史上第一场纯以火器对抗骑兵的战斗,因而足以被载入史册。骑兵的一方是鄂尔多斯部,火器的一方自然是长途奔袭而来的秦兵了。 尽管鸟铳,也就是火绳枪,在几百年前就已出现,但由于存在着射程近、击发慢、襙作不便等种种难以克服的缺点,鸟铳一直无法动摇弓箭的地位。明朝官军就配备了不少鸟铳,可很多人都不愿意用;蒙古人和女真人就更是迷信自己的骑射之术,对鸟铳不屑一顾。 可秦兵从成军那一天起,就极为重视火器。道理也很简单,朱由检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自然知道热兵器以其压倒性的优势,迟早会取代冷兵器,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谁能先熟练运用火器,并且不断地加以改进,谁就能在未来的战争中取得主动;反之,如果固步自封,像蒙古人和女真人一样死抱着千年雷打不动的骑射不放,那只能是坐以待毙,被历史的浩荡潮流所淘汰。 因此明知道现有的鸟铳有种种缺点,朱由检还是让秦兵大量装备。尤其是步兵,鸟铳更是最主要的兵器,传统的刀剑、长矛、弓箭只能算辅助装备。平时的训练也以火器为主,单兵的填弹、瞄准、射击,整体的阵形、配合、补给,都是每天反复演练的必会科目。 在之前与流贼的多次战斗中,秦兵的鸟铳已经初显威力。但因为兵力少、枪支更少,还只能做为一种补充,传统的战法还是更多一些。但解胜的第一团则不然,由于驻守秦王庄,他们的鸟铳最充足,已经做到了人手一支;弹药补充也非常方便,因此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热兵器军队的实力,这也是朱由检把复套首战交给第一团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与蒙古骑兵对垒的,正是做为先头部队的第一团一营、二营和车兵营。团长解胜深知这第一仗极为关键,不但对士气影响很大,而且直接关系到后续作战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故而随先头部队一起行动,此时亲自在第一线指挥。一声令下,一营和二营的士兵们熟练地排成前后三排,第一排半跪射击,第二排直立持枪准备,第三排负责填弹,正是平常反复演练过的“三段击”标准阵型。 当蒙古骑兵开始呐喊着冲锋时,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下轻轻震颤,骇人的杀气扑面而来,一些新兵有些害怕了,端枪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即使是经历过去年秦王庄保卫战的老兵,也是第一次在旷野上与骑兵作战。眼见举着雪亮马刀的蒙古人如同旋风般地冲过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秦兵军纪最为严明,日常训练时即反复强调:作战时若不听指挥、擅自进退,一律视作临阵脱逃,立斩不赦!所以紧张归紧张,没有指挥官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开枪,全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团长解胜身上。 解胜却保持着他惯常的冷静,并不急于命令部队开火。虽然现在装备的鸟铳制作比较精良,射程可以达到七八十步,已经比明军手中粗制滥造、射程只有三四十步的鸟铳强多了,但要发挥最大的威力,当然是越近越好。眼见蒙古人毫无防备,大大咧咧地往前冲锋,解胜不禁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直到冲在最前的骑兵到达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解胜才猛地一挥手道:“放!”秦兵早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第一排半跪着的三百支鸟铳一齐击发,威力岂同小可,所以阵地上才会腾起大团的硝烟。 而对面正在冲锋的“大王子”卓立格图与紧随其后的二十多名蒙古骑兵,却立时倒了大霉。三百支枪打二十多个目标,那还用瞄准么?顷刻之间,这二十多骑连人带马都被打成了筛子。秦兵使用的弹丸都是圆形铅弹,贯穿性差,但却可以在击中人体后迅速把动能释放出来。因此包括卓立格图在内,这些倒霉蛋登时被打得向后倒飞。待坠地之时,早已成为一团带着恐怖的血窟窿的碎肉。 蒙古人的骑兵冲锋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颇有讲究。冲在最前面的是最悍不畏死的勇士,一般也就二十多骑。后面又跟着若干波,因此正面并不很宽,纵向却拖得很长。这个阵形的好处就是即使第一波骑兵遭到弓箭射杀,后面的第二波骑兵还可安然无恙,并且迅速冲入敌阵,犹如一支锐利的矛,轻而易举地凿穿步兵的防线,来回反复,给予对方最大的杀伤。 若换成对付一般的明军,这个战术相当奏效。可今天他们面对的是使用火器非常娴熟的秦兵,这个阵形反而吃了大亏。第一排鸟铳手射击完毕后,第二排立即跨前一步成为第一排,并且半跪下来点燃火绳瞄准。刚刚击发完毕的那一排则把鸟铳交给后面专门负责填弹的第三排,接过已经填装好的鸟铳站立准备。第三排的装弹兵则把尺寸分毫不差的铅弹和用纸包好、份量完全一样的击发药填入枪管,用通条压实。 此时蒙古人的第二波骑兵恰好冲到刚才第一波挨打的地方,由于受到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影响,阵形难免有些混乱。恰在此刻,新一排鸟铳的火绳燃入枪管,骤然击发,于是蒙古人又新增了一批死尸。 如果蒙古人采用宽大正面冲锋,一来枪弹的密集程度会有所降低,命中率自然下降;二来鸟铳最大的短板还是在装填上,前两次击发尚可,从第三次开始就必须先清理一下枪膛,速度会大为降低,那样骑兵就有机会冲到鸟铳手的阵前。 如果是这样,秦兵就必须立即变阵,由三排改为两排。省出来的一排,立即用盾牌和长枪形成一道屏障,保护后面的鸟铳手。当然这样鸟铳的火力肯定会减弱不少,近身肉搏导致的伤亡也会大量增加。 可惜这几百蒙古骑兵兵力太少,又过于托大,直到前两波全军覆没,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见勇猛的“大王子”还没摸到敌人的衣角就已经玩完,后面的骑兵登时心生惧意,纷纷勒住战马。这时双方的距离差不多有七八十步,蒙古人不甘心失败,纷纷摘弓搭箭,企图仗着惊人的臂力与高超的箭法,与秦兵展开对射。 见敌军停止移动,解胜微微一笑,大吼一声:“速射炮!” 第662章 炮步结合(一更) 二十一世纪的朝鲜三将军妙语迭出,其中广为流传的一句便是:“现代战争就是炮战。”虽然因其“落后时代一百年”而遭到嘲讽,但如果把这句话搬到朱由检所在的这个时空,却无疑很有前瞻性。 因为大炮以其超远的射程、恐怖的杀伤力和相对低廉的造价,从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就是战争中的大杀器。它在军事上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涵盖陆海两军,是当之无愧的“兵器之王”。即使后来出现了更为先进的飞机和导弹,火炮在战争中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而且相对于鸟铳这样的单兵火器,大炮在这个时代已经发挥了很大作用。就拿宁远之战来说,如果不是有十几门红夷大炮和紧急增援的佛朗机炮,城池早就被攻破了。 但是明军的火炮主要用来守城,野战则基本不带,一是因为实在太过笨重,二是击发太慢,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野战战场。 但是朱由检一直对火炮寄予厚望,兵工厂的主要研发力量也全投入到了火炮上面。在牵引重型火炮的工具暂时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下,朱由检走的是火炮小型化路线,也就是重点研发让秦兵方便运输、可以投入到野战中的火炮。 道理也很简单,对付机动灵活的游牧民族,只有在野战中打败他们,才算是彻底地打败了他们。如果单是满足于守城,不但无法给予对方重大杀伤,而且人家还可以围而不打,光饿都把你饿死了,历史上的祖大寿投降满清就是这个原因。 这次复套作战,朱由检就让解胜把兵工厂制造出来的仅有的六门速射炮全带上了,配备在一营和二营的炮兵排中。这种速射炮口径比普通的佛朗机炮小了几圈,炮身长度也稍短一些。它配有九支子铳,可以先将子铳填好火药,再将子铳装入母铳中。击发完毕后,迅速卸下子铳,换上另一个子铳再次击发,这样就节约了大量的填装时间。 速射炮与传统的佛朗机炮相比,子铳装药量小,炮身发热量也小,因而可以连续击发九次。而普通的佛朗机炮,连续击发两三次就必须冷却一段时间,否则炮管就要变形了。 在鸟铳手排成整齐的队列,如同训练一般向蒙古人射击时,炮兵排的士兵们早已架好六门速射炮,只等指挥官的命令。 现在战场上终于出现了利于开炮的良机,蒙古骑兵都聚集在离秦兵阵地八十步到一百步的范围之内,拼命向秦兵的鸟铳手开弓放箭。步兵立即竖起早已准备好的盾牌防御,吸引了蒙古人的大部分注意力。而这个距离也刚好出了速射炮的射击死角,正好处于打击范围之内。 听到团长解胜点名,炮兵排的炮手立即紧张地计算射击诸元并开始校炮。校准之后,排长一声令下:“放!”六门速射炮便同时发出怒吼,将六颗实心弹狠狠地向敌阵打了出去。 虽然速射炮配备的仍是传统的实心弹,但六炮齐射,打击的又是这么小的范围,杀伤力自是十分惊人。伴随着死亡的呼啸声,六枚实心弹狠狠地砸入乱哄哄的蒙古人阵中,凭借着强大的势能,将不幸被直接砸中的马匹直接击飞,同时自身落地弹起之后稍稍改变方向,力道仍没有减弱多少。顷刻间蒙古骑兵人仰马翻,除了被炮弹直接击中的以外,更多的是被击飞的马匹和人的躯体撞到。那场面可以用四个字简单地形容:尽皆糜烂! 不过瞬息之间,就有几十匹战马倒在了血泊之中。残存的蒙古骑兵大为骇异,纷纷拨转战马掉头就跑。可还没跑多远,速射炮的第二轮齐射又到了。这次由于蒙古人溃败时的阵形已经散开,实心弹并未造成如同第一轮齐射时那样的杀伤,但那惊天动地的击发声、尖锐刺耳的炮弹破空之声和击中目标时恐怖的躯体爆裂声,已经让蒙古人心胆俱裂!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解胜见为数不多的蒙古骑兵已经溃败,大手一挥道:“擂鼓,战车合围敌军营帐,步兵出击!” 顷刻之间,如雷的战鼓声响彻草原大地,秦兵再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刚才一直停在鸟铳手队列后的战车开始向前推进了,他们两翼展开,犹如两条长长的手臂,向几百步以外的鄂尔多斯集市包抄过去。步兵则跃出阵位,在鸟铳枪口处装上明晃晃的刺刀,向敌军发起追击。 刺刀的出现,也是秦兵的鸟铳与传统鸟铳相比,一个明显的改进。传统鸟铳由于击发非常缓慢,当敌军冲到眼前时,根本来不及填弹,只能扔下鸟铳用别的武器抵挡。秦兵的鸟铳则配有一支长约尺许的剑形刺刀,枪身上也有相应的卡槽。需要近战时,把刺刀往枪口上一套一卡,鸟铳就变成了一支长矛,同时并不影响击发。 这项“发明”倒不是兵工厂的工匠们想出来的,完全是朱由检一句话的功劳。像这种简单的改进,并不是科技水平没到,而是人的思维囿于传统没有想到,只要能想到,就能非常容易地实现。而且相对于实质性的科技进步,这种小改进的作用也未必就小了。 而在步兵冲锋的同时,炮兵排的战士仍在紧张地调整炮身,将火力向纵深延伸。只要有蒙古骑兵敢于停下,等待他的就是从天而降的实心弹。在又吃了几发炮弹之后,蒙古人终于彻底崩溃,连营帐也不敢要了,直接逃向远方的茫茫草原。战场上也因此出现了有史以来极其罕见的场景:步兵追着骑兵杀! 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的时候炮兵再往远处轰,这就是最简单的炮兵与步兵结合,夺取对方阵地的经典战术,第一团平时已经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了。今天第一次用于实战即大获成功,极大地振奋了秦兵的士气。 直到这时,解胜紧绷的面部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不过他只是透了口气,就又向传令兵发出了一连串的指示:“让一营和二营不要穷追敌骑兵,立即配合车兵抢占敌营。同时马上通知后面的部队,让他们赶紧上来,尤其是车兵营和工兵营。我们要抓紧时间,立即构筑防御工事!” 第663章 痛骂贼婆(二更) “我襙他大爷,这班蒙古人真没种,就这么逃了!” 在原本属于“大王子”卓立格图的大蒙古包中,当担任战斗主力的一团一营长刘全忠襙着浓重的陕西口音,却骂出前世标准的“京骂”之时,参加前线临时会议的二团长、前线总指挥李定国,一团长解胜及其他秦兵将领都会心地笑了。 自打有人从秦王朱由检那里学会了这一句,以及它的姊妹篇“跟你丫死磕”,这两句骂在秦兵中不胫而走,凭借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大的感染力,迅速成为风靡军中的口头语。当将士们想表达对敌人的愤恨及蔑视之情时,这两句就会脱口而出。 眼看刘全忠的脏话就要如滚滚长江之水一般没完没了,老成持重的解胜断喝一声道:“少废话,简要汇报战况!” 刘全忠被自己的团长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肃容道:“经过刚才的战斗,我军已经完全占领这个叫‘包克图’的地方。共击毙蒙古骑兵一百多人,具体人数还没点出来,其中包括一个什么狗屁“大王子”;我方一营阵亡一人,伤十三人;二营伤了十六人。” 如果换做其他明军,这已经是一个可以称作“大捷”的辉煌胜利了。可解胜却双眉紧锁,把脸一沉道:“怎么会有这么大伤亡?你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刘全忠苦着脸道:“主要是有些新兵没上过战场,今天一紧张,把平时演练的战术要领都忘了。当敌军放箭的时候,有些人不注意隐蔽,还有些盾牌手动作太慢。我也觉得窝囊,伤了这么多弟兄,还让那一百多蒙古杂碎给跑了!” 李定国见解胜还要训斥刘全忠,忙微笑着打圆场道:“解团长要求很严格,但将士们第一次与蒙古人对垒,取得这样的战绩,并且达成了主要的作战意图,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蒙古人跑了更好,他们不跑,怎么给鄂尔多斯部的主力送信,我们又怎么吸引他们来攻?至于伤亡偏大这个情况,我们以后再慢慢总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布防。各位,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已经完成,请立即按照预案行动,在今天黄昏之前,务必完成防御工事!” 众将轰然应诺,纷纷踏出这座临时中军帐,奔向各自的阵地。李定国与解胜也跟着出来,视察各营的布防工作。 进度最快的是两个车兵营,以及暂时划归一团的五百戚家军。他们一共配备了三百六十辆战车,每辆战车长八尺,高六尺,下面是四个木制车轮,两侧包有铁皮。这些战车在下部用铁环和铁钩首尾相连,与前世的火车皮颇为相似,所不同的是车与车之间的间隙很小,刚好能容纳一门佛朗机炮的炮口,或是一名步兵。 现在全部战车已经围成了一座方圆近百丈的车阵,将包克图的蒙古营帐彻底包在其中。车兵们正忙着从战车的车厢内往下卸载物资,包括大量的弹药、粮食、淡水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而工兵营的战士们就更辛苦了,他们负责在紧贴车阵的外侧,挖掘一道壕堑。这道壕堑宽一丈,深八尺,再加上内侧战车车厢的阻挡,确保了蒙古人的战马不能直接跃入车阵之中。即使敌人下马徒步来攻,也必须先跳下壕堑,再从另一边爬上去,极大地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由于挖掘的土方量太大,除了工兵营所有战士,包括营长都挥着铁锹挥汗如雨外,一部分步兵营的战士也协助挖掘。而另外一些战士则押着大批俘虏,强迫他们也投入这项艰苦的劳动之中。 这些俘虏既有蒙古人,也有来做走私生意的汉人,人数多达五六百。那些汉人倒比较老实,刚才的一战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本来按照《大明律》,越境走私货物就是死罪,如今秦兵没有将他们直接处死,而是只让他们卖苦力挖沟,他们已经烧高香了。 而那些蒙古人刚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他们平常吆喝惯了汉人奴隶,如今地位倒转,自己成了阶下囚,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有人便用蒙语怒骂,不肯乖乖地干活。 秦兵们则是毫不客气,只要有人敢反抗,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刺刀伺候。顷刻之间,十几个带头闹事的蒙古人被刺成了血葫芦,倒在地上痛苦翻滚着死去。余者见了,谁还敢反抗?只得撅着屁股刨起土来。 李定国和解胜又转到几顶蒙古包之前,这里关押着蒙古人的老弱妇孺。按照朱由检的命令,秦兵没有杀他们,也没有强迫他们干活,只是绳捆索绑严加看管,严禁踏出帐外一步。 二人刚经过帐口,忽听里面有个女人用生硬的汉话尖利地骂道:“你们这些强盗,为什么要抢我们鄂尔多斯人的草场、杀我们的族人?你们的皇帝和我们的大汗不是达成封贡约定了么?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狗贼,长生天必保佑我的丈夫青山汗将你们击败,一个个都砍掉脑袋,为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 “这女人是帖木尔的妻子。”看守蒙古包的秦兵气得咬牙切齿地道,“她嘴太不干净了,老子真想一刺刀挑了他!” “执行殿下的命令。”李定国只是微微一笑,便去视察缴获的物资了。解胜却皱了皱眉头,对跟在后面的刘全忠道:“你不是能骂么,去教训教训这个婆子。”说罢也转身离去。 刘全忠没能全歼蒙古骑兵,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解胜给了他个发泄的机会,如何能不兴奋。他当即掀开帐帘,指着里面那个衣着华贵的半老徐娘骂道:“我去你大爷的!什么叫‘你们的草场’?河套地区从汉朝开始就是我们汉人的!要说强盗,你们蒙古人才是真正的强盗!杀你们的族人怎么了?你们杀了我们多少汉人?难道我们汉人杀得,你们蒙古人就杀不得么?你还知道封贡,那我问你,每年你们鄂尔多斯部都到榆林附近‘打草谷’,甚至无故杀害和你们交易的百姓,当我们不知道么?还‘背信弃义’,你们蒙古人懂得信义二字么?至于你老公‘青山汗’,我们就怕他不来。只要他敢来,你就睁大了眼仔细看好了,到底你那个‘长生天’保佑不保佑你们!他奶奶的,还敢跟你爷爷叫唤!” 帖木尔的妻子被这一痛臭骂噎得哑口无言,刘全忠却拍手大笑道:“痛快!跟着殿下出去几次,我这口才见涨啊!” 第664章 燧发鲁密铳(三更求花求订阅) 直到将近黄昏之时,鄂尔多斯“青山汗”帖木尔才从败兵口中得到包克图被袭击的小溪。听说儿子卓立格图战死、自己的家眷尽数被擒、包克图的所有物资全部落入敌手,这个年过五旬、却仍生得十分彪悍勇武的蒙古凶汉不禁气得暴跳如雷。 由于在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还非常缓慢,帖木尔根本不知道有“秦兵”这样一支部队存在,还以为这一切都是驻守榆林的明军干的。平常他带领部下从榆林附近经过时,守军都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来,帖木尔十分纳闷这回他们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赶跋涉数百里来偷袭包克图? 当问清来袭的明军只有一千多人(当时李定国的二团还没赶到),并且全是步兵以后,帖木尔更是气得差点吐血,连连追问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败的。 不过这老家伙毕竟久经沙场,战斗经验确实十分丰富。听完败兵的描述,他当即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道:“卓立格图真是个笨蛋,该死!纵队冲锋,这不是一波波地去送死么,改成横队冲锋就好了!” 包克图对鄂尔多斯部,以及对帖木尔本人都意义重大。这里不但是达拉特旗近年来常驻之地,贮存了大量的物资和财富,而且是河套地区水草最为丰美之处。几十年前,帖木尔还年轻,正是率领着达拉特旗骑兵,在部落内部对包克图的争夺中一举胜出,才使其他五旗臣服,获得了“青山汗”的称号。现在如果被区区一千多步兵把老家端了,不但物质损失巨大,其他五旗也会认为他丧失了领导能力而不听他号令,那样他这个“青山汗”也就当到头了。 因此帖木尔只是稍作考虑,立即下令集合六旗人马,将占据包克图的明军一举消灭。不过他的达拉特旗主力在包克图西北数十里,离得并不很远;但其他五旗则分布在广大的河套地区,有的相隔二百多里,谨慎起见,帖木尔还是命令所有部队都先到他这里集中,再一起去攻打包克图。 尽管蒙古人的骑兵机动性强,但传递消息和集结部队还是需要时间的。等帖木尔集合了鄂尔多斯六旗的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包克图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怎么回事?”当远远地望见地平线上出现的一座“堡垒”时,帖木尔不禁大惊失色。从地理位置上看,他知道那里就是包克图,可包克图就是一片平坦的草原,怎么会有堡垒出现? 直到数里之外,蒙古人才看清那并不是“堡垒”,而是用一辆辆大车组成的一座圆形车阵。不过车阵虽然壮观,但蒙古人也没太放在眼里。毕竟他们有一万五千骑兵,对方一共才一两千人,还全是步兵,没什么好怕的。 帖木尔久经沙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一声令下,让蒙古骑兵将这座车阵从外围彻底包围起来。这样明军就插翅难飞了,帖木尔的目的是先瓦解明军的士气,待他们感到绝望时,必会强行突围,那时就是歼灭敌人的最好时机。 可一直等到红日西垂、晓月初升,对面的明军一点动静也没有,既不骂战,也不放枪放箭,更不突围,甚至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帖木尔心中生疑,暗想难道明军都睡着了? 此时他麾下的几旗将领已经急不可耐地向他求战。帖木尔知道他们的心思,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战利品是可以和部落首领对半分的。如今自己那点家底全都落入明军手中,如果再抢回来,可也算战利品了,少不得要分给各旗一些。因此他想先派人侦察一下明军的虚实,如果没什么战斗力,干脆只让自己的达拉特旗上,这样也可以少损失一些物资。 很快,十余匹快马载着蒙古人的哨探,借着朦胧的夜色,从数里之外的蒙古营帐悄悄地摸向明军的车阵。他们也不傻,在离车阵一百五十步之外就勒住了坐骑。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了弓箭和鸟铳的射击范围,这些哨探便拉开距离,每人相距数十步,从各个角度认真地观察起敌情来。 “砰!”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夜色中的草原的宁静。不过这些哨探也很清楚,明军的鸟铳最多只能打四五十步远,还不如自己的弓箭射得远,怎么打枪也伤不到自己,现在开枪不过是壮壮胆而已。故而他们还是优哉游哉地观察着,一点也没留意到死神的接近。 “砰!砰砰砰!”枪声又连续响起,这时他们才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蒙古人虽然不用鸟铳,但对鸟铳的缺点倒也很清楚。在黑夜之中,应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鸟铳点燃火绳的火花,至少持续几秒,鸟铳才会击发。可这回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看到某个地方火光一闪,枪声就同时响起了。 而且有的哨探也不打个招呼,就开始掉转马头往回跑。在蒙古人看来,只要上了战场就必须共同进退,像这种不顾战友自行撤退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说不定回去就会被斩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些人是怎么啦? “砰!”枪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却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惨嘶:“啊!!!” 蒙古哨探们这才惊恐地发现,原来敌人的鸟铳是可以打到自己的,这一声惨嘶即是一名哨探中弹后发出的!刚才往回跑的也只是空马,上面的人早已中枪落马,死于非命了,奇怪的是他们连吭都没吭一声!这可把他们吓坏了,发一声喊,纷纷拨转马头,没命地败回阵中。 与此同时,秦兵车阵内,一营长刘全忠却对一名下级军官小声骂道:“叫你跟我吹!不是说枪枪爆头么,怎么这一枪打肩膀上了?” 那军官一脸难为情地道:“天太黑了,那个蒙古人长得又是奇形怪状的,脑袋那么小,许是看错了…” 原来这名军官正是一营狙击班的班长花明远,他手下的战士,使用的就是秦王庄兵工厂生产出来的最新式武器:燧发鲁密铳! 第665章 暗夜狼烟(一更) 鄂尔多斯部负责侦察的骑兵仓惶败回大营,向帖木尔禀报了侦察的经过。可是除了一脸惊怖的表情和对同伴惨死的描述,他们竟没能探出明军的任何虚实来。 帖木尔不禁大怒,在他看来死几个人不要紧,但一定要探出明军的兵力情况,以及被俘眷属的死活,他才好决定下一步采取什么进攻手段。至于哨探说的鸟铳能打一百五十步开外,他压根就不信,只认为可能是有些鸟铳手埋伏在车阵外更远的地方,哨探没有发现吃了冷枪罢了。 他当即将那几个胆小怕死的哨探痛斥一顿,刚要派出另一批骑兵去重新侦察,忽听营帐外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随即大营内一阵骚乱。帖木尔猛吃一惊,赶紧大踏步走出帐外暴喝道:“乱什么?怎么回事?” “大…大汗,我们刚竖起来瞭望塔,塔楼上的哨探就被鸟铳打死了!”一名将领哭丧着脸禀报道。 “什么!”帖木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大营可是在车阵的四里之外!难道是明军趁夜色前来袭营么?! 他当即掣出弯刀,走到刚刚遇袭的瞭望塔下。一群蒙古战士正围着刚才被打死的哨兵议论着什么,满脸尽是惊恐之色。见帖木尔过来,其中一个小头目慌张地道:“大汗,你看!” 帖木尔低头一看,饶是他半生戎马,仍然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原来这个倒霉的哨兵头部中弹,居然被掀飞了半个头盖骨,只剩下鼻子以下的部分还连在腔子上。 “大汗,这绝不可能是鸟铳打的!”那小头目颤声道,“鸟铳没这么大的威力!难道…难道汉人有神灵相助?” “你胡说什么?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杀光汉人的!”帖木尔怕影响士气,狠狠地骂了那小头目几句,随即举目向外张望。可一眼望去,除了黑黢黢的原野,什么也看不到。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帖木尔不禁有些汗毛发炸,心想这枪弹到底是从哪打过来的? 突然原野中红光一闪,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这一枪却是冲着帖木尔打的,只不过稍稍偏出一点,射到了他身旁的一名卫士脑门上。只听“啪”的一声,这名卫士的脑袋就像西瓜一般爆裂开来,红的鲜血和白的脑浆子溅得帖木尔满脸满身都是! “保护大汗!”二十余名蒙古卫士赶紧一拥而上,用盾牌护住前方,同时拼命拖着惊呆了的帖木尔往回拽。 不过帖木尔只是呆了片刻就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狂吼道:“可恶的汉人,竟敢偷袭本大汗!发射鸟铳的人就在刚才火光闪动的地方,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蒙古士兵早被吓得毛骨悚然,此时大汗发令,他们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就冲着原野中胡乱放起箭来,也不光是对着那火光闪烁之处了。上千名蒙古射手不停地开弓放箭,一时间利箭破空之声连绵不绝。 足足射了五分多钟,帖木尔才从惊恐和愤怒中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突然意识到,那火光闪动之处,距离瞭望塔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步以上,就是他旗下最强悍的勇士,也未必能把箭射得了那么远。他赶紧大喝道:“停止放箭,去几十骑冲一下!” 此时夜色更为浓重,偏巧天也阴了下来,星月之辉全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原野上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想到外面那神秘莫测的鸟铳手,这些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蒙古人也都畏缩了,谁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营。可大汗有令,又不得不从,最后还是号称“达拉特旗第一勇士”的百户长阿尔斯楞硬着头皮率领部下纵马冲了出去。 不过查探的结果,让蒙古人大失所望的同时,也略微感到一丝庆幸。刚才火光闪动的地方除了满地青草,什么也没有。既然没人,也就用不着厮杀了,阿尔斯楞赶紧回营交差,生怕又被不知什么地方打过来的冷枪要了自己的性命。 帖木尔闻报之后,秃脑门上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很显然,这只是汉人的小股骚扰部队,现在已经缩回去了。可是他们的鸟铳,确实能打一百五十步之外! 帖木尔心里很清楚,这种骚扰本身对己方造成的伤亡并不大,顶多是打死几个人而已。在千军万马的大规模战争中,死几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明军离这么远都能用鸟铳伤人,这已经超出了蒙古人的传统认知,严重地影响了蒙军士气,这才是最为可怕之处。 如果这是在白天,那很好办,汉人若敢来这么近的地方偷袭,只需派些骑兵分散包抄,就可以将他们消灭;可现在是深夜,这些可恶的汉人借着夜幕的掩护,让自己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偷袭。要么缩头挨打,要么就只能出动大队人马拉网式搜索。而夜战无疑要冒很大的风险,帖木尔不禁左右为难起来。 正在此时,又有手下来报:“大汗,汉人在阵中点燃了狼烟!” 帖木尔忙走出帐外观看,果然见明军的车阵中竖起一个冲天的烟柱,即使在黑夜中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好,汉人有埋伏!” 帖木尔当然知道狼烟是用来报警的,再加上刚才被射程超远的鸟铳惊吓,他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当即下令全军立即拔营,向后撤退二十里,并且派出哨探向四周侦察,看看附近有没有汉人的大队援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来鄂尔多斯部的诸旗士兵就是仓促集合的,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已经十分疲乏。刚刚扎好大营又要撤退,看来这一晚上也别想休息了,士兵们不禁叫苦连天,士气消沉。 而与此同时,秦兵的车阵内,李定国、解胜等将领正围着着直上云霄的巨大烟柱有说有笑。其中二团的一个营长不无艳羡地对刘全忠道:“一营长,你这个狙击班的燧发鲁密铳也太厉害了,打得又远又准!咱哥俩商量商量,借给我两支行不行? 刘全忠把眼一瞪道:“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殿下特批给我们一团一营的,整个秦兵现在一共才十来支,我就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能把枪丢了!再说光有枪不行,你们营有神枪手么?我这几个狙击手可是千里挑一,又苦练了好几个月才练出这么好的枪法。给你,你也就当烧火棍使!” 众人登时一阵哄笑,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解胜也微笑着道:“殿下那么重视这种枪,当时我还不太理解,到了战场上才真正明白它的威力。只可惜没有打中帖木尔,‘擒贼擒王’这一招没弄成。” “没打中也不要紧。”李定国自信地道,“明天蒙古人找不到我们的援军,必然卷土重来,到时候还有的是机会打他。现在我们已经点燃一股狼烟,几十里外都能看得见。只要我们稳守车阵,尽量消耗蒙古人,再过几天便可点燃第二股狼烟。殿下得到讯号亲率骑兵杀来之日,就是鄂尔多斯部覆灭之时!” 第666章 铜墙铁壁(二更) 经过一夜的折腾,鄂尔多斯部把方圆近百里的草原都搜遍了,也没找到明军援军的踪迹。“青山汗”帖木尔不禁大呼上当,想来那堆狼烟只是疑兵之计,而自己果真被几记冷枪和几块狼粪吓退。一想到此处,帖木尔的脸都气得变成了猪肝色。 当夜幕消退,第一缕阳光刚从遥远的地平线照亮天空时,蒙古大军就再次包围了包克图。这次帖木尔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股狡猾的汉人部队彻底消灭,不再给他们使诈的机会,否则自己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大队人马再次在离车阵四五里之处扎下阵脚,帖木尔凭着鹰隼般的目光和草原上晴天时良好的视野,对明军的阵型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根据目测,被团团围困的这个圆阵方圆不过百丈,最多也就能容纳两三千人。而自己麾下有一万五千大军,还是骑兵,再怎么打也不可能败,无非是耗时多长时间拿下的问题。 而且看起来明军无非就是依托那几百辆大车进行防御,只要突破一点,杀入圆阵之中,明军必定马上崩溃。帖木尔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对即将开始的战斗进行了预演:自己麾下的铁骑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明军虽然拼命用鸟铳射击,但只能击发一到两轮。勇敢的蒙古骑兵在付出少量牺牲以后冲破车阵,尽情屠杀着丧失防御圈的明军,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少量明军落荒而逃,也被利箭全部射死。战斗结束。 不过身为一个部落的领袖,在战斗打响之前,帖木尔还是比较冷静的。他的长子卓立格图骁勇善战,这一点帖木尔很清楚,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些汉人军队到底用了什么战法,竟然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卓立格图的命。 于是他狞笑一声道:“乌兰巴日,我把建立头功的机会交给你。率领你的鄂托克旗冲上去,杀光这些怯懦的汉人!” 原来鄂尔多斯部又分为六旗,分别是达拉特旗、准格尔旗、伊金霍洛旗、乌审旗、杭锦旗和鄂托克旗。其中鄂托克旗与达拉特旗关系最差,帖木尔总想着找个什么机会,把鄂托克旗直接兼并,自己这个大汗就当得更稳当了。 乌兰巴日即是鄂托克旗的首领。他当然知道帖木尔的险恶用心,但帖木尔善于拉拢人心和挑拨离间,自己如果公然拒绝执行他的命令,无疑是死路一条。而且他也和榆林的明军照过面,觉得不过是一帮稀包软蛋而已,顶多能打几枪鸟铳。只要自己冲到敌军跟前,那就等于是胜利了,因此大吼一声道:“大汗,看我的!” 乌兰巴日一声令下,鄂托克旗的战士纷纷上马,约有一千五百骑兵。吸取了卓立格图惨败的教训,他并未排出蒙古人传统的长矛形冲锋队列,而是让这一千多名骑兵彻底散开,从车阵的四面八方站好位置。然后暴喝一声,率先纵马开始冲锋。 蒙古骑兵齐声呐喊,扬起手中雪亮的马刀,跟着旗主乌兰巴日开始了冲锋。初时并不很快,随着战马四蹄放开飞奔,冲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真有摧枯拉朽之势。草原上也因此腾起了激战时特有的大团灰尘,直上云霄! 三里、二里、三百步、二百步…明军的车阵越来越近了。乌兰巴日十分狡猾,开始冲锋的时候他领头,等冲到快一半的时候,他却暗中减缓速度,让其他战士冲到了自己的前面。他知道明军必然会放鸟铳,前面有人给自己挡子弹,总比没有要好吧。 奇怪的是冲过了一百五十步,甚至到了一百步,明军还是没有放鸟铳。直到八十步左右,对面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鸟铳声。虽然也射中了几名蒙古骑兵,把他们立时打得倒撞下马死于非命,但根本无法阻挡大队骑兵的冲锋。最后这七八十步的距离,战马眨眼间就可以冲过去,乌兰巴日不禁暗自得意,心想明军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卓立格图蠢到什么程度,居然会丧命在这样软绵绵的军队手中。 眼见明军近在咫尺,蒙古人深入骨髓的凶猛与嗜血已经燃烧到了顶点。乌兰巴日高举马刀,如同饿狼般长嚎一声,纵马就向正前方的一辆大车冲去。车高八尺,乌兰巴日有信心襙控着战马一跃而过。只要杀入明军阵中,鸟铳就将彻底失去作用,剩下的就是屠杀了。 孰料眼看就冲到大车跟前,乌兰巴日突然惊恐地发现,大车前面还有一道一丈多宽的壕沟!这时候再想勒马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让战马腾空而起,企图连壕沟带大车一起跃过。 但那怎么可能!如果单是一丈多宽的壕沟,战马可以轻松跃过;如果单是八尺高的大车,好马载着骑兵也勉强可以跳过去。但是当壕沟和战车组合在一起,那就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了,因为想跳得远,就不能跳那么高;想跳得高,就不能跳那么远。电光火石之间,乌兰巴日连人带马狠狠地撞在包着铁皮的战车上,当即人仰马翻,栽进深达八尺的壕沟之中。 与此同时,很多蒙古骑兵也纷纷撞上铁壁。秦兵的战车是以坚硬的榆木打造,外壁覆以铁皮,所有车辆又全用铁钩和铁索联结了起来,那防撞性能可想而知。一时间马匹与人的惨嘶声响成一片,居然有二百多匹战马坠入壕沟之中,无一能跃过车顶。 后面冲得稍慢的蒙古骑兵见了无不大骇,又不可能勒住已经冲刺到最大速度的战马,只得拼命改变方向,让战马堪堪贴着壕沟的边跑过去,这样才避免了撞墙的命运,但阵形也因此大乱。 “杀!!!”刚才一直较为沉寂的秦兵阵中,突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无数秦兵从战车之间的缝隙、战车顶部、甚至是战车下面的狭小空间探出黑洞洞的鸟铳枪口,火绳迅速燃尽,密集到根本分不出来的枪声就如同连锁霹雳般响起!这是一次超过五百支鸟铳的大规模齐射! 第667章 枭首示众(三更求花求订阅) 在突如其来且极其密集的火力打击下,无法越过壕沟和战车的蒙古骑兵惨遭灭顶之灾。双方的距离连十步都不到,而且蒙古人又十分密集,这个距离已经根本不用瞄准了,随便打哪都能打着人。顷刻之间,车阵外侧就变成了一座修罗地狱! 那些落入壕沟的蒙古人自不待言,本来撞到铁壁这一下,巨大的冲击力已经让很多人全身多处骨折了;从半空中跌落到壕沟底部,连自己摔带被马匹砸,大多数已是奄奄一息。此时秦兵又补一排枪,那还能有个好?一时间哀号迭起、残肢乱飞,大多数蒙古人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壕沟中一命呜呼。 当然,也有个别的蒙古人仗着极其强壮的体格,竟然能从沟底人马相叠的死尸堆中爬出来,这其中就有鄂托克旗旗主、这波攻击的主将乌兰巴日。 他此刻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士被对手无情地杀戮,眼珠子都迸满了血线,狂吼一声就从壕沟的边上爬了上去,企图从两辆大车之间的缝隙强行杀入,砍翻刚刚放完鸟铳的汉人,为战死的族人报仇。 蒙古人也不愧是浑身流淌着战斗的血液,见到首领乌兰巴日奋不顾身地作战,几十个还没受重伤的蒙古人也嘶吼着爬上来投入战斗。对面还有些及时勒马,没掉进壕沟的蒙古骑兵,此时也全都弃马跳下壕沟,学着乌兰巴日的样子向车阵发起决死攻击。 不过很可惜,等待他们的只有冰冷的长枪枪尖! 秦兵的鸟铳手击发完毕后,立即让出缝隙,早在一旁等候的秦兵长枪手马上挺起长枪,以训练有素的动作和频率,从缝隙处向外一通猛刺。蒙古人虽然悍勇,但手中只有不算太长的马刀,又隔着战车的车身,根本攻击不到对方,脚下又只有立锥之地,只能咬牙拼命招架。别说攻入车阵,没被秦兵赶回壕沟里就不错了。 不过这种短暂的僵局很快就被打破了。利用这个空当,鸟铳手们已经完成了填弹。这时长枪手向后疾退,鸟铳手举枪冲着外面就轰。还是那句话,神仙难躲一溜烟。蒙古人就是身手再好、再能招架,也不可能把子弹招架了,登时又有不少被打得脑浆迸裂、肚破肠流。 要说这乌兰巴日也确实不含糊,就在这种极其危险的局面下,他突然发现,只要躲开缝隙,利用战车的车身做为遮挡,敌人就无法伤到自己。他赶紧靠到一辆战车的铁皮车厢壁上,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招呼手下也如法炮制。 如此一来,秦兵果然暂时攻击不到蒙古人了。这些残兵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想稍稍回复一点体力,然后再爬上车顶,从车顶跃入汉人阵中厮杀。 可还没等这口气喘匀,身后的车厢壁突然往后一缩,乌兰巴日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入战车之中! 原来秦兵的战车在两侧都有可以开启的门,平时方便装卸物资,作战之时还有这个妙用。当敌人贴上战车,以为有车厢挡着便不会受到攻击时,秦兵突然开启侧门,便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回乌兰巴日再也没有刚才的好运气了,因为残存的蒙古人已经越来越少,更多的长枪手已经聚集到了他们藏身的战车之后。车门刚一开,五条长枪同时刺进来。就算乌兰巴日武艺高强,可猝然倒在战车之中,根本无从施展,刹那间就被几条长枪同时刺中胸腹,发出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以后,终于双目圆睁地倒下了。 乌兰巴日一死,其他蒙古人就更坚持不住了。在长枪和鸟铳的轮番攻击之下,壕沟附近的蒙古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些机灵的见势不妙早早地扔下主将往回跑,才算捡了一条命。 “营长,该轮到我们开炮了吧!”炮兵排排长眼见蒙古人溃退,急不可耐地道,“冲上来的时候不让打,这会总该打了,不然都跑光了,白在这拉着架势准备半天!” “不许开炮!”刘全忠不耐烦地道,“团长不是有令么,只有在万分危急、或是他直接下令的情况下,才能用火炮射击。你以为我不想打?要是我说了算,早轰他狗日的了!唉,谁让咱不是团长呢,执行命令吧!” 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结束了。蒙古人以一旗千余骑的兵力发起冲锋,结果被打死三百多,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主将也当场战死,可以说是大败而归。 反观秦兵,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吸取了前天那场战斗的教训,各营又紧急训练了一遍,尤其是那些最实用的战术动作要领,并且重申了战场纪律。收效也很不错,第一场战斗之后,本来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杀人的新兵,也都有了实战的经历。实战经验这玩意就像一层窗户纸,也没什么神秘的,一捅就破,无非就是不要惧怕敌人,把平时训练的水平正常发挥出来,以及坚决服从指挥。 结果今天这一战,秦兵无一人阵亡,只有几名长枪手被敌人刺伤。当然这个战果也和蒙古人没有放箭有一定的关系,因此各连排长还是不忘叮嘱一遍,下次蒙古人肯定会放箭,还是要做好隐蔽。 接下来就是清理战场了。因为有不少蒙古人和他们的战马死在了壕沟里,在里面铺了一层,对防御效果产生了影响。秦兵也懒得多费力气,直接把尸体抛出壕沟外,洒上点油扔上个火把,登时燃起熊熊大火。 至于明军传统的“割首级计战功”,在秦兵这里却不曾出现。因为这种统计方法存在很大的弊端,由于谁上交首级就给谁记功,士兵们都争着抢着割死人的首级,却往往耽误了更为重要的作战。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些心肠极其歹毒的人玩“杀良冒功”,用平民的首级冒充敌人的首级,统计的人根本无法分辨。所以为了防患未然,朱由检坚决地摒弃了以首级计功的做法,而用集体记功的方法取代。 不过这里有个惟一的例外,就是敌军主将乌兰巴日。从几个重伤的俘虏口中,秦兵得知了这个被长枪刺成了刺猬的家伙的身份。 李定国接到禀报以后,淡淡地一笑道:“枭首,用高杆高高挑起,激蒙古人继续进攻!” 第668章 破坏战术意图(一更) 蒙古人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以惨败而告终,秦兵的士气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振奋。趁着敌人败回去、秦兵抓紧时间清理战场这点功夫,李定国和解胜又召集两个团的各级军官,开了个简短的经验总结会。 这也是朱由检给秦兵定下的规矩之一:打仗不能闷头傻打,开仗之前要开预备会,战斗结束之后要开总结会。有什么经验和教训,就可以马上总结出来,下次战斗的时候就会特别留意,扬长避短,取得更好的战绩。 经过这一场实战,大家都充分认识到了车阵的防御能力。原来有些人还不大相信在野战中步兵可以与骑兵抗衡,这下眼见为实了。解胜总结道:“骑兵的优势是机动灵活,但缺点是不擅攻城。我们的车阵就是避开敌人的优势,强迫他用不擅长的方式作战,也就是把野战变成了守城战。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作战,还是要立足于一个‘守’字,要想方设法把敌人吸引过来,让他们攻我们,我们才能充分发挥车阵和火器的威力。”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之际,李定国又补充道:“我听殿下说过,蒙古人的战斗力不如女真人。除了单兵素质以外,女真人攻城也很有经验。他们都是先驱使汉人降卒打头阵,消耗守军的弹药;然后与守军对射,趁机负土填平护城河,架云梯强攻城墙。咱们这个车阵,只是个简易的城池,如果蒙古人也用这些招数来攻击我们,战斗就会很艰苦了。谁来说说,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打?” 二团的一营长窦名望与李定国有些相似,也是个性格沉静、喜欢动脑筋的小伙子。他思忖片刻便开口道:“殿下还曾经讲过,打仗并不一定非要和敌人当面锣、对面鼓地拼命,只要破坏了敌人的战术意图就行了。说白了就是他想要怎么打,咱们偏不让他那么打。敌人不是想消耗咱们的弹药么?咱们就节省着用,不到三十步以内尽量不开枪,;他不是想和咱们对射,掩护人来填沟么?咱们就用射程远的鲁密铳和火炮压制他们。” “说得好,就这么打!”李定国赞许地道,“还有,各位不要忘了,我们的作战目的是将敌人吸引住,并且尽可能多地消耗他们,这样第三阶段的压力也会小一些。蒙古人可能还会攻上几轮,但伤亡过大以后就可能会畏缩,那时候咱们还要主动出击,不能一直躲在车阵里面。” 正说话间,蒙古人果然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于是各级军官马上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上,指挥手下战士严阵以待。 再说蒙古人。第一波进攻失败,原在“青山汗”帖木尔的意料之中,他让鄂托克旗去进攻,本来就有投石问路的意味。但是他也没想到对面这股明军战斗力如此强悍,鸟铳的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一下子折损了三百多骑兵。而在过去,蒙古人与明军交战,往往是明军伤亡几千人,蒙古人才死几十个。 遭受了如此大的伤亡,连鄂托克旗的旗主都战死了,还被明军枭首示众,不禁让蒙古人,尤其是鄂托克旗的战士对帖木尔颇有怨言。帖木尔也感到十分窝火,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股明军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方能解心头之恨,同时弥补自己的重大损失。 经过刚才的一战,帖木尔也看出来了,明军一是火器厉害,二是车阵边上有一道壕沟难以逾越。不过似乎他们的鸟铳不能射得太远,所以直到自己的骑兵冲到壕沟边上,他们才开始射击。帖木尔当即下令道:“各旗各出三百骑兵,冲到距汉人八十步即停下放箭,把他们统统射死!” 一声令下,近两千蒙古骑兵再次向车阵发起了冲锋。开始时与第一次一样顺利,但蒙古人知道了明军鸟铳的厉害,刚到离车阵八十步时就赶紧勒马,纷纷张弓搭箭,冲着车阵一通猛射。 当年成吉思汗的铁骑之所以能驰骋亚欧大陆,见谁灭谁,主要就是倚仗着蒙古人出色的骑射战术。虽然几百年过去了,蒙古各部落又成了一盘散沙,不复当年的辉煌,但蒙古人的射术可没退步。他们用的都是短弓,但射程都可以达到八十步以上,体格强健的甚至可以达到百步左右。这个距离确实是鸟铳射程的极限,如果用鸟铳和蒙古人对射,肯定沾不到太大的便宜。 因此秦兵的所有连、排、班长都反复告诫鸟铳手们不得还击,并且利用战车和盾牌掩护自己。一时间箭如飞蝗,密集的利箭如同雨点般敲打着战车的侧壁,壕沟中也插满了箭杆。还有一部分箭支以抛物线飞越过战车,落入秦兵阵中。 好在秦兵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离战车近的就靠在战车上,其余的则用盾牌和长枪搭成临时掩体躲避。因此别看蒙古人打得热闹,给秦兵造成的伤亡却是极其有限。倒是有一部分被囚禁在蒙古包中的蒙古人,被利箭射穿帐顶后射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见明军似乎被射得抬不起头了,帖木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可以拿下这些可恶的汉人了。为了尽快结束战斗,他又增派了一千名骑兵,企图用箭雨直接把对手淹死。 可秦兵等的就是蒙古人阵形密集这一刻。突然间,六门速射炮齐声怒吼,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转瞬之间就砸入蒙古骑兵的队列中。 蒙军阵形登时一片大乱,这时帖木尔才想起来,明军不光有鸟铳,还有火炮!这下可不能再对射了,因为明军的火炮隐藏在车阵之中,距离可不只有一百步。弓箭射得再远,也射不到火炮发射的地方。看来人家刚才没开炮,根本不是被压制住了,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骑兵再密集一些,造成更大的杀伤! 而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枪声也响起来了。但这次不是鸟铳,而是昨夜就已经初显身手的燧发鲁密铳。几名狙击手专拣那些体格魁梧、射箭较远的骑兵下手,几乎是弹无虚发,不一会儿就打翻了十余名蒙古大汉。 帖木尔对这种射程极远的“鸟铳”既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眼见自己的战士一个个倒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终于气急败坏地喊道:“撤!快撤!” 蒙军登时兵败如山倒,如潮水一般向回退去。秦兵立刻停止射击,却故意气人似的吹响了独具陕西特色的唢呐。那高亢欢快的乐曲声,竟完全盖过了蒙古人的隆隆马蹄声! 第669章 你咋这么阴(二更) 鄂尔多斯部连折两阵,败归大营,人人垂头丧气。其实第一阵死了三百多人,第二阵只伤亡了不到五十人,和一万五千大军相比,还是微不足道的。帖木尔也并非承受不起这样的伤亡水平,蒙古人各部落之间的厮杀,伤亡动辄还在千人以上呢。 关键是这仗打得窝囊,狡猾的汉人缩在车阵里不露头,仗着鸟铳和火炮的优势百打蒙军,蒙古人空有满身力气,却连一点发泄的地方都没有!气得帖木尔青筋暴起,把他平时最喜欢的一只玉杯摔了个粉碎! 其实他也不想想,蒙古人过去仗着骑射之术,不也是让对方只能干挨射而无法还手么?现在秦兵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武器和战术更为先进罢了。 由于连败两场,蒙古人士气低落,帖木尔知道今天即使再去进攻,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但就这么弃围遁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毕竟汉人只有两三千人,还不足自己兵力的五分之一。况且包克图一直是他的地盘,他的全家老小和大量金银物资都陷于敌军之手,这么一走,他就成了草原上的丧家之犬,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蒙古人瞧得起他,早晚也会被别的部落消灭掉。 正当帖木尔一筹莫展之际,鄂尔多斯部第二大旗准格尔旗的酋长额尔德木图眨着蒙古人标志性的小眼睛,谄媚地笑道:“大汗,这股汉人军队火器好生了得,我看硬攻是不成的,不如智取!” 这个额尔德木图为人机警狡诈,和帖木尔的私交又好,一直是帖木尔的智囊。帖木尔知道他肯定有好主意,赶紧催道:“如何智取,快说!” 额尔德木图捻着短须分析道:“大汗请想,我们确实一时难以攻下汉人的车阵,但是他们想突围也没那么容易吧!汉人有句古话叫‘困兽犹斗’,意思是野兽即将被捕获的时候,也是它最凶猛的时候。敌人现在就是困兽,我们如果猛攻,他们当然要拼死抵抗。 “可是如果我们给他们一点生的希望呢?汉人没有一个不怕死的,但凡有一点活路,他们也要去走,所以必然上当。大汗,我愿去阵前与汉人交涉,假意告诉他们,我们不打了,放他们回榆林去。汉人只要上当撤退,他的车阵不就没了么,那时我军一鼓作气发起冲锋,肯定能将这些该死的汉人全部消灭!” “果然是好计,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勇士!”帖木尔越听越有道理,最后大喜道,“好,你马上去阵前喊话,我命令各部暗中准备。乌兰巴日战死了,鄂托克旗不能没人掌管。此计若成,鄂托克旗的族人和草场就都归你了!” 额尔德木图自是喜出望外,如果能兼并鄂托克旗,那自己的实力就隐然超越达拉特旗,成为鄂尔多斯部最强大的力量。以后再有机会,说不定还可以干掉帖木尔自己做大汗。因此他也颇为积极,率领十几名扈从立即上马,奔向战场。 秦兵远远地就望见了这支小队伍。狙击班刚要射击,李定国忙阻止道:“不要急,枪一响,顶多打死一个,剩下的肯定全跑了。看样子这是来当说客的,不如听听他们说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搭理他们做什么!”刘全忠性急地道。 李定国却微笑着摇摇头,对刘全忠耳语几句。刘全忠听罢,当即眉开眼笑道:“李团长,我还真看不出,你这人看起来白白净净,说话也细声慢语的,做事咋这么阴呢!” “你怎么说话呢!”解胜刚训斥了一句,刘全忠赶紧赔笑道,“我谨遵李团长将令,谨遵将令,哈哈。李团长让我去和蒙古人应付几句。” 说话间蒙古人已经来到车阵一百步之外的地方,额尔德木图可不敢再往前走了,勒马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喊道:“汉人的将领听真:我们不是来厮杀的,只想和你们谈判!今天的事完全可以和平解决,请贵军主将阵前答话!” 刘全忠安排妥当,当即孤身一人越过车阵和壕沟,只拎了一面盾牌防身,便大大咧咧地向蒙古人走了六七十步才立定,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三十步左右。 “我就是主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刘全忠满不在乎地嚷道。 额尔德木图见汉人肯与自己对话,心头一喜,暗想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骗过汉人。于是赶紧满脸堆笑道:“这位将军,我们和你们已经很长时间井水不犯河水,各守其土、平时做做生意不是很好么,何必要兵戎相见。眼下的局面,我们大汗是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刘全忠也不答话,只是笑嘻嘻地望着额尔德木图,时不时地还点点头。额尔德木图见有门,更加卖力地忽悠道:“按理说,贵军是先进攻我们,又杀了我们这么多勇士,我们理应把你们全部消灭。别看刚才你们胜了两阵,可是我们有五万大军,不用和你们厮杀,只需困上个把月,贵军恐怕就全饿死了吧?” 刘全忠还是不哼不哈,额尔德木图又趁热打铁道:“大汗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立刻释放我们的族人,交还抢夺的东西,我们可以放你们回到关内。只要将军同意,我们立刻打开南面的包围圈。贵军回去以后,也可以向上峰交差了,我们也保住了我们的草场,双方皆大欢喜。怎么样?机不可失,将军一言可决!” “你说完了?”刘全忠听罢高声喊道,“该我了吧?” 额尔德木图还以为对方要提什么条件,心想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统统答应,反正只要你上当,一会儿就是个死人了。于是赶紧答道:“说完了,请您…” 哪知话音未落,刘全忠突然把手高高扬起,猛地往下一挥,大吼一声:“放!” 清脆的枪声立即响起,车阵中的四支鲁密铳同时开火!由于已经瞄准了很长时间,这四枪打得是奇准无比,额尔德木图和身旁的三名骑兵吭也没吭一声,当即脑袋开花! 第670章 杀使诱敌(三更求花求订阅) 蒙古人欲使诈假和谈,结果秦兵不但没上当,甚至连句整话也没说,就在两军阵前,当着双方成千上万战士的面,把充当使者的准格尔旗旗主额尔德木图直接给崩了。 这下蒙古人可炸了营。在他们的认识里,他们派出的使者代表着大汗的意志,甚至是代表着长生天的意志,杀掉使者就是对蒙古人最大的侮辱。本来是想诱骗明军上当的帖木尔,这回却结结实实上了明军一个当,白白损失了一个旗主和智囊,气得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拽下来,发疯般地狂吼道:“把那个汉人军官碎尸万段!” 不过帖木尔的大营离车阵还有四里多地,他就是再发疯,也不可能够得着刘全忠。倒是额尔德木图身边的护卫,原来有十二个,被鲁密铳击毙三个,还剩九个。这九名骑兵负责保护旗主,旗主完蛋了他们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纷纷纵马直取刘全忠,有的还边冲边放箭,打算将这个卑鄙的汉人军官射死。 刘全忠完成诱敌任务后手持盾牌向后疾退,那些箭支全被大铁盾挡了出去。而车阵中的鸟铳手也开火掩护刘全忠撤退,因为刘全忠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在鸟铳射程之内,几名蒙古骑兵刚刚纵马冲过来,就被鸟铳击中落马。 不过蒙古人的骑术也确实了得,在鸟铳的阻击之下,仍有一名骑兵渐渐追上了刘全忠。这时鸟铳手们怕误伤刘全忠,都不敢射击了。眼看那名骑兵已经将雪亮的马刀高高举起,平素一向冷静的李定国也有些紧张了,连声催促道:“狙击手快开火!” 可是这鲁密铳虽然射程远、准确度高,但也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比鸟铳击发更慢。因为枪管长了一倍,填装弹药自然比鸟铳要费事;而且为了保证射击的准确性,每击发一次后,必须彻底清理枪膛,所以击发一次差不多要三分钟,此时根本无法开枪。 眼看刘全忠就要遇险,突然他猛地一回身,手中大铁盾脱手飞出。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根本避无可避,铁盾的边缘正削到战马的脖子上。那战马惨嘶一声轰然摔倒,颈骨已被盾牌撞断。但那名骑兵坠马之后,居然还能坚持着站起来,挥舞马刀哇哇暴叫着冲向刘全忠。 不过蒙古人没有了战马,那两下子就有些不够看了。刘全忠能在一团的军官选拔中综合排名第一,手上的功夫可不是盖的。他敏捷地往旁边一闪身,趁敌人一刀砍空之际,飞起一脚正中敌人的裤裆。 这一脚踢得劲力十足,如果离得近的话,甚至可以听到卵蛋爆裂的脆响。那蒙古人杀猪般地惨嚎一声,捂着裤裆就地翻滚。不过刘全忠也没让他痛苦太久,拾起敌人脱手的马刀跟上去就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时远处已是杀声震天,被气得发狂的蒙古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攻击! 刘全忠赶紧撒丫子往回跑,翻过壕沟和战车之后,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有余悸地道:“他奶奶的,这班蒙古人还真是不要命了。李团长,下次再有这事你派别人上吧,你这是把蒙古人给气疯了啊!” 李定国也对他歉疚地一笑道:“不是我要这么做,这都是殿下的吩咐。只没想到蒙古人真的见不得杀使者。” 原来朱由检也知道蒙古人最恨杀使者,历史上成吉思汗灭花剌子模并大肆屠城,忽必烈灭南宋并将江南百姓划为四等人中最低等的“蛮子”,据说就是因为使者被杀。 出征之前,朱由检还特意给李定国讲了这些历史,并且忿忿地骂道:“蒙古人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杀你的使者?因为你那使者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汗的化身了,到哪也只提一个条件,就是让对方做奴隶,否则就屠城!你说这样的使者该不该杀? “况且蒙古人杀别人的使者少么?他杀咱们行,咱们杀他不行,什么狗屁逻辑?定国,你给我记住,千万不要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想法。这对别人或许适用,但对蒙古人、女真人不适用!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妥协和商量的余地,只要碰上就是死磕,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彻底打趴下为止!” 眼见朱由检的策略果然管用,一杀使者,蒙古人立即被激得全军冲锋,李定国和解胜都会心地笑了,对朱由检的崇敬之情又增加了一分。他们现在是就怕蒙古人不进攻,因为只有让蒙古人进攻,秦兵才能利用车阵和火器优势大量杀伤敌人,给第三阶段的全歼敌军创造条件。 当然,面对蒙古人第一次气势汹汹的全面进攻,秦兵的每一个战士也做好了充分准备。眼见敌军骑兵冲入二百多步的范围之内,解胜大吼一声道:“佛朗机炮,开始齐射!” 一声令下,秦兵之前一直藏着没露的大杀器终于登场了。这就是戚显宗送给朱由检的四十八门轻型佛朗机炮,之前因为蒙古人没有使用密集阵型冲锋,有六门速射炮就够用了,佛朗机炮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蒙古人全军出击,几百名原属戚家军的战士终于迎来了展示自己战斗力的时刻。炮早已经架好了,炮手们几人一组,以娴熟的动作填装完毕,指挥官红旗向下一挥,立即点燃导火索。 “轰轰轰!”草原大地发生了猛烈的震颤,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四十八门佛朗机炮一齐开火,四十八个喷吐怒火的炮口,将四十八发滚烫的实心铁弹抛向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砸进蒙古骑兵的阵中! 惨嚎,长嘶,泥草翻起,血肉横飞!自诩“天之骄子”的蒙古骑兵,此刻终于发现,在敌军猛烈的炮火之下,自己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一样是血肉之躯,一样无法抵挡这如同霹雳般从天而降的铁球! 但是上万骑兵一旦开始冲锋,就有了巨大的惯性,任何射击都无法阻挡。大酋帖木尔也亲自提刀上阵,连声暴喝道:“苍狼的后裔们,冲,冲,冲!长生天保佑着我们,让你们的马刀饱饮汉人的鲜血,你们的铁蹄踏碎汉人的头颅!” 而在车阵之内,李定国也刷地抽出了贴身宝剑,厉声吼道:“将士们,杀敌报国,重振中华声威,就在今日!杀!!!” 第671章 炮轰尸墙(一更) 面对铺天盖地、如同怒涛般席卷而来的上万蒙古骑兵,李定国和解胜知道,这既是个消耗敌军兵力的好机会,同时对秦兵也是个严峻的考验。毕竟他们只有三千步兵,一旦车阵被突破,那就只剩下被屠杀的份了。所以这时候也没必要节省火力了,必须给蒙古人迎头痛击,把他们凶残的气焰打下去。 所以秦兵的大小火器立即全部开火,整个车阵顿时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这时候也不需要齐射了,不管是鸟铳、鲁密铳还是速射炮、佛朗机炮,只要填装完毕立即击发。不多时,有些佛朗机炮的炮身都打红了,战士们不得不用宝贵的饮用水往上面泼,使其尽快降温。 而蒙古人这次也真玩了命了,他们刚进入佛朗机炮的射程,就被轰倒了一大片,可后面跟进的骑兵只是策马稍稍绕过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就继续向前猛冲。 经过佛朗机炮和速射炮的洗礼之后,进入鸟铳的射程,蒙古人更是伤亡大增,几乎是成片成片地倒下。但复仇的怒火已经充斥了蒙古骑兵那简单而又残忍的头脑,他们仍然顽强地向前推进,直到距离车阵只有四五十步。 这时候由于人仰马翻,战场上已经堆积了很多蒙古人和战马的死尸。而蒙古人居然就用这些尸体和自己的战马做掩护,组成一道血肉之墙,从墙后面向车阵猛烈放箭。 这下秦兵的鸟铳威力立时大减,战场上暂时呈现出胶着状态。蒙古人弓箭的射程约为八十步,而双方的距离不过五十步,箭支可以轻松地越过战车,落入圆形车阵之中。虽然秦兵已经采取了防护措施,可毕竟不能面面俱到。尤其是负责为最前线的鸟铳手搬运弹药的工兵,他们是不能躲在盾牌下面的,不得不冒死在密如飞蝗的箭雨中弯着腰艰难穿行。 秦兵的伤亡人数也急剧增加,不到顿饭功夫,就有数十名鸟铳手和工兵阵亡,负伤挂彩的更是高达数百名,就连车阵中央的炮兵也有人中箭身亡。 青青的草原被鲜血染成了殷红色,秦兵将士的眼中也喷出了同样颜色的怒火!刘全忠不顾满天乱飞的箭支,三步并做二步跑进炮兵阵地狂吼道:“给我瞄准那堆死尸来一次齐射,轰它个稀巴烂!” 可是由于距离太近,蒙古人的“尸墙”已经进入了佛朗机炮射击的死角。李定国当机立断道:“马上把佛朗机炮推到战车后面,从缝隙处平射!” 这招“火炮平射”是朱由检在冀州之战中的首创,说白了就是拿佛朗机炮当鸟铳使。之前因为思维的定式,明军认为大炮就是用来攻击较远的目标的,所以一定要炮口指向斜上,打出抛物线,炮弹才能打得更远。 但朱由检这招“平射”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远,而是为了解决火炮射击死角的问题,以及弥补鸟铳火力的不足。炮兵当即领命,刘全忠亲自赤膊上阵,奋力推着沉重的佛朗机炮车向战车移动过去。 此时因为暂时失去炮火的支援,秦兵的防御压力骤增,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冲到“尸墙”后面,加入了放箭的队伍。蒙古人的箭法确实名不虚传,战车之间的间隙不足一尺,他们的利箭却常常能从五十步之外准确地钻进来,射中秦兵的鸟铳手。而为了压制住蒙古人,不让他们再继续前进,鸟铳手们也奋不顾身,不停地向敌人射击。后面的长枪手暂时帮不上忙,也纷纷摘下备用的短弓,拾起蒙古人射过来的箭支,奋力抛射回去。 “噗!”眼看就要贴近战车的刘全忠突然肩头中了一箭,深及骨髓,痛得他差点没坐到地上。可他硬是咬着牙,坚持着与几名炮兵合力把佛朗机炮推到了战车后面。医务兵赶紧过来想给他拔箭疗伤,刘全忠却一把推开,暴喝一声道:“老子不用你管,去救治重伤号!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给老子填装弹药,难道还要老子亲自动手么!” 炮兵们见营长肩上带着箭指挥战斗,无不既感动又咬牙切齿,奋全身之力以最快的速度将佛朗机炮平行于地面架好,并将子铳装入母铳之中,一边点导火索一边大喊道:“闪开闪开闪开!” 鸟铳手和长枪手赶紧向后躲避,几乎与此同时,“轰”地一声巨响,炙热的实心弹已经平着出膛,正中五十步外的尸墙! 那尸墙本来前后堆了两层,足有一人多高,圆形铅弹根本打不透,只能激起一团团的血雾。可别说尸墙了,就是石墙、铁墙,也禁不住出膛的炮弹这么近距离的轰击。刹那间漫天血肉碎渣,整个尸墙被崩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躲在后面放箭的蒙古人猝不及防,都被巨大的冲击撞得飞到了半空中! “轰轰轰!”佛朗机炮接连发出怒吼,蒙古人的尸墙登时被轰得千疮百孔。侥幸没被炮弹伤到的蒙古人,也全被眼前这极度血腥的场面吓傻了,竟一时忘了放箭! 此时指挥作战的刘全忠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却是浑然不觉。见平射得手,机不可失,他当即暴喝一声道:“鸟铳手,上战车射击,打狗日的!” 此刻鸟铳手已经趁着佛朗机炮开火,抓紧时间完成了填装。一声令下,所有鸟铳手全部爬上战车顶部,也不分射手和填弹的了,只要手中有枪,全都举枪向坍塌的尸墙后面的蒙古人开火。这可比正常的一次齐射火力几乎翻了一番,就好比刚被铁犁犁过的耕地,又被铁筛子筛了一遍,打得蒙古人又躺倒了一大片。 “下来!!!”刘全忠再次狂吼,因为这时佛朗机炮已经再次完成了填装。鸟铳手们可知道佛朗机炮开火时的威力,赶紧纷纷跳下战车,尽可能远离炮身。 刹那间一门门佛朗机炮再次喷着火舌,将碗口大的炮弹平射出去。再看对面的蒙古人,除了吓得心胆俱裂、逃之夭夭的以外,就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恰似刚从绞肉机里出来的肉馅一般,尸墙已经变成了尸山! 第672章 夜袭敌营(二更) 蒙古人终于败退了。 仇恨使他们丧失了理智,但残酷的战况又将他们拉回了现实。车阵前五十步,就是一个修罗地狱,靠近就意味着死亡!在付出了伤亡两千多人的惨重代价后,帖木尔仍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攻破车阵的希望,蒙古骑兵的士气也进入到了“三而竭”的阶段。如果坚持继续进攻,部下还能不能听他的号令都是问题了,所以帖木尔尽管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也只能万分不情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战场上的蒙古骑兵如蒙大赦,顿时如潮水般地退去。车阵中的秦兵立即爆发出一阵如雷的欢呼声,可随即大家就被悲伤的情绪所笼罩,因为这一阵虽然胜了,可秦兵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战,秦兵共阵亡七十九人,重伤一百五十七人,轻伤三百余人,伤亡几乎占到了总兵力的六分之一。其中一团一营长刘全忠身受重伤,二团二营长靳统武也挂了彩,连长以下军官阵亡五人,伤十一人。而那几百名汉人和蒙古俘虏,也被弓箭射死几十人,哭声和哀号声交织在一起,令人不禁恻然。 战士们默默地收敛了牺牲战友的遗体,医务兵则忙着给伤者清理、包扎伤口,包括那些受伤的蒙古人。解胜亲率警卫连出车阵清理战场,其实主要是看看还有没有没死透的蒙古人,如果有就补上一刀。 战场上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绝大多数蒙古人别说活着了,就连个囫囵尸首都看不出来。但也确实有个别人躺在尸堆中苟延残喘,可战士们因为牺牲了这么多战友,胸中充满了怒火,真发现没死的蒙古人以后,可就不是补一刀了,而是围上去乱砍一气,直到砍成肉酱才罢。 解胜急忙制止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命令立即点火焚尸,以免尸体太多影响射击。片刻之间,熊熊大火就吞噬了蒙古人和战马的尸体,不过由于战场上积尸太多,一时半会儿根本烧不完。 烈火迅速向四周蔓延,解胜忙率领战士们返回车阵。因为隔着一条一张多宽的壕沟,火势对秦兵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可蒙古人就惨了,他们将秦兵团团包围,火无论往哪烧,他们都得遭殃。好在他们对草原上的大火还算有经验,立即奋力割除了大营前约一丈宽的青草。大火烧到这里,因为没有可燃之物,才停止了前进。又过了大半天,直到黄昏时分,这场大火才渐渐熄灭。 再看车阵周围,已经成了一片焦黑之地。大量尸体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此时晚风一吹,灰飞烟灭,恰如蒙古人昔日的辉煌。 车阵之内,李定国正集合全体军官,召开战后总结会。解胜首先感慨地道:“这一战我们打得很英勇,牺牲也很大,但是,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没有这样的恶战,我们就无法消耗敌人的兵力,后面的骑兵部队就很难全歼敌军。这里离泾阳太远,战场条件也不允许,牺牲将士的遗体,我看就地入土为安吧。殿下曾经说过,‘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只要我们心中永远记着这些勇士,在哪里安葬都是一样的。况且这里也是我大明的国土,彻底打败蒙古人后,我们每年还要来这里祭奠。” 众将默默无言,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此时的眼圈全都潮红了。良久,李定国才深吸一口气道:“战斗还没有结束。经过这一战,蒙古人兵力损失在三千左右,应该还剩下一万骑兵。伤亡这么大,他们应该轻易不敢来贸然进攻了,但他们的兵力还是很强大。我们接下来的任务,还是继续消耗他们的兵力,为此,我们不能一直守株待兔了。今夜,我要亲率一个连的兵力去骚扰蒙古人,哪个连愿意跟我去?” “定国,你是前敌总指挥,你不能去!”解胜立即打断他道,“我是副手,这种任务理应我去。” “两位团长都不用去,包在我身上!”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的刘全忠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不把蒙古人的屎打出来,我他妈不姓刘!” 其他军官也纷纷主动请缨,最后李定国长身而起道:“各位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我们马匹太少,夜间骚扰作战又比较危险,其中的分寸我必须亲自掌握。解大哥,你为人老成持重,负责车阵的防守再合适不过。刘全忠,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养伤,出战是想也不要想了,但是你的狙击班要暂归我直接指挥。窦名望,你没挂彩吧?你的一营伤亡情况怎么样?” “启禀团长,我没挂彩,一营情况还好。其中三连做为预备队,基本没有伤亡。”窦名望肃立答道。 “好!就这么决定了,”李定国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马上集合三连战士,限半刻时间整备完毕。一营的狙击班现在就过来。其余人散会,让战士们抓紧时间轮班睡觉,一会而战斗打响,我怕你们想睡也睡不了啦!”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幕已经将整个大草原完全吞没。白天还金鼓大作、人喊马嘶的战场,此时却静得可怕、黑得可怖。由于大火烧光了青草,就连个草虫的叫声都没有,夜空中也只有微弱的星光。战场本来就已经成了焦黑色,此时更是一片黢黑。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车阵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口子,百余名秦兵步行牵着马,缓缓向远处的蒙古大营摸去。这些战马只有少部分是秦兵从泾阳带来的,大多数倒是被俘的蒙古人的坐骑。 为首者正是李定国,窦名望在他身后紧紧跟随。这支队伍就像幽灵一般,渐渐接近了蒙古人的营盘,在离对方的营门还有二百多步的时候,李定国倏地立定,低喝一声道:“上马!” 战士们纷纷上马,端起了手中的鸟铳。只有狙击班的几名战士留在原地,趴在地上架好了燧发鲁密铳,蓄势待发。 “一会儿战斗打响,所有人紧跟我行动。”李定国沉声道,“我不要求你们枪打得有多准,但是接近蒙古人营帐的时候,手榴弹给我能扔多远扔多远,一个不剩全投出去。行动!” 李定国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营门哨塔上的哨兵应声而落。这支队伍立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拥有上万蒙古大军的敌营奋勇地发起了冲锋! 第673章 燧发枪的作用(一更) 却说“青山汗”帖木尔大败而归,正在“金帐”中闷坐独饮,泪水滴入碗中兀自不觉,灌进肚中却是苦涩无比。 自从几十年前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坐上这个汗位,帖木尔纵横草原数十载,大小不下百战,还从来没吃过今天这么大的亏。李定国估计的蒙古人伤亡数量还估计少了,这一战下来,鄂尔多斯部光战死的骑兵就有三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再加上之前两战折损的兵力,现在帖木尔麾下能战之兵已经不足九千。 如果单是伤亡大,帖木尔还可以接受,毕竟胜败兵家常事,损失的兵力早晚还可以恢复。可是作战的过程却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眼瞅着汉人只有区区三千人,阵地方圆不足百丈,可蒙古人就是攻不过去!不知道这些汉人哪来的那些厉害火器,榆林的明军他也不是没打过交道,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难道是这些年自己耽于酒色过于安逸,在鄂尔多斯不思进取,长生天要抛弃自己,才让明军变得如此可怕? 经此一战,帖木尔已经知道单凭武力,是不可能消灭明军了,再打下去,也只能留下更多的尸体。六旗诸将也对他固执地强攻,结果遭致重大伤亡很有意见,回营之后已经对他不太恭敬。是不是该撤围而走?可是如果就这么撤了,自己在包克图的家人、奴隶、财产该怎么办?死了这么多战士,自己又拿什么抚慰族人? 帖木尔正在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猛听营外几声清脆的枪响。他现在对这种声音已经产生条件反射了,激灵一下蹦了起来,酒都化作冷汗出了。 还没等他喝问,侍从慌张地跑进来禀道:“大…大汗,不好了,汉人来劫营了!” 帖木尔又惊又怒,心想这些可恶的汉人,白天大胜了还不算,难道还要对自己赶尽杀绝么!他赶忙全身披挂擎刀在手,大踏步冲出帐外。 此时蒙古人的大营内已是一片混乱。本来经历了白天的恶战,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士气低落,精神也特别不济。可刚刚入睡不久,就被大营外响成一片的枪声惊醒,如何能不惊慌失措? 帖木尔身为酋长,倒还把持得住,一边大声喝斥着乱跑乱窜的士兵,一边派贴身侍卫去寻找各位将领。 忙活了半天他才搞清楚状况,原来汉人并未冲进营内,只是在营外不远的地方放鸟铳,而且己方被打死的人数也并不多。只是大多数蒙古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到枪声本能地就到处乱跑,结果因为互相冲撞、互相践踏而丧命的,反倒比被直接打死的还多。 帖木尔勃然大怒,挥刀连着劈死两个不听号令乱跑的士兵,这才把炸营的蒙古人震慑住了。 “慌什么?你们还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么!”帖木尔咆哮着向营门走去,这时其他将领也勉强约束住了自己的部下,跟着帖木尔向外观察。 “大汗,汉人趁夜来袭,也看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负责守卫营门的将领话音未落,一排鸟铳又打了过来,吓得众人赶紧趴在地上躲避。 帖木尔也赶紧俯下身向对面观察,只见营门几十步之外影影绰绰有人马在来回奔驰,从马蹄声和呐喊声判断,人数并不很多。但他还算懂得些兵法,冷哼一声道:“汉人夜袭而不冲营,这是想把我们引诱出去,远处必有埋伏。本汗怎会上当,来呀,弓箭准备!汉人倚仗的无非就是鸟铳,但深夜之中点燃火绳,立刻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你们看哪里有火光,就抢先射中他们!” 他说的这一点倒是没错,鸟铳从点燃火绳到击发,怎么也得有几秒时间。数百名箭手立即张弓搭箭,凝神盯视着营外的黑幕,等着火光亮起。 可是他们等来的,却是一连串清脆的枪声!火光确实亮了,可是亮的同时,铅弹也射过来了,本想对着火光瞄准的蒙古人登时被扫倒一片。 “为什么!”帖木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地吼道,“为什么汉人不用点火绳就可以发射鸟铳!不要等火光了,给我射,拼命地射!” 蒙古人一时大骇,也只得漫无目的地冲着夜幕乱放起箭来。 其实窗户纸一捅就破,秦兵之所以不用点火绳就能击发,因为他们用的根本就不是火绳枪,而是燧发枪。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兵工厂就研制出了燧发鲁密铳。当时朱由检就决定,把鲁密铳当做狙击步枪用,少量生产就可以了,兵工厂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对现有鸟铳的改造上。因为鸟铳也就是火绳枪,与燧发枪其他部分的构造完全相同,惟一不同的就是击发。火绳枪必须点火绳,而燧发枪只要扣扳机就行了。别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环节,节省的时间也就是那么几秒钟,可到了战场上,意义却是十分重大。 因为击发部分的弹簧制作十分困难,直到出兵之前,兵工厂一共也就改造了一百多条燧发枪,朱由检把它们全都交给李定国使用。李定国之所以敢近距离骚扰蒙古人的大营,倚仗的也就是这一百条燧发枪。 原来李定国麾下的一营和二营,虽然都是步兵营,但战士们也接受过骑兵训练,可以在马上开枪。战马行进之时,用火绳枪是根本不行的,因为就算你可以不用手控马,可以在马上装填弹药,但在疾驰中点燃火绳可就太难了。 而燧发枪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此刻这一百秦兵就是在敌营八十步之外,一边与营寨平行着奔驰,一边从弹药袋中取弹药装填,好了就扣动扳机开一枪。虽然行进之中,根本没什么准确性可言,但李定国的目的也就是骚扰敌人,使敌营发生混乱,所以这种水准已经足够了。而且蒙古人多,就是胡乱开枪,也总能打着几个,战果是意想不到地好。 打了一阵以后,帖木尔看出了些门道。他把牙齿咬得咯嘣蹦直响道:“汉人的鸟铳只能打八十步远,大家后退十步,继续给我放箭!他们又不是守在阵中,能带多少弹药?一会儿等他们把弹药打光,就随我杀出营去,把他们碎尸万段!” 蒙古人一听,觉得自己的大汗还真是作战经验丰富,赶紧依令而行。 很可惜,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与此同时,策马疾驰在队伍最前面的李定国也大喝道:“收枪,准备冲锋!” 第674章 短暂的僵持(二更) 茫茫夜色之中,李定国率领着骑兵,突然对蒙古人的大营发起了正面冲锋。当百余骑从夜幕中显露出身形之时,饶是帖木尔悍勇无比,也感到万分诧异:以百人冲击上万人的大营,这不是飞蛾扑火么? 按理来说,帖木尔只要继续指挥手下放箭就可以了。但白天那一仗输得实在是太惨、太憋屈了,帖木尔胸中憋着一口恶气,总想找机会和明军堂堂正正地厮杀一番。如今明军居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他登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大喝一声道:“停止放箭,上马,让该死的汉人尝尝我们蒙古铁骑的厉害!” 他哪里知道,这一句话又害死了很多人。 与帖木尔持相同想法的蒙古人还真不少,此时纷纷上马挥刀,聚集在营门之前,只等营门一开,立即给明军来个反冲锋。 孰料李定国等人冲到距蒙古大营三四十步时,突然取出火折子吹着,并从战袋中取出一物点燃。此时战马已经又向前冲了十余步,双方已是近在咫尺。 蒙古人的营门此时轰然打开,数百骑兵蜂拥而出,企图将秦兵一举淹没。李定国见机不可失,大吼一声道:“投!” 一声令下,百多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向营门口砸去。冲在最前的蒙古人看得真切,心中还在纳闷:这黑乎乎的玩意是铁球么?与其用铁球砸人,还不如用弓箭,这能管得了甚么用? 这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轰!”巨响骤起,那些铁球在空中突然爆出耀眼的光芒,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浪裹挟着无数尖利的碎片,如同一堵墙般推了过来,蒙古骑兵登时被掀倒了一大片! “妖…妖法!”帖木尔看得心胆俱裂,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他这一慌,其他蒙古人更是六神无主,眼睁睁地看着李定国这支骑兵潇洒地改变方向,回头向车阵疾驰而去。 其实这哪里是什么妖法,不过是秦兵的手榴弹罢了。这种火器秦兵在去年与李自成作战的时候就用过,投弹训练也是平常的必练科目。只不过由于引信技术不成熟,只能用一根内外通连的导火索代替。使用之时,用明火点燃导火索,然后抛掷出去。这可比前世那种拉弦的手榴弹襙作麻烦多了,更要命的是导火索在空中容易熄灭,十个里能炸响三四个就不错了。比起鸟铳和火炮这些成熟的火器来,秦兵的手榴弹还不够可靠,所以并未大量装备。 但是此次复套作战,朱由检还是让李定国带上了一部分手榴弹。因为手榴弹的功能是鸟铳和火炮所不具备的,十个响三个也值。蒙古人当然没见过这种高级货色,所以才吃了大亏。 直到秦兵跑出去很远,帖木尔才醒过味来:这根本不是明军的大部队,就是来骚扰自己的!如果早一点派大批骑兵出战,也不可能让人家打成这样! 还没等他发话,上百名骑兵嗷嗷狂叫着追了出去。帖木尔见为首的是乌审旗的旗主达日阿赤,这是个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平素就不大服自己的管,此时他就是再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李定国见后面有追兵,心中不禁暗笑,当下快马加鞭,很快就接近了车阵。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连马都不要了,在壕沟外下马以后,就直接跳下壕沟再爬上去,任战马在外面乱跑。 达日阿赤在后面紧追不舍,见明军弃马入阵,不禁起了财迷之心。在草原上,最值钱、最能引发部族之间争抢的,不是牛羊,也不是女人,而是战马。因为有了马,就可以抢到其他东西。而且这些马汉人败退时抛弃的,相当于是战利品,为什么不要?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达日阿赤下意识地摘下随身携带的套马绳在空中荡起来,他的部下也纷纷效仿,准备小发一笔。 可是他们就忘了,现在他们已经在秦兵的各种火器射击范围之内!在阵中指挥的解胜看得真切,顾不上和刚刚回阵的李定国说话,立即命令速射炮开火,同时上百支鸟铳也同时射击! 结果舍命不舍财的蒙古人,再次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达日阿赤来的时候有一百多骑,仓惶败回大营时却只剩下五六十人。不但一匹马也没套着,反而又搭进去大几十人。等蒙古人败退之后,秦兵优哉游哉地返回战场收拢战马,居然比原来还赚了几匹,悔得达日阿赤肠子都青了。 可是这还不算完,一夜之间,李定国又率兵出阵骚扰了三次。虽然后面几次因为蒙古人已有防备,并没取得什么战果,可蒙古上万大军也被搅得一夜无眠。相反大多数秦兵倒是睡了个好觉,只有李定国和窦名望等人熬得双眼布满血丝。 之后一连两天,战场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僵持态势。就是借给帖木尔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次大规模进攻了。可是就这么撤围而走,蒙古人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还真是采用了死鬼额尔德木图的计策,打算围而不打,把明军活活困死。 而秦兵则是隔三岔五就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一阵,也不恋战,只要蒙古人一出战就跑。因为秦兵有火炮的远程优势,蒙古人也不敢狠追,否则又得扔下几十具尸体。 到了第三天黄昏,蒙古人终于坚持不住了。十几个将领一齐来找帖木尔道:“大汗,不知道汉人带了多少粮食,还能坚持多久,可是我们这次仓促上阵,又没有赶着牛羊来,军中已经没有吃的了。而且勇士们几天都没能睡觉,极度疲乏,这样下去,饿死、累死的会是我们!不如暂时撤围,回各部落的牧场补充军需。我们一撤,汉人肯定也会撤走,那时候我们再找机会半路偷袭,说不定反倒能胜利。” 其实帖木尔也早撑不住想撤了,只是感觉自己说出来太没面子。此时既然众将都是这个意思,他便就坡下驴道:“也只好如此了。你们各自回去准备,深夜撤军,勿要让汉人发现了。” 孰料话音未落,就有哨探匆匆进帐禀道:“大汗,汉人又燃起了狼烟!”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几天他们不是一直点着么。”帖木尔哂道,“我早说过,这是疑兵之计。” “可是大汗,他们的狼烟现在不是一股,而是两股了!” 第675章 大战前奏(一更) 两股狼烟从秦兵的车阵中冲天而起,巨大的黑雾弥漫于天空,几乎遮住了如血的残阳。 蒙古人生性本就多疑,经历了几天不堪回首的战事后,帖木尔就更是对自己的对手感到难以捉摸。但是既然已经决定撤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汉人爱干嘛干嘛,反正一到深夜,自己就拔营起寨。至于自己的家人和财产,也只好随他去了,总比自己把老命扔在这要好一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当蒙古人正紧张地拆除营寨和蒙古包时,忽听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嘹亮的号角声! 这下帖木尔真是吓得魂飞天外,赶忙上马向远方眺望。可是深夜之中,实在看不清哪里有敌人、有多少,只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在天边闷响。 突然之间,一直被包围的秦兵车阵内也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令人心胆皆丧的炮声又响起来了。虽然明知距离尚远,炮弹不可能打到这里来,但所有蒙古人现在神经都高度过敏,一听到这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想玩命地远远逃开。 帖木尔好不容易喝止住了惊慌失措的部下,沉痛而又声色俱厉地道:“看来是汉人的援军来了!天太黑了,看不清敌军有多少人,我们千万不能乱,否则被汉人内外夹攻,就全完了!现在立即聚拢人马等待天亮,天一亮我们立刻向外围的汉人骑兵发起冲锋!勇士们,你们是天之骄子,骑战中没有汉人能打败你们,这是我们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但是他现在再说什么,蒙古人已经不是太相信了。几个将领颤声建议道:“大汗,此战我们处处被汉人算计,处处吃亏,现在既然他们敢用骑兵来和我们对垒,说明已经有了战胜我们的把握,硬拼恐怕不行啊!不如趁着夜色分几路突围,汉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我们全歼吧!” “住口!”帖木尔见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当即勃然大怒,高举马刀指着部下的鼻子道,“你们被汉人吓破了胆,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我们合兵一处都不能取胜,分散突围岂不更加危险?我意已决,再不服从号令的,立刻砍了!” 众将面面相觑,一想帖木尔说得也不无道理,只得心惊胆战地将所有人马聚拢在一起,在四周不时响起的号角声中,度秒如年地等待着天亮。其实现在只是初秋时节,北半球仍是昼长夜短。但所有蒙古人都觉得这一夜是在太漫长、太难熬了,盼着黎明快点来,可从心底里又害怕黎明真的到来,因为那就意味着血战的开始,可能也就是死神的来临。 黎明毕竟还是来了。此时所有声音突然都消失了,草原上静得可怕,甚至连一声鸟叫、一丝微风都没有。一夜未合眼、熬得双目血红的帖木尔知道,这就是大战的前奏! 现在借着东方的晨曦,所有蒙古人都可以看到,在正东方数里之外,静静伫立着一支汉人的骑兵,兵力约在五千左右。至于其他三个方向,则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帖木尔突然如桀枭般纵声狂笑起来,“就这么点兵力,也想围歼我的上万大军?汉人只会使诈,但是现在天亮了,什么诈术都没用了!勇士们,上马,准备战斗!” 这时蒙古人才如梦初醒,原来昨夜四面的号角声只是汉人的疑兵之计。如果昨夜就分兵突围,可能早就逃离战场了。 可是事已至此,蒙古人天性中的嗜血和凶顽再次被激发了出来。确如帖木尔所说,任何一个蒙古骑兵,都不相信汉人能在骑战中胜过他们,那可是他们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千百年来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几乎已经成为了与生俱来的本能!尤其是明军的兵力还少于蒙军,更给了蒙古人极大的信心。在这一瞬间,所有蒙古人压抑已久的复仇烈焰被彻底点燃,纷纷上马挽弓。只等帖木尔一声令下,这场最终的骑兵对决就要开始了! 但奇怪的是,汉人骑兵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对面只策马奔出几十骑,旁若无人地来到战场正中之处停下,看意思是要与蒙古人对话。 帖木尔狞笑一声道:“汉人有一句成语,叫‘黔驴技穷’,我看他们现在就是了!来几十骑跟我过去,不要让他们小瞧了!” 于是帖木尔在几十名蒙古精骑的护卫下,缓缓行至与对方相距仅四五十步的距离。此时双方均在对方的射程之内,因此蒙古人也是加了万分的小心。 帖木尔向对面定睛一看,只见几十名骑兵均身着玄铁重甲,戴着几乎将头部全包起来的头盔,只露出两只眼睛,放射出冷峻的光芒。居中一人,却是身穿金甲,未带头盔,坐下枣红马,空手没拿武器,满脸嘲讽地望着自己,看年纪还十分年轻,不过十五六岁。 “兀那娃娃,给我滚开,喊你们的主将出来!”帖木尔看罢多时,突然声如巨雷般暴喝道。 “我就是主将。”对面那年轻人满不在乎地道,“你是帖木尔?” “本汗的名字,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以随便叫的?”帖木尔大怒道。 “怎么叫不得。本王是堂堂大明秦王,几十年前俺答既已称贡,蒙古人就是我大明的臣属。你个乱臣贼子,本王叫你名字你还委屈了?”那年轻人却是嬉皮笑脸地道。 “什…什么!你就是秦王…朱由检?!”朱由检的名头,帖木尔倒也听说过。不过并非是因为离得近,而是当年朱由检在宁远大战女真人,力保城池不失,声名早已传遍崇尚英雄的大草原。 “如假包换。”朱由检微微一笑道,“帖木尔,如今你已走投无路了,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投降吧!” 帖木尔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秦王,我敬你是个英雄,但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你无故率军占我草原,杀我勇士,抢我牛羊子女财帛,是何道理?且不说此仇不共戴天,就算你想让我投降,也得有那个实力!你兵力不过五千,我却有上万大军,还有几万部众,岂肯降你?我看该是你下马请降才对!” 朱由检歪头听帖木尔说完,不怀好意地笑道:“上万大军嘛,我看好像稍微差一点,姑且就算你一万吧。但是你的几万部众,嘿嘿,对不起,已经没了!” 第676章 重甲骑兵(二更) 在包括帖木尔在内的全体蒙古骑兵极度错愕的注视下,秦兵阵门一开,几十名被绳子绑成一串的蒙古人跌跌撞撞地走上阵前。这里面男女老幼都有,虽然服饰称得上华美,却个个面如土色,狼狈不堪。 “阿妈!”乌审旗旗主达日阿赤忽然失声惊叫道,“你们…你们怎么会被汉人俘虏?!” 原来这几十人全是鄂尔多斯各部落的贵族家眷,蒙古人见了登时军心大乱。帖木尔面色铁青,厉声骂道:“你们这些汉人好卑鄙,不敢和我们的勇士正面交战,专对妇孺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将他们放了,一刀一枪见个真章!” “放了?”朱由检哈哈大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本王让三千将士死守车阵数日,才换来宝贵的战机,趁你们被吸引在此,逐一袭击你们的部落,将你们的部众尽数俘虏。你说我们卑鄙,可我们并没有杀掉一个妇女儿童;你们蒙古人是好汉,可自从铁木真兴兵起,你们屠杀的汉人不下亿万,其中有多少妇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帖木尔哑口无言之际,朱由检突然把脸一沉,声色俱厉地道:“你说我们无故犯境,本王倒要问问,这里到底是谁的国土?中国拥有此地不止千年,你们仗着武力强夺了去,如今我们武力收回,有何不可?你说我们不敢与你们正面交战,你们那么有种,怎么不下马弃弓,与我们的战士肉搏一场?你们才是卑鄙无耻的强盗,当强盗太久,还当得理直气壮、当出优越感来了!今天本王告诉你,不单是你们的部众,就是你和你手下这一万狗屁‘大军’,本王都要尽数拿下!你们不是好汉么,敢不敢派将单打独斗?” 还不等帖木尔发话,达日阿赤大吼一声就纵马冲了出去,直奔朱由检而来。朱由检身旁的大将郝永忠也冷哼一声策马出阵,手中长枪一抖,凛冽的杀气登时弥漫而起。 达日阿赤是鄂尔多斯部一流的勇将,也是出了名的神射手。由于蒙古人的天性使然,他一边往前冲,一边就习惯性地摘弓搭箭,对准郝永忠连射七八箭,分袭郝永忠的头、胸、腹多处要害,真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 郝永忠却纹丝不动,甚至都不用长枪拨打,仍然稳如泰山地端坐于马上。待数支利箭已经近在咫尺时,才猛抬左臂,将射向头部的三支箭硬封了出去。至于其他几支,则尽数钉在他的胸腹之上。 帖木尔等人看得真切,刚想大声叫好,突然惊异地发现,敌将中箭之后根本就毫发无伤,甚至连颤动都没颤动一下! 原来郝永忠身披重甲,胸腹之处保护尤其周到,箭支撞上即被弹飞。当然这几下撞击力道也不轻,换了普通人早吃痛坠马了。但郝永忠是铁打的身板,只视作是蚊子叮一般,根本不当回事。 趁达日阿赤骇异之际,郝永忠突然纵马疾冲,长枪直取对手面门。达日阿赤忙用马刀挡格,就在两件兵器即将接触之时,他突觉胸口巨痛,低头一看,胸口已经多了一个二指来粗、血肉模糊的窟窿! 原来郝永忠这一枪是假,左手暗藏的燧发手枪才是真!二马错镫之际,郝永忠单手抬枪一挑,暴喝一声:“去你奶奶的!”将已经丧失战斗能力、在马上摇摇欲坠的达日阿赤一枪挑飞,狠狠地甩了出去。达日阿赤胸口中枪,小腹被挑,再加上重重地一摔,登时血流满地,死于非命。 “我的孩子啊…”达日阿赤的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杀,不禁大放悲声。帖木尔却厉声嘶吼道:“汉人太无耻了,说好单打独斗,又用火铳偷袭!” “去你妈的,给我滚犊子!”郝永忠高举着鲜血淋漓的枪尖,豪气干云地骂道,“是他先放箭射我的好不好!许他放箭,就不许我开枪?你们蒙古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帖木尔理屈词穷,恼羞成怒,突然抬手就是一箭,竟然射中了达日阿赤的母亲!众人骇然之际,他如同恶狼一般咆哮着道:“乱我军心者,必须得死!放箭,给我放箭!” 顷刻间蒙军箭如雨下,郝永忠赶忙疾退,率领秦兵掩护着朱由检退回本阵。由于他们连人带马全部身披重甲,别看不时被弓箭射中,倒也无人受重伤。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任何话了,双方的大队骑兵已经同时开始相向冲锋。万马奔腾,大地在轻轻地颤抖,草原上腾起大团的烟雾,两股黑色洪流迅速地接近! 蒙古人弓马娴熟,刚一进入射程,就纷纷开弓放箭。一时之间,数千支利箭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呼啸着向秦兵射去。这也是他们最得意的战法,因为双方骑兵对冲之时,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躲闪箭支,只能硬挡。但数千支箭是以不同的方向和角度袭来,怎能挡得过来,因此往往这第一轮箭雨,就能把对方射得人仰马翻,阵脚大乱。之后,蒙古人就可以凭借出色的骑术,巧妙地保持着与敌军的距离,持续用弓箭杀伤对手。直到对手的士气完全被击垮,再一鼓作气猛冲过去,必可大破敌军。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蒙古骑兵惊异地发现,汉人的先头部队居然顶着箭雨硬冲了出来!他们虽然奔驰的速度不算快,兵力也不算太多,只有五百骑左右,但气势却是极为骇人! 因为他们全都与郝永忠一样,连人带马从头到脚,全被玄色重甲所覆盖,只露出充满杀气的眼睛!他们并不放箭,也根本不躲箭,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坚定而又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 这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步,连放箭都来不及了。蒙古人本想改变前进方向继续放箭,可是突然身后杀声震天,原来车阵中的秦兵已经杀了出来! 相比骑兵,蒙古人更怕的是身后这群以各种各样没见过的火器伤人的魔鬼!两害相权择其轻,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马刀径冲敌阵,企图打个时间差,先把汉人的骑兵打垮,再转过身来对付步兵。 转眼之间,双方的骑兵已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可让帖木尔大惊失色的是,汉人的骑兵竟如一支坚硬的铁矛,硬生生把蒙古人的阵型劈开,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凡是与之对抗的蒙古骑兵,无不被从马上击飞! 原来他们手持的兵器不是长枪,更不是马刀,而是清一色的狼牙棒! 第677章 决战胜出(三更求花求订阅) 重击、爆裂、死亡、突进! 两支洪流刚刚迎头冲撞,战局就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身披重甲、手持狼牙棒、宛如钢铁侠组团一般的秦兵,顷刻间就把以皮甲、弓箭、马刀为主要装备的蒙古轻骑兵冲得七零八落。这就好比一个重量级与轻量级拳击选手的较量,任轻量级选手步法再怎么灵活、出拳再怎么诡异,也挨不住重量级选手的一下重击! 五百名重甲骑兵排成紧密的队列,根本不给蒙古骑兵穿插的机会。与其说是冲锋,不如说他们是在向前撞!射箭对他们完全无效,他们也无需躲避,因为只要不是射中惟一暴露在空气中的双目,利箭射在什么部位,也顶多是凿个白点,根本无法穿透厚重的铁甲。甚至就是马刀劈在身上,也只能让这些骑兵身躯稍稍一震,随即他们就挥动重达数十斤、生铁锻造的狼牙棒,一棒把攻击者从马上抡飞。 面对着如同重型坦克般碾压过来的重甲骑兵,蒙古轻骑兵只能无奈地被从中间劈开一道口子,让秦兵狠狠楔入。他们虽然没学过物理,但也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对方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重量最起码比自己多一百多斤。撞在一起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谁轻谁被撞飞。 而秦兵的狼牙棒也十分霸道,连柄长近九尺,远远超过马刀的长度。当双方接近之时,秦兵的狼牙棒可以先砸到蒙古人,而蒙古人的马刀却还够不着秦兵,甚至连与对方兵器交击都不敢,道理还是同一个: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只要磕上必飞。 那狼牙棒头上布满锥形的小突起,只要凿在蒙古人的身上,就是几十个血窟窿。而且就算没有这些尖利的部分,单是狼牙棒本身的份量,再加上骑兵冲刺的动能,就足以把对手一棒击落马下,别说是皮甲,就是铁甲也不管用。 而侥幸避过这一波重骑兵的突击后,紧随其后的大刀兵又如旋风般杀至。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重甲,大刀的份量也比狼牙棒轻了很多,但有五百名重甲骑兵开路,蒙古人的箭雨几乎对他们没造成什么影响。 这些大刀兵的战术动作只有一个,那就是双手紧握刀柄,将大刀横于马前,用雪亮的大刀片迎着敌人的脑袋像割韭菜一样收割过去,而根本不用挥击。很多蒙古人刚刚让过呼啸而过的重甲骑兵,惊魂未定之时,就已经被大刀削中脑袋,天灵盖高高飞起,只剩下半截的脑袋红白之物狂喷,过了几秒才轰然坠地。 大刀兵之后则是长枪骑兵,这也是秦兵的主力兵种,两员大将郝永忠和李来亨均在其列。他们就不像重骑兵和大刀兵一样只向前猛冲了,而是灵活地分成数股,专门冲击刚被犁过一遍的蒙古骑兵阵中最混乱、最薄弱之处。 李来亨精神抖擞,前面的重骑兵和大刀兵都是他第四团的部下,被委以打头阵冲击敌军的重任,他自是感到非常光荣。而他自己则是奋起长枪,紧跟在大刀兵身后。刚刚在大刀的缝隙中漏网的蒙古人恰好排成一列,几乎连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被李来亨和他的部下一一挑落马下。 郝永忠则根本没拿任何兵器,只是高举着一面乌黑色的大旗,旗上用银线绣着一个斗大的“秦”字,正是朱由检的帅旗。当日他的绰号“郝摇旗”可不是平白得来的,以帅旗引领己方骑兵,专拣敌军的要害之处冲击,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此时的战场已是极度混乱,当然,这种混乱只属于蒙古人,而秦兵由于重甲骑兵的开道,还保持着完整的队形。在乱军之中,郝永忠一眼就发现了乱军之中的蒙军主帅帖木尔,当即帅旗一挥,率领麾下几百名轻骑兵直奔帖木尔而来。 帖木尔此时方寸已乱,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兵力胜过汉人,却一下子就被汉人冲乱了阵脚。要知道骑兵大规模对战,最要紧的就是保持队型不乱,这样才能在千军万马之中进行指挥,进而捕捉战机,以集中冲击散乱,最终打垮对手。而一旦队型乱了,也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了,只能各自为战。别说冲击对手,在纷乱的战场和无数疾驰的战马之中,不误伤自己人就是万幸了。 正在他懊悔不迭、企图趁乱撤退之时,郝永忠的轻骑兵已经杀了过来。其时两方中间还隔着一些被重骑兵冲击得溃散乱跑的蒙古人,帖木尔的亲卫骑兵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误伤不误伤了,冲着前方就是一顿乱箭。虽然射死不少蒙古人,但也确实给秦兵造成了一定的伤亡,秦兵的势头不禁稍稍一滞。 眼见身旁的战士一个个被射中坠马,郝永忠勃然大怒,一声暴喝,声如巨雷!他双腿狠夹马肚子,如离弦之箭般向帖木尔冲了过去,并且以旗杆为枪,将射过来的利箭大半击落,剩下几支射到铁甲上,郝永忠也恍如不知。 蒙古人哪见过如此骁勇之将,正骇异得阵脚松动,企图拨马逃跑时,郝永忠已经杀至近前。几名骑兵忙挥马刀砍去,却被郝永忠用旗杆猛地一磕,力道大得出奇,一下子将几柄马刀全部磕飞。 这时郝永忠腰腿发力,坐骑心领神会腾空而起,郝永忠顺势在空中接住一柄马刀,借着马匹落地的威势,狠狠地砸入敌阵。只见他左手抡旗,右手挥刀,凡是和他照面的蒙古人,往往刚举起兵刃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一刀斩落马下。 几乎是转瞬之间,郝永忠就杀到了帖木尔的马前。帖木尔虽然惊慌失措,还是下意识地张弓搭箭,刚想发射,却冷不防被郝永忠大旗一挥,旗面正拍到脸上,一下子目不能视。正惶急之时,只觉后背一紧,人已被郝永忠一把提起,重重地摔在马鞍桥上,暴喝一声道:“不准动,否则削了你的脑袋!” 蒙古人本来已经被冲得大乱,阵亡者不计其数,此时一见大汗被擒,终于彻底丧失了战斗的意志,全面崩溃。 直到这时,一直在后面观战的秦王朱由检才长出了一口气。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一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仗,胜了! 第678章 获胜的原因(一更) 在经历了几天噩梦般的阵地战后,蒙古人终于在自己最擅长的骑战上一败涂地,出现了战场上最可怕的崩溃局面。 其实蒙古骑兵兵力大大超出秦兵,即使作战不利、折损数千,最起码还可以选择撤退。可一旦全军崩溃,人人都丧失了战斗的勇气,成了到处乱跑的无头苍蝇,那就不再是战斗了,而是单边的屠杀。当年也先在土木堡之战中以数万骑兵大破明英宗的二十余万大军,和今天是一样的道理。仓惶逃命的蒙古人心中不禁哀叹,看来老天报应不爽,一百多年以后,自己和汉人的命运居然完全掉了个。 此时李定国和解胜的步兵也从后方包抄了上来,凭借着盾牌手和长枪手的掩护,再次以娴熟的鸟铳三段击阻击蒙古人,截断了敌人的退路。而郝永忠和李定国各率一支轻骑兵从侧翼包抄,重骑兵则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来回穿插,杀得蒙古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蒙古人伤亡过半,无论如何狼奔豕突也冲不破秦兵的阻击,包围圈却在渐渐收缩合拢。终于,在被压缩到一个方圆不足百丈的小圈子里,秦兵的重甲骑兵马上就要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过来之时,残存的几千蒙古人终于彻底绝望,纷纷抛掉兵器下马请降。 “秦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在秦兵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朱由检缓辔策马进入包围圈。望着数千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蒙古降卒,他的心情与所有的战士一样激动。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又吃尽了多少苦头! 自从亲身经历过宁远之战,朱由检就清醒地认识到,明军之所以总是被动挨打,就是因为无法与女真人、蒙古人进行野战。而无法野战的原因,就是没有能与敌人抗衡的骑兵。这个差距实在太巨大了,无论是从单兵素质、战斗勇气、战马的数量和质量,还是对骑战的熟练程度,明军都难以望敌军之项背。 明军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弱点,自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就放弃了与后金野战,转为坚守城池。虽然有了一个所谓“宁远大捷”,但做为亲历者,朱由检很清楚,那不过是侥幸而已。道理也很简单,城池战的主动权全在攻方,人家想攻就攻,想撤就撤,完全可以把伤亡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守方则没有任何选择,敌人进攻就只能硬顶,敌人不进攻就只能傻等着。 而守城的最大弱点就是难以持久。后金完全可以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对孤城围而不打,只是断绝明军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如有敢于来增援的明军,就在野战中加以歼灭。宁远孤悬关外数百里,弹丸之地能贮存多少物资?粮草罄尽之时,人都饿死了,还守个屁?历史上祖大寿的投降就是明证。所以朱由检越琢磨就越觉得孙承宗的“关宁锦防线”是作茧自缚,无异于给明军做了几口大大的活棺材! 既然以这种思路抗虏是必然要失败的,朱由检就不得不另辟蹊径,思考其他的抗虏方略。既然女真人强就强在野战、骑战上,朱由检就从如何克制骑战入手破局。 他知道在历史上,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骑兵才被彻底淘汰出战场,因为机枪,尤其是重机枪的出现,以其极快的射速彻底摧毁了骑兵机动灵活、冲击力强的优势。在此之前,即使是步枪生产技术一直在发展,仍然无法遏制骑兵,因为射速慢的弱点始终无法克服。 很显然,凭借现有的技术,朱由检是无论如何也鼓捣不出机关枪的。那么他只能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用其他方法对付女真骑兵。那就只剩下惟一的选择:以骑对骑。 但是如果只是简单地模仿女真人,肯定也是不行的。马不如人家快,箭术不如人家精,士兵不如人家彪悍…处处都差一块,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是巨大的、不可逾越的差距,在战场上非惨败不可。即使是明军中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也只能与女真精骑堪堪打个平手。而且关宁铁骑数量太少,又是李崇瑶一手调教出来的;崇瑶不在后,还能不能训练出这样的精锐部队,朱由检心里实在没底。 在经过几个月的苦苦思索后,朱由检终于想到了一个有可能克制游牧民族骑射战术的方法,那就是以重骑兵对抗轻骑兵。女真人和蒙古人的骑战特点,并非是欧洲骑兵的“骑马与砍杀”,而是将重点放在射箭上,这也把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遥想当年蒙古人大举西征,把比他们更加身强力壮的欧洲骑兵杀得溃不成军,就是用了这种近乎无耻的“放风筝”战术。我能射到你,你砍不到我,那我岂非立于不败之地。而欧洲骑兵则是一味傻追,最后连个照面都打不上,就全被射死,这才成就了蒙古人“上帝之鞭”的恶名。 朱由检却由此想到,既然不能阻止女真人、蒙古人射箭,那么能不能让他们的箭失去威力?方法说来也很简单,那就是己方骑兵和战马都身披重甲,成为重甲骑兵!弓箭是用人力射出的,速度和贯穿力都无法与火器相提并论。如果你的弓箭射不死我,那我还有什么怕你的? 但是说来简单,打造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兵却是难上加难。首先战马就得好,否则增加了这么多铠甲的重量,马匹连跑都跑不动,还打哪门子的仗。 其次铠甲必须实现骑兵和战马的全覆盖,而且要有足够的强度。因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箭术太精湛了,尤其是善于射马。宁远之战中,也屡屡出现铠甲被弓箭射穿的情况,这种不靠谱的防护还不如没有。 再者重骑兵也要有趁手的兵器,可以保证在近战时完爆对手。否则人家弓箭伤不了你,但是可以用马刀把你砍死,这样的重骑兵也是没有意义的。 虽然面临这么多困难,但重骑兵是惟一的可行之路了。既然选定了这条路,朱由检也不再犹豫,他的办法也很简单,就两个字:砸钱! 第679章 密联叶尔羌(二更) 为了打造这支重骑兵部队,朱由检可谓是不计成本。 目前秦兵的马匹来源主要有两条,一是花钱购买,二是在与流贼的作战中俘获。但流贼的马匹质量都不怎么样,只能勉强用作轻骑兵,无法承受更多的重量。所以真正的好马,还是得靠黄海商帮花钱买。 而由于朱由检禁止与蒙古人、女真人做任何形式的生意,所以他也无法得到蒙古马。眼下,他只能买到两种马,一种是藏商提供的藏马,另一种就是亦里把里商人提供的纯种大宛马了。 藏马是高原马种,耐力极佳,但爆发力稍差,不是重骑兵的合适选择,因而朱由检也没有大量引进。将来车兵营和炮兵营逐渐完备以后,可以用藏马做为役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相比较而言,大宛马体形饱满优美,四肢修长,步伐雄健,从体态上远胜矮小的蒙古马,且具有惊人的爆发力。由于皮肤较薄,汗腺发达,大宛马中又以枣红色或栗色为多,马跑出汗以后,色泽更加鲜艳,恍如流血一般,故又有“汗血宝马”之名。当年李崇瑶的坐骑就是一匹汗血宝马,可惜已经魂归草原。 朱由检从亦里把里商人阿鲁不花手中先花重金购买了几匹大宛马,然后亲自测试它们的脚力。他惊喜地发现,大宛马的短距离冲刺能力太惊人了,他在心中默念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马儿已经跑出两里!而他自己的坐骑枣红马乃大玉儿所赠,是一匹典型的蒙古马。虽然脚力也不错,但与大宛马短途赛跑,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被拉下一大截。 而重骑兵与轻骑兵对抗的法宝,就是短距离冲刺能力。因为战马的体力毕竟有限,如果多负重一百多斤,长距离追击耐力悠长的蒙古马,那无疑又重蹈了当年欧洲骑兵的覆辙。朱由检要打造的这支重骑兵,要的就是接战那一下的爆发力,如果敌军企图用“放风筝”的战术引诱自己进攻,那也只好勒马不追。 俗话说无商不奸,当阿鲁不花发现黄海商帮对自己的大宛马极感兴趣之后,立刻坐地起价。本来一匹马百两黄金的价格就已经非常离谱了,他还想把价格再翻一番。 朱由检也不是冤大头,他对马匹的市价清楚得很。由于中原地区不产马,朝廷过去想要用马,主要靠向辽东、蒙古及西域番商以“茶马互换”的方式购买。在和平时期,马贱茶贵,一匹好马也就能换百斤茶叶。后来随着战事的增多以及与辽东女真人交恶,马匹逐渐成为紧俏货,价格涨了好几倍,但折银也不过几十两而已。而大宛马一匹就要百两黄金,折银就是九百两左右,还想涨价,这阿鲁不花也太能宰人了! 但是阿鲁不花仗着大宛马只此一家,初时坚决不肯降价。为了对付他,朱由检也不得不对他的底细详细调查了一番,顺带了解了一下西域的历史与形势。 原来所谓“亦里把里”,其实不是个国家的名字,而是地名。“亦里”即是前世的伊犁,“把里”在蒙语中就是城的意思。亦里把里,其实就是当年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察合台汗国的都城。现在察合台汗国早已灭亡,取而代之的是叶尔羌汗国。但明朝国力衰微之后,已经无法控制嘉峪关以西的广大地图,也对西域缺乏了解,还以“亦里把里”称呼西域诸部,实乃大谬。 叶尔羌人是带有蒙古血统的突厥人,信奉伊斯兰教。自从灭掉察合台汗国后,他们控制了北起天山、南至青藏高原、东至嘉峪关、西抵葱岭的广大区域,至今已有近百载,并且与明朝保持着名义上的封贡关系,贸易也是时断时续。 但叶尔羌汗国也有自己的心腹大患,那就是在他们北方迅速崛起的准噶尔部。 准噶尔是蒙古的一支。在蒙元衰败后,蒙古高原上的各部落重新陷入四分五裂之中,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叫瓦剌,当年酿成土木堡之变的也先就是瓦剌太师。不过现在瓦剌也分裂了,其中较为强大的有四支,分别是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准噶尔部崛起之后,把其他三部都打跑了,和硕特向南跑到了青海,杜尔伯特向东跑到了科布多,土尔扈特则向西跑到了里海附近。 接下来准噶尔部就将扩张的矛头指向了叶尔羌,近年来已经连续几次击败叶尔羌的军队,占领了天山以南的大片土地。 这位阿鲁不花,则是叶尔羌苏丹阿都剌因的最亲信之人,否则苏丹也不会把利润如此丰厚的贸易大权交给他。 了解了这些情况以后,朱由检再联想历史,这准噶尔部后来不是出了个在清康熙年间大闹西北的噶尔丹么?噶尔丹企图恢复蒙古人昔日的荣耀,与满清连年大战,最后打不过满清,还阴谋勾结俄罗斯人介入。满清急于平定噶尔丹,在《尼布楚条约》中做出了较大的让步,让俄罗斯人一下子占据了外兴安岭和额尔古纳河以外的广大区域,大获实利,为二百年后的衰亡埋下了祸根。从这个角度说,准噶尔这股军事势力与满清同为一丘之貉,都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因此朱由检灵机一动,就在西安秘密约见了阿鲁不花。为了安全起见,他仍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也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自己是秦兵的资助者,麾下有数万大军! 紧接着朱由检就提出一个让叶尔羌人难以拒绝的条件:只要阿鲁不花以之前的价格供应大宛马,三年之内,秦兵必西出嘉峪关,帮助叶尔羌消灭准噶尔! 阿鲁不花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多年来流贼肆虐西北,秦兵又大败流贼,他一一看在眼里。如果战斗力如此强悍的部队去和准噶尔部死磕,叶尔羌坐收渔利,他必能更受苏丹重用,同时自己还赚着大宛马的高额利润,那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初时阿鲁不花也不相信朱由检真能控制秦兵,他提出了一个自认为相当苛刻的条件。 第680章 义战宣言(三更求花求订阅) 阿鲁不花向朱由检提出的条件,就是亲自到秦兵军中视察。如果朱由检说的是假话,那肯定会被立即拆穿,因为军营可不是老百姓想进就能进的,就是你再有钱有势也不行。 但对于朱由检来说,这还是个问题么?他立即安排阿鲁不花前往鄜州,让李来亨以最高规格接待。看到秦兵整肃的军容、严明的军纪,以及李来亨对自己热情的态度,阿鲁不花彻底打消了顾虑。 与明人对叶尔羌知之甚少截然相反的是,阿鲁不花在内地经商多年,对明朝的政局有相当透彻的认识。他知道,像祖大寿、毛文龙、左良玉、郑芝龙、甚至是洪承畴这样的将帅,由于手握重兵,而朝廷一方面指望着他们卖力作战,一方面也缺乏对他们的制约手段,因此无法有效控制他们的行动。在他看来,秦兵也是这样的一支部队,不管他们的实际控制人是谁,反正不是朝廷就行,完全可以被他们叶尔羌汗国利用。 所以他返回西域之后,极力向苏丹阿都剌因建言,采纳朱由检的建议,与秦兵建立秘密同盟。当然秦兵也不是朱由检的惟一砝码,为了打动苏丹,他也少不得拿出重金利诱。阿都剌因一方面被黄金所诱,一方面也确实被准噶尔部折腾得没招了,于是与朱由检一拍即合。 由于双方都怕被朝廷知道招致大麻烦,朱由检与叶尔羌并未签下任何书面契约。为了向叶尔羌表示诚意,朱由检又赠予了阿都剌因三十支鸟铳和若干弹药。其实对于火器而言,日常的维护和充足的弹药供应才是战斗力的保证,这点枪支弹药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阿都剌因却是如获至宝,把这些鸟铳全部配给了自己的卫队,平时也舍不得使用,只是扛着吓唬人。 从此以后,中亚的大宛马通过叶尔羌汗国,源源不断地运抵陕西,迄今已有千匹之多。当然朱由检也为此付出了数万两黄金和不计其数的茶叶,折银至少几十万两,这也是秦王庄最大的开销之一。 从这千余匹大宛马中,朱由检又精选出五百匹膘肥体壮、爆发力极强的好马,全部配给李来亨,让他组建重骑兵部队。至于其他将领的重骑兵连,就只好对不起了,因为现阶段实在是没有那么多达标的战马。 解决了最最关键的战马,其他环节就好说了。重骑兵是李来亨从全部骑兵中择优挑选的,其中很多都是铁匠出身。李来亨对他们的要求是:不需要会什么花哨的招数,只要力气大、抡得动狼牙棒就行! 重骑兵的武器装备,则全部出自秦王庄兵工厂。人和马的铠甲都是量身打造的,确保护住所有部位,这样就不怕弓箭了。至于兵器,朱由检是从女真人那里偷师的,因为后金的白甲兵也是重装骑兵,他们使用的就是狼牙棒,份量既沉,又有尖锐的刺,可以说是集钝器和锐器的优点于一身。 接下来就是训练了。朱由检知道,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两个重骑兵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必须形成一定规模,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于是他严令李来亨,平时禁止让重骑兵参与对流贼的作战,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训练中去。几个月下来,这五百骑兵和他们的战马已经适应了沉重的铠甲,掌握了重装冲刺作战的要领,因此才有今天的大获全胜。 这还只是武器装备方面,从此次复套作战的整个战役安排上,朱由检和他的五千骑兵也以极大的毅力连续奋战,坚决贯彻了作战意图。 由于三千步兵承担诱敌任务,五千骑兵此前一直隐藏在毛乌素沙漠中,以防被蒙古人发现。直到望见车阵中腾起的第一股狼烟,朱由检才派出小股侦察部队,远远地监视着蒙古人的动作。 在帖木尔集合了所有部队猛攻车阵的时候,朱由检终于下令骑兵出击了。不过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帖木尔的主力,而是鄂尔多斯部散落在河套平原上的各个部落。因为蒙古人打仗不可能带着妇孺,此时所有部落都没有任何防御的能力,被秦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朱由检也没有像蒙古人一样大开杀戒,只是把这些妇孺全部捆起来囚禁在蒙古包中,留下少数士兵看守,牛羊则根本未动。这样从外面看起来,似乎这些部落并未遭到攻击。只把那些贵族抓起来随大军一起行动,这就是大战开始之前,用来动摇蒙古人军心的那些人了。 在用了几天时间歼灭了几乎所有蒙古部落后,朱由检也看到了车阵中燃起的第二股狼烟。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这就意味着蒙军主力已经被严重削弱,极度疲乏,决战的战机已经到来。朱由检就安排秦兵先好好睡了几个时辰,然后以疑兵阻止蒙军逃走。之后发生的事就不用再多说了,总之有了前面的这一切,再加上蒙古人的狂妄和愚蠢,才成就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如果这场战斗获胜的是蒙古人,那么不用问,接下来的就是大屠杀了。这些蒙古降卒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一见朱由检出现,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认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朱由检环视全场,突然高声喝道:“你们也是人,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有生存的权利!” 这下不但蒙古人懵了,就连很多秦兵都诧异地望着朱由检,不明白这位秦王殿下为什么不下令将这些敌人全部斩杀,反而为他们说话。 此时草原上的上万人都鸦雀无声,认真地听朱由检的宣言:“但是你们不能因为自己要生存,就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什么狼性,什么伟大的开拓者,尽是胡扯,这是犯罪,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罪! “几千年来,你们的祖先和你们自己,对我们犯下了滔天大罪,罄竹难书。所以今天我们攻打你们,收复国土,这是正义之战,和你们以屠杀和抢掠为目的的邪恶之战截然相反。我们还和你们不一样的是,我们讲仁义礼智信,仁字排在首位。所以,我们不会杀掉你们。但你们必须用你们的余生,为你们以及你们的祖先赎罪! “你们必须改变你们的生存方式,与我们和平共处,那样草原仍然是你们的。但是如果你们不想改变,我们就要强迫你们改变,因为我们没有义务用我们宝贵的生命,以及用辛勤劳动创造出来的财富,为你们的蒙昧和野蛮埋单!今日之战只是一个开始,若干年后,当草原上再没有吃人的恶狼,你们也再没有侵略的野心和能力,你们就可以恢复自由。你们最好和我们一样,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现在,班师!” 第681章 延儒争功(一更) “臣延绥巡抚周延儒十万火急奏报:七月癸亥,鄂尔多斯大酋帖木尔率万余众,自靖边以西越长城入寇。臣以军情紧急,恐报西安三边总督府待命而动迁延时日贻误战机,乃命榆林守将严守边城,调庆阳郝永忠、陇州李定国、鄜州李来亨诸部精兵八千,星夜驰援。 “贼一触即退,欲诱官军深入河套之地围歼。然臣以为廷臣久有复套之心,边军亦有复套之力;惜乎世宗皇帝受奸臣严嵩蒙蔽,废复套之议,致使俺答坐大。虽隆庆年间朝廷降恩招抚,允其互市,然蒙人反复无常,岂止以次充好、强买强卖,更复阴为扰边,行蚕食之实。 “臣以为自赵武灵王北却匈奴,河套之地即为中华所有,汉武时更置五原郡,设官驻军守之。隋、唐一脉相承,太祖北荡蒙元时,更设东胜卫以镇北狄。以此观之,河套固非蒙人所有也。蒙人凶残狡诈,屡犯我大明,若任其窃据河套之地,则贼可东进宣、大,南犯陕西,西掠甘、凉,实乃腹心之患。此番贼又无故入寇,延绥将士义愤填膺,皆言若不趁机直捣黄龙,收复河套,则耻为官军,不愿食朝廷粮饷矣。 “臣上以为君父分忧,下以将士用命,遂决意出师河套,寻鄂尔多斯部贼众决战。诸将各率所部转战千里,于七月甲戌日,在贼所称‘包克图’之地大破贼军,杀贼逾七千,生擒贼酋帖木尔,并俘其部众三万余,所获军器、战马、牛羊无算。 “臣虑河套之地皆为平原,无险可守,仓促之间又不得筑城,劳师远征,将士疲乏已极,乃暂命诸将班师。臣又以陛下圣德浩荡,非欲尽杀彼蛮众,只以服其心、安其行为要,乃收彼部众,同返延绥,分发诸将处监视。 “臣知无命兴兵,所罪非轻;然此役实乃我朝数十年未有之大胜、完胜,一战而复套,必使蒙人不敢复南下饮马,解君父西顾之忧。即以辽东建虏之凶残,亦早晚必知我大明有此虎贲之师,深撼其心也。于戏!天威振奋,顽贼俯首;圣德昭彰,以武止兵。臣敢奏请圣上重赏有功将士,优恤殁于王事者,其罪责臣愿一人承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复套之战结束将近二十天后,延绥巡抚周延儒的奏折报至京师,登时引发朝野震动。这篇文采洋溢而又振奋人心的奏章全文,也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上至天启皇帝,下至贩夫走卒,谁也不敢相信,几十年来大明对外作战屡战屡败,连连失地,西北又流贼大炽,朝廷正在焦头烂额,却突然取得了这么一个意外的大胜,还把丢了将近二百年的河套地区给收复了! 对周延儒的奏折,廷臣分为截然不同的“赏、惩、观望”三派,在朝堂上为如何处理此件大事争得脸红脖子粗。以中立大臣为主的“赏派”普遍认为此役极其振奋士气,宜重赏周延儒及所部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等将领。 而以阉党为主的“惩派”则认为此战必引得蒙古人大举兴兵报复,得不偿失,周延儒及其部将擅启战端,罪大恶极,应立即逮入京师,从重惩处,至少也得立即斩决。 至于观望派,则是谁也不得罪,但也不相信官军能取得如此大胜,反怀疑周延儒虚报战功。 最后,平时从不过问政事的天启皇帝一锤定音了。八月丙申日,天启极其罕见地亲自降旨,诏书云:“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周延儒打得好,有勇有谋!自朕登基以来,除了朕弟秦王代朕出征宁远,打退女真人以外,每次官军打仗都是输输输,就没有一次能胜的。难道朕不去惩罚败军之将,反而惩罚有功之臣? “周延儒为朕分忧,收复失地,是我朝第一大功臣,着即授从一品少保、东阁大学士,挂兵部尚书衔。为稳定西北局势,暂留任延绥巡抚,待正月进京,朕要亲自召见,加授要职。李来亨、李定国、郝永忠这仗打得好,赏银一万两,以下将士着兵部从优叙议。贼酋帖木尔要尽快解至京师,献虏阙下,朕还要亲赴太庙,告之列祖列宗。诸文臣武将,皆要以周延儒、李来亨、李定国、郝永忠等为榜样,尽忠护国,朕可以高枕无忧,自然不吝赏赐。如有眼红别人立功受赏的,有本事自己去和蒙古人、女真人打一仗!钦此!” 圣旨一出,海内欢腾,阉党则是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天启在圣旨中虽未点名,实则却是严厉批驳了阉党的颠倒是非,把魏忠贤吓得一连十几天称病不出。更有甚者,那些曾经连番上疏要求惩治周延儒等人的阉党成员,此时却是见风使舵,又纷纷请求更加重赏周延儒。他们算看出来了,周延儒凭借着这场大胜,已经成为天启的宠臣,现在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还是赶紧溜须拍马为上。 复套之战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本来朝中还有人担心,蒙古人遭此重大打击,会不会更加坚定地与后金勾结在一起,影响辽东战局。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蒙古各部一盘散沙,鄂尔多斯部完蛋了,大多数蒙古贵族反倒是弹冠相庆,庆幸明朝替自己解决了一个争抢草原的强劲对手。 当然也有些蒙古部落感受到了明朝的压力,但这种压力并未使他们立即倒向女真人。道理也很简单,以蒙古人现在的实力,他们是墙头草顺风倒,谁强就偏向谁。过去明朝连战连败,蒙古人反倒想着加入后金的阵营,跟在后面喝点汤。 而现在不同了,明朝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军力,这就不能不使蒙古人瞻前顾后,考虑自己万一站错了队的可怕后果。因此本来有几个部落已经打算投降后金,如今也暂缓执行了,他们都想再观察观察,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又过了数天,身在鄜州军中的朱由检得知了天启的圣旨和朝野的反应。李来亨不禁忿忿不平地道:“唉!咱们在前线奋力作战,最后让周延儒捡个大便宜!殿下,你说这复套之战有他啥事啊!”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道:“小鬼,这是政治,你不懂!” 第682章 各取所需(二更) 周延儒之所以能白捡这个天上掉的大馅饼,当然也是朱由检有意为之。 此次复套之战,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他一人的决断,但碍于藩王的身份,他又绝不能公开露面。让李来亨等将领出头也不合适,毕竟他们的防区不在那里,无命擅动还要承担责任。而且这么做了这么大的事,迟早也会震惊天下,想捂住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朱由检思忖再三之后,命李定国星夜赶至固原,先通知了延绥巡抚周延儒。 周延儒本来在固原过得挺滋润。其实接替孙传庭出任延绥巡抚,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不但要面对西北流贼,还要夹在三边总督洪承畴和西安镇守太监李钦之间受夹板气,功劳都是别人的,出了事却要自己扛,因此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巡抚。 周延儒在朝中没有根基,原也是做为炮灰才被迫上任的。但是自从到了固原,各地流贼慑于秦兵的威名,都远远地遁走了;朝廷虽然不拨给粮饷,但手下几员将领各自屯田,也不用他这个巡抚出一两银子,因此周延儒还很是轻松逍遥了一段时间。 哪知才逍遥没几天,李定国就给他带来了“复套”这个重磅炸弹!周延儒先是大惊,然后是大怒,最后却是大喜过望! 惊的是,朝廷对蒙古人的方阵一直是守,从未主动出击;鄂尔多斯部好几万人,秦兵却只有几千人,这次却是主动招惹人家,幸亏胜了,要是大败亏输,甚至引蒙军入寇,他这个延绥巡抚也就活到头了。 怒的是,他身为堂堂巡抚,底下的将领却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居然事毕之后才通知他,可见他完全就是个摆设! 可是反复思量之后,周延儒却是转惊怒为狂喜。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秦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自己的调遣,人家有自己的部署,而在幕后襙控的多半就是秦王朱由检。 如今天下大乱,奸臣当道,他周延儒虽自负才学过人,但苦于无人赏识,正在怨天尤人;而从朱由检和他的秦王庄、秦兵身上,周延儒却看到了一条平步青云的捷径。 他知道秦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极受宠信;他也知道秦王和魏忠贤势同水火,随时有可能撕破脸皮;他还知道魏忠贤仗着天启的放任而倒行逆施,早招致天下公愤;他更知道天启皇帝耽于嬉戏,最近龙体每况愈下,而且至今无嗣… 因此,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周延儒狠狠地押了一注,决心以此事为契机,加入秦王的阵营。面对朱由检伸过来的橄榄枝,周延儒一把拽住。所以,就有了那篇颇有点“颠倒黑白”的奏折。在那里面周延儒专拣对秦兵有利的话说,并且大包大揽地把整件事的策划全都说成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表面上看起来是揽功,实则是把朱由检给撇清了。 而且周延儒也自有其过人之处,别看他和天启从未见过,天启又有“木匠皇帝”之称,周延儒却能准确地把握天启的心思。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周延儒已经看得很透:一般的朝政,天启不屑于过问,但军国大事他还是上心的。道理也很简单,一个皇帝就是再昏庸,也不愿意把江山给玩丢了。而且天启自登基以来,明军屡战屡败,也实在让这位万岁爷很没面子,他急需一场大胜来提振信心。 所以周延儒才敢在奏折中说责任都在自己身上云云,因为他料定天启必会认可这场大胜。果不其然,天启龙颜大悦,周延儒豪赌狂赢,一下子成为天下瞩目的名臣,其风头甚至盖过了三边总督洪承畴。 最大的功劳让给了周延儒,朱由检却是满不在乎。他可不在意那些虚名,他更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这一仗下来,秦兵一口吃成了个大胖子! 首先是人,此战几乎全歼鄂尔多斯部,除了在战斗中杀死的以外,还俘获了三万多人。朱由检的打算是把他们全部带回关内,先关上一小段时间,然后把那些比较老实的放出来,在秦兵的监管下做苦工。现在他最缺的就是人力,垦荒、修路、河工、烧砖等无不需要大量的人手,让这些蒙古人接受劳动改造,好好地为他们之前的侵略行为赎罪,而秦王庄除了提供基本的饮食以外,不用花一个铜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其次是马,这次秦兵一下子收获了近万匹蒙古骏马,骑兵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有了这些战马,不但现有各团的骑兵营、车兵营可以很好地装备起来,还为继续扩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再者就是银子。鄂尔多斯部各旗贵族都拥有大量的财富,这下全归了朱由检。单是白银就缴获了五十多万两,黄金更有近十万两,这下秦王庄的储备资金一下子翻了一番还多。至于那些珍珠玛瑙玉石等物,随便买卖也得值个几十万两,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朱由检是不用再为资金问题发愁了。 接下来还有牛羊。普通蒙古人最大的财富就是牛羊,每户至少也得有几十头,秦兵累计收获了近十万头之多。但蒙古人养牛羊,是为了吃肉喝奶,朱由检却不同,他打算把所有的牛都训练成耕牛,羊则直接卖掉。 因为他知道,养牛羊需要大片的草原,秦兵又不可能留在河套地区,黄土高原上根本没有大规模饲养的条件。他还依稀记得,前世提倡“低碳生活”,其中有一条理由就是每产出一公斤牛羊肉,就要消耗二十多公斤谷类。当然吃牛肉喝牛奶对身体有好处,但朱由检现在必须先解决温饱问题,所以他才不会向畜牧业发展。 至于其他物资,比如帐篷、兵器等等,朱由检就懒得细算了,直接把东西一分,交给几位将领带回各自驻地。他们出征时仅耗时十余天,回来却足足走了一个半月,不为别的,战利品太多了,俘虏和牛羊赶不过来! 当然朱由检不会和大部队一起慢腾腾地往回走,他与李来亨先返回鄜州,为中转物资做准备,又忙了好几天。 屈指算来,离开秦王庄已有一个多月了,朱由检已是归心似箭,真想肋声双翅飞回王府,与朝思暮想的几位夫人和他的乖女儿团聚。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惊天阴谋正在慢慢向他迫近! 第683章 塔顶密会(一更) 时近中秋,饱受流贼摧残的陕西大地,难得地出现了一些和平安定的气息,省府西安亦是如此。虽然去年刘宗敏一把大火烧毁了大片建筑,至今仍未复建,但街上的行人和商贩还是渐渐增多起来。穷苦百姓们掂量着手中不多的铜板,采买过节的物资,也不过是几两猪肉、半壶浊酒;富家大户则不然,局势的稳定让他们重新恢复了奢靡的习气,纷纷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赌场和清楼的生意也是异常火爆。 但一些明眼人却看得出来,在这看似喜庆的气氛下,隐隐有数股暗流正在汹涌地翻动。 首先是守城军大规模换防,原守军突然被调至他处,刚刚升任副总兵的高杰率部全面接管了西安防务。而且高杰名义上归新任陕西巡抚孙传庭节制,实则直接听命于三边总督洪承畴,他的部队骨干大部分是过去的流贼,军纪又差,时有欺负百姓、扰乱地方的不法事件发生。但有洪承畴的袒护,孙传庭及下面的官员拿高杰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听之任之。 再者就是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密探大增。他们虽然不敢和高杰的守城军直接起冲突,但也明显加强了对镇守太监府的护卫,并且整日出出进进,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当然这些人也几乎没一个好鸟,干的缺德事更多,但他们凌驾于法度之外,别说老百姓,就是官府的人都对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一件事引人注目,那就是城中突然兴起一个名为“白莲圣教”的教派,公然在街市上开设香坛,大规模招收信众。由于该教声称可以为人治病,又经常向穷人施舍饭食和零钱,因此很受欢迎,时间不长就招纳了近万教徒。而且他们还很会走上层路线,包括西安知府余学俊在内的很多官员,都参加过白莲圣教的“法会”,就连三边总督洪承畴都对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其风头甚至盖过了诸多享受香火已近千载的佛寺。 相较而言,原来西安香火最盛的大慈恩寺,此时却是一番凄凉的景象。自从去年被贼人屠寺之后,原来的僧人已全部死光,佛堂和大雁塔也险些被大火彻底烧毁。西安当地名流鉴于此寺乃千年古刹,更是唐三藏译经及圆寂之处,大雁塔已成为西安城的象征,故又请来了一批和尚,并募捐重修寺庙。 不过经此变故,老百姓们发现这佛祖连自己家都保不住,恐怕求什么也灵验不了,香火顿时大减。修复工程的进展又十分缓慢,中秋佳节将至,工匠们全都撤了,只剩下十几个和尚守着断壁残垣苦挨苦受。 这天已是八月十四,黄昏刚过,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将破败的大慈恩寺照得一览无余,真是满目疮痍。由于几乎没有信众来烧香拜佛,和尚们也懒得做晚课了,胡乱撞了几下钟就回禅房睡大觉了,寺内本来就冷清,此时更是万籁俱寂。 然而此时此刻,尚未修复完毕、搭满了脚手架的大雁塔顶层,却有两人如鬼魅一般在黑暗中静静地立着!其中一人负手而立,身材高大挺拔,一袭黄衣,黄巾蒙面,只露出精光四射的双目;另一人身材略矮,全身黑色夜行衣靠,青纱覆面,同样只能看到闪闪发亮的眼睛。 良久,黄衣人才用极其暗哑的声音缓缓地道:“你来了?” “属下参见尊者!”那黑衣人刚要跪倒行礼,黄衣人却将手一抬道,“不必了,你我见面不易,还是抓紧时间谈正事。诸省情况如何?” 黑衣人忙恭谨地答道:“属下及各位护法奉法旨尽力发展教众,如今教众不下百万,且多有官府官员及卫所将领。只要尊者一声令下,…” “不不不,现在还不是用他们的时候。”黄衣人冷冷地打断黑衣人道,“一群乌合之众,造势尚可,真用他们厮杀是不成的。像今年武昌事败…” “属下无能,求尊者重重责罚!”黑衣人吓得浑身一震,立即双膝跪倒,瑟瑟发抖,显是恐惧之极。 黄衣人却走过去将黑衣人轻轻扶起,放缓语气道:“这不怪你,本座亦有失误之处。说来说去,坏事就坏事在那个人身上!” 一提到“那个人”,黄衣人的语气陡然转冷,眼神中满是怨毒,突然抬脚踢起一块半截的砖头,一拳击得粉碎! 黑衣人素知这位“尊者”城府极深,像现在这样失态暴怒极为罕见,因此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半晌才试探着道:“那个人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论智论勇,皆不及教主之万一,教主又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不然。”黄衣人良久才平复下来,冷冷地道,“你说的没错,如果他不在那个位置上,只不过就是个普通人,顶多有些小聪明罢了。但是有了那个身份,他就可以做很多本座想做也做不了的事,这就是皇权!” 黑衣人默然垂下头去,那黄衣人却仍自顾自说道:“而且此人也并非普通的纨绔子弟,本座之前小瞧了他。他的最大特点,就是不按常理行棋!本座原以为算无遗策,如今却屡屡出现偏差,现在看来,问题都是出在他的身上。” “尊者是决心除掉他么?”黑衣人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其实我原本已经打算除掉他了。”黄衣人凝望着清冷的明月道,“但以首座金刚之力,尚不能取他性命,也不能不说此人有些运气。后来本座不知怎么一念之差,觉得可以利用他把时局搅得更乱,便对他网开一面。但现在观其行止,此人其志非小,若再任其发展,以本座之力也难以抑制,恐怕最后渔翁得利的倒是他了!” “尊者召属下来,是要属下立即出手杀了他么?”黑衣人的鼻尖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幸亏有青纱遮挡,才没有让黄衣人看见。 “非也。”黄衣人突然怜惜地望着黑衣人道,“他现在护卫甚众,你万一失手,本座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本座也舍不得牺牲你去换他的命,他不配!” “尊者!”黑衣人眼眶湿润,刚要说些什么,黄衣人将手一挥,冷笑着道,“本座已另有妙计,不妨向你提前透露。那个日子本座原已命人推算了不下百遍,可近日重新推算时,发现竟然提前了好几个月。说不定,这也是那个人带来的异数!不过本座正好加以利用,现在已经派人去京师安排,至迟两个月必有结果。届时苍天震怒,所有窃据和觊觎神器的鼠辈,包括那个人,必将形神俱灭!” 第684章 蕊儿有恙(二更) 不知何时,月光突然被大团的乌云吞没,夜空中随即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大雁塔顶层,那名黑衣人凝望着黄衣人因极度兴奋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半晌无言。 “怎么?你觉得这个计划不好?”黄衣人突然有所察觉,冷冰冰地问道。 “不…尊者的计划怎会不好,只是,只是…”黑衣人惶恐地道。 “你是想说,只是这样会死很多人吧?”黄衣人冷哼一声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还有我们圣教的使命!” “属下绝不敢忘!”黑衣人慌忙跪倒道,“报家仇,复国本,扶正乾坤!” “没忘就好。”黄衣人注视着塔外的细雨,缓缓地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为了我们的大业,圣教中人就不能心存任何的荣辱得失,必要时,即使本座也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历任尊者牺牲得还少么!本座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须知我们不是在为恶,而是在行大善,善恶本存于圣人一心,庸人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善、真正的恶!” “尊者教诲的是,属下确曾有些不忍下手。”黑衣人忙道,“但请尊者放心,现在属下想通了,只要尊者有令,属下立即取他狗命!” “刚才我已经说过,这回不用你出手,只要监视着他就行了。”黄衣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最近你做得很好,这边一切顺利。京师那边比这里要棘手一些,我不日就要启程前往,亲自布置,你自己在这里,凡事要多加小心。” “尊者!”黑衣人有些不舍地轻声叫道,“属下何时才能再见到您?” “事成之后,四海清平,你我自可随时相见。”黄衣人冷冷地道。 “那,那圣母最近可好?”黑衣人欲言又止,终是鼓足勇气问道。 “她很好。”黄衣人目光如电地盯了黑衣人一眼,“切记,一切以大局为重!” 说着他身形一闪,纵身从窗口跳出,转瞬间即隐没在迷濛的夜雨之中。黑衣人却是怅然若失,又呆立了片刻,才飘然下塔,很快也不知所踪。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离大雁塔数十丈外原野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坟头,突然悄无声息地裂开,里面赫然探出一个人头,长长地叹息一声! …第二天即是中秋佳节,因为复套之战而秘密离开泾阳一个多月的朱由检,终于在清晨时分不事声张地返回了秦王庄。一方面,他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其中最主要的黄金、白银和珠宝,得赶紧充实到王府中去,弥补最近巨大的开销;另一方面,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传统节日,朱由检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回府,和家人吃吃月饼赏赏月,抚慰几位有点寂寞的王妃,以及所有和他互相关心的女子。 刚一回后宅,一大群燕语莺声的女子就围了过来,把朱由检如同众星捧月般“架”入后宅的花厅。包玉怜、戚美凤忙着为他脱去满是尘土的长袍;李贞妍、朱存棋笑着责他太不像话,刚刚与美凤成婚,就把人家扔在了府里;伊伊与梅兰竹菊四姐妹贴心地为他端来了洗脸水,又奉上茶水和点心;陈圆圆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秋琳娜、红娘子和赫尔哲这三人却是唧唧喳喳一刻不停,一股劲地缠着朱由检,定要他讲讲这一个多月去哪里玩了,路上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么多美女一齐上阵,朱由检哪里招架得住,差点就醉倒温柔乡了。但是过了一会儿,朱由检才感到有些不对劲,脱口问道:“蕊儿呢?怎么不见蕊儿?” 伊伊忙答道:“王妃娘娘这几天身子不爽,此刻怕是还没有起吧。要不要伊伊去叫她?” 朱由检心中一惊,忙到:“不必了,让她多睡一会儿。玉怜,你是医生,你知道蕊儿的病情么?” 包玉怜面露忧虑之色道:“玉怜正想和王爷说这件事呢。听伊伊说娘娘不舒服以后,我赶紧去瞧,娘娘却把自己锁在房中,说不过是得了些伤风感冒,怕传染给我,甚或再传染给媺娖,所以不愿出屋。我要给娘娘号脉,娘娘也说不必了。听娘娘的语气,总觉得她有些心事重重,玉怜也不敢深问。” 李贞妍与朱存棋也道:“我们两个因为每天都要与王府对帐,是天天都要和娘娘在一起忙到很晚的。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娘娘一直说精神倦怠,体力不支。我们也觉得娘娘管的事太多,不忍让她太过辛劳,就替她代劳了。” 朱由检越听越急,霍地起身道:“我现在去看她!” 戚美凤却把他往椅子里轻轻一按,嫣然笑道:“王爷不必忧心,娘娘没有大碍,只是有些心病,这病只有王爷能医。” “到底怎么回事?”朱由检与众女都讶然问道。 “大家白天都很忙,只有我是闲人一个。”戚美凤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前几天我正在院中闷坐,忽见娘娘换了装束像是要出府。美凤也很奇怪,娘娘不是病着么?过去一问,娘娘却把我拽到僻静之处,见没有旁人,才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了。” “蕊儿到底说了什么,美凤你就别卖关子了!”朱由检急得满头大汗道。 “娘娘说,她是要去西安的寺庙求子的!”戚美凤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还学着蕊儿的口气道,“娘娘对我说,‘美凤,不怕你笑话,我与王爷同房了那么多次,一直没有受孕;如今玉怜姐姐已经生下了媺娖,现在王爷又刚娶了你,以后还有贞妍,还有…如果我总是怀不上王爷的骨肉,王爷一定会嫌弃我的!’” 众女听了均笑得花枝乱颤,朱由检也臊了个大红脸,苦笑着道:“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美凤也赶紧劝娘娘不必多虑,”戚美凤也飞红了脸颊道,“大不了…大不了我与贞妍商量商量,先不要与王爷那个…等娘娘受孕以后再…这样娘娘就可以安心了…” 这下李贞妍躺着中枪,不禁俏脸通红,用粉拳连连轻捶戚美凤的肩膀:“美凤姐着实可恶,怎么把我也攀扯上了!” 第685章 小别胜新婚(三更求花求订阅) 尽管知道了蕊儿有恙的原因,朱由检还是不大放心。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此时天色还是阴沉昏暗,朱由检也不愿惊醒蕊儿,便悄悄地来到她的卧房外。 透过半掩的窗户,朱由检看到自己的妻子蕊儿正在熟睡之中。看来她最近真是累坏了,否则以她的功力,不可能有人走到这么近了还察觉不到。 朱由检心头不由得涌起一丝愧疚,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又轻轻地关上房门,蕊儿仍未醒来。朱由检便坐在床边望着蕊儿的面庞,发现她比以前清减了些,想必是襙劳过度的缘故。此时虽在睡梦中,娥眉却有些轻蹙,两只玉手也紧紧地攥着被角,看来并没有做什么美梦。 朱由检更加怜惜,忍不住用手轻抚蕊儿的脸颊。孰料手指刚触到蕊儿的肌肤,蕊儿突然猛地弹起,用手紧紧扼住朱由检的喉咙,厉声叱道:“什么人!” “呼呼…”朱由检喉咙被卡,想出声却出不了,顷刻间脸憋得通红! 好在蕊儿马上清醒过来,见是朱由检,吓得赶紧松手,就在床上跪倒连连磕头道:“王…王爷,臣妾一时昏乱,误伤王爷,罪该万死!” 朱由检半天才喘上这口气来,忙将蕊儿扶起,又揉着脖子苦笑道:“不怨你,是为夫不打招呼就进来吓到你了。听说你病了,为夫放心不下,一回府就急着来看你。让为夫看看,你到底怎样了?” 说着他便把蕊儿一把揽入怀中,仔细地观看她的气色。蕊儿娇躯一震,却是顺从地倒入朱由检的怀里,柔声倾诉道:“累王爷担忧了,其实臣妾也没什么病,只是有些思念和担心王爷罢了。王爷平安回来了,臣妾自然就好了。” “还说没病,看你这小脸,煞白!”朱由检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是一阵感动,见蕊儿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呼吸也急促起来,吭哧着道:“这下好了,既然为夫回来了,就马上为你‘治病’…” 说着他便要动手动脚,吓得蕊儿往后一缩,满面飞红地微嗔道:“王爷!天都亮了…” “也罢,为夫看你好像很疲倦,那就今晚再治!”朱由检也觉得自己有些猴急,不好意思地笑道,“蕊儿,其实你也不用求佛问道的,为夫不是让玉怜为你瞧过么?你身体没有大碍,肯定会有孩子的。咱们都只有十六岁,日子还长着呢!” 蕊儿听了突然失声惊叫道:“啊!王爷您…您知道臣妾去求佛了?” “美凤告诉我啦。”朱由检失笑道,“其实我也不反对你去拜佛,只是你身份尊贵,外面又不太平,万一出点事,为夫可承受不起。还有,不是说过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要自称‘臣妾’嘛,你怎么又忘了。” “蕊儿见到王爷心中欢喜,有些不知怎样才好了…”蕊儿终于嫣然一笑,重新倒入朱由检的怀中,当真娇艳如花。 也许是“小别胜新婚”的缘故,在这一刻,朱由检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二人又回到了他刚穿越到这个时空的那个晚上。想到那一夜的荒唐,他也不觉莞尔;再想想这一年多来经历的风风雨雨,如果没有与自己相濡以沫的蕊儿,只怕自己早不知道葬身何处了呢! 因此朱由检不禁对蕊儿更加爱怜,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可能你最近太累了,身上的肌肉都很紧张。平时都是你服侍我,现在你身子不爽,就让为夫也伺候伺候你,给你做做按摩。” 说着他便不由分说地双手按上蕊儿的脖颈,轻轻地为她按摩起来。 渐渐地,朱由检的手又不老实了,蕊儿却猛地躲开,羞涩地道:“王爷,蕊儿这两天…来了月事…还是让别的姐妹服侍您吧…” 朱由检这才想起蕊儿还病着,最起码是处于“亚健康状态”,只得悻悻地抽回手道:“是为夫不好,忘了你还不舒服了。时辰还早,你再踏踏实实睡一会儿,今天白天也不要工作了。为夫刚回来,少不得也要料理些事情,晚上再来陪你吧。” “晚上王爷还是去美凤那里吧,”蕊儿恬然一笑道,“人家的月事还要过几天才好呢。” “咱们什么也不做,就搂着好好休息,或者说说知心话不好么?”朱由检苦笑道,“难道为夫就那么好色?” 蕊儿却正色道:“王爷,这不是好色。您现在还没有子嗣,这是至重之事,蕊儿不能那么自私。” 朱由检说不过蕊儿,只得又温言抚慰几句,并亲手为她盖好了被子,哄得她安然入梦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这天白天朱由检果然忙得不可开交。他先是与李贞妍、朱存棋二人交割了战利品清单,把二女简直乐开了花,都说这下黄海商帮可有资金做大生意了。 接着朱由检又召来代解胜守卫秦王庄的一团副团长陈武,向他了解了最近西安一带的军情。听说洪承畴大规模换防,任命高杰为守将,并大肆募兵,朱由检不禁皱紧了眉头,心想这个洪承畴到底想干嘛?不过解胜的第一团马上就要返回秦王庄了,防守不成问题。而且朱由检这回有钱了,也准备继续扩军。这就叫任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他洪承畴想暗算自己,恐怕是痴心妄想。 接下来朱由检还打算召见燕凌,看看最近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但燕凌此时不在城中,听他的部下汇报说,燕凌正在西安监视洪承畴和李钦的动向,朱由检也只好等他回来再细问。 除此之外,由于给蕊儿放了假,秦王庄的大事小情朱由检都得处理,他这才体会到了自己这个贤内助是多么的辛劳。好不容易忙到黄昏,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朱由检直了直酸痛的脊背,刚要回后宅,陈武突然大踏步进来禀报:“殿下,来了两个洋和尚,非要求见您不可!”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感谢万能的主,让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见到殿下!” 第686章 马尔蒂尼(一更) 朱由检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请自来的洋和尚竟是汤若望。当日自己与他在逍遥伯府有过一面之缘,也幸亏是汤若望赠给自己一支燧发手枪,朱由检才能在后面的日子里屡屡化险为夷。因此汤若望也算是朱由检的救命恩人了,朱由检自是对他非常感激,拉着汤若望的手不停地嘘寒问暖,又马上设宴款待。 汤若望也大为感动。自从他被西班牙和葡萄牙国王腓力三世派到中国来传播天主教,可以说是屡遭冷眼。朝廷官员瞧不起他这个番邦人,更没功夫听他散播“异端邪说”;老百姓又多信佛道,他所说的“赎罪”、“末日审判”云云,根本没有市场。 好不容易发展了徐光启、孙元化等几个官员信教,但这几人都是技术型官员,并非朝中重臣,对传教也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汤若望是心急如焚。 但徐光启和孙元化也向汤若望建议:皇权至重,只有接近皇室,让皇室认可天主教,传教之路才会顺利。而皇室之中身份最高的当然是皇帝,汤若望也竭力想接触天启皇帝,但天启忙着做木匠活,连大臣都不见,就更别说他这个洋和尚了。 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汤若望见到了那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汤若望感觉朱由检对自己印象还不错,这才有了赠枪巴结之举。哪知后来朱由检很快代天子出征,接着又就藩西安;而汤若望身为洋人,行动受到严格的限制,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京师,在钦天监消磨时光。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腓力三世“驾崩”,腓力四世即位。这位号称“地球王”的年轻君主也是个好大喜功之辈,见之前派出去的传教士没有音信,就又派了一批传教士来中国,并经澳门辗转抵达京师,找到了汤若望。 汤若望得到“同志”的援助,精神大振。正巧钦天监鉴于去岁陕西发生了大地震,打算在西安建立分支机构监测地震。汤若望抓住这个机会极力请行,这才与同伴风尘仆仆地赶到陕西。换句话说,他就是冲着朱由检来的,希望在这位年轻王爷的地盘里,他能够获得更多的传教自由,最好是能把朱由检也发展为天主教徒。如今一见朱由检,就受到朱由检的盛情接待,汤若望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朱由检听罢汤若望的来意,不禁哑然失笑。想让自己信上帝?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传教士来中国,虽然实质是进行宗教和文化侵略,但同时也带来了西方先进的自然和人文科学,促进了东西方的交流,不能说是一无是处。现在大明从上到下还做着天朝上国的迷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西方列强迅速地超越,尤其是火器技术、航海技术和军事实力更是大为落后。而上至皇帝下至平民,还浑浑噩噩自以为是,长此以往,只能是重蹈鸦片战争的覆辙。 因此,让国人与这些传教士多接触接触,也有一定的好处,最起码能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而且像汤若望这样的传教士对宗教十分虔诚,本身倒没什么坏心眼,更兼学识渊博,通晓中外,如果合理地加以利用,不但可以传授先进科技知识,还可以建立起中外沟通的桥梁。 当然,对于宗教和文化侵略,朱由检也有深深的戒备之心。这种侵略与简单的武力侵略相比,对中华文明传承的破坏更为隐蔽,也更加持久。向前世整天宣扬皿煮、普世价值的那些所谓公知、大v,就都是被西方文明洗脑的带路党。但是对付文化侵略,用强迫的手段未必有效,因为这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只有用更先进的文化打败他,才能真正让中华文明更好地传承下去。 见朱由检陷入沉吟,汤若望身旁的那位陌生传教士突然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殿下,听说您对火器和贸易非常感兴趣。如果殿下能接受洗礼,成为基督徒,并且允许我们在这里开设教堂传教,那么我们也可以为殿下提供您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朱由检的注意力刚才一直在汤若望身上,还以为另一人只是他的跟班。现在刚一仔细端详,不禁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马尔蒂尼!” 原来此人虽然十分年轻,却生得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与前世的意大利“世界最佳左后卫”马尔蒂尼长得居然一模一样! 那人也吃了一惊道:“我刚刚来中国,与殿下也是第一次见面,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后来经过汤若望的介绍,朱由检才明白自己是认错人了。原来这位年轻的传教士还真姓马尔蒂尼,不过当然不是球星马尔蒂尼穿越到此,而是出自意大利的贵族世家。他名叫马尔蒂诺,今年刚刚十七岁,不过才华横溢,已经从罗马学院毕业。而且他不光对神学有研究,数学、地理、历史等方面的造诣也很深,连汤若望都对他很尊敬。 深谈之下,朱由检还了解到,现在欧洲正陷入宗教战争的漩涡之中。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国王腓力四世做为最坚定的天主教派支持者,以及亚平宁半岛的实际统治者,正和欧洲其他国家打得不可开交。 但葡萄牙自从被腓力二世借血统吞并之后,骤然从一个航海强国变成了二等公民,处处受西班牙人的欺压,打仗的时候送死在前,分战利品却没他们的份。因此很多葡萄牙贵族已经对腓力四世忍无可忍,现在正密谋独立。就连罗马教皇乌尔班八世都对哈布斯堡王朝暗怀不满,企图恢复教廷对意大利的直接控制。 马尔蒂诺做为虔诚的天主教徒,自然是站在教皇一边。因此别看他是腓力四世派出来的,倒与葡萄牙人走得更近,此次也是从澳门中转才来到内地。 朱由检听罢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正想和葡萄牙人建立联系,展开国际贸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他故意大笑道:“想让本王信教,可以!不过你得先说服本王才行!” 第687章 诘问上帝(二更) 朱由检让马尔蒂尼当场“布道”,马尔蒂尼自是喜出望外。他赶忙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从《旧约》的第一篇《创世纪》讲起。 “起初神创造天地…”马尔蒂尼刚讲第一句,朱由检就笑着问道,“等等,你说的这个神,就是上帝吧?” “殿下,‘上帝’是利玛窦传教士为了便于中国人理解而使用的称呼,我还是觉得‘神’或者‘天主’更为恰当一些。”马尔蒂尼恭敬地道。 “别管叫什么,反正是他创造天地对吧。”朱由检不怀好意地道,“可是我们中国也有‘盘古开天地’的传说,莫非这‘神’就是盘古?” 马尔蒂尼忙道:“不是的,殿下。神是惟一的,是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全能主宰。除了神之外,异教徒所谓‘佛陀’、‘安拉’,乃至您说的‘盘古’,都是虚无缥缈的假神,是异教徒杜撰出来的。” 朱由检微微一笑,并不急于反驳,而是换个角度问道:“你说神创造天地,那么,在神创造天地之前,是个什么情况?神又是什么时候创造天地的?” 马尔蒂尼忙答道:“神创造天地之前,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一切都归于混沌。神创造天地的那一天,才是时间的开始。” “我是问你那到底是哪一天,离现在有多少年月日?”朱由检追问道。 马尔蒂尼脑门微微见汗道:“殿下,这无法考证,因为神在第七天才造出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子,这是没有明确记载的。后来亚当和夏娃繁衍后代,才有了我们人类。” “那亚当和夏娃是怎么知道,上帝,啊不,神,前七天都干了点啥?”朱由检继续追问道。 “自然是神告诉他们的。”马尔蒂尼道。 “神既然告诉他们这个,为啥不告诉他们从那时起,到底过了多少天呢?难道神的记性也不大好?”朱由检揶揄道。 “殿下,神自然是清楚的。”马尔蒂尼被朱由检这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气得哭笑不得,“但是神没有必要让凡人什么都知道,那样神也就不成其为神了。” “看来这神还喜欢玩愚民政策。好吧,你接着讲!” 马尔蒂尼松了口气,赶紧接着布道:“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停停停!”朱由检又嚷道,你说天一亮一暗这就算是一日了,对吧?” “当然。”马尔蒂尼莫名其妙地道。 朱由检当即拍手大笑道:“可是你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南北两极,是有极昼和极夜的。在那里,白天和黑夜都会持续好几个月的时间。照你的说法,神创造的这个世界,连各地的时间都不一样长短,那还好什么,神岂不是要神经错乱?” “怎么会有那样的地方?”马尔蒂尼愕然道,“殿下所言荒诞不经,怎么会有持续几个月的黑夜?” “你没见过,并不等于没有。”朱由检不想继续逗马尔蒂尼了,正色说道,“你刚才讲的这个《创世纪》,不过是开天辟地的神话传说罢了。这种神话哪里都有,你说是上帝,我说是盘古,蒙古人说是长生天,希腊人说是宙斯,日本人说是天照大神。谁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而别人说的就是假的?你说别人是异教徒,那些人也说你是异教徒,说你是杜撰,谁又能说服谁?” “神是不需要自证其存在的!”马尔蒂尼抗声辩道,“因为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你说这个等于没说,我就是不相信你说的那个‘神’,那他在不在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朱由检嘲讽道,“本王还知道几百年前,罗马教皇曾经给蒙古大汗写过一封信,让他皈依基督教,停止征伐基督国家。你知道蒙古大汗是怎么回答的么?” 马尔蒂尼面色转为苍白道:“我知道。蒙古大汗回信说:‘你,教皇,和所有的君主们一道,应该立刻亲自过来为我们效力。那时,我会详细告诉你一切规矩。 ‘你说你曾向上天祈祷,希望我接受洗礼。我不懂你的这个祈祷。你还说我夺取了基督徒的土地,使你十分惊讶,让我告诉你,他们的过错是什么。我也不懂你的这些话。 ‘长生天杀死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既不服从成吉思汗,也不服从窝阔台汗,又不遵守长生天的命令。他们象你所说的话一样粗鲁无耻、傲慢自大。他们还杀死了我们的使者。任何人,怎能违反长生天的命令,依照他自己的力量抓人或杀人呢? ‘你又说我应该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崇拜上天,并成为修道者,但是你怎么知道长生天要拯救谁、对谁真正表现出慈悲呢?你怎么知道你们的这些话是得到长生天批准的?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一切土地都已被我征服了,谁能违法反长生天的命令完成这样的事业? ‘现在你应该真心诚意地说,你愿意投降并为我效力,那时你才会得救。如果你不遵守长生天的命令,我就把你当做敌人。我会让你明白这话的意思。你不按照我的命令做,其后果只有长生天才知道了。’” “痛快!”朱由检拊掌大笑道,“蒙古人虽然野蛮,但这番话说的还真够精彩!你说神是无所不能的,怎么教皇让蒙古大汗这么羞辱一顿,神也不吭一声?” “殿下,神确实是万能的!”马尔蒂尼让朱由检诘问得有些生气了,尽管汤若望偷偷地拽了他的袍袖一下,暗示他不要得罪朱由检,他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蒙古大汗不肯信仰神,所以终于遭到了失败,这不正好证明了神的力量么?” 朱由检倒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那我问你,你这个万能的神,能不能创造一块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 “这…”马尔蒂尼和汤若望登时张口结舌!是啊,如果神是万能的,他就应该能创造任何石头,当然也包括“举不起来”的石头;但是如果真有了这么一块“举不起来的石头”,恰恰说明神不是万能的了。 二人登时汗出如浆,明明觉得朱由检这个提问似乎本身就有问题,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第688章 联葡抗西 两位学识渊博的传教士被朱由检一个刁钻的问题难倒,不由得面红耳赤。 朱由检却心中暗笑,其实这就是个典型的“二律悖反”命题。这个哲学概念是德国哲学家康德在十八世纪提出来的,前世的基督徒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又用“神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之类的回答来搪塞。但是现在还是十七世纪,康德还不知道在哪里,马尔蒂尼和汤若望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犀利的问题,当然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 见二人无比尴尬,朱由检觉得也达到目的了,便放缓语气笑道:“二位,本王是绝不会信奉基督教的,你们也不用多费唇舌了。但你们说不动本王,不见得就说不动别人。如果你们想在陕西传教,我可以提供一定的帮助。当然,你们也要满足本王的要求。” 马尔蒂尼与汤若望本来正在郁闷,闻听此言又大喜过望道:“只要殿下肯帮忙,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 于是朱由检便讲出了自己的条件。首先,他允许二人在陕西传教,但是仅限于西安城内。他还承诺出钱帮二人建一座天主教堂,但是由于人手紧张,又要和西安官府协调,所以什么时候建成,这就不好说了。而且他只是允许二人传教,至于老百姓信不信,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朱由检绝对不会帮忙。 做为交换,首先,朱由检要在秦王庄建立一座中学,马尔蒂尼和汤若望必须轮流来学校任教,传授数学、天文、地理、历史、航海等课程,并且在授课时严禁夹带私货:传教。 再者,朱由检希望马尔蒂尼能尽快联系澳门的葡萄牙人,转达朱由检欲与葡萄牙人建立贸易关系的愿望。 马尔蒂尼听罢大喜,当即满口应承,还兴奋地道:“正好此次与我同船来澳门的就有一位葡萄牙公爵,名叫若昂,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也希望了解神秘的东方,并且能恢复葡萄牙昔日的荣耀。而且他也非常年轻,我觉得殿下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你们肯定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动,心想大多数欧洲国家没有皇帝,除了国王之外,就属公爵最大了,从级别上来看,和自己这个王爷是平级。而且西方的封建贵族可不像明朝的王爷一样有钱无权,而是个个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说白了就是个土皇帝,是不可小视的政治和军事力量。 现在西班牙和荷兰的海军实力朱由检亲眼得见,明朝的水师根本就不是对手。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如果这两个强盗国家也从海上大举侵略大明,再加上后金和倭寇,那自己不玩完才怪。 所以朱由检早就考虑过拉拢一些西方国家,借助他们的力量对付西班牙和荷兰。与此同时,还要奋起直追,大力发展海军。有了强大的海军,就不怕西方列强的觊觎了。 在朱由检的构想中,英国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他们有强大的海军,还曾击败过西班牙的无敌舰队,现在又与荷兰敌对,正可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再加上他又与英国王储查理相识,凭着他们共患难的交情,达成合作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英国现在正在内乱之中,查理也未必就能像前世一样,顺利登上国王的宝座。而且英国现在把经营和殖民的重点放在印度,离大明最近的据点在印度的苏拉特;而荷兰和西班牙则不同,一旦发生战争,就算大明和英国结盟,荷兰和西班牙仍可迅速北上威胁大明的两广、福建等地区,而英国则是远水不解近渴。 既然不能全指望英国,朱由检自然把目光投向了葡萄牙。葡萄牙人在澳门经营了数十年,同时在马六甲海峡的马六甲城也有据点,从地理位置上要比英国优越一些。而且葡萄牙和大明的关系还算可以,除了大明将澳门租给葡萄牙之外,葡萄牙人并无太大的野心侵略中国,相反还卖给中国不少先进火器,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就都是从葡萄牙人手中购得的。现在从马尔蒂尼的口中,朱由检又知道葡萄牙的贵族正欲反抗西班牙的统治,他就更想把葡萄牙拉入大明的阵营。 但是这些措施都需要朝廷出面才能实施,换句话说,朱由检得做了皇帝才行。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藩王,这就注定了他即使有想法,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现在既然有马尔蒂尼搭桥,可以结识葡萄牙的公爵,他当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 通过马尔蒂尼的介绍,朱由检也简单了解到,这位若昂公爵还真是大有来头,原来他就是葡萄牙全盛时期的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的重孙。但自从葡萄牙被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凭借血缘关系兼并之后,西班牙王室对葡萄牙原有的贵族阶层非常戒备,国王的后裔更是首当其冲。 本来若昂家族世居里斯本,那里也是葡萄牙的政治、经济中心。但西班牙王室为了削弱他们的影响力,强行把他们迁到葡萄牙最北部的布拉干萨,封为布拉干萨公爵。名为公爵,其实统辖之地跟一个大明的一个县也差不了多少,因此若昂家族对西班牙王室是恨之入骨。 而这位年轻的若昂,从小就胸怀大志,致力于恢复葡萄牙的独立,重现大航海时代葡萄牙的荣光。因此他在十岁时就成为一名海员,练就了强健的体魄,阅历也十分丰富。如今他不过二十出头,就在葡萄牙人中具有非凡的号召力。当然,他也因此成为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眼中钉肉中刺,多次被人暗杀。为了避祸,这次若昂索性远涉重洋来到了澳门。 朱由检听罢当机立断道:“马尔蒂尼先生,请立即安排本王与若昂公爵秘密会面,我们之间可谈的话题确实很多!” 第689章 两座学院(一更) 三天之后,在朱由检的大力推动下,“秦川学院”在秦王庄成立了。与小学不同的是,这座学院没有固定的校舍,课堂就设在最热闹的街市上;也没有固定的学生,谁愿意听课就可以随便听;更没有像这个时代的私塾、书院一样收取任何费用。 而最让老百姓感到好奇的,则是两位授课的教师,因为他们均是高鼻深目、卷发白肤的番邦人。但是这两人汉语说得极为流利,又有深受百姓爱戴的秦王亲自出席第一堂课,这个热闹谁不想看,因此他们刚一出现在街头,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第一堂课是世界地理,由汤若望主讲。汤若望便在用作黑板的木架子上铺开一张世界地图,先从“地球是圆的”讲起,再介绍五大洲、四大洋,最后讲到中国在世界上的位置,以及中国周围有哪些国家。 大多数老百姓听得目瞪口呆,以为是荒诞不经之谈。因为自古以来,中国人就相信“天圆地方”,中国位于大地的正中央。如今这洋人却说世上之人都住在一个大圆球上,那圆球另一面的人岂非要大头朝下、掉将下去? 只有郑森等出过海的水手,因为有过亲身体验,才对“地球”这个概念恍然大悟。其中更有些到过南洋的,汤若望所言诸如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腊、爪哇、三佛齐、渤泥国等地,他们都亲身去过。此时再从地图上印证,方知中国并非“中土”,而只是更广阔世界的一部分罢了。 见听课的百姓大多不信,汤若望不禁有些沮丧。朱由检为了给他打气,也为了竖立“秦川学院”在百姓中的威信,便亲自上阵,举着教鞭讲道:“各位父老,汤若望先生所言字字属实。本王以后会造很多大船,只要你们有人感兴趣,愿意乘船出海去看这个世界,你们终会到达地图上的这些地方。而且这张地图还并不完备,仍有许多未知和空白之处,等着人去填补。本王希望这个人是我们大明人,而不是番邦人。你们谁有这样的志向?” 秦王庄的百姓对朱由检早就奉若神明,他一发话,不管能不能理解得了,全都轰然应诺。不过朱由检看得出来,大多数人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还是身边的人和事。只有少数年轻后生,被这个新鲜的世界和朱由检的话语所打动,脸上露出了专注和向往的神情。 这一点倒也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因为从蒙昧到文明之间的这个“启蒙”阶段是最难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哪怕现在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受到启发,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小圈子以外的事情,他也就算成功了。 第二堂课是世界历史,由马尔蒂尼主讲。朱由检正想听听他如何讲这么大的题目,却见马尔蒂尼在木架子上摊开一幅画作。众人见了纷纷惊呼道:“这不是秦王千岁么?” 朱由检一看,也对马尔蒂尼大为敬佩。原来这竟是一幅油画,画上之人就是自己。只见自己正手握佩剑,骑在奋蹄疾驰的骏马上,似是在参加一场激烈的战斗,神态栩栩如生。 因为中国的国画是以写意为主,老百姓们从未见过能画得与真人一模一样的油画,此时皆是交口称赞,艳羡不已。 这时马尔蒂尼才从油画讲起,逐渐讲到文艺复兴“三杰”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又巧妙地转到了古罗马历史。这可比汤若望的讲法高明多了,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直到正午时分仍不肯散去。 朱由检见学院顺利地开了课,两位传教士很快进入角色,这才悄悄地退出人群。在他的计划中,秦王庄小学只是教会人们识字和简单的加减乘除,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而这所秦川学院则要承担起相当于前世的中学和大学的责任,为中国培养一批掌握现代科技文化知识的人才。 在这座学院里,世界地理和世界历史只是最基础的,今后还要开设数学、天文、物理、生物、葡萄牙语、英语、建筑等课程。这些课程就不是谁都有兴趣、谁都能学得会的了,所以朱由检才不设专门的教室,而在最热闹的街市上公开授课,以期能在更广阔的范围内选拔人才。 当然,朱由检也组织了一批“必修”的学生,这里面就包括郑森和他的水手们,以及一些黄海商帮的伙计。原因也很简单,朱由检需要他们尽快学会葡萄牙语,在自己和葡萄牙公爵若昂会面以后,尽快与葡萄牙人开展贸易,甚至是在葡萄牙人的协助下建立海军。 当秦川学院大张旗鼓地在城内公开授课时,“秦兵军事学院”也于同日秘密地成立了。校长由戚美凤担任,这也是朱由检早就答应她的。 第一批学员是一团副连级以上军官,他们已经从鄜州返回了秦王庄。这些军官都参加过实战,本身有一定军事素质,但缺点也同样很突出:文化水平较低,打仗多凭着经验与勇敢,熟悉的兵种与装备较为单一,并且没有碰上过真正的强敌。 像这种水平,对付同样半吊子的流贼问题不大,偷袭蒙古人也还凑合,可要对付战斗力强悍、组织严密的后金军,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更不要说像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这样的“现代化”军队。 所以朱由检交给自己的令妃戚美凤的任务也很重。首先要让学员们系统地学习古今中外的军事著作,尤其是《孙子兵法》、《武备志》与《纪效新书》,并且讲解古今中外著名的战例。 其次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秦兵的所有兵种,就算他现在不是那个营的,也要有足够的了解。这一是为了让军官们成为多面手,以便在军官空缺时可以有人随时顶上;二是为了增强各兵种之间的协同作战能力。 再者就是向他们详细讲解女真人和倭寇的作战特点,这一点戚美凤比谁都有发言权。学习内容还包括军事地理,也就是辽东、登莱等地的地形,因为秦兵迟早都要走上这个战场。 而军事学院的重点课程就是兵棋推演,也就是大家集体探讨在某一战场、某种情况下,如何与后金作战。 第一次兵棋推演,朱由检亲自参加,推演的内容就是假设后金现在又一次大举进犯。众军官讨论的气氛十分热烈,不过多是拘泥于宁远、锦州一带的攻防战。朱由检便趁机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心:“如果本王是贼酋皇太极,仅以少量兵力做为疑兵佯攻宁锦,主力部队却绕道蒙古草原,翻越燕山直扑京师,诸位如何应对?” 第690章 邪教猖狂(二更) 当朱由检假设自己为皇太极,提出后金军绕过关宁锦防线直取京师的思路后,包括戚美凤在内,所有参加兵棋推演的军官们都惊呆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后金军如果采用这个作战方案,则远离后方,供给很容易被明军切断;而京师城防坚固,后金军不可能一击得手,此时天下勤王兵马纷纷到达,鞑子就有可能被一举歼灭。 而且鞑子要绕过关宁锦防线,就必须借道蒙古草原,途经喀尔喀、插汉、朵颜等蒙古部落的领地。而插汉又称察罕、察哈尔,与女真人是死敌,他们的大汗林丹汗曾经两次与努尔哈赤作战,虽然都败了,但一直不肯臣服,又怎会让后金军借道? 这些分析虽然也不无道理,但朱由检却知道,用不了几年,皇太极就会按照这个思路越过喜峰口打到京师,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己巳之变”。 在这次战役中,辽东边军仓促回援,与后金军激战于京师城下。虽然保住了京师,但满桂、赵率教等明军重要将领阵亡,后金军绕过京师继续大肆向南烧杀抢掠,最后大摇大摆地返回关外。也因为这场战役,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方略彻底破产,最后被历史上的自己凌迟处死。 当然,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仅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也没有人会想到皇太极敢行此险招。但既然朱由检提出来了,军官们还是认真地进行了推演。结果也与历史上的战况相仿:即使换了秦兵上阵,由于后金军的机动性无以伦比,也至多是力保京师不失,而无法阻止后金军劫掠其他府县。 紧接着大家就对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直到深夜也没争论出个什么结果。其实朱由检也没指望这一次兵棋推演,就能找到打败后金的良方,而只是培养军官们勤于思考和作战严谨的习惯。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朱由检就赶紧宣布下课,与戚美凤携手返回王府。 白天在外面忙完了国家大事,夜间回到王府,朱由检自是要好好地放松一下。这几日包玉怜、戚美凤、李贞妍轮流侍寝,让朱由检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齐人之福。不过因为蕊儿身子不爽不能同房,几位侧妃顾及到她的感受,承欢之时都强迫朱由检使用鱼鳔,这还是李贞妍在钓于岛想出来的避孕方法。朱由检无可奈何,也只得由着她们了。 第二天朱由检醒来之时,早已是日上三竿,勤快的戚美凤早去军事学院了。他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随便吃点早饭,就去试验田和兵工厂视察一番时,警卫局长石彪来报,杨嗣昌和燕凌求见。 朱由检刚回泾阳没几天,也正好想见这两人,了解一下最近的各种情况,这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想了一想,他还是决定先见杨嗣昌。因为燕凌算得上是自己的近臣,而杨嗣昌则是朝廷命官,还是先公后私比较适宜。 很快杨嗣昌就来到议事厅。他们两人是极熟悉的,因而不用客套就直奔主题。 杨嗣昌并不知道朱由检秘密去了河套,但平常两人都很忙,没有特殊的事情,杨嗣昌是不会登门的。朱由检一问,才知道杨嗣昌是来向他反映一个重要情况:最近一个名为“白莲圣教”的教门在陕西遍地开花,到处开香坛招募信众,泾阳县亦不例外。秦王庄城防甚严,白莲教倒没敢来;但泾阳县城及各村各镇,都有白莲教的人在活动,也确实有一部分老百姓信了他们的宣传,纷纷踊跃入教。 朱由检一听,眉毛立即竖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杨先生,这个‘白莲圣教’本王也有所耳闻。他们不单装神弄鬼、危言耸听哄骗百姓,还曾阴谋炸毁长江大堤!虽然我搞不清他们这么做的动机,但毫无疑问,这个什么‘圣教’是个典型的邪教组织。别处我管不了,咱们泾阳县内绝不能允许他们传播邪说、发展信众,应该坚决取缔!” “学生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白莲教在西安却是大受欢迎,就连陕西知府余学俊都公开信教,洪总督也听之任之!”杨嗣昌无可奈何地道,“学生也让衙役抓过几个在县城设香坛的白莲教徒,可余知府马上派人来提人犯。当时学生还不知道他也信教,就让他提走了,结果他马上就把人放了。现在单是本县的教徒就有千人以上,单凭衙役的力量已经很难制住他们了!” 朱由检听罢双眉紧锁,沉吟了半晌才道:“一般的邪教怕事机败露,是不敢招惹官府中人的。但这个白莲教偏偏就如此胆大,可见其猖狂程度和险恶用心。这样吧,既然衙役人手不够,你又不好与知府公开冲突,干脆本王就请秦兵去解决他们。有一个抓一个,抓完以后再悄悄移交给县衙审讯。不过我估计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被蒙骗的老百姓,稍事训诫,让他们明白过来也就行了。最主要的还是把那些骨干分子挖出来,再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头领…” 刚说到这里,朱由检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与蕊儿生得一模一样的“圣女”的面庞,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说不出地别扭。 杨嗣昌倒没察觉朱由检的异样,又问朱由检为何让两个洋人在秦王庄公开授课。朱由检忙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传教士,当然秘密联络葡萄牙公爵的事就没必要告诉杨嗣昌了。 杨嗣昌何其聪颖,一下就明白了朱由检只不过是在利用洋人,真正的目的还是富国强兵,也就释然道:“原来如此,还是殿下虑得远。不过现在西安城中白莲教大行其道,这两个洋人想传教,怕是没那么容易。” 朱由检听了灵机一动道:“那还正好了,本王偏要让他们马上去西安布道,和白莲教抢夺教徒。毕竟天主教还是正规的宗教,有完整的教义,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还是劝人向善的,与邪教不同。”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事,杨嗣昌才告辞,这时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朱由检赶紧请燕凌进来,抱歉地道:“等急了吧?唉,没办法,本王也没顾得上吃早饭呢。你吃过没有,要不咱们边吃边谈?” 燕凌却欲言又止,脸色略显苍白。朱由检不禁大为诧异,心想燕凌一向冷静,所以自己才让他负责情报工作。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燕凌如此慌张? 第691章 惊获密报(一更) “殿下,这是检察院检察长严振纲托末将从西安带回的审讯记录。”在确信议事厅附近无人偷听后,燕凌神秘地从怀中取出一本类似账簿的东西,递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奇道:“哦?严振纲怎么去了西安?他为何不亲自来汇报?” “回殿下,”燕凌赶紧道,“前些日严振纲严刑审讯那个行凶杀害秦兵的锦衣卫千户曾如松,曾如松受刑不过,又供出许多有价值的消息。殿下您还记得去年在大慈恩寺遇刺么?” 朱由检惊道:“当然记得。这案子不是东厂的四大高手之一真田剑正做的么,难道曾如松也参与其中?他可知道那个假冒方丈的神秘人是谁?” 燕凌摇头道:“那次行刺确是东厂的人做的,曾如松并没有直接参与,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个冒牌方丈的存在。但是他把其中一个参与指挥者供出来了,此人即是东厂在陕西的大档头岳瑾。岳瑾为人招摇,生性好赌,末将在西安布下的眼线早已掌握了他的行踪。殿下之前有过命令,对东厂和锦衣卫中滥杀无辜的恶徒,要有一个抓一个,因此末将便寻了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岳瑾拿获了。” “抓得好!”朱由检忿忿地一拍桌子道,“如果他们只是奉了魏忠贤的密令来杀本王,这还有情可原;可他们居然把大慈恩寺的一百多名无辜僧人全部杀死,单这一条大罪,就够这个岳瑾死一百回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因为是在西安城内抓的,末将怕转运出城时被查出来,就将岳瑾囚在城内的一处密室,请严振纲到那里审他,现在严振纲还在继续审问。”燕凌答道。 朱由检见燕凌心思缜密,赞赏地点了点头,便打开了严振纲整理的审讯记录。只看了两页,他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岳瑾除了招认上次行刺之外,还供出东厂近期要组织一次针对自己的更大规模的行刺! 这次东厂可是下了血本,东厂四大高手中的三人万俟松、真田剑正、许显真悉数出动,此时已藏匿在西安城内,只有那个神秘的第一高手仍不露面。 由于秦王庄城防甚严,东厂也知道想混进城刺杀朱由检可能性不大。但是他们也掌握了一些朱由检的活动规律,知道他在城外开辟了一块试验田,有一段时间还经常去那里劳动。因此便在秦王庄内撒下了几十个暗哨,监视朱由检的行动。只要朱由检一出城去试验田,他们即刻动手行刺。但此次行动由万俟松直接负责,岳瑾只是提供协助,所以具体情形他就不清楚了。 本来今天朱由检就打算去视察试验田,此时当然庆幸不已,心想幸亏严振纲及时审出了这条重要情报,否则自己可能马上就没命了。同时他也对魏忠贤和他的东厂爪牙恨得咬牙切齿,拍案大怒道:“我襙他大爷!阉贼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本王于死地,当本王是根木头么!” 燕凌赶紧道:“殿下勿忧,只要您稳居王府之中,东厂的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伤害殿下。” 朱由检沉吟片刻却道:“那可不行,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道本王还一辈子不出门了不成?燕凌,一会儿你把解胜和陈武找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能将计就计,把这帮孙子一网打尽。他奶奶的,本王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也是时候反击一下了!” 燕凌忙应道:“末将遵令!这是第一件事…”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也气乐了:“好家伙,这还只是第一件事!那第二件呢?” 燕凌赶紧继续汇报,这回说的却是白莲教在西安大行其道,形迹甚是可疑。这件事朱由检已听杨嗣昌说过,倒还没太吃惊,想了想便道:“这帮人虽然蛊惑了不少百姓,但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恐怕也搞不出什么大事来。以洪承畴之精明,不会连一个白莲教都对付不了吧。” 燕凌却道:“末将正是想跟殿下说说洪承畴。您还记得他那个师爷云子建么?自从上次殿下吩咐,末将就派人暗中监视此人,发现此人与白莲教在西安的‘护法’过从甚密。也许是他对洪承畴说了些什么,总之洪承畴对白莲教态度暧昧,放任他们在城中肆意活动。” 朱由检听罢心中一惊,暗想如果这白莲教只是个骗人敛财的邪教,危害还不是特别大;但如果他们图谋不轨,甚至打算聚众造反,那拉拢洪承畴就是极其高明的一步棋。因为洪承畴身为三边总督,手握重兵;一旦他被白莲教利用,甚至直接造反,刚刚稳定一点的西北局势立刻就会大乱。万一他们再与莫名其妙失踪的高迎祥等流贼勾结在一起联手作乱,恐怕连秦兵都不是对手! 更为棘手的是,现在这一切还仅仅是猜测。如果洪承畴真的兴兵造反,那也就不用想太多了,赶紧上奏朝廷,同时让各地秦兵火速来援也就是了。偏偏现在洪承畴又什么也没做,自己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对付一个封疆大吏吧。而且西安是洪承畴的地盘,就算自己认定白莲教是邪教,也不可能越过洪承畴,直接动手取缔。 思来想去,朱由检对这个白莲教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叮嘱燕凌提高警惕,加大监视力度,同时加强秦王庄内部的治安。等解决掉阉党这批刺客以后,再腾出手来慢慢对付白莲教。 第二件事也说完了,朱由检问燕凌还有什么事。燕凌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这两件事。末将现在就去把解胜和陈武找来,商议如何对付刺客。” 朱由检看出了燕凌的迟疑,诧异地笑道:“我说燕大侠,今天你是怎么了?从你刚一进来,本王就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定的。不就是阉党刺客和白莲教么,咱们现在已经有所防备了。你当年可是闯过锦衣卫诏狱的,浑身都是胆,怕过谁来?” 燕凌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呆呆地愣了半晌,终于轰然跪倒道:“殿下,末将死罪!” 第692章 蕊儿怎么了?(二更) 燕凌突然跪倒请罪,朱由检自是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燕凌是个真正的大侠,正义感极强,视名利如粪土,又是蕊儿的师兄,帮自己做了不知多少机密大事,所以朱由检才敢把情报工作和公安局的重任放心地交给他。 如今燕凌口称“死罪”,可见事情一定不小。朱由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只得沉声道:“如实讲来!” 燕凌却先起身查看了一下,确信议事厅周围绝对无人偷听后,才重新跪倒,低声禀道:“殿下,前几日,王妃娘娘出城去西安的卧龙寺上香。” 朱由检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燕凌为什么扯到这里,随口答道:“这个本王知道,蕊儿是去求子的。她既信这个,就拜拜佛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和你要说的事有关系么?” “娘娘微服出行,末将自然要严加保护。”燕凌忙道,“石彪已经派了十名特战队员扮做仆人跟随,末将还不放心,又从公安局抽调了十人,负责在外围警戒。但是…” “但是什么?”涉及到自己的妻子蕊儿,朱由检骤然紧张起来,赶紧追问道。 “王妃娘娘当天没有返回秦王庄,而是住在了寺中。”燕凌低声道,“末将得到部下禀报,当时就着了急。因为西安城中鱼龙混杂,万一有歹人盯上了王妃娘娘怎么办?虽然有特战队员保护,王妃娘娘武功也很高强,但末将还是不放心。所以第二天一早,末将就赶紧去了卧龙寺,想把王妃娘娘护送回府。可王妃娘娘仍在虔心礼佛,白天寺内香客众多,末将想着贸然出面反而张扬,就想等王妃娘娘自己出来。” “然后怎样?”朱由检这时已经听出不对了,颤声问道。 燕凌艰难地道:“可是王妃娘娘还是没有离开卧龙寺。末将惟恐有失,当夜就守在寺外。没想到,没想到…”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朱由检可真急了,一把揪住燕凌的脖领子吼道。 “没想到,末将当夜亲眼目睹,王妃娘娘换了一身夜行衣靠,悄然翻墙出寺!”燕凌极其痛苦地道! 朱由检听了目瞪口呆,口中喃喃自语道:“她这是要去干什么…” “末将也是这么想,”燕凌接着道,“便悄悄地跟了上去。原来王妃娘娘一路向南,趁守城军士不备翻出了城墙,直奔正在修缮的大慈恩寺,并且上了大雁塔! “末将一直跟着,本想再跟近一些,可是突然想到,王妃娘娘之所以要进入塔中,可能就是想在塔顶俯瞰周围。如果有人跟踪,则可一览无余。因此末将也不敢再跟了,恰好不远处有一座荒坟,末将就挖了个洞藏身其中。 “过了很长时间,从塔顶跃下一人,看身形是个男子。他身法奇快,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又过了一会儿,王妃娘娘也出来了,顺原路返回西安城中。末将怕那高手隐藏在附近,发现末将的形迹,在坟头中又藏了小半个时辰,才敢出来…” “你胡说!”朱由检突然暴怒地扯着燕凌大喊大叫,“蕊儿自从嫁给本王,一直与本王相濡以沫,她绝不会背着本王做这样的事!你…你为什么要诬陷她?!” 燕凌慌忙跪倒连连叩头,脑门已隐隐现出血迹:“殿下息怒!请殿下明鉴:末将与王妃娘娘是亲师兄妹,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也极敬重娘娘的为人,有什么理由要诬陷娘娘?只是末将跟了殿下这么久,知道殿下身系天下苍生,殿下的安危,比末将个人的情分、荣辱重过何止万倍!末将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殿下;可思虑再三,越想越觉得如果知情不报,就愧对殿下的信任,万一酿成不测之祸,末将即是千古罪人!” 朱由检此时已经不知道燕凌在说什么了,只是呆坐在椅子上发愣。联想到这两天蕊儿的种种异常,朱由检已经确信,燕凌没有骗自己,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娇妻蕊儿,竟然趁着自己不在秦王庄,偷偷地溜出王府与人私会!这怎么可能?这又是为什么! 燕凌见朱由检脸色阴晴不定,显是愤怒到了极点,赶紧低声劝慰道:“殿下息怒!末将素知王妃娘娘志趣高洁,深爱殿下,绝不会做对不起殿下的事。也许娘娘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也未可知。” 朱由检听了登时联想到最近这几日蕊儿的面庞,总让他觉得有些异样,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难言的愁苦!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让蕊儿都不敢对自己言讲,而要自己默默承受?她心中又该是何等苦楚?自己身为她的丈夫,却对她的感受一无所知,现在还怀疑她对自己不忠,又是何等的无能、自私和愚蠢?如果蕊儿要背叛自己,有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今天?… 沉吟半晌,朱由检缓缓地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事关重大,末将没敢告诉任何人。”燕凌赶紧道,“石彪派的那十名特战队员,末将已旁敲侧击地问过了。娘娘出去那一夜,他们不知怎的都睡得特别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第二天清晨刚一开城门,娘娘就返回了秦王庄,紧接着殿下也回来了。” “很好。”朱由检暗哑着嗓子道,“燕凌,本王刚才一时冲动,没有控制住情绪,是本王的不是。这件事,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不要再对蕊儿有任何的怀疑。” “可是那个人身份不明…”燕凌刚说了半句,朱由检烦躁地一挥手道,“本王自有分寸!你下去吧,先和解胜、陈武讨论一个对付东厂的方案,然后报给本王参详。我今晚就要!” 燕凌不敢再多说,只得唯唯而退。朱由检烦躁地在议事厅内来回走了几趟,又觉得胸中郁闷起来,险些吐血!他急匆匆地直奔蕊儿的院落而去,想当面问个究竟;可是刚走到门口,又犹豫起来,不知见到蕊儿该如何开口! “殿下,晌午阳光正足,您怎么立在娘娘院门口不进去?”朱由检猛地惊醒,见是李贞妍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啊…没事,我只是…只是从这里路过…”朱由检心慌意乱地道。 李贞妍却娥眉微蹙,将朱由检扯到自己的住处,关好房门,握着朱由检的手柔声问道:“贞妍跟了殿下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您像今天这样愁闷。到底出了什么事,贞妍愿为殿下分忧!” 第693章 这个娘娘是假的!(一更) 蕊儿对自己的隐瞒,对朱由检来说不啻是个晴天霹雳,让他彻底乱了方寸。在燕凌面前,他还能勉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面对与自己心有灵犀的李贞妍,他哪还能保守住这个让他极其痛苦的秘密?李贞妍又是冰雪聪明,不过三言两语就引得朱由检不打自招。讲到最后,朱由检已是泪如雨下。 李贞妍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若有所思地将朱由检揽入怀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柔声对朱由检道:“幸亏贞妍拦住了王爷。如果您把事情藏在心里,或者直接去质问娘娘,那就糟了!燕将军言之有理,娘娘也许是迫不得已,总之贞妍觉得此事蹊跷得很,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王爷不可妄加猜测,让娘娘蒙受不白之冤。贞妍正好有些账目上的事要和娘娘商量,不如让我先去找娘娘,借机闲谈几句。我们都是女人,有些东西王爷可能感觉不到,贞妍却可发现些端倪。” 朱由检现在头痛欲裂,已经完全没了主张,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李贞妍又安慰了他几句,为他奉上香茶,这才飘然而去。 但朱由检这会哪有心情品茶,他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李贞妍回来,可又怕李贞妍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彻底伤心绝望。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近黄昏,还不见李贞妍回来。朱由检实在等不及了,刚从李贞妍的院中出来,就迎面碰上了与李贞妍比邻而居的朱存棋。 自从朱由检从海外返回秦王庄,朱存棋和他就没有单独相处过。此时只有他们两个,朱存棋顿觉脸上发烧,低着头向朱由检福了一福,就想赶紧躲开。 若换在平时,朱由检肯定也会觉得有些尴尬。可他现在心里只有那一件大事,也顾不得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了,急匆匆地问道:“存棋,你见到贞妍没有?” 朱存棋诧异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看到他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忙敛容答道:“贞妍与娘娘已经出王府很久了。娘娘说好几天没有理事,今天精神好了些,想去储备库、纺织厂这些地方巡视一下,贞妍便陪着娘娘一起去了。怎么,殿下找贞妍有急事么?” “啊…不,没什么要紧事…”朱由检虽然支支吾吾,但朱存棋又岂会看不出他的焦虑?但她并没有追问,只是体贴地递上一方手帕道:“看您这满头大汗的,先擦擦汗吧。” 朱由检也确实因为烦躁,早热得汗湿重衣,下意识地接过手帕就擦起汗来。没想到可能是因为着急,脸上一下子起了好几个粉刺,擦汗的时候用力过猛,把其中一个擦破了。他心事重重,都没觉出痛来,直到朱存棋惊叫一声,才发现鲜血已经把手帕弄污了。 朱存棋忙从朱由检手中夺过手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同时口中微嗔道:“殿下也不小心些,这该多疼啊!让娘娘和贞妍知道了,定会责怪存棋。” 朱由检心中先是一暖,又突然一酸,险些滴下泪来。朱存棋看在眼里,并不多问,只是将他扶入李贞妍的房中轻声道:“存棋左右无事,就陪殿下在这里等贞妍回来吧。” 朱由检此时极度脆弱,也确实需要有个知心之人来陪,二人便默默地坐在房中。朱存棋发现朱由检因为焦虑,连手都在微微颤抖,略一犹豫,便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朱由检的手。而朱由检连这都没有察觉,只是觉得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又过了很长时间,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李贞妍终于回来了。朱存棋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一下子飞红了脸颊,赶紧松手起身叫了声:“贞妍,殿下在这里等你。” “郡主也在?”李贞妍推门进来,见朱存棋也在房中,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朱存棋何等聪明,立即起身告辞了。朱由检刚要发问,李贞妍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转身把院门和房门都仔细地关好,这才贴在朱由检的耳边小声说道:“王爷把事情告诉郡主了?”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说。”朱由检急吼吼地道,“蕊儿现在怎么样?” “那就好。”李贞妍稍稍松了口气道,“此事太过重大,王爷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现在请王爷平心静气,听贞妍慢慢道来,千万勿要激动。” 朱由检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焦躁不安,连声催促道:“你快说吧,我不出声就是。” 可是李贞妍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却把朱由检吓得一下子蹦起来,张开大嘴就要惊呼!幸亏李贞妍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才让他没有大叫出声! 因为李贞妍说的竟然是:“王爷,贞妍怀疑这个娘娘是假的!” 朱由检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李贞妍,李贞妍则拼命摇头示意他不要喊叫,待朱由检稍稍平复下来,这才敢松开捂住他的手。 朱由检这时已经完全傻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假的?蕊儿怎么会是假的?她是我的王妃,我们做了这么久夫妻,她怎么会是假的??” 李贞妍忙压低声音答道:“王爷勿要心急,听贞妍慢慢讲。这一段时间,贞妍就觉得娘娘有些不对劲。没错,开始的时间应该就是美凤姐说的,娘娘微服出府礼佛那一两天之后。” “怎么不对劲法?”朱由检疑道。 “王爷不在秦王庄时,娘娘主持府内外大小事务,向来都是极其尽心的。”李贞妍娓娓道来,“尤其是账目流水,更是天天都要与我和郡主核对。可是最近这几天,娘娘突然不管这些事了,我和郡主不得不去找娘娘,娘娘却推说身子不爽,让我们自己核对就行了。” 朱由检迟疑着道:“如果蕊儿确实是病了呢?生了病没有精神不愿理事,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可有一个细节,贞妍记得特别清楚,现在回想起来更是可疑!”李贞妍蹙眉道,“贞妍和郡主第一次去找娘娘时,娘娘看郡主的眼神里,竟带着几分陌生;而看贞妍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凌厉!” 第694章 孪生姐妹?(二更) 陌生、凌厉的眼神? 朱由检心中惊疑不定,继续听李贞妍认真地分析:“王爷最清楚了,娘娘性格温和,不论见了谁,眼中总是先有笑意。贞妍虽然还未嫁入王府,但娘娘早已把贞妍当做姐妹看待;郡主更曾假扮王爷,与娘娘朝夕相处。可那两个眼神,竟似是娘娘不认识郡主,而与贞妍有隙一般!这怎么可能?” “她不认识郡主,却认识你…”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脸色突变道,“难道,难道…” “没错,王爷也想到啦!”李贞妍紧张地道,“我们从南方返回陕西时,曾在广东遇到一个与娘娘长相一模一样的白莲教‘圣女’,后来在武昌又再次相遇,她还险些伤害王爷,又不知何故放我们走了!贞妍那会儿听王爷讲的时候就想,娘娘是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娘娘被那个‘圣女’调包了?” “可是那个女子声音与蕊儿不同…”朱由检虽是这么说,额头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内力高深者,可以随意变换声调,您忘了贞妍还曾扮做‘韩真’么?”李贞妍提醒道,“只有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啊!这…这很有可能!”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在这一瞬间,近期萦绕在朱由检脑海中的种种疑团,突然间全部串联到了一起。当时白莲教徒为何跟踪自己?那圣女为何对自己网开一面?最近白莲教为何突然在西安大盛?蕊儿又为何拒绝自己的亲热?…这一切,全都指向一个结果! 突然,朱由检失声叫道:“如果…如果这个蕊儿是假冒的,那我的蕊儿在哪里?贞妍,快跟我去找那个圣女,我要去救蕊儿!” 李贞妍赶紧劝道:“王爷,您一定要冷静!贞妍就是怕您冲动,才先去试探一番。这次娘娘却与前几天完全不同,说辛苦了我和郡主几天,感到很是愧疚,今天要好好巡视一趟。之前娘娘确实也经常巡视重要部门,但这次她执意要让让贞妍陪同。我也想借机再多观察观察,就陪她去了。这一去才知道,原来‘娘娘’竟对很多东西都不熟悉,拉上贞妍是为了给她介绍!这怎么可能?至此,贞妍已有七分怀疑她是假冒的了。” “什么七分,我看十成十她是个冒牌货!”朱由检拍案大怒道,“我就说蕊儿不可能那样对我,定是这些歹人设计将蕊儿骗了出去,那个密会神秘人的,肯定是这个假蕊儿!不能再耽搁了,得赶紧把她抓起来,问出蕊儿现在在哪!” “不可!”李贞妍忙阻止道,“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贞妍还不敢确定她就是那个圣女。而且就算她确实是假冒的,既然已经潜入王府,娘娘肯定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了,如果王爷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害了娘娘!” “那…那你说怎么办!蕊儿现在会不会已经…”朱由检不敢往下想了,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摔倒! 李贞妍赶紧扶朱由检坐下,柔声分析道:“王爷也不要过分担忧了,依贞妍之见,娘娘现在最大的可能是被白莲教囚禁起来了。当第一次见到那圣女之时,贞妍就觉得不可思议,天下怎会有相貌完全一样的人?除非是孪生姐妹!” “你是说,这个假蕊儿是蕊儿的孪生姐妹?”朱由检摇摇头道,“不可能的,蕊儿从未跟我说过她有孪生姐妹,燕凌也不知道啊!她只说过她的生母抛弃了她们父女…嗯?”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陷入沉思:当日蕊儿对自己讲起这段往事时,说她的生母抛弃她时,她尚在襁褓之中,连母亲长得什么样子都完全没有印象。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时那女子产下的是一对孪生姐妹,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就是现在这个白莲教圣女?而周奎出于某种考虑,也没有告诉蕊儿? 想到此节,朱由检登时觉得不寒而栗!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难道天下竟有那么巧的事,这对孪生姐妹会因为自己而重逢?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难道会是一个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策划的惊天阴谋?是谁要设计这样的阴谋?这个阴谋又是针对谁,是针对自己么?可是自己比蕊儿还小一岁,当时尚未降生!… 正胡思乱想时,李贞妍又分析道:“王爷请想,如果这个娘娘真是假冒的,那么她,或者她所属的组织,对王爷必有所图。这里面有三种可能性,一是想行刺王爷;二是想要挟王爷做什么事;三是利用娘娘的身份直接做什么事。 “现在看来,她并不是想行刺,因为在武昌之时,她就可以伤害王爷,但她没有那么做;而且就算她现在改变了主意想行刺,那么最好的时机就是在侍寝之时。那时只有王爷和她两个人,以她的武功自可轻松得手。可是她却以种种理由不与王爷同房。既然她不肯伤害王爷,难道会伤害自己的孪生姐妹么? “如果是想要挟王爷,那她就更不会伤害娘娘,因为娘娘的安危就是要挟王爷最大的筹码。但是贞妍倒觉得,从今天她的表现来看,她更像是要完全进入娘娘的角色,对钱粮这方面尤其关心。” “唔…蕊儿当然可以支配王府的一切物资。”朱由检沉吟道,“难道她是盯上了这些物资?这倒也有可能,如果白莲教真的图谋不轨,当然需要大量的钱粮。可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搬走啊…” “所以她必有同党在外接应。”李贞妍道,“要完全变成娘娘,她需要有一段适应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随时有可能败露形迹。为了她自身的安全,似也不应加害娘娘,这样一旦出事,最起码还可用娘娘把她换出去。 “所以贞妍认为,娘娘暂时没有危险,现在王爷应该沉住气,暗中调查这个圣女的意图,并且将她严密地监视起来。只要她再和外面的同党联系,就可顺藤摸瓜,救出娘娘。” 听了李贞妍的一番话,朱由检的头脑也渐渐清晰起来。他不禁感动地道:“贞妍,我现在方寸已乱,幸亏有你,不然我可能就害了蕊儿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李贞妍歪头沉思片刻,冷静地道:“四个字,内紧外松!” 第695章 主动出击(一更) 李贞妍给朱由检的建议,就是对那个假蕊儿,尽可能不要去惊动她,只要她不做出伤害朱由检,或是其他王府中人的事,那就任她自由活动,这就是“外松”。但是如果她接触了什么人,则从那个人开始暗中追查;与此同时,再直接调查西安的白莲教,争取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就是“内紧”。 朱由检觉得很有道理,刚要传令按此执行,突然一拍脑袋失声叫道:“啊呀,我差点把这件大事忘了!” 原来他自从听说蕊儿之事,就彻底方寸大乱,竟把东厂意欲行刺之事给忘了。这时要对付白莲教了,才想起如果任那个假蕊儿出行,万一她到了秦王庄外,被东厂发现了,东厂的人可不知道她是假的,要对付她怎么办?那样线索岂不是断了,更难救出蕊儿? 李贞妍听朱由检讲完情况,也吃了一惊,蹙眉半晌才道:“王爷,现在看来,这两件事已经搅在了一起。要想救出娘娘,就必须先解决东厂刺客。否则有他们掣肘,不但计划难以成功,王爷自己也有危险。而且这次行刺非同小可,单是真田剑正一个人,贞妍与燕将军合力都难以胜出,何况是东厂三大高手到齐,要解决他们谈何容易!以贞妍之见,燕、解二将军虽勇,未必能有万全之策;美凤姐临战经验丰富,又是六大世家的高手,不如叫上美凤姐一起商议。” 朱由检猛然醒悟,马上与李贞妍悄悄赶到议事厅,命令石彪严密封锁周围,并密召戚美凤、燕凌、解胜前来。 不多时,三人匆匆赶到。朱由检先不说蕊儿的事,只将东厂欲行刺之事简单说与戚美凤,又问燕凌和解胜:“你们有方案了么?” 二人果然苦着脸道:“殿下,末将等鲁钝,至今未有万全之策。想那东厂三大高手武艺超群,又有一大群爪牙,仅靠特战队员胜算不大,必须出动秦兵,以大量火器击之方为上策。可是如想设下埋伏,引诱东厂上钩,试验田那里却是一片开阔地,秦兵几乎无处藏身。人太多了,刺客必会警觉而不敢前来,人太少又不稳妥。而且那个岳瑾已被我们抓了两天,虽然他与那几大高手相比只是个小喽啰,但如失踪太长时间,也会引起刺客的警惕,所以行动必须马上进行…” 朱由检一听也傻了眼,因为二将说的都是现实的、难以克服的困难。可是如果不马上解决刺客,时间拖得愈长,蕊儿的危险就愈大! 他正急得满头大汗之际,戚美凤沉吟着道:“此战的难点,在于我方在明,敌方在暗,主动权完全在敌方。相当于两军城战,敌方是攻城一方,自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攻守之势倒转,或可大增胜算。可是怎样才能倒转呢…” 朱由检忽有所悟,喃喃自语道:“攻守倒转,那就是我攻敌守,让东厂去守城,我在暗敌在明…哈哈哈哈,有了!” 几人吓了一跳,忙问道:“殿下有何妙计?” 朱由检捏紧拳头冷笑一声道:“之前我总想着怎么引诱东厂来行刺,你们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吧。刚才美凤一说,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守株待兔,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出击呢?如果不出所料,那几大狗屁高手多半会藏身于镇守太监府。反正那个李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咱们直接把镇守太监府给端了!这不就是咱们攻,他们守,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了么!” 众人先是一愣,觉得朱由检这个想法实在匪夷所思,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可行性!燕凌兴奋地道:“这样战场就挪到了西安城内,那就变成了巷战、狙击战,既方便埋伏,又有利于发挥鲁密铳和手榴弹的威力。就算东厂的人都是高手,无法突破我们的火力包围也是枉然。” 解胜则冷静地道:“一旦动起手来,必会惊动洪承畴和守城军。还有,得手以后,我们如何撤出西安城?” “洪承畴那里不用管他。”朱由检杀气腾腾地道,“他和李钦关系不好,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如果李钦被攻,他多半会坐山观虎斗。如果他敢援手,连他一块收拾!” 戚美凤也补充道:“去年刘宗敏的流贼都可以全身而退,秦兵就更没问题了。我们也大可扮做流贼,先盯住一座城门,得手之后便夺路而走。这样还可将事情全推到流贼身上,不管是洪承畴还是魏忠贤,即使事后追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好,就这么定了!”救蕊儿心切的朱由检当即拍板。几人又密议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具体行动方案确定下来,并决定速战速决,将行动的时间就定在后天晚上。 燕凌和解胜告辞之后,朱由检才将蕊儿的事告诉了戚美凤。戚美凤也大吃一惊,细思之后,她完全同意李贞妍的策略,并分析道:“如果王爷顺利打掉了东厂刺客,西安城内必定戒严。那么这个假娘娘和她的同伙就会暂时失去联系,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尽快联络,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解救娘娘。” 朱由检更坚定了信心,沉声道:“后天这一战不容有失,为了蕊儿,我必须亲自指挥!” 李贞妍刚想劝阻,戚美凤却道:“贞妍你还不知道王爷的脾气么,他决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而且王爷在王府也未必安全,谁知道那个假娘娘会不会突然发难?不如你我做个分工,我跟在王爷身边保护他,你在王府保护德妃、小公主和郡主,同时监视那个假娘娘。” “还是我保护王爷吧,美凤姐!”李贞妍急道,“那真田剑正剑术高超,又会东洋忍术,我真怕…” “贞妍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王爷!”戚美凤坚定地道,“我们戚家军的鸳鸯阵专破倭寇,再说还有燕、解二位将军和那么多秦兵,他们也不会让贼人靠近王爷的。相比之下,还是贞妍你的担子更重一些!” “都不要争了!”朱由检低吼一声道,“贞妍,论心思细密,谁也比不上你。你帮我盯好那个假蕊儿!” 第696章 镇守太监府(二更) 两天之后,西安,镇守太监府。月上柳梢,这座规模堪比原秦王府的宅第,正是灯红酒绿之时。 镇守太监是司礼监派出、代天子监督地方军政官员的宦官,大权在握,相当于是当地的土皇上。他们本身素质又低,什么礼义廉耻一概不懂,凭借手中的权力捞钱才是正题。李钦亦是如此,来西安才不过一年,贪了多少银子就不消细说了,单是这座新建的镇守太监府,就占地数十亩,动用数千民夫昼夜施工,到现在也未完工。 此时,李钦正在奢华的花厅中摆下丰盛的宴席,款待三位来自京师的重量级人物。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七八名妙龄女子作陪,无不是眼媚横波。 李钦虽是太监,没有正常男人的功能,可在心理上对女人的渴求却更加强烈。此时他正左揽右抱,品着一位女子送到嘴边的美酒,扯着公鸭嗓尖笑道:“三位久在京师,厂督大人身边伺候着,想必是有些拘束吧?现在到了咱家这里,可勿要放不开,只管尽情享乐便是!” 在他左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年龄至少也有六七十岁,竟也拥着一位美女,笑道:“李公公来西安不过一年,陕西局面便大为改观,流贼远遁,商贾云集,百姓安宁,繁花似锦,这都是李公公的功劳!我等回京师后,必向督公照实禀报;以李公公之才学,说不定很快就可高升一步呢!” “借万俟掌门吉言!若真能如此,咱家决计忘不了三位的情分!”李钦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即与那老者连饮三大杯。 忽听“嗤啦”一响,随即便是女子惊恐的尖叫。李钦看时,原来在自己右首的那个日本浪人竟当众撕开了一名女子的衣衫。饶是这些女子都是欢场中人,好歹还残存着一丝羞耻之心,如此当众裸露,怎不惊慌? 李钦却是勃然大怒,劈手给了那女子一记耳光,尖声叱道:“大胆!真田先生是咱家的贵客,让你服侍他是给你脸!你竟敢如此大呼小叫,扰了真田先生的清兴,来呀,给咱家把她剥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李公公,不要生气,我的很喜欢她的干活!”那日本浪人却满不在乎地将那女子重新拉入怀中,突然掣出一柄通身乌黑的倭刀,抵在那女子的脖子上,银邪地笑道,“我的就喜欢这样知道害羞、害怕的女人,要是会哭就更好了!” 那女子感受到刀锋上传来的彻骨凉意,早吓得体如筛糠,泪流满面。忽然李钦对面那名黑衣男子将拳头往桌子上重重一锤,冷哼一声道:“真田剑正,你闹够了没有?先议正事,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那日本浪人斜了黑衣男子一眼,仗着酒劲骂骂咧咧地道:“许显真,你自己的不玩女人,也不让别人的玩,你的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别以为你哥哥许显纯是督公跟前的红人,我的就怕你了。你的要是不服气,尽管过来,看看你的能不能胜过这把刀!” 黑衣男子并不动怒,却嘲讽地一笑道:“哦,你的刀这么厉害?那是谁在去年被人家打得如同血葫芦一般,几个月下不了地?” “八嘎!”日本浪人勃然大怒,一把丢开怀中的女子,用乌黑的倭刀指着黑衣男子的鼻子大骂道,“那是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内功极高的人偷袭!” 席上登时剑拔弩张,把李钦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那老者却只端杯微笑,半晌才道:“二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为督公效力,勿要伤了和气。” 日本浪人似乎对老者颇为忌惮,虽然还是怒气冲冲,却老老实实地收刀归座。 这三人正是东厂四大高手中的万俟松、真田剑正和许显真。万俟松悠然饮下那杯酒才道:“此次行动,非比寻常。我们奉了督公密令齐来西安,也是因那人异常狡猾,之前屡次失手。所以显真之言虽然直了些,倒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议一议如何动手,免得到时慌乱。” “没那么麻烦吧!”李钦这时又神气起来,“镇守太监府中有三百东厂番子、一百锦衣卫,个个都是好手。咱家是不知道督公想结果了那人的性命,要早知道,早把他干掉了,何劳三位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 许显真却冷冷地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岳瑾和曾如松为何不见踪影?现在正是为督公效力之时,他们两个管事的怎么不露面?” “岳瑾这个兔崽子嗜赌好色,这会子可能不知道在哪挺尸呢。”李钦沉吟道,“倒是曾如松,自从咱家上次让他擒拿孙传庭,他就再没回来过,连带他手下那几十号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该不会是撞上流贼,让流贼给杀了吧?” “为什么不是让孙传庭杀了呢?”许显真悠然道。 “他没那个胆子!”李钦倨傲地道,“东厂、锦衣卫,那是万岁亲设、督公亲掌,天下谁人不知。对抗厂卫,那就等同于造反!三位放心,就算没有他们两个,咱家也可以直接指挥,那人跑不了!” “他和孙传庭不同。”万俟松沉吟道,“否则督公也不会派我们来了。李公公,情报准确否?只要他去那片农田,不用公公出手,我们三个加上敝门的几十名弟子也就够了。如果人太多,惊动了秦王庄的守军,反而麻烦。” “据派到那里的密探回报,最近那人鲜少露面,想是刚娶了侧妃,正沉迷温柔乡吧。”李钦银笑道,“如此也只好请三位多等几天。请放心,秦王庄内遍布密探,只要那人一出城门,不出一刻,消息就会传到!” 万俟松听罢笑道:“既然李公公布置如此周密,我等也就放心了。既然那人风流快活,我们也勿要辜负了大好韶光,来,满饮此杯!” 在一片燕语莺声中,几人又饮了两杯,许显真起身离席道:“我还要回房练功,几位慢饮。”说着便径自去了。 “神气什么!”真田剑正望着许显真的背影鄙夷道。 “罢了,人家有个好哥哥,你我比不了!”万俟松也冷笑一声。 就在几人推杯换盏之际,忽听外面响起一连串的巨大爆竹声。李钦一愣,随即骂道:“中秋刚过,这是哪个兔崽子在城中乱放爆竹?来人,出去看看,把乱放爆竹的兔崽子抓进东厂大牢,好好整治!” 可紧接着就是惨叫声迭起!万俟松脸色大变,霍地起身道:“不是爆竹,是火铳!” 李钦当即吓得魂飞天外,尖声叫道:“快来人,有刺客!” 第697章 速战速决(三更求花求订阅) “给我狠狠地打!”身着夜行衣、黑纱蒙面的朱由检,高坐在镇守太监府附近一座三层酒楼的顶层雅间,望着被浓密的硝烟包围的镇守太监府,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酒楼之外,镇守太监府已经被内外两层、共八百名一团鸟铳手团团包围!外层的鸟铳手枪口向外,虎视着周围的街道和房舍,早吓得老百姓家家闭户,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顷刻间便空无一人。 而内层的鸟铳手则是排着整齐的队列,以娴熟的动作一次次地向镇守太监府发出齐射。每次齐射完毕,立即将空枪交给身后的外层鸟铳手,接过装填好的鸟铳再次击发。由于突袭非常成功,在府门外警戒的几十名东厂番子早被打死了,其余番子急忙紧闭府门,躲在高大的院墙后面,这才避免了第一时间便被打成筛子的命运。 见秦兵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局面,朱由检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从昨天开始,化装成老百姓和商贩的一千名秦兵和一百名特战队员,已经陆续混进西安城中。鸟铳全都拆成了零件,弹药等物资都混在正常的货物之中,足足运了上百辆车。这些车都伪装成黄海商帮的车辆,商帮的伙计平时早把守城门的军士喂饱了,此时又是银子开道,非常顺利地将物资运进了城。 而朱由检与戚美凤、燕凌、解胜、陈武等人,则在经过精心的易容后,于今晨潜入城中。整整一天时间,他们指挥着冒充商贩的秦兵,慢慢地接近和包围了镇守太监府。朱由检本人则选中了附近的一座酒楼,花银子直接包场,可以非常方便地居中指挥。而无论是守城军还是东厂番子,都根本没想到竟有人敢来偷袭镇守太监府,因此完全没有察觉。 刚刚入夜,秦兵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战斗准备。负责主攻的解胜请示过朱由检之后,命令狙击手瞄准镇守太监府门口的几个番子头目,将手往下一挥,只听几声清脆的枪响,这几个武功不弱的番子连吭也没吭一声,便被一百步之外的燧发鲁密铳一枪爆头。 随着这几声枪响,四面八方的秦兵一齐发动,两轮齐射就把外围的东厂番子打光了。见府内的番子打算据墙顽抗,解胜命令鸟铳手继续火力压制。一时间,木制的府门被打得千疮百孔,墙头的瓦片也被铅弹轰得四处乱飞,有几个胆大的番子想登上墙头向外放箭,哪知刚一露头,就被密集的枪弹打得脑浆迸裂,余者谁还敢上? 趁着这个机会,解胜命令几十名工兵迅速将装满黑火药的口袋摆在院墙下,每面都有三十袋之多。放好之后,再连上长长的导火索,工兵们疾速返回,所有鸟铳手也向后疾退,战场上登时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府墙内有的番子眼尖,透过已经破烂不堪的府门上的孔洞向外望去,一眼就看见几十个火星正在地上蜿蜒着,迅速向院墙靠近,立即吓得发出惊恐的尖叫! 可是已经太晚了。导火索都浸过了油,燃烧何其迅速!顷刻之间,火星就钻进了装满黑火药的口袋。 “轰轰轰!”上百袋火药相继猛烈爆炸,整个西安城都被撼动了! 当硝烟稍退,再看镇守太监府,那原来高达一丈的坚固院墙,已经不复存在,就连门口那重达千斤的一对石狮子,都被炸得四分五裂!大片的碎砖烂瓦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具焦黑残缺、散发着烤肉味的尸体! “缩小包围圈,继续火力压制!”解胜一声令下,内层的鸟铳手即开始向废墟推进,同时继续射击。 而府中的几百番子,被这一次猛烈爆炸就直接炸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心胆俱丧,缩入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中。不过这些人毕竟都有武艺在身,有的功夫还相当高强,此时困兽犹斗,也开始向外放箭还击。由于基本是巷战,双方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又是在黑夜之中,秦兵的防御能力也受到了限制,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在利箭之下。 “手榴弹!”解胜见战局陷入短暂的僵持,心中发急,立即祭出了这个发挥不大稳定的杀手锏。负责投弹的士兵当即点燃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远远地掷了出去。 连环爆炸之声再起,又有不少建筑被炸塌,藏在建筑中的东厂番子自是伤亡惨重。但镇守太监府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这么一路炸过去,恐怕再打两三个时辰也不能解决战斗。一旦守城军反应过来,这一千多秦兵可就不好撤退了。 酒楼顶层的朱由检在戚美凤、燕凌及数十名特战队员的严密保护下,焦急地观察了一会儿,匆匆对戚美凤道:“来不及了,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戚美凤会意,当即立在窗口开弓如满月,搭上一支箭头熊熊燃烧的火箭。弓弦响时,那支箭破空而去,准确地射入了位于镇守太监府前部正中的花厅之中。 紧接着“呜呜”之声不绝,几十名特战队员也纷纷射出火箭,多数都射中花厅的门窗。那花厅除了房顶的瓦片,通体都是木制,粘火就着,转眼间已经毕毕剥剥地燃起大火! 解胜见特战队员放箭,知道朱由检已经不指望着分辨刺客的尸体了,当即大喝一声道:“全体放箭!” 顷刻间,夜空中划过千道金龙,千名秦兵齐射火箭,整个镇守太监府立时陷于一片火海! 这下番子们可藏不住了,无不鬼哭狼嚎着从火场中泼命冲出来。可是等待他们的,仍是冒着硝烟的枪口,和密如骤雨的铅弹! “尽数歼灭,一个不留!”解胜正指挥着秦兵继续火力压制,冷不防花厅之中两道黑影冲天而起,火光大盛,同时无数滚烫的瓦砾和碎木如狂风暴雨般向正前方的秦兵打来。士兵们猝不及防,登时被打倒了一大片! 与此同时,那两道黑影在空中突然拧腰转向,如同苍鹰般扑入秦兵阵中。这下秦兵可吃了大亏,因为他们或是举着鸟铳,或是正在发射火箭,根本来不及换近战兵刃。那两道黑影身法如同鬼魅般灵活,出招如同煞神般凌厉,顷刻之间,就有数十人倒在血泊之中! “是顶尖高手!”戚美凤面如寒霜,厉叱一声道,“燕将军保护王爷,鸳鸯阵跟我上!” 第698章 恶贯满盈(一更) “喝!” 戚美凤率领十一名特战队员从酒楼上飞扑而下,立即组成鸳鸯阵,暴喝一声,直取东厂高手万俟松和真田剑正。 而秦兵的鸟铳手们在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也在解胜和陈武的指挥下纷纷装上刺刀,将鸟铳变成了长枪,将万俟松和真田剑正团团包围。 万俟松身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万剑门掌门,那是宗师级的武学大家。此时他尽管身陷绝境,仍是临危不惧,见自己被包围的地方离一大片房舍仅有十来步的距离,便将手中长剑舞出千道寒芒,意图将秦兵迫退,然后飞身上房。心想只要能隐入民房之中,即可迅速脱离包围圈。 而秦兵的战士虽然基本不会武功,但平时训练刻苦,军纪严明,拼刺刀的动作整齐划一,且只有两招,便是猛刺猛收,只攻不守。 万俟松之前也经历过一人对数十人的恶战,而且对方皆是武林中人,武功肯定比秦兵高。但不论武功高低,江湖中人出手都是各显神通,各用各的招数,难有精妙的配合。像他这样的大高手,便可在乱战中寻找间隙与时间差,将瞬间直面的对手减少到二三人,甚至是一人,再凭借高超的剑法一一伤敌。实在不成,还可攻敌所必救,迫敌人忙于招架时,瞅准机会逃离战场。 可是今天的对手却完全不同,他们没有花哨的招数,也根本不招架,只有数十条刺刀同时猛刺,宛如一个人一般!万俟松自创的门派虽叫“万剑门”,却并非真有一万柄剑,想用一柄长剑同时应对数十条刺刀,谈何容易!因此饶是万俟松剑法绝伦、身形疾如闪电,也被秦兵迫得左支右绌,连连后退,离那片民房竟是越来越远。 万俟松心中暗惊,正焦躁之时,又见十余人从酒楼跳下,排出奇怪的阵势。以万俟松的眼力,一眼便看出这些人都不是弱手,他知道此时若还不能逃走,恐怕后面就再无机会了。当即暴喝一声,运足内力腾身一纵,如大鹏鸟般越过秦兵的头顶,疾速向那片民房掠去。 这下大出秦兵意料之外,他们在入伍之前,也不过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哪见过能飞檐走壁的绝世高手?万俟松一旦跳出包围圈,秦兵的刺刀远不能及,填装弹药又根本不赶趟,只能眼睁睁看着万俟松即将没入大片房舍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解胜抄起一颗手榴弹迅速点燃,对准万俟松即将落脚之点就扔了过去。平时这种手榴弹扔三个也不见得能炸一个,这颗却是一扔便响,只听“轰”的一声,万俟松尽管已经尽量躲避,但还是被爆炸的气浪掀中,登时如同断线风筝般掉落在房顶上,口鼻都喷出大量的鲜血! 但他毕竟功力深厚,挨了这一炸,居然还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喷了一口鲜血,身形一晃,便投入低矮密集的民房中去了。秦兵这时才上完弹药纷纷射击,可万俟松早不见了踪影。 “嘿!让他跑了!”朱由检在酒楼上看得真切,不禁恨恨地长叹一声。要是他能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别说一个万俟松,就是一百个老剑客,也照样能全部撂倒。可惜他没有! 不过万俟松虽然逃了,真田剑正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从一开始,戚美凤亲率的鸳鸯阵就把他迫入了一处死胡同。这地方三面是高达丈许的围墙,只一面向着大街;而戚美凤身先士卒,一手举着大铁盾,一手紧握长剑,一下子封住了真田剑正的去路。 真田剑正是典型的亡命之徒,见无路可走,便狞笑一声猱身扑上,双手挥舞着漆黑的“村正”倭刀,恶狠狠地兜头劈下。这一刀来势凌厉,又是双手运劲,比中原习武之人常用的单手兵器相比,在力量上自然占了绝大的优势。不知有多少武术好手,在真田剑正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便命丧于这一刀之下。 戚美凤见真田剑正扑至近前,不躲不闪,只用盾牌奋力迎击。 “锵锵锵!” 电光火石之间,一连七八声刺耳的巨响过后,二人身形同时微微一晃。真田剑正向后疾退,诧异地望着戚美凤,似乎不敢相信一个女流之辈,竟能硬接自己用足十成力气的八刀连斩!而戚美凤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真田剑正的倭刀如此坚韧,用沉重的大铁盾都无法磕损。 不过戚美凤很快就回过神来,指挥鸳鸯阵缓慢而坚决地向真田剑正压了过去。此时真田剑正经过一番剧斗,体力消耗极大,又见自己的八连斩无法突破对方的盾牌防御,不由得心生惧意。 他哪里知道,戚家军的鸳鸯阵正是为克制日本浪人的倭刀所设。盖因倭刀既长且利,再加上是双手握刀,势大力沉,普通兵刃难以抵御;但长也有长的缺点,那就是挥动速度稍慢,招式简单,较易挡格。鸳鸯阵中打头的盾牌手,便是用更沉重的大盾牌克制倭刀,正好一物降一物。 真田剑正见正面攻击无法得手,便想从两侧迂回。可是后面的特战队员挥舞着一丈多长、碗口粗细的毛竹竿子,一抡便是将近一丈宽的范围,简直有点像前世的电线杆子,根本无法近身。真田剑正刚想用倭刀去削断竹竿,戚美凤便举着盾牌迎了过来,堵得真田剑正一筹莫展。 几个回合下来,真田剑正已经不敢恋战了,就想飞上墙头夺路而走。可特战队员哪会让他如愿,戚美凤将盾牌一低,后面的竹竿手和长枪手挺起六条丈许长的兵器,不往真田剑正身上招呼,而是一齐刺向两侧和上方,将真田剑正的逃路彻底封死。周围的秦兵也纷纷照着墙头射击,真田剑正如果强行上去,立刻身上就得多十几个窟窿,无奈只得回身苦战鸳鸯阵。 而戚美凤并不急于攻击,只是率领鸳鸯阵越迫越近,最后几乎把真田剑正顶到了墙上。此时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闪展腾挪了。 “八嘎!”真田剑正知道末日即将来临,惊恐地吼了一嗓子,疯狂地挥舞着倭刀乱砍乱挡,已经不成招数。 忽然鸳鸯阵疾向后退,真田剑正顿觉机不可失,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口中念念有词:“卡兹玛瓦努基兹!” 这正是真田剑正的看家绝技:东洋忍术!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个烟幕弹,只要往地上一抛,就会立即冒出大团烟雾,他便可借机遁走,上次在大雁塔他就是这么跑的。 可是还没等他往地上抛,只见一直坠在鸳鸯阵最后的那名特战队员手中火光一闪,硝烟腾起! “啪嚓!” 这个倭寇出身、替阉贼不知杀害了多少忠义之士的日本浪人,终于恶贯满盈,被鲁密铳击发的弹丸一枪爆头! 第699章 守军之变(二更) 真田剑正毙命于鸳鸯阵下,镇守太监府也早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火光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见大局已定,朱由检匆匆下楼。解胜赶紧跑过来禀报道:“刚才打死的那个使倭刀的高手,应该就是真田剑正,可惜三大高手只打死一个,跑了一个,还有一个根本没露面,也不知道李钦死了没有。要不要到火场中搜索?” “来不及了。”朱由检点点头道,“这里烧成这样,守城军就是再想装傻也快该赶到了。这一战已经歼灭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主力,就侥幸逃脱几个也无所谓了。把那个日本鬼子的倭刀收起来,贞妍的家族和他有仇,把倭刀交给贞妍,她的仇也就算报了。咱们马上按原计划撤退!” 正说话间,果然城中杀声大起,高杰的大队人马已经乱糟糟地冲上街头,意欲堵截秦兵的退路。 对此秦兵早有准备,千余名战士立即组成一个长方形的大阵,将朱由检、戚美凤等人护在垓心,随即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南城门推进。只要有人敢于阻拦,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马上就是几排齐射。 高杰的手下多是流贼出身,本来战斗力还算强悍。可最近募了不少新兵,综合实力大打折扣。而且他们也没见过这样的对手,不用刀枪弓箭,纯以密集的鸟铳开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些冒失的新兵刚往上一闯,立刻被打得人仰马翻,成片地倒下,竟连一个能保住性命败下去的都没有。余者本来就有些胆怯,此时更是魂魄皆失,拼命钻入黑暗的小巷,躲避那一排排射过来的死亡之弹。 秦兵也不恋战,只掩护着朱由检等人直向南城门杀来。在这里解胜埋伏了二百伏兵,城中刚一动手,一营长刘全忠就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把城门兵不血刃地夺了过来。此时见大队人马开到,刘全忠立即打开城门,秦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有序地通过,竟似是列队出征一般。 直到这时,三边总督洪承畴才在高杰等将领的护卫下,骑着战马来到已经烧成废墟的镇守太监府旁。 高杰本来正在清楼喝花酒,等得到城中遭袭的消息,手忙脚乱地集结了一部分兵力时,秦兵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出城一多半了,而且自己的人马在乱战中还不知道折损了多少。高杰大怒,刚想率部追赶,洪承畴却冷着脸道:“高将军,穷寇莫追。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高杰知道洪承畴素与李钦不睦,见他既不着急救火,也不着急追敌,心中已明白了六七分。 他自从投降官军,一直没怎么受到重用,直到遇上洪承畴,才算时来运转。不但移驻西安,钱粮充足,还在洪承畴的荐举下升任副总兵,兵力胜出在闯营时何止五倍。 高杰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一切全都是拜洪承畴所赐,可以说洪承畴就是他的再造爹娘。因此他早与洪承畴结成死党,连麾下兵马也改称“洪兵”。此时见洪承畴发话,他赶紧躬身施礼道:“末将但凭总督大人吩咐!” “首先,绝不可追战。”洪承畴眯着眼睛,望着秦兵远去的方向道,“这支军队不过千余人,却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尤其是火器运用出神入化,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镇守太监府夷为平地。这绝非普通流贼!而且他们既敢凭借如此少的兵力就闯入西安,谁又敢说城外没有伏兵呢?高将军,本督院敢断言,你若出城追击,定是凶多吉少。” 高杰当即被惊出一身冷汗,喏喏连声。洪承畴满意地一笑,撇撇嘴接着道:“其次,镇守太监府失陷,李钦生死不明,不过多半是亡于火海了。他可是司礼监派出来的,又是魏忠贤的红人,连本督院亦要受他节制。他死了不要紧,但高将军身为守城将领,少不得要担些责任。如今朝廷阉党当道,说不定就会有奸臣参劾将军,拿将军当替罪羊呢!一旦被缇骑锁拿进京,将军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施展了。” “总督大人救我!”高杰被洪承畴说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末将自归顺朝廷以来尽心职守,不无微功…” “岳飞、于谦功劳大不大?照样被皇帝杀了。”洪承畴忿忿不平地道,“在皇帝那里,你千条功劳也抵不上一条过失。更何况阉贼魏忠贤只知弄权,根本就无视我们这些边臣边将!胜了是监军、镇守太监的功劳,败了却要我们担责。高将军,你还没想明白么?” “我贼他妈!”高杰本就流贼习性不改,被洪承畴这一激,立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这些奸贼连卵子都没有,怎能决定我等的生死!总督大人,您说怎么办吧!” “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洪承畴诡异地笑道,“将军可立即点齐本部兵马,随本督院出城追敌。但我们不是真追,只要进入秦岭之中,就算朝廷派锦衣卫来传旨抓人,他们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抓?将军也不算抗旨,只需静待时局之变,再慢慢回旋也不迟。” 高杰听了大喜,心想这不就等于造反么!打着官军的旗号,干着流贼的勾当,天下还有比这更爽的事么! 他正要领命调动军马,洪承畴又阴笑道:“高将军,你发现了没有,这支部队只攻打了镇守太监府,对城中其他地方却并未袭扰。如果是流贼,会这么做么?” 高杰刚一愣,洪承畴大喝一声道:“中军官,给本督院上奏折!就说数万流贼突然大举进攻西安,不幸城破,流贼大掠,镇守太监李钦殉国。幸赖三军用命,副总兵高杰率军大败流贼,如今本督院正与高将军追击流贼,不日必有捷报。”说罢纵马便行。 高杰这才恍然大悟,仰天狂笑道:“总督大人果然高明,不管出了什么事,把屎盆子全都扣到流贼头上就行了!来呀,全军出动,今夜给我随便抢!天明立即开拔,随本将军去‘剿贼’,这个烂摊子就让西安知府去收拾吧!” 第700章 狐狸尾巴(一更) 天启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夜,西安城遭到“流贼”突袭,镇守太监府被攻破,西安镇守太监李钦被大火烧得连灰都找不到了,东厂第三高手真田剑正被击毙,数百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命丧黄泉,只有许显真藏在瓦砾堆中得以幸免。这个消息直到六天之后,才被许显真和身负重伤的万俟松快马报回京师。 阉党把持的朝廷登时大哗。这几年流贼大炽,攻破州城府县是常有的事,死个把知府县令也不稀罕,但把持一省乃至数省军政大权的镇守太监“殉国”,这还是第一次。李钦又是魏忠贤手下的红人,阉党成员揣摩着“九千岁”的意思,纷纷上奏折参劾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及西安守将高杰,恨不得把他们立即锁拿进京,明正典刑,平息“九千岁”的怒气。 但没过两天,孙传庭和洪承畴的奏折也到了。孙传庭说得很直白:他和洪承畴有分工,高杰部直属洪承畴管辖,自己驻节潼关,只能调遣左光先等部,因此西安之变与自己毫无关系。 洪承畴的奏折就更离奇,说流贼数万攻入西安,李公公心系百姓,拒绝守城军的支援孤军奋战,不幸壮烈牺牲。幸有高杰等将死战,将流贼打退,西安城才失而复得。如今流贼已遁入秦岭之中,为杜绝后患,他已亲率大军入山围剿。 其实不用万俟松和许显真这样的当事人介绍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洪承畴这是为了避祸,名为剿贼,实为拥兵自重。可是朝廷现在已经焦头烂额,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要粮无粮要饷无饷,因此明知洪承畴故意谎报,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恰在此时,湖北巡抚又六百里加急奏报:“闯王”高迎祥在鄂北武当山重新竖起大旗,数天之内就聚集了十万流贼,现已攻陷谷城,威胁襄阳;本地官军根本无力抵御,乞朝廷速发援军,否则襄阳危矣!” 这下魏忠贤更傻眼了,因为襄阳乃是襄王就藩之地。襄王这一支王室起于宣德年间,至今已经传了十一代,是大明为数不多的亲王之一。木匠皇帝天启虽然对别的国家大事不怎么上心,但“凡事愦愦,独于夫妇兄弟宗室间不薄”;如果襄阳失陷,襄王遇害,这个二杆子皇帝万一龙颜大怒,他魏忠贤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赶紧召集阉党成员商议,最后沮丧地发现,现在能对付流贼,且距离襄阳较近的官军,就只有洪承畴的“洪兵”了。因此魏忠贤只得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传旨抚慰了洪承畴一番,并命他立即率部驰援襄阳。 洪承畴则是得便宜卖乖,又趁机向朝廷索要粮饷。魏忠贤无奈,只得命沿途各州府开仓劳军,洪承畴这才磨磨蹭蹭地起兵了。 自此以后,各地手握兵权的重臣将领,已经看出朝廷外强中干,即使阉党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既然洪承畴可以要挟朝廷,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因此包括河南的左良玉、福建的熊文灿、庐州的黄得功等人在内,已有不少人萌生异志。 因为反行刺李钦而引发这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是朱由检始料未及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刚刚冲出西安城的他当然不会知道。他率领秦兵先假意向南撤退,待离西安很远之后,这才化整为零,分成数十批陆续返回秦王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在朱由检出城作战之时,城内的秦兵和公安局联合行动,一举将潜伏在秦王庄的东厂密探全部抓获,投入大牢。这些人到现在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早被人家盯上了。不过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等待他们的是严振纲的严刑审讯。 检点这一战的得失,朱由检感到十分心痛。虽然几乎全歼了东厂在陕西的力量,也算为民除了一大害,但秦兵自身的损失也颇为惨重,伤亡过百,其中仅被万俟松和真田剑正两个人就杀死三十多人。这也是秦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巷战,鸟铳装填慢、防护差、近战差的缺点在战斗中暴露得一览无余。血的教训也让他认识到,火器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现有条件下,更不能完全迷信火器的力量,还是要结合战场的具体情况,找出最合适的打法。 回城之后,朱由检才获知洪承畴纵兵大掠,随即弃城南奔的消息,当然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他已经是不按常理出牌了,没想到洪承畴更不按常理出牌。看来此人果然有问题,早晚是秦兵的强劲对手。 怒的是,洪承畴实在太过奸诈狠辣,居然假借流贼的名义抢掠西安百姓!难怪在历史上,他投降满清之后为虎作伥,杀自己的同胞毫不留情。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 当然,西安城中现在还剩下些老弱残兵,暂归西安知府余学俊指挥。余学俊早已吓破了胆,四门紧闭,生怕“流贼”去而复返。如此倒是实现了朱由检当初的设想,白莲教的活动也受到了很大限制。 秦王庄和泾阳县城也象征性地关了半天城门,下午就重新开放了。朱由检按照李贞妍“内紧外松”之计,假作沉迷美色,半天之内连续临幸包玉怜、戚美凤和李贞妍。结果后半夜就发起了高烧,这下更加不能理事了。 听说朱由检生病,一直刻意躲着他的蕊儿终于来看望他了。一进房门,她就满脸焦虑之色,坐在朱由检的病榻旁轻声呼唤道:“王爷,蕊儿来看你啦!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朱由检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挽住蕊儿的手勉强笑道:“不…不妨事的。有你在为夫身边,为夫就觉得心安了很多。” 蕊儿闻言只是默默地垂泪,朱由检偷眼观看,怎么看也是自己的蕊儿,就连哭泣时拭泪的姿势都不差分毫。在这一刻,他又有些犹豫了,心想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她根本就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她夜会神秘人又该作何解释? 正胡思乱想之际,蕊儿柔声道:“王爷,蕊儿不懂医术,不像玉怜姐姐能帮上王爷的忙,可是心中又实在焦虑。听说西安城南有座香积寺十分灵验,蕊儿想去礼佛,为王爷祈福。” 朱由检登时心中一凛,暗赞李贞妍此计绝妙,狐狸尾巴果然要露出来了! 第701章 香积寺(二更) 清晨,在阴冷的秋雨中,饱经沧桑的古城西安强忍着刚刚承受的巨大创伤,缓缓地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已经生逢乱世,老百姓没得选择,日子再艰难也要继续下去。城门刚一打开,推着大车、背着竹筐的商贩们就蜂拥而出,他们要从城外赶快运回些生活必需品,从中赚取微薄的差价,借以养活家人。 当然也有些殷实的人家,觉得西安城已不安全,还不如躲到乡间避祸,城门一开便举家迁出。还有些虔诚的佛教徒,争先恐后地赶往十余里之外的香积寺,想在佛前上头一柱香,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平安安。西安城南的官道上一时间熙熙攘攘,似又恢复了久违的太平气象。 此时,一位衣着普通、容貌清秀典雅的年轻女子,正夹杂在人流之中,缓步往香积寺的方向走去。而在她身后百余步外,有三辆看起来是要搬家的骡车,前面两辆车上载满了箱子和包袱,后面一辆车的车厢,则用帘子遮得严严实实,车上应是女眷。赶车的把式不紧不慢地吆喝着,几辆车同样缓缓地向前移动,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车厢之内,却坐着二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男子正偷偷地掀起帘子,向那位远处的年轻女子张望。 “王爷小心,她武功甚高,若让她发现被跟踪就糟了。”另一名男子赶紧提醒,却是女子的嗓音。 原来车上的三人,正是乔装改扮的朱由检、戚美凤和李贞妍。他们跟踪的那个年轻女子,则是微服赶往香积寺上香的王妃蕊儿,但朱由检现在越来越肯定,她是那个白莲教圣女假扮的! 当“蕊儿”提出要去香积寺上香时,朱由检就意识到,她这是听到了西安之变的消息,急于与同伙取得联系。他假意答应,按惯例派了十名特战队员保护“蕊儿”出行。 然而走到离香积寺还有五里之时,这些特战队员就被“蕊儿”以“进香需虔诚,不可前呼后拥”为由,让他们留在原地,等她上完香再一起返回。她是王妃,特战队员当然不敢违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蕊儿”远去。 不过朱由检早有准备,他与戚美凤、李贞妍经过精心的易容,坐在车上远远地跟着,倒也没被“蕊儿”发现。 此时路上尽是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见有人经过便上前乞讨。更有不少几岁的孩子,在阴雨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可怜巴巴地向行人讨吃的。大多数路人避之不及,因为他们本身也没几个钱;偶尔有些富户,却如凶神恶煞般抡起鞭子,见有乞丐上前,不论年龄大小,兜头就是一顿打,吓得那些孩子四散奔逃,嚎啕大哭,其情甚是凄惨。 “蕊儿”见了娥眉微蹙,但凡见到乞儿,便掏出碎银子施舍。见到有些孩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她还心疼地抱起来抚慰几句,拭去孩子眼中的泪水。 不多时,已经来到香积寺。香积寺乃是佛教净土宗立派宗师善导和尚的圆寂之所,立寺已近千年,即使在这种乱世之下,香火仍是极盛。 寺内的第一重殿即是天王殿。名为“天王殿”,其实供奉的是弥勒佛,四大天王不过是陪侍在侧。不过由于四大天王雕塑得威猛吓人,给老百姓印象更深,所以更习惯管这里叫“天王殿”。 因为在佛教中弥勒佛是“未来佛”,相对于后世,老百姓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今生,所以不论任何寺庙,香火最盛处一定是供奉如来佛,也就是释迦牟尼的大雄宝殿,香积寺亦是如此。 但“蕊儿”却跪倒在弥勒佛前,虔诚地叩拜多次,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美目轻闭,眼角隐有泪光。 此时朱由检已在戚美凤和李贞妍的保护下,混在拥挤的香客中,在天王殿外偷偷地观察。只见那弥勒佛像大腹便便,笑口常开,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两旁的殿柱上还悬着一副木刻的楹联,上书:“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朱由检看罢多时,不禁轻叹道:“也只有佛爷,才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因为他只是泥塑的雕像,永远不会生气。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内有流贼肆虐,外有异族入侵,正是存亡危急之时。但凡中华儿女,都该奋起报国;如果连这些事都能容忍,只怕中国早就亡了。” “王爷小声些,仔细被人听到了!”李贞妍轻轻拽了一下朱由检的衣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垂首细思,又觉得朱由检说得极有道理。再想想自己的祖国朝鲜,不就是过于懦弱隐忍,才不得已投降了后金!想到此处,又不禁充满敬佩地望着朱由检,倒把朱由检看得不大好意思了。 “快看!有僧人和她说话了。”戚美凤突然小声提醒,二人急抬头看时,果见一名五大三粗的和尚走近“蕊儿”,不知说了些什么。蕊儿随即被一名小和尚引向后殿,消失在几人的视野中。 “跟上去!”朱由检焦急地道。 三人刚快步跨入天王殿,想绕过佛像跟下去,那大和尚却拦住他们,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仪容不凡,必是积善之家。敝寺弥勒佛极灵验,只要虔心礼佛,不论你是求平安、求姻缘、求子嗣、求财运,弥勒佛有求必应。不知几位想求什么?” 朱由检见这和尚不拦其他香客,偏偏拦住自己,更觉其中有鬼。便微微一笑,指着戚美凤道:“大师请了。这是我内人,今天我们是来求子的。” 那和尚扫了戚美凤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银邪的神色,又赶紧收敛,神秘兮兮地道:“施主,若虔心求子,可与您的从人在此礼佛,女施主则随贫僧至跨院弥勒堂参拜。” 朱由检心中一动,对戚美凤使个眼色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大师了。” 戚美凤会意,跟着那和尚转向东跨院去了。 “这贼和尚不怀好意,恐怕根本就不是和尚。”二人刚走远,朱由检就冷笑着道,“跟过去看看,如果此人也是白莲教的,正好盘问一番!” 第702章 秘密香坛(一更) 香积寺规模宏大,殿宇众多,那和尚领着戚美凤七拐八拐,转入一处僻静的跨院中。这里并无僧人和香客,正殿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佛香产生的淡淡烟雾从门缝和窗棂中袅袅飘出,显得甚为诡异。 “女施主,这就是弥勒堂,请进堂叩拜吧!”那和尚笑眯眯地对戚美凤道。 戚美凤推门进殿,只见正对面果是一尊弥勒佛像,在黑暗中咧着大嘴。 “女施主若要求子,只需虔心叩拜百次,灵验得很呐!”那和尚在旁边一个劲地催促,却并不要求布施。戚美凤恭敬地跪倒礼佛,那和尚便在一旁敲木鱼,并且口中念念有词。 见戚美凤并无防备,那和尚突然扣动香案上的一个机关,只听“呼隆”一声,戚美凤跪拜的地面突然裂开,连人带蒲团一下子漏了进去! 紧接着又是“呼隆”一声,机关重新闭合,地面严丝合缝,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和尚银笑一声道:“这般姿色身段,啧啧啧,真是千里挑一!今晚看佛爷如何整治你!”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可就在这一刹那,地面突然砖石飞迸,轰隆一声,戚美凤已经冲天而起,把香案撞得粉碎,上面那个香炉中的半炉香灰正好扣到那和尚脸上! 那和尚手忙脚乱地扒掉脸上的香灰,又惊又怒地道:“你…你是什么人?” 戚美凤冷笑一声道:“在佛门清净之地装机关囚禁女子,你又是什么人!” 正在这时,一直偷偷尾随他们的朱由检和李贞妍听见动静,也一齐闯了进来。朱由检紧张地问:“美凤,你没事吧?” “王爷,我没事!”戚美凤剑眉一挑道,“原来这里真是个贼窝子!贼和尚,还不束手就擒!” 那和尚一听“王爷”二字,便明白了大半,转身出殿腾空而起,就想越墙逃跑。可李贞妍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同样凌空飞起,用足尖疾点那和尚的腰眼。她的武功深得朝鲜海州派真传,尤以身法灵动见长;那和尚虽然也有些功夫,但与李贞妍一比,显然就不够看了,当即中招坠地。 戚美凤立即猱身欺上,将那和尚踩在脚下,用锋利的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厉声叱道:“动一动,要你的狗命!” 那和尚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吓得嗓音都变了,连连告饶道:“几位大侠饶…饶命!嗷…” 原来朱由检上前捂住了和尚的嘴巴,跟着就是一脚,直接踢在那家伙的裆部,差点没把他的卵蛋踢爆。 “我襙你大爷!”朱由检恶狠狠地骂道,“本王不想跟你废话,你是不是白莲教的?刚才在天王殿与你说话的女子究竟是谁,现在何处?说!” 见那和尚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朱由检急火攻心,夺过匕首冲着他腿上就刺了几下,又对着两腿之间比划道:“再不说,活阉了你!” “我说,我说!”那和尚又痛又怕,只得呻吟着招认道,“小人确实是白莲教的,整个香积寺就是我们教的一个秘密香坛,包括小人在内,所有和尚都是假的。庙里的那女子…啊!” 原来朱由检一见他犹豫,立刻又补上一刀。那假和尚见朱由检面目狰狞,血贯瞳仁,真怕他一急眼要了自己的命,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她是我们教中的圣女,叫什么小人也不知道…后院的观音堂内有一条密道,圣女是去密道中了…” “密道里有什么?” “小人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那假和尚哀求道,“小人只是教中的护法,平时管着香积寺,但圣女来了小人必须听她差遣。圣女从不让任何人接近密道,说谁胆敢偷窥或擅入,本教尊者远在千里之外即可施*力,让我等五雷轰顶而死!” 朱由检听罢一阵难过,他虽然早就怀疑这个“蕊儿”是假的,但此刻终于确认,还是感到心如刀绞! “王爷,既已查明真相,可立即让寺外埋伏的特战队员攻入寺中,剿灭这伙贼人!”戚美凤提醒道。 李贞妍却摇头道:“不行!我怀疑那密道中,很可能藏着真的娘娘。那妖女武艺高强,万一发现被困,伤了娘娘怎么办?” 朱由检骤然醒悟道:“对呀,说不定蕊儿就在那里面!秃驴,现在马上带我们去密道,不要耍滑,也不要让你的同伙看出来,否则…” 那护法命悬一线,哪敢不从,于是李贞妍用匕首顶在他的后心,迫着他在前面带路,朱由检和戚美凤紧紧跟随。他们尽拣偏僻无人的院落穿行,不多时便来到的香积寺最里面的观音堂。 此处同样空无一人,那护法指着佛香后的一块地面道:“就是这里了…” 朱由检怕他喊叫惊动了“圣女”,对李贞妍使个眼色。李贞妍当即竖掌为刀,在那人脖子上重重一击,那人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朱由检刚想撬开密道口下去,李贞妍忙拉住他悄声道:“不要让妖女听见!” 朱由检会意,只得趴在地上,隔着密道口向下倾听,果然听见里面隐隐有对话声传来,只是听不真切。这时戚美凤示意朱由检退后,用十指扣住砖缝,深吸一口气,用极其均匀的力量缓慢地将密道口拉开,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下面的声音立刻清楚了很多,三人赶紧屏息凝神,脱去鞋子,光着脚一点点地顺着冰冷的台阶向下摸去。 密道并不太长,转过一个弯以后,前面隐约有烛光闪烁,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了。只听一个铿锵的女声传来:“你想通了没有?”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想起,这就是那个圣女本来的嗓音! 良久,才有一个虚弱而又凄婉的声音缓缓地答道:“妹妹,姐姐求求你,放了我吧!” 朱由检浑身一颤,刚要惊呼,却被李贞妍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但是他的心里已是悲喜交加,万分激动: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妻子蕊儿! 第703章 姐妹交锋(二更) 一听到妻子蕊儿的声音,朱由检立刻就要冲下去救人。李贞妍赶紧死死地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密室内情况不明,万一贸然动手,可能会误伤蕊儿,还不如先听听二人的谈话,瞅准机会再行动。 朱由检只得强自压制剧烈的心跳,侧耳倾听室内的对话。只听那圣女沉默片刻,放缓语气柔声道:“你是我的姐姐,若不是你不听尊者号令,我怎会为难你?可能你还不知道,西安城刚刚被流贼大闹了一场,连镇守太监都丧命了。若不是关心你,怕你有闪失,妹妹怎会这么着急来看你?” 朱由检听了脑袋嗡地一声,险些跌倒。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圣女真的是蕊儿的孪生妹妹,难怪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蕊儿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恍惚中,只听蕊儿饮泣着道:“蕾儿…” “我不叫蕾儿!”那圣女突然尖声叫道,“我姓方,叫方慧儿!” “蕾儿,你连亲生父亲也不认了么?”蕊儿恸道,“你姓周,你叫周蕾娘!如果你不姓周,为什么还认我这个姐姐?” “我随圣母之姓!”那圣女显然也是心情激荡,语气又快又急,“周奎辜负了圣母,也辜负了圣教,他不配做我父亲!” “你住口!”蕊儿突然怒斥道,“蕾儿,你怎么对父亲这般不敬?当年母亲的要求实在强人所难,父亲不忍下手,母亲就带着你出走,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这怎么能算父亲辜负她呢?后来好不容易取得联系,父亲为了让咱们一家团圆,不是也加入了圣教么?” “既入了圣教,就该听尊者号令!”那圣女还是忿忿不平地道,“可是你们父女贪图荣华富贵,就把我们母女和尊者忘了!如果不是圣教精心安排,你以为以你一介平民,就可以进宫当王妃么?” “我没有!”蕊儿急切地道,“姐姐当然知道进宫是尊者的安排。当时王爷已经命在旦夕,明明知道有可能要守一辈子的寡,姐姐还是同意了,不就因为是尊者的意思么?可是现在尊者又让姐姐暗中对付王爷,这岂非自相矛盾?姐姐想不通,也万难从命!” 朱由检越听越心惊,若非听蕊儿亲口说出,他就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贵为亲王,王妃的选择居然出自白莲教的安排!这白莲教的触手到底伸到了多少地方,它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蕊儿对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也是出自“尊者”的安排么?… “尊者深谋远虑,姐姐一时想不明白不要紧,可以慢慢地想,但是绝不可违抗教令!”那圣女又苦口婆心地道,“朱由检是你的男人,可是你是圣教之人,圣教重于家庭,这你应该知道!当时尊者让你嫁入王府,自然有他的考虑;可是现在朱由检已经罪恶滔天,你就该…” “姐姐不明白,王爷怎么就是罪恶滔天了?”蕊儿立即反问道,“姐姐刚嫁给他时,也觉得他只是个贪财好色的庸碌之辈;可是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姐姐就越看得清楚:王爷胸怀大志,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国为民,是一个好王爷!就算他做的事情你们全不认可,但王爷他总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待姐姐一片真诚!尊者不是要我们做人讲究‘真、善’二字么?王爷以真、善待姐姐,姐姐若不同样以真、善待他,岂不是违背了圣教的教义?” “你…你强词夺理!”那圣女被蕊儿一顿抢白,有些恼羞成怒道,“若你不是我的姐姐,我早就一刀杀了你!” “如果你不念骨肉亲情,那就杀了我吧!”蕊儿伤心欲绝道,“只是你不可伤害王爷!姐姐知道,你把姐姐囚禁在此,一定是冒充姐姐混入王府了。姐姐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让王爷知道,免得让他伤心!” 朱由检听到此处,喉头一哽,热泪已是夺眶而出,险些哭出声来,只得紧紧地咬住嘴唇。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那圣女幽幽地道,“你不想他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在王府是怎么过的!他…他几次想与我同房…” “这也是尊者的安排吧?”蕊儿冷冷地道,“妹妹你既然愿为圣教付出一切,为什么不肯和王爷同房呢?” “我…我不能!”那圣女吞声道,“尊者是对我说过,如到万不得已,当以圣教为重,委身于他亦无不可。可慧儿心中只有尊者,又怎能被别的男人玷污?所以妹妹的清白全在姐姐身上,只要姐姐点头,妹妹立即放你回去,我也不用再假扮你了,你也可以继续当你的王妃,岂非两全其美…” “你不用再劝姐姐了。”蕊儿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说过,我绝不会损害王爷的事业。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呢!如果尊者心中有你,他会舍得让你做这样的事?” “尊者也是为了圣教!尊者说过,为了圣教大业,任何个人荣辱、家庭乃至感情,都可以抛开!”那圣女兀自强辩,语气却有些迟疑了。 “妹妹,你张口圣教,闭口圣教,圣教究竟要做什么?”蕊儿忍不住质问道,“如果圣教真的是为国为民,那大可与王爷开诚布公地接触,姐姐敢担保,以王爷的器量,他一定会不计前嫌,与尊者精诚合作,内除奸邪,外御敌侮,让百姓得享清平世界。可是如果圣教不是这个目的,而是为了某个人的一己之私,甚至为此不惜牺牲他人的性命和贞洁,妹妹,你为什么还要相信他?!” “够了!”那圣女匆匆打断蕊儿道,“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要听尊者的话。既然和你说不通,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你毕竟是我的姐姐,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尊者现在正筹划大事,眼看大功告成,绝不许有任何人破坏。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我喂你吃一粒药丸,你就会昏睡几日,教众会把你带到其他香坛。待大事已成,妹妹再把你放出来。如果你气不过,到时任你打骂!” 听到这里,朱由检再也忍不住了,暴喝一声道:“住手!不许再碰我的蕊儿!” 第704章 远走高飞(三更求订阅) 朱由检等三人突然出现,让那白莲教圣女大吃一惊。不过她也反应极快,立即用匕首抵住蕊儿的喉咙,厉声质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此时朱由检才看到了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的妻子蕊儿,不禁悲鸣一声:“蕊儿!是为夫连累你了!” “王爷,蕊儿有罪!”蕊儿更是不能自已,泣不成声地道,“蕊儿不值得王爷如此,美凤、贞妍,快带王爷走,他们人手很多!” “你们别在这郎情妾意了!”那圣女却厉声叱道,“朱由检,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朱由检望着这对兵戎相见的孪生姐妹,苦笑一声道:“你是叫蕾儿吧?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有道是‘头上三尺有神明’,难道你那个什么尊者没教过你?你真以为行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本王就察觉不到么?你容貌虽像蕊儿,可心地、行事却差得太远!” “圣教行事,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明白的。”蕾儿嗤笑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打算如何?” “当然是求你放了蕊儿。”朱由检诚恳地道,“不要忘了,她是你亲姐姐!实话告诉你,本王的特战队员已经把香积寺团团包围,你若想凭借武功硬冲出去,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但是看在你是蕊儿妹妹的份上,本王不会为难你,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以为我会被你三言两语就蒙骗了么?”蕾儿冷冷地道,“如果我真放了姐姐,你才不会放我走!” “你混账!”朱由检突然暴怒道,“你口口声声管她叫姐姐,为什么用匕首顶着她的脖子?有妹妹这样对姐姐的么?” 蕾儿一时语塞,只是气鼓鼓地瞪着朱由检。蕊儿忙劝解道:“王爷放心,蕾儿她面冷心热,不会伤害我的。蕾儿,王爷言出如山,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蕾儿听了似乎犹豫了一下,擎着匕首的右臂似乎放松了些。朱由检心头一喜,刚往前迈了半步,蕾儿突然惊恐地尖叫道:“你们谁也不要过来!再往前走,我真的会杀她!” 朱由检刚松了口气,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你放了她,押着我出去,这总可以了吧!” “什么?”蕾儿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不可!”蕊儿、戚美凤和李贞妍也同时惊呼出声。 可是朱由检已经向前猛踏数步,蕾儿下意识地跨前猛击一掌,正拍在朱由检的胸口上。朱由检顿觉如同被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张口“哇”地喷了一口鲜血! “王爷!!!” 蕊儿惊得悲鸣一声,奋力推开蕾儿站起身来,身上却无半分力气,颓然摔倒在地,用颤抖的手指着蕾儿悲愤地道:“你…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下这么重的手伤害王爷!” “谁叫他不躲的!”蕾儿脸色微变,似乎也有些后悔,却兀自不肯服软。 “王爷不会武功!”蕊儿尖声叫道。 这时戚美凤和李贞妍也吓得花容失色,刚想上前救朱由检,朱由检却勉力支撑着摆了摆手,又往前走了一步,喘息着道:“蕾儿,你用匕首顶住我,放了你姐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蕾儿赌气地架住朱由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道,“走!” 此时戚美凤和李贞妍已经搀起蕊儿,任蕊儿呼天抢地,朱由检也不理睬,倒似是拽着蕾儿往外走。 到了外面,寺内礼佛的香客还是很多,朱由检也不声张,仍是拽着蕾儿大踏步前行,倒让蕾儿觉得有些别扭了,冷冷地道:“喂,你走那么快干嘛?不知道自己受了内伤么?” “我当然知道。”朱由检头也不回地道,“但是你早一点出寺远走高飞,我就可以早一点把你姐姐带回王府好好调治,你姐姐也可以早一点放心,不用担心你被乱枪打死!” 蕾儿听了默不作声,顶在朱由检后心的匕首却渐渐放了下来。 很快到了香积寺外,朱由检停身站住道:“你走吧。不过你在寺里这些同伙,一个也不能走,尤其是那个护法,他以礼佛为名,借机猥亵妇女,你知道么?” “什么!他竟敢如此无礼!”蕾儿大怒道,“奸银乃我圣教第一大罪,就算你不抓他,圣教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她突然又抿住了嘴唇,脸上微微有些发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朱由检一说,她就深信不疑了! “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有一颗纯真善良的心。”朱由检看在眼里,猛咳几声,又咳出两口鲜血,喘息着道,“上次在武昌,我阻止你们炸江堤,你完全可以杀了我,但是你没有,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一个冷血嗜杀的人,你有自己的原则。刚才你来香积寺的路上,我也看到你照顾那些可怜的乞儿,若非对人有大爱,也断不会如此。 “望姑娘今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问一问自己的心:这件事该不该做,能不能做?如果自己的良心过得去,那你尽管去做;如果感到心中有愧,那么不管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强迫你做,你也不要违心去做,因为那样不但会伤害无辜的人,也同时会伤害你自己!” “你教训够了没有?”蕾儿半晌无言,最后冷冷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今天一是看在姐姐的份上,二是尊者有令不能杀你,我就放你一马。姐姐服用了圣教的秘药,浑身无力,用不得半分武功,但是性命无碍,休养个三两月即可复原,你也不用担心。但是我警告你,不要与我们圣教作对!另外…” “另外什么?”朱由检艰难地问道。 蕾儿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对他道:“如想安度余生,就带上姐姐,还有你其他的女人远走高飞吧!” “你让我去哪里?”朱由检被蕾儿气乐了。 “你这人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蕾儿气得一跺脚道,“看在姐姐面上,我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去京师,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她身形一晃,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蕾儿已经隐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朱由检不觉一愣,心道自己是藩王,本来就不能进京,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705章 铲除邪教(一更) 放走了蕊儿的亲妹妹,朱由检对剩下的白莲教徒可不再客气了。近百名特战队员一涌而上,先把所有香客赶出香积寺,然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最后搜出几十个假和尚,还从密室中救出十余名被囚禁的女子。 这时戚美凤和李贞妍也扶着蕊儿走出密道,很多天不见天日的蕊儿此刻脸色更显苍白,见到朱由检,不停地流着泪道:“王爷,蕊儿不该瞒你!我…” 朱由检却根本没有责备蕊儿之意,暖暖地一笑道:“好了好了,只要你没事,为夫就放心了。咱们现在马上回家,让玉怜给你瞧瞧,你再好好睡上几天,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一行人随即押着这伙白莲教徒,护送蕊儿返回秦王庄。朱由检赶紧请来包玉怜,一边简单向她介绍事情的经过,一边让她为蕊儿号脉。此时蕊儿已经昏迷不醒。 包玉怜当然也大吃一惊,仔细为蕊儿号过脉后蹙眉道:“王爷,娘娘服用的是一种毒药,此毒早已随气血运转全身。虽然于性命无碍,但可使人全身乏力,精神倦怠,整日昏昏欲睡。要想疗毒也并不难,只是需要时日。如是春夏季节,大约需要一个月;秋冬季时间要更长一些,至少也需三个月才能复原。在这段时间里,玉怜须得每日为娘娘金针过穴,娘娘在此期间绝不可有剧烈运动,也不可耗神。” “玉怜,那就辛苦你啦!”朱由检感激地道。 从蕊儿的房间出来以后,朱由检立即赶往监狱,严振纲正在那里审讯那些假和尚。一进牢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腥残酷场面,严振纲已经审完几个,并将签字画押的口供呈给朱由检过目。 朱由检不禁对严振纲笑道:“都管你叫‘活阎王’,这次怎么没有用刑?” 严振纲永远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认真地答道:“启禀殿下,臣以为用刑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如能通过其他方法得到口供,查清案情,也就没有必要用刑。前面审的这几个白莲教徒,都是些稀包软蛋,一问就招了,因此臣也可以留着些力气,审那些负隅顽抗的罪犯。” 朱由检大略看了看那些口供,见这些白莲教徒果然是以那名护法为首,将香积寺原来的和尚都抓起来押到别处,他们在这里当起了假和尚。除了侵吞香火钱以外,更哄骗和诱拐了十余名良家妇女,囚在寺中。但是那护法上面还有什么头目,他们就不知道了。 朱由检看罢大怒道:“看来这白莲教果然是邪教!单是糟蹋妇女这一项,这些人已经全是死罪了。严振纲,对他们不要客气,一定要严加审问,最好连他小时候偷邻居家鸡蛋的事都审出来!” 从监狱出来以后,朱由检又立即密召燕凌和解胜议事,并开门见山地道:“白莲教乃是邪教,且囚禁娘娘,欲对本王不利,必须狠狠打击。按理说这事该由朝廷和官府管,但据说白莲教和官府中人勾结甚广,指望着他们恐怕什么事也做不成,本王只好越俎代庖!你们商议一下,看看该怎么行动?” 这两员骁将登时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很快就拿出一个方案:鉴于白莲教在西安附近各府县都有分布,虽然香积寺这个窝点被打掉了,但一时之间其他香坛还得不到消息,可能还会公然传教。因此可以马上派出几十支小分队,化装成平民接近香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那些骨干分子。至于那些信众,多是无知愚民,抓不抓意义也不大。只有西安城内的白莲教,因为现在西安还在戒严,除非再来一次突袭镇守太监府那样的行动,否则只能暂时忍耐。 朱由检听罢立即拍板道:“事不宜迟,你们立即行动,明天就把人抓回来,西安城内暂时不要管他。记住,能多抓就多抓,咱们秦王庄的监狱现在空得很,城内也正缺苦力呢!” 不过一天时间,几十支小分队纷纷凯旋,抓回来近千名白莲教徒。有些香坛的“护法”不过是些地痞流氓,秦兵一亮家伙就吓尿裤子了,抓捕他们也没费吹灰之力;有的则仗着自己有些武功,想要拒捕,秦兵也毫不客气,上来就是一排鸟铳齐射。那些被蒙蔽的信众,一见平时自诩“刀枪不入”的护法被打成了筛子,这个事实可比什么说教都管用,当即跪倒连连求饶,保证以后再也不轻信邪教了。 人抓回来以后,朱由检亲自陪着严振纲审讯,主要是筛出其中的骨干分子,并摸清白莲教的内部组织脉络。几天下来,他已经初步了解到:白莲教体系庞大,教众遍布全国。最高首领为“教主”,亦称“尊者”,自称是弥勒佛转世,法力无边。 仅次于“尊者”的是“圣母”,但这个“圣母”绝少露面,从来没人见过。“圣母”之下,就是“圣女”,一共有四名,像蕊儿的妹妹蕾儿就是其中之一。 这三种身份,算是教内“圣神”,凡教徒皆要每日遥拜。而在教内实际负责管理的叫做“金刚”,无一不是身负绝学的高手;“金刚”之下则是“护法”,也就是每个香坛的头目。仅西安附近,就设有几十个香坛,全国还不知道有多少,教众的数目更是不下百万。 而白莲教的“教义”,则是鼓吹如今已是“末世”,只有尊拜来世佛弥勒佛,才能免遭天谴。待信众被忽悠得深信不疑后,则要求他们捐出一切家产,完全供“尊者”驱策。至于“尊者”到底要他们做什么,甚至这个“尊者”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就连这些“护法”也不知道。因为教中鱼龙混杂,心性奸邪之人为数不少,类似香积寺的情况非常普遍,而那“尊者”也听之任之。 审了半天,最关键的首脑一个也没审出来,朱由检不禁有些沮丧。看来这白莲教组织严密,绝非一日可除,与他们的斗争恐怕会持续很长时间。 一天他刚看过厚厚的卷宗,疲倦地揉着太阳穴,石彪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娘娘醒了,急着要见您呢!” 第706章 离奇往事(二更) “蕊儿,你好些了么?” 在二人的卧房内,朱由检按住要挣扎着坐起来的蕊儿,温柔地说道,“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为夫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过身体要紧,我看你还是再调养两天,等血气充盈了再慢慢说吧。” 蕊儿眸子中泪光盈盈,冲一旁伺候的伊伊轻声道:“我要和王爷说几句话。” 伊伊知趣地退出门外,还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朱由检不觉笑道:“好家伙,这么神秘?连伊伊都不能听么?” “王爷!”蕊儿突然不顾一起地挣扎着坐起,在床上对朱由检盈盈拜倒,边连连叩首边呜咽着道,“蕊儿一直对王爷有所隐瞒,罪该万死!求王爷您休了蕊儿吧!” 朱由检赶忙扶起蕊儿,将她揽在怀中,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在刚刚知道蕊儿还有个孪生妹妹、而且她们姐妹都是白莲教中人的那一刻,他心中确实产生了芥蒂,甚至有些怀疑,蕊儿是不是一直在欺骗和利用自己! 但是当听完她们姐妹的对话,朱由检已经释然了。他知道,不管蕊儿是出于什么原因对自己有所隐瞒,她对自己的感情绝对没有掺杂半点虚假。即使身陷囹圄,时时想到的还是自己! 再联想到蕊儿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以及二人夫妻恩爱的往事,朱由检顿觉脸上发烧,心中有愧!自己怎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忘记蕊儿对自己的千般好处?就算蕊儿因为某种苦衷而对自己有所隐瞒,难道自己就不该理解她、开导她、帮助她么?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丈夫不合格,让蕊儿不敢对自己彻底敞开心扉! 而且再想想自己,不也是对蕊儿有所隐瞒么?自己本不属于这个时空,这个重大的秘密,一开始是不敢告诉任何人;在决意凭一己之力改变这段历史之后,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蕊儿,让自己最亲爱的人平白无故地为自己忧心。想来蕊儿也是这么想的吧!推己及人,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她呢? 因此朱由检轻轻地拭去蕊儿的泪水,刮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蛋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还没为本王生下三男二女,怎么就想逃跑了。今后你也不用去求佛了,为夫就辛苦一点,夜夜勤加耕耘,不信你肚子没反应!” 蕊儿让朱由检说得又羞又喜,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道:“王爷…您不恨蕊儿么?您明知蕊儿对您有所隐瞒,还险些酿成大祸,为何还要对蕊儿这么好?” “夫妻之间也可以保留一些小秘密的。”朱由检坦然笑道,“我是你的丈夫,相濡以沫这么久,还不了解你的为人么?你若不告诉我,肯定有不告诉的理由;该告诉我的时候,你还是会告诉我的,现在你不是就要说了么。蕊儿,相信为夫,为夫真的没有怪你,你也千万不要为此事而愧疚。为夫知道这必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如果你不想说,为夫也绝不勉强。” “王爷!呜呜…都是蕊儿不好…” 蕊儿倒在朱由检的怀中嘤嘤地哭泣了很久,把朱由检的衣服都打湿了。朱由检则轻柔地抚摸着蕊儿的秀发道:“哭出来也好,闷在心里不好受。来,咱们这么坐着也怪累的,干脆躺下聊天吧!” 这时蕊儿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二人便卧于床上,蕊儿将头枕在朱由检的肩膀上,缓缓道出了那段离奇而又苦涩的往事。 原来她的父亲周奎当年是姑苏周氏的二公子,虽是庶出,但天性聪颖,深得周氏武学精要。他的兄长、嫡子周斌对他很是猜忌,生怕他夺了自己未来家主之位,便利用周奎贪恋女色、嗜好赌博的弱点,寻了一名绝色女子勾引周奎,这便是蕊儿和蕾儿的生母,她自称姓马名聪儿。 但周斌和周奎都没想到的是,马聪儿别有所图。当周奎因赌博欠下巨债、无奈从家中偷银子时,马聪儿竟然怂恿周奎下狠手杀掉父亲与兄长,抢夺家主之位。幸好周奎这人虽然小毛病不少,但还保留着做人的底线,对如此歹毒的阴谋坚决拒绝。 后来东窗事发,蕊儿的祖父欲对周奎家法处置,周奎被迫出逃。本来马聪儿与周奎也并未成亲,此时突然抱着刚刚满月的蕊儿与蕾儿离家出走。周奎发现后紧追不舍,马聪儿无奈,将蕊儿抛给周奎。周奎怕女儿摔坏,纵身去接时,马聪儿已经带着蕾儿不知去向。 经此打击,周奎一蹶不振,将自己的满身武功隐藏起来,流落江湖以测字骗人为生。尽管如此,他还是深爱着马聪儿,幻想着能与她们母女重逢,因此也一直没有娶妻,独自一人把蕊儿拉扯成人。 如此凄惨的往事,周奎和蕊儿当然都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之前蕊儿只对朱由检讲过一次,后面的一些细节也刻意隐瞒了,她不想让朱由检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狠心的母亲。 可是就在入宫的半年之前,马聪儿突然派人找到周奎父女,说她想与周奎破镜重圆。周奎还真是个痴情之人,不但不计前嫌,反而喜出望外。 但是马聪儿又提出条件,说自己已经加入白莲教,按照教规,不能嫁给教门以外的人。周奎也不知道这白莲教是做什么的,见妻心切,便与蕊儿一起秘密加入了白莲教。当然,这些事都是瞒着燕凌与伊伊的,所以他们才会完全不知情。 紧接着马聪儿就托人告诉周奎,因为教中事情太忙,暂时不能相见。但她已经为蕊儿谋了个好归宿,就是让她嫁给天启皇帝的五弟朱由检。并说宫中亦有白莲教之人,此事必成;等蕊儿成为王妃之后,一家人再团聚,她也更有面子。 周奎不知是计,当然内心里也愿意让蕊儿当王妃,就痛快地答应下来。蕊儿当然得听父亲的,于是就被选为秀女,很快又被皇后钦点为朱由检的王妃。 说到这里,蕊儿急切地攥着朱由检的手腕,难过地说道:“可是当时蕊儿明明是收到‘尊者’的指示,要我尽力保护王爷,谨防宫中有人加害您!如果当时白莲教要蕊儿去害人,蕊儿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可…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尊者’又要对付您!” 朱由检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好像有点明白白莲教的企图了! 第707章 另有其人(三更求订阅) 蕊儿的一句“宫中亦有白莲教之人”,让朱由检陷入了沉思。通观白莲教所作所为,已经绝不是只为诈骗钱财、欺瞒教众膜拜教主的普通邪教了,它显然有重大的政治阴谋!但是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宫中的白莲教势力又是何人?那个“尊者”出于何种目的要保护自己?现在又为什么改变初衷了呢? 带着种种疑问,朱由检继续听蕊儿讲述:“进宫之后,白莲教再也没有同父亲联系,让父亲空欢喜一场。之后王爷先是代天子出征,后又来陕西就藩,这段时间白莲教就像消失了一样,蕊儿也快把他们忘了。 “可是就在半个月前,王爷不在秦王庄,突然有人在蕊儿的房中留下字条,说母亲和妹妹想见我!” 朱由检听了顿觉不寒而栗,颤声道:“什…什么?那字条,直接留到你房中了?” “是呀!”蕊儿也蹙眉紧张地道,“王府护卫极其严密,不是王爷的心腹,是不可能进来的呀!都说‘尊者’法力无边,难道这字条是‘尊者’用法力送进来的?” 朱由检没有回答,心中却清楚得很:白莲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并不只有蕊儿一个,这留字条的还另有其人!这人会是谁? 蕊儿并未留意到朱由检极度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自从十几年前一别,蕊儿再未见过母亲和妹妹,甚至连她们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蕊儿本来…本来应该恨母亲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见她们一面!” 说着说着,蕊儿又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朱由检这才从沉思中惊觉,忙安慰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你母亲再怎么样,她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是她给了你生命。当时那么做,可能也有她的苦衷。再说这些事和你妹妹都没有关系啊。” “蕊儿当时也是那么想的。”蕊儿抽噎着道,“因为知道她们是白莲教徒,为免惹麻烦,美凤碰到我出门,我都没敢说实话,只说去寺庙求子。 “后来我就按字条上的地址,找到西安城中的卧龙寺。却没有见到母亲,只有一个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彼此一见面便知道,我们必是孪生姐妹了。当时我们抱头痛哭一场后,她说她叫马慧儿,当时我心中就有些不快,因为父亲是为她取名‘周蕾娘’的。再后来,说了没两句,她就要蕊儿监视王爷,并且偷着将王府的银两和物资一点点地转移出来,以供‘圣教’使用。 “当时蕊儿就生气了,问蕾儿为何如此。她面露难色,说只能用悄悄话讲给我听。当时蕊儿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她…她连亲姐姐都会偷袭!蕊儿完全没有防备,被她点中穴道,又喂下不知什么药物,就昏睡过去了。王爷,蕊儿真是笨死了!”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朱由检见蕊儿越发难过,只得嬉皮笑脸地劝慰道,“不是我军我能,实在是敌军太狡猾了!不过依为夫看来,蕾儿对你还是有姐妹之情的。” “那倒是,”蕊儿拭了拭泪道,“她把我从卧龙寺转移到香积寺的密道中,除了送饭,不让任何人接近,也没有危难蕊儿。王爷,蕊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爷能否应允?” “你是想为蕾儿求情吧?”朱由检笑道,“放心,为夫和你有一样的感觉,蕾儿并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否则也不会任为夫阻止白莲教炸江堤。那天为夫故意让她押着出寺,也是为了给她一条生路。” “王爷!…”蕊儿感动得再次泪如雨下,“蕊儿代妹妹谢过王爷大恩!” 在这之后的几天,秦兵又连续出动,从临县抓了不少白莲教徒。远在潼关的孙传庭接到朱由检的密信后,也让守将左光先抓了一些白莲教徒。西安的白莲教徒见势不妙,也很快离城远遁,白莲教很快就在陕西销声匿迹。 但朱由检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白莲教的根基并未受损;蕾儿不知去向,教中的重要头目一个也没抓住。到目前为止,朱由检对这个邪教还是缺乏更深入的了解。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朱由检绷紧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毕竟这只是一个邪教,而需要朱由检做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首先,随着洪承畴率部开往湖北,陕西的官军一下子少了好几万,一些小股流贼和土匪又活跃起来。孙传庭驻守潼关不可轻动,周延儒是个甩手掌柜,整个陕西和延绥地区的剿贼重任,还是压到了秦兵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压到了朱由检身上。 除了布置剿贼,恢复民生也是紧迫的任务。天气越来越凉,今年夏天除了泾阳县以外,其他各县又因为大旱而几乎绝收,到了严冬,老百姓吃什么?如果没有粮吃,就又会走流贼的老路。陕西好不容易有了点恢复的气象,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因此朱由检几乎天天与李贞妍、朱存棋研究黄海商帮的业务,争取能多赚些银子,多购进些大米,待冬天米价飞涨之时,好动用战略储备平抑物价。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当然除了这些烦心事,也有好几件喜事,第一件就是戚美凤怀孕了。本来她与李贞妍商量好了,尽量不在蕊儿之前受孕,每次行房都强迫朱由检用鱼鳔;但这玩意的质量毕竟不能和前世的杜蕾斯相比,朱由检又比较“勤劳”,还是不慎命中。 令妃有喜,王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蕊儿的身体也有了很大起色,虽然还是不能运功练武,但也可以四处走动,料理日常事务了。她对戚美凤比朱由检还上心,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是陪着戚美凤,生怕她动了胎气。 再有就是试验田里的作物长势喜人,已经快要收获。朱由检当然喜出望外,这几天他几乎是长在试验田里,就盼着从土地中刨出沉甸甸的红薯、土豆的那一刻。这一季丰收之后,他就可以马上扩大种植,也许几年以后,困扰大明已久的粮食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这一天黄昏,朱由检正在地里巡视,石彪来禀报说传教士马尔蒂尼求见。他不耐烦地道:“又是问教堂的事吧?就说现在西安城中很乱,本王正在协调,让他安心教课,很快就有眉目!” “这次不是问教堂。”石彪小声禀道,“他还领着一个洋人,说有要事求见!” 第708章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一更) 马尔蒂尼再一次让朱由检感受到了惊喜。这次与他同来的可不是传教士,而是葡萄牙布拉干萨公爵若昂! 须知泾阳和澳门远隔数千里,这个时代交通又不便,朱由检都琢磨不透马尔蒂尼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消息送给若昂,又如何能让若昂顺利地抵达秦王庄的。 当然,若昂作为一国的公爵,又是应邀前来与自己密会,朱由检自是非常重视。二人现在都不是国家元首,但都有远大的抱负,此番历史性的会晤肯定会对两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走向产生重大影响。 因此朱由检虽然不能大张旗鼓地欢迎若昂,但还是在王府之内以最高规格接待了二人。尚未痊愈的蕊儿、带着小媺娖的包玉怜和刚有身孕的戚美凤,都身着王妃的盛装出席了欢迎宴会;李贞妍和朱存棋以黄海商帮负责人的身份参加;解胜和陈武做为秦兵将领的代表,也全副戎装,威风凛凛地在下首作陪。 朱由检还特意让秋琳娜列席。虽然她的母语是俄语,但欧洲各国的语言她都会说。这样也可确保翻译的准确性,避免马尔蒂尼和若昂私下串通蒙蔽自己。 若昂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目光炯炯,一头浓密的褐色卷发,两撇漂亮的小胡子,是个典型的欧洲俊男。朱由检是自前世穿越过来的,当然对外国人并不感到稀奇;但蕊儿等人和解胜、陈武他们,却对若昂感到十分好奇,纳闷这个洋人的头发为何如此卷曲、鼻梁为何如此高挺、皮肤又为何如此白皙。 马尔蒂尼刚要为二人介绍,朱由检率先伸过手来,用英语说了句:“weetochina,myfriend(欢迎你来中国,我的朋友)!” 若昂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伸出双手热烈地与朱由检握手,并用葡萄牙语如同打机关枪一般地说着什么。马尔蒂尼忙在一旁翻译道:“若昂公爵说他太激动了,没想到殿下您会说英语,而且懂得欧洲的礼节。东西方的君主握手,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朱由检不禁老脸微红,心道自己这英语也就这两下子了,再多说半句就得漏馅,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接着若昂又对蕊儿等女子依次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并伸出右手欲行吻手礼。听了马尔蒂尼的介绍,几位女子大吃一惊,都不肯让若昂亲吻,弄得若昂稍稍有些尴尬;只有秋琳娜大大方方地让若昂吻了手,算是让他下了台阶。 朱由检见状对蕊儿她们笑道:“你们不要误解,吻手礼是西方通行的礼节,表示男性对女性的尊重,并非怀有歹意。秋琳娜,请告诉公爵阁下,东西方有很多习俗不同,我们东方女子性格含蓄内敛,这也正是她们的魅力所在。” 若昂听完秋琳娜的翻译,忙肃容重新对蕊儿等人鞠躬致歉,并从行囊中取出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做为见面礼送给几位女子。这首饰盒乃是纯银手工打造,上面缀满了精美的饰物,打开盒盖,背面则是一面玻璃制的小镜子。在这个时代,中国还不会制作玻璃,镜子也都是铜镜。几位女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光滑、照影如此清晰的东西,立即爱不释手,对若昂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宴席之上,若昂不停地称赞中国食物的美味,又恭维朱由检的夫人们年轻貌美。当然,朱由检知道这都是些客套话,真正的商谈还在后面。 于是席散之后,朱由检仅留下李贞妍、朱存棋与秋琳娜,对方则是若昂与马尔蒂尼。一场重要的外交谈判就此开始。 朱由检首先申明,他现在只是个王爷,并非大明皇帝,因此不能代表朝廷,只能与葡萄牙建立非正式的关系,留待日后再徐徐改进。 对此若昂也表示认同,毕竟他也不是葡萄牙国王。而且欧洲人重利不重名,什么名正言顺之类的东西,他们才不在乎,只要有实际的利益就好。 但是若昂马上就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秦王殿下,听说贵国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视所有国家均为臣属,只有接受你们的册封,承认贵国皇帝对他国国王的宗主地位,才可以建立贸易关系。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朱由检听了一笑,心道古代中国人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缺乏对世界的了解,误以为中国是天下的中心,番邦人都是位于边缘、穷苦粗蛮之人,才会有以上的错误认识。由于长期自诩“天朝上国”,被西方列强超越了兀自浑然不觉,才会有鸦片战争之后一百多年的屈辱历史,可见这种错误观念是十分有害的。 因此朱由检坦然一笑道:“公爵阁下,您的担心很有道理。如果我们两国今后可以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我希望可以遵循以下原则:一,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二,互不侵犯;三,互不干涉内政;四,平等互利;五,和平共处。” 若昂听罢陷入沉思,半晌才万分敬佩地望着朱由检道:“殿下,您说得真是太好了!如果每个国家都能遵守您提出的原则,就不会有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也不会再有战争了!” 朱由检老脸暴红,心道这“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周总理提出的,自己可无论如何不敢剽窃,只不过拿来运用而已。他马上追问若昂:“阁下认为我们两国之间能否遵循这五项原则?” “可以,当然可以!”若昂满口答应,心道大明无论人口、疆域还是国力,都远胜葡萄牙百倍,朱由检提出的原则却完全把两国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所谓封贡关系当然不存在了。在这个弱肉强食、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世界上,一个小国能与一个大国平等相处,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们应该首先明确,澳门是大明的领土,大明享有当然的主权,现下只是借给葡萄牙的。今后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各项事宜,可通过后续谈判解决,但阁下必须现在就以书面正式确认,澳门是大明的!” 第709章 讨价还价(二更) 若昂万没想到朱由检给他挖了个大大的坑,第一件事就是索要澳门的主权。但说出去的话又没法收回,既然同意了朱由检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就不能不尊重大明对澳门的主权。 再想到葡萄牙与大明合作的广阔前景,若昂一咬牙一狠心,也只得与朱由检签署书面协议,上书:“如果葡萄牙王国恢复独立,将承认大明帝国对澳门的主权,澳门现有葡人之居留权、经商权等问题容后再议。葡萄牙布拉干萨公爵若昂、大明帝国秦王朱由检。” 当然,这第一个条约的签署,也同时确立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中国对葡萄牙的称呼不再是“佛朗机”,而是按照葡萄牙语portuguesa的音译,正式改称“葡萄牙”。其实“佛朗机”本是阿拉伯人对欧洲的泛称,即对“法兰克”(frank)一词的转读。中国人不了解西方世界,以讹传讹,把所有欧洲人都称为“佛朗机人”,实乃大谬,朱由检当然要予以纠正。 第一个回合就被朱由检索回了澳门的主权,虽然只是字面上的东西,现在还无法落实,若昂还是感到落了下风。为了争取主动,他立即提出了欧洲人最常见、但也是屡屡被拒绝的要求:请求大明开放通商口岸。 孰料朱由检却一口答应,许诺只要确保葡萄牙商人遵守大明帝国的法律和规定,服从市舶司的监管,在不远的将来,中国将至少开放五处通商口岸,允许葡萄牙人自由出入贸易。 这一点在当时显然是离经叛道的,因为大明立国之后不久,即开始执行闭关锁国的政策,企图用隔绝中外往来的方式,减少外来文明对中华文明的冲击。这一锁就是几百年,直到鸦片战争,西方人用坚船利炮打开的中国的大门。事实证明,闭关锁国是极其愚蠢的鸵鸟政策,不但不能抵御外面的冲击,反而自废武功,让中国在妄自尊大中落后于世界。 所以朱由检早就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政策,转以开放的态度面对世界。五口通商只是开始,以后早晚还要实现全方位的开放。至于受到西方文明的冲击,朱由检并不害怕。因为文明的交流与融合是不可避免的,谁更先进,谁就能输出自己的文明。唐宋时期,中国实行的就是开放政策,可恰恰是在那段时期,中华文明在世界上确立了自己的巅峰地位。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绝不会因为开放口岸自由通商而消失,这一点朱由检有着强大的信心。 若昂也没想到这么痛快地同意了自己的要求,在大喜的同时也有些懊悔,觉得朱由检关心的只是主权问题,自己还可以提出更高的价码。于是他又提出:希望大明可以给葡萄牙商人免除关税的待遇。 没想到这次朱由检坚决予以拒绝,并声明关税权即是国家主权的一部分,绝对不会放弃。但是朱由检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同意自合约正式生效后,十年之内葡萄牙商人予以免税,十年之后再依情势而定。不过朱由检也提出了附加条件,那就是葡萄牙要给予大明同样的待遇,如果大明的商船到葡萄牙本土或其在亚、非、新大陆的领地贸易,要同样予以免税。 若昂沉思片刻,立即满口答应。他的算盘打得很精,心想自己的谈判对手还是比较重“名”,大明现在哪有能远洋贸易的商船?因此所谓相同待遇,其实就是单边待遇。十年的免税,已经能给葡萄牙带来巨大的收益,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关税动辄都在商品价格的两倍甚至数倍以上,如能完全免税,利润之惊人可想而知。 其实朱由检早看透了若昂的心思。在他看来,大明现在确实没有远洋商队,但并不代表以后一直没有。现在未雨绸缪在条约中做出规定,就省却了日后的麻烦。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西方冲击中国,而是中国冲击西方了,就像二十一世纪,中国成为“世界工厂”时一样。 接下来,双方又对具体商品进行了商谈。若昂希望能以低廉的价格购进茶叶、瓷器、丝绸等中国传统商品,而向中国出口工艺品、葡萄酒等昂贵的商品,并且要求保持顺差。 朱由检听了微微一笑道:“公爵阁下,以低廉的价格出口商品,这我可以做到;但是您想凭借工艺品、葡萄酒这样的商品保持顺差,恐怕不大可能,因为中国的老百姓不需要这些东西。” 若昂脸色微红,这一点他也清楚得很,欧洲的商品在中国根本就卖不动,所以在贸易中连年逆差,导致大量白银流入中国,这当然是以牟利为最根本目的的西方人所不愿意见到的。他沉吟片刻便笑道:“那么,中国是否需要黑人?黑人身强力壮,头脑简单,很容易被驯服,既可做劳力,又是优秀的战士。如果殿下需要,我国可以大量地贩卖。贵国不是正在和北方蛮族作战么?正好可以让他们上战场,怎么样?” 朱由检当即正色道:“对不起,别的贸易都可以做,惟独奴隶和鸦片绝对不能碰,这不符合我们中国人做人的原则!如果贵国试图向大明走私黑奴和鸦片,所有条约全部作废,大明将视贵国为敌国!” 若昂见朱由检动怒,顿觉十分尴尬,也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不禁沉下了脸,谈判桌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把马尔蒂尼急得满头大汗,他的目的是传教,如果这两位谈崩了,那他的教也就传不成了。 还是朱由检先打破了沉默,微微一笑道:“公爵阁下不必急躁,你想保持顺差,没问题,不过我们需要的是另外的商品。” “什么商品?”若昂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大炮,海船,还有工匠!”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贵国能提供这些我们急需的商品和人员,别说是顺差,像茶叶和瓷器之类的商品,我白送你都行!” 第710章 达成协议(一更)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朱由检与葡萄牙公爵若昂的谈判从掌灯一直谈到深夜,涉及的方面越来越广,每一个回合双方也都是勾心斗角,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当谈到朱由检最为看重的武器和海船交易的时候,若昂终于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因为他很清楚,中国人虽然早已仿制成功小型佛朗机炮,但用于守城的巨型佛朗机炮,也就是所谓“红夷大炮”,却碍于科技水平不行,没有能力仿制。 船只就更是如此,大明由于执行海禁政策太久,造船工业遭到毁灭性打击,图纸和工艺早已失传,现在直属兵部的几家造船厂,也只能造出四百料以下的福船,折算成排水量也就是几十吨。这样的小船在近海还能晃悠晃悠,但根本禁不住大风大浪,自然也就无法远航(郑芝龙麾下虽有八千料大船,但不是在国内造的)。 而大明又无法从敌对的荷兰和西班牙手中买到武器和船只,所以葡萄牙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然要拼命提高价码。若昂开始并不同意向朱由检出售红夷大炮和海船,后来禁不住高额利润的诱惑,勉强同意出售红夷大炮,但海船还是坚决不松口。 朱由检见若昂固执己见,心想这也难怪,葡萄牙人就是靠远洋起家的,海船就是他们的饭碗,当然不肯轻易售人。但打造一支先进的海军,是朱由检早晚要做的事,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这第一步也必须走出去。看来,必须开出一个让葡萄牙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突然笑道:“公爵阁下,本王知道你们葡萄牙人早就不愿意受西班牙人的统治,很想恢复独立。但是西班牙人肯定不会主动放弃统治权,所以你们两国之间必有一战。阁下请想,葡萄牙国小人少,一旦开战,就算你们能在本土击退西班牙人,但海外的领地呢?你们有没有足够的水手,去承受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个问题问到了若昂内心深处,若不是考虑到葡萄牙人太少禁不起消耗,若昂早就起兵造反了。因此他也注视着朱由检道:“殿下有什么建议?” “我们可以联手对付西班牙人!”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们有船,但是不多,也没有那么多水手;我们没有船,但是人多。我们完全可以在澳门建立一座造船厂,所需全部资金由我方来出,建好的海船先划归葡萄牙海军,服役满一年后,再移交一半给我们。造船所需的工匠和船上的水手也由我方提供,薪资你也不用管,只负责培训和管理即可。这些水手同样加入葡萄牙海军一年,期满时可自行选择回国还是加入贵国。怎么样?” 若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么?因此也有些怀疑地道:“殿下,你没有开玩笑吧?” “君子无戏言。”朱由检认真地道,“你我这种身份,本王有必要和阁下开玩笑么?” 当若昂确认朱由检真的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险些兴奋地蹦起来,强自抑制着狂喜道:“那我们就马上签署合约,我立即启程回澳门,希望殿下的资金和人员也能同时到位。现在葡萄牙舰队中忠于我的只有在澳门的七艘战舰,我希望在一年之内,可以扩充一倍以上,这样我就可以赶赴马六甲和果阿,命令那里的葡萄牙舰队对我效忠。这样,葡萄牙在远东地区就有将近四十艘战舰,可以与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面对面地较量一番了!” 于是二人立即签署条约,并用中、葡、拉丁文分别誊写二份,双方各留一份。看着若昂得意洋洋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笑:别看你现在自以为沾大光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因为这个条约的实际内容,就是让葡萄牙帮助大明建立一套完整的海军体系,从造船、维护、到训练、作战,都可以学到葡萄牙人的精髓。如果朱由检完全自己摸索从头干起,花费可不止多出百倍!可见这个若昂还是没什么远见,不像前世的霉帝,就是打死也不向天朝出售先进武器。 之后双方又谈了一些细节问题,包括朱由检立即支付给若昂五万两银票做为船厂的启动资金,直到窗棂发白才结束谈判。若昂对此行心满意足,立即起身告辞道:“殿下,和您的合作非常愉快,现在我要立即赶回澳门筹备船厂,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以另外一种身份再次相聚。” 朱由检当然明白若昂说的意思,就是他当上葡萄牙国王,而自己成为大明的皇帝。什么时候能当皇帝,这个朱由检可不敢说,毕竟这个时空和原来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偏差。但对于若昂雷厉风行的作风,他还是感到非常欣赏。 于是朱由检也立即密召郑森和他手下的水手们,向他们简要讲述了谈判的内容,最后说道:“本王要你们跟随若昂公爵赶赴澳门,暂时加入葡萄牙海军。希望你们认真学习葡萄牙人的航海、海战和造船技术,在不久的将来为国效力,保卫大明海疆。当然,这个过程会很辛苦,你们当中还可能有人会牺牲。如有不愿去的,本王绝不勉强。” 郑森当即肃容答道:“不瞒殿下,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请殿下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趁着天还没亮,朱由检亲自送若昂和郑森等人启程。挥别之际,朱由检突然想到一件事,笑着问马尔蒂尼道:“这里和澳门隔着千山万水,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把若昂公爵请到这里来的呢?” 马尔蒂尼因为朱由检刚刚许他立即开工兴建教堂,也正在兴头上,想也没想便笑道:“殿下,我们用的是信鸽。澳门的教堂饲养着几十对信鸽,我们来到中原后也携带着几对,这样就可以迅捷地传递消息。像这次我给若昂公爵送信,两地相距三千里,信鸽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到了。” “啊!”朱由检突然大叫一声,倒撞下马! 第711章 教堂换信鸽[一] 朱由检突然坠马,左右大惊失色,刚要上前抢救,却见他一跃而起,不由分说把马尔蒂尼也从马上拽了下来,带着一种让人感到暴寒的笑容道:“马神父,啊不,马大师,马神仙,能否让本王瞧瞧你的宝贝鸽子?”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一个鸽子有什么值得秦王千岁这么激动的。朱由检却如同疯魔了一般,连声催促马尔蒂尼赶紧回城看鸽子。 很快,众人就来到马尔蒂尼的寓所。马尔蒂尼指着笼中的两对鸽子道:“殿下,信就是它们送的。” 众人仔细观看,见不过是普通的灰鸽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朱由检却如获至宝,让马尔蒂尼详细讲述鸽子是如何送信的。 马尔蒂尼笑道:“在几千年前,古人就发现鸽子有归巢的习性,而且辨认方位极准,故而开始用鸽子传信。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鸽子都适合传信,只有那些体力极好、辨位极准的品种才行,而且要经过专业的训练。近年来,欧洲各国王室中都流行赛鸽游戏,即把信鸽带到离巢穴很远的地方放飞,谁饲养的鸽子最先归巢,谁就获得优胜。他们只是当做一个游戏,但对于我们这些来东方传教的教士来说,由于没有能供我们使用的邮递系统,我们只能用信鸽来传信。” “信鸽的速度如何?会不会出现信鸽回不来的情况?”朱由检赶紧追问。 “要说速度,那是比马快多了。”马尔蒂尼道,“我听说大明的驿站传递普通信件是每天一百八十里,特急信件叫做‘六百里加急’,也就是一天能走六百里。但是我的信鸽一小时可以飞一百二十到一百六十里。即使一天里只有一半时间在飞行,也可以飞一千余里,所以从泾阳到澳门,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到了。 “至于您说的信鸽无法返回的情况,并不是鸽子找不到归巢,而是因为在途中发生了意外。比如被猛禽攻击,或是被人猎杀,又或是遇到了极其恶劣的天气。这种情况相当普遍,因此信鸽虽然古已有之,但只能做为辅助的通讯手段。而且,信件理应有私密性,但只要信鸽被截获,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信的内容,所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用信鸽。” 朱由检听罢沉思片刻便道:“马神父,刚才本王已经允诺立即在西安城帮你建一座教堂。你想不想在秦王庄再建一座?” 马尔蒂尼何等聪明,当即错愕地道:“殿下,您是要用一座教堂来换这几只信鸽么?” “当然不仅仅是这几只,我要你把饲养和训练信鸽的整套方法教给本王!”朱由检急切地道,“行不行,一句话!” “行!” 马尔蒂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要知道自从教廷派他们来大明传教,几十年过去,除了万历年间在京师建了几座教堂以外,传教事业竟是没有任何进展。如今朱由检一下子许诺给马尔蒂尼建两座教堂,这个丰功伟绩足以让马尔蒂尼“封圣”了。 而对于朱由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太明白通讯速度的重要性了! 第712章 教堂换信鸽(二更) 在这个时代,信息传递主要靠驿站,驿站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马。但诚如马尔蒂尼所言,马的速度再快,一天也不过六百里,偏远山区速度更慢;而中国幅员辽阔,东西南北各距数千里,边境发生了什么事,京师得好几天以后才知道,再把处置措施反馈回去,又要相同的时间,这一来一回,大半个月的时间可就过去了。如果是普通民政还好,无非是效率低下;可如果是紧急军情,等朝廷得到消息,往往是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自从来到秦王庄,朱由检就一直在思索怎么能建立一种更快捷的通讯方式。很显然,什么电报、电话乃至电子邮件想也不要想了,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根本就不可能有。而汽车、火车、飞机等快速交通工具同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发明出来,所以朱由检一直是一筹莫展。 但是今天,若昂公爵和马尔蒂尼用信鸽通信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突然让他看到了曙光!信鸽固然有种种缺点,但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快,比马快好几倍,而且不受地形的影响! 至于信鸽的缺点,朱由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弥补的办法。怕信件丢失泄密?很简单,给信件的内容加密就行了!比如可以编一套密码,把每个字都对应一组数码,然后通信的双方各持一个密码本,就像破译电报一样,只不过传输工具换成了信鸽。 而信鸽易于损耗也不是大问题,多养不就行了?送一封信,完全可以让三只、五只甚至十只信鸽同时去送,只要有一只送达就值了。再说养鸽子无论如何也比养马容易,养一匹马的钱,养一百只鸽子都够了。只要信鸽产业形成规模,国家再以立法的形式禁止捕猎信鸽,也许用不了多久,信鸽传信就可以完全取代驿站系统! 甚至负责驯养信鸽的人选朱由检都想好了,就让红娘子和赫尔哲去做!她们两个现在没什么事做,而且红娘子是杂技班子出身,这个时代杂技和马戏基本上算一回事,她那个班子本来就养着猴子、狗熊等动物,让她养鸽子也应该问题不大。赫尔哲则是出色的女真猎手,对飞禽的习性也十分了解,干这个自是轻车熟路。 说干就干,朱由检立即将二人找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红娘子见朱由检对信鸽如此重视,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顿觉脸上有光;赫尔哲却有些不情愿,嘟囔着道:“王爷,人家只想跟你去打仗,杀光那些豺狼一样的建州女真人为族人报仇,你怎么让赫尔哲养小动物呢?好没意思!” 朱由检只得连哄带骗,说信鸽训练好了,首先就让她与远在黑龙江口的族人通信,这才把赫尔哲哄得回嗔作喜。 一天之内接连做了两件大事,朱由检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仿佛整个世界都尽在掌握。他兴冲冲回到王府,刚想和几位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突然燕凌闯进来急报:“殿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来陕西传旨,现已抵达西安!” “哦?”朱由检心中一惊,赶忙问道,“是单给本王传旨么?” “不光是您,还有骊山郡主!” 第713章 晴天霹雳(三更求花求订阅) 听说圣旨是传给自己和朱存棋两个人的,朱由检心中顿时一阵紧张。朱存棋在秦王府帮李贞妍料理商务,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冒充朱由检,这可是秦王庄的高度机密。郡主府里的宫女也都是朱存棋的心腹,平时根本不出府门,断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让魏忠贤抓住了把柄? 但传旨的太监是王承恩,朱由检知道他是王体乾的人,并非魏忠贤的阉党。那就说明圣旨确实出自天启,是吉是凶却殊难预料。 可是王体乾已到西安,现正在三边总督府等着两人去接旨,不去是肯定不行的。好在镇守太监李钦已死,西安的东厂和锦衣卫已被全歼,就算真是魏忠贤矫诏,朱由检也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 于是朱由检赶紧通知朱存棋,两人分乘两顶轿子,在大批特战队员的保护下,分别从西安的北城门和东城门进了城。朱存棋还特意先悄悄返回郡主府,再从郡主府出发去接旨,尽量避免让人看出她和朱由检的关系。 进了西安城,只见一片萧瑟景象,上次高杰纵兵大掠造成的破坏,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说起来这与朱由检也不无关系,因此他心中也感到颇为歉疚,毕竟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却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因为洪承畴已经赶赴襄阳,镇守太监府又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所以空着的三边总督府就成了钦差王承恩的行辕。朱由检与朱存棋假作分别赶至,但王承恩的随从说钦差一路疲乏,到现在还未起床,二人也只好在会客厅一起等待。 过了没多久,被贬为西安侯的原秦王朱谊漶也赶到了,原来接旨也有他的份。朱由检更觉莫名其妙,猜不透这份圣旨是何内容。倒是朱存棋许久未见被软禁在侯府的父亲,又是欣喜又是难过,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他们这一哭,可能惊动了王承恩,时间不长便听小太监尖声喊道:“奉旨钦差,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到!” 紧接着满面红光的王承恩就手捧圣旨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南面立定,扯着公鸭嗓高唱道:“秦王朱由检、骊山郡主朱存棋、西安侯朱谊漶听旨!” 三人赶紧跪倒山呼万岁,王承恩便得意洋洋地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以凉德,御极凡五载有余,其间内有流贼肆虐,外有建虏寇边,更兼天灾频仍,实大明立国三百年来罕有之困境。幸赖祖宗威灵庇佑,诸臣工同心戮力,尤以厂臣及宁国公魏良卿功勋卓著。 “故今岁以来,乱局稍平,辽东新筑锦州、大凌河二城,复土数百里;陕西大破流贼,一度擒获闯贼高迎祥。夏中时,又有工部尚书董可威奏,京师内城西南之王恭厂军械库内铁树开花,树上生出灵芝,乃万年不遇之吉兆。朕乃从厂臣议,于王恭厂造灵芝殿,并重修紫禁城三大殿,着宁国公督造。现灵芝殿已成,三大殿竣工在即,朕意此等盛景乃我大明中兴之兆,宜广示宗室及大小臣工。故诏各地亲王入京觐见,同赏万年吉兆。朕更有厚赐,望秦王见旨即随王承恩启程,则可于宫中度岁,并庆元宵佳节矣。 “又,宁国公魏良卿于筑锦州、大凌河城有功,并督造灵芝殿及三大殿,深慰朕意,着晋为太师。骊山郡主朱存棋庄淑端慧,已至婚配之年,着嫁与魏良卿,以示朕不负勋忠之臣也。西安侯朱谊漶前以罪贬,今亦宽宥,见旨即奉骊山郡主入京师完婚,钦此!” “什么!!!”朱由检本来已是越听越心惊,当听到最后一段时,实在难掩惊恐与愤怒,冷不丁从地上蹦了起来,差点撞王承恩一个大跟头! 王承恩见朱由检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也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位爷是要公然抗旨么?! 他赶紧悄声对朱由检道:“王爷,您倒是领旨谢恩呐!” 可朱由检恍如不闻,还是死死地盯住那道圣旨,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正当王承恩面如死灰,以为这次传旨要出大篓子时,朱存棋眼中满含泪水,盈盈叩拜道:“臣朱存棋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谊漶也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连连谢恩,就剩下朱由检还愣愣地杵在那里。王承恩正不知如何收场,朱存棋轻声对朱由检道:“秦王殿下,王公公已经宣完旨了,您该领旨谢恩。” 朱由检浑身一震,望了一眼朱存棋,终于颓然跪伏于地,哽咽着道:“臣朱由检,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朱由检猛一张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唬得众人赶忙上前抢救,只见朱由检双目紧闭,脸色铁青,竟已昏了过去。 朱存棋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赶忙对王承恩道:“近日西安颇寒,殿下可能是寒气侵体,以至血不归经,须得马上回府调治!” 王承恩也不是傻子,见状已经明白了六七分。既然朱由检与朱存棋都已奉诏,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哪还敢往这里陷,于是顺坡下驴道:“咱家真不知道王爷有病在身。既如此,还请王爷调养几日,病好了再启程,咱家就在总督府多等几天也无妨。” 石彪等人赶忙七手八脚地把朱由检抬出总督府,轻轻扶入轿中,心急火燎地往秦王庄赶。朱存棋却对负责保护她的特战队员道:“我既已奉旨待婚,自当返回郡主府。殿下有德妃娘娘精心调治,料也无妨,我就不便打扰了。” 说着她就与几名宫女返回郡主府,特战队员们无法,也只得回秦王庄复命。 直到掌灯时分,朱由检才悠然醒转,模模糊糊地看见灯晕中一个俏丽瘦削的身影,不禁猛地坐起一把搂住道:“存棋,你不能!不能嫁给魏良卿,那是个火坑啊!” “王爷,您醒啦?是我,我是蕊儿啊!”蕊儿轻声呼唤着朱由检,眼眶也早湿润了。 朱由检呆了片刻,才将头深深地埋入蕊儿怀中,两行热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第714章 决意赴京(一更) 朱由检和朱存棋要奉诏进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包玉怜、戚美凤、李贞妍等女眷及燕凌、解胜、陈武、杨嗣昌等文臣武将纷纷闻讯赶来,皆劝朱由检要三思而后行,最好能不去就不去。 道理也很简单,京师是阉党的天下!即使是在陕西,魏忠贤远在千里之外,尚且频频派出刺客行刺;如果到了京师,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里没有秦兵,也没有秦王庄,朱由检的命运完全捏在别人手里! 不多时,陕西巡抚孙传庭也派人从潼关送来了密信。原来天启此次宣亲王进京可不止朱由检一个,凡是单字亲王,如福王、晋王、齐王、鲁王等,也都接到同样的圣旨,因此早已轰动天下。 孙传庭在密信中同样力劝朱由检不可进京,并且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推托借口:有病。因为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就以此为由恳请不必进京,天启也很快恩准了。以朱由检和天启的亲密程度,肯定有求必应,所以不难躲过这趟吉凶莫测的旅程。 朱由检默默地听完众人的议论,良久才沉重地呼了一口气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但京师我是非去不可。” 众人见朱由检不肯听劝,都目视口才最好的杨嗣昌。杨嗣昌便苦口婆心地道:“殿下,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番虽是万岁降旨,但殿下万万去不得。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几位娘娘和王府中人、为秦兵将士、为泾阳和陕西百姓想一想!一旦有失,殿下之前所有努力全部付诸流水,诚为千古遗恨!” “你们说得都对,但别人可以不去,我却必须要去!”朱由检痛苦地暗哑着嗓子道,“我如果不去,郡主就陷入万丈深渊了!” 一提到朱存棋,众人都黯然低下头去。朱由检却似自言自语地道:“魏良卿,那是魏忠贤的侄子啊!阉党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覆灭在即,存棋这个时候嫁给魏良卿,那不是去送死嘛!就算不受牵连,也必痛苦一生,我真不明白万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这必是魏忠贤的奸计!” “可是王爷去了又能如何,毕竟万岁已经降旨了!”蕊儿也痛苦地道。 朱由检顿了片刻,艰难却又坚定地道:“我去当面向万岁求情,恳请他收回圣旨!” “殿下,有道是‘君无戏言’,圣旨已经颁下,怎能收回?”杨嗣昌赶紧劝道,“臣等都知道殿下不欲郡主受苦,可君命难违,这也是郡主的命…” 朱由检颓然跌坐,良久无言。前两天他还以为自己呼风唤雨,一切尽在掌握;可现在看来,折腾得再欢,也抵不过那一张圣旨,终究无法对抗皇权!就算自己可以当个缩头乌龟,藏在王府里耍赖,可是朱存棋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奉诏时她那万分哀怨的神情,就像刀子一般刺入朱由检的心中!… 又过了很久,朱由检浓眉一挑,霍地起身道:“我意已决,还是要进京!若没有郡主,我朱由检早因擅离藩地被朝廷治罪了。如今郡主有难,我若不救,岂不是忘恩负义!忘恩负义之人,不配做你们的丈夫,不配做秦兵之主,也不配让百姓叫我王爷! “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此行的风险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万岁对我一向恩宠有加,魏忠贤就算恨我入骨,也未必敢公然动手。如果只是玩阴的,他现在不一定玩得过我!到时我先向万岁苦苦求情,如果万岁不允…” 说到这里,朱由检满面狰狞地道:“我就把魏良卿给做了,看这亲还怎么成!燕凌、陈武!” “末将在!” “你们即刻准备,挑选最精锐的特战队员和侦察兵,扮做王府随从随本王进京!人也不用太多,二百左右就够了,再多更容易惹人怀疑。工兵营化整为零扮做商贩,先行运送武器弹药!三天之后,再通知林佑坤,让他率领秦王卫护送我和郡主启程。” “王爷,让臣妾陪您同去!”蕊儿、包玉怜与戚美凤见朱由检去意坚定,知道再劝也没有用,纷纷要求与他同去,共同承担巨大的风险。 朱由检却苦涩地一笑道:“你们都不能去。蕊儿身体还没有复原;玉怜又要照顾蕊儿,又要带着媺娖;美凤你刚有身孕,更不宜远行。解胜!” “末将在!” “本王命你率一团谨守秦王庄,并密令其余几个团抽调兵力向泾阳靠拢。一旦有不测之事,尔等要奉王妃为主,以孙传庭为帅,继续本王未竟之业,清君侧铲除阉党,内平流贼,外御强侮。听明白没有?” “末将…遵令!” 众人还想再劝,朱由检却断喝一声道:“本王已经做出决定,谁也不要再劝了!都给我退下!” 众人见朱由检心意已决,也只好默默地退出厅外。朱由检仍呆立在房中,可脑海中却如一团乱麻,他对几乎肯定会有的巨大危险又何尝不担心!路上有刺客或流贼伏击怎么办?进京以后魏忠贤矫诏哄自己进宫,暗算自己怎么办?一旦和阉党公开冲突,几百秦兵寡不敌众怎么办?就算能逃出京师,魏忠贤举全国之兵来攻秦王庄,又该怎么办?… 这一连串难解的问题,几乎压得朱由检透不过气来。此时已是农历十一月初,本来天气就冷,朱由检又正烦闷,身上就更觉得如陷冰窖,浑身颤抖不止,上下牙床都打起架来。 突然,一双温柔的玉臂从后面保住朱由检,他顿觉一股暖流从后背传至全身。回头一看,见是李贞妍,忙勉强笑道:“贞妍,还没回房休息?对了,你和郡主关系最好,不如去郡主府告诉她一声,让她不要担心!” 李贞妍却是愁容满面,半晌才犹豫着道:“贞妍与郡主自幼交情至厚,当然不忍坐视她嫁给魏良卿,以至终生不幸!我也知道王爷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您的安排也很周到。可…可是,贞妍还是觉得心里非常害怕!王爷,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不能现在不要去京师?” “你害怕什么?”朱由检见一向冷静的李贞妍脸色惨白,显得极其紧张,不禁诧异地问道。 李贞妍沉默片刻,才幽幽地道:“如果现在启程进京,到京师也是年底了。万岁又要留您元宵赏灯,那时就是天启六年了。您还记不记得去年在皮岛之时,毛文龙与王爷闲谈时说过的话?他说推算出天启六年京师有天降之灾,一定要远离京师,方可免祸!” 第715章 再别泾阳(二更) 天降之灾? 李贞妍这么一说,朱由检才想起,不光是毛文龙,去年在雁门关偶遇宋献策,他也是如此说法。不过这两人都笃信阴阳术数,在朱由检看来,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就和前世的各种世界末日预言一样,百分之百都是胡扯。 朱由检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术,于是勉强一笑道:“贞妍,江湖术士之言岂可轻信?放心,咱们坠落大海、被困孤岛都挺过来了,可见老天爷还没打算让我死。” 李贞妍见无法劝动朱由检,便坚定地道:“既如此,王爷一定要让贞妍随行!平时我可以服侍王爷的起居,若真有什么事发生,贞妍也可以保护王爷!” “你还是不要去了,毕竟京师不比秦王庄…” 朱由检刚说了半句,就被李贞妍堵了回来:“王爷是想说此行危险么?那贞妍就更不能让王爷独自冒险!” “好吧!”朱由检实在拗不过李贞妍,只得同意,并且灵机一动道,“你不是担心拖到天启六年么?现在是十一月初,我们加紧赶路,尽快抵达京师,只要我劝动万岁收回圣旨,咱们也不在那过年了,随便找个理由立即回泾阳。反正京师也是虎穴龙潭,能在那里少待一天,咱们便少待一天。” 李贞妍这才稍稍安心,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去郡主府找朱存棋了。 接下来的几天,秦王府上下都在为朱由检的出行做紧张的准备。燕凌和陈武那边不消细说,他们当然是百里挑一,选择最精锐、最忠诚的特战队员和秦兵执行这次护卫任务。而王府之内,朱由检也必须做出妥当的安排,确保自己启程之后,秦王庄的一切工作都要照常进行。哪怕自己真的回不来了,这里的事业也要继续下去。 听从蕊儿的建议,朱由检又为天启和张皇后准备了一些礼物。他知道天启对金银珠宝根本没兴趣,只喜欢木匠和手工活,就特意为天启准备了一架西洋自鸣钟。这本是马尔蒂尼送给他的礼物,朱由检想着这东西做工精巧,代表了欧洲制表业的最高水平,一定能让天启爱不释手。 给张皇后准备的礼物,则是蕊儿、包玉怜、戚美凤等人亲手缝制的香囊、荷包、手帕等物。朱由检想了想,又特意命人从试验田中刨了些红薯和土豆,一是让天启和张皇后尝尝鲜,二也是想劝说天启能在全国范围内新作物的种植。当然以天启的一贯作风,多半也不会上心,朱由检这么做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林佑坤也率领五百秦王卫返回了秦王庄。一见朱由检他就苦着脸道:“谁知道万岁怎么就来了兴致,要召所有藩王进京。末将那销金窟日进斗金,每天都有数百人搓麻将,生意实在舍不得放下啊!” 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和他探讨赌局胜负,寒暄了数句便谈起沿途护卫事宜。林佑坤这才敛容答道:“殿下放心,有末将和秦王卫在,包管路上万无一失。我们此行先出潼关至洛阳,再由洛阳北上直抵京师,一路上多有重要城池,官军也多,大股流贼应该不敢前来。至于小股蟊贼,末将一人就打发了。” 朱由检对林佑坤的武艺当然不担心,但他还是来了个双保险,让秦王卫负责外围防务,燕凌和陈武的二百人则是贴身保卫。 李贞妍也从郡主府带回了消息。朱存棋听说朱由检要为自己向皇帝求情,吓得花容失色,一定要李贞妍力劝朱由检,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并说伴君如伴虎,就算圣上是秦王的亲哥哥,可天威难测,一旦圣上发怒,后果不堪设想。而自己不过是秦王的远亲,不值得秦王为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 当然李贞妍也把朱由检的意思告诉了朱存棋,并说秦王绝不会坐视郡主落入虎口。朱存棋也了解朱由检的脾气,知道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万难更改,便不再多说,也不理李贞妍了,只是自己默默垂泪。 朱由检听了心如刀绞,更坚定了挽救朱存棋的决心。 又过了两天,一切准备停当。这天清晨,秦王府盛排车仗,大张旗鼓地送朱由检一行启程。为了以防万一,除了李贞妍之外,朱由检严禁任何女眷跟随,因此蕊儿、包玉怜、戚美凤与陈圆圆、梅兰竹菊姐妹、伊伊、秋琳娜等人,均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把朱由检送至府门口。蕊儿代表众女上前说道:“祝王爷一路顺风,我们都在府中盼你回来!” 朱由检心里也不好过,见众女伤心落泪,只得强笑道:“不过是出趟门,你们何必这样,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王爷怎可口出不吉之言!快说呸呸呸!”蕊儿又是心疼又是嗔怪地道。 “好,呸呸呸!”朱由检不忍让蕊儿难过,只得照做,并嘱咐包玉怜和戚美凤等人,要好好照顾蕊儿,凡事大家一起商量,也不必太过挂念自己。 众女还要往外送,朱由检却坚决地道:“都回去吧!” 正在此时,红娘子快步从人群中走出,脆生生地道:“王爷,这几天我和赫尔哲已经从洋和尚那里学会了饲养信鸽,让人家带着鸽子跟您去吧!这样您就可以和几位娘娘通信了,而且人家会武功,也可以保护王爷!” 这倒让朱由检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想拒绝,又觉得是个难得的试验信鸽效果的好机会,正犹豫之时,红娘子已经如燕子般轻盈地跳上一辆车笑道:“其实人家也是想看看京师是什么样子的,王爷不会这么小器,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 朱由检明知她就是要去保护自己,心中自是感动。沉吟片刻便道:“好吧!只是你要听从本王吩咐。” 挥别众人后,车仗缓缓开动,穿过秦王庄的街道向城外进发。城中百姓得到消息,都自发地前来为朱由检送行,皆是眼含热泪跪伏于地,齐声高呼:“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觉得喉中发哽,坐在车上向百姓频频挥手致意,心中却想:为了这些勤劳善良的百姓,自己也要平安地从京师回来! 当车仗通过秦王庄外城的护城河,初冬的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头。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沉声喝道:“启程!” 第716章 雪中传书(三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的大队人马从秦王庄启程后,先到西安与王承恩、朱存棋、朱谊漶的车仗会合,然后就浩浩荡荡地向旅程的第一站潼关进发了。 尽管朱由检与朱存棋的车仗前后紧挨着,距离不过数尺,可人多嘴杂,朱由检也没机会对朱存棋说什么。只有在短暂休息的时候,才有机会让李贞妍过去捎个话,告诉朱存棋尽管放心。可朱存棋仍是默然不语,似乎对朱由检全无反应,弄得朱由检好不尴尬。 此时已经入冬,凛冽的西北风在原野上呼号咆哮,大地也被冻得坚如钢铁。朱由检知道现在正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期”,气温普遍偏低,尤以冬季为甚。望着一片萧瑟的关中平原,他不禁忧心忡忡,不知道又有多少穷苦百姓会断炊、甚至饿死,也不知道后金会不会趁着河川冰冻,在辽东再次大举入侵。 路上无话,尽管王承恩和朱谊漶很想游山玩水,可值此严冬,根本无景可赏,因此也没有耽搁行程。入夜宿营之时,燕凌与陈武率假扮成王府仆役的特战队员将朱由检等人的大帐紧紧地护在中间,外围则是林佑坤的秦王卫。除此之外,解胜还派了一个侦察连,假扮路人或是农户,远远地在营地十余里、甚至几十里外放哨,严防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 每到此时,李贞妍就去和朱存棋做伴,徐徐以温言开导。朱存棋却知圣旨一下,断无更改的可能,对朱由检的计划根本不抱希望,甚至怕朱由检因此得罪天启。因此无论李贞妍怎么劝慰,朱存棋也难露笑颜,不过几天时间就明显地消瘦了。 朱由检则只有孤卧帐中,反复地考虑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之法。冬夜野外宿营,即使帐篷再挡风、被子再厚也还是冷,有时他冻得睡不着,会索性披衣而起,长时间地在营地中踯躅。 只有红娘子似乎无忧无虑,每到一地,她都先放出信鸽在附近飞一圈熟悉环境。朱由检徘徊之时,她也寸步不离,有时还顽皮地呵一下朱由检冻僵的双手。 不到三天,大队人马就赶到了潼关。潼关距泾阳二百多里,而此行的全程在两千里左右。按照这个速度,十二月初朱由检就可以赶到京师,如果一切顺利,确实可以在年底前就踏上返程之路,这也让朱由检和李贞妍心中稍安。 驻节在潼关的陕西巡抚孙传庭当然非常隆重地将朱由检一行接入城中,置酒款待。王承恩和朱谊漶心中无事,直喝得昏天黑地;可朱由检此时哪喝得下去酒,好不容易捱到深夜,便与孙传庭密议此行吉凶。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听臣言执意要去,那就只有多加防备。路上好说,臣可派左光先率一营人马护送殿下,至少可送过河南全境。到了直隶,那里匪患较少,更不用担心了。只是到了京师以后,须谨防魏忠贤暗中加害。” “你说这整件事,会不会就是魏忠贤的阴谋?”朱由检紧张地问道。 孙传庭摇头道:“工部尚书董可威并非阉党,铁树开花、上生灵芝也确有其事,圣上肯定是想借此机会提振朝野士气,这倒并非出自魏忠贤的安排。不过郡主指婚给魏良卿一事,肯定是阉贼从中捣鬼。臣虑的是,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却仍荒于嬉戏;魏忠贤本身是个阉人,虽然为祸不浅,但还难以动摇大明根基。可现在他大力扶持魏良卿,其心就非常可虑了。” “哦?”朱由检猛然醒悟道,“先生是指魏忠贤可能有篡位之心?他自己没有儿子,就打算培养魏良卿做接班人?” “正是!”孙传庭忧心忡忡地道,“圣上至今无嗣,但近日坊间已有传言,说魏忠贤与客氏密议,欲在宫外养几名婴儿。一旦圣上发生不测,便假说婴儿是圣上的骨肉,如此即可另立新君。待时机成熟后,再废掉傀儡皇帝,自立为君,篡夺大明江山!虽是传闻,但令人闻之心惊,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听罢,心中更堵了个大大的疙瘩。可是明知局势已经危如累卵,偏偏天启仍宠信魏忠贤,别人再怎么着急也没用,这个死结,不管是孙传庭还是朱由检,都没有办法解开! 第二天大队人马启程继续赶路,孙传庭果然派左光先沿途护送。众人从潼关一路向东,经函谷关、洛阳至郑州,再从郑州折向东北,经安阳抵达大名。这段路程,朱由检在去年已经走过一次了,所不同的是,当时是去登州求亲,心情虽也有些忐忑,总的来说还是充满了期待的。可如今朱由检却是心情沉重,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潼关与大名相距千里,这段路程又走了半个月,天气愈发寒冷。在冬至这天,还下起了鹅毛大雪,旅途变得更加艰难。好在当天就赶到了大名城下,知府卢象升得到消息,早率领天雄军远远地接了出来。 一年多不见,朱由检也极想与自己这位义兄好好地叙叙旧。但转念一想,卢象升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此时相见人多嘴杂,惹出麻烦反为不美。因此也只得假托身子不爽,谢绝了卢象升的拜见,早早地进入行辕休息。 大雪一下就是五天,无法赶路,众人只得停了下来。一日朱由检正在烦闷,忽见红娘子兴冲冲地跑来递给他一封信,满眼期待地道:“王爷,您看!” 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书信,一端还用粗线系着一只铁环。他诧异地道:“这是什么?” 可当打开信封展开信纸,蕊儿那娟秀的字迹立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这是用信鸽送来的?”朱由检大喜过望,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错王爷,在抵达大名的第二天,我就把信鸽放飞了。”红娘子见朱由检脸上绽放出多日未见的笑容,也由衷地欣喜道,“虽然下着大雪,可是鸽子还是不辱使命返回秦王庄,又把娘娘的信带了回来!”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是的,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时空里,如今却有很多人与他同呼吸、共命运!有他们做伴,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朱由检长笑一声道:“快去通知郡主和贞妍,我们不必等雪停了,现在就出发!” 第717章 故地重游(一更) 腊月初一,顶着漫天的风雪,秦王朱由检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京师。 望着从北方地平线上渐渐高大起来的雄伟城墙,朱由检心中百感交集。他曾经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巨大的监狱,也曾经两次离开;但自始至终,他就像一只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风筝线始终系在这里,早晚都要回来! 在令人窒息的风雪中,京师的南大门永定门那黑洞洞的甬道,恰如一只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朱由检知道,尽管自己已经尽可能做足了准备,但只要一脚踏进城门,命运就不可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来也来了,为了朱存棋,为了在王府中翘首企盼自己早日回家的亲人们,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得到秦王今日入城的消息,礼部早已安排官员迎接,恰好朱由检也见过,正是汤若望的挚友徐光启。朱由检对这位翻译《几何原本》的大数学家极为崇敬,又有汤若望这一层关系,自是相谈甚欢。 徐光启也感慨万分地道:“一年多不见,殿下愈发神采飞扬了!老臣眼看就要去职回乡,不意在风烛残年还能与殿下相见,足慰此生!” 朱由检惊问道:“本王觉得徐大人精神健旺,又有真才实学,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怎么要去职回乡呢?” 徐光启叹了口气,见左右无人便悄声道:“也怪老臣脾气太倔。因臣与西洋人熟识,通过他们亦习得些火器襙作、训练之法,魏忠贤一直想笼络臣,前些日还拟让臣出任礼部右侍郎。但臣不屑与阉党为伍,拒不肯受;又因臣与原登莱巡抚袁可立相交甚厚,阉党中人深忌之,屡屡上疏参劾。 “近日听说魏忠贤已经对臣失去耐心,很快就要罢免臣的官职。不过这样也好,满朝尽是乌鸦聒噪,偶有一白鹤入内,反被污蔑为黑,臣早有去意了!回松江之后,臣正好可以集中精力撰写《农政全书》,若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有一译一著存世,老臣死可瞑目矣!” “哦?《农政全书》?是有关农业的著作么?”朱由检顿时来了精神,他真没想到徐光启还是个全能型人才,不但精通西方科学,对传统农学也有研究。 说到自己的得意之作,徐光启也拈须微笑道:“臣酝酿此书已有二十余年。民以食为天,自神农氏教百姓稼穑,我中原百姓就以农耕为本。但数千年来有关农学之书,仅有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与元代王祯的《农书》等寥寥数著,且均以某种具体作物的生产技术为主。臣却以为,农学可分为农政与农技两部分,农政尤重于农技。像开垦、水利、荒政等事,犹如树之根本;具体作物之农技,犹如树之枝叶。根本不固,枝叶岂能繁茂?而农政之中,更须以水利先行。” 朱由检听了顿有醍醐灌顶之感。他在前世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学生,除了大概知道玉米红薯产量高之外,对农业可谓一窍不通。虽然在泾阳搞得不错,但他也知道那是因为泾阳有泾水和渭水两条河流经过,土地肥沃,灌溉不缺水源。而这些经验能不能到全国,他心里就没底了。徐光启这么一说,他才猛然醒悟,把“水利先行”四个字深深地刻入心底。 接着徐光启又如数家珍地为朱由检简单介绍了这部未完成的《农政全书》的概要内容,其共分为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种植、牧养、制造、荒政等十二目,每目各有数卷至数十卷不等。 朱由检不禁奇道:“徐大人,您平时公务繁忙,又要研究数学,怎么还能有这么多精力研究农学?” 徐光启谦虚地笑道:“回殿下,臣一人能有多少精力,实不相瞒,此书臣只是总揽其纲,各卷细述则要靠臣之学生完成。其中最得力的名叫陈子龙,也是松江人氏,其才学不在臣之下。” “哦?此人现在何处?”朱由检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见徐光启如此称赞陈子龙,赶紧追问道。 徐光启说陈子龙还在松江府,朱由检听了略微感到有些遗憾。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大人若真的去职,可否到泾阳一行?那里既有你的老友汤若望,本王也有些来自番邦的作物,正想请大人指导一番。如能约上陈子龙同往,那就更好了,你们师徒就在泾阳著书立说,本王也可和你们朝夕论道,不亦乐乎?” 徐光启听说朱由检种植了很多来自新大陆的作物,也非常感兴趣,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二人正前行谈笑间,徐光启驻马道:“殿下,您的王府已到,还请入府休息,静候圣上诏见。” 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竟是到了自己原来的信王府。如今一切依旧,只是墙壁粉刷一新,他不禁怔道:“这…本王已经就藩,这座府第…” 徐光启微笑道:“圣上皇恩浩荡,即使殿下就藩,这座信王府万岁还是保留下来,着宫人每日洒扫,以备殿下进京之用。” 朱由检听罢也不禁深受感动,不管怎么说,天启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疼爱有加。与徐光启道别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王府,见各处一如往日模样,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进入后宅,登上红萼楼,忆起当日救出东林六君子后,就在这楼上为他们进行手术的情景,不禁慨叹:两年过去了,几人还是只能隐姓埋名,阉贼魏忠贤依然高高在上! 此时李贞妍过来轻声禀道:“林指挥使的秦王卫和燕将军他们已经俱自安顿好了,全府护卫森严,王爷不必担忧。只是郡主不能入府,只得暂居驿馆。王爷,您一路劳乏,也该安歇了。” 朱由检良久无言,突然将李贞妍紧紧地搂在怀中。此时此刻,那种巨大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也只有李贞妍能给他些许的慰藉了。 第718章 奉旨觐见(二更) 朱由检原以为进京以后,会很快得到天启的诏见,哪知这一等就是二十来天。眼看年关将近,想在除夕前离京是不可能了,朱由检也只得劝慰整日担惊受怕的李贞妍,说所谓“天降之灾”纯属胡言乱语,现在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 后来他让燕凌等人去街市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天启最近染上了很重的风寒,一直抱病不起。起因是一个多月以前,天启突发游兴,趁西苑湖水没有封冻之前泛舟游乐,魏忠贤及客氏等人陪同。 众人先在浅水处的大船上饮酒,酒至半酣,天启又与两名小太监乘小船至深水处嬉戏。此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翻小船,天启落入冰冷的湖水中。虽经众人奋力抢救上岸,但连冻带惊,天启还是一病不起,到现在也没有痊愈。 朱由检听罢不禁眉头紧锁,心想恐怕这未必是一起意外事故,搞不好是魏忠贤及客氏的精心安排!联想到孙传庭曾讲起的魏忠贤欲用宫外婴儿冒充皇子的传闻,他更觉忧心忡忡。 另一方面,朱由检也很为天启的健康担心。虽然这位皇帝哥哥只比自己大几岁,但在历史上,他却是天启七年就驾崩了,年仅二十三岁。现在看来,多半是因为荒于嬉戏,过度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否则以他做木工活时的强健体魄,怎么也不可能二十出头就病入膏肓。虽然他当皇帝的成绩可谓一塌糊涂,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对自己爱护有加,朱由检实在不希望他就这样被魏忠贤害死。 没有诏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天启想等各路藩王全部到齐后再举行陛见仪式,那样更显隆重,也是有明以来前所未有的盛景。 但如此一来就麻烦了,因为明代的藩王实在是太多了。比如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朱标和个别早夭的以外,全部封为亲王,传袭至今的仍有晋王、周王、楚王、鲁王、蜀王、代王、肃王、辽王、庆王、岷王、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等十五位王爷。 而之后的每一任皇帝,也多封自己除太子以外的儿子为亲王,至今已有几十号之多。每位藩王都要有自己的封地,所以这些王爷也是天南海北哪里都有,想一下子聚齐谈何容易。除了晋王、鲁王等藩地离京师较近,先于朱由检赶到,福王朱常洵明确表示不来以外,其他王爷还多半在路上。这二十多天下来,大多数已经陆续抵达,但像江西、湖南这样路程太远的,恐怕过了年都未必能赶到。 皇帝不诏见,朱由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这段时间京师风平浪静,朱由检也深居王府之中,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因此在安全上倒没有出什么岔子。只是听说魏良卿的宁国公府已经为郡主下嫁开始大襙大办,朱由检更加坐立不安。 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突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亲至信王府传旨,着朱由检入宫觐见。 虽然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可是真来的时候,朱由检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原因也很简单,他奉旨入宫只能是一个人,最多带上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其他人是不可能进宫的。万一魏忠贤孤注一掷在宫中暗算自己,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此时圣旨已到,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了。再说传旨的王体乾是天启身边最亲近的太监,身份犹在魏忠贤之上,朱由检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确实是天启要见自己,而魏忠贤没胆子在宫中动手。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怀中揣上了燧发手枪。 朱由检的大轿随王体乾徐徐前行,从东安门进入皇城,又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望着气象森严的红墙碧瓦,朱由检的心情也愈发忐忑起来,不知道待会儿见到天启,如果自己请求他收回圣旨,不要让朱存棋嫁给魏良卿,皇帝会不会大发雷霆,再也不念兄弟情谊? 穿过长长的御街抵达乾清门,朱由检望见里面广场上仍堆满了各种木料,不过全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雪,显然天启因为抱病,已经很久没有摆弄他心爱的木工活了。 王体乾刚要引着朱由检进乾清宫,里面匆匆跑出一个小太监,对王体乾耳语几句。王体乾听罢轻轻叹了口气,对朱由检赔笑道:“王爷,实在是不巧,万岁爷这会儿又觉得身上不爽,回后宫休息了。今天您是见不到万岁爷了。” “万岁龙体到底如何?”朱由检赶紧问道。想到天启病到连见自己一面都困难的程度,他不觉心头一酸,险些滴下泪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见四下无人,对朱由检悄声说道:“其实万岁身子骨虽弱了些,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必是又去奉圣夫人那里了!” 朱由检眼前登时浮现出那个无比妖艳却又蛇蝎心肠的客氏的面容,勃然大怒道:“万岁染了风寒,正该好好调养,她怎么能…” “王爷小声点!”王体乾吓得一缩脖子道,“小心隔墙有耳!唉,万岁如此任性,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再着急,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殿下这次也不是白来,刚才万岁有旨,让王爷先去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 朱由检立时觉得心脏没来由一阵狂跳,不由得想起了张皇后在奉先殿赠被的往事。 他恍恍惚惚地随着王体乾来到坤宁宫门口,王体乾咧嘴笑道:“老奴的差事了了,这会儿还得赶紧去伺候万岁爷,就不多陪王爷了,您自己觐见娘娘便是。”说罢便告辞而去。 朱由检心情一阵激动,在宫门外高声奏道:“臣朱由检奉旨觐见皇后娘娘!” 孰料过了半天,紧闭的宫门才微微打开一道缝,里面一个宫女隔着门恭敬地道:“秦王殿下,娘娘说这会儿不想见您,您请回吧。” 朱由检顿如一盆冷水泼头,怔在当场!两年前,天上也是飘着大雪,皇后对着懵懂的自己谆谆叮咛,其情其景还历历在目!两年过去,今天还是一样的大雪纷飞,怎么却被皇后拒之门外呢? 呆立半晌,朱由检重重地叹了口气,艰难地转过身去。正要蹒跚出宫,忽听背后一个熟悉却又柔弱的声音轻声唤道:“殿下请留步!” 第719章 雪中再见(一更) 叫住朱由检的,正是皇后张嫣。在漫天风雪中,她盈盈立于坤宁宫门之内,虽然朱由检只能从门缝中看到她的倩影,还是不由得心中一荡。自从穿越以来,尽管阅尽天下美女,但真正能让他一见之下便怦然心动的,还是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先是拒而不见,现在又隔着宫门叫住自己,朱由检还是赶紧跪在雪中行君臣之礼道:“臣朱由检叩见皇后娘娘!” “吱呀…”厚重的坤宁宫大门缓缓开启了少许,仅容一人通过。张皇后以她特有的温婉声调道:“外面风大雪大,殿下请入宫中叙话!”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觉得皇后似乎有些紧张,但也无暇细想,侧身进入宫门,几名宫女随即将宫门紧紧地关闭了。 “本宫要与殿下叙叙家常,你们退下吧。”皇后朱唇轻启,宫女们无声地福了一福,便纷纷躲入偏殿。顷刻之间,偌大的坤宁宫庭院内,就只剩下朱由检与皇后两个。 朱由检忽觉一阵尴尬,望着这位用肚兜给自己传信、又曾赠被叮咛的皇后兼嫂子,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皇后率先打破了沉默,幽幽地道:“殿下,今天的雪好大!不知陕西你的王府那里,也是像这般大雪么?” 朱由检不知皇后为什么先说下雪,也不敢胡乱回答,只得恭谨地道:“启禀娘娘,关中与京师气候相仿,冬季犹冷,想必此时也是处处冰雪。如娘娘想知道确信,臣可让蕊儿飞鸽传书,将泾阳的雪景写在信里让娘娘过目。此次进京,她不巧偶染风寒,不能亲来叩谢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眼神中憧憬的光彩一闪即逝,喃喃地道:“蕊儿没有大碍吧?你们现在可有儿女?” 朱由检怕惊吓到皇后,不敢说蕊儿曾被白莲教劫持,只避重就轻地答道:“启禀娘娘,蕊儿是习武之人,偶有伤风感冒在所难免,大病却是没有,有劳娘娘记挂了。不过她还不曾有身孕,为此也总是求佛问道的。如今德妃包玉怜已育有一女,名叫媺娖;令妃戚美凤也刚有喜。” 皇后盯着朱由检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莫非德妃与令妃姿色胜过蕊儿?” 朱由检听她语气中似有责备之意,再联想到蕊儿是蒙皇后亲选为王妃的,她自然要向着蕊儿说话。于是吓得赶紧跪倒道:“臣岂敢以貌取人,冷落蕊儿?不瞒娘娘,臣还是更…疼爱她多一些…” 这个话题可就有点私密了,朱由检实在觉得难以启齿,斟酌了半天,才用了“疼爱”一词,其意不言自明。 皇后也顿觉话题不妥,脸颊更如火烧一般。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朱由检赶紧从怀中取出蕊儿等人准备的礼物,双手奉与皇后道:“这些是蕊儿她们亲手为娘娘做的。蕊儿还要臣代她向娘娘问安,说两年未见圣颜,甚是想念。” 皇后接过香囊等物,眼眶微微泛红道:“本宫又何尝不想念你们!可是我还不如这随风飘零的雪花,可以无拘无束地飞到泾阳。没入宫之前,总觉得紫禁城的宫殿美轮美奂;现在才知道,这里不过是金碧辉煌的监狱罢了!” 朱由检见皇后伤心,赶紧又取出红薯和土豆等物道:“娘娘若是思念蕊儿,只需请圣上降旨,诏臣与蕊儿多来京师陛见就好了。您看,这些是来自新大陆的作物,臣刚在泾阳收获了一季,特来献给圣上与娘娘品尝。这叫红薯,可蒸可煮,但还是用火烤熟了吃最为香甜;这叫马铃薯,也叫土豆,可切丝、切片、切块炖炒,与牛肉搭配尤佳,只是若生芽泛青就不能吃了。” “殿下,你真的长大了!”皇后接过红薯与土豆,欣喜地望着朱由检,两行清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你不仅长高了、长壮了,应对得体、意态从容,而且本宫看得出,你在泾阳必是情系百姓、胸怀天下,否则也不会亲自躬耕,对作物的习性这么熟悉!若圣上能有你一半…”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叩头道:“娘娘言重了,臣一介藩王,怎敢与圣上相提并论。” 皇后却轻轻摇了摇头,亲手把朱由检从雪地中搀起。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以及女子特有的气息,让朱由检不觉呼吸一滞,赶紧收摄心神,垂首不语。 皇后也良久没有说话。朱由检还以为她肯定要叮嘱自己多多防备魏忠贤,或者是向自己倾诉在宫中如何孤苦,可令他意外的是,皇后竟然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 朱由检顿觉无比尴尬。两年不见,他明明发自内心地想多与皇后相处一会儿,可是二人身份有别,君臣叔嫂之间,有一条巨大而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他望之却步! 再说皇后并未让他进入坤宁宫的正殿,只是在庭院中叙话,说不定也有避嫌之意。朱由检虽想多向她讲讲自己这两年跌宕起伏的经历,让她哪怕是听了高兴一下也好;可见皇后眉黛之间总有一种隐隐的哀愁,不知道为何事忧伤,他当然也不敢造次。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立了一刻,皇后拭了拭眼角已经冰冷的泪水,对朱由检勉强一笑道:“耽误了殿下这么久,今日风雪太大,你还是快回王府休息吧。” 朱由检没想到皇后竟然这样就下了逐客令,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口了,只得再次跪倒叩拜谢恩,随即转身退出坤宁宫。 就在宫门缓缓开启,朱由检刚要迈步出宫时,张皇后突然轻咳一声道:“殿下…最近身体可好?” 朱由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见也见了,怎么都要告辞了还问这个?但也不敢不答,忙回身答礼道:“启禀娘娘,臣很好。” 皇后欲言又止,紧咬嘴唇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你…你能不能生些病?” 第720章 意外面圣(二更) “臣…娘娘要臣生病??” 面对张皇后匪夷所思的请求,朱由检错愕地钉在原地。 张皇后却认真而急切地道:“对!殿下,你生些病吧,哪怕是装病也好!” “为什么?”朱由检脱口而出。 “因为…因为你生了病,就可以向圣上辞行,尽快离开京师!”张皇后终于不顾一切地道,“殿下,你快走吧!” 朱由检心中忽生警兆,忙问道:“娘娘为何要臣离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再问了,总之你快走!”皇后呼吸急促,眼中隐隐泛出泪光,朱由检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心想难道皇后知道自己此行有极大的风险,可又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言? 可是朱由检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道:“娘娘有所不知,臣此次进京,并非全为圣上诏见,还因圣上要将骊山郡主朱存棋指婚给魏良卿。郡主对臣有大恩,臣绝不忍见她嫁给阉贼,以致终生不幸,所以定要在圣上面前求情,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后听罢半晌无言,良久才盯着朱由检的眼睛喃喃地道:“她也是你钟情的女子么?” “臣…”朱由检欲想否认,却发现自己在皇后面前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迹,只能张口结舌! “你就不怕圣上震怒?”皇后幽幽地道。 “臣当然怕。”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道,“可是臣更怕深夜之时扪心自问,一生愧对郡主。如果圣上真因此龙颜大怒而责罚臣,甚至是杀了臣,臣也绝不后悔,只求娘娘能为蕊儿和郡主她们求情,臣也就无憾了!” 皇后定定地望着朱由检倔强的神情,突然绽放出一个令他感到无比温暖的笑容,同时却也滴下泪来。 朱由检正不知所措,皇后深深地吐了口气道:“本宫没有看错殿下!…也罢,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向圣上求情吧。如果换做是别的皇帝,此事万无更改之可能,殿下也一定会遭到重罚;但你面对的是当今圣上,那就不一定了。只是要记住两条:一是要趁圣上单独诏见你时再提此事,不要让圣上当众难堪;二是要尽快,还是那句话,你越早离开京师越好!” 朱由检还想再说什么,皇后却提高声调道:“来人,替本宫恭送殿下。” 众宫女闻声而出,皇后转身便走,甚至没有回顾一眼。直到出了坤宁宫,朱由检心中仍是五味杂陈,既猜不透皇后言语之中有什么玄机,也想不清自己到底该把皇后放在心中的什么位置… 此后又是一连数天无事,朱由检虽然每天深居信王府之中,但还是可以听到大街小巷上的爆竹声越来越多了。 朱由检知道,虽然大明深陷内忧外患之中,但京师的老百姓们还是浑然不觉。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不论男女老幼,也不论生活艰辛与否,此时的心情都是放松和高兴的。这就像他前世常见的的台历,天启五年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崭新的台历即将启用,谁又不会对明年充满美好的期待呢? 只有他自己忧心忡忡,因为时间拖得愈久,朱存棋的婚事就愈难更改。抵京之后,朱由检再未见过她,只能让李贞妍代为传话。李贞妍说朱存棋如今形容消瘦,每日均是以泪洗面,朱由检听了更是心如刀绞。但是见不到天启,他又能如何? 转眼已至除夕,这天清晨礼部有官员来通知朱由检,说明晨圣上要在天坛举行祭天大礼,所有来京亲王一体参加。礼成之后,还要赶赴王恭厂参观“万年吉兆”,也就是铁树开花上生灵芝。 朱由检见来者并非徐光启,细问之下才知道,徐光启果然已经被劾罢官,返回原籍松江了。他不禁大感惋惜,暗想徐光启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能否有机会再见,那《农政全书》还能不能顺利撰成。 不过眼下他也没时间多感慨,既然明天就要见到天启,这恐怕也是惟一的为朱存棋求情的机会了,朱由检当然要做一番精心准备。在李贞妍的服侍下,他沐浴更衣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书房整整一天,反复思量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隆冬的黑夜总是来得特别早,才不过酉时二刻,京师已经被夜幕所笼罩。不过今天是除夕,家家点灯燃放爆竹,大街上比平时更加热闹。 朱由检心中有事,此时听到这些爆竹声,更觉心烦意乱,便想早早地歇息。刚要回红萼楼,林佑坤突然匆匆闯入道:“殿下,您看谁来了!” 朱由检诧异地向他身后瞧去,见一人用围巾将面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不禁诧异道:“阁下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五弟,想死朕了!”那人突然扯掉围巾,冲过来就给朱由检来了个熊抱,“没想到是朕吧!” “啊…圣上!!!”朱由检定睛一看,见果是如假包换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不禁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又惊又喜地叩拜道:“臣朱由检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 “你我兄弟还弄这些景做什么,”天启一把将朱由检扯起,亲热地道,“谁要是真能活一万岁,那不是老王八成精了。来,让朕好好看看你!不错,长高了也长壮了,越来越像朕!看来你在西安过得不错啊,给朕老实说,是不是每日只顾和几位王妃温存,把朕忘到九霄云外了?哈哈哈哈!咳咳…” 说到兴奋之处,天启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朱由检一方面是让自己这位不靠谱的皇帝哥哥整得哭笑不得,一方面也觉得两年不见,天启真的比以前憔悴不少,便恳切地道:“圣上对臣弟之恩天高地厚,臣弟焉敢忘怀,日日都盼望能再睹圣容。圣上,您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知痊愈了没有?” “没事没事,朕一见五弟就全好了!”天启又咳嗽了两声,才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可知朕现在找你做什么?” 第721章 夜游王恭厂(三更求花求订阅) 见天启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朱由检顿觉头皮发麻,心想这位木匠皇帝别又突发奇想要打家具了吧?只得尴尬地答道:“臣弟不敢揣测圣意。不过今天是除夕,天又这般黑了,圣上微服出宫,总是不大安全,不如让臣弟送圣上回宫…” “开什么玩笑,朕好不容易偷着出来,就为找五弟出去玩耍,在宫外过一个除夕。你怎么要把朕送回去,难道不想和朕同乐么!”天启有些不悦地道,“你是不知道,朕日日在宫中,简直闷得要死!原来魏忠贤还能变着法地哄朕开心,可现在他老了,也玩不动了,朕天天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听说你在西安又是打流贼,又是建王府,那多有意思。有时朕真想埋怨先帝,为什么把帝位传给朕!如果你我兄弟换换,你做个好皇帝,朕去做个逍遥王爷,那该多好!” 朱由检却被这几句话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跪倒连连叩头道:“臣死罪!臣绝无篡逆之心,求圣上明鉴!” “五弟你这是干什么,朕只不过想和你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无拘无束地玩一会儿!”天启急忙搀起朱由检,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朱由检这才明白天启并不是在试探自己,也不禁对这位贪玩的皇帝哥哥抱以无限的同情。做皇帝确非他的本意,可是他有选择么?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被众人推上了皇位,从此不能随意走出紫禁城半步,每天面对的不是居心叵测的大臣,就是满脸谄媚的太监,说什么、做什么都受到严格的限制…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皇帝,还不如说是个囚徒! 现在朱由检才对天启荒于嬉戏、醉心木匠活有了些理解,这分明是天启在无声地抗议,抗议一辈子压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驾驭的皇帝身份!从登基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他可能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垂下头去。出于弟弟对兄长的爱,他决定冒一次险,让天启自己做主一次,也许他今生也只能有这一次机会了。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既然圣上有命,臣弟自当遵从。只是宫外不比宫内,圣上微服出行,还须有人保护。” 天启见朱由检松了口,又转为大喜道:“这个不妨,有林佑坤保护咱们兄弟。方才就是他把朕带出宫来的,要不然朕连紫禁城也难出。走,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朱由检虽大感不妥,但又拦不住天启,只得跟着往外走。这时李贞妍正好经过,见朱由检要出府,当即讶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林指挥使,这位是谁?” 朱由检生怕天启暴露,赶紧贴在李贞妍的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了她。李贞妍也登时变色,刚要对天启大礼参拜,天启却笑道:“免了!你是五弟的侍妾吧,生得很标致嘛,五弟好有福气!今天见朕不白见,回头让五弟上个奏折,朕正式封你为秦王侧妃。” 李贞妍让天启几句话臊得满面通红,朱由检却知道李贞妍身份特殊,如果天启知道她是朝鲜翁主,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道:“圣上,我们还是早去早回。” 李贞妍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敢劝阻,却极担心朱由检的安危,略一思忖便毅然道:“圣上,奴婢胆小怕听爆竹之声,须臾也离不得王爷。如圣上要与王爷出行,可否把奴婢也带上?” “哦?哈哈哈哈!”天启仰天大笑道,“五弟真好手段,能让如此绝色佳人片刻不愿分离。好好好,同去同去,多一个人更好玩!” 既然天启没说多带护卫,朱由检与李贞妍也没时间通知燕凌他们,只得在林佑坤的陪同下,跟着天启从信王府的角门出去,来到京师的大街之上。此时天上又飘起雪花,四下里焰火不时蹿上高空,绽放出美丽的图案。把天启兴奋得如同小孩子一般,一路大笑大叫,还兴致勃勃地在雪地上打起了“刺溜”。偶尔摔个仰面朝天,更是乐不可支。 朱由检见天启乐成这样,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暗叹:自己这位皇帝哥哥就如同笼中小鸟,乍一飞出樊笼,当然兴奋不已。可那个笼子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只怕他回宫之后,反而会更加烦恼。 信王府在内城正北,天启却领着朱由检几人折向西南,走了不知有多远。此时夜已深了,街上的爆竹声也渐渐稀疏起来,朱由检觉得差不多了,便对天启道:“圣上,是不是该回宫了。” 天启却玩性正浓,摇头笑道:“五弟急什么,正地方才刚刚到。你看!” 朱由检顺着天启指的方向急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灯火通明,隐隐有一处规模宏大的建筑。待再走近些,发现此处戒备森严,在一道道木制大栅栏之后,是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王恭厂。 朱由检不禁吃了一惊,急问天启:“圣上,这不是王恭厂军械库么?圣上明天既要会同诸位藩王来此观瞻‘万年吉兆’,今夜就不必进去了吧?” 天启却狡黠地眨眨眼道:“朕偏要今夜先来看一看!五弟不知道,这里面除了那棵铁树以外,魏良卿还替朕建了一座灵芝殿。说是宫殿,其实是个大戏台,他又从全国各地找来几十个戏班子昼夜排戏。今后朕若是烦闷了,就溜出来到这里看戏,岂不快哉!” 天启说别的犹可,一提到“魏良卿”三字,朱由检倏地变了脸色。好在深夜之中,天启也没看到他神色有异,只对林佑坤道:“你去和那些把守的兵丁说,让朕进去,但不要透露朕的身份。” 林佑坤当即上前,亮了“腾骧右卫”的腰牌。守门军一看立即点头哈腰,连问也不敢问,便把几人让进大门。 一进来朱由检才发现,这里面非常之大,有横竖街巷数条,俨然是个城中之城。此时别处俱是黢黑一片,惟有正南方灯火闪烁,并有丝竹之声传来。 天启笑道:“那里必是灵芝殿,我们悄悄过去瞧瞧!” 第722章 千忠戮(四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等人跟着天启,循着丝竹之声找了过去,转过一道殿宇,眼前豁然开朗,果有一座高大的戏台映入眼帘,戏台之后则是一座刚刚落成、油漆味还很重的大殿,上面高悬匾额:灵芝殿。 此时戏台之上正有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戏,想是为明日御前表演进行最后的彩排。台下也有不少人来回走动,或搬运道具箱,或摆设座椅,忙得不亦乐乎,倒没人注意几人过来。 天启拽着朱由检的袖子,找了张椅子便随意坐了下来。朱由检无奈,也只得陪着坐了。李贞妍与林佑坤却不敢坐,在兄弟二人身后一左一右小心侍立。 此时戏台上正在上演类似前世京剧的剧种,念白均是京韵京腔,朱由检很容易便听懂了。听了几句他便猜出来,这折戏演的正是《西游记》中孙悟空车迟国斗法,大闹三清观、智斗三个妖怪变的道士的情节。 现在刚好演到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兄弟三人变做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道君的塑像,先是偷吃供果,在被三个妖道发现后,又装神弄鬼地要赐“圣水”,实则是撒了三缸尿。三个妖道不知有诈喝了下去,兄弟三人现本相大笑而去。 天启可能是第一次看《西游记》的戏,竟对这些在前世连一年级小朋友都耳熟能详的情节一无所知,看得也极其投入。偏巧这出戏是典型的闹剧,戏台上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热闹非常,很合天启的胃口;演员演得又极卖力,尤其是扮演三个妖道的演员“喝尿”时的表情惟妙惟肖,把天启逗得前仰后合,连连叫好。 朱由检却心中诧异,暗想这《西游记》在明朝不是禁书么?尤其是车迟斗法这一节,西游记的成书年代大概就在嘉靖朝,而众所周知嘉靖就是个道士皇帝,为了炼仙丹二十多年不上朝。《西游记》如此嘲讽道士,更兼其中还有“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等语,不被朝廷查禁才怪。 可现在就在为皇帝和亲王准备的宫廷戏台上,《西游记》居然堂而皇之地上演了。这是欺负天启不学无术,还是大明已经“礼崩乐坏”,什么也管不住了? 就在朱由检惊疑之际,这出闹剧戛然而止,众戏子匆匆退场,又换了一出戏上演。这场戏却全不似上一场那般热闹,只有凄婉的笛声伴奏,一名戏子扮做僧人装束踉跄登台,神情甚是凄苦。鼓板一响,戏子开口以暗哑的嗓音唱道:“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天启看了顿觉无味,撇嘴笑道:“这一场不知演的是什么,实在无趣得紧!” 朱由检却暗自吃惊,心想既是宫廷戏班,就该多排些花团锦簇的戏码,怎的此折如此凄凉,甚至充满怨毒之情? 蓦然听隔座有人冷笑一声道:“如此好戏文,可惜有人竟不明其意,不懂欣赏!” 朱由检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急转头看时,却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此人正是在武昌黄鹤楼有过一面之缘、最后却不欢而散的那位文公子! 刹那间,朱由检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即将揭晓,而自己和天启已经处于危险的悬崖边上!他赶紧对李贞妍使个眼色,李贞妍也认出了文公子,暗中运劲准备厮杀。 天启却浑然不觉,见有陌生人和他抬杠,登时来了兴致道:“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一出什么戏?” “此戏名为《千钟禄》,”文公子冷冷地道,“讲的是本朝太祖龙驭宾天后,建文帝锐意削藩,引得燕王朱棣起兵‘靖难’,最后攻破金陵。建文帝悲愤交加,举火自焚,却被翰林编修程济救下,君臣二人扮做一僧一道,历尽千辛万苦,溯江而上,最终隐居四川。他二人虽然幸免,然朱棣篡位登基后大肆屠戮建文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矢志臣节,皆被寸磔而死,因此牵连而被杀者不下万人。故《千钟禄》实为《千忠戮》,唱不尽二百年血泪冤仇!” 这下就是天启再不学无术,也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了。但他毕竟是皇帝,事到临头却显露出平时罕见的冷静,微微一笑道:“成祖皇帝尊讳,你居然堂而皇之地叫出口,可见你必是奸邪之徒。这暂且不论,仁宗朝时,已经赦了建文诸臣之罪,到世宗朝时,又为齐泰复爵享祀,说明朝廷已经洗刷了他们的冤屈。此事已有定论,你又何来‘二百年血泪冤仇’?” “杀害忠良,还诛戮九族,你如今轻飘飘一句‘无罪’就能抵得过么?就算齐泰等人沉冤得雪,可先帝呢?先帝的江山社稷呢?你拿什么来抵?!”那云公子死死地盯着天启,额头青筋暴起,显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天启见文公子面容可怖,竟似恨不得要一口咬死自己,吓得颤声问道。 “朱由校,你连做个昏君也不配,因为你是逆贼的后代,无论传多少辈,也是逆贼!”文公子长身而起,眼眶中溢出愤怒的泪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朱棣及其贼子贼孙窃据帝位二百余年,今天终于到头了!” “护…护驾!”天启终于意识到大难临头,惊恐地大声呼喝。 朱由检忙抢步挡在天启身前,低声吼道:“姓文的,你别光说得口灿莲花,敢不敢以真名示人?” “朱由检,你比你的哥哥稍微强一些,但也不过是一丘之貉!”文公子冷笑道,“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这里到处是我的人!不过我可不像逆贼朱棣那般狠毒,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我还可以让你们看到明天的太阳。到了明天,嘿嘿嘿嘿!” 孰料他话音未落,黑暗中又有人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你算甚么东西?我偏要他活不过今晚,还有你也一样!” 第723章 乱战一气(一更) 随着那黑影的一声厉叱,伏兵四起! 朱由检举目四望,至少有数百条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已经将戏台附近团团包围! 但令人诧异的是,不论是组成包围圈的数百刺客,还是包围圈内的几百戏子,均是鸦雀无声,一个受惊呼喊的都没有,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三名刺客头目从黑暗中缓步踱出,均是浑身上下完全被黑布覆盖,只露出鼻孔和精芒闪闪的眼睛。居左者用手中长剑遥指那“文公子”,冷哼一声道:“若不是跟踪昏君到此,还发现不了你们这帮奸徒。识相的赶紧闪开,让我们手刃昏君昏王,你们还可以留个全尸;否则,嘿嘿!” 说着他手臂运劲,那长剑的剑尖青芒闪烁,宛如一条毒蛇的信子般吞吐不定。天启和朱由检当然不识货,李贞妍却失声叫道:“剑芒!” 原来“剑芒”乃是用剑的最高境界,须以纯厚内力灌入剑身,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方能使出。临敌之时,即使剑身未触到敌身,剑芒亦可伤敌,更兼长短方向随剑客心意变幻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能使出“剑芒”者,必是有几十年功力的宗师级人物。当年全盛时期的海州派家主李琈也会“剑芒”,却不如眼前这人运用纯熟。而他还仅是三名刺客头领其中的一个,可知对方的实力有多恐怖! 那“文公子”却全然不惧,潇洒地长身而起,抱以一个极度嘲讽的微笑道:“听说上次你在西安差点没被炸死,这么快就复原了?啧啧啧,确实难得。本座可没那么粗暴,这里又有军械火药库,见不得半点火星。还是你自己挑吧:是被刀剑斩掉首级,还是被本座捏碎喉咙?” “你找死!”长剑刺客突然气得暴喝一声,长剑一举,他身后那几百名黑衣刺客立即挥舞着刀剑冲了上来,却无一人出声! 就在朱由检以为包围圈中这几百人、包括自己与天启都要被乱刃分尸之时,奇变突生!那些脸上画着浓妆重彩的戏子,突然不知从哪掣出一柄柄利刃,二话不说就与刺客们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交击之声响成一片,却极少有人呼喝。只有不时被利刃刺中要害、狂喷着鲜血颓然倒下的刺客或戏子,才会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嘶,随即被对手跟上一刀斩下首级,再也不能出声。 朱由检不是没经历过如此规模的混战,血腥程度也不亚于此,但像这样诡异、犹如默片一般的战场,还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一片混战之中,那使剑的刺客头领一直用长剑遥指“文公子”,“文公子”也傲然屹立不动,全然不顾周围不断地有人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弥漫于灵芝殿四周。 突然那刺客头领一声暴喝,身形当真疾如闪电,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经不在原来立定的地方,幻作一团剑影,却不攻击“文公子”,而是径向自己和天启袭来! “叮叮叮叮…”顷刻间数十声兵器交击之声响起,李贞妍与林佑坤各挺长剑,奋力将刺客头领的攻势封了出去。本来以二人之能,一人对付数名好手都不在话下,可刚才也只是堪堪抵挡得住,可见那刺客剑招是如何凌厉。 那刺客头领一击不中,正要猱身复上,“文公子”身形微微一晃,已经横在他与朱由检等人中间,冷若冰霜道:“朱由校和朱由检的狗命,我现在还有点用处,岂容你坏我大计!” 刺客却不作答,企图绕过“文公子”继续抢攻朱由校。“文公子”冷笑一声,袍袖一挥,竟是空手与刺客缠斗起来。但见他虽然只守不攻,却步法精奇,身形曼妙,尽管刺客手中长剑青芒暴起,但就是伤不到他半根汗毛。 那刺客也是暗自心惊,见一时无法摆脱,便高声叫道:“长老,小许,你们出手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黑影从外面透围而入,快如狸猫般扑向余下的两名刺客头领。二人虽然体形差异颇大,招式却是一般不二,那矮胖子的招式似乎还要更快一些。 顷刻间,这两人便与两名刺客头领斗在一起。这下倒好,三名刺客头领全不得脱身,那“文公子”也再顾不上搭理天启,周围则是乱打成一片,朱由检他们四个却如置身事外一般。 还是李贞妍反应最快,见刺客们和“文公子”这伙神秘人莫名其妙地厮杀在一起,当即对朱由检道:“王爷,我们保护着圣上快走!” 朱由检这才醒过味来,忙与林佑坤一左一右架起天启,李贞妍在前面仗剑开道,试图杀出重围。可是周围到处是战场,这两派人又都是敌非友,合计不下千人,哪那么容易突出去? 林佑坤见无法闯出,压低声音对天启和朱由检道:“王恭厂臣来过,现在的灵芝殿后面,应该是一座军火库。那里为了保持干燥、与外界隔绝,全以巨石砌成,石门内外均有大铁锁,易守难攻。现在不如去那里暂避!” 朱由检现在是走投无路,别说是军火库,就是虎穴龙潭也只能进去躲一躲了。因此赶紧道:“好,贞妍来帮我扶住圣上,林指挥使去前面带路!” 四人便尽量避开激烈的厮杀,绕过戏台进入灵芝殿内,打算穿殿而过。 其实这里原来是片小广场,广场正中栽着一棵铁树。铁树又名苏铁,状如芭蕉,喜暖畏寒,生长缓慢,树龄可达数百年。其树干质地紧密,入水即沉,故此得名。这种植物本生长在热带、亚热带地区,也经常开花;但被移植到长江流域甚至更北以后,由于不耐寒冷,几乎终生不开花,所以“铁树开花”才成为奇景。 这棵铁树开花并生出灵芝后,魏良卿为了讨好天启,竟在小广场上建起一座“灵芝殿”,将这棵铁树围在殿中,只留殿顶的一小片天空采光。 可此时四人慌着逃命,哪有闲情逸致观赏这“万年吉兆”?于是赶紧从铁树旁绕过去。不料朱由检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撞到树干上,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而那棵铁树也是猛地一阵摇晃,高约二米的树干顶部,突然坠落一物。朱由检一撞之下站立不稳,正好一脚踩上,当即踩了个稀巴烂。 李贞妍定睛一看,当即惊呼一声:“啊!是…是灵芝!” 第724章 弥勒转世(二更) 朱由检一脚踩烂灵芝,当即吓得魂飞天外。心想这玩意可是天启颇为看重的“万年吉兆”,如今就这么让自己毁了,天启岂能轻饶了自己? 他刚想跪地求饶,天启却一猫腰将那灵芝捡起来,托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怒极反笑道:“假的!” 几人大吃一惊,忙凑上去细看,见这株灵芝被朱由检踩烂了一半,另一半却还十分鲜艳。可是因为这一踩,露出了里面的组织,却根本不是菌类,而是类似石膏的白色物质! 天启用指甲刮了刮完好的那一半,几下就刮掉了一小块,里面同样是白茬子,用力一捏既成粉末。 朱由检恍然大悟道:“这…这是染色之后,粘在铁树上的?” “要不是五弟一撞,朕还蒙在鼓里呢!”天启气得脸色煞白,将这株假灵芝狠狠地掷于地上,“工部尚书董可威…竟敢造假哄骗朕,该死!” 朱由检倒有些庆幸,心想幸亏这玩意是假的,要不然自己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联想到今夜遇袭,说不定这假灵芝就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 不过眼下几人还在危险之中,也没功夫和这个假“万年吉兆”较劲了。朱由检与李贞妍护着天启,在林佑坤的带领下迅速穿过灵芝殿,见后面是一排排的仓库,其中最大的一座果是纯以巨石砌成。 这时后面打斗声又渐渐接近,几人赶紧奔到仓库的大门口,见两扇巨大的石门紧闭着,中间果然挂着一把大铁锁。却不知是不是管库的兵丁太过马虎,还是觉得开锁闭锁太过费力,反正这把锁并没有锁住,只是那么挂在那里。 朱由检暗叫“天助我也”,赶忙用尽平生之力将那把大铁锁摘了下来,再用力推动石门。但推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原来这石门太过厚重。最后还是李贞妍与林佑坤合力齐推,石门才缓缓开启。 朱由检赶忙与李贞妍扶着天启闪身进去,林佑坤却道:“如果都进去,贼人来了见此处没有上锁,必然起疑。不如圣上和殿下从里面将石门关闭,臣在外面上锁,然后躲到别处,这样就不会暴露了!” “那你被贼人包围了怎么办?”朱由检焦急地道。 “臣死不足惜,只要圣上和殿下能脱险就行了!”林佑坤斩钉截铁地道。 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还在犹豫之时,打斗声越来越近,林佑坤厉声道:“来不及了,快关门!” 朱由检斟酌轻重,一咬牙一狠心,与李贞妍合力推动石门,将两扇大门缓缓地关上了。只听外面“咔嚓”一声,林佑坤已经将大铁锁锁上了。这两扇石门中间尚有一道细细的缝隙,朱由检忙从缝隙处向外喊道:“林指挥使,快找地方躲藏!” 哪知林佑坤并不遁走,也不搭腔,就那么长身而立,眼睁睁看着两拨人越打越近。朱由检猛吃一惊道:“林指挥使,你怎么还不躲?” 林佑坤却似根本没听见,连头都没扭一下! 朱由检情知有异,可是还不及细想,捉对厮杀的六个人已经打到仓库门口。后面仍有大批“戏子”涌来,却一个黑衣刺客也看不见,想是已被全部歼灭。 这六人中,与“文公子”对战的那名黑衣刺客已经被扯掉了覆面的青纱,原来竟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从西安镇守太监府侥幸逃脱的万俟松!朱由检立即明白了,他口中的“小许”,肯定就是许显真,那“长老”却不知是何人。从万俟松对他称呼的尊敬程度上,可知此人身份比万俟松更高。难道,他就是那位神秘的东厂第一高手? 而再定睛细瞧,朱由检却差点惊呼出声来。原来正与那两名黑衣刺客缠斗的,一个是燕凌,另一个身材矮胖的,则是燕凌的师父、蕊儿的父亲,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奎! 不过他们两个现在全都处于下风,燕凌还能勉强与他的对手战个平手,而周奎则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朱由检知道周奎的武功还在燕凌之上,那么他的对手一定就是那位“长老”,而燕凌的对手则是许显真了。 而万俟松与“文公子”那边的战况则完全颠倒过来,万俟松手中的长剑已经没有了剑芒,想是内劲消耗过巨。“文公子”却是越战越轻松,他能扯掉万俟松的青纱,自能取其性命,如今竟似是在戏耍万俟松一般! 万俟松纵横江湖数十载,丧命在他剑下的高手不计其数,今天却是越战越心虚!他偷眼观看周围,自己的手下一个也看不见,更觉胆怯,厉声吼道:“长老、小许,快来助我!” 那两名黑衣人听见万俟松呼救,身形和招式陡然加快,迫得周奎与燕凌连连后退。突然他们虚晃一招,弃了周奎与燕凌,齐向万俟松这边扑来。周奎与燕凌得此喘息之机,并不追赶,反而转身杀入那些“戏子”阵中,顷刻之间激起一片血雨。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之时,两名黑衣人已经掠至万俟松与“文公子”身前。万俟松大喜道:“长老,快助我杀…” “杀!” 朱由检忽听院落中一声长啸,声如雷吼!顿觉耳鼓膜嗡地一声,胸中气血翻腾,难受至极!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声音上听,是万俟松! 朱由检赶紧挣扎着向外望去,却见万俟松已被一名黑衣人一剑刺穿胸膛,同时七窍流血,却兀自不肯倒下,对着另一名黑衣人喃喃地道:“你…你…” 还没等万俟松“你”完,刺中他的黑衣人拔出长剑,反手一削,万俟松立即身首异处。一代剑术宗师的无头腔子又晃了两晃,方才颓然跌倒。 “文公子”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万俟松的尸身道:“宵小之辈,竟敢螳臂挡车。白莲圣教受命于天,我乃弥勒转世真身,岂会被你所伤?” 此时所有“戏子”,包括那两名黑衣刺客均跪伏于地,大声称颂道:“尊者神功盖世,圣教千秋万载!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而石门之外的林佑坤,竟也虔诚跪倒,同声呼喝! 第725章 真相大白(三更求花求订阅) 在极度震惊中,朱由检眼看着那自称“弥勒转世”的“文公子”负手来到石门前,大脑从一片混乱开始渐渐清晰。 就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中,还有无数个谜团在困扰着朱由检:天启怎么会轻易地微服离开紫禁城,并且只有林佑坤一人护卫?那些在戏台上排演的戏子,为何唱的全是违禁之戏?自己已经尽量避免暴露形迹,为何还会被刺客跟踪?那神秘的“文公子”,为何竟似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自己和天启自投罗网?万俟松等东厂三大高手外加几百名番子,为何敌不过“文公子”等人?那灵芝又为何是假的?… 直到许显真和那“长老”突然反水杀掉万俟松,“文公子”自曝身份,林佑坤又跪伏参拜,朱由检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和天启就掉入了一个白莲教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个陷阱的最关键一环,就是天启最为信任的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居然是白莲教徒! 朱由检瞬间联想到在泾阳之时,蕊儿说她在王府中接到密信,才去与她的妹妹蕾儿见面。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猜不透到底是谁送的这封信。现在谜底自然揭晓了:林佑坤是秦王卫指挥使,当然可以随意出入王府。以他的身份和身手,自然难被旁人发现。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林佑坤,你个心怀叵测的逆臣!圣上与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圣上?!” 林佑坤此时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用血红的眼睛狠狠瞪了朱由检一下,才恭敬地对“文公子”、也就是白莲教的尊者道:“启禀尊者,方才那两名黑衣人,一个是朱由检的贴身护卫燕凌,另一个便是叛徒周奎。他们两个身手不弱,属下因看守朱由校、朱由检职责重大,不敢擅离,让他们跑了。” “跑了便跑了罢,两个最大的逆贼在此,他们就算想要反扑,也是投鼠忌器!”尊者冷冷一哂,便对着门缝内的天启微笑道:“朱由校,你这个蠢才没想到作茧自缚,插翅难飞了吧?” 天启刚才逃命之时,确实惊慌失措到了极点,还得朱由检和李贞妍架着才能走路。现在走投无路自知必死,反倒平静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朕还道是流贼作乱,原来不过是一帮邪教教众。刚才朕还听你的手下喊什么‘千秋万载’,真是可笑至极。就算朕一时不慎被你们害了,可就凭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想篡夺大明江山,代代相传?” 尊者听罢冷笑道:“‘篡夺大明江山’从你口中说出,我怎么觉得如此不伦不类?你以为本座是无名之辈么?刚才你弟弟朱由检还问我姓甚名谁,反正你们死到临头,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罢。听好了,本尊者姓朱,名允炆!” 此言一出,天启与朱由检均大惊失色,甚至是不寒而栗! 因为天启就算再不学无术,自家的历史还是知道的。这“朱允炆”不是旁人,正是太祖朱元璋之孙、太子朱标之嫡子、大明第二任皇帝,年号“建文”的建文帝!当年燕王朱棣“靖难”攻入南京,从此建文帝不知所踪。这件事成为了朱棣的心头大病,屡次密派官员暗访查寻,甚至派郑和出海到南洋和西洋打探消息,却都没有任何结果,建文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不管怎样,现在“靖难之役”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朱允炆就算是当时没死,现在也早该不在人世了。可眼前这个白莲教尊者却自称朱允炆,又说自己是弥勒转世,难道这朱允炆丢了江山却炼成不死之身,成了千年老妖精不成? 朱由检当然不信,厉声诘问道:“你故意取建文帝的名字,是何居心?” “不错,我是取了先帝的名字。”尊者神情转为凄然,眼中泪光闪烁道,“自从逆贼朱棣篡位,先帝不得已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就无时无刻不想铲除逆贼,重归帝都,匡正天下!惜乎忠臣良将几乎被朱棣屠戮殆尽,剩下的满朝文武皆是无君无父的无耻之徒,为了自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党附逆贼;天下百姓也受朱棣蛊惑,误以为他才是正宗皇帝。先帝无力回天抱憾而终,临终遗命:所有后代,皆取名‘朱允炆’,誓与逆贼斗争到底,不夺回帝位,决不罢休!先帝创立‘弥勒教’,正应此意:弥勒分身千百亿,个个皆是朱允炆!后因圣教在伪正德年间遭到重创,不得已才更名为白莲教!” 天启和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燕王“靖难”,这本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道理也很简单:朱棣确实是篡位。这白莲教尊者是朱允炆之后,难怪口口声声称朱棣是“逆贼”,又说朱由校才是篡位者,若从建文帝那个角度来说,倒也无可厚非。 朱允炆见天启和朱由检默然不语,又怨毒地道:“你们觉得林佑坤是逆臣?佑坤,告诉他们,你到底是谁!” 林佑坤全身栗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翻至一页,从门缝中塞给朱由检,满腔悲怆地道:“你自己看!” 朱由检借着门缝中透过来的微弱雪光仔细审视,见这是一本已经泛黄的旧书,题名为《奉天刑赏录》,里面全是记载朱棣“靖难”后,对建文帝的旧臣如何处置的内容。林佑坤翻到的这一页属于其中的《教坊》一节,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道: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的姐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著,年小的都怀有身孕,除夕生了小龟子,又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奉钦:‘小的长到大,便是摇钱树儿。’” 朱由检不解其意,林佑坤却放声大哭道:“我不姓林,姓齐,是故兵部尚书齐泰的后人!” 他又伸手一指那被万俟松称为“长老”的黑衣人道:“他俗家姓黄,是故太常寺卿黄子澄的后人!尔祖朱棣何其歹毒,若只杀齐泰、黄子澄也罢了,甚至满门抄斩也说得过去,可为何要将我两家之女眷打入教坊司,每日遭受几十人凌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天启和朱由检目瞪口呆之际,朱允炆又长笑一声道:“逆贼朱由校,本尊者算无遗策,你早众叛亲离而不自知。你再看看她是谁!” 说着便从人群中拽出一人。那人却踉踉跄跄来到石门之前,对内拜了几拜,又转对朱允炆悲愤地道:“尊者,您不是让属下保护圣上么?为何将圣上囚禁于此?” 朱由检听到这个声音,不禁吓得魂飞天外,颤声问道:“皇…皇后?!” 第726章 朕去你大爷的(一更) “呜…嗬嗬嗬~!” 望着跪伏于石门之外的皇后张嫣,朱由检身旁的天启突然痛苦地大声呼喝起来,不知是笑,还是在哭! “圣上!”朱由检虽然胸中也是万分愤懑,见天启如此哀痛,原本苍白的脸,此时已经因为极度激动而变成了猪肝色,还是赶紧劝道,“请以龙体为重,暂息雷霆之怒,勿中歹人奸计!” “嘿嘿嘿…朕不生气,朕为什么要生气呢!”天启疯狂地大笑道,“朕在宫中总觉得烦闷,总觉得不好玩,哪知道朕最爱的皇后,一直在和朕玩一个天大的游戏!哈哈哈…五年,整整五年,真是太好玩了!” 朱由检当然知道天启这是在愤怒之极的情况下说的反话,心中也不禁黯然。他与天启一样万万没有料到,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皇后,居然也是白莲教的人!连他都被这个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打击得快要吐血,天启做为皇后的丈夫,几年来不顾魏忠贤与客氏的谗言构陷,一直不动声色地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如今却突然得知她竟是白莲教放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那心情可想而知! 门外的张皇后跪伏于雪地之中,听到天启如此伤心愤怒,也难过得放声痛哭道:“圣上,臣妾死罪!…但是臣妾敢对天发誓,入宫之时,尊者确实是让臣妾全力保护圣上,臣妾也从未敢做一件伤害圣上的事!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普通农妇尚且懂得这个道理,臣妾粗知礼义廉耻,又岂敢陷害夫君!现在看来,臣妾是被尊者利用了,这才害圣上身陷险地。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臣妾万死也不足以赎此大罪,只求圣上保重龙体!” 说罢她猛一转身,就要往一名白莲教徒手中的长剑上撞。天启和朱由检听了皇后这段哭诉,已经信了大半,此时眼见皇后寻死,皆惊呼道:“皇后不可!” 但虽然近在咫尺,可是隔着厚厚的石门,又有齐佑坤从外面上锁,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的胸膛撞上剑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莲教主朱允炆袍袖一拂,张皇后顿时跌了一串跟头,无力地栽倒在雪地之中。天启长出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朱允炆出手太重伤了皇后,不禁大怒道:“朱允炆!冤有头债有主,有种你冲着朕来,把皇后放了!” “呵呵呵…”朱允炆仰天长笑道,“没想到你们这对狗男女还真是臭味相投。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告诉你,张雪盈在未入宫前,即是我白莲教四大圣女之一。我安排她入宫,本意是让她用美色诱惑你,让你这逆贼为我圣教所驱策。没想到一则你昏庸银乱至极,宠幸乳母客氏和阉人魏忠贤,对她反倒冷落;二则她当上皇后之后,贪恋荣华富贵,居然对你产生了维护之心而背叛圣教…” “我没有!…”倒在雪地中的张皇后无力地说道,“不是雪盈背叛圣教,而是尊者你出尔反尔,利用雪盈的单纯无知陷害圣上!入宫之前,尊者明明叮嘱过雪盈,要我时时提防魏忠贤,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圣上,难道您忘了么?如果说是背叛,倒是尊者背叛了往日之言!” “住口!”朱允炆不耐烦地断喝一声道,“因为你是个女子,女子往往心智不坚,不能保守秘密,所以本尊者才对你有所隐瞒。燕贼窃据天下,我圣教历经二百余年都难以撼动,阉贼魏忠贤更是凶残歹毒。所以本尊者才设下巧计,让你以皇后之尊与魏忠贤斗,引发朝局动荡,圣教就有可乘之机。你只需永远服从圣教、听本尊者号令即可,哪来的那么多是是非非?现在你居然为了逆贼朱由校拒不服从教令,本尊者只好即刻废掉你的圣女之位!” “哈哈哈哈!”天启突然再次大笑起来,这次却是畅快之极,“朕就知道,朕不负皇后,皇后也不会负朕!皇后,刚才朕误会你了,你不要介意。别稀罕他那个破‘圣女’,朕今日能与皇后、五弟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就不寂寞了。朱允炆,你机关算尽,但是皇后始终是朕的皇后,不会听你胡言乱语,也不会跟着你祸乱大明。好玩,真是好玩得紧!” 这次朱由检都不禁击节叫好,没想到天启看似不学无术,关键时刻言辞竟然如此犀利!他也跟着大声斥责道:“朱允炆,你若想夺回江山,堂堂正正地举兵便是。可是你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无所不用其极,全然不顾社稷的安危和百姓的死活,像你这样阴险歹毒之人,也想成为天下之主?别做梦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大概是想把我也当做一颗对付圣上的棋子吧,不过你打错了算盘!” “本尊者确实错看了你!”朱允炆冷哼一声道,“我本意确实是想扶植你成为一方诸侯,最好起兵造反,所以才屡屡助你,否则你恐怕早死多时了罢?可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对我圣教教徒大肆搜捕,还妄图破坏我圣教大计!不过就算你有些小聪明,又岂能与本尊者对抗,因为本尊者受命于天,天要亡你燕贼一系!” 说着他举头望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朱由校,本尊者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马上草诏,将皇帝之位还给本尊者。本尊者可不像燕贼那般残暴,可以饶你不死。” 天启却连斜都没斜朱允炆一眼,反对朱由检笑道:“五弟,朕听王体乾和王承恩说,你平时喜欢骂人,还说‘大爷’如何如何的,那句是怎么骂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嗫嚅道:“臣无状,那一句是‘我去你大爷的’。” “对!就是这一句!”天启拍手大笑道,“朱允炆,你听好了,朕去你大爷的!朕继承祖宗基业,岂肯付与你这等奸恶小人!” “你找死!”朱允炆的脸当即涨成紫红色,手指皇后恶狠狠地道,“你若不草诏,本尊者先杀了这个贱女人!” 第727章 君前求情(二更) 眼看皇后就要被白莲教主杀害,就在天启和朱由检齐声惊呼之际,那位姓黄的“长老”急忙沉声禀道:“尊者,现在离天谴之时越来越近了,为复国大计着想,您必须马上离开京师。刚才周奎跑了,若他纠集人马来救逆贼,尊者脱身又要费些周折。不如留着这对狗男女做为人质,逆贼党羽投鼠忌器,必不敢阻拦尊者。反正天谴一到,玉石俱焚,就让他们多活一刻又有何妨。” 朱允炆思忖片刻便道:“也好。佑坤,打开石门,将这个贱人和逆贼锁在一起!” 齐佑坤立即领命开锁,将石门缓缓开启,并把皇后从雪地上拖行着投入火药库中。本来朱由检还想借这个机会逃跑,可是一见外面全是白莲教的人,又有朱允炆、齐佑坤、许显真,以及那位黄姓“长老”这样的顶尖高手,也只得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他总觉得那长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看脸却陌生得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很快齐佑坤又将大门紧闭上锁,朱由检、天启、李贞妍和张皇后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此时外面朱允炆道:“本想明天趁逆贼率诸王来看‘万年吉兆’之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成想朱由校今晚就来送死,看来我们的计划要稍做改变。但有天谴在,料也无妨。佑坤,至诚,你们两个也跟我一起走吧。” 朱由检这才知道,那黄姓“长老”名为黄至诚。只听他恭谨地答道:“还是尊者与佑坤先走,此处须得有人看管。待明天清晨,属下再设法脱身也就是了。” 齐佑坤也咬牙切齿地道:“属下也不走!那周奎与燕凌功夫不弱,朱由检这个逆贼更是诡计多端,我怕老黄一人应付不来!属下要等到巳时二刻再走!” “也罢,既然你们对圣教忠心耿耿,那就在这里再守一夜。本尊者登基之后,定封你二人为复国功臣!”朱允炆又嘱咐两句,便带着许显真飘然不知所踪,他手下的白莲教徒也走了不少,但还是留下至少一百人守着王恭厂,防止有人来救天启。 听着外面渐渐没了动静,朱由检悄声对天启道:“圣上勿忧,臣现在就设法救圣上出去!” 说着他就想打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找找仓库内有没有其他出口。刚往外一掏,李贞妍急制止道:“王爷不可!这仓库内全是火药,遇明火即有爆炸的危险!” 朱由检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火折子收好。二人只得摸黑在仓库中摸索了一遍,却沮丧地发现,这座仓库仅有大石门这一个出口,其他地方均是厚厚的石墙。即使李贞妍用掌猛击,也撼不动其分毫,说明巨石至少有一尺多厚,想破壁而出绝无可能。 二人只得转回天启处如实禀报,并安慰天启和皇后,说周奎和燕凌已经逃脱,必然会带人来救。 天启却淡淡一笑,拥着虚弱得倒在他怀中的皇后道:“五弟,不用忙了。奸贼安排如此周密,只怕谁也救不了我们,倒不如省点力气。你我兄弟,还有皇后,已经很久没有叙话了罢?这是朕的过失,临死之前,咱们就来个彻夜长谈,也教外面那些奸贼看看,朕和你们都不怕死!” 朱由检和李贞妍都明白,天启说的确是实情,想逃跑是绝无可能了。大限将至,几人反倒平静下来,也不再讲究什么君臣规矩了,皆靠着石墙并排而坐。 李贞妍先开口道:“圣上、皇后、王爷,刚才他们口口声声说有‘天谴’,不知所指为何?” 天启哂笑道:“这些奸徒只会装神弄鬼,什么‘天谴’,不过是故弄玄虚。皇后,你知道么?” 张皇后怯生生地答道:“尊…不,那个人,他并没有对臣妾说过什么‘天谴’,只说过要设计让诸王进京。臣妾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猜测着他会对诸王不利,所以前日见殿下时,才忍不住提醒殿下早些离开京师,以免不测之祸。没想到殿下还是没有走…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早该将这些告诉圣上的!” “不要说这些了,”天启宽容地一笑道,“你也是受人蒙蔽。现在你肯陪朕赴死,说明在你心里,朕比那个什么尊者重要得多,这就够了。” “对了!”皇后突然醒悟道,“殿下之所以没走,不是想替骊山郡主求情么?殿下,何不现在恳求圣上?” 朱由检闻言苦笑一声,心想现在自己和天启都快要玩完了,就算他改变主意,这圣旨又怎么传出去? 不过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朱由检还是向天启叩拜道:“圣上,您降旨将骊山郡主朱存棋许配给魏良卿,臣以为不妥,恳请圣上收回圣命!” 天启听了笑道:“哦?有何不可,五弟说说看!” 朱由检忙把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道:“首先魏良卿已经四十多岁,郡主却正青春年少;其次魏良卿已经妻妾成群,就算以郡主之尊为其正妻,还是太过委屈;再者郡主根本不认识魏良卿,也不喜欢他…” “还有么?”天启笑眯眯地道。 “臣…”朱由检一时语塞,其实他能想到的理由也就是这些了。 “五弟说的不无道理,”天启笑道,“但是这些理由朕觉得也不太充分,指婚嘛,哪个不是这样?再说圣旨已下,岂可轻改?” 朱由检见天启不肯收回圣命,登时急得大汗淋漓,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天启见了大乐道:“要朕改旨意也不是不可,但是五弟得有充分的理由才行,要不然朕怎么跟魏良卿交待?除非有一个人比魏良卿更大,朕允了魏良卿,跟他更没法交待,还可以用此人压魏良卿,让他不敢反驳。” 这时李贞妍轻轻捅了朱由检一下,朱由检正不解其意,李贞妍却抢着道:“圣上,确有一人比魏良卿大,若圣上不收回圣命,无法向此人交待!” “哦?是谁?” “就是秦王殿下!” ps:近来小弟发现本书在各种无线平台上的读者日渐增多,我知道的就有和阅读、天翼阅读、掌阅、熊猫看书等等。如果这些平台的读者大大想与小弟交流、催更 第728章 圣上指婚(三更求花求订阅) “圣上,殿下与郡主早就两情相悦,您就成全了他们两个吧!”李贞妍对着天启不停地叩头,朱由检却是目瞪口呆! 天启闻言大笑道:“五弟,真是这样么?按理说你比魏良卿相比,朕当然更向着你;但你与朱存棋都是宗室,又让朕为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由检脑筋急转,心想李贞妍已经当着天启把话挑明了,如果自己不承认,那李贞妍就有欺君之罪。但若自己承认,又违反了宗室规定。可是事已至此,朱由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跪倒叩头道:“圣上,臣确实…确实喜欢郡主!” 天启盯着朱由检半晌无言,正在朱由检忐忑不安、汗出如浆之时,天启突然放声大笑道:“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五弟,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即使你不求情,因为这个假‘万年吉兆’的事,魏良卿无论如何有失察之过,朕不治他的罪就便宜他了,还想白娶郡主?如今你又找朕,朕正好告诉他:朕的五弟秦王看上郡主了,他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他不要你死只要郡主,你就认倒霉吧。” 朱由检惊喜地道:“圣上,那宗室之事…” “五弟放心,那还算个事么?”天启笑道,“宗室之内通婚的多了,朱存棋是朱谊漶之女,属于原秦王一系。秦王是太祖之子,太祖传到你我兄弟已是第十二代。民间有‘五服’之说,也就是从高祖到玄孙共九辈,九辈之内不能通婚。你和朱存棋早出五服了,况且有些宗室没出五服也通婚了,朕哪里管得了那许多!这样吧,如果你我兄弟还能出去,朕就立刻降旨,封朱存棋为骊妃,让你二人奉旨完婚!” 朱由检听罢呆了半晌,一时无法想象,自己与朱存棋竟然被天启指婚了!还是李贞妍轻轻捅了捅他道:“王爷快谢恩啊!” 朱由检这才反应过来,眼含热泪重重叩头道:“臣谢主隆恩!” “也别谢了,”天启凄然一笑道,“咱们都不一定有命出去,朕也不过是给你画饼充饥罢了。对了,既然封了朱存棋,你这位侍妾朕也一并封了吧。你是叫李贞妍?” 朱由检一想也对,很可能自己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李贞妍一个正式的名份。于是他就把李贞妍的身世详细地讲给天启听,只隐去了自己与她共赴朝鲜、流落海外那一段。 天启听罢肃容道:“原来你还是朝鲜翁主,救过五弟的命,这次又护驾有功。虽然朝鲜叛我大明投靠建虏,但你能不与你哥哥同流合污,仍然对朝廷忠贞,朕就取你名字里这个‘贞’字,封你为贞妃。如能重见天日,五弟、你还有骊妃,就于同日完婚!” “谢主隆恩!”朱由检与李贞妍再次叩谢天启,两人均激动得流泪不止。自从在宁远偶遇,二人的经历跌宕起伏,几次遇险,又几次化险为夷,今天终于克服了最大的障碍,即将修成正果了! 正在此时,外面远处响起隆隆爆竹声,天启自言自语道:“看来已经到了子时,新的一年到了。只可惜我们几个未必能活着出去。” 朱由检与李贞妍也同时黯然,均有种幸福转瞬即逝的感觉。不过朱由检还是打起精神劝慰天启道:“圣上万勿灰心,这些奸贼也是人,不可能不吃饭睡觉上厕所,我们总有机会趁他们不备逃脱。” “好啊!”天启笑道,“我们君臣夫妻,就当是在这里过年守岁了!” 话是这么说,可几人等了半天,外面的白莲教徒一直戒备森严,尤其是齐佑坤更是寸步不离石门。几人又冷又饿,更兼身心俱疲,竟然全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突然被李贞妍轻轻摇醒,发现外面的雪似乎停了,天色也微微发亮,看来已是清晨时分。天启和张皇后头靠着头,仍在睡梦之中,皇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天启却是面带微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朱由检刚想问李贞妍怎么了,李贞妍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屏息静听。 朱由检忙将耳朵贴在石门的门缝处,只听那黄至诚低声道:“佑坤,我们被包围了!外面来了二三百人,身上都背着鸟铳,不过没有穿官军的军服。” 齐佑坤冷笑道:“东厂的番子被我们全歼了,他们当时还怕刺杀朱由校动静太大引来守城军,连喊都没喊几声,所以官军应该还不知情,这必是燕凌引来的朱由检的部下。黄大哥,告诉弟兄们要将身体隐蔽好,朱由检的秦兵与别处官军不同,火器十分厉害。不过我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来逆贼兄弟在我们手里,他们必然投鼠忌器;二来这里是军械火药库,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火药爆炸。你我只要再坚守到巳时二刻,到时大哥以‘狮吼功’震死敌人,就可以突围了。” 黄至诚听罢点头道:“就依贤弟之策。现在离巳时二刻还有两个多时辰,你在这里守了一夜,里面的人都睡着了,也该小憩一下,愚兄替你看守一会儿吧。” 齐佑坤抱拳谢道:“多谢黄大哥,那小弟就小憩半刻,半刻之后来替大哥!” 接下来外面又没了动静,想是齐佑坤找地方睡觉去了,黄至诚取而代之。朱由检刚听说秦兵来救自己,猛地一阵兴奋,可听齐佑坤的安排,秦兵竟真是无机可乘,又不禁沮丧起来。 李贞妍却紧贴着朱由检的耳朵悄声道:“殿下万勿出声,你听地下!” 朱由检猛吃一惊,忙趴到地上侧耳细听,果然觉得脚下有些轻微的震颤。他还有些莫名其妙,忽听火药库内的某一处地面“咚”的一声响! 这一下声音着实不小,连天启和张皇后都惊醒了,李贞妍忙示意二人不要出声,又隔着门缝偷偷向外张望。却见那黄至诚背对石门坐着,微微扯起了鼾声,竟是完全没有听见。 紧接着又是“咚、咚”几声,突然一块地砖“砰”地飞起,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窟窿! 第729章 激战火药库(一更) 随着砖石迸飞,火药库中登时弥漫起大片的烟尘,吓得朱由检几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半天,那窟窿中才探出一个身子,压低声音轻声呼唤道:“殿下何在?” “是红娘子的声音!”朱由检大喜之下,一时忍不住欢叫出声! “殿下勿出声!”黑暗之中,果是红娘子一身夜行衣靠,从地面的豁口一跃而出,快如狸猫般地掠至几人身前,也没时间多解释,只简单地道,“快随我从地道出去!” 朱由检和李贞妍赶忙起身,天启和皇后却由于长时间坐地不动,双腿全都麻木了,连站也站不起来。朱由检情知此时千钧一发,半点功夫也耽搁不得,便一咬牙将天启背在身上,李贞妍则背起皇后,二人跟着红娘子疾速向地道口奔去。 这时地道口处又钻出几名特战队员,朱由检心中更是狂喜,已经猜到一定是燕凌回去通知陈武,陈武率兵将王恭厂包围之后,暗中派工兵掘出一条地道!只要从地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孰料就在几人马上要进入地道之时,忽听仓库外齐佑坤暴喝一声:“老黄,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我感觉不对,这地下有声音!” 黄至诚则打着呵欠道:“哈…哪有什么声音,佑坤你是太紧张了罢!” “快看看逆贼还在不在!”齐佑坤焦躁地道。 “有老哥哥在这守着,你还不放心么!”黄至诚语带不满地道。 “嗯?老黄,你拦着我做什么?!”齐佑坤的语气突然转为严厉,猛听“砰”的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石门突然被硬生生震开,清晨雪地的亮光一下子洒入火药库,刺得朱由检等人睁不开眼睛! “啊!逆贼党羽掘地道进来了!”齐佑坤怒吼一声,“八大护法!” 顷刻之间,火药库门口又多了几条黑影,正欲与齐佑坤追赶朱由检等人,只听黄至诚高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佑坤,你与里面的人好歹有主仆之情,又何必斩尽杀绝?” “老黄!!”齐佑坤厉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你…你居然也背叛圣教?就算别人都做了叛徒,你也不能!尊者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还有你的先人被逆贼害得有多惨,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冤冤相报何时了!”黄至诚长叹一声道,“你身在西安,应该比愚兄更清楚,朱由检该不该杀!难道天下大乱,朝廷倾覆,任流贼与建虏屠戮我大明百姓,就是苍生之福,就是我圣教的目标?” “你放屁!”齐佑坤狂嘶一声,突然身形一晃,如旋风般扑向地道口的朱由检等人!而另外几人则一拥而上,将黄至诚团团包围,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招数。 这会儿朱由检等人刚刚跳入狭窄的地道之中,还没走出几步,齐佑坤已经杀至头顶。几名特战队员忙挥刀迎上,可他们的功夫与齐佑坤实在差得太远,连一个照面都没走上,就被齐佑坤用长剑刺倒在地! 此时地道中是红娘子开路,朱由检背着天启居中,李贞妍背着皇后走在最后。李贞妍眼见齐佑坤已经追至,只得放下皇后纵身跳出地道,顷刻间便连挡齐佑坤十余剑。但此时齐佑坤已如疯魔一般,每出一剑都力大无穷,震得李贞妍右臂酸麻,被齐佑坤迫得连连后退! 猛听齐佑坤狞笑一声,突然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一个身,长剑脱手而出,向李贞妍激射而来!李贞妍刚堪堪避过,齐佑坤已经双掌猛轰在仓库的某处地面上。只听“呼隆”一声,这处地面登时完全塌陷! 原来这一块正是地道经过之处,不知怎么被齐佑坤察觉出来。他这一掌将地道轰塌,彻底封住了朱由检外逃之路。眼见头顶的泥土砖块摇摇欲坠,再不出去就有被活埋的危险,朱由检与红娘子只得背着天启与皇后原路返回,再次退入火药库之中。 此时李贞妍与齐佑坤激斗正酣,却明显落了下风。朱由检不禁心中一沉,暗想虽然自己知道林佑坤武功高强,但看来他过去还是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今天全力施为之下,李贞妍已经明显不是对手,时间一长,非遭了他的毒手不可! 正在此时,忽听石门处一声雷吼,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齐佑坤手下那“八大护法”全被黄至诚震退,黄至诚立即双掌运劲,将两扇石门“砰”地一声紧紧关闭,并用一根巨大的石质门闩从里面封死。外面的人功力显然没有齐佑坤高,再加上里面有了门闩顶门,虽然将石门拍得山响,却无法撼动分毫。 这下仓库内登时一片漆黑,李贞妍见机不可失,突然用脚勾起一箱火药,奋力向齐佑坤抛去。齐佑坤一掌将火药箱击得粉碎,硫磺硝石的刺鼻味道立即弥漫开来,呛得他大声咳嗽。 趁着这个机会,李贞妍悄无声息地回到朱由检身边,拽着他们藏身于一垛火药箱之后,并用眼神示意,要几人万勿出声! 齐佑坤也知道里面只剩自己一人,而除了朱由检他们以外,还多了一个劲敌黄至诚;现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谁发出动静,谁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遭到对方致命的偷袭,因此也找了个地方屏息凝神藏了起来。 这下火药库内登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空气中夹杂着火药的刺鼻味道,紧张得简直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黄至诚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某处响起:“佑坤,收手吧!” 随即就是“轰”地一声巨响,原来齐佑坤循声而动,将发声之处的火药箱一掌击得粉碎,木屑与火药粉末漫天飞舞,却不见黄至诚的踪影。 林佑坤一击不中,知道中计,忙移形换位,边游走边怒骂道:“老黄,我知道你‘聚音为箭’的内功了得,没想到你拿它用来对付自己兄弟!” 黄至诚的声音又在另一处响起:“佑坤你放心,我不会偷袭你!离‘天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样下去,大家全都得死,难道你就不能听老哥哥一言么?” 第730章 良心未泯(二更) 齐佑坤在火药库中如同疯了一般,连连向黄至诚发声之处施以重手,打得到处硝烟弥漫,却根本连黄至诚的影子也摸不到。朱由检等人则缩在一个角落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被齐佑坤发现。 足足打了约有半刻,齐佑坤才猛然醒悟,气喘吁吁地停下道:“老黄,你是想趁我功力损耗过巨的时候出手,对不对!” 黄至诚苦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佑坤,你终于肯听我一言了么?现在已是辰时一刻,你算算还有时间脱身没有!再说尊者也未必就能把时辰算得那么准,万一提前了怎么办?你多耽误一刻,各位兄弟的危险就增加一刻,如果大批官军赶来,就一个也走不脱了!” “走不脱便走不脱!”齐佑坤狞笑一声道,“官军来得越多越好,我还怕他们不来呢!反正两大逆贼在此,到时候一起完蛋!” “你这又何必。”黄至诚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我加入圣教,并不是为了滥杀无辜…” “住口!”齐佑坤勃然大怒道,“你还有脸提圣教,你难道忘了圣教的宗旨就是要复先帝之位,除逆贼而正国本!” “可是按照尊者的计划,整个大明都打烂了,又岂能正国本?”黄至诚慨叹道,“尊者这些年苦心积虑,先是安插圣女入宫为后,企图以美色诱惑朱由校使其失德乱政;又派我打入厂卫,助阉贼杀害忠纯之臣;去年还欲炸开武昌大坝,使荆楚变为一片泽国,动摇朝廷财赋根本,让江南也和陕西、河南一样闹起民变…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我们做的事情,可有一件是利于百姓的?如果尊者真是一代圣主、弥勒转世,他就不该如此!” “你懂什么!”齐佑坤气鼓鼓地道,“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为了剪除逆贼,恢复先帝江山,死些人在所难免。逆贼坐拥天下,不把朝廷搞乱了,我们怎会有机可乘?如果江山不为尊者所有,又有什么好珍惜的?你既说出这番话,证明你早对圣教有异心了,看来你前年在大雁塔刺杀朱由检失败,恐怕也是故意的吧!” “你错了!”黄至诚叹了口气道,“当时的我也像今天的你一样,觉得只要听从尊者的吩咐,就可以报家仇、雪大耻,甚至可以成为中兴功臣。所以我也不择手段地假冒大慈恩寺方丈释永严诱骗秦王,而且几乎已经得手。可是在动手之前,秦王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及‘亡国’与‘亡天下’之论,却让我不禁思索这些年到底做得对不对,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宁肯让天下沦亡! “后来我为了试探秦王,故意以他的妻子之性命迫他自杀。佑坤,你拍良心说,如果是尊者碰到这种事,会不会牺牲自己保全他人?可是秦王就真的宁肯自杀,也要保护他的妻子!最后他说的那段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天行有常,邪不胜正,我泱泱中华数千年文明,岂能被这些宵小之辈破坏。我死之后,望你和玉怜将孩子带大,让他继承我的遗志,外御敌侮,内除奸邪。总之但有一口气在,不得让任何人践踏中华大好河山!’“当时我真如醍醐灌顶,想想我们做的这些事,全是上不得台面的,没有一件可在阳光之下!若先祖黄子澄知道他的不肖子孙尽做这些阴险龌龊之事,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宽恕我!所以我确实故意放走了秦王。” 朱由检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此人聚音为箭、吼伤万俟松的功夫似曾相识,原来他就是当年在大雁塔时的那个假方丈、一吼震死数十名刺客的神秘宗师!同时,他还是东厂第一高手,原来竟也是白莲教的卧底! 而且听了黄至诚的这番话,朱由检也就明白了白莲教种种行径的目的。简单地说,朱允炆认为朝廷的统治还比较稳固,而他为了尽快推翻天启自己做皇帝,就变着法地制造混乱与灾难,并且扶植不同的势力互相争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当年朱棣篡位确实不地道,但现在这个朱允炆如此行事,就更令人发指,甚至可以说是无耻之极!因为他为了报仇和做皇帝,不惜以天下为赌注,以百姓为工具,就算民族衰亡也全然不顾! 而这个黄至诚则是良心未泯,不但上次没有杀自己,这次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朱由检甚至觉得他刚才这段话不是说给齐佑坤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否则自己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弄清白莲教的企图和手段。 只不过朱允炆和齐佑坤口口声声说的“天谴”到底是什么,朱由检还是不甚明了。而且听他们谈话之意,似乎这个“天谴”的时间就在今天中午左右。 一想到此,朱由检就更想尽快脱身,将天启和皇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可是现在身处火药库之中,有强敌齐佑坤就在不远之处,而且仓库外仍有大批白莲教好手,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齐佑坤已经被仇恨彻底吞噬了心灵,根本不听黄至诚的劝说,仍在黑暗中寻找朱由检等人的藏身之处。当然他也怕黄至诚偷袭,不敢动作过大,这座火药库又足有数十丈见方,可藏身之处甚多,所以他搜寻的速度倒也不快。 而外面的白莲教徒在尝试着撞了几次石门以后,见石门纹丝不动,也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尝试,现在竟然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朱由检等人正在提心吊胆,忽然黄至诚犹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齐佑坤突然发出一阵狂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这是火药库!也别等‘天谴’了,我现在就和你们这些逆贼同归于尽!” 说着他便掏出了火折子,众人登时大惊失色! 第731章 天降陨石(一更) 原本漆黑一团的火药库中突然亮光一闪,齐佑坤手中的火折子已经打着。本来这里就堆满黑火药,刚才让他一通折腾又打烂了不少火药箱,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火药的粉尘。一遇明火,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至诚大喝一声:“破!”同时双掌运劲,排山倒海般拍在仓库的石壁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尺许厚的石壁,竟然被他硬生生震出一人来宽的缝隙!朱由检等人如何肯错过这个惟一的逃生机会,皆拼命向着缝隙奔跑。 可是与此同时,齐佑坤手中的火折子也在空中翻滚着抛了过来。黄至诚本可第一个钻出缝隙,可是为了助几人逃脱,他接连把瘫坐于地的天启和皇后奋力推出,不免耽误了几秒时间。这时朱由检还没有通过缝隙,而那火折子已经离一包被打散的黑火药只有寸许距离! 正当朱由检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之际,黄至诚猛地将他往缝隙处一推,同时借着推力迅速反弹,直扑火折子而去! 可惜已经太晚了,就在黄至诚的手离火折子还有一尺多远之时,冒着淡红色火苗的火折子终于坠入黑火药堆之中。只听“轰”地一声闷响,黄至诚已经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飞! 朱由检本已在缝隙口,被黄至诚一推,已经跌出石壁外,仅仅是被碎石擦破了点皮。可是回头一看,黄至诚已经重重地跌落在石壁内,全身血肉模糊,七窍流血!这位内功卓绝、堪称一代宗师的人物,终于像他的先祖黄子澄一样,为了自己内心中坚定不移的理想奋勇献身! 朱由检心中悲痛不已,下意识地就想去抢回黄至诚的尸身。可李贞妍与红娘子均厉叱道:“王爷快走!” 这时朱由检才想起几人虽然从火药库中侥幸逃脱,可仍处于危险之中,最起码周围还有上百白莲教徒。可是出乎几人意外的是,这些教徒全都乱作一团,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还边跑边心惊胆战地喊道:“‘天谴’来了!” 朱由检正莫名其妙,李贞妍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指着天空惊叫道:“王爷你看!” 朱由检顺着李贞妍所指的方向惊抬头看时,见刚刚雪住放晴、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从东北的高空出现一个芝麻大小的红点,并迅速向西南划过天际。初时似乎并不很快,可随即就越来越大,顷刻之间已有拳头大小。 随着此物的高度逐渐降低,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哪是什么小红点,而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这团火焰越来越大,同时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似乎正直奔王恭厂的方向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朱由检心中已经明白了:这是一颗陨石,外层那团火焰则是由于陨石高速穿过大气层,与空气剧烈摩擦而产生的燃烧现象!如果坠地之时陨石仍未燃尽,则必将给地面带来巨大的冲击,而此处是火药库,后果不堪设想! 生死存亡之际,朱由检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将瘫倒在地上的天启与张皇后一手一个扛于双肩之上,大吼一声:“跑!”随即就发足狂奔起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出去,离火药库越远越好! 李贞妍与红娘子也提剑紧跟着朱由检往外跑,可没跑多远,突然又转出两名白莲教的“护法”,对着朱由检抡刀便剁。红娘子忙挥剑迎上,并对李贞妍尖声喊道:“姐姐保护着王爷快走!” 朱由检还想说些什么,可李贞妍深知此处的凶险,不由分说地就推着朱由检往外跑。眼看王恭厂的大门就在眼前,突然一人如同发狂的野兽般蹿出来挡住去路,用含混不清的嗓音嘶吼道:“天谴已经来了,谁也别想走,跟我同归于尽吧!” 朱由检定睛一看,不禁吓得差点跌倒。原来此人正是齐佑坤,他必是也被火药炸伤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还被炸瞎了一只眼睛,瞳孔爆裂外翻,甚是骇人。他的长剑已经不知去向,哀嚎一声就冲朱由检扑了过来,看架势竟想把朱由检活活咬死! 李贞妍忙挺剑上前敌住齐佑坤,同时焦急地催促道:“王爷快走,那团火焰更大更近了!” 朱由检猛然惊觉,抬头看时,见那颗陨石果然已经划过了一半天空,马上就要来到王恭厂的正上方。此时那团火焰已经变成了像一间屋子那么大的一个大火球,在空中旋转翻滚着继续坠落,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炙热了起来,伴随着一连串恐怖的音爆之声,真有雷霆万钧之势! 朱由检惊恐不已,边发足狂奔边厉吼道:“贞妍,别管他了,快跑!” 可是齐佑坤此时已经彻底疯魔,根本不顾李贞妍的长剑频频刺中身体,还是如同野兽般疯狂地发动攻击。李贞妍本来武功就不如齐佑坤,此时更是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迫得连连后退,反而离朱由检越来越远了! 这时红娘子已经解决了那两名“护法”,从另一侧追了上来,并从朱由检手中抢过张皇后。朱由检将天启背在背上,刚跑了两步突然站住道:“不行,贞妍还在后面!” 李贞妍见朱由检停住,急得厉声高喊道:“王爷快跑,要来不及了!” 可是此时天上那团大火球发出的恐怖声音,已经大到让朱由检几乎听不清李贞妍的呼喊!他见李贞妍难以脱身,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回奔来! 李贞妍可真急了,长剑脱手飞出,钉在朱由检身前数尺之处。朱由检浑身一悚,倏地止步,听见李贞妍眼含热泪发出的悲鸣:“王爷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此时二人的距离约有三十多步,刹那间天昏地暗,朱由检只觉呼吸一滞,一团巨大的火影已经从头顶掠过,带着万道金光坠落于刚才几人藏身的那座火药库处。 只听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火药库上方腾起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云,同时无边无际的气浪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由检背上的天启突然奋力挣脱,用尽全身之力将朱由检拽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朱由检就感觉双脚离地,被巨大的气浪推得凌空向后飞了出去! 第732章 王恭厂大爆炸(二更) 在被气浪掀飞的短暂瞬间,朱由检失去了知觉。当他从浑身巨痛中睁开眼睛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王恭厂大门外的大街上。幸亏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厚厚的积雪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否则非得摔个骨断筋折不可。 他艰难地向四周望了望,只见红娘子和张皇后均赤身露体卧在雪地之中,似乎倒没受什么伤,只是满脸惊怖之色。天启同样全身寸缕皆无,却双眼紧闭,从耳鼻口中不断渗出血丝,呼吸极度微弱。 朱由检这才发现自己也同样一丝不挂,而周围许多被气浪掀翻的秦兵虽然受伤不重,也都没了衣服。这时已经有秦兵认出了他,赶忙脱下几件满是破洞的衣服给几人遮盖了。 这时忽听王恭厂内又是数声猛烈的爆炸,朱由检蓦然惊觉,李贞妍并没有和自己一样被气浪掀出来!他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往里冲,一人忙将他死死拉住道:“殿下,不能进去!火药库全炸了!” 朱由检这才认出是陈武,可他根本不理,奋力挣脱又要往里闯。陈武连拉带拽,朱由检心头火起,一脚将陈武踢翻在地,陈武却趴在地上死死抱住朱由检的脚脖子哽咽着道:“殿下,爆炸这么剧烈,翁主肯定已经遇难了!” “不可能!贞妍武功那么好,我都没死,她怎么会死,她一定还在里面!!”朱由检如同疯了一般,还要往里硬闯,却不防王恭厂内又是一连串猛烈的爆炸,脚下的大地都被撼动,他竟被震得跌坐于地,连站都站不起来! 原来天降陨石击中王恭厂,本身已经威力惊人,又引发了火药殉爆。王恭厂内的火药库可不止一座,而是大大小小有数十座之多,此时皆炸成一片,连重达数百斤的巨石都被炸上天空。被烤得炙热的碎石断木不断从王恭厂内迸出,又击毁了附近无数民房。 突然一截人体的残躯被炸飞出来,正好落在朱由检身旁。他定睛一看,见是齐佑坤的半个脑袋连着上半身的一部分,其余部位则不知去向。 朱由检蓦然想起,在被气浪掀飞的一瞬间,李贞妍仍是和齐佑坤斗在一起的。如今齐佑坤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李贞妍岂能幸免?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悲恸再也无法抑止,他发疯般地践踏着齐佑坤的残肢,又颓然跪倒在雪地之中,冲着王恭厂内放声痛哭道:“贞妍!贞妍!贞妍!!!”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一声紧似一声的隆隆爆炸! “殿下,死者长已矣,请你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暂时节哀!”不知何时,衣衫不整的张皇后跪在朱由检身边,将已经哭得精神恍惚的他费力地搀起道,“圣上如今命悬一线,此处又爆炸不绝,为今之计,还请殿下速速护送圣上回宫调治!” 朱由检却木然地呆立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皇后,口中喃喃地道:“贞妍死了,贞妍死了…我把贞妍害死了…” 皇后见朱由检仍不清醒,情急之下劈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声泪俱下地道:“害死贞妍的不是殿下,是那些奸徒!贞妍之所以牺牲自己,还不是为了保护圣上与殿下,若殿下只顾哀痛,耽误了国家大事,岂不为奸人所笑,贞妍的在天之灵也会生气的!” 朱由检吃了这一记耳光,似乎猛然惊醒,嘶哑着嗓子艰难地道:“臣…遵旨!” 这时他才集合守在王恭厂外的特战队员与秦兵,检点人数,却发现除了个别人被王恭厂飞迸出来的砖石砸伤以外,大多数人都没有大碍,只是身上的衣服莫名其妙地都碎烂了。 于是朱由检就率领这几百名如同叫花子一般的部下,保护着皇后与昏迷不醒的天启,缓缓地向紫禁城移动。 之所以是“缓缓”,是因为他们发现越往外走,破坏力反而越大!到处是因爆炸而倒塌的民房,民房下面还压了不少百姓,有的还在用微弱的声音呼救,大多数则是被直接砸死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无不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地面也严重扭曲变形,甚至路旁有些需要二人合抱的大树,也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 更为可怕的是,天空中还不断有砖头碎木、甚至是人体的残肢如雨点般坠落,不时有秦兵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不知哪个衙门口的一尊重达数千斤的石狮子,也被高高地掀上天空,再狠狠地坠落地面,登时砸出一个方圆近丈的大深坑! 直到几分钟后,这阵碎石雨才渐渐平息,偌大的京师,竟然在这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王恭厂方向还偶尔传出爆炸声,以及一些民房因失火而发出的毕毕剥剥声! 又过了一会儿,废墟中才渐渐传出大人小孩的哭声,以及伤者的痛苦呻吟声。可是朱由检他们现在无暇救灾,因为天启现在危在旦夕,如果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驾崩了,将会引发大明帝国的一场更大的灾难!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艰难地跋涉到了紫禁城的午门。只见负责宿卫的御林军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找到圣上没有?圣上在哪里?” “圣上在此,速来护驾!”皇后高呼一声,御林军错愕地望了半天,才发现外面这队如同叫花子一般的队伍中,居然真的有皇帝和皇后。谁也猜不透他们到底是怎么出去的,难道是被爆炸炸飞了么? 皇后此刻当然没功夫与他们解释,赶紧一起与朱由检护送着天启进了午门,绕过三大殿直奔乾清宫。这时他们才发现,紫禁城内的情况同样惨不忍睹,因为三大殿正在紧张的施工修葺当中,本来有千余名工匠正搭着脚手架干活,结果全被那一下巨大的爆炸从高空震落下来,摔死摔伤不计其数。 而天启的寝宫乾清宫,更是被震塌一角,将里面的太监全部砸死。好在坤宁宫受损还不严重,众人忙将天启抬入宫中,又去太医院请太医。 见数十名太医匆匆赶到,开始对天启实施救治,朱由检悄无声息地退出来,直向王恭厂发足狂奔而去。 待跑到王恭厂时,爆炸已经停止了,原本方圆数百丈、房舍仓库不计其数的王恭厂,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在周围白皑皑的雪地包围中,呈现出格格不入的焦黑之色。 朱由检踉跄着冲入废墟中,一边徒劳地用手搬开砖瓦,一边热泪滚滚地道:“贞妍,我来找你了!” 第733章 风雨飘摇(一更) 从上午直到黄昏,朱由检一直在王恭厂徒劳地搜寻,幻想着李贞妍尚在废墟下等着自己解救。没过一会儿,他的双手就被碎砖烂瓦划得鲜血淋漓。可是除了极个别的断壁残垣,所有建筑都被威力巨大的爆炸炸成了细小的碎块,别说是人,就是连残肢和骸骨都找不到。 陈武等特战队员多次上前解劝,可是朱由检就如同疯了一般,极其罕见地对任何敢于劝阻他的人又打又踢,随即还是低头自顾自寻找,汗水浸湿了衣衫,又被冻成冰茬子,他也浑然不觉。 后来周奎和燕凌也拖着重伤之躯赶到。原来他们两个在昨夜与白莲教徒混战时就受了重伤,若不是轻功超卓勉强逃脱,早就被乱刃分尸了。他们刚支撑到了信王府送信,就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直到今晨震撼全城的王恭厂大爆炸,才从房子的剧烈摇晃中惊醒。 见朱由检这般模样,燕凌黯然止住陈武道:“殿下此时伤心欲绝,你若不让他找,他非得吐血不可!”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陈武嚎啕大哭道,“翁主已经殁了,殿下就是再伤心也没用,时间长了非累倒病倒不可!” 脸色蜡黄的周奎见红娘子也在一旁默默垂泪,龇牙咧嘴地捋了捋八字胡道:“这位姑娘,殿下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温言安慰。我们这些人都不行,只有你是女子,还是你劝劝殿下吧。” 红娘子抽噎着摇了摇头道:“殿下对翁主情深意重,我顶多算是殿下的侍女,怎能劝解得了?…啊!对了,我知道有一人可以劝动殿下!” “是谁?”几人同时焦急地问道。 “郡主啊!”红娘子拭去眼中的泪花,露出兴奋之色道,“郡主既是翁主的密友,此次殿下又是为她而进京,郡主说话肯定比我管用多了。” 燕凌急差陈武去请朱存棋,不多时,朱存棋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她也是刚刚得知李贞妍不幸遇难的消息,一路上早哭得双眼红肿。 众人赶紧嘱她劝解朱由检,朱存棋含泪点了点头,踏着焦黑的废墟艰难走到朱由检身边,缓缓蹲下身去,紧紧握住朱由检流血不止的双手。 朱由检初时还不知道是朱存棋,暴躁地将手一抖。朱存棋身体立即失去平衡,跌坐在废墟之中。 “郡主,怎么是你?”朱由检这才发觉,歉然之色在脸上一闪即过,紧接着又转身挖掘了起来。 突然,他觉得背后一暖,朱存棋已经紧紧地抱住他,放声痛哭道:“殿下,贞妍已经仙逝了,你接受这个现实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总是这样,贞妍也不会安心的!…” 朱由检呆立半晌,终于如同受伤的独狼般哀嚎起来,嚎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终于气息一滞,软软地倒在朱存棋怀中! “殿下虚脱过去了,快回王府调治!”朱存棋满面泪痕却又小心翼翼地拥着朱由检,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朱由检横着抱起道,“刚才他哭出来了,总算没有把这股气郁结在心中。只要醒过来,应该是不妨事了…” 天启六年正月初一辰时,一颗陨星从天而降,坠于京师内城西南的王恭厂军械库内,引发仓库内的火药连环大爆炸。撞击造成的冲击波和火药爆炸的双重作用,给京师造成了巨大破坏和重大人员伤亡,毁损房屋数万间,伤亡二万余人。 而且出现了两个非常奇特的现象,一是靠近爆炸中心的区域,受损反而较轻,而稍远一些的数里范围之内,破坏却极其严重,甚至波及了内城中心的紫禁城。当然,也正因如此,朱由检与天启等人才侥幸活了下来,如果他们正处于爆炸范围之内,或是再偏外二三十丈,则均难逃一死。 第二个奇特之处就是很多人受伤并不严重,甚至根本没有受伤,身上的衣服却全不翼而飞了。后来当事者形容,当时的感觉就像有人用极快的速度剥掉衣服一样,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赤身露体了。 如此天降惨变,当然引起京师百姓的极度恐慌。由于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各种谣言应时而生。有说京师是毁了元大都重建,蒙古人报复作法,引来一座大山欲砸平四九城的;有说是当年严嵩修外城只修一半,导致阴阳不调和惨遭天谴的;当然更多的则是传言大明国祚已尽,这就是天象示警,亡国之兆! 天灾加上谣言纷起,很快京师之内就一片大乱。除了数万人死伤,还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爆炸引发的火灾还波及许多地方,大火直到深夜仍未扑灭;更有一些流氓地痞趁灾抢劫,甚至借机污辱妇女,然后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老百姓还以为也是天灾所致,竟不留意,致使一天之间,受害妇女竟达千人之多。 按说京师乱成一锅粥,五城兵马司早该派御林军弹压。可御林军也在这场灾难中损失了不少人,再加上这帮人里面也鱼龙混杂,不少军官竟乘机纵兵伪装成强盗掠夺民财,更把京师搅得天翻地覆。就连平时只手遮天的九千岁魏忠贤,此时也无法控制住局面。 而对大明帝国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天启皇帝的重伤昏迷了。在王恭厂内火药爆炸的一瞬间,天启将朱由检挡在自己身后,虽然让朱由检躲过一劫,他自己却承受了强大的冲击波,五脏六腑皆受到严重损伤。虽有太医用了最好的疗伤圣药而勉强保住性命,可还是昏迷不醒。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这就产生了一个巨大而紧迫的问题:谁来继承帝位? 因为天启本身非常年轻,十六岁登基,今年不过二十二岁。虽然包括张皇后在内的几位后妃也曾怀孕或生产过,但不是流产就是早夭,导致天启到现在仍然没有一男半女,更不要说立太子了。那么如果他一驾崩,朝廷就会立刻面临无君的局面。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没有皇帝定会引发极大的混乱! 历经近三百年的大明帝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第734章 暗流涌动(二更) 天启皇帝重伤昏迷,京师之内立即暗流涌动。 首当其冲的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魏忠贤早有篡逆之心,可他自己只是个太监,自古至今,从来没听说有太监能当皇帝的。所以他虽然权势滔天,之前也未敢轻动。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最大的靠山、权力的来源天启皇帝要驾崩了。天启一死,新皇帝未必对他感冒,魏忠贤立即感受到极大的威胁。此前他的老相好客氏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找个男婴,谎称是天启与某个宫女所生。只要天启一死,立即拥立这个傀儡皇帝,那魏忠贤就可以继续稳掌大权了。 但是魏忠贤总觉得这个方案还不过瘾,非想要让天下改姓魏不可。于是又有阉党爪牙建言,让他等天启一驾崩,立即发动宫廷政变,矫遗诏称天启禅位,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皇帝。虽然他这个皇帝断子绝孙,但还可以传位于侄子魏良卿,也算后继有人。 魏忠贤一直在这两个方案之间摇摆不定,于是他的党羽也做了两手准备,既找了初生的男婴,也暗中四处串联,鼓动京师三大营,即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将领听从魏忠贤号令。这些将领本来就是靠着阿谀奉承才能爬到这个位子,魏忠贤又权倾朝野,因此双方早就暗中勾结,只要魏忠贤一声令下,三大营十万官军皆可听其调遣。 现在终于马上就到图穷匕现的时刻了,魏忠贤也总算下定决心,还是采取较为稳妥的第一方案,扶植一个傀儡皇帝。等全国军政大权尽归于己、满朝全是阉党爪牙之时,再废掉小皇帝也不迟。 而且为了让这个傀儡皇帝的继承更具合法性,魏忠贤还打算由客氏亲自出面去劝张皇后,让张皇后认这个男婴为子。这样这个傀儡就成了天启的嫡子,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就算是有廷臣反对自己,但是他们不会反对张皇后,而张皇后也可以凭此子成为皇太后,在锦衣玉食中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可以说是双方各取所需。 当然除了魏忠贤以外,还有一股势力也蠢蠢欲动,那就是进京的诸位藩王。因为有明一代,皇帝无嗣而由藩王即位是屡有先例的。即使不算成祖朱棣的“靖难”,还有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之变”中被俘,廷臣拥立其弟郕王朱祁钰,以及武宗朱厚照病亡无嗣,兴王朱厚熜从封地承天府(今湖北钟祥)进京入继大统两例可循。 如今天启危在旦夕,这些半辈子锦衣玉食、却几乎从未染指权力的藩王们,突然发现原本遥不可及的皇位,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皇帝宝座的诱惑,有几人能够抵挡? 当然这些人也不傻,知道拥立皇帝的权力在内阁,只要几位内阁辅臣一致同意,大事可定。所以有几位藩王已经秘密地与四位内阁成员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私下联络,试探口风,看看有无可乘之机。 但不论是魏忠贤还是藩王,也不论是想篡位还是想立傀儡,都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天启驾崩。只要皇帝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任何行动都等同于谋反,因此所有相关势力都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此时京师的气氛已经是山雨欲来,极度紧张压抑,可朱由检却似乎置身之外。苏醒之后,他将自己锁在信王府中,一连三天水米未进,到了夜晚也不睡觉。他不敢合眼,因为只要一合眼,李贞妍就会满满地占据他的脑海,让他泣血不止! 众人也不敢劝,只有朱存棋寸步不离地陪着他,生怕他一时想不开而做出傻事。朱由检不吃不喝,朱存棋也一样陪着不吃不喝,两人几天下来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直到第三天深夜,朱由检终于在一次畅快淋漓的大哭之后,再也耐不住极度的疲乏,倒在朱存棋怀中沉沉睡去了。在梦里,他似乎与李贞妍又回到了钓于岛,回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中。当他再次向李贞妍求欢之时,却被她轻轻地推开,巧笑嫣然地道:“王爷还有很多事要做,勿要只缠着人家了。人家劳累了大半天,想先休息一会儿呢!” 朱由检不依不饶地用手去抓,李贞妍却幻化为一团虚影,渐渐地消失在空气之中。朱由检惊叫一声:“贞妍!”立时惊醒,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坐在床边陪着自己的是朱存棋,而李贞妍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被自己拥在怀中了。 朱存棋见朱由检虎目含泪呆坐不语,知道他肯定梦到了李贞妍,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陪着他默默垂泪。 忽听朱由检轻声道:“郡主,这几天你没有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吧。” 朱存棋惊喜地举目答道:“存棋不饿,殿下饿了么?” “我不饿,但我要吃东西。”朱由检坚定地拭去眼眶中的泪水道,“贞妍托梦给我了,要我继续做该做之事,她先休息一会儿。不填饱肚子,怎么做事?把大伙儿也都叫来一起吃,吃完我们上街救灾!” 王府上下无不为朱由检从极度哀痛中恢复过来儿感到欣慰,只有朱由检自己知道,这份哀痛永远不会消逝。它将和李贞妍一起,永驻于自己内心深处,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到终点。那时,他和李贞妍将重逢于碧空之上,他才可以好好地休息。 匆匆吃罢早饭之后,朱由检立即率领秦兵上街,检视京师受灾情况。见几天下来,官府居然毫无救灾之策,朱由检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取出此行携带的十万两银子,先购置了一批棉被和帐篷,尽可能多地安置那些无家可归、在数九寒天中挨冻的灾民,又立即开设粥厂。不过半天时间,信王府附近就聚拢了数千灾民,虽然条件简陋,好歹可以活下去了。 而对于那些趁乱打劫的流氓地痞,朱由检也毫不客气,派出红娘子和数十名没有负伤的特战队员,展开了血腥的刺杀行动。一夜之间,数百恶棍横尸街头,官府居然毫无头绪。 到了深夜时分,朱由检刚蹒跚着从街上的安置点返回王府,揉着巨痛的太阳穴想歇息一会儿,突听府外一声骏马的长嘶,随即一人如同一阵风般闯进府来,急促地喘息着道:“秦…秦王殿下何在?” 朱由检认出是王体乾,忙迎上前道:“王…” 还不等他说下一个字,王体乾立即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圣上口谕,宣秦王朱由检即刻觐见!” 第735章 吾弟当为尧舜(一更) 王体乾在深夜急召朱由检入宫,朱由检已知宫中必然发生了刻不容缓的大事。当下也来不及更换朝服,就穿着一身便装与王体乾出府上马,踏着满街冻成硬茬的泥雪,向紫禁城疾驰而去。 到了神武门外,只见此处护卫森严,把守宫门的宫廷四卫个个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朱由检见状突然心脏狂跳起来,暗想万一这王体乾倒向魏忠贤,或者干脆就是魏忠贤隐藏极深的同党,现在是矫诏把自己骗入深宫捕杀,那可就全完了,因为自己身边既无一人保护,天启在重伤昏迷中,也不可能再给自己提供保护伞。 可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只得硬着头皮跟随王体乾策马上前。王体乾只是稍稍放慢了马速,好让守门侍卫看清自己,却并不下马,尖声高喊道:“咱家有圣谕在身,速速闪开了!” 守神武门的侍卫统归武骧左卫管辖,他们是皇帝直接指挥的亲卫,自然知道王体乾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天启最为心腹之人,当下也不阻拦,闪出一条狭小的缝隙,让王体乾和朱由检鱼贯通过。二人刚刚策马过去,神武门的厚重宫门就再次紧紧地封闭,朱由检顿觉好像被紫禁城这尊吃人的怪兽一口吞入腹中,更是不寒而栗。 紫禁城内同样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大批侍卫和太监手持利刃,将各处宫门都牢牢守住。朱由检并非没在宫中待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更是惊疑。 王体乾却不多言,只闷头领着朱由检左拐右拐,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宫殿之前,滚鞍下马喘着粗气道:“王…王爷,快…快进去,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都等着急了!” 朱由检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来到了坤宁宫门口,而非东厂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王体乾拉着他便往里闯,直至坤宁宫正殿门外,扯着公鸭嗓喊道:“回万岁爷,秦王朱由检奉诏入宫觐见,奴才特来缴旨!” 朱由检听王体乾口称“万岁”,这才知道天启已经苏醒了过来,不禁心头一喜,嗓子一热,哽咽着跪拜道:“臣朱由检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时殿门一开,衣着简朴的张皇后亲自迎了出来,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直接将朱由检从地上拽起道:“禁声,入殿叙话!” 朱由检见张皇后神色慌张,心头又是一沉,赶紧跟着迈步入殿,转入东暖阁。一进房门,就见天启仰卧在床榻之上瞑目一动不动,面如金纸。朱由检立时唬得魂飞天外,怔怔地道:“圣上…圣上该不会是…” 这时天启突然费力地抬起右手,对朱由检招了一下,气息微弱地道:“五弟,朕下不了床了,来朕身边说话!” 朱由检立即想起当日在王恭厂,正是天启奋力将自己挡在身后,自己才侥幸没有大碍。可天启却结结实实地替自己挡了冲击波,这才会受赏如此严重。 念及此处,朱由检泪如泉涌,跪爬两步来到天启床前,泣不成声地道:“圣上,臣…” 天启却勉强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悲伤,又命皇后在自己背后垫个枕头,好可以坐着说话。可他身子稍稍一动,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皇后忙用手帕掩住。待天启渐渐平息,朱由检偷眼看那条手帕,上面尽是斑斑血迹,更是五内俱焚。 说起来,朱由检和天启虽是亲兄弟,但做为一个穿越过来的人,他对自己这位皇帝哥哥本无什么好感,顶多有些伴君如伴虎的惴惴之情。可天启无视各种谗言,一直坚定地保护朱由检,在关键时刻还以自己的身躯救了朱由检的命,使得朱由检终于明白,这就是他在前世从未体会到过的兄弟之情! 可是当他刚刚把天启真正视为兄长,这位兄长却成了这般模样,让他怎能不无比悲痛?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挚爱李贞妍,实在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兄长了! 天启急促地喘息了一阵,面色却转为红润,勉强微笑着拉住朱由检的手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尧舜”是什么含意,朱由检当然清楚得很。他顿觉脑袋“嗡”地一声,赶紧跪伏于地汗出如浆道:“臣死罪!陛下春秋鼎盛,虽然龙体违和,只要加以精心调治,必可痊愈;陛下说这样的话,臣该万死!” 天启却无力地摆摆手道:“到了这个份上,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朕心里清楚得很,朕时日无多了…朕不要你死,你若死了,谁来入继大统,谁来传承社稷?…起来说话!” 朱由检还是惶恐地伏地不敢起身,更不敢应承,急得天启又猛烈咳嗽起来。这时皇后含泪厉声道:“殿下!事情已经万分紧急,你想要急死万岁不成?” 朱由检浑身一震,见天启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之色,这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此刻他终于不再怀疑天启是拿言语试探自己了,心中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天启和皇后均长出一口气,知道朱由检已经同意继位为帝。这时天启欣喜之下,似乎比刚才的状态更好了,拉着朱由检坐在自己身边,又将张皇后也叫至近前,不无自嘲地道:“朕知道,朕是个荒唐皇帝,没有治国的才能,让皇后和天下臣民都失望了。皇后嫁给朕将近七年,经常直言劝谏,可惜朕全当了耳旁风,现在悔之不及!五弟,皇后年少寡居,实在可怜,望你能善待她!” 说着他竟拉起张皇后的手,郑重其事地放入朱由检手中!朱由检吓得赶紧再次跪倒,对天启和张皇后连连叩拜道:“臣敢不遵命!” 天启又命朱由检起来,微微瞑目道:“五弟既答允,这一条朕放心了。还有一条,你要先答应朕,朕才对你说!” 第736章 天启遗诏(二更) 面对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天启,朱由检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他当即顿首拜道:“陛下圣命,臣自当遵从!” 天启这才有气无力地道:“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有遗训:大臣结党营私,恐子孙不能制之,所以废除丞相,给宦官批红之权,可以制衡内阁。朕本来就没什么才能,好在恪守祖训,提拔了魏忠贤,忠贤也不负朕托,才能于内忧外患中支撑到现在。朕也听说你们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望五弟不计前嫌,继续委用之。忠贤也必感激涕零,对你效以死力。就是他犯了天大的罪,念在他有功于朕,也不要杀他。” 朱由检听罢不禁心中一痛,暗想天启被阉贼蒙蔽太深,至死仍不能醒悟。可见天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实在不愿让天启带着不放心离开这个世界,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 天启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指着枕边的一册书道:“这是《皇明祖训》,乃是太祖亲自撰写,讲述了种种治国之道,只有皇帝才可以看的。朕字也不认识几个,没有好好看它。五弟你把它收好!剩下的事,让皇后告诉你吧,朕实在太乏了,得先睡一会儿…” 说着说着,天启竟将头一歪,沉沉睡去了。朱由检见天启呼吸虽然短促,但还算均匀,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忙对张皇后道:“圣上龙体有好转的迹象,何不请太医全力施救?” 张皇后却摇头凄然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太医已经偷偷告诉本宫,圣上最多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说不定明天就会驾崩。圣上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否则不会急着召你入宫!” 朱由检黯然之际,张皇后又指着数轴圣旨道:“这几道圣旨,是圣上在你没来之前,趁着清醒口授给王体乾,并用了‘皇帝奉天之宝’,明天早朝时就会公布于天下。你先看一看,也好有所准备。” 朱由检这时也没功夫谦逊了,将几道圣旨一一打开观看。见第一道圣旨,就是重新封自己为信王,并以皇后有疾为由,命信王妃入宫侍奉,其实就是把朱由检的身份从藩王变回在京亲王,为下一步的入继大统做铺垫。 第二道圣旨,则是严厉禁绝白莲教,信众一律收监,骨干则依《大明律》严惩不怠。这也是应有之义,说到底,是白莲教要了天启的命。而且这里面还涉及二百多年前的“靖难之役”,更关系到皇位的正统问题,天启当然不会马虎。 第三道圣旨,是称赞魏忠贤尽忠职守,说白了就是要大小臣工继续听命于这位九千岁。 第四道圣旨,则是嘉许张皇后“克尽中宫之道”,言下之意,是明确了在天启驾崩后,由张皇后做皇太后。看到这里,朱由检又忍不住落下了感动的泪水,心想天启不愧是极重夫妻之情,即使张皇后身为白莲教中人,天启仍不疑她,对她全始全终! 第五道圣旨,却是晋朱由检的岳父周奎为锦衣卫都督,兼领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这就是一项实实在在为朱由检着想的安排了,看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天启多少也略懂一些。不过锦衣卫早就以东厂马首是瞻,五城兵马司的各路指挥使也多与阉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周奎即使有了这些头衔,也不一定能指挥得动锦衣卫与兵马司的人马,这些天启就未必知道了。 第六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则是天启的“罪己诏”。这道诏书将天降陨石、引发京师数万人伤亡的天灾归罪于他自己“不修德政”,望诸位臣工与皇帝一起反躬自省,竭力维护大明江山。诏书的最后,降旨严查失踪的工部尚书董可威,理由是他对王恭厂大爆炸负有责任。个中内情朱由检当然清楚,若不是董可威搞出个“万年吉兆”,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现在他神秘失踪,很有可能也是白莲教一党。 最后张皇后又细细叮嘱道:“虽然大事已定,殿下仍要谨防魏忠贤。今天他已经派人来试探本宫,说找了个男婴算做本宫所出,这样一旦圣上驾崩,此婴为帝,本宫也可以做太后。当时本宫就传话给他:‘从命亦死,不从命亦死,等死耳!不从命而死,可以见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朱由检见张皇后如此刚烈,敬佩不已的同时,也对张皇后的安危十分担心。张皇后却道:“阉贼虽然猖獗,大概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害本宫,否则他早就动手了。倒是殿下,在登基之前要格外小心。即使进了宫,也不要乱吃宫中的食物,一定要试过无毒,方可入口。就算顺利登基,也宜暂时隐忍,因为宫内宫外遍布阉贼党羽,只能徐徐除之。” 二人又密议了半晌,刚觉得无甚遗漏之处,天启的呼吸突然不顺畅起来。张皇后急命宫女去传太医,又含泪对朱由检道:“殿下请先回信王府。一旦万岁龙驭宾天,本宫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忠于大明之臣速迎殿下进宫登基。祖宗基业、天下苍生,全系于殿下一身,望殿下勉之!” 朱由检本想陪着天启走完这最后一程,可皇后有命,也只得洒泪叩拜而出。 就在他策马奔出神武门的同时,东厂督主魏忠贤的豪华府第中,十余名阉党核心成员正战战兢兢地垂首不语,谁也不敢面对魏忠贤足可杀人的目光。 “显纯,你来!”魏忠贤突然对许显纯微笑招手。许显纯情知不妙,又不敢拒绝,只得挺着肥硕的肚腩缓步上前,却冷不防被魏忠贤飞起一脚正中小腹,踢了个四仰八叉! “你们兄弟两个全是王八蛋!”魏忠贤近乎丧失理智地跳着脚骂道,“整日要咱家刺杀老五,这下可好,老五要登基了!” “父亲大人饶命!”许显纯捂着肚子磕头如同捣蒜,一把鼻涕一把泪,刑讯东林六君子时的派头早就荡然无存,“本来这次已经十拿九稳了,谁知道来了个天灾!显真到现在也没找到,可能已经遇难…” “我遇你妈个头!”魏忠贤暴躁地道,“他爱死不死,咱家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然再行刺一次…”许显纯心虚地道。 “万万不可。”兵部尚书、魏忠贤的最大智囊崔呈秀沉吟道,“且不说厂卫在天灾中折损亦众,现在圣上已经调宫中的腾骧左卫出宫守卫信王府,再去就等于谋反了!” 这些平时颐指气使的鼠辈,现在遇上“谋反”二字,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谁也没胆量建议魏忠贤铤而走险。 沉默良久,面对魏忠贤焦虑而又期冀的目光,崔呈秀喃喃道:“恐外有义兵!” 魏忠贤也不吭声了,最后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737章 崇祯登基(第二卷完结篇) 正月初五日清晨,天启连降六道圣旨,并召见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四位内阁辅臣,开口便道:“朕昨晚召见信王,心里高兴得很,身体也觉得舒服了些。” 这四人能爬到如此高位,也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即听出天启的弦外之音:他要让刚刚被重新封为信王的朱由检继承帝位了! 随后又有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等部院大臣、科道官员数十名,一齐奉旨觐见。此时天启回光返照的劲已经过去,正在疾速走向生命的终点,已经很难说出话来,只在喉咙中反复咕噜着“信王”二字。 在一旁侍疾的皇后悲痛万分,群臣也是戚切不已,但任谁都已经明白,天启已决意让他的五弟、信王朱由检成为大明帝国下一任,也是第十六任皇帝。 终于,在午后的申时,天启崩于坤宁宫。魏忠贤得到消息,立即封闭紫禁城四门,秘不发丧,抓紧时间研究对策。 此时天启遗命朱由检继位的消息,已经在廷臣以及京师百姓中不胫而走,魏忠贤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最后还是崔呈秀给他献计,不如按照天启遗愿,立即迎朱由检为帝,这样还可以争取主动。 至于过去多次行刺朱由检,崔呈秀认为每一次刺客都全部毙命,没有留下活口,朱由检未必知道是魏忠贤所为,即使猜到了也没有证据。 更为关键的是,魏忠贤也受到了天启的关照,仍然实权在握。批红权仍在司礼监手中,皇帝二十四宝,有二十三宝都在司礼监,天启自己持有的仅是“皇帝奉天之宝”,平时下达诏书,还是要通过司礼监。 而满朝文武,也有大半是阉党成员。尤其是内阁四位辅臣,全与阉党过从甚密,首辅黄立极还因是河北人,算是魏忠贤的半个同乡,平时完全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六部官员,尤其是尚书,除了跑路的工部尚书董可威外,也都是阉党成员,崔呈秀更是兵部尚书,掌握天下兵权。 按照明朝的制度,无论什么事项,均先由内阁讨论,拟出一个方案,再由司礼监进呈御览。皇帝点头后,再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拟旨,掌印太监用印。看起来皇帝是权力最大的那个人,可实际上如果内阁与司礼监串通,完全可以把皇帝架空或是蒙在鼓里,天启朝就是如此。 崔呈秀的建议就是继续对朱由检也用此法,以美酒女色嬉戏夺其心志,同时斩断朱由检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他成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囚徒。如此一来,魏忠贤就可以继续做他的九千岁,甚至在时机成熟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宫中把朱由检干掉,另立傀儡。这样做就不用冒“篡逆”的风险,也不怕忠于皇帝的地方官员或将领兴师问罪了。 魏忠贤思来想去,也只有此法可行。而且天启驾崩的消息也根本没捂住,不知怎的,以英国公张惟贤为首的一大帮勋臣贵戚,正月初六日一大早就径直入宫,要求入宫行哭临之礼。 魏忠贤见纸里包不住火,只得开启宫门,放诸臣入宫“哭临”。此时天启的遗体已经转移至乾清宫,众人痛哭过一番以后,立即求见张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请示懿旨。 张皇后也毫不犹豫,立即命诸臣奉先帝遗诏,前往信王府迎信王朱由检入紫禁城,入继大统。 此时魏忠贤虽有万般的不情愿,也只得做做表面文章,请内阁首辅黄立极起草正式“遗诏”,文曰:“皇五弟信王朱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命诏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皇固本。” 有了“遗诏”,黄立极便率领文武百官赶往信王府“劝进”。此时朱由检也已得到天启驾崩的消息,哭得悲恸欲绝。诸臣见了不免暗笑,心想这信王千岁倒也会做表面文章。他们哪里知道,朱由检的痛哭全是发自内心,一方面是为哥哥朱由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仙逝的李贞妍! 哭完以后,朱由检却立即转入后宅,对诸臣避而不见。黄立极知道该自己发挥文采了,忙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劝进表。不多时,朱由检以字条回复:“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诸臣知道这不过是朱由检假意推辞,忙又现场起草了一份更加恳切的劝进文,再次递了进去。朱由检仍以字条回复:“卿等为祖宗至意,言益谆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遂即大位!所请不允。” 黄立极等人当然知道,自古劝进都要至少三次,方显新君不是贪图皇位,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才同意。于是立即又进了一份劝进表,这回更进一步,极言若朱由检还不肯登基,则深负先帝之托、天下之望,内阁、六部、各道府官员皆要总辞职。当然,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这次朱由检的字条回来得最快:“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而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 见朱由检终于同意登基,众人也松了一口气,便要立即迎他入宫。朱由检却坚持要带一名贴身侍女才肯上轿,说被此女服侍惯了,恐遽一入宫难以适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臣更是心中鄙夷,暗想这位和他哥哥大概也是一路货色,不过是酒色嬉戏之徒而已。 进了紫禁城,首先当然是要哭灵、守灵。朱由检换了孝服,进入天启所在的乾清宫伏地大恸,随即跪在一旁沉默不语。司礼监的太监与内阁成员、礼部官员商议、争论丧礼细节,朱由检也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将诸臣的表现尽收眼底。 这一夜依照惯例,嗣君要为先帝守灵。朱由检水米不进,更不打盹,只是秉烛而坐。偶有一名太监经过,朱由检看见他身上佩剑,心中猛吃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道:“公公这么晚还陪我守灵,实在辛苦了!” 那太监忙垂手谄言道:“万岁爷在此,奴才等岂敢懈怠!请恕奴才无状,您明天就要登基了,该自称‘朕’才是。” 朱由检淡淡一笑道:“先帝灵柩在此,我怎敢如此僭越。对了,这位公公,你这口剑看起来可不错啊。” 那太监见朱由检对自己的佩剑感兴趣,赶紧解剑奉上。朱由检略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供桌之上道:“我也是爱剑之人,公公可否忍痛割爱?请公公放心,银子我加倍偿付。” 那太监受宠若惊,连连叩头谢恩。此时殿外传来巡逻的脚步之声,朱由检转出殿外,对巡夜的太监和侍卫连道辛苦,又叫刚刚分配给自己的小太监去通知尚膳监,要赐给众人酒食。这些人对即将登基的朱由检当然不摸脾气,本来心中也有惴惴之感,如今见朱由检如此平易近人,不禁欢声雷动,伏地谢恩。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朱由检不过是想确保自己的安全!直到后半夜,所有值守的太监全都睡着了,他才悄悄唤过陪侍的红娘子,二人从怀中摸出在信王府烙好、如今却已冰凉的烙饼,警惕地吃了起来!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第二天即是登基大礼。朱由检首先在天启灵柩前跪受遗诏,接着改穿皇帝衮冕,在皇极殿前摆设香案,敬拜天地,行告天之礼。由于老皇帝驾崩,尚处于服丧之期,也不可能有什么庆祝的礼乐,一切都是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进行。 然后朱由检依次前往奉先殿告祭祖宗;至皇祖宣懿昭妃,也就是万历皇帝的妃子、相当于是太太皇太后的刘昭妃宫中行五拜三叩之礼;又至坤宁宫,在张皇太后前行四拜之礼。 这些繁琐的礼节全部完成之后,朱由检终于回到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本来应该在皇极殿,可三大殿在王恭厂大爆炸中都严重受损,而文华殿相对还算完好,又是朱由检曾经起居之所,所以就只能把他的寝宫暂时定在这里。 群臣山呼万岁之后,黄立极等四位阁臣闪身而出奏道:“臣等已为大行皇帝拟了谥号和庙号,请陛下过目。” 朱由检接过奏折一看,见是一长串文字,大致是“谥号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有的字竟然不认识,不禁心中冷笑,暗想这玩意能有什么用,倒是庙号“熹宗”好记一些。黄立极惟恐朱由检不懂,还在下面解释:“按谥法,‘熹’乃光明炙热之意,赞大行皇帝德戴天地,君恩普照。” 朱由检却觉得“熹”与“嬉”谐音,倒真符合自己这位荒于玩乐的哥哥。因此微微颔首道:“就依卿所奏。” 黄立极又接着奏道:“臣等还为陛下拟了三个年号,请陛下依圣意选取。” 朱由检接过一看,见是“乾圣、兴福、咸嘉”三个,却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年号即是纪年之号,从明年开始,历史就将进入一个以他选取的年号为标记的新时代,意义不可谓不重大。这三个年号也都是不错的字眼,不过…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乾为天,圣即神圣,朕当不起,此词不可。‘兴福’意为中兴之福,如今国事维艰,朕不敢妄言中兴,此词也不可。至于‘咸嘉’…” 他顿了一顿才道:“‘咸’字中有‘戈’,有兵戈之意。如今我大明需要的是安宁平定,此词更不可。” 其实朱由检对“兵戈”并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咸嘉”二字,恰好是清朝嘉庆和咸丰两个皇帝的年号各取一字。虽然这俩货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但一个衰落之主,一个被英法联军打得弃京逃跑的怂人,朱由检一想起来就觉得别扭,当然不会用这个名字。 见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三个年号全被新皇帝否决,四位阁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黄立极只得道:“既然都不合圣意,请容臣等再拟,明日…” “不用了。”朱由检以缓慢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朕已经想好了,就是‘崇祯’吧。” 黄立极等人怔了一怔,心想历朝历代皇帝的年号,可都没有自己取的,这位万岁爷怎么如此独出心裁? 可是这几人都是阿谀谄媚之辈,根本没有什么原则。施凤来反应最快,赶紧奏道:“‘崇’乃高山仰止之意,‘祯’乃吉祥安定之意,陛下这年号取得好,臣等望尘莫及!” 文华殿中登时响起一片阿谀奉承之声,朱由检却充耳不闻,举目望着头顶的藻井,双眼竟已被泪水模糊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崇”即是崇瑶,“祯”即是贞妍!如果没有这二位心爱的女子为自己牺牲,他朱由检早就粉身碎骨了,焉能高坐于朝堂之上! 所以明知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朱由检也毫不犹豫地再次取了这个年号。他还就不信了,凭着自己穿越而来的优势,以及承载了崇瑶、贞妍,以及这个时空中千千万万善良的人们对自己的无限期许,自己难道还会重蹈覆辙,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满清、使中华民族惨遭灭顶之灾?! 而且“崇祯”也与“重征”谐音,他所知道的历史也许不能更改,但这是一个全新的时空,这里的历史就在他的脚下,完全不一样的时代正在等待他去开启,焉知他不能重征天下,使中华民族免遭三百年苦难,提前傲立全球! 想到此处,朱由检深吸了一口气道:“朕还要去皇极殿外设香案祭奠大行皇帝,摆驾吧。” “皇上起驾皇极殿了!” 伴着太监悠长的呼喊,朱由检出殿弃轿步行,转至御街,直奔皇极殿而去。此时恰好天色放晴,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瞬间洒遍大地,紫禁城在阳光辉映中,更显金碧辉煌。朱由检便穿行在这座古老而又宏大的建筑群中,踏着御街上历经沧桑却有弥新之色的玉砖,一步步地迈向那座最最宏伟的大殿。 (第二卷《见龙在田》完) 第738章 鸽子皇帝(一更) 大明天启六年正月某日夜,京师紫禁城,文华殿庭院内。 “梆—梆,梆,梆…四更天了!天干木燥,小心火烛~~~” 悠长中透着苍凉的报更声从高大的宫墙外传来,又逐渐远去,消失在寒气迫人的深夜里。而庭院之中,十余名太监正在院中不停地搓手跺脚,叫苦不迭;只有一位年纪稍长、身着绛红色内宦服饰的太监负手而立,不时用余光瞥一眼烛火闪动的文华殿后殿,面露焦虑之色。 正在此时,又一阵令人心旌神摇的女子呻吟声透过窗棂,飘入这些太监耳朵里。 太监也是男人,虽然去了势,身体已经残缺,但心理上还是对男女之事颇有向往。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小太监,听到如此销魂蚀骨的声音,都有些把持不住,甚至有个别胆大的还蹑手蹑脚地摸到窗户根底下,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红衣太监一眼瞧见,当即小碎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小太监的耳朵,不由分说地扯将回来。小太监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返回前院,红衣太监才压低声音狞笑道:“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是吧?” “干爹,奴才…奴才并无他意,只是怕万岁爷有事呼唤,奴才好进去服侍!”小太监吓得体如筛糠,连连告饶道。 “放你娘的屁!”红衣太监阴恻恻地道,“万岁爷正让宫女们服侍,用得着你献殷勤?若是惊了圣驾,导致龙凤不谐,连你带你的爹娘兄弟,一个也别想活命!” “干爹饶命,奴才再不敢了!”小太监魂飞魄散地道。 这位红衣太监即是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文华殿总管王承恩。他也懒得跟小太监多废话,将他一脚踢开,只顾低头沉吟:万岁爷自打登基,荒政嬉戏的程度比先帝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入夜以后,必要选一两名有姿色的宫女侍寝。 如果单是这样倒还罢了,可这位爷是只进不出,但凡踏进文华殿寝宫的宫女,就再也没走出来过,数天之内已进去六七名宫女。刚一入夜,这位爷就大打车轮战,六七名女子轮番“承恩”;呻吟声从一更就开始,直到快五更才罢。第二天一早,万岁爷的双眼都挂着黑圈,显然是极度疲乏所致。 王承恩不由得想起数年之前,神宗皇帝驾崩之后,当今万岁之父、光宗皇帝也是如此纵欲,结果才当了一个月皇帝就一命呜呼。难道当今圣上要重蹈光宗的覆辙?干爹王体乾过去总说万岁爷的好话,这两天也垂头丧气不吭声了,看来当今圣上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就在他略微走神之际,一名很不起眼的小太监已经悄悄离开文华殿宫门,径向东直趋东华门。此时东华门早已落锁,他却举起东厂颁发的特制腰牌,守门的太监和侍卫见了皆诚惶诚恐,连问都不敢问就乖乖地开门放行。 此人就这样轻松出了紫禁城和皇城,在京师狭窄黑暗的街巷中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灯火通明的豪华宅第门前。门人忙将他领入内宅议事厅,此处已有十余人坐在黑暗之中,犹如寺庙中阴森可怖的塑像,让人不寒而栗。 这小太监忙双膝跪倒,对坐在正中的一人拜道:“小六子叩见祖爷爷九千岁!” “起来说话。”那人装作漫不经心,可神情中总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如今正是数九寒天,可他吃得油亮的大脑门上竟然微微见汗,此时边擦汗边问道,“今儿个情形如何?” 小六子赶紧据实答道:“回祖爷爷的话,今晚与前几天一样,万岁爷又多宠幸了两名宫女。奴才出来的时候,事还没了。” “哈哈哈哈!”座中人突如猫头鹰般长笑起来,吓得小六子浑身一激灵。 “我的乖孙,做得好!”座中人笑罢满意地道,“就像这样给咱家盯住了,咱家重重有赏!” 小六子千恩万谢而去,座中人此时也彻底轻松下来,急命掌灯。议事厅中登时大放光明,原来这伙人正是东厂太监魏忠贤,以及他手下那些心腹阉党成员。 许显纯首先讨好地道:“父亲大人神机妙算,料定朱由检与先帝一样,禁不住女色嬉戏诱惑,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照此下去,他比先帝更短命,也未可知。” 魏忠贤最近正看许显纯不顺眼,但这个马屁还是让他十分受用,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咱家不怕他喜欢得怪,就怕他什么也不喜欢!他不是喜欢女人么?你们明天知会宫中各监,让他们把漂亮的宫女都送到文华殿去,让万岁爷尽情挑选。另外,咱家听说万岁还喜欢鸽子?” “一点没错,”魏忠贤的死党、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李朝钦嗤笑着接口道,“万岁入宫之后别的不要,就要鸽子。尚膳监已经从宫外买了一千多只,把市面上能见到的鸽子都买进宫中了,万岁还嫌不足。如今文华殿内外到处是鸽子屎,臭不可闻,王承恩一天到晚没别的事,就是清洗地面,哈哈!”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轻蔑地笑道:“朝臣称先帝为‘木匠皇帝’,当今圣上却是个‘鸽子皇帝’,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看来我们迎他登基、没有猝然发动是赌对了,似此无用之辈,就让他继续做皇帝又有何妨。反正军政大权尽在九千岁手中,这几日我们上了一些折子试探,他不也一概诏准了么。” 魏忠贤却奸笑道:“咱家就是看他不顺眼。尚膳监已经在御膳中做了手脚,是些慢性药物,即使用太监宫女试吃,也根本试不出来。几年以后,嘿嘿!”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可马虎。”崔呈秀道,“《三朝要典》要抓紧颁行,防止东林余孽借新君登基死灰复燃,蛊惑天下百姓。各地镇守太监也要牢牢把住兵权,非九千岁有令,不得擅调一兵一卒。如此则京师高枕无忧,九千岁想怎么做,尽可徐徐而行。” 众人听罢均点头称是,魏忠贤也是沾沾自喜,认为新君已经被自己牢牢地捏在了手心里。 可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文华殿内,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第739章 起兵勤王(一更) 就在朱由检疲惫不堪地爬上龙床、顷刻间鼾声大起的同时,远在两千里之外的陕西泾阳县秦王庄内,一位散发披肩、体态矫健的少女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一处满是鸽舍的院落,口中发出柔和的“咕咕”声。 鸽子们听出是她,皆咕咕叫着围拢上来,甚至有几只还顽皮地落到了她浑圆的肩膀上。少女也亲昵地吻了吻鸽子的小嘴,随即将怀中的笸箩向院中一洒,几百只鸽子登时争先恐后地抢食起来。 猛听头顶传来振翅之声,三只鸽子围着院落盘旋数圈,缓缓降落。少女大喜道:“终于等来了!”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这三只鸽子捧在手心,又从鸽子脚上解下三只精致的木制小盒子。 “怎么不是书信?”少女疑惑地自言自语,不过脚下却是片刻不停,直奔内宅而去,边跑边脆声叫道:“令妃娘娘,信鸽回来啦!” 一处房门突然打开,全身素缟的令妃戚美凤用手轻轻护住肚腹,因为剧烈妊娠反应而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惊喜地道:“赫尔哲,是不是圣上的书信?” 原来那少女就是朱由检从皮岛救出的女真女孩赫尔哲,她和红娘子按照朱由检的吩咐专司饲养和放飞信鸽,红娘子跟在朱由检身边,赫尔哲则留在王府之内。 见戚美凤发问,赫尔哲忙将那三个小木匣子递上道:“娘娘,没有书信,只有三个木匣子,是三只信鸽分别送回来的,应该是一样的意思。” 戚美凤接过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里面并无纸张,只有一块冻得坚硬如铁的方形冰块。另外两个也是如此,赫尔哲见了不禁奇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姐姐和我逗着玩么?” 戚美凤却蹙眉沉思道:“不是。这必是圣上怕信鸽被歹人截获,泄露机密内容,故意做出的一个谜题。我们只有解开谜题,才能知道圣上要我们做什么。” 赫尔哲听了懊恼地道:“要是我和姐姐早些把圣上说的‘密码本’做出来就好了!都怪赫尔哲太笨,识字不多!” 戚美凤却只顾凝神望着那匣中的冰块,但怎么看,也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冰而已。 赫尔哲灵机一动道:“会不会冰块的底面刻着字?把冰块取出来看一看!” 说着她就急不可耐地拿出一块反复端详,可不论哪一面都是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字迹,赫尔哲不禁大失所望。 戚美凤却似有所悟,喃喃地道:“取出冰块…取出冰块…啊!!” 赫尔哲吓了一跳道:“娘娘,您想到了什么?” “取出冰块,即是‘出兵’之谐音!”戚美凤兴奋却又极度忧心地道,“看来圣上处境危险,这是要我们立即起兵勤王啊!赫尔哲,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她们昨天走到哪里了?” “子时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车仗刚到潼关。” “唔…马上给皇后娘娘传书,并且通知解将军他们,立即来行宫议事!” 不过片刻功夫,解胜、李定国、李来亨和郝永忠四位秦兵高级将领已经全身披挂、头缠孝带,面色凝重地坐在了原秦王府、现已升级为皇帝行宫的议事厅内。除了解胜本来就驻扎在秦王庄外,其他三位团长都是在王恭厂大爆炸的第二天,就收到了赫尔哲转发自红娘子的飞鸽传书,从各自的驻地匆匆赶到的。 至于他们头上缠的孝带,名义上是为刚刚驾崩的熹宗皇帝所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实则是为保护圣上而香消玉殒的李贞妍所戴! 见戚美凤缓步进入议事厅,几位将领轰然叩拜道:“末将等参见令妃娘娘!” “几位将军免礼。”戚美凤强忍着妊娠反应带来的不适肃容道,“刚刚接到了圣上的飞鸽传书!” 说着她便取出盛着冰块的木匣让众人过目,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李来亨当即兴奋地一跃而起道:“早该如此!既然圣上有密谕,末将等即刻起兵勤王!” 解胜却沉思着道:“来亨,先不要急。我觉得娘娘分析得不错,圣上必是受到阉贼胁迫,无法控制朝局,甚至连安全都无法保证,这才要我们立即起兵。这说明什么?说明魏忠贤已经控制了京师的官军!其中仅三大营就有十余万兵力,就算有吃空饷的,六七万人总还是有的。我们秦兵统共有三万多,若要火速兴师勤王,显然只能用骑兵,那就只有一万五千左右了。劳师远征,又是以寡敌众,我们未必有十成胜算。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害了圣上,不可不慎!” 话音刚落,李定国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不妨。三大营兵力虽多,但一则多是步兵,二则驻在城外,三则久疏战阵,若真与我们的骑兵对阵,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打垮了。而且我们是奉圣谕勤王,就算三大营的将领党附阉贼,下面的军官和士兵却未必会替他们卖力。只要我们出其不意擒获那些将领,三大营就不足为虑了。只是京师内的五城兵马司有守城之利,我们若要强攻,逆贼就有可能狗急跳墙伤害圣上。” 戚美凤听了点点头道:“圣上既有密谕,皇后娘娘又已经启程,我们只有先秘密起兵勤王,到时再随机应变。兵贵神速,你们立即给所部骑兵营、侦察营飞鸽传书,见信立即起兵!” “遵命!”几位将领齐声应诺,郝永忠又建言道:“娘娘,既是秘密起兵,又要抓紧时间,我们不应走潼关、洛阳、开封再折向北这一路线。虽然这条路都是平原易于行军,但难以掩盖大军行踪,而且也兜了个大圈子。现在天气寒冷,黄河已经封冻,依末将之见,不如各军化整为零,径向东北踏河而过,穿过山西到京师西南的房山附近集结待命。这条路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千里,我军都是轻骑兵,就算日行三百里,六天之内即可抵达京师!” 戚美凤蹙眉道:“如今天寒地冻,让将士们在山西的崇山峻岭中每日跋涉三百里,这…” “圣上有难,秦兵当以死报国,何畏艰险!”几位将领同时禀道。 戚美凤感动得眼中泪光闪烁,刚要传令,李来亨又坏笑着道:“咱们毕竟有万把人,就是从山西过,也难保不会泄露行踪。末将倒有一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京师,不过,就是要麻烦郝大哥,这活儿就他干最合适…” 说着他就讲出了自己的计划。众人听罢均面露微笑,只有郝永忠笑骂道:“好你个贼娃子,哪有这么排遣你哥哥的,阴损坏你都占全了!回去我就让我女人告诉小凤,让她以后都不理你,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罢!” 第740章 双簧表演(二更) 就在戚美凤决定起兵勤王的同时,朱由检也在酣睡中被红娘子轻轻摇醒。他悚然一惊坐了起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万岁,已是辰时一刻,该上早朝了。”红娘子不无心疼地道。 朱由检心中暗骂:这太祖皇帝朱元璋哪都好,就是有些农民习气不改,早朝的时间定得也太早了!辰时一刻,按现代时间不过是清晨五点半,哥在前世可是经常睡到八九点钟啊! 可当了皇帝自然身不由己,朱由检也只得揉着熬得通红的双眼起身,匆匆穿衣洗漱,不到五分钟就端出了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子来。在对红娘子嘱咐一番后,朱由检推门出殿,狠狠吸了一口凛冽清新的空气,头脑立即清醒起来,对恭候多时的王承恩等太监道:“去上朝吧。” “万岁爷起驾乾清宫了!”王承恩扯着脖子高喊一声,朱由检随即乘上八人抬的大轿,孤独地赶赴乾清宫,心里想着今天又有哪些心怀叵测的家伙,要上些什么狗屁奏章呢? 由于尚未举行熹宗的出灵大礼,紫禁城现在还是到处挂孝,沉浸在一片白色海洋里。不过乾清宫是举行日常朝会的地方,灵柩不能在此久停,已经暂移到奉先殿去了。 见朱由检的御驾逶迤而来,在此恭候多时的数百位朝臣轰然跪倒,山呼万岁。待朱由检升座,却仅有数十位四品以上官员有资格进入大殿内奏事,余者非奉诏不得擅入,只能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几日朱由检每天都按时上朝,看起来比荒于嬉戏而屡屡不上朝的天启是强多了。但大臣们都知道,这位崇祯爷不过是个应声筒,但凡内阁、都察院及六部官员按照魏忠贤的意思上的奏折,他基本上还未听完,就一概诏准,上朝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今天也是如此,黄立极等内阁辅臣先是禀报了熹宗皇帝的丧礼筹备情况,又议了册封蕊儿为皇后,以及追谥朱由检的生母刘氏为“孝纯皇太后”的事宜,最后还建议张太后应立即“移宫”,也就是搬出坤宁宫,挪到较为僻静的其他宫殿去。 这些事情虽也算是大事,但不过是皇帝的家事而已。而那些真正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奏折,却早在魏忠贤的授意下,由内阁写出“票拟”,只等朱由检一点头,便至司礼监用印生效。 朱由检虽然心中暗恨,可也只得隐忍不发,一律点头同意。这里面就包括嘉奖南京守备太监管宁、加宁国公魏良卿为太师等一系列阉党成员的自我封赏行为。 朱由检不禁暗悔,当时天启弥留之际连下圣旨,自己就忘了恳求他把朱存棋与自己的婚事也以圣旨的形式定下来。结果导致先前的指婚依然有效。幸亏因为天启驾崩,所有婚娶一律暂停三月,否则朱存棋现在就得嫁给魏良卿了。说起来,这也是朱由检急于扳倒魏忠贤的原因之一,他可不想坐在皇帝的御座上,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不过对于让张太后“移宫”的奏请,朱由检却沉吟半晌道:“先帝刚刚驾崩,太后伤心欲绝,此时移宫未免不近人情。容后再议吧。” 黄立极等人本就是趋炎附势的懦弱之徒,见朱由检的语气不容置疑,倒也不敢争辩。朱由检望着满殿道貌岸然却各自心怀鬼胎的朝臣,厌恶得一秒钟也不愿多待下去,刚想退朝,却见一人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出班奏道:“臣右副都御史杨所修,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李养德、太仆寺少卿陈殷,及吏部尚书周应秋,有奏本在此,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杨所修要弹劾的这几人,全是阉党的骨干分子,尤其是崔呈秀,更是魏忠贤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号称阉党“五虎”之首。这杨所修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公开与阉党作对?更或是有人指使? 朱由检也吃了一惊,现在他势单力孤,秦兵未到,可绝不是与阉党公开翻脸的好时机。况且这杨所修,他在这几天翻阅往年奏章的时候,也看到过他的奏章,感觉此人应该和阉党是一路人,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怎么今天这么有种,竟在朝会上公然弹劾崔呈秀? 朱由检不禁仔细打量起杨所修来。这一打量不要紧,他敏锐地发现,杨所修突然与离他不远的崔呈秀隐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朱由检登时有几分醒悟,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听杨所修侃侃而言,心中愈发豁亮,不禁暗暗冷笑。原来这杨所修并非参奏几人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而是讲这几人父母亡故,本应“丁忧”,也就是回家守丧三年;却由于天启“夺情起复”,得以继续做官。大明以孝治天下,此举有违纲常,望皇帝令这几人辞官回籍。而周应秋身为吏部尚书,此事由他主管,他有失察之过,也应贬斥。 朱由检此时心中已如明镜一般,暗想这杨所修明明与阉党中人是一丘之貉,却上了这道避重就轻的奏折,真正的用意无非是试探自己。如果自己急于除掉这几个魏忠贤的爪牙而准奏,那么这几人只是暂时丁忧,而并非因罪罢官,将来还可以起复。如此一来,就会立即引起魏忠贤的警惕,说不定还会迫他铤而走险对付自己。 而如果自己不准奏,却也对杨所修责罚不得,因为他讲的是“孝道”,让人无可诘责。总之准奏与否,杨所修都立于不败之地,既可在表面上撇清与崔呈秀等人的关系,又不会给崔呈秀等阉党分子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打击,真可谓是机关算尽。 想到这里,朱由检轻描淡写地道:“既是先帝夺情,并非崔卿等人之过。杨所修无事生非,还不速速退下。” 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检的眼角余光却死死地锁定了崔呈秀。只见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也出班跪倒奏请辞官。朱由检心中更加笃定,坚决不允,又申斥了杨所修几句,才宣布散朝,快步走出乾清宫。 观看了这场精彩而又卑鄙的双簧表演,朱由检身心俱疲,用力地吸了几口空气,才觉得胸中郁闷之气稍稍散去。不知飞鸽传书传到没有,解胜他们能不能猜出自己的谜题,火速来京勤王?只有那时,才可以将这帮宵小之徒一网打尽!眼下则只能忍耐,也许还得忍耐很长时间! 第741章 手炉传信(一更) 散朝之后,不过刚刚卯时正,也就是早上七点左右,天光还没有完全大亮呢。朱由检二话不说就回文华殿睡了个回笼觉,一方面是为了制造“皇帝懒散”的假象,另一方面,又熬了一个通宵,他也确实是极度疲乏了。 当然,由于大事压在心头,这个觉也没法睡踏实,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朱由检就被噩梦惊醒了。接下来就是每日千篇一律的几件事:至奉先殿为天启守灵、向刘昭妃问安、向张太后问安。 这个时代最讲究一个“礼”字,皇家犹然。皇帝不论做任何事,大到朝会典礼,小到吃喝拉撒,都有一套华丽而繁琐的程序。就拿“问安”来说,朱由检须得在宫门十步之外下轿,以示恭敬之意;然后由贴身太监高声唱道:“万岁给皇祖太妃请安了!”然后才开启宫门,放朱由检进去,只在院落中叩拜一下,包括跪的姿势都有讲究。 太妃则并不出迎,只在殿内由宫女传话,翻过来掉过去也只是“皇帝辛苦了,保重龙体”之类的话;朱由检再谢恩叩拜,倒着退出宫门,太监高喊一声:“万岁起驾了!”并由负责“起居注”的太监当场记录:“某月某日某时,上谒某宫问安太妃。” 这一套程序下来,至少也得折腾十几分钟,大把的时间就在这种看似隆重,实则却毫无意义的礼仪中被浪费掉了。幸亏朱由检现在也无事可做,否则真要被这种规矩折磨得抓狂了。 向太妃问安毕,就该向张太后问安了。其实朱由检是很想和这位皇嫂好好促膝长谈一次的,但碍于礼制,也只能和太妃那里一样循规蹈矩。是以尽管每天都要来坤宁宫,朱由检和张太后却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过。 今天又是如此。朱由检叩拜已毕,见坤宁宫的宫女正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看来张太后知道了朝臣要自己尽快“移宫”之议,已经开始自己做准备了。 朱由检不禁心中一阵刺痛,暗想张皇后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少之际。可随着天启的驾崩,她就只能在寂寞的深宫中孤独地生活下去。就算是这个时代比较封建,民间死了丈夫的寡妇也还可以改嫁;而太后虽然身份尊贵,看起来光鲜无比,可就连这个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每夜只能孤枕入梦,细想起来,也算得上是天下最可怜的女人了。 想到张皇后对自己屡有大恩,朱由检就更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最起码不能在天启尸骨未寒之时,就急急忙忙地把张皇后从居住了六七年的坤宁宫赶走。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对宫女们道:“你们瞎收拾什么,太后不用移宫!” 陪着朱由检进来的王承恩闻言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这…这要记到起居注上的,是不是…” “记什么记,把这一条隔过去!”朱由检没好气地道,“芝麻大的事也要记么?朕今天早上放了几个屁,你是不是也要记上?!” 正在宫女和太监们不知所措之际,张太后从殿中款款迎出,朱由检赶紧重新跪倒。 “圣上勿要责怪宫女,是哀家让她们做的。”张太后淡然一笑,笑容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与茫然,“坤宁宫是皇后寝宫,新君登基,哀家自然要移宫的。” 这“哀家”二字,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太后的身份。朱由检欲要安慰太后几句,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倒是太后关切地道:“今冬格外寒冷,圣上五更就要上朝,切不可受了寒气。哀家这里富余一个暖手炉,烧得很暖,圣上拿去用吧。”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尊雕琢精致的金属盒,递与朱由检。这暖手炉朱由检倒也见过,外面是金属,里面是烧红的木炭,冬天捧在手中可以取暖。因其做工精巧,颇有赏玩价值,到了现代还成了价值不菲的古董。 太后赠炉,朱由检自是十分感动,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可一入手,却是触手冰凉,显然里面并没有烧热的木炭。朱由检刚微微一怔,太后立即盯了他一眼,随即道:“哀家还要礼佛,请圣上自便。”说着便径自回宫了。 朱由检登时醒悟过来:这里面一定是太后的密信,她为了掩人耳目,放在暖手炉中,这样自己就可以捧在手心,谁也拿不走! 想到这一节,朱由检登时激动起来。他捧着冰冷的暖手炉匆匆起驾返回文华殿,只推说身子不爽,连平时最爱玩的逗鸽子把戏也不演了,径直进了寝宫,又命红娘子将殿门紧紧关闭,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炉盖。 里面果然是一封密信! 展开信纸,张皇后娟秀的字迹立即映入眼帘:“圣上在宫中行止谨慎,阉贼不疑,哀家心甚慰之。惟宫中四卫与五城兵马司专司宿卫缉捕,若变生肘腋,祸不可测。周奎虽任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力量尚显单薄。 “英国公张惟贤,成祖时勋臣张辅之后也,忠义凛然,威望素著,武骧左卫指挥使邱其盛为其婿,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张之极为其子,阉贼亦不敢忤。且成祖有铁牌密诏,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黔国公各执一角;皇帝受困、无法传诏之时,四国公将铁牌拼成一块,上有成祖圣谕,即可调动天下兵马勤王,如皇帝亲临。若圣上得此人相助,则除逆有望矣。皇后册封大礼依例由英国公主持,圣上可借机试之。 “又,廷臣必有让哀家移宫之议,圣上可藉此让客氏亦移宫。客氏出宫,则阉党自疑,阵脚自乱矣。若客氏不肯移宫,哀家当先出宫落发为尼,迫其就范。阅后即焚!” 朱由检看罢又喜又惊!之前他一直忧心一件事,那就是虽然密诏秦兵勤王,但就算不考虑驻扎在城外的三大营,京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来的。除了极其坚固的内外城墙,里面尚有皇城和紫禁城两道防御,万一秦兵在外面打,魏忠贤在里面动手,还没等秦兵攻破城池,自己已经遭到毒手了! 而如今竟有英国公张惟贤这样一个既是中立派,又是深藏不露、关键时刻能夺取兵权的人物可以争取,朱由检顿觉豁然开朗! 惊的是,张皇后为了能让自己扳倒魏忠贤,竟然不惜落发为尼!她为了自己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可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 第742章 英国公(二更) 当晚黄昏时分,朱由检就收到了从泾阳来的飞鸽传书。这只信鸽是鸽群中最强健的一只,两千里路程,仅用六个时辰就飞到了,中途几乎没有停歇,相当于时速八十公里,比起前世的火车、汽车来也不遑多让。 当然传书的内容也是隐秘的,同样是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一块冰、一枚围棋子和六个用纸折的小星星。即使信鸽落入他人手中,可能也会认为是一种游戏而不当回事。但朱由检却很快就猜出来,棋子和冰块是“起兵”的谐音,说明秦兵已经按照自己的指示起兵勤王了。 至于那六个小星星,大概就是说六天六夜之后即可抵达京师。朱由检也想不透秦兵怎么能来得这么快,不过早来一天,自己就早一天能获取主动,当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诚如张皇后所言,如果不能控制京师城内的兵力,仅靠秦兵强攻是绝对不可取的。而若真能将张惟贤争取过来,进而控制宫中四卫和五城兵马司,到时里应外合放秦兵入城,那就省去了极大的麻烦,甚至兵不血刃就能掌控全局。 于是这一夜朱由检又是彻夜未眠,他把所有旧奏章全都过了一遍,专挑和张惟贤以及英国公一系有关的细看。 这一找之下还真有收获,在一篇礼部官员奏请为诸勋臣加俸的奏折上,朱由检终于找到了英国公的历史由来。 原来张惟贤的先人正是成祖朱棣“靖难”时的大将张玉。张玉阵亡之后,其子张辅袭官,为朱棣登基立下大功。后来张辅奉命四征安南,杀得安南叛军闻风丧胆,终于被张辅全部剿灭。由于找不到安南国王陈氏的下落,朝廷在其地设交趾布政司,这块从秦汉时期便属于中国领土的土地,在唐末藩镇割据时趁机裂疆独立后四百多年,终于被正式收复。张辅也因此获封“英国公”,世袭罔替。可惜土木堡一役玉石俱焚,张辅以七十五岁高龄,亦殁于阵中。 而现在的英国公张惟贤,便是张辅的七世孙。不过从朱由检可以查到的奏折来看,张惟贤似乎并不喜欢参与朝政,给皇帝上的奏折屈指可数。前几年阉党与东林党互相攻讦,他一直保持沉默;后来阉党得势,张惟贤也并不攀附。 他时间最近的一道奏折,还是天启五年夏,全国各地流行为魏忠贤建生祠时,上疏言祠堂专为祭祀先人而建,礼拜活人则大为不妥,等同于咒魏忠贤早死,因此希望停建生祠。 虽然这道奏章毫无悬念地被魏忠贤留中不发,但魏忠贤居然也没敢对张惟贤怎么样,可见张惟贤地位之高、声望之隆,犹在帝师孙承宗之上。朱由检看完这篇奏章,倒觉得张惟贤字里行间看似维护魏忠贤,实则是冷嘲热讽,看来他对阉党肯定也是心怀不满。 而张皇后密信中提到的另外三位公爵,则是定国公徐允祯,开国名将徐达之后;成国公朱纯臣,靖难名将朱能之后;黔国公沐天波,平定云南的名将沐英之后。其中徐允祯和朱纯臣都在京师,不过在气节上比张惟贤就才差远了,对魏忠贤也是唯唯诺诺;沐天波却远镇云南,根本不在京师。 看到“沐天波”这个名字,朱由检登时想起当年蕊儿给自己讲武林六大世家,这排行居首的便是云南沐王府,家主便是黔国公沐天波。这却让朱由检犯了难,因为黔国公不在京师,所谓的“成祖密谕铁牌”就不可能凑齐了,就算搞定了张惟贤,也无法控制京师的所有兵力。 不过但凡有一线希望,朱由检都要努力地去尝试一下。当夜他一直在思索如何试探张惟贤,到了第二天早朝,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果然见报名入乾清宫觐见的大臣中就有张惟贤,原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但面色红润,精神健硕,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 在这次早朝上,果然有数位阉党大臣一再请求让张皇后立即移宫。朱由检正思忖着要不要依张皇后之言,牵出让客氏移宫之事,忽听殿外有人高声奏道:“臣工部主事陆澄源,奏请奉圣夫人移出大内!” 原来六部主事只是六品官,是没有资格上殿面君的,故此人只能在殿外高喊。内阁首辅黄立极登时不悦道:“一个小小主事,又非主管官员,何敢多事?” 朱由检却当然不肯错过这个让别人替自己发言的绝好机会,微微一笑道:“朕倒想听听这个主事说什么。” 皇帝发了话,黄立极等人当然不好驳回,只得让陆澄源进殿。陆澄源行罢三跪九叩之礼后便朗声奏道:“奉圣夫人为先帝乳母,本应在先帝大婚后就迁出大内。既蒙先帝厚爱,又多在宫中留了几年,现在先帝已经驾崩,奉圣夫人实应立即出宫!” 殿内登时一片骚动,不出朱由检之所料,阉党成员对此十分敏感,立即展开了凶狠的反扑。吏部尚书周应秋第一个跳出来道:“乳母犹母也。我朝以孝治天下,先帝刚刚驾崩,就驱逐其母,是何道理?” 陆澄源立刻反唇相讥道:“那奉圣夫人与太后孰尊?太后尚且移宫,让奉圣夫人移出大内有何不可?” 可陆澄源虽然说得在理,无奈寡不敌众,兵部尚书崔成秀、刑部尚书田吉、右都御史吴淳夫、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寺卿倪文焕等阉党“五虎”纷纷出言诘责,而敢于帮着陆澄源说话的却是一个没有。 朱由检见局面不利,只得使出“拖”字诀道:“一个是太后,一个是乳母,都是先帝至亲之人,叫朕如何斟酌?此事容后再议。今日朕有些乏了,散朝吧!” 就在陆澄源与阉党诸臣怒目而视、气鼓鼓地各自退朝之时,朱由检装作想起什么似的高叫一声道:“啊呀,朕忘了还要与英国公商议皇后册封大礼的事了。既然已经散朝,诸臣且退,英国公留下吧!” 第743章 小心试探(一更) 朱由检找个借口把英国公张惟贤留了下来,却不急着说正事,而是笑嘻嘻地道:“朕的鸽子该喂了,英国公陪朕回文华殿,咱们边喂鸽子边谈。” 张惟贤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之色,却还是恭谨地奉旨跟随。这一路上朱由检并未乘轿,而是与张惟贤一同步行,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张卿的先人可是永乐朝的大将张辅?” 张惟贤忙肃容答道:“正是,那是臣的七世祖。” “随父靖难,四征安南,最后殁于王事,张辅是个大大的忠臣呐!”朱由检故意把“忠”字说得很重。 张惟贤揣摩着朱由检话中之意,赶紧跪倒大声道:“张家世蒙圣恩,臣虽不肖,敢不尽忠竭力报效圣上!” “张卿快请起,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何至于这样呢。”朱由检笑呵呵地将张惟贤搀起道,“如今国家承平无事,虽然有建虏和流贼添乱,不过是癣疥之疾,有厂臣维持也就行了。张卿世袭公爵,正可乐享太平。你今年高寿了?” “回圣上,臣虚长五十九岁。” “啧啧啧,五十九岁,还未到花甲之年嘛,何以须发皆白?”朱由检故作惊道,“可见张卿平时襙心太多。有道是襙心生白发,以张卿之高爵显禄,也该向朕学学,白天提笼架鸟,晚上醉卧美人膝,这是何等惬意!” 张惟贤听罢默然,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之色。朱由检看在心里也不多言,只领着他径直返回文华殿,高声喊道:“朕回来啦,快把朕的鸽子放出来!” 一声令下,几名小太监赶紧打开鸽舍。数百羽白鸽得脱樊笼,立即振翅上天,在紫禁城上空盘旋。朱由检还模仿着前世养鸽户的做法,给这些鸽子配上鸣哨,一时间悠扬的哨声响彻长空,引得宫中的太监宫女无不驻足观看。 朱由检拍手大笑道:“痛快,痛快!如果朕能像这些鸽子一样翱翔于碧空之上,该有多好!张卿,你懂不懂养鸽子?” 张惟贤这一路都憋着没怎么说话,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躬身奏道:“臣不会养鸽子,也不喜欢玩弄此物。圣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何用羡慕飞鸟?依臣之愚见,圣上也应稍抑玩乐之志。先帝在时,臣就曾劝先帝勿以雕琢小技过度自娱,以至荒废朝政。先帝口中应承,却依然故我。如今盛年驾崩,恐与此不无关系啊!” 这时一个年轻的太监觉得张惟贤此言有些刺耳,仗着自己是魏忠贤的干重孙子,阴阳怪气地道:“英国公哇,你这话说得可不在理。大臣们尚且可以在家养倡优听戏取乐,万岁爷在宫中玩玩鸽子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损伤龙体?咱家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咒万岁爷呢?” 这太监正自得意洋洋地数落张惟贤,冷不防朱由检照着他就是一记窝心脚,踢出一溜跟头,随即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朕与张卿说话,你敢插言?来呀,给朕重责五千棍,着实打!” 那太监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心道五十棍都能把人打死两三次,这五千棍还不得把自己的骨头渣子都打烂了? 其余太监除王承恩外,也都是魏忠贤安排的,此时赶紧跪倒为倒霉的同伙求情。张惟贤也莞尔一笑道:“这宦官虽然无礼,但五千棍打下去,只怕施刑的太监都要累死了。如今还在为先帝服丧之期,杀人不祥,乞圣上暂息雷霆之怒,饶他一回吧。” 朱由检这才气咻咻地道:“也罢,滚,你们全都赶紧给朕滚犊子!” 众太监赶紧爬起来抱头鼠窜,文华殿宽大的庭院内,就只剩下了朱由检与张惟贤君臣二人。朱由检见机不可失,便故意笑道:“朕知道方才张卿所言是为朕好,不过国家大事自有厂臣裁度,也不用朕劳心罢。” 张惟贤双眉紧锁,思忖片刻沉声奏道:“虽有厂臣为辅,但厂臣年事已高不可久恃,臣以为圣上迟早还应圣躬独断。” 这番话虽然说得较为委婉,但还是透露出了张惟贤对魏忠贤专权的不满。朱由检又如何不明白,但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因此他也绝不敢凭张惟贤一句话,就把自己铲除魏忠贤的计划和盘托出。 因此朱由检决定再试上一试,故意皱着眉道:“别的事朕也不想多襙心,只是这宫中的饮食实在吃不惯。朕在陕西久了,王府中的厨子也都是陕西人,此次朕一路进京也都带着他们。现在乍一进宫,吃不到臊子面、羊肉泡馍了,真是浑身没劲儿!” 张惟贤听了沉思片刻,当即朗声道:“这有何难?圣上将王府厨师召进大内不就可以了?” “可是这样似乎有违祖制…”朱由检为难地道。 “圣上勿忧,此事包在臣身上。臣明日早朝即上奏此事!”张惟贤斩钉截铁地道。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二人都是心照不宣,又故意说了些有关皇后册封大礼的废话,张惟贤便告辞退出。 朱由检想继续装模作样逗鸽子,却被激动的心情搅得再也装不下去了。自从入宫,他就与留在信王府的燕凌、陈武等人失去了联系。如果张惟贤真能奏请厨师入宫,以燕凌的机智程度,肯定会冒充厨子混进宫中,他的安全就将大有保障,与宫外的联系也会容易许多! 因此朱由检立即赶赴坤宁宫,想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张皇后。孰料到了宫门外,却吃了个闭门羹,一位上了岁数的宫女恭敬地禀道:“太后让奴婢转告圣上,请圣上以龙体及国事为念,无须再记挂太后。如今太后正在礼佛,圣上请明日再来吧。” 朱由检登时如同一瓢冷水泼头,在宫门外呆立了半晌,怎么也想不通张皇后为什么在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刻,会对自己避而不见。 过了好半天,朱由检才悻悻而去。而在坤宁宫的佛堂之中,全身素缟的张皇后却正俏目含泪,跪于观音像之前默默祈祷:“只要菩萨保佑圣上一举铲除阉党,雪盈情愿舍此有罪之身!阿弥陀佛!” 第744章 客氏出宫(二更) 当第二天再次临朝之时,朱由检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 从他收到飞鸽传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再加上鸽子飞行的时间,就差不多是整整两天。而在急行军之中,因为地点不断变换,当然不可能再用飞鸽传书了,所以朱由检也不知道秦兵走到了哪里。 如果秦兵真能用六天时间就赶到京师,那么现在离摊牌的时间也仅有四天了。在这四天之内,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能不能设法控制住五城兵马司和宫中四卫?到目前为止,这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因此朱由检虽然装作认真地听黄立极等阁臣汇报天启丧礼筹备情况,实则心乱如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众大臣见皇帝魂不守舍,还以为他昨夜又是荒银无度,不仅心中暗笑。 正当这种所谓的“朝奏”按部就班地进行之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忽然匆匆进殿奏道:“万岁爷,太后颁下了懿旨!” 朱由检大吃一惊,忙从御座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跪伏于地。群臣不知何事,也只得跪倒了一片。 王体乾便展开一册卷轴,高声念道:“宣太后懿旨!先帝龙驭宾天,哀家痛不欲生,只愿追随先帝于地下。奈英宗皇帝有遗诏,不得再行人殉。哀家不敢违背祖制,惟有出宫削发为尼,日夜为先帝及陛下诵经祷告,方可稍减哀思。恳请陛下及诸臣选定寺宇,哀家即刻出宫。此谕。” 群臣立时一阵骚动,谁也想不到太后竟然放着尊贵的位子不坐,去与青灯古佛为伴。只有朱由检知道,她这是为了扳倒魏忠贤与客氏而不惜牺牲自己,不禁感动得泪水模糊了双眼;同时不知怎么,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问: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自我封闭起来,刻意避开自己? 而几位阉党成员立即反应过来。魏忠贤对张皇后恨之入骨,他们如何不知;现在太后主动提出出宫为尼,他们当然是弹冠相庆,巴不得让太后立刻就走。 太常寺卿倪文焕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陛下当奉太后懿旨。我朝以孝治天下,如今太后哀痛,陛下不可违逆其意,否则太后忧思成疾,陛下悔之晚矣!至于太后出家之地,臣以为可选京师西南六十里外之潭柘寺。其地背倚宝珠峰,风光秀丽,清幽古雅,正适合太后清修。” 另一位阉党重臣、礼部尚书杨景辰还假惺惺地道:“文焕所奏虽切,但潭柘寺乃僧庙…” “这个不妨,把和尚们全撵走就行了!”锦衣卫都督田尔耕放肆地大叫道,“臣愿奉陛下圣旨,现在就赶赴潭柘寺驱逐僧人,明日太后即可移宫!” 殿内数十名大臣也纷纷附和。朱由检尽管满腔悲愤,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这是太后自己提出来的,他想不遵从也没有合适的借口。沉吟再三,朱由检只得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道:“就依众卿所奏,奉太后懿旨,选潭柘寺为修行之所。” 话音刚落,阉党诸臣还没来得及称颂,殿外一人厉声而起,隔空对朱由检大喊道:“陛下!太后都出宫了,奉圣夫人更应出宫,一刻也迁延不得!” 朱由检愕然相顾,见又是工部主事陆澄源。阉党中人虽对他怒目而视,可均是哑口无言,因为实在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 朱由检暗想这个打击阉党的机会可是张皇后牺牲自己换来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或是打退堂鼓,否则有何颜面再见张皇后? 于是当即开口道:“陆主事言之有理,那就安排太后和奉圣夫人在同一天出宫吧。” 几十名阉党分子万万没有想到,事态竟然发生了如此急剧的反转,这下如何向魏忠贤交待?可皇帝金口已开,如果抗命反驳,一时没有合适的借口,二来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与魏忠贤吩咐的“稳住皇帝”策略不符。于是也只好纷纷跪倒,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 不多时,王体乾又来禀报:“太后的意思,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现在就要出宫。” 朱由检见张皇后如此毅然决然,心中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才沉声道:“朕不敢忤逆太后之意。但太后不必落发,带发修行也就是了。” 王体乾领旨而去,过了半刻,突然殿外一阵噪杂,隐隐还有哭喊之声传来。众人正在愕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闯入殿内,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道:“先帝爷啊,您怎么这么狠心就驾崩了哇!先帝这一去,老身可没法活啦!…” 朱由检定睛一看,正是客氏!与两年多前相比,她苍老了许多,再加上哭得面容扭曲,更显狰狞丑陋。 朱由检一想到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竟敢害张皇后流产,更曾光着身子陷害自己,企图让天启大怒之下将自己一剑斩了,不由得勃然大怒。眼见客氏撒泼打滚,朱由检知道她是来做最后的挣扎,又岂肯对她客气!当即故作不认识道:“这疯女人是谁?吓死朕了!” 英国公张惟贤刚才一直在朝班中默不作声,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对客氏暴喝一声道:“咄!汝本为民妇,先帝对你礼遇已极,尚不知足,何敢来朝堂之上吵闹?你已惊驾,若再不奉诏速速出宫,休怪本公无情!” 说着他就作势欲踹客氏。客氏过去在宫中被尊称为“老祖太太”,一向飞扬跋扈,群臣见了都要下跪参拜,惟独这个张惟贤不把她放在眼里,客氏也最怕他。如今见群臣都如木雕泥塑一般,张惟贤又要揍自己,客氏知道自己出宫的决定已经无法更改,只得痛哭着落荒而逃。 客氏一去,殿内的数十名大臣,以及殿外的几百名朝臣各有各的心思盘算,却都默不作声,无人敢挑战朱由检的决定。张惟贤见了哈哈一笑,出班奏道:“臣见圣上龙体消瘦,想是宫中饮食不合胃口之故。原王府厨师就在京师,何不召入宫中?” 崔呈秀等阉党分子听了虽觉不妥,但见张惟贤刚才连客氏都敢踹,早被他的气势震慑得一声也不敢出。朱由检大喜,就坡下驴道:“朕也早有此意,既然英国公奏请,那就准奏吧!” 第745章 燕凌入宫(三更求花求订阅) 当天中午,信王府的四名厨师就奉诏进入紫禁城。司礼监还想把这几人安排到尚膳监,不料崇祯有旨:文华殿就有厨房,还是当年刚刚获封信王时用过的。陕西饭就讲究一个热乎,凉了没法吃,着四名厨师直接到文华殿伺候。 一见到这四个人,朱由检就彻底放心了。原来这四人里面确有两位是厨师,但另外两个都是乔装打扮的,一个是燕凌,另一个则是一团侦察营营长徐有亮。这两人都是身手不凡、智勇双全的猛将,有他们在文华殿,等闲数十人也别想伤朱由检半根毫毛。 也幸亏他们进宫,朱由检才敞开肚皮吃了一次饭。几大碗臊子面下肚,浑身大汗淋漓,就别提多舒坦了。要知道入宫以来,他和红娘子怕被下毒,一口宫中的饭都没敢吃,这几日全靠偷着烤鸽子充饥,心中对这种象征着和平的小动物充满了负罪感! 对于文华殿的太监们来说,现在就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别看来的只是厨子,但人家是万岁爷龙潜藩邸之时就认识的老人,如今刚一来就经常被万岁爷叫进寝宫问这问那。而所有太监,包括总管太监王承恩在内,谁也无法踏入寝宫半步! 午后,趁着寝宫外的太监们各自打盹的当儿,徐有亮牢牢守住寝宫大门,朱由检赶紧向燕凌问了这几日宫外的情况。 原来自从朱由检入宫登基,信王府就被五城兵马司的大批官军包围。名为保护,实则是把燕凌他们这些人软禁了起来。当然以这二百名精锐特战队员的战斗力,外面的官军根本不是对手;但没有朱由检的消息,燕凌等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趁机在府中养伤。 这二百名特战队员在王恭厂大爆炸中也伤亡了二十余人,其中燕凌和周奎还受伤不轻。好在二人武学功底深厚,现在都已没有大碍。周奎虽然得到了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但为了避免引起阉党的注意,也未去上任,只是呆在逍遥伯府静待时机。 朱由检则悄悄告诉燕凌,秦兵已经接到自己的飞鸽传书,奉旨起兵勤王,最快四天之后即可抵达京师。燕凌听罢同样担心城内的官军作乱,提出最好能把所有特战队员全都召进宫来,加强对朱由检的保护。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不可。进来几个人可以,难道二百人全是厨子么?这必会引起阉党猜疑。再说宫中四卫加上五城兵马司,至少也有一两万人,咱们这二百人就是再能打,也无法抵御上万人的进攻。现在只能等待!” 另外,燕凌还以他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很短时间内就发现在文华殿的几十个太监中,有一个叫小六子的形迹特别可疑,似乎是在监视朱由检。朱由检听了燕凌的禀报,当即计上心头,对燕凌说如此如此。 燕凌得计,当即出寝宫径直找到小六子道:“万岁爷看你闲得慌,让你入寝宫伺候几位宫女梳洗。” 小六子不知是计,还心头一喜,暗想几天来一直无法进入寝宫,这次正好进去看个究竟。 哪知双脚刚踏进寝宫,徐有亮就紧紧地关闭了殿门,燕凌闪电般在小六子脖子后面一击。小六子吭也没吭一声,当即昏倒在地。 朱由检立即让燕凌把小六子抬到东暖阁,扒掉衣服细细搜索,很快便搜出了一块铁制腰牌,上面刻着“东缉事厂特许出入宫禁一应人等不得阻拦”一行小字。 “大爷的,果然是阉贼派来的特务!”朱由检怒骂一声,示意燕凌将小六子五花大绑,再把他弄醒。 小六子睁眼一看,便知自己已经败露,当即吓得魂飞天外,不停地向朱由检告饶。 朱由检阴阴地一笑道:“东厂是奉旨缉捕有罪之人的,怎么厂督把你派到文华殿来了,难道要抓朕不成?” 话音未落,燕凌手中寒光一闪,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对小六子的两腿之间嘿嘿笑道:“啧啧啧,阉得不太干净,怎么才切了一半?再给你补一刀吧!” 原来太监净身与阉割牲畜不同,是要连高丸带音茎一起切掉。不过这小六子净身之时年龄尚幼,那东西本来也没多大。掌刀的懒省事,只切掉了高丸和一半音茎。随着年龄的增大,那剩余的一半也越来越大。 小六子当即吓得屎尿齐流,那一刀的滋味痛不欲生,让他今生难忘,如何敢再吃一刀?当即如同竹筒倒豆子,将魏忠贤指使自己监视朱由检的始末经过一字不漏地招认了。 朱由检听罢面如寒霜,命燕凌将小六子重新击昏,捆牢之后堵住嘴巴塞入了一个大柜子里。然后问燕凌道:“能否扮成他的样子?” 燕凌本就是易容高手,当即穿上小六子的衣服,照着他的脸涂涂抹抹。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功告成,果与小六子有七八分相像,到了夜间更不用怕人认出了。 朱由检立即给燕凌布置绝密任务:从现在开始冒充小六子,入夜之后潜伏出宫!任务有三项:一,通知陈武等人做好战斗准备,一旦秦兵赶到,立即兵分两路,一路设法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一路来紫禁城护驾。 二,通知逍遥伯周奎,看看能不能控制南城兵马司。即使指挥不动,也要给他们掣肘,让这些官军在秦兵入城时无法出动。 三,夜探英国公府!这是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要看看张惟贤是不是真的忠于皇帝,关键时刻听从朱由检号令。如果张惟贤奉诏,朱由检就等于至少掌握了宫中四卫中的一卫,以及五城兵马司中的一支官军,得手的把握就会大大增加。 燕凌当即领命,扮作小六子若无其事地出了寝宫大门,徐有亮也假意去了伙房。其他太监见另一名厨师长时间不出来,虽然觉得纳闷,但见小六子进去又出来,也没什么异样,便也不敢多问。 入夜以后,朱由检又开始让宫女上演“春宫”大戏,燕凌则悄然而去。朱由检却无心翻阅以前的奏折了,在东暖阁中反复踱步,心中暗暗打鼓:张惟贤,你到底能不能信任? 第746章 阉党反扑(一更) 直到四更时分,扮作小六子的燕凌才悄无声息地返回文华殿。朱由检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急问几件事办得怎么样。 燕凌赶紧禀报:信王府和逍遥伯府那里都已安排好。虽然东厂和锦衣卫在附近安排了不少哨探,但以燕凌的身手,又怎么可能被他们发觉。现在二百名特战队员已经做好了战斗的一切准备,只要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行动。 逍遥伯周奎也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南城兵马司视察,他是正牌指挥使,又是皇帝的老丈人,那里的其他武官自然不敢得罪。至于能不能在短短两三天之内控制住这支兵力,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朱由检最为关心的英国公府,燕凌在那里潜伏了足足两个时辰。英国公张惟贤一直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虽然燕凌无法进入房间,但通过投射在窗棂的高大身影,也可以判断出张惟贤是一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显然心事重重。 朱由检听罢沉吟半晌,还是不能对张惟贤彻底放心。因为以张惟贤世袭公爵的身份,也许魏忠贤是不敢轻易动他;他当面斥责客氏,也可以看出他对魏忠贤和客氏是抱有很大不满的。但现在自己要他做的这件大事等同于军事政变,一旦失败,全族都要粉身碎骨,张惟贤有没有这个胆量?所以在感情上,朱由检非常愿意相信这位皇后推荐的累世勋臣;但要托付重任,还需慎之又慎! 很快又到了早朝时间,朱由检只得起驾乾清宫。但一进乾清门,他就感觉气氛有异。平时在乾清宫外广场候宣的四品以下官员,别管有事没事,总有个几百号人。可今天却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百来人,大多数也是弓背缩脖,像极了要把自己缩入壳中保护起来的乌龟。 少数人则显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这其中就有前两天力主客氏出宫的工部主事陆澄源,见朱由检的銮驾到来,他比别人叩头更加用力,额头在坚硬的汉白玉石砖上磕得梆梆直响,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喂,你磕那么大劲干什么?别把脑袋磕破了。”朱由检忍不住失笑道。 陆澄源见朱由检特意停下来对自己说话,更是感动得连连叩拜,哽咽着道:“臣敢不为陛下肝脑涂地!” 朱由检顿觉诧异,怎么陆澄源这劲头倒像是要上刑场? 入殿升座后,几十名四品以上官员鱼贯而入,分列两厢。朱由检耐着性子等他们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后,便问首辅黄立极:“怎么今天来上朝的这么少?”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黄立极的脸色却极不自然,吭吭哧哧地道:“陛下,臣也不大清楚,可能…可能是生病了吧…” “生病?几百人一齐生病么?”朱由检笑道,“难道京师之中瘟疫流行?” 黄立极尴尬地笑了笑,却退回班中把头一低,看样子今天是打算装聋作哑了。 朱由检正在纳闷,怎么几位阁臣连那些无关紧要的礼仪等事都不奏报了?突然殿外大臣中有人高喊道:“臣吏科给事中陈尔翼,劾杨所修无知悖乱、构陷重臣,其前日奏折,实为东林余孽欲行翻案,请陛下明察!” 紧接着他就大踏步进入乾清宫,抑扬顿挫地念起奏折来。辞藻虽然华丽无比,中心思想却很简单:崔呈秀等人是先帝夺情起复的,都是大大的忠臣。杨所修攻击崔呈秀,就是攻击魏忠贤,就是要为东林党翻案。但是杨所修本人无知浅陋,必是受到其他人的唆使才上疏弹劾,所以必须严查东林余孽,维护魏忠贤的光辉形象。 朱由检装作认真地听着,心中早如明镜一般。陈尔翼之前的奏章他也看过,此人与杨所修一样,都是阉党中的小喽啰。前日杨所修以“丁忧”为理由参劾崔呈秀是试探,今天陈尔翼同样是试探。只不过陈尔翼要直接一些,甚至近乎歇斯底里。 如果驳斥陈尔翼,则说明自己同情东林党,阉党就会立即警觉,自己这些天来的伪装也就白做了;如果赞同陈尔翼,不但崔呈秀等人的地位得到稳固,阉党还会以此为借口再次打击异己,实是一条毒辣的奸计。 而陈尔翼和杨所修都不过是阉党的小卒子,谁为此事丢官罢职也无所谓;魏忠贤则躲在幕后遥控,进可攻退可守。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已经有了主意。待陈尔翼念完奏折,他装作不耐烦地道:“东林党什么的朕不晓得,这些事不是先帝在时已经处理过了么?大臣之间要以和为贵,陈尔翼、杨所修,你们两个都不要再多事了,朕也不想深究,退下吧!” 朱由检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阉党分子都松了一口气。自从昨天客氏被逐出紫禁城,很多人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阉党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一个为了利益暂时凑到一起的大杂烩,依附魏忠贤也不过是为了各自升官发财而已。 而昨天客氏突然被逐,谁都知道客氏和魏忠贤就是一回事,这些人不免都在心里琢磨:崇祯这一手,是不是要动魏忠贤的信号?一个是万岁,一个是九千岁,这俩人真要死磕,谁能胜出? 因此很多本来就是墙头草的大臣,立即聪明地选择了不上朝,打算置身事外,看清局势再说。另一部分魏忠贤的死党则要再试探一下崇祯,如果真要对魏忠贤不利,他们可就要拼死反扑了。 可朱由检既没有处罚杨所修,也没有斥责陈尔翼,崔呈秀和魏忠贤就更没受到影响。阉党中人这才放下心来,暗想昨天客氏被逐可能只是偶然,皇帝明显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魏忠贤依然可以为所欲为。 陈尔翼退下后,朱由检也松了一口气。秦兵再有几天就到了,他可不想提前暴露自己的意图,导致节外生枝。 见其他大臣也没什么正经事奏报,朱由检刚要退朝,忽听殿外一阵大乱,乱哄哄的喝骂中夹杂着一个高亢的声音:“虎狼在前,朝中衮衮诸公,竟无一人敢抗之!我虽一介平民,愿与之决死,虽死无憾!” 第747章 十大罪状(二更) 乾清宫门外一阵大乱,原来是有人要入殿上奏折,而侍卫和太监们拦着不让进,以致大声喧哗。朱由检奇道:“是谁要上疏,为何不让他进来?” 在殿外当值的太监忙回道:“万岁爷,此人不是大臣,只是个国子监的监生。因今日在文昭阁预演日讲,才获准进宫,却不知怎的跑到乾清宫来吵闹。” 原来这“日讲”又称“经筵”,也是皇帝的必修功课之一,简单说就是由翰林院选派博学之士,为皇帝和大臣讲解儒学经典,类似于前世的政治局常委集体学习。但集体学习的内容既广泛又有针对性,而日讲则只讲儒经。虽然不能说没用,但讲来讲去都是那点东西,意思就不大了。 前几天因为忙于筹办熹宗的丧礼,日讲暂时停止了。随着丧礼越来越近,日讲也准备恢复。国子监的监生做为国家最高学府的学生,很多日后都会通过科举考试进入朝廷为官,所以每次日讲,礼部都会从国子监挑选数名优秀监生与会,监生们就有机会见到皇帝,也算是一种栽培。 朱由检听说一个监生竟敢来乾清宫上奏折,心想在凡事都讲究礼仪、等级、秩序的这个时代,此举无疑算得上是胆大包天。如果把此人就这么撵出去,恐怕他这一生也就完了。而且刚才隐约听到几句,感觉他好像是要舍命参劾某人,朱由检不禁一时兴起道:“放他进来,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皇帝发了话,侍卫和太监们当然不敢不听。崔呈秀等人做贼心虚,凭直觉就觉得这人是冲阉党来的,忍不住频频目视黄立极等阁臣,希望他们向皇帝建言,阻止此人进殿。 可黄立极却如同睡着了一样,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这么一错愣的功夫,那名监生已经进殿山呼万岁,崔呈秀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得恨恨地瞪着他。 “你是何人,见朕何事啊?”朱由检倒是态度和蔼地问道。 “草民国子监监生钱嘉征,浙江杭州府海盐县人氏。”那监生重重地叩了几个头道,“草民自知擅闯朝会罪在不赦,但国家有蠢贼巨贪,廷臣畏其银威,不敢据实奏明天子,将其明正典刑,罪过更大!” 此言一出,登时举殿哗然,因为钱嘉征这一句话,把文武百官全给骂了。阉党“五虎”之一的刑部尚书田吉当即大声呵斥道:“狂生悖乱!如今朝政清明,何来蠢贼?陛下,此人意在诬陷大臣,臣请旨立即将其收监,严查幕后主使!” 朱由检却微笑着摇头道:“他还没说告谁呢,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诬陷?既然已经上殿了,就让他念念奏折也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他确系诬陷,再治罪不迟。” 钱嘉征得到朱由检的鼓励,当即勇气大增,取出早已写就的奏折朗声诵道:“草民钱嘉征,劾东厂太监魏忠贤十大罪状!” 此言一出,更是举殿皆惊,就连朱由检也想不到钱嘉征以区区监生之身份,竟敢公然参劾权势滔天的魏忠贤!这份视死如归的勇气,就连朱由检也自愧不如! 满朝文武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听钱嘉征历数魏忠贤的罪恶。这钱嘉征也真是厉害,给魏忠贤总结出来的这十条罪状分别是: 一并帝,指魏忠贤愚弄先帝,朝政皆出己手,代拟的圣旨必称“朕与厂臣”,隐然有与先帝平起平坐之意; 二蔑后,指魏忠贤蔑视、陷害张皇后,致使张皇后流产; 三弄兵,指魏忠贤利用监军太监、镇守太监把持兵权,图谋不轨; 四无二祖列宗,指魏忠贤屡违祖制,僭越无伦; 五克削藩封,指魏忠贤小题大做,削去秦王朱谊漶等人的王爵; 六无圣,指魏忠贤在国子监孔庙侧立生祠,对圣人大不敬; 七滥爵,指魏忠贤随意提拔亲信,魏良卿于朝廷无尺寸之功,竟获封宁国公; 八掩边功,指魏忠贤只以关系亲疏论赏罚,以至有功不赏、有过不罚; 九脧(音捐)民,指魏忠贤鱼肉百姓,滥征滥罚; 十通关节,指魏忠贤指使手下与建虏暗通款曲。 朱由检听了也不禁摇头苦笑,心道别说十条罪状,只要一条落实,魏忠贤就别想保住脑袋了。不过想仅凭这道奏章就扳倒根深蒂固的魏忠贤,又谈何容易! 这时钱嘉征的奏章已经接近尾声,他愈发声如洪钟地诵道:“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素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洗其罪恶!伏乞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圣主当阳,有敢言之士,万死何辞焉!” 钱嘉征读完奏章,乾清宫内却是鸦雀无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朱由检也沉默不语。他当然想为这篇酣畅淋漓的奏章击节叫好,可他知道,说得再多也没有用,魏忠贤和他的阉党势力太广,仅靠骂是骂不倒的! 果然,殿内的阉党分子开始醒过味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打!打死这个诬陷厂督大人的疯子!” 这声喊如同一声进攻的号角,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等“五虎”带头,二十多名阉党分子一拥而上,抡起手中的朝笏,对着钱嘉征没头没脸地乱打起来,甚至还有起飞脚、掐喉咙的。钱嘉征本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孤身一人,顷刻之间就被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而其他大臣和大批的侍卫、太监,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御座之上的朱由检,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惊呆了!这极其荒唐的一幕,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阉党是何等嚣张、何等凶残! 眼见钱嘉征就要被当场打死,猛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暴喝道:“大胆!陛下在此,谁敢在御前行凶殴打以至惊驾,老夫立取尔等狗命!” 第748章 故技重施(三更求花求订阅) 朝堂之上乱作一团,数十人当着新登基的皇帝朱由检的面殴打监生钱嘉征。而发出一声断喝阻止众人的,正是英国公张惟贤。可任凭这老爷子气得须发皆张,众人已经打红了眼,场面极度混乱,竟是没人理他。 张惟贤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蹿到围住钱嘉征的人群外面,双臂运力,一手提住一个官员腰间的玉带往殿门外一甩,这两人就如同两个皮球般被抛了出去! 接下来张惟贤运臂如风,眨眼间就抛出去十余名官员。殿外皆是汉白玉铺就的须弥座,那是何等坚硬,这一抛数丈之下,这些倒霉蛋个个摔得鼻青脸肿,甚至其中还包括“五虎”之一的李夔龙。 几十个阉党大臣见有人助拳,本待连他一起围殴,可一见动手的人是张惟贤,均如泄气的皮球一般,乖乖退到一旁。 也别说是他们,就是魏忠贤亲来,见了张惟贤也得点头哈腰!因为谁都知道,张惟贤的祖先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公爵爵位世袭罔替,地位比一般的王爷更高。别看平时什么事也不管,可任朝局风云如何变幻,英国公一系一直岿然不倒,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不仅如此,张惟贤府中还有免死铁券,以及只闻传说、谁也没见过的可以调动天下兵马的铁牌。真要是急眼了,人家完全可以一刀捅死自己,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再者一说,就凭张惟贤刚才露的这一手,几十个阉党一齐上,也未必能讨得了便宜。包括田尔耕等武官,名为武将,实则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看起来块头不小,却是满肚子肥油,多走两步都气喘吁吁。见张惟贤如此神力,谁敢造次? 张惟贤见众人住手,冷哼一声道:“亏你们还是朝廷命官,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像市井无赖一样!此人是忠是奸,陛下自有圣断,朝堂之上,岂容尔等撒野!” 阉党众臣彻底被张惟贤震住了,只得纷纷跪倒向朱由检请罪。朱由检却知道,这表面上是殴打钱嘉征,实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当然很想惩处这些无法无天的阉党,可一来“法不责众”,二来自己现在只是个光杆皇帝,没有任何权力,自然也无法真正地处罚。 因此只得轻描淡写地道:“圣人门徒应当斯文些,今后不可如此。” 田吉见朱由检并无惩罚,还道是朱由检软弱可欺,又跳出来道:“臣等虽君前无状,此事还因钱嘉征而起。此狂徒并非朝廷命官,擅闯朝会已是大罪;又恶语中伤厂督及朝中重臣,罪在不赦!请陛下降旨将其锁拿入狱,严刑审讯,从重议罪!” “请陛下降旨!”几十名阉党成员纷纷附和,看意思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其他非阉党大臣,包括张惟贤在内,虽然心中暗敬钱嘉征是条汉子,可田吉的理由冠冕堂皇,却也无从辩驳,因此都沉默了。 朱由检看了一眼被打得鲜血淋漓、倒地不起的钱嘉征,有心怒斥田吉,可又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争一时之气,说不定就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因此只得违心地道:“此人确实狂妄,交刑部处理吧。不过他受伤甚重,要调养几日再审讯,否则就直接打死了。朕累了,退朝吧!” 从乾清宫出来,朱由检只觉得心中憋闷得难受。眼睁睁看着一个忠义之士受难却无法相救,最后还下旨将他打入大牢,朱由检恨不得抡圆了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他真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心中的委屈,下意识地就奔坤宁宫而来。 可是直到行至宫门口,朱由检才想起张皇后已于昨日离开京师,赶赴潭柘寺带发修行了。望着冷冷清清的坤宁宫,想起张皇后赠被之情,朱由检慨然长叹,眼眶泛红,心中暗道:“请再忍耐一会儿,我会很快把你接回宫的!” 刚回到文华殿,朱由检就发现扮作小六子的燕凌对自己使个眼色,显然有事要禀。朱由检忙把他召入寝宫,燕凌赶紧道:“圣上,您可记得当年乔装潜入锦衣卫诏狱的经过?”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们可以故技重施,弄一辆带夹层的车?” “臣正是此意。”燕凌道,“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厨师,厨师自然要采买食材。我又扮作小六子,押着车出入宫禁并不困难。” “马上去做!”朱由检当机立断道。 很快,燕凌和徐有亮就奉朱由检的口谕出宫“买食材”去了。有小六子的东厂腰牌,二人自然通行无阻;而那些侍卫中也有魏忠贤的人,虽然对“新来的厨师”有些怀疑,不过见小六子跟着,还以为是九千岁特意的安排,也就不敢多问。 当天下午,二人就押着一辆装满食材的大车回来了。东华门的侍卫虽也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但有东厂腰牌开路,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没三秒钟就放行了。 直至深夜时分,燕凌才悄悄打开车中的夹层,把里面的“宝贝”放了出来。原来是两名最出色的鲁密铳手、十余支鸟铳和鲁密铳,以及满满两箱手榴弹! 朱由检自是大喜。他知道宫中的侍卫虽然武艺不弱,却只使用刀剑等冷兵器。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是长短结合,连狙带炸,再加上燕凌、红娘子这样的武功高手,足可抵御数百人的一波进攻了。 “圣上,明天末将与燕将军再多运几趟,如果能运进二十来人,末将敢以项上人头保证:不管来多少敌人,也能守住文华殿至少一天一夜!”徐有亮兴奋地道。 朱由检沉吟片刻却道:“不可,运得太勤容易引起怀疑,而且现在离秦兵抵达京师还有三天,进来的人太多也不好隐匿。” “啊?”徐有亮失望地道,“这么好的点子,做得这么隐蔽的夹层,用一次就不用了?” “谁说不用?”朱由检牙关一咬,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沉声道,“取剑和纸来!” 红娘子不解其意,刚刚将长剑递给朱由检,朱由检用右手轻抚剑身,突然食指在锋刃上一蹭,鲜血立即汩汩而出! “万岁!”红娘子惊呼一声,刚要给朱由检包扎,朱由检却以指为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ps:753章出现排版错误,导致出现超长的一段影响阅读,现已更正。另,本书的书友群现在越来越热闹,很多热心书友都给小弟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对小弟很有启发。欢迎更多的朋友加入崇祯重征天下交流群,大家一起探讨人物和剧情。 第749章 全城戒严(一更) 第二天早朝,上朝的大臣更少了,连殿内带殿外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因为新君登基、客氏被逐出宫,反对魏忠贤的力量又看到了曙光,已经有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直接参劾魏忠贤,一如当年的杨涟、左光斗;而阉党方面则是拼命反扑,企图将一切敢于和自己作对的势力扼杀于摇篮之中。故而别看朝会庄严肃穆,却是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但凡自觉关系不大的,谁愿意趟这池浑水? 不过今天的朝会上,一个之前从来不露面的人终于出场了,那就是阉党头子、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按理说太监不属于大臣,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之前魏忠贤的表面功夫也做得很足,即使在天启年间,也从未参加过朝会。可今天他却亲自出场,朱由检不禁感到一阵紧张,暗想魏忠贤难道要与自己摊牌了? 参拜过后,魏忠贤果然抢出班来,跪伏在丹陛之下放声痛哭道:“万岁爷,奴才冤枉啊!” 接着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大意无非就是他并不想专权,无论是批红,还是东厂抓人,都是出自先帝圣意;因此得罪了不少大臣,尤其是东林余孽,更对他恨之入骨,直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昨天的钱嘉征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卒子罢了。他忠心为皇上办事,没想到落得这么个结果,实在惶恐之极,恳请崇祯免去他一切职务,让他告老回乡,了却残生。 要说这魏忠贤的演技绝对是影帝级别,哭得顿足捶胸、死去活来,到最后竟然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他的那些“五虎”、“五彪”、“十孩儿”等阉党爪牙见了连忙扑上去抢救,又是掐人中又是捶打前胸后背,好容易才让魏忠贤缓过来。 于是这帮人一齐跪倒大哭道:“厂臣为国尽忠反受毁谤,实在令人寒心!若陛下犹疑不决,致奸佞小人不得惩处,厂臣冤屈不得昭雪,臣等皆乞请辞官归田!” 御座之上的朱由检不禁冷汗直冒,暗想魏忠贤终于沉不住气了,要进行一次疯狂的反扑!这帮人表面上是要辞官,实则是以退为进,强迫自己就范! 在这一刹那,朱由检真有心大喝一声“愿意干干,不愿意干滚犊子”,干脆利落地将这帮阉党分子全部罢官;可他也知道,这样做就等于和阉党彻底撕破了脸皮,把魏忠贤和自己都迫到了绝路上,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而秦兵到来还有两天时间,自己现在只是个光杆司令,要把魏忠贤迫急了,他说不定真会弑君!… 因此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只能强自忍耐,换了一副笑脸道:“厂臣及众卿快平身。尔等皆是朝廷股肱之臣,厂臣更受先帝顾命,先帝亲口对朕说‘宜委用忠贤’,朕岂敢违背?厂臣所奏不允,仍掌批红之权及东厂事,列位臣工也要各安其位。厂臣为朕尽忠受屈,赏银一万两以资鼓励,不要在乎那些流言。” 魏忠贤听罢暗喜。当年孙承宗以帝师、督师天下勤王兵马的身份,就想向天启痛陈利害将他除掉。当时魏忠贤就是在天启面前痛哭一场,说孙承宗回京师就是要杀他,为保活命恳请天启将他免职放回原籍。结果天启被他哭得心软,随口一句“那就让他不要来了”,魏忠贤即彻底反转局势,最后倒是孙承宗丢官罢职,回家当老百姓了。 此时故技重施再获成功,魏忠贤已经完全踏实下来,又装模作样地哭道:“万岁爷虽信任奴才,奈何外面风言风语。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奴才这样也无法安心为万岁爷效力啊!” 田吉马上跟进一句道:“陛下,这都是东林余孽所为,欲离间陛下与厂臣,图谋不轨,不可不防!像钱嘉征不过是一监生,何敢上殿诽谤?其幕后必有主使,说不定后面还有谋逆之举。臣以为,为策陛下万全,应立即调三大营之五军营入京师扈卫宫掖,同时封闭九门,在城中严查东林余党!” 这番话立时把朱由检吓得手脚冰凉,心想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魏忠贤察觉了,他这是要用武力挟持自己么? 他知道五军营是三大营之首,下辖七十二卫,马步军满编七万二千人,就算有一半吃空饷的,也至少有三万多兵力。而秦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人,又是长途奔袭而来,能出动一半兵力就不错了。如果是野战,也许还能凭借勇猛、训练有素和出色的指挥占得上风;可若是攻城战,又要速战速决,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现在乾清宫内却是嚷成一片,所有阉党大臣都同声附和,要求调五军营入城。朱由检情知如果不同意,恐怕自己能不能走出乾清宫都是未知数,也只得点头应允。 散朝之后,阉党分子如获至宝,立即捧着朱由检的圣旨至城外五军营中宣旨。又紧急调动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其实就是把紫禁城、信王府和不是阉党的大臣牢牢地监视起来了。一时间风声鹤唳,吓得老百姓家家关门闭户。 英国公张惟贤也只得闷闷不乐地打道回府。他虽是勋臣之后,贵为世袭公爵,却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任何权力,当然无法和魏忠贤硬碰硬。进府之后,他立即把自己锁入书房之中,烦躁地走来走去,又摘下墙上挂的宝剑反复擦拭,最后却只能长长地叹息。 忽听背后一人不紧不慢地道:“英国公利剑在手,何故叹气?” 张惟贤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蓦然转身,竟见一人不知何时溜进自己的书房,好整以暇地冲自己负手微笑! 但他不愧是武将之后,又有一身好武艺,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挺长剑抵住那人的咽喉,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潜入本公书房,意欲何为?从实招来,否则立时让你人头落地!” 那人却毫不畏惧,反而肃容立定道:“英国公张惟贤接旨!” 紧接着就从怀中掏出一物,恭敬地双手递上。张惟贤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哽咽着道:“这是…陛下的血书!” 第750章 崇祯血诏(二更) 英国公张惟贤用颤抖的手捧着这篇血迹殷殷的密信,不由自主地喃喃念出声来:“东厂太监魏忠贤擅权乱政,广植党羽,欺瞒先帝,陷害太后,即朕为藩王时,亦屡遭其行刺。观其行径,已有谋逆之象,罪不容诛! “朕早欲除此逆贼,然初登大位,人心未服;阉贼掌批红之权,又有崔呈秀等助之,三大营、五城兵马司等尽在其手,深恐打草惊蛇,反为所害,故不得不再三隐忍。 “今朕已密诏陕西、直隶、山东等地官军十万星夜进京勤王,料一两日必至,所虑者惟五城兵马司及宫中四卫耳。卿累世勋臣,威望素著,宜奉诏讨贼,以成祖皇帝所赐铁牌调动京师兵马护驾。如有敢附逆拒不奉诏者,可先斩后奏。功成之日,朕岂吝封赏,然若朕托付不效,致功败垂成,则卿与朕皆无颜见列祖列宗矣。具体事宜可与传密诏者商议,相机而行,钦此!” 虽然张惟贤没见过朱由检的字迹,但血诏下面用着的“皇帝奉天之宝”则是货真价实。这老爷子读罢血诏,失声痛哭道:“臣张惟贤领旨!臣虽老迈,敢不肝脑涂地以保护陛下!” 燕凌赶紧制止道:“英国公禁声!阉贼耳目众多,圣上不得已才降下密诏。末将燕凌,是圣上在藩邸时的护卫。为避免暴露行踪,只得潜入府上,惊扰国公,还望鉴谅。” 张惟贤猛然醒悟,也压低声音道:“老夫览圣上血诏,一时情不自禁,燕将军责得是!不知圣上有何计划,要老夫怎样配合?” 燕凌见张惟贤实意奉诏,便将朱由检密诏秦兵入京、里应外合一举铲除阉党的计划说了。当然为了增强张惟贤的信心,他并未明说来的只有万余兵力,而是像诏书上写的一样,说了个十万的虚数。并请张惟贤利用自己的威望和那块铁牌,尽可能多地控制五城兵马司和宫中四卫,让他们效忠崇祯。 张惟贤听罢蹙眉道:“犬子张之极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敝婿邱其盛任武骧左卫指挥使,他们两个老夫敢打包票奉诏讨贼。如有异心,老夫当亲斩之!不过成祖皇帝赐的铁牌虽有其物,但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黔国公各执一角,拼在一起方可生效。如今黔国公远在云南,定国公徐允祯和成国公朱纯臣我看皆是唯唯诺诺之辈,不可与之谋大事。老夫只有一角,恐难服众。而且此物从未用过,即使凑齐,若对方不肯奉诏,又当如何?” 燕凌剑眉一挑道:“圣上有口谕,事急从权,擒贼擒王!国公可先掌控北城兵马司和武骧左卫,然后找个借口把定国公和成国公约出来,要他们奉诏交出铁牌。至于缺的那一角,实在不行就仿制一下。发动之时,国公可持铁牌和血诏号令城内掌兵诸将,如其不肯奉诏,立斩!” 张惟贤听得热血沸腾道:“臣遵旨!不过今天阉贼已胁迫圣上降旨,调五军营入城,并且全城戒严,燕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吧。” 燕凌听罢也惊道:“这个末将还真不知道。今天卯时刚一开宫门,我就从紫禁城带着圣上密诏潜出宫外,又悄悄来了这里。幸亏出来得早,否则恐怕就无法将密诏传给国公了。五军营有多少兵力?” “统共有三万左右,且由监军太监王朝奉统领,下面的将领也都是魏忠贤一党,指望他们奉诏是不可能的。”张惟贤冷静地分析道:“不过五军营的驻地在京师以西五十里的香山,就算马上开拔,几万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入城。若我们可以控制五城兵马司和宫中四卫,突然关闭九门,将入城的五军营全部歼灭,城外的人马也就不足为虑了。燕将军可速禀圣上,让圣上安心。” 燕凌却摇摇头道:“现在全城戒严,宫禁只会更严,我已经不能再回去了。圣上另有人保护,末将的任务就是配合国公,国公但有用末将处只管吩咐。” 张惟贤大喜道:“有燕将军这样的好手,事情就更好办了。老夫先把张之极和邱其盛找来!” 接着张惟贤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安排。燕凌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按了按藏在腰间的手榴弹。他并没有告诉张惟贤,朱由检其实还给自己下了另一道旨意:若张惟贤不肯奉诏,为防止走漏消息,立即取其性命!燕凌知道张惟贤武功也不弱,为此他特意带了手榴弹,连同归于尽的准备都做好了。 当天下午,英国公张惟贤突发急病,生命垂危。家人大惊,忙通知他的儿子张之极和女婿邱其盛。这两人正在戒严当值中,一听老爷子有生命危险,只得请了假匆匆入府。 张惟贤躺在病榻之上,见二人进来,哆里哆嗦地道:“旁人出…出去,你们两个留下!” 二人还以为老爷子要交待后事了,赶紧屏退众人。 张惟贤见只剩他们两个,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道:“圣上有血诏在此,张之极、邱其盛跪听!” 这俩人全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弄懵了,只得跪伏于地,听张惟贤宣读血诏。张惟贤读罢,以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道:“为父已经奉诏,你们两个怎么说?” 张之极忙禀道:“儿自然与父亲大人同心奉诏!” 邱其盛的脸色却变得惨白,犹豫了半天才道:“岳…岳父大人,厂督大权在握,满朝文武都俯首听命,又刚刚调了五军营入城。加上城外的三千营和神机营,兵马不下十万,皇帝能有几成胜算?稍有不慎,岳父大人和全英国公府的人就会粉身碎骨!岳父大人累世公卿,谁当皇帝您也是安享荣华,又何必趟这池浑水?依小婿之见,不如…” “不如什么?”张惟贤冷冷地道。 “不如谁也不助,静观其变!”邱其盛急切地道,“岳父大人只须将血诏收好,若皇帝胜了,我们落个奉诏讨贼之名;若厂督胜了,我们就将血诏销毁,来个死不认账!” “唔…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张惟贤不顾儿子张之极的怒目而视,捻着花白的胡须道,“贤婿且退,容老夫再好好想想…” 邱其盛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可他刚一转身,张惟贤却如猛虎一般直扑背后,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重重击在他的背上!邱其盛本来武功也不弱,可万没料到自己的岳父竟然说翻脸就翻脸,还对自己暗施偷袭,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登时鲜血狂喷! 第751章 剧变在即(三更求花求订阅) 在接到调令的第二天上午,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就开始向京师调动。监军王朝奉得了魏忠贤的密信,风风火火地率领先头部队,只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京师城外。他不禁心中得意,暗想只要大军一入城,九千岁就可彻底控制局面,将那些异己分子统统抓起来。到时候自己做为五军营的最高指挥者,就可大出风头,大大地讨得九千岁的欢心。 京师分内外两城,内城中又有皇城,城门众多,素有“内九外七皇城四”之说。五城兵马司各管一段,北城兵马司管辖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西直门;西城兵马司管辖阜成门、西便门、广安门;南城兵马司管辖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东城兵马司管辖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兵力最多的中城兵马司,则管辖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及皇城四门。 按规矩官军入城应走北面的安定门,取“班师凯旋、四方安定”之意。故而尽管从西边的几座城门入城更近、更方便,王朝奉还是命大军转至城北,准备从安定门浩荡入城。 哪知到这里一看却傻了眼:安定门城门紧闭、吊桥高悬,任何人都无法出入!王朝奉忙命贴身小太监前去叫城,城上的官军却高声叫道:“奉圣谕及厂督大人钧旨,为严防东林余孽扰乱京师秩序,安定门即日起封闭!” 王朝奉一听倒是靠谱,想来九千岁有统筹安排,自己也没问清楚就来了。便又命小太监问,五军营奉命入京,该走哪个城门。 守城军却爱搭不理地道:“我们只知道奉命关城,别的一概不知。要不你们去德胜门看看?” 王朝奉只得率军赶往德胜门,没想到这里也是一样。再去西直门,同样如此,王朝奉暗叫晦气,只得转回城西,打算从西面的阜成门、西便门、广安门等处分别进入。 哪知这几座城门虽然没关,但昨天夜间不知怎么搞的,有人在这里撒了大量的水。如今正是数九寒天,没一会儿就冻得坚硬如铁。恰巧清晨从京西玉泉山往紫禁城中拉水的水车也从此经过,因为路太滑而倾覆,水桶倒了一地,更将路面冻得高低不平。单个行人尚且难以通过,这么多的人马就更是举步维艰,时不时有军马摔得四仰八叉,结果折腾了足足一个上午,才有数百人进城。 王朝奉心中焦躁,又率领人马转至南城的永定门。这里倒是通行如常,可气人的是,守城军居然对五军营的人马也要挨个盘查! 这下王朝奉可火了,下马径直来到城门处,扯着公鸭嗓骂道:“这是哪个猴崽子要盘查?都是官军,查个屁,有什么好查的?误了大军入城,九千岁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嘿嘿嘿,是我这个猴崽子要查的,没想到惹王公公生气啦。”旁边转过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子,对王朝奉笑容可掬地道。 王朝奉听此人语带讥讽,不由得勃然大怒,刚要举鞭责打,旁边一个小太监赶紧悄声禀道:“干爹,打不得,这是逍遥伯周奎!” 王朝奉手一哆嗦,赶紧把鞭子放下。周奎是什么人?那是逍遥伯、锦衣卫副都督、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最关键的是,他是当今皇帝的老丈人! 王朝奉赶紧以川剧变脸的速度换了一副笑脸道:“啊呀,咱家眼拙,竟没认出是逍遥伯,恕罪恕罪!不过咱家奉旨率军入城,您似乎就不必盘查了吧,官军有什么好查的?” 周奎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是一口回绝道:“那可不行,九千岁有令,不管是谁,只要出入城门,都得严查。就拿官军来说,万一有东林余孽混入军中,到京师图谋不轨,那可比一般的老百姓为害更大。所以必须得查查军牌,再问问姓名,看能不能对得上。你我都是为九千岁办差,公公还得宽恕则个,谁也不要让谁难做了。不过王公公您就不必查了,嘿嘿嘿嘿。” 王朝奉心里这个气,暗道这周奎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可人家身份尊贵,又打着九千岁的幌子,他也不敢说什么。如此一来二去,溜溜一天,竟然仅有千余官军入了城,剩下的就只能原路返回五十里外的香山军营了。 在五军营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的同时,京师城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英国公张惟贤病危了。消息很快传遍全城,阉党分子听了无不弹冠相庆,尤其是那些昨日在乾清宫被张惟贤扔到宫门外的大臣,更是出了一口恶气,盼着张惟贤早点到阎王那里报到。 很快英国公府就派人至定国公府和成国公府送信,请二位国公主持立嗣及丧葬大礼。这倒也很正常,因为这三家都是在京公爵,平时走得就很近,还有姻亲关系。英国公要死了,把后事托付给定国公和成国公,倒也顺理成章。 定国公徐允祯和成国公朱纯臣忙赶到英国公府,见府中已是一片忙乱。二人被仆人领至后宅,见张惟贤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眼见是命在旦夕了。张之极正跪在床前哭泣,见二人进来忙道:“二位世伯可来了,家父一直等着呢!” 二人忙趋前唤道:“张世兄,你有什么要交待的话就说吧!” 孰料张惟贤蹭地坐了起来,把二人吓得怪叫一声,还以为张惟贤诈尸了。又一想不对,他还没死,怎么会诈尸? 张惟贤却歉然一笑道:“事态紧急,不得不把二位骗来,实在得罪了!” 说着他便请出崇祯血诏,对二人宣读了。这两位国公听完都快吓尿了,连连摆手道:“英国公,你你你…这如何使得?咱们一无权二无兵,拿什么讨逆?” 张惟贤早料到二人会如此,也不动怒,只微微一笑道:“不劳二位国公上阵杀贼,只需请出你们府中的成祖铁牌便成了。” 朱纯臣还在吭吭哧哧,徐允祯却眼珠一转道:“那好,世兄稍候片刻,我马上回府去取!” “不劳二位来回奔波了。”张惟贤略带嘲讽地道,“咱们兄弟多日未见,今日就请二位陪老夫在府中好好畅饮一番。只要写个条子,让犬子去府中取就行了。” “你…你这是要扣下我们?”徐允祯颤声道。 “这是为你们好。”张惟贤冷笑道,“很快城中就会是一片刀光剑影,你们在老夫这里,只怕还安全些!” 第752章 做个了断(四更求花求订阅) 京师内外暗流涌动,紫禁城内却似乎一如平常。神宗、光宗和熹宗三位先帝的后妃们,仍在深宫中打发着百无聊赖的寂寞时光;太监和宫女们也在干着永远忙不完的活计;侍卫们照常巡逻值守;角楼上的钟鼓也雷打不动地按时响起。 可是朱由检心中清楚得很,这不过是风暴前的短暂平静罢了。当天上朝的大臣又少了许多,可见很多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宫中四卫也频繁调动,对文华殿附近戒备尤其森严;自己身边的太监也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名为换班伺候,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必是魏忠贤派来监视自己的。 朱由检不禁暗自庆幸,心想幸亏昨天及时让燕凌出宫给张惟贤传诏,若是稍迟一点,恐怕也难混出去了。只是如此一来,也与燕凌失去了联系,外面进行得是否顺利更是一概不知。 此时朱由检身边虽然多了徐有亮等几个人保护,但他也很清楚,一旦发生剧变,这几个人是济不了多大事的,还得指望秦兵和张惟贤。算起来秦兵应该明天就抵达京师附近了,可现在仍是音讯全无,怎能不让他焦虑! 一是苦闷,二也是无事可做,朱由检只得用逗鸽子消磨时光。他让红娘子把鸽子全放出来,喂饱之后放上青天,在紫禁城上空反复盘旋。此刻的朱由检真想化身为一只鸽子,飞出宫外去看个究竟,可这又怎么可能! 直到晌午时分,朱由检愁眉不展地返回寝宫,红娘子却过来悄声禀道:“万岁,赫尔哲来了!” 朱由检吓了一跳道:“什么?人在哪里?” “人还不知道在哪里,不过鸽子来了。”红娘子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捧出一对鸽子道,“这两只鸽子是一对夫妻,也是信鸽中最优秀的,我带雄鸽,赫尔哲带雌鸽。刚才放飞以后,我发现鸽子多了一只,仔细一看原来是它!这说明赫尔哲就在附近,她将雌鸽放飞,正好我们也放飞鸽群,雌鸽就自己找来了!” 朱由检登时大喜道:“难道说秦兵已经到了?快,准备小匣子,马上飞鸽传书!” 红娘子忙将专用的木匣取来,朱由检想了一想,提笔画了一个正在拜佛的和尚。 红娘子见了忍俊不禁,因为朱由检这两笔画功让她实在不敢恭维:佛像与和尚都是用“丁老头”代替的,面目狰狞嘴歪眼斜,那和尚合十的双掌也超乎比例地大,好似得了肢端肥大症一般。 朱由检却满不在乎,反而又将那双手着重描黑了,再照着重画了一副,才分别封入两个小匣子中,让红娘子放飞。 红娘子虽不解其意,但也领命重新放飞鸽群,趁机将小匣子系在那对信鸽的脚上。果不其然,雌雄双鸽在天空中振翅飞去,其他不是信鸽的几百只鸽子在天上飞了几圈,又落回文华殿中。几百只鸽子少了两只,除了红娘子,谁能看得出来? 朱由检在寝宫中焦急等待,心想如果秦兵到了京师附近,那必然隐匿在离城数十里外的西山之中,否则肯定会被发现。山中多猛禽,这两只信鸽可千万不要遇到什么意外才好! 哪知才过了几分钟,只听“呼啦”一声,在院落中等候的红娘子又将鸽群赶上天空。过了一小会儿,她匆匆返回寝宫,满面惊喜地递给朱由检两个小匣子! 朱由检一开始还以为两只信鸽直接折回来了,可仔细一看,这两只小匣子与刚才放飞时绑的不一样!这就说明,赫尔哲就在京师城内,与自己近在咫尺! 朱由检赶紧打开匣子,见里面的东西一模一样,是两个冻得硬梆梆的元宵。红娘子莫名其妙道:“赫尔哲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万岁和我一人吃一个元宵么?” 朱由检却狂喜道:“秦兵真的到了!方才我画的和尚双掌合十,其实就是要问‘何时’;赫尔哲寄回元宵,这就是说元宵节动手!明天不就是元宵节么?” 之前在燕凌出宫之前,朱由检就与他约定好,只要见城外火起,即是秦兵到来的信号,张惟贤就必须马上行动。如今虽然情况有变,五军营已经入城,攻下城门的难度大了很多,张惟贤那里也不知道进行得如何,可朱由检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立即又画了两幅图,上面是一个小孩在院落外燃放烟花,另一个小孩在院内张望,意思就是让秦兵举火为号,然后仍用前法送出宫外。可把红娘子和她那群鸽子忙坏了,不停地放飞收回,只为掩护那两只珍贵的信鸽! 这次信鸽飞回之后,匣子内却是空空如也。按照红娘子与赫尔哲约定的暗号,这就是“确认执行”的意思。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朱由检命红娘子收起信鸽。在秦兵发动之前,他已经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朱由检再没兴致让几位宫女上演呻吟大戏了,他让所有人熄烛就寝,自己也早早地爬上龙床,打算睡足一觉,好积攒精力应对明天的剧变。可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睡! 这也难怪,之前做秦王时,不管面临多么复杂危险的局面,总有一群人在身边辅佐他,他也知道按照历史的发展,自己一定会做皇帝,所以从来没有真正担心过什么。 可如今他已经做了皇帝,却深居大内,孤立无援,自己做出的决定,很可能会影响大明帝国乃至中华百姓数百年的命运;一旦失败,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所有和他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们,以及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又将重蹈历史的覆辙!想到此处,怎能不如临深渊,彷徨恐惧? 寒冷的长夜中,时间仿佛凝固了。朱由检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立在窗前,透过窗棂观察外面的天色。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渐渐发白。忽见正东方的天际出现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朱由检知道,这就是“启明星”,也就是金星,它的出现就意味着长夜即将过去,喷薄的日出马上就要来临了。 至此朱由检终于排除一切杂念,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默默地道:魏忠贤,朕今日与你做个了断! 第753章 传旨三千营(一更) 就在启明初现的同时,京西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支上万人的骑兵队伍,沿着山间小路缓缓行进。俗话说人上一万没边没岸,但这么多的人马,却连一个敢大声咳嗽的都没有,兵器也都紧攥手中锋刃向前,避免与铁甲或他人磕碰而发出声音。只有战马在如刀的寒风中偶尔大声呼气,喷出一团白雾,证明这并非幻象,而是一支真实存在的神秘大军!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四匹神骏昂扬的汗血宝马,上面各端坐一员大将。其中一个两鬓略有些斑白的将领突然勒马道:“停止前进!再往前方五里,就是三千营的驻地了。” 另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小将则笑嘻嘻地对声旁身着玄色重甲、只从头盔中露出闪闪放光的双眼的将领道:“多亏郝大哥一路辛苦扮流贼,吓得各地官军都龟缩城中不敢出来,我们行军才能如此顺利,仅用五天时间就突进了二千里。剩下的活儿,就不劳烦郝大哥了,你只在此压阵,看小弟如何赚敌!” “放你娘的屁!”重甲将领笑骂道,“一路跑腿耍猴的差事都让我干,现在该立功了,你小子就蹦出来,我说你咋那么滑头呢?” “喂喂喂郝大哥,你咋这么不文明呢?”小将嬉皮笑脸地道,“从秦王庄开拔之时,令妃娘娘可是交待过,让定国哥执掌临机指挥权。这可不是我要抢功,是定国哥的安排,你难道还不服气么,嘿嘿。” 另一位面白如玉、俊朗儒雅的年轻将领听了微微一笑道:“二位勿要玩笑了。之所以要来亨去,是因为他还比较年轻,扮相更像一些。若是郝大哥去,满身阳刚之气,一见面就露馅了。好了,时间已经不早,来亨,行动吧。得手之后在中军帐前竖起大纛旗;若不顺利,立即鸣枪为号,我们马上接应。” 那小将闻言不敢怠慢,立即与手下数十名骑兵在铁甲外面套上了一身奇怪的衣服。重甲大将见了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别说,还真像!你小子以为这活儿哥哥还愿意跟你抢啊,我看你以后也别带兵了,就穿着这身衣服服侍圣上,挺好!赶紧滚犊子吧!” 大约半刻之后,京师三大营之一的三千营辕门外,突然来了数十骑轻骑。为首者头戴黑色官帽,上缀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身穿大红色团龙官服,外披玄色大氅,腰系玉带,下巴高扬,一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模样。 而他身后的数十名随从,则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对辕门齐声大喝道:“九千岁钧旨到!速开营门,营将跪接!” 守门的官军不敢怠慢,急至中军大帐报主将崔呈隽。这崔呈隽是兵部尚书崔呈秀的族兄,本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自从崔呈秀攀附了魏忠贤一路高升,崔氏满族也鸡犬升天,崔呈隽不过会两招三脚猫的功夫,竟轻松通过武举,一升再升,不过两三年时间,已经做到三千营总兵官。 这三千营是三大营中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因为全是骑兵。当年成祖“靖难”之时,以三千蒙古降兵为前驱,屡战屡胜,故此得名。当然现在三千营的兵力可不止三千,足编将近六万,实际也有三万左右,其中还包括不少蒙古族骑兵。魏忠贤对三千营也极为重视,除了监军太监王朝奉以外,还特意安排了崔呈隽这个心腹走狗执掌兵权。 此时崔呈隽正搂着一名青楼相好呼呼大睡,忽听魏忠贤派人来传令,赶紧踢开那女子匆匆披挂,慌里慌张迎出帐外,心想监军太监王朝奉昨天不是已经调五军营入了京师,难道九千岁又有新布置? 到营门处往外一看,见数十骑锦衣卫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太监,崔呈隽更不怀疑,急命打开营门,步行迎至传令太监马前。借着晨曦定睛一看,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不觉一怔,赔笑道:“末将三千营总兵官崔呈隽,参见公公!不知公公大名,可否见赐?” “咱家姓李。”那年轻太监却扬着脸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崔总兵,这大冷天的,让咱家在营门外等这么久,你可真懂待客之道啊!” 崔呈隽吓得一哆嗦,心想别看这太监年纪轻轻,却如此颐指气使,一定来头不小。而且他还姓李,九千岁入宫之前本名“李进忠”,难不成他是九千岁的族人? 想到此处,崔呈隽更不敢怠慢,一边赔不是一边亲手为李公公牵马,直至中军大帐。李公公下马进帐,大大咧咧地往帅位上一坐,好整以暇地道:“崔将军,擂鼓聚将,咱家要宣读九千岁钧旨!” 崔呈隽更觉惴惴不安,但也不敢说个不字,只得让中军擂起聚将鼓。不多时,全营二十余名千户以上将领系数赶到。大帐门口却被锦衣卫接管,进帐者皆要解下兵器方可入内。 “人都来齐了?”李公公漫不经心地道。 “都来齐了。”崔呈隽赶紧第一个跪了下去,其他将领自然也跪倒一片,等着李公公宣旨。 李公公笑容可掬地展开“钧旨”,尖着嗓子念道:“着三千营主将崔…崔那个…” 崔呈隽还道是李公公不大识字,也不敢笑,只得小声提醒道:“崔呈隽!” “啊,对对,崔呈隽。”李公公哂笑道,“崔总兵统军有方,功劳不小,特调回京师,另有任用。令其将兵符印信暂交李公公保管,诸将各安其位,不得有误。” 念罢即合上“钧旨”,对崔呈隽笑道,“崔将军,请将兵符印信交出来吧!” 崔呈隽本来听到要升官,还满心欢喜;可见李公公要兵符印信,却陡然生疑,赔笑道:“兵符印信乃至重之物,须得有五军都督府的行文方可移交。不知公公带来没有?” “九千岁发话不就行了么?”李公公不屑一顾地笑道,“五军都督府不也得听九千岁的,弄那么麻烦干什么,难道你还信不过咱家么?” 崔呈隽赶紧道:“末将岂敢,只是这程序还是要走的,否则一旦出了岔子,末将没法交待…” 可是话音未落,李公公突然抽出宝剑,冷冰冰地抵上了他的咽喉! 第754章 战幕开启(二更) 当利刃架上脖子,崔呈隽才明白过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魏忠贤派来的太监,自己是彻底被骗了! 他不禁恼羞成怒地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冒充钦差?难道就不怕九千岁治你的死罪么!” 那“李公公”却得意地仰天大笑道:“我去你大爷的!什么叫‘冒充钦差’?难道魏忠贤那个老阉贼派出来的虾兵蟹将,还能称之为‘钦差’么?实话告诉你,本将军是秦兵第四团团长李来亨,正是奉了圣上密诏进京勤王的,我才是正牌的钦差!来呀,将这个不肯奉诏的乱党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扮作锦衣卫的秦兵不由分说将崔呈隽踹倒在地,顷刻之间就绑了个结结实实。 崔呈隽手下倒也有几个死党,见突发奇变,还想反抗两下。但他们进帐前已经被缴了兵刃,再说手底下那两下子跟李来亨的亲兵也差得太远。李来亨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治军却是极严,身边的亲兵更是要求必须有一招制敌的硬功夫。见有人敢于反抗,他们不用兵刃,只用空手搏击,就把那几个家伙打得骨断筋折。 其中一个最为凶顽,已经被秦兵按倒在地了,仍然像野兽一样企图反扑。李来亨见了也不多言,劈手一剑就将那人的首级斩了下来,往空中高高一举,声色俱厉地道:“秦兵奉诏讨贼,有敢阻拦者杀无赦!” 其余将领见李来亨杀气冲天,瞪眼便宰人,谁还敢不从?只得纷纷跪倒求饶道:“末将等只知奉命领兵,阉党所做所为不干我等之事,望将军明察!” 李来亨见震慑住了局面,又恢复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道:“各位兄弟请起。我也知道没你们的事,一会儿只要你们配合一下,我保证三千营不会再有一人流血。” 紧接着他就命亲兵在中军大帐前竖起大纛旗,又刀压着脖子迫崔呈隽交出了兵符印信。然后又命四名亲兵一组,带着千户们一个一个地去各自营中收缴武器军马。这些将领知道别看李来亨现在客气,若自己敢耍花招,脑袋立刻就得搬家,也只得乖乖地领命。 不多时,辕门外响起“轰隆隆”的马蹄之声,原来秦兵的大部队见到大纛旗竖起,知道李来亨已经得手,前来与他会合了。那三员大将分别是解胜、郝永忠和李定国,连上李来亨和解勇的骑兵营,此次共有一万二千骑兵千里奔袭,今天终于旗开得胜,用巧计赚下三千营! 秦兵完全接管三千营之后,将营地团团包围,任何人都无法出入,当然也就没办法泄露消息。四位团长则立即在中军大帐碰头,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李来亨兴冲冲地道:“早知道这么顺利,咱们也不用带这么多人马来了。我还牺牲一下,扮做太监去骗神机营和五军营,不就行了?” 李定国却摇头道:“不可。昨天我们不是已经接到赫尔哲的飞鸽传书了么,五军营已经开始奉命入城,监军太监王朝奉亲随大军行动。你若再扮成太监去骗,必被识破。而神机营的驻地离五军营太近,稍有动静,五军营就会发现,那就麻烦了。” “五军营和神机营基本上都是步兵,干脆咱们一个猛冲把他们端了!”郝永忠跃跃欲试地道。 李定国还是摇头道:“那更不行。临时之时令妃娘娘特意嘱咐我们:三大营是官军,不是流贼,更不是建虏,将来还要为圣上所用,所以能智取就不要力敌。不过郝大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五军营和神机营都是步兵,移动迟缓,赫尔哲的密信上说昨天也没有多少兵力入城。依我之见,不如白天暗中监视两营,夜间我们举火为号直扑京师。” 解胜也赞同道:“定国这个办法好。两营驻地离京师有五六十里,等他们发现我们攻城再赶过来,至少也要两三个时辰。如果圣上在城内有安排,我们早就进城了,到时两营可传檄而定,不费吹灰之力。” “解大哥,什么叫‘传檄而定’?”李来亨挠挠头道。 “你小子不会向解团长学学,平时多读些书么?”郝永忠立即赏了李来亨一记爆栗,“传檄而定就是圣上一下圣旨,两营兵马立刻奉诏,也就不用打了!就你这怂样,还想讨老婆?” “你轻点你!”李来亨委屈地摸着火辣辣的脑壳道,“要不是小凤现在纺织厂归嫂子管,我非得回弹你十个脑崩,保证你无法还手!咝,疼疼疼…” 就在秦兵对两营和京师虎视眈眈的同时,城内英国公府之内,英国公张惟贤全身戎装,左手手捧一块盘子大小的铁牌,右手紧握长剑,坐在书房中岿然不动。一旁的定国公徐允祯和成国公朱纯臣却是面如死灰,双股乱抖,忍不住颤声劝道:“张世兄,你要三思而行,一旦跨出这个房门,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为国尽忠除逆,死则死尔,何惧之有?”张惟贤微微一笑道,“二位世兄也不必过于紧张,如今五城兵马司圣上已控制了两个,宫中四卫也控制了一个,城外还有十万勤王军,胜算至少也在七成以上。” 正说话间,张之极大踏步进来禀报道:“父亲大人,今日阉贼派专人至北城兵马司,要儿开城门放五军营进入。儿为不打草惊蛇,只好同意。听说逍遥伯那边也顶不住了。” “嗯。”张惟贤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道,“到戌时正,天就完全黑了。你估计五军营能有多少兵马入城?” “昨天只放进一千多人。但今天入城速度大为加快,恐怕到戌时就得有一两万人了。”张之极忧虑地道。 “不能再等了!”张惟贤霍地起身,满身甲叶哗哗作响,“燕将军,请随老夫至各兵马司接管兵权!” 一直与张惟贤形影不离的燕凌便跟着他离开书房来到院中,见英国公府已经将全府家丁武装起来,加上张之极手下的几十名官军,也有一百多人。 张惟贤振臂高呼道:“本公受圣上血诏除逆,尔等可奋勇杀贼,本公重重有赏!斩贼一级,赏银百两;被贼所伤,赏银五百两;殁于王事,重恤三千两!出发!” 一场忠于崇祯的部队与阉党势力之间的决战,就此拉开大幕! 第755章 成祖铁牌(三更求花求订阅) 英国公张惟贤奉诏出府,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若是往年的元宵节,大街小巷上早是一番火树银花的热闹景象;可今年因为熹宗刚刚驾崩,全国都处于服丧之期,再加上魏忠贤下令全城戒严,因此各家店铺早早地就打了烊,老百姓也各回各家,整个京师都陷入一片肃杀的气氛之中。英国公府这一百多人突然出动,自然十分扎眼,可见张惟贤亲自带队,谁敢轻易阻拦? 张惟贤脚下不停,直奔离府不远的中城兵马司。因为中城兵马司管辖着内城最重要的城门正阳门,以及皇城四门,只要将中城兵马司拿下,就可以切断皇城内外的联系,并迅速入宫保护崇祯。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名叫顾秉和,是前不久刚刚去职的内阁辅臣顾秉谦的亲弟弟。顾秉谦因为和魏广微为了争夺首辅之位闹得一地鸡毛,结果得罪了魏忠贤双双去职,倒让谨小慎微的黄立极钻空子做了首辅。顾秉和从此事中吸取教训,对魏忠贤更加言听计从,故此魏忠贤才对他委以中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重任。 得到英国公突然来访的消息,顾秉和十分意外。因为谁都知道这些世袭国公向来不问国事,而他自己又只是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使,张惟贤在元宵节之夜找上门来,能有何事? 不过毕竟尊卑有别,顾秉和也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将张惟贤迎入正厅,又奉上香茶。只见张惟贤披着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进屋也不脱,似乎也没什么正事,只一边啜着茶,一边与顾秉和东拉西扯,从近日的天气扯到三国魏晋,把顾秉和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间一长,顾秉和不禁焦躁起来,因为按照魏忠贤的严令,他每夜都要率兵巡视皇城四门,这时间可耽误不起。见张惟贤没有要走的意思,顾秉和只得赔笑道:“国公大人,卑职有官差在身,还得先去皇城四门巡察一遍。您要是不着急,且在此稍坐片刻,待卑职回来备下一桌酒宴,陪您谈古论今,国公意下如何?” 其实这就是委婉地下逐客令了。张惟贤听了却捻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道:“顾指挥使,岂不闻唐诗有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倒与僧人也差不多,又与你聊得正投机,顾指挥使就偷一会子懒又有何妨?” 顾秉和苦笑道:“卑职有厂督大人严令在身,哪能和国公大人相比。”说着就要起身。 张惟贤却面带嘲讽地笑道:“顾大人,你还是在此安坐,皇城四门老夫替你巡视便了。” 顾秉和至此才觉有异,蹭地起身问道:“国公大人,您这是何意?” 张惟贤不直接回答,却转向门外叫道:“张之极!” 满身戎装的张之极应声而入,躬身施礼。张惟贤肃容问道:“将成祖铁牌遍视皇城四门了么?” “已经遍视四门,儿的手下顺利接管城防,现已将铁牌带回!”张之极大声答道。 顾秉和不胜惊骇,颤声道:“什…什么铁牌?你们为何擅自接管皇城四门?” “拿给他看!”张惟贤冷哼一声道。 张之极便从怀中恭恭敬敬地取出一只盘状铁牌,递给顾秉和。顾秉和定睛看时,见这块铁牌其实并不是铁制,而是乌金打造,做工精美,而且是用四块形状大小完全相同的部件拼接而成。上面有数行鎏金小字:“为防后世京师有奸人作乱,危及宫禁,特赐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黔国公四勋臣铁牌各一角,合为一体,可调动天下兵马勤王讨逆。大小官员见牌如见朕,钦此!大明永乐十五年正月丙寅。” 而在四块部件拼接之处,铸有皇帝玉玺的图案。顾秉和之前也听说过四国公有“成祖铁牌”,却从未见过实物。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就用来剥夺自己的兵权! 顾秉和顷刻间满头冷汗,他是阉党的核心成员,自然知道这皇城四门对魏忠贤的重要性。张惟贤想用这块铁牌架空自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故此一边装作仔细看铁牌,一边紧张地思索。 突然他眼前一亮,不怀好意地笑道:“国公大人,如此物确是成祖皇帝御赐铁牌,卑职自当奉诏。不过您请看,这左上、右上、左下三块铁牌已经磨损不少,颜色也有些黯淡;惟独右下角这一块崭新亮泽,这是何故?那黔国公远在云南,您又如何得到他那块铁牌?难道国公大人竟弄了一块假铁牌,哄骗卑职不成?” 其实这块铁牌还真是张惟贤命人连夜仿制的。见被顾秉和看出破绽,张惟贤也不再跟他废话了,当即甩掉大氅,露出里面的满身铁甲,暴喝一声道:“顾秉和不肯奉诏,即是逆贼一党,给本公拿下!” 话音未落,张之极的长剑已经抵在了顾秉和的咽喉处。顾秉和不会武功,不过倒是比三千营的那个崔呈隽硬气很多,仍声嘶力竭地喊道:“英国公张惟贤伪造圣旨,阴谋作乱!” 他这么一喊,院内还有不少官军,此时全掣出兵刃,直奔正厅而来。候在兵马司大门外的张府家丁也闻声而动,猛冲入大门,顷刻间就与顾秉和的手下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混战! 不过张惟贤一方是早有准备,顾秉和这边却是仓促应战,难免落了下风。再加上家丁里还有个燕凌,他的武功深得姑苏周氏真传,身形似鬼魅,出手如闪电,一会儿功夫就放倒十几个,战局更向一边倒发展。 顾秉和见败局已定,绝望地大喊道:“快去向九千岁报信,派五军营…” 刚说到此处,张惟贤怒极出手,竟硬生生摘掉了他的下巴!顾秉和登时痛晕过去,不过他这一嗓子也起到了效果,数十名手下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而张惟贤的家丁们毕竟不是官军,刚才一战体力消耗也不轻,此时竟是无力追赶。 “嗨!不想这么早就走漏了消息!”张惟贤顿足道。 燕凌却当机立断道:“阉贼早晚会知道的。现在再去向东西两城兵马司传诏已经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兵分两路,一路死守皇城四门,一路进宫护驾!” 第756章 破门入宫(四更求花求订阅) 从这一天的清晨开始,朱由检就借口身子不爽推掉了早朝,不出寝宫一步。他在龙袍内穿了一件贴身绵甲,又将无痕宝剑和燧发手枪别在腰间,随即开始度秒如年的等待。寝宫内那几名宫女见他满面杀气,皆吓得花容失色,红娘子为怕她们大呼小叫,只得将她们捆起来堵上嘴巴,又盖上厚厚的一床大被。 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忽听东华门方向隐隐有喧哗声传来。朱由检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对红娘子低声道:“出去看看!” 红娘子领命而出,到了文华门处,却被几名太监拦住,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道:“入夜了,宫里又冷又黑,姑娘还是留在文华殿伺候万岁爷吧。若有什么吩咐,差小太监去做也就是了。” 红娘子见外面还有不少侍卫,硬闯肯定无法出去,灵机一动,对那太监头子嫣然一笑道:“刚才奴婢喂鸽子,不小心让一只给飞出去了,眼瞅着落到东华门那一片。万岁爷宠鸽子比宠人更厉害,若是丢了或是饿坏冻坏了,万岁爷非责罚奴婢不可。这位公公,您就行个方便,带奴婢去找一找嘛!” 那太监虽然没了家伙,其实也是个色中饿鬼。见红娘子这么年轻貌美、娇巧玲珑的宫女对自己软语相求,这家伙骨头都酥了,又一想这么多人围着文华殿,自己走开片刻也无妨,一时色心萌动,便假作为难地道:“也罢,谁让咱家敬重姑娘呢!跟我来吧!” 红娘子心中暗喜,便跟着太监头子逶迤往东华门走去。一路之上那家伙不断地用言语挑逗红娘子,红娘子虽勃然大怒,却因重任在肩,只得虚与委蛇,更撩拨得那太监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即将红娘子搂在怀中温存一番。 东华门是紫禁城四门中离文华殿最近的一个,距离不过百余步。走到近前,却见宫门紧闭,数十名侍卫和太监正隔着高墙与门外的人吵嚷。 只听外面有人厉声叫道:“我乃英国公张惟贤,奉圣上血诏入宫护驾,快把宫门打开!” 里面的太监却扯着脖子喊道:“宫门已经关闭,谁来也不能开!” 外面又怒喝道:“里面的侍卫,你们不是隶属武骧左卫么?你们的指挥使邱其盛是我的女婿,他已经奉诏了,你们还敢不奉诏?若再不开宫门,即是抗旨谋逆,罪可灭族!” 里面的侍卫们果然犹豫起来,值守的太监却嗔目大怒道:“没有厂督大人的手令,谁也别想进宫!咱家觉得你们不是护驾,倒是要劫驾!” 外面的人也急了,大吼一声:“撞开宫门!”紧接着就听几十人喊着号子,狠狠地撞在宫门之上。里面的太监也尖叫道:“顶住,顶住!” 侍卫们有一多半已经犹豫不决,立在原地不动,不过还是有十几个服从太监的命令,死死顶住宫门。再加上宫门本就十分厚重,还有巨大的顶门杠,外面的人连连撞击,大门却是纹丝不动。紫禁城的宫墙又高达三丈三尺,想徒手攀上几乎不可能,外面的人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 与红娘子在一起的那太监见了,早吓得尿了一裤子,哆里哆嗦地道:“有人想闯宫禁!姑娘,咱们快…快回去吧!” 红娘子听见“张惟贤”的名字,知是援兵已到,也懒得废话,抬脚就把那太监踢出一溜跟头。随即双足点地,在空中一个完美的腾跃,已经跳到东华门的宫门后面。那些侍卫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红娘子已经钻入那顶门的十几名侍卫身下,立掌为刀,猛切他们的软肋。 这些侍卫正双臂用力顶着宫门,肋部自是门户大开。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想到有人竟从身下偷袭,一时间纷纷中掌倒地。红娘子随即一记漂亮的“倒踢紫金冠”,飞起一脚将顶门杠踢开! 只听“轰隆”一声,东华门大门洞开,英国公张惟贤以及燕凌等数十人仗剑而入!张惟贤高举成祖铁牌厉声喝道:“不奉诏者格杀勿论!” 里面的侍卫和太监顿时作鸟兽散。燕凌一眼看见红娘子,赶紧问道:“圣上如何了?” “圣上还在文华殿,快去护驾!”红娘子匆匆应了一声,随即三蹿两跃即投文华殿而去。 张惟贤忙留下二十人把守东华门,余者直奔文华殿。此时红娘子已与文华门外的侍卫交上了手,张惟贤大喝一声道:“英国公张惟贤奉诏护驾讨贼!” 他的赫赫威名还真不是盖的,一嗓子就吓跑了十余名侍卫和太监,剩下的人与红娘子一起将几个负隅顽抗的侍卫打发了,张惟贤便跪在文华门外,对殿内三跪九叩,声如洪钟地道:“臣张惟贤奉旨护驾!” 朱由检在殿内听得真切,立即血往上涌,无痕宝剑冷然出鞘,大吼一声道:“行动!” 一声令下,徐有亮和两名特战队员如狼似虎地从房中扑出,将早已盯上的几个魏忠贤派来的太监一脚踢翻。他们本想先踢倒再捆,却发现由于出脚太重,早踹得几人肋骨寸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其余太监和宫女,包括总管太监王承恩在内,无不吓得体如筛糠瘫倒在地。朱由检则大踏步从寝宫中出来,厉声命令道:“朕今日降诏讨逆,与尔等无关。你们马上回各自的卧房,谁也不许出来,否则立斩!” 这些人赶紧爬入房中,朱由检又让徐有亮跃上宫墙,看清楚外面确实是燕凌和红娘子等人,这才开启宫门。 张惟贤忙进宫拜见朱由检,朱由检摆手道:“免礼!现在情况如何,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张惟贤忙禀道:“臣已控制了北城和中城兵马司,南城兵马司是逍遥伯亲掌,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中城兵马司的人逃散了不少,宫中四卫尚未奉诏。要不要臣现在去找几位指挥使宣旨?” 话音未落,紫禁城内外同时杀声大震!朱由检心中一沉道:“来不及了,这必是阉党率大军打过来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一条:死守文华殿!” 第757章 死守文华殿(一更) 形势紧急,朱由检立即布置文华殿的防务。文华殿是南北长、东西短,正门文华门开在南面,自然是防御的重点。现在张惟贤手下有三十多名家丁,再加上十余名愿意效忠皇帝的武骧左卫侍卫,统共也就五十来人,朱由检把其中一多半都安排守宫门。其余则分散在另外三面宫墙之内,以防乱兵翻墙而入。 张惟贤还想出文华殿召集更多的侍卫,朱由检却摇头道:“如今皇城内外一片大乱,他们未必肯奉诏。即使勉强来了,也不能戮力同心,反而碍事。” 张惟贤想想有理,也只得与燕凌、红娘子、徐有亮等人一起护卫朱由检。又过了一阵,皇城内外的喊杀声更大了,并且逐渐向紫禁城接近。朱由检知道这必是阉党控制的五军营,而北城兵马司和中城兵马司虽然奉诏,毕竟不是正规军,战斗力比普通府县的衙役也强不了多少,当然无法抵御五军营的攻击。现在就只有寄望于秦兵能尽快兵临城下,分散阉党的注意力,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又过了片刻,东华门方向响起一片兵器交击与呼喝打斗之声,紧接着趴在墙头上负责瞭望的张府家丁就惊恐地喊道:“东华门被攻破了!” 张惟贤与燕凌等人忙探出墙头观看,只见一支人数约四五十的败兵向着文华殿的方向且战且退而来,后面则是大批盔甲鲜明的五军营官军以及东厂和锦衣卫的打手,从东华门蜂拥而入,挥舞着刀枪穷追不舍。 “公爷,那不是少爷么?”一名家丁突然大喊道。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员武将在败兵的队尾断后,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将追兵的势头稍稍阻滞,正是张惟贤之子、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张之极。 但后面的人马还在如潮水般涌来,张之极孤身一人又怎能抵挡。顷刻之间,他就陷入十余名厂卫剑手的团团包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张惟贤见儿子随时都可能血溅紫禁城,当然想冲出去救援。但他现在身负护驾重任,又不敢轻离半步,只得强忍泪水高声叫道:“之极!我张氏一族自事成祖皇帝至今代代忠良,你一定要全力护驾杀贼,不要丢为父的脸!” 张之极听了血灌瞳仁,手下猛然加快,顷刻间砍倒了数名敌人。但乱兵实在太多,倒下一个补上来两个,他根本无法脱身,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了! “砰砰砰!”文华殿的宫墙上突然发出三声爆响,张之极身边的三个东厂番子立即脑浆迸裂仆倒于地。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又是三声爆响,又有三名锦衣卫死于非命! 包围张之极的乱兵一时大骇,还以为张之极有什么妖法,纷纷向后退却。张之极借着这个机会,赶紧发足狂奔,追上前面的四五十手下,在文华门外气喘吁吁地叫道:“臣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张之极,奉诏护驾!” “快放进来!”朱由检急命张惟贤打开宫门,将张之极这五十多残兵败将放入文华殿。宫门刚刚关上,追兵就赶到了。如果再慢半分钟,张之极等人肯定会惨被围歼! 直到这时张之极才知道,刚才是徐有亮与两名狙击手用鸟铳射击,自己才能获救。当然他并不认识徐友亮等人,只对他们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匆匆向朱由检禀道:“陛下,五军营反了!他们由兵部尚书崔呈秀和监军太监王朝凤亲率,已经攻破了皇城四门,刚才又攻破了东华门。臣寡不敌众,部下折损大半!” “北面那几个城门呢?”朱由检焦急地问道。 张之极惶恐地摇摇头道:“臣只顾守皇城四门,与德胜门等处的守将失去了联系。那里兵马不多,恐怕…”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沉,暗想北城四门只怕是已经陷于乱兵之手,秦兵要想从北面入城,已经不大可能了。如今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岳父、蕊儿的父亲逍遥伯周奎,能再多坚持一会儿,等到秦兵到来! 这时聚集在文华殿宫墙外的乱兵已是越来越多,只是一时不敢进攻。朱由检赶紧重新分配防务,令张惟贤守东面,张之极守西面,燕凌守北面,徐有亮守南面最为重要的文华门,他自己和红娘子居中救应。 在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外面突然响起一个破锣般难听的嗓音:“三大营监军太监王朝奉率军护驾!里面的人快把宫门打开!” 张惟贤愤怒至极,破口大骂道:“王朝奉,护驾有你这么护的么?你分明是要伤害陛下!” “张惟贤,你就这么点人,还想负隅顽抗么?”王朝奉阴恻恻地笑道,“咱家奉了九千岁的钧旨缉拿你这个乱党,识相的赶快开门,乖乖地交出陛下,或许还能留个全尸;否则你合府上下男女老幼,全部凌迟处死!” 这时紫禁城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宫中四卫里,张惟贤的女婿、武骧左卫指挥使邱其盛因为不肯奉诏,已经被张惟贤打成重伤,拘押在英国公府;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的指挥使见势不妙,已经溜出宫去;武骧右卫指挥使刘玄策更是倒向阉党。 四卫的侍卫们见张惟贤与王朝奉互相指责对方为逆党,也不知该帮谁好,大多数一哄而散。而跟着王朝奉攻入紫禁城的五军营乱兵至少有一两千人,双方力量对比十分悬殊。 朱由检知道一场恶战已经不可避免,心想“擒贼先擒王”,不如先给王朝奉来一下子,兴许能把叛军打乱! 他便一边用眼神示意徐有亮与两名狙击手做好准备,一边故意高声喊道:“朕在此,诸军静听!欲护驾者,后退五十步;欲弑君者,就跟着王朝奉进攻!” 五军营的官军一听皇帝发话,立时犹豫起来。因为王朝奉是打着“护驾”的旗号,才能驱使他们杀入紫禁城中。这“弑君”可是祸灭九族的大罪,谁肯承担这个恶名? 王朝奉见手下犹豫,急得大声嚷道:“说话的人不是陛下,陛下已经让他们劫持了!来呀,给咱家攻进去!” 话音未落,墙头已经伸出三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王朝奉砰然击发! ps:突然断电导致更新晚了,敬请谅解。 第758章 炸退乱兵(二更) 文华殿枪声骤起,一场殊死搏斗就此开始! 徐有亮和两名特战队员遵从朱由检的指示,突然向王朝奉开火。他们三个都是秦兵中出名的神枪手,别说这么近的距离,就是百步之外也照样弹无虚发。 可惜王朝奉这家伙非常怕死,虽然自认为胜局已定,还是藏在重重护卫之中。徐有亮等人枪法再神,子弹也不会拐弯,因而只是击中了挡在王朝奉身前的三个东厂番子。铅弹的贯穿能力又比较差,只把这三个倒霉的替死鬼打得脑袋如西瓜般爆开,溅了王朝奉满脸的血污和脑浆子,却并未真的伤到他。 饶是如此,也把王朝奉吓得当即尿了一裤子。原来太监在被阉割之后,由于那东西已经残缺,也没有了憋尿的功能,只要稍一紧张就会尿裤子。可他哪还顾得上这些,连滚带爬地就往远处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杀进文华殿,一个不留!” 徐有亮他们三个一枪不中,手上更不停歇,两名特战队员立即将空枪交还给那两名厨师(其实也是特战队员),接过他们递来的、已经上好弹药的鸟铳继续击发。这次他们带进宫中的全是秦王庄兵工厂最新生产的燧发枪,一扣扳机便再次击发,又准确地爆了两名王朝奉身边侍卫的头。 而徐有亮则取出机弩,对准宫墙外的乱兵扣动崩簧。这机弩也是秦兵的特种装备之一,与弓箭类似,但特点是可以一次最多扣上十支箭同时射出。虽然在准确性上比弓和鸟铳都要差一些,但杀伤范围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扇形区域,因此在某些特定场合,还是有它的用武之地。 今天便是如此,由于文华殿外的乱兵十分密集,几乎是人挤人,根本无法躲避,也来不及躲避。而且弩箭与铅弹的不同之处,还在于贯穿能力非常强,顷刻间惨叫声连连响起,数十名乱兵被十支弩箭如串糖葫芦一般透体而过,登时躺倒一大片! 不过乱兵毕竟人多势众,在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终于顶着不时击发的鸟铳和频频射击的弩箭,开始了疯狂的攻击。其中刚刚倒向乱兵的武骧右卫指挥使刘玄策最为积极,他很想在王朝奉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挥剑冲在最前,企图凭借不错的轻功越过宫墙,从里面把文华门打开。 在他的带领下,近千名乱兵也嗷嗷叫着扑向宫墙,尤以宫门外最为密集。而文华殿内,张惟贤与张之极的部下全加到一起也不过百人,此时都露出恐惧之色,一时竟呆立在原地! 朱由检见局势危急,心想这时候必须用大杀器了,当即大吼一声道:“手榴弹!” 说着他就亲自从早已摆在庭院中的手榴弹箱中拾起一个,用火折子引燃,隔墙抛了出去。燕凌、徐有亮及四名特战队员也如法炮制,顷刻间就抛出去二十多枚。 而张惟贤等人,以及宫墙外的乱兵都没见过此物,还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就算砸到脑袋上,也顶多是砸个包而已。 猛听“轰轰轰”连声巨响,二十多枚手榴弹中炸响了七八枚。尽管只有三分之一成功引爆,威力也十分惊人,猝不及防的乱兵登时被巨大的气浪掀飞一片,首当其冲的刘玄策更是炸得四分五裂,人头直飞出十多丈远,正巧落在王朝奉脚边。王朝奉本来就尿得一塌糊涂,看到如此狰狞可怖的一颗头颅,更吓得连稀屎也蹿了出来。 这下可把乱兵给震慑住了。他们都是五军营的官军,京师三大营中,神机营以火器为主,其他两营还是配备传统的冷兵器,五军营的主要兵器也以刀枪和弓箭为主。 对于火器,他们并非没见过,但朝廷发到军中的鸟铳和火炮襙作复杂、威力平平、故障频发、不易保养,又有诸多使用条件的限制,还经常走火或炸膛误伤自己人,因此没一个人喜欢用。神机营也是三大营中战斗力最差的,五军营的官军没少嘲弄他们:“拿个小孩玩的炮仗,也想上阵杀敌?” 可他们今天才真正领教到:原来这些“炮仗”不但可以杀人,而且威力巨大,一杀就是一大片! 说起来,这些官军的战斗意志可比蒙古人或是女真人差远了,甚至连大股的流贼都不如。稍一受挫,立即如潮水一般向后溃退,还真退到了离文华殿宫墙五十步以外。如果有将领督阵可能还好点,可今天偏偏是王朝奉带队,他自己都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上管什么战场纪律! 朱由检见乱兵暂退,急命徐有亮等人停止射击和投掷手榴弹。因为毕竟他手中可用的火器弹药实在是太少了,就算弹无虚发,就算一颗手榴弹炸死一片,也不可能把乱兵杀光。现在既然已吓退乱兵,当然要节省弹药,尽可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倒是张惟贤大开眼界、激动不已,兴冲冲地对朱由检道:“原来陛下早有准备,稳襙胜券,倒是老臣太过紧张了。”又冲部下高声叫道:“陛下神威盖世,贼兵根本不是对手!尔等也要奋力护驾!” 这些家丁和兵马司官兵组成的杂牌军本来十分慌张,此时见乱兵被轻易杀退,再加上张惟贤的鼓励,也都稳住心神,各守其位。甚至有些人还跃跃欲试,也想用那个“黑疙瘩”狠狠地炸上一发。 朱由检见了只能苦笑,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决战,阉党控制的乱兵绝不会善罢甘休,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王朝奉见难以接近宫墙,即使拿刀迫着,也没人愿意过去送死,急得满头大汗,突然灵机一动道:“对了,可以放箭呀!来呀,给咱家放箭!” 五军营中果然有不少弓箭手,忙领命张弓搭箭,对准文华殿的方向抛射过去。徐有亮等人见数百支利箭织成的箭网铺天盖地般袭来,也只得藏身于宫墙之后,无法再开枪射击了。 王朝奉见这招有效,成功地压制住了文华殿的火力,眼珠一转,又冒出一条毒计,恶狠狠地道:“放火箭,烧他娘的!” 第759章 内外夹击(一更) 箭雨密如飞蝗,带着燃烧的松油纷纷射入文华殿宫墙内。虽然人可以紧贴在宫墙后面躲避,但建筑物就没办法了。紫禁城的建筑都是以琉璃瓦做顶,琉璃瓦本身具有防火的功能;但殿柱和门窗都是木制,被松油黏上就着,顷刻间文华殿的正殿、配殿及寝宫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数十步外的王朝奉见火攻得手,也懒得假装“护驾”了,扯着公鸭嗓玩命地喊:“射,给咱家不停地射,把里面的人统统射死、烧死!” 他正在洋洋得意,冷不防从文华殿中抛出数枚手榴弹,直向乱兵聚集之处飞来。此前手榴弹已经展示出了巨大的威力,将乱兵迫退到五十步以外。这么远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手榴弹的杀伤范围,因此徐有亮他们也停止了投掷。乱兵知道这里不会被炸到,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开弓放箭。 哪知这几枚手榴弹却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夜空中划出数道超高超远的抛物线,准确地砸入乱兵阵中。轰轰数声巨响过后,乱兵又躺倒一片。王朝奉还算命大,离爆点较远没有受伤,但也被熏得满脸黢黑。 原来这几枚手榴弹不是徐有亮他们几个投的,而是英国公张惟贤亲手投掷。他虽然不懂火器射击,武功也未必及得上燕凌,但臂力却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形势极度危急之下,张惟贤也依样画葫芦扔起了手榴弹,没想到竟收到奇效。 王朝奉见五十步外仍不安全,只得又向后撤了三四十步。这次虽然手榴弹扔不到了,但也超出了弓箭的射程,那些带火的利箭再难射过文华殿的宫墙。里面的人这才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朱由检忙命人将躲在宫殿内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从火场里抢了出来。至于殿宇和其他器物,也只好任其付之一炬了。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原本寒冷的空气已被烤得炙热起来。虽然众人紧贴在宫墙之上,仍能感觉肌肤被灼烧得生疼。火中又冒出滚滚浓烟,呛得众人连连咳嗽,甚至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张惟贤大急道:“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让臣率兵先杀出去,陛下趁机突围!” 朱由检却坚决地摇摇头道:“不行!敌众我寡,没有宫墙的掩护,你出去就完了。” “臣死不足惜!”张惟贤急得跳脚道,“只要陛下能突围…”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朱由检也青筋暴起地吼叫道,“现在乱兵不敢轻易过来,我们一定要咬牙再多坚持一刻。相信朕,援兵马上就到!” 正在此时,突然东华门方向响起一阵密如爆豆的“砰砰”声。众人初时还以为是爆竹的声音,可又一想,现在京师已经是一片大乱,谁还有心思放爆竹? 还是朱由检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得大吼一声:“这是鸟铳的声音!援兵来了!” 果不其然,只听那爆豆声越来越近,包围文华殿的乱兵也阵脚大乱,任凭王朝奉声嘶力竭地吆喝,还是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 突然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约有二百人的一支队伍保持着完整的阵形,势不可挡地冲了进来。他们以盾牌手和长枪手护住侧翼和后方,正面则是二十人一排的鸟铳手,击发过后立即后撤,第二排鸟铳手跟上射击,第三排则负责填弹,三排衔接得娴熟无比,如同推土机般碾压推进,正是秦兵最为拿手的“鸟铳三段击!” 王朝奉手下的五军营官军虽然名为“三大营”,实则自从一百多年前的土木堡之变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实战,因此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相当低下。他们哪见过运用火器如此娴熟、战斗力如此恐怖的军队,当即被打得鬼哭狼号,尽管兵力超过对方不止十倍,却让对方如同劈波斩浪一般,迅速迫近火光熊熊的文华殿。 朱由检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突围的绝好机会,当即将无痕宝剑往空中一举,大吼一声道:“杀贼!” 文华殿宫门轰然开启,张惟贤手下那百十来号人已经被火焰烤了半天,正憋着一股怒气,欲与敌人痛快地血战一场;此时皇帝下令,更是人人争先,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向乱兵猛冲过去。 内外夹击之下,乱兵终于彻底崩溃,纷纷抛下兵器四散溃逃,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一条腿。 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也没人顾得上保护王朝奉了。这老家伙也混在乱兵中想往外跑,却因平时养尊处优,挺着大肚子根本跑不快,没几步就摔倒在地,随即被后面的人从身上践踏过去。 此时朱由检也在燕凌等人的保护下从文华门出来,刚走没多远,只听后面“呼隆”一声,文华殿正殿已被大火烧塌。 众人正心悸不止、暗自庆幸之时,红娘子惊喜地欢叫了一声:“赫尔哲!” 对面的援兵中也疾速奔出一名全身戎装的少女,与红娘子搂在一起又哭又笑。这时朱由检才看清楚,原来他们就是留在信王府的那二百名特战队员,领兵的正是陈武。 此时陈武大踏步走过来,在朱由检面前轰然跪倒道:“末将护驾来迟,…” “别废话了,快去控制紫禁城四门!”朱由检也没工夫细问陈武他们是怎么来的,匆匆命令道。 陈武立即领命,派出一百二十名特战队员,每三十人为一组,在宫中侍卫的指引下分别赶赴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神武门。别看只有三十人,只要关上城门,在门楼上占据好射击阵位,外面就算有三百人、三千人,一时也难以攻破。四门守住了,紫禁城也就暂时安全了。 朱由检还另派张之极领数十人在宫内搜索,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乱兵,如有立即就地正法。他自己则在燕凌等人的保护下直奔午门,因为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东、北、西三面城台连为一体,单是下面的墩台就高达四丈,是最为易守难攻之处。 在赶往午门的路上,众人发现了被踩得奄奄一息的王朝奉。张惟贤气愤已极,刚要挥剑斩之,朱由检却冷冷地道:“这么死太便宜他了,朕还有许多账要跟他算呢!先绑起来,待平乱之后慢慢审问!” 第760章 秦兵入城(二更) 就在朱由检登上午门城头的同时,京师的南大门永定门附近,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原来当晚阉党发觉张惟贤接管中城兵马司指挥权,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也只得猝然发动。他们手中最大的王牌就是刚刚调入城中的五军营,约有一万兵力。这一万人兵分三路,一路进攻皇城,一路攻打张之极的北城兵马司,一路攻打周奎的南城兵马司。如今北城兵马司寡不敌众已经投降,德胜门、安定门等城门皆已陷落,只有周奎仍然据守永定门。 进攻永定门的这一路乱兵由兵部尚书崔呈秀亲自带队。他是魏忠贤的第一智囊,当然很清楚这场兵变的后果。如果不能迅速控制京师局面,一旦让崇祯逃离,诏令天下兵马来京勤王,那阉党就粉身碎骨了。所以他一个劲地督促五军营猛攻永定门,有一名百户因为怯战退了下来,还被他亲手斩下首级,以儆效尤。 而他的对手周奎也不含糊,他不像张之极那样分兵多处,而是用全部兵力死守永定门,旁边的左安门和右安门则直接放弃。 而且周奎很能摸透普通官军的心思,早早地就把这两年当锦衣卫副都督贪的十多万两银子全部搬上城头。言明杀贼一人,重赏百两,而且是当场发放,概不赊账。不但如此,他还在城头对五军营的士兵大喊:“本指挥使奉诏讨贼,我是当朝国丈,难道你们还不相信么?现在奉诏助本指挥使守永定门的,立赏白银二百两!” 不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五军营的官军,其实都没什么忠君爱国的精神,当兵不过是为混口饭吃而已。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事;但白花花的银子,就不能不让他们大为心动了! 周奎这么一折腾,守城的固然更加死心塌地,而攻城的五军营却是军心动摇,甚至还真有临阵倒戈,加入周奎一方的。急得崔呈秀声嘶力竭地大叫:“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才是逆党!凡助本部院攻城者,赏银五百两,官升一级!” 但崔呈秀可没扛着银子出来,只能光说不练;周奎却是现场发银子,引得城头欢声雷动,居然也士气大振! 当然大多数五军营官军还是迫于崔呈秀的严令,开始一波又一波地向永定门发起攻击。不过永定门在外城七门中最为宏伟坚固,还配有瓮城。周奎命令手下死守住上城墙的马道,并把攻上来的乱兵尸体堆在一起燃起大火;又命弓箭手居高临下,对城下的五军营乱箭攒射。而五军营的战斗力比兵马司强点也有限,双方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门楼下死伤累累,崔呈秀始终无法拿下永定门。 不过毕竟南城兵马司的兵力太少,只有一千来人;而崔呈秀则有近四千乱兵,众寡悬殊之下,周奎一方死伤惨重,渐渐不支,只得放弃永定门门楼,转至瓮城的箭楼上继续抵抗。崔呈秀登上满地死尸的门楼,见对方已经只剩几百人,只能困守箭楼,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暗想只要将此处彻底拿下,京师城门全部关闭,崇祯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是插翅难飞。 就在此时,瓮城上的周奎一方突然大声欢呼起来!崔呈秀猛吃一惊,急抬头看时,只见城外西南方向的地平线处,突然出现了一条火龙!又过片刻,那火龙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同时发出“轰隆隆”的闷雷之声,让人心胆俱裂! 原来这正是李定国等人率领的秦兵,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兵临城下!那火海正是由万骑轻骑组成,每人高擎一支火把,大呼“奉诏讨贼”,如泰山压顶般向永定门扑来! 崔呈秀登时吓得面如死灰,他虽然不知道这支军队是从哪里来的,但肯定不是三大营的。抱着负隅顽抗的态度,他急命五军营关闭刚刚夺下的永定门城门,心想只要紫禁城之内能抢先得手,矫诏在城头一宣,也许这支军队将不攻自破。 可这时瓮城的箭楼上突然白光一闪,一个球形身影纵身跳下,三蹿两蹦就到了永定门门楼之下,当真快如闪电。门洞内的乱兵刚要关门,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就是脖子一凉,已被来人割断喉管! 崔呈秀从城头上扒头向下一望,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原来此人正是逍遥伯周奎,别看他又矮又胖,却身负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氏绝学。姑苏周氏的武功以轻灵见长,偏偏周奎是个大胖子,他在乱兵中东一靠西一撞,凡是被他碰到的无不立即撞飞,周奎却巧妙地借着反弹之力,堪堪避过同时来袭的十余件兵刃,迅捷无伦地发起凌厉的反击。乱兵在门洞外聚集了数百人,但门洞处极为狭窄,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都挤进去,因此硬是让周奎一人就守住了门洞,这扇门就是关不上! 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秦兵已如离弦之箭般杀至城下。瓮城的大门早被南城兵马司的兵丁打开了,第三团团长郝永忠一马当先,飞马越过护城河,一头扎进瓮城之中。 此时瓮城的城墙上站满了五军营的乱兵,见郝永忠闯入,急忙开弓放箭。郝永忠战马不停,将手中铁枪轮转如风,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所有箭支全被磕飞!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郝永忠的战马已经冲至永定门的门洞处。郝永忠大吼一声,声如巨雷,周奎闻声腾空纵起,竟然贴在了拱形门洞的顶部! 这时秦兵的铁骑已经跟着郝永忠杀了进来,这股黑色洪流随即从永定门下猛打猛冲而过。乱兵恰似堤坝决口,转眼间即被冲得溃不成军! 望着如潮水般涌入的大队骑兵,崔呈秀在永定门门楼上哀叹一声:“完了!” 再回望北面的内城正阳门,见那里的乱兵甚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秦兵直冲而过。顷刻间,满城都是明亮的火把,以及“奉诏讨贼”的呼喝之声! 崔呈秀此时才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站错了队,跟着魏忠贤走上绝路。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摸出自己最钟爱的一件玉器。那是一块通体乳白的和田美玉,足足花费了他十五万两银子才追求到手。崔呈秀原本打算等当上首辅以后,将这块玉镶嵌在自己的朝冠之上。此时那块玉上却映出满城的火光,以及他自己绝望的面容。 崔呈秀凄然一笑,一口将美玉吞入腹中,随即从高大的门楼上纵身跳下。 第761章 一举平乱(三更求花求订阅) 秦兵入城之后,一切都没有悬念了。虽然由于阉党提前全城戒严,通讯受到了限制,导致内外行动的时间不大协同,但总算有惊无险,在朱由检守住紫禁城的同时,秦兵也从永定门由南向北杀入外城,又一鼓作气突破正阳门,杀入内城之中。 而阉党控制下的五军营,再加上一部分五城兵马司的兵力,以及东厂、锦衣卫的打手,合计虽也有将近两万人,但皆是步兵,又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再加上分散于城中各处,哪能和身经百战、矢志护驾的秦兵相比?从永定门直到皇城的南门承天门,是一条宽阔平坦的青石大道,以郝永忠为首的轻骑兵先头部队势如摧枯拉朽,一个冲锋就杀到了承天门外。 而此次行动的总指挥李定国见郝永忠已经得手,一方面继续挥兵入城,另一方面委派解胜指挥三千偏师兵分两路,在城外沿着城墙左右包抄,封死所有出城之路,让乱兵一个也无法逃脱。 而乱兵方面,两个指挥官里,一个王朝奉重伤被逮,一个崔呈秀跳城自杀,已是群龙无首,彻底陷入混乱之中。有的拼命往小胡同里钻,有的甚至扒掉甲胄想冒充老百姓,还有的想负隅顽抗,结果秦兵别说火器,连刀枪都不用,直接纵马冲过,这些人登时被踏做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时间不长,郝永忠已经攻破承天门。其实杀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战斗了,乱兵只顾逃命,根本无力抵抗,倒是高大的城台和皇城宫墙给秦兵造成了一定的阻碍。秦兵是星夜奔袭而来,当然不会携带重型攻城器械,但这也难不倒他们,郝永忠命令骑兵下马“蚁附攻城”,简单地说就是搭成“人梯”,不多时就攀上无人防守的城门楼,再从里面打开城门。秦兵随即鼓噪而入,沿着御道一路向北,终于抵达了朱由检所在的午门之外! 此时郝永忠已经将长枪挂在鸟翅环上,双手高擎一面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秦”字,向午门城头高声喊道:“秦兵奉诏护驾讨逆,守将速开宫门!” 朱由检听出是郝永忠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激动得热泪盈眶道:“朕在这里!将士们辛苦了!” 秦兵这才发现曾经的秦王、现在的皇帝朱由检就在城头,忙轰然下马,齐齐地跪伏于地,整齐划一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的一夜,就是收拾残局了。由于文华殿已经被烧毁,朱由检就将午门上的城楼做为临时下榻之处。不过他可没时间睡觉,首先他命令秦兵继续在城中追剿乱兵,并重兵保护皇城及内外城诸城门;其次救灭文华殿的大火,安抚宫中受惊的先帝嫔妃;然后在京师的主要街道上彻夜巡视,并将六部、东厂、锦衣卫等官府设施严密地监管起来。当然,也不会少了魏忠贤等阉党分子的府第。 依着张惟贤等人的建议,应该连夜逮捕魏忠贤等人。不过朱由检疲惫地摇摇头道:“魏忠贤并未直接指挥乱兵,而且他素为先帝倚重,如今先帝刚刚驾崩,朕就将魏忠贤锁拿,似乎对先帝不恭。不如等明日朝会再做道理。” 张惟贤大惑不解,还想进言,朱由检却忙活别的去了。 第二日清晨,京师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接到通知,马上赶赴乾清宫参加朝会!这次可没人敢装病或是偷懒了,因为谁都知道京师昨夜发生了大变故,崇祯密诏勤王军攻入城内,一举消灭了阉党控制的五军营。没想到这个年龄未满十七岁的青年皇帝看似与他哥哥一样荒唐,却有如此雷霆手段,谁还敢有半分不敬之心! 阉党分子自是感到末日到来,又不敢不去,只得简单向家人交待几句后事,面如死灰地赶赴“刑场”;平日自觉和阉党较为疏远的大臣们,则是洋洋得意,心想这次皇帝扳倒了魏忠贤,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可就有了出头之日。只要重重地参奏魏忠贤,讨得皇帝欢心,飞黄腾达也许就在今朝。 出家门来到街上,见各处要道均有全副武装的秦兵把守,尤其是进入皇城以后,更是戒备森严,气象与往日大不相同。众官从东华门外集合以后,数百人排成长队依次入宫,路过被烧成断壁残垣的文华殿,心中不禁惴惴,暗想崇祯也是九死一生,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京师之内是要血流成河了。 来到乾清宫外,众官正要按以往的规矩,由四品以上官员入宫觐见,却见崇祯皇帝在两员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陪同下,径直站到殿门之外,先环顾全场沉默片刻,然后缓慢而又坚定地道:“列位臣工,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昨夜京师有乱兵企图谋逆,已经被朕派兵镇压了。现在朕有数道旨意,李来亨,宣!” 他身旁的一位年轻将领立即踏前一步,捧着一叠圣旨依次朗声宣读起来。主要内容包括: 一,崔呈秀、王朝奉拥兵叛乱,罪在不赦。崔呈秀已死不问,着三法司会审王朝奉,严审定谳; 二,根据掌握的大量贪赃枉法、迫害无辜官民的铁证,立即逮捕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等“五虎”,以及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五彪”,同样交三法司审讯; 三,由于宫中四卫、五城兵马司及三大营中皆有参与叛乱者,暂时解除上述各部所有将领之职,待审查清楚之后,未参与者官复原职,确参与者则依律定罪。至于所部官军,暂时收缴兵器禁于营中,京师内外城防务暂归逍遥伯周奎指挥,皇城之内则由崇祯皇帝做藩王时的贴身侍卫、刚刚升任武骧左卫指挥使的燕凌负总责,三大营则由勤王军中的参将李定国、解胜、郝永忠暂管。 李来亨一边宣读着圣旨,秦兵已经动手抓人,将田吉等官员直接从班中揪了出来,剥掉朝服,押往刑部大牢。 众官鸦雀无声地听完宣旨,都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这些圣旨只是对一些具体事宜做出了安排,却只字未提如何处理阉党的魁首魏忠贤。有人脑子转得真快,当即出列奏道:“臣参劾东厂太监魏忠贤实为叛乱主谋!” 他这么一带头,几十名大臣也抢着参劾魏忠贤,拼命把各种罪名往魏忠贤脑袋上扣。看他们那义愤填膺的架势,如果魏忠贤在场的话,他们恨不得能冲上去将他活活咬死。 朱由检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表演,待众人都觉得讪讪的而停止住的时候,朱由检故作惊讶地道:“既然魏忠贤有这么多大罪,前日钱嘉征参劾他的时候,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第762章 真个不如死(四更求花求订阅) 几天下来,尽管群臣弹劾魏忠贤的奏章如雪片般飞至乾清宫,崇祯皇帝却出人意料地并未对魏忠贤采取任何行动,只是立即释放了因为参劾魏忠贤而被阉党殴打、然后投入大牢的监生钱嘉征。 尽管如此,躲在府中的魏忠贤也惶惶不可终日。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完了,即使他不承认谋反、陷害朝臣等罪名,其他被逮捕的阉党成员也会把他攀咬出来。而且他多次行刺朱由检,朱由检岂会不知?因此朱由检越是没有任何动作,魏忠贤越是害怕,几天时间头发就全白了,也瘦得不像样子。 魏忠贤也几次想到自尽,但别看他杀起人来心狠手辣毫不留情,轮到自己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甚至有一次他都用匕首割破了手腕,却被剧烈的疼痛感刺激得大声嚎哭,并且很快包扎好了伤口。他舍不得死! 但是连续几天,崇祯对他不闻不问,这样魏忠贤又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他在心里幻想着:也许万岁爷看在先帝的份上,会饶了我一命?我现在绝不会再贪恋任何权力了,万岁爷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抱着这种心思,魏忠贤给崇祯上了一份奏章,“诚恳”地检讨了自己的种种错误,当然谋逆不在其列,那些错误也是因为自己水平低,或是受到崔呈秀等奸人蒙骗,绝非有意为恶。最后恳求崇祯看在自己入宫几十年、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份上,让自己归籍养老。 这次崇祯倒是很利索,立即召见魏忠贤。魏忠贤心中暗喜,想着只要万岁肯见自己,那就有回旋余地,最起码这条命是能保住了。他赶忙入宫求见,值守的秦兵也没难为他,带着鄙夷的微笑将他领至乾清宫门口,下巴一撇道:“自己进去吧!” 魏忠贤颤巍巍地迈步进殿,却发现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在召见一位脸上有淤青的年轻人。他不敢插言,只得站在一旁等候,朱由检也不理他,仍对那年轻人笑道:“钱嘉征,你敢在那种情况下冒死参奏,这种精神朕是十分嘉许的。不过你并非朝廷命官而擅闯乾清宫,也确实犯下重罪。国家有法度,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如果都像你这样,自觉有理就擅闯宫禁,那朕还怎么处理国事?” 那年轻人极其诚恳地道:“圣上教训得是!草民自知死罪难免,情愿悬头宫门以儆效尤。只要能扳倒阉贼,草民此生足矣!” 魏忠贤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以十大罪状参劾自己的钱嘉征,不禁打了个冷颤,心想崇祯要自己和他同时觐见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则接口道:“死罪是没有的,朕宫禁不严,自身也有责任。至于对你的惩罚,朕看就这样吧,将你从国子监除名,逐回原籍。如果你还想为国效力,那就重新从童生考起。” 钱嘉征忙跪倒谢恩道:“圣上皇恩浩荡,草民敢不尽忠竭力以…” “停停停,朕不想听这些套话。”朱由检这才瞥了一眼魏忠贤,语带嘲讽地道,“厂督大人,朕前两日听了一篇奏章,写得极其精彩,今天把你唤来一起听,你有没有兴趣啊?” 魏忠贤这时才有点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不禁面如死灰,冷汗直流,但也不敢忤逆,只得颤声道:“奴才…谨遵万岁爷旨意!” “钱嘉征,把你这篇奏章当着厂督大人的面,再读一遍!”朱由检得意地冷笑道。 钱嘉征当即捧起奏章朗诵起来。他这篇奏章文辞犀利,字字直指魏忠贤的要害,魏忠贤哪受得了?听了没一小会儿,魏忠贤就伏在地上老泪纵横道:“万岁爷,奴才知错了,恳请万岁爷饶了奴才一命吧!” 崇祯却故作惊讶地道:“厂督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朕不过让你听听这篇奏章,你又何至于此呢?也罢,朕看你今天情绪不佳,就先回府休息吧!” 魏忠贤失魂落魄地离开乾清宫后,钱嘉征不解地问道:“魏忠贤罪大恶极,圣上为何不将他明正典刑?” 朱由检神秘地一笑道:“先帝确曾嘱咐过朕,要朕不杀魏忠贤;而且现在还在为先帝居丧之期,也不能妄开杀戒。不过…嘿嘿,钱嘉征,朕还要差你办一件事,附耳过来…” 魏忠贤刚刚回到府中,崇祯又连下数道旨意:一,宁国公魏良卿于国家寸功皆无,忝居高位,还弄虚作假,用假“吉兆”哄骗先帝,着立即夺去公爵,取消与骊山郡主朱存琪的婚事,在府待劾;二,客氏阴谋陷害张太后,致使太后流产,又害死数名先帝妃嫔,着立即罚入浣衣局做苦工,其子锦衣卫千户侯国兴下狱,审其谋逆之罪;三,立即至潭柘寺迎张太后回宫。 魏忠贤至此已打消一切幻想,慌张张又上奏章,这次连回老家养老都不敢提了,只求崇祯让他去凤阳守皇陵。 很快圣旨传来:准奏! 魏忠贤此时是悲喜交集。悲的是自己净身入宫二十多年,从一个人见人踩的小太监升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现在却又从顶峰跌落到谷底,人生轮回,恍如一梦;喜的是,崇祯毕竟没有要自己的命,自己还能去凤阳,那里山高皇帝远,自己总算还能做个富家翁。 于是魏忠贤立即命家人收拾行装。他在宫中经营多年,积攒下的财富不计其数,府中根本放不下,平时分别藏匿于数个隐秘的地点。此时也全都清理出来,足足装了一百多辆大车,选在正月二十一日那天,在府中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痛哭一场,随即率领合府几百名家人仆从浩浩荡荡地启程。 当天晚上,魏忠贤一行抵达宛平县城。他府中的家丁飞扬跋扈惯了,做派依然不改,包下了县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将客人全都赶了出去。不过宛平当然与京师无法相比,这最大的客栈也很是简陋,房间到处是裂缝,凛冽的寒风不时钻进来,如同冰窖相仿。 魏忠贤此时哪还能像过去那样讲究,刚要凑合着安歇,突然自己的死党、御马监掌印太监李朝钦从外面惊慌失措地闯进来道:“厂督大人,大事不好了!我听说万岁对你带着这么多金银细软出行大为不满,要传旨锁拿你回京呢!我赶紧来给你送个信儿,你要早做打算!” 魏忠贤怔了一怔,突然仰天狂笑,眼泪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早做打算,做什么打算?他都给咱家打算好了!” 李朝钦也陷入沉默,他身为魏忠贤的死党,魏忠贤完了,他还能有个好? 二人正万念俱灰、以泪洗面之时,忽听外面有人打着板子唱曲儿,曲调正是近年极为流行的《桂枝儿》,其词却甚为凄凉: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这曲子如同催命一般钻入魏忠贤的耳中。魏忠贤良久不语,突然轻咳一声道:“李朝钦,你去看看是谁在唱!” 李朝钦也被这曲子唱得心烦意乱,出门一看,见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儒生傲然立于庭院之中,对着自己不住冷笑。 李朝钦被儒生盯得浑身发毛,赶紧转回房中道:“厂督大人,是个…啊!!” 映入他眼帘的,是魏忠贤高挂在房梁上的尸体。 第763章 欲擒故纵(一更) 魏忠贤畏罪自杀,他的死党李朝钦也自知难免,同样悬梁自缢。过了没多久,二人的尸体被从人发现。这些人可没有李朝钦的觉悟,见主子死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抢夺财物,企图把魏忠贤剩下的这些东西席卷一空,然后溜之大吉。 可就在他们为争夺金银细软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外面马蹄声骤起,百余精骑将客栈团团包围。一名少年白头的年轻将领大踏步闯进来高声喝道:“谁都不准动,奉圣谕抓捕魏忠贤!阉贼人呢?” 那方才唱曲的儒生见官军到来,轻轻舒了口气道:“已经自缢身亡了,他的仆从们正在争夺财物。” 那将领对儒生微微一笑,随即厉声道:“魏忠贤畏罪自尽,其财产奉诏全部充公!你们这些人也别抢了,全部收监!” 趁着麾下精兵闯入客栈抓人的当儿,年轻将领对儒生一抱拳,客气地道:“是钱嘉征钱先生吧?本将是秦兵第一团团长、参将解胜,特奉圣谕来抄魏忠贤的家产。当时圣上说你用一张嘴就能要了魏忠贤的命,我还不信;没想到魏忠贤还真死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嘉征谦逊地一笑道:“阉贼罪孽深重,自知不容于天地,学生不过是唱了个曲儿送他上路罢了。倒是圣上智虑深远,才能截获阉贼的全部赃银。可惜学生因罪被逐回乡,不能再多为圣上效劳了。” 解胜却道:“我来一是追缴赃银,二也是给先生带个话。圣上说了,要你不必回原籍,就在这宛平城暂时住下。今年春天圣上会开恩科取仕,你到时赴京赶考,也可省去来回奔波之苦。” 钱嘉征喜出望外,却又犹豫地道:“如今我连童生都不是了,理应先回乡参加院试,成为生员之后再参加乡闱,再过关才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解胜摆摆手道:“此次恩科没有那么麻烦,不光是你,任何人只要报名,都有资格参试,先生不要错过机会。本将有皇命在身,恕不能久停,告辞了!” 说完他就领兵押着魏忠贤、李朝钦的尸体,以及一百多车金银细软,还有那些倒霉的魏府从人启程返京。只留下钱嘉征愣在当场,喃喃地道:“任何人皆可参加恩科?这怎么可能?” 却说解胜回到京师粗点缴获的财物,这一点不要紧,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一百多辆车中,单是全国各地各大票号的银票就装了两大车,合计金额超过一千万两白银!还有现银五十车,约合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车,折银也差不多有一百万两;各种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十余车,这个就不好估算了,但肯定也是价值连城;至于高档衣物、珍贵药材、金碟玉碗等等,由于数量太多,一时无法统计,只得连车一起封存,留待日后慢慢清点。 除了这些财物之外,魏忠贤还偷运了整整五车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制作精良的西洋火器。更令人发指的是,还有三车是魏忠贤蓄养在府中的娈童与幼女,一共二十多名,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生得眉清目秀,此时却早吓得抖做一团,哀泣不止。 第二天清晨,解胜将粗点结果报入宫中,此时朱由检正在乾清宫上早朝。满朝文武听说魏忠贤自尽,又抄出这么多东西,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由检听罢也咬牙道:“这个该死的老东西!传朕口谕,那些孩子有家的放其回家,没有家或不愿回家的暂时送回魏忠贤的宅子,朕出内帑银养起来。他们都是受阉贼摧残的可怜人,谁也不要为难,朕以后还有用处。至于其他财物,全部运进紫禁城,交武成阁封存起来!” “那魏忠贤、李朝钦的尸身如何处理?”解胜请旨道。 朱由检还没发话,内阁首辅黄立极抢着道:“陛下,阉贼罪大恶极,即使死了也应戮尸!” 朱由检早看过黄立极前两年的奏章,知道他虽然不算阉党中人,但也与魏忠贤关系暧昧。二人一个把持票拟,一个负责批红,可谓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如今见黄立极竭力想与魏忠贤划清界限,朱由检冷笑一声道:“人都死了,还玩那些个行为艺术有什么用?按无主尸体处理,拉到化人场赶紧烧了,省得尸体腐烂传播瘟疫。内阁拟一道旨意,历数魏忠贤之罪,昭告天下也就是了。” 众臣既不知道朱由检所说的“行为艺术”是何意,又惊诧于他对魏忠贤惩罚如此之轻。但皇帝已经做出决定,那就是金口玉言无可更改,因此也没人敢再多说话了。 有些人还暗自揣测,也许因为魏忠贤是先帝宠信之人,朱由检不愿意上来就把天启朝的人事制度全部推翻,落得个“对先帝不尊、刻意改弦更张”的骂名,故此才对魏忠贤从轻发落。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对朱由检来说,既然魏忠贤已经被彻底打倒,那怎么死都是一样,他可没兴趣搞什么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之类的酷刑。而且这些惨无人道的刑罚也不符合他做为穿越之人的观念,以后迟早要全部废除。 而朱由检之所以故意先放魏忠贤走,其实是惦记上了他那些多年搜刮来的赃银。魏忠贤是个极其贪婪之人,稍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舍弃他辛辛苦苦地划拉到手的财富。朱由检正是利用这一点,来了个“欲擒故纵”,先让魏忠贤打点行装。否则,如果直接抄家,一部分不在魏府的财产必然会被转移或隐匿起来。 他还记得在历史上有“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之说,说的是乾隆死后,嘉庆立即将权臣和珅抄家,抄出白银八亿两,相当于朝廷十五年的财政收入。 如今朝廷财政捉襟见肘的程度,比嘉庆时期可严重多了。因此朱由检早就打定主意:虽然健康的财政收入应该是取自正常的赋税,而籍没犯罪官员家产,不可能成为常态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但大明江山已经岌岌可危,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成员又个个贪腐无度,因此对阉党的清算,不光包括从政治上将他们彻底打倒,同样也得把他们身上的每一个铜板都全部榨光! 第764章 环环相扣(二更) 魏忠贤虽然死了,但这场震撼整个大明官场的地震还远远没有结束。不论是朝中还是地方官员,很快就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以内阁阁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为首,他们或本身就是阉党,或与阉党过从甚密,都怕崇祯对阉党穷追不舍,算账算到自己头上。因此一方面玩命地揭发魏忠贤的各种不法行为,竭力与魏忠贤撇清关系;另一方面对崇祯明令逮捕的“五虎”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以及“五彪”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人暗中维护。因为这些人都是阉党中与魏忠贤关系最密、为祸最烈者,如果他们都能从轻发落,那自己就更容易蒙混过关了。 尤其是负责会审这些犯人的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法司”,很多官员自己就是阉党,审起案来自是避重就轻,并且将大部分罪责都归于死鬼魏忠贤,对五虎、五彪等人则颇有维护之意。 第一轮审讯完毕,三法司仅将田尔耕、许显纯二人问成了充军、籍家之罪,孙云鹤、杨寰、崔应元削职为民永不叙用。至于田吉等“五虎”,则仅仅是罢官了事。 而另一派官员,则是与阉党无甚瓜葛,甚至是前几年受到阉党打压的东林党人。他们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攀附阉党的齐党、楚党、浙党等政治势力统统连根拔起,恢复东林党昔日的辉煌。因此他们坚决主张严审钦犯,并且不停地上疏参劾其他阉党成员,上至首辅,下至国子监的监生,凡是与阉党沾点边的,无不在他们的参劾之列。 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崇祯皇帝的态度无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令很多人感到不解的是,皇帝似乎并不急于处置阉党成员。除了五虎五彪,朱由检并未再逮捕其他阉党,甚至就连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也好好地呆在府中。 这时京师的大街小巷上已经在纷传,说崇祯此次进京,倒有一多半是因为魏良卿要娶郡主朱存棋。而朱存棋早是崇祯的意中人,崇祯理应对魏良卿有“夺妻之恨”。就这样都不重责魏良卿,说明皇帝生性仁慈,无意将所有阉党大臣一网打尽。 外界猜测纷纷,朱由检却不为所动,仍按照自己的节奏,传出一道道看似各不相关、实则环环相扣的圣旨。 首先,他宣布为“东林六君子”平反,并立即命燕凌赶至河南几人的隐居之地,将六人请回京师。 这下真是满朝大哗,谁都以为杨涟、左光斗等人已经死在锦衣卫诏狱里了,哪料想是被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秘密救出?只凭这一件事,很多人就断定,皇帝是绝不会轻饶阉党的。 第二,朱由检令各地捣毁为魏忠贤立的“生祠”,但对当时提议修祠之人则不予严惩,只要求谁最先提出动议的,修祠花了多少银子,现在得个人掏腰包,将双倍的罚银交入国库。 这下又让阉党中人觉得皇帝还是打算高抬贵手,几个银子他们还是掏得起的,于是纷纷认罚。就连辽东巡抚袁崇焕,当年迫于魏忠贤的银威,不得不违心地在宁远立了生祠;此时也只好上表请罪,并乖乖地交了几千两银子的罚款。 第三,朱由检令各地守备太监、镇守太监、监军太监回京述职,并重新进行任命。这些太监里有不少是魏忠贤的死党,比如南京守备太监管宁,一听魏忠贤死了,都没等朱由检下旨,直接弃镇逃跑,不知所踪。其他党附魏忠贤的太监也人心惶惶,但又不敢不回京师,只得硬着头皮启程。 当然也有些太监觉得自己和魏忠贤关系不大,这次可是个获得皇帝重用的好机会。因此有的人还没到京师,就开始暗中活动,让一些无耻的官员编造一些自己的“德政”,以图博得崇祯的好感。如果能混进司礼监,那就更妙不可言了。 第四,朱由检宣布五虎五彪之案尚未审清,将择日在京师最热闹的正阳门外天桥上进行公审,并且皇帝亲自主审! 这下又是满朝大哗,一方面,皇帝这道旨意等于彻底否定了“三法司”的审判和量刑,让阉党中人惶恐至极;另一方面,皇帝亲自主审,还是在宫外的天桥上公审,这简直闻所未闻! 因此,很多大臣纷纷上疏劝阻朱由检,不单是阉党,也包括一些中立派和东林党,合计竟有四五十人之多,带头的则是内阁的四位辅臣。理由则完全相同:不合礼制。 第二天,朱由检以一道极其简短的的圣旨,干净利落地向众人做出了回答。这道圣旨只有五个字:“听朕独断行!” 圣旨一出,黄立极做为首辅的面子可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如果真是皇帝独断独行,还要内阁辅臣干什么?持有这种想法也不止他一个,黄立极与其他几位阁臣,以及六部官员商议过后,行使了“封驳”之权,竟把朱由检这道圣旨给退了回去。 朱由检也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自己当了皇帝,群臣自然要百依百顺。没想到内阁还有这么大的权力,竟连圣旨也能退还! 后来他从《皇明祖训》中查到,原来这“封驳”制度古已有之,明代同样继承下来。其本意是“凡制敕有不便于时者,得封奏之”,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圣旨如果出于一时冲动,或者实在不靠谱,内阁可以将其退回,让皇帝再慎重考虑一次。 这样看来,这项制度还是有它存在的必要,因为皇帝也难免有犯错之时,这等于给了皇帝一次纠错的机会。而且最关键的是,如果皇帝心意已决,即使“封驳”了,皇帝还可以再次降旨,这时内阁再“封驳”,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明白了这一节,朱由检当即把圣旨原样发回内阁,仍是“听朕独断行”五个大字。 黄立极看罢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已知这位年轻的皇帝看似话不太多,却是极有主见,亲自公审这件事怕是难以更改了。但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他又上奏称自己年老体衰,票拟太多力不从心,恳请辞官回乡养老。 这一招“以退为进”也是内阁大臣经常用的,而且屡试不爽,皇帝一般总会挽留。因为内阁负责票拟,简单说就是替皇帝做出决策,皇帝只需点头同意就行了。国事繁重,没了阁臣的辅助,皇帝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因此黄立极将奏折递上去后,还是有所期待的,心想就算皇帝不改初衷,怎么也得对自己安慰几句,他这个首辅也就在朝臣面前赚足面子了。 哪知圣旨很快再次传来,这次更简单,只有两个字:“准奏!” 第765章 出迎皇后(一更) 朱由检干净利落地免了首辅黄立极的职,又引发朝中的一片猜议。一方面,皇帝连首辅都说罢就罢了,还有谁的官不能罢?这登时让不少官员人心惶惶。 另一方面,首辅的空缺也让一些官员看到了晋升的希望。尤其是东林系官员,更欲借着这个机会,将施凤来等其他三位阁臣也全部从内阁中驱逐出去,恢复东林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不过接下来朱由检的旨意,就又让大臣们看不懂了。他连下四道圣旨,分别任命赋闲在家的孙承宗和袁可立为吏部右侍郎和兵部右侍郎,又调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至京师,出任户部尚书。最后则是宣布今春开恩科取仕,但不再对考生资格做出限制,凡有心做官、并且有能力至京师考试者,一概准许报名。 如果说孙承宗和东林党人关系还算不错的话,那么袁可立和王在晋却和东林党没什么关系,属于大臣中的中间派。这让满腔热情急于夺权的东林党大臣们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至于这个亘古未有的恩科,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科举分为院试、乡试、会试三级,通过院试的叫“生员”,通过乡试的叫“举人”。只有举人才有资格参加会试,而且会试是每三年才有一次。 虽然过去的皇帝也会开“恩科”,即额外加一次会试,但考生资格这一条可从来没变过,一般每次参考的考生规模都控制在三四千人左右,录取率则约为百分之十。 而对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别说参加会试,就连乡试都过不了,因为乡试的录取率更低,只有百分之五不到。有人考了一辈子科举,到死还是个老童生。如今崇祯竟要让所有人都可参加恩科,这岂不是要让几十万读书人都来京赶考?又该录取多少?就算不考虑这些,单是食宿、考场都没法安排! 但是这次居然没人对朱由检的决定做出非议。一方面,黄立极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谁反对谁就丟乌纱帽,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另一方面,大臣们也多少抱着点幸灾乐祸的心理,想要看看这次恩科是如何无法收场的,也好让年轻的皇帝吃些教训,不要再瞧不起他们这些经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精英。 但是朱由检自有打算。他当然要将阉党势力拔除干净,因为这帮人不管有才无才,全是些德行有亏、奸诈阴险、自私自利之徒。任用这样的人为官,那是典型的祸国殃民。 但是对东林党人,朱由检也并不感冒。之前他就没少和杨涟、左光斗这些东林党人打交道,他们之中虽然有不少正人君子,也无一不是满腹经纶,但实际工作能力却不怎么样,尤其是在经济和军事方面,更是一窍不通。 不仅如此,东林党为了和浙党、楚党等政治小集团争斗,也同样拉帮结伙,排斥异己。就像前任吏部尚书赵南星,在京察中凡是东林党人就提拔,凡是浙党、楚党就贬斥,这种行径与阉党也没多大差别了。 朱由检可不想按下葫芦起来瓢,打倒了阉党,又出现一个更为强大的东林党。他真正想做的是给官场来一次大换血,能者上、庸者下,人尽其才,不论是心术不正的小人还是只会掉书袋的书呆子,全都回家卖红薯去! 当然,饭得一口一口吃,朱由检也不可能上来就把现有大臣全部免职,那样朝廷就无法运转了。所以他先提拔孙承宗、袁可立、王在晋三人,这几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臣,可以借用他们的人品威望,将阉党彻底根除。然后再从恩科中选拔符合自己的用人标准的人才,用几年时间逐步安排上重要岗位。 到目前为止,朱由检对自己做出的一系列决定都很满意,局势也在按照他的预想,向着对他越来越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惟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张太后不肯回宫! 礼部官员已经奉旨两次去潭柘寺去请张太后,但张太后均闭门不见,只让随她一起出家的贴身宫女答复,说太后对尘世已无留恋,情愿长伴青灯古佛,为皇帝和皇后祈福。即使礼部官员说客氏已被贬入浣衣局,可说大仇得报,太后仍不为所动。朱由检听完回奏,不禁怅然若失。 又过了几天,顺天府尹来报:皇后与德妃已经进入顺天府境,同行的还有燕凌及杨涟、左光斗等人。 原来自从接到当时还未驾崩的天启圣旨,蕊儿和包玉怜就已经从秦王庄启程赴京。在半路上朱由检登基为帝,又因京师局势凶险,戚美凤即向蕊儿飞鸽传书,要她们一路慢行。 后来朱由检一举平定乱党,蕊儿与包玉怜却因大雪封路,被困在开封城中。正好燕凌奉旨至河南请“东林六君子”回京,两路人马合在一处,这才兼程而来。 朱由检大喜过望,立即安排亲自出迎。而且不单是出城,而是接出五十里之外。这时又有朝臣觉得不合适了,上疏说朱由检贵为天子,除了大军凯旋可以郊迎之外,是不宜随意出迎的。不料却立刻遭到朱由检降旨申斥:“朕与皇后、德妃乃患难夫妻,远迎有何不可?杨涟、左光斗等皆忠贞尽节之国士,隆遇又有何过处?” 第二日,朱由检就在三千秦兵的严密保护下,率领文武百官骑马出城,至京南五十里外的长亭等候。 皇帝出宫,那可是极其少见的盛事。尤其崇祯甫一登基就扳倒魏忠贤,京师百姓无不欢呼雀跃,都想借着这个机会一睹天颜。即使到了五十里外,道路两旁还是聚满了老百姓,山呼万岁之声不绝,倒让朱由检觉得老大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出来一回,竟给老百姓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最起码这一天是无法工作了。 不多时,燕凌率军保护着蕊儿等人的车驾赶到。车子刚一停稳,蕊儿和包玉怜就从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朱由检跟前,搂住他抱头痛哭道:“万岁!您在爆炸中受了伤,现在可痊愈了?” 朱由检心中猛一刺痛,李贞妍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他虽然口中安慰着蕊儿与包玉怜“朕一切都好”,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第766章 群贤毕至(二更) 却说朱由检与皇后蕊儿、德妃包玉怜相见之下当众落泪,唬得周围的文武军民跪倒一片,口中皆呼“万岁”。 不过这其中有不少大臣是颇不以为然的,觉得朱由检乃是九五之尊,理应胸怀天下,不该做此儿女之态;倒是老百姓们觉得这位年轻皇帝和自己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平常人,而不是高高在上、没有感情的玉皇大帝,不禁对他的亲近感大增。 不过小别重逢毕竟是喜事,朱由检也赶紧拭去泪水,又接见后面的东林六君子。两年多不见,六人皆是激动万分,杨涟和左光斗更因没有双腿,只能坐在车上,仅用两臂支撑着向朱由检叩首。 朱由检忙将六人一一搀扶起来,诚恳地道:“六位先生遭此大难,不光是阉贼陷害,朝廷也难辞其咎,朕在此向你们赔不是了。” 左光斗忙顿首道:“若不是陛下以身犯险营救我等,德妃娘娘又为文孺兄与草民亲施手术,吾等早为齑粉矣!” “朕看几位虽然瘦了些,但精神还不错,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朱由检关切地问道。 这六人之中最为心直口快的周朝瑞爽朗地笑道:“我们几个隐居在山村中,白天挥锄种地,晚上以茶代酒,谈古论今,可比在朝为官时逍遥自在多了!杨兄与左兄行动不便,就在村中教授小童读书识字,亦可自食其力。说句不恭的话,若不是蒙陛下专门派燕将军传旨召见,我们几个还真舍不得离开那小山村呢!” 众人闻言皆开心地大笑起来,朱由检也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朕扰了几位的清兴了。不过现在阉贼已除,百废待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还望几位先生以社稷和天下百姓为重,重新返朝为官,则国家幸甚!” 一直沉默寡言的杨涟听了忙道:“他们四个当然要奉诏入朝,不过草民与遗直已是残废之人,不堪为用…” 朱由检赶紧打断他道:“杨先生千万不要有此想法,残疾怎么了?只要身残志坚,一样可为国效力。想那罗斯福身患小儿麻痹导致瘫痪,却成了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 “罗斯福为何人?‘美国’又是哪里的番邦?”杨涟等人皆大奇道。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忙尴尬地笑道:“嘿嘿嘿,朕不过是举个例子。那什么,六位皆官复原职!” 几人忙叩头谢恩,杨涟却还固执地道:“可是草民与遗直无法行走,在朝堂之上有碍观瞻。朝中饱学有风骨之士何其之多,草民不愿占着廷臣之位,让外邦以为我大明无人!” 左光斗也坚辞官职,朱由检见二人又上来了那股执拗劲,也只得无奈地笑道:“杨先生当年在诏狱写下血书,‘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那是何等气魄,今日怎么有这么多顾虑呢。也罢,既然二位先生不愿上朝,朕还有两个紧要位子要烦劳二位。京师与南京国子监的原国子监祭酒都是阉党一派,已被朕免职了。二位既然在小山村中可以教小童读书,那出任国子监祭酒,为国传道授业应该也没问题吧。这次可不许推辞,否则朕要生气了!” 杨涟与左光斗其实当然也愿意继续为国效力,见朱由检如此为他们悉心安排,自是感激不已,顿首受职。而且以二人的才学风骨,尤其是左光斗原来就做过会试考官,做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大明最高学府的校长)自是游刃有余。 朱由检就于车前宣旨,任命左光斗为京师国子监祭酒,杨涟为南京国子监祭酒。由于南京路远,杨涟又刚长途跋涉而来,允其在京休养一个月再赴任。 这“东林六君子”在大臣和百姓中颇有名气,此时见朱由检不但为六人昭雪,还全部重用,自是欢声雷动。其中有三个年轻人喝彩的嗓门最大,朱由检不禁侧目,却惊讶地叫出声来:“怎么是你们?” 原来这三人正是他在一年多前密赴登州之时,在函谷关夜遇的三位青年才俊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 朱由检赶忙来到三人跟前微笑着道:“三位,觉得朕面熟么?” 三人本来夹在人群之中,离朱由检较远,也没认出这位年轻的皇帝。此时定睛细看,黄宗羲却失声叫道:“你不就是那个尤…” 顾炎武忙扯了他一把,黄宗羲猛然醒悟,三人赶紧跪倒行礼。朱由检把他们搀起来亲切地道:“你们是来京师参加恩科么?” 当今天子,竟是当年大车店中的小行商,而且还不忘旧情!黄宗羲与王夫之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顾炎武还把持得住,沉声禀道:“回陛下,草民等正是要参加恩科。除此之外,听说陛下要在天桥亲审阉党成员,黄兄之父即是被阉党害死在狱中的,他愿出堂作证,为父洗冤!” 朱由检喜道:“很好,那么我们公审时再见,朕也提前祝你们考场得意,鱼跃龙门!” 三人自是千恩万谢,周围的大臣们却是交头接耳,不知道皇帝怎么会认识三个不起眼的学子,还如此重视他们。而朱由检自然知道这三位在历史上的分量,也懒得理会众臣的鄙夷目光。 见完东林六君子,朱由检又望见了恭谨地侍立在蕊儿和包玉怜身后的梅兰竹菊四姐妹。这时他也抽出工夫来到四女跟前笑道:“你们也一路辛苦了。” 四女没想到朱由检在这么重大的场合还能顾到她们,慌忙跪倒谢恩。还是蕊儿体贴地悄声笑道:“万岁勿要吓到她们。不过她们在王府中的日子也不短了,现在万岁已经登基,也该赐她们一个名分的。” 朱由检登时头大如斗,尴尬地笑道:“这个以后再议,以后再议…” 至此郊迎已经结束,朱由检的圣驾也该返京了。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蕊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蕊儿,我想和你去一趟潭柘寺!” 第767章 潭柘寺(一更) 当日下午,朱由检与皇后蕊儿顶着刺骨的西北风和再次飘起的小雪花,纵马赶至京师西南张太后出家的潭柘寺。他没有让文武百官跟随,只让燕凌带着数十骑侍卫护驾,而且与蕊儿都换了便装,以示对太后恭敬之意。前两次礼部官员都吃了闭门羹,朱由检这次也是希望张太后能看在与蕊儿有旧的情分上,回心转意重返京师。 到了潭柘寺门外,只见寺门紧闭。燕凌刚要上去叫门,朱由检急止住他,并让所有侍卫远远地退开,自己亲自轻叩门环。 不多时,一名小尼姑将山门打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她并不认识朱由检,望着他好奇地问道:“施主有事么?” 朱由检忙指着蕊儿道:“我们二人都是张太后的故人,此来是…” 孰料话还没说完,那小尼姑“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还不耐烦地说道:“太后早有懿旨,说不愿清修被打扰,谢绝一切访客。” 朱由检尴尬无比,没想到自己还不如礼部官员呢,连通禀都不给通禀一声。还是蕊儿反应快,诚恳地央求道:“既然太后不愿赐见,我们不见便是。只是雪天下山十分危险,可否让我们进寺暂避一刻,等雪住了再走?” 小尼姑犹豫片刻道:“寺里都是女尼,这位女施主当然可以进来,不过男施主就…” 朱由检登时满脸通红,牙关一咬,刚想让蕊儿自己进去劝说太后,自己则在山门外挨一会儿冻,却听那小尼姑恭谨地道:“住持,您怎么来了?” “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本。”一个苍老的女声道,“雪路难行,山风料峭,虽有太后懿旨,就让二位施主进来避一避又何妨?再说佛门弟子四大皆空,对世间男女理应一视同仁。你不让男施主进,只能说明你修为不深,定力不够。” “弟子知错了!”小尼姑惶恐地答道。 “那还不打开山门,放二位施主进来?” 随着山门大开,朱由检见二尼立于石阶之上,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必是那不肯放自己进寺的小尼姑;另一个则满脸褶皱、形容苍老,大概就是那位住持了。他赶紧打个稽首道:“师太,叨扰了!” 那住持微微一稽首,将二人让至寺中道:“太后已经出家,法号妙真,是贫僧之弟子。二位既是暂避风雪,可在寺中随喜,但请勿打扰妙真的清修。” 朱由检见这老尼姑把话堵得挺死,也只得假意应承下来,一边与蕊儿携手在寺中瞎转悠,一边想着怎么能找机会与张太后见上一面。 那老尼姑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朱由检,向他介绍潭柘寺的历史渊源。她缓缓地道:“施主,潭柘寺乃千年古刹,始建于西晋永嘉年间,故此民间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之说。此地背倚宝珠峰,四面有九道山岭环护潭柘寺,恰如观音大士的九朵莲台,以形胜汇聚灵气,因此一向香火旺盛。在元世祖时,更有妙严公主替父忽必烈赎罪,在此出家为尼,日日跪拜观音。天长日久,竟将跪拜之处的方砖磨出两个深深的脚窝,至今尚存。施主要不要看一看?” 朱由检对佛教典故可没什么兴趣,心想这老尼姑不过是借此向自己讨些布施,便心不在焉地道:“原来潭柘寺是拜观音的。” 那老尼姑却停下认真地道:“万佛归宗,观音大士亦是我佛座下弟子。我佛亦只是今世佛,因果通三世,过去、今世叩首千万,修的也是来生。因此凡事不可做绝,太绝则不免来生受苦,还望施主细思。” 朱由检是不大懂这些所谓的“禅宗机锋”,更不相信还有什么“来生”。不过他怎么听老尼姑这番话,也不像是在夸自己,有心反驳两句,又一想还得求着人家让自己见太后,只得尴尬地赔笑道:“师太禅理虽然高深,跟我这等俗人说,就是对牛弹琴了。师太,您看我们来也来了,就让我们见一见太后,啊不,妙真法师,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行不行?” 那老尼姑沉默良久,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罢,二位施主也是有缘人,你们去观音院找妙真吧。”说罢径自去了。 朱由检大喜,忙拽着蕊儿直奔后面的观音院。刚跨进院门,只见才几日不见的张太后正身着朴素单薄的女尼僧衣,背对自己跪拜在观音大士的塑像之前。此时还未出正月,气温之低可想而知,张太后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不停地叩首。 朱由检与蕊儿均是一阵难过,悲呼一声:“太后!” 张太后愕然转身,见是他俩,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垂泪别过头去道:“皇后,天气这般寒冷,你和陛下来这荒山古寺作甚?不怕陛下受风寒么?” 朱由检本来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如何劝太后,可一见张太后这凄楚可怜的样子,竟是喉头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蕊儿忙抢前几步,跪在太后身前道:“陛下冷,太后岂不是更冷?先帝刚刚驾崩,太后就出家为尼在此受苦,这让天下人怎么议论陛下?所以就算是为陛下着想,臣妾也要劝太后回宫!” 朱由检也赶紧点头,又急切地道:“当时太后以密书告诉朕要出宫,是为了迫客氏出宫,扳倒魏忠贤,所以朕才会同意。现在阉贼已死,客氏已除,太后大仇得报,如果还不回宫,…” 太后却轻轻摇头,凄然打断朱由检道:“陛下以为我是只为客氏而出宫么?不是的,我是无颜面对先帝!先帝待我至诚至厚,我却一直瞒着他,最后还害死了他!我不配做他的皇后,更不配做太后!陛下,皇后,你们不要再劝了,就让我在这里日日诵经,以赎愧对先帝大罪之万一!” 太后言罢泪如雨下。朱由检大急道:“先帝是白莲教害死的,太后也是受了朱允炆的欺骗,怎能替他扛罪?” 太后却执意不听,朱由检正在惶急,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道:“佛子最忌有执着心与嗔念。妙真,你过于执着尘世是非恩怨,难入我法门,还是去罢!” 第768章 送别熹宗(二更) 朱由检愕然相顾,见竟是那老尼姑飘然而至。太后忙双掌合十道:“师父!” 那老尼姑也不理朱由检与蕊儿,只对太后谆谆地道:“你完全错了。佛门不是逃避现实的地方,苦修也不是为了惩罚自己。你若尘缘未尽,就是每日叩首千遍也难除心魔。看来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还是跟着二位施主回宫,做你应该做的事去吧。” 太后刚才还十分倔强,现在被老尼姑这几句点拨,却怔了半晌,又抽泣着道:“师父,您不要徒儿了?徒儿这几日听师父教诲,受益颇多,还望师父大发慈悲,…” “你我或许有缘,却不在此时。”老尼姑淡淡地打断太后道,“佛法无边,却只度有缘之人。也许有朝一日,贫僧自会去找你,现在我却要收回你的法号。太后,还请回宫吧。” 朱由检这时候就差跪下管这老尼姑叫奶奶了,赶紧连珠炮般地道:“是啊太后,大明臣民不能没有你,朕还有多少事仰仗太后呢!别的不说,这册封皇后、贵妃之礼,若缺了太后主持,也显得不名正言顺不是?朕自幼没读过多少书,后来又当藩王,现在乍登帝位,朝政多有为难之处,也需太后鼎力相助。太后放心,你要想礼佛,咱们在宫中多造佛堂,你想什么时候拜就什么时候拜!包括这位住持师太,都可以请到宫中去宣讲佛法。对了,还没请教师太法号?” 老尼姑见朱由检自承皇帝身份,倒也十分平静,只双掌合十微微一揖道:“贫僧法号梦遗。” “什么?!”朱由检差点没笑喷,细问之下,原来是“梦宜”二字。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得罪这位师太,而是一再表示要多向潭柘寺布施,甚至花巨资扩大寺庙规模都可以,只求能把太后给劝回去。 在梦宜师太、朱由检和蕊儿的反复劝说下,张太后终于红着脸道:“既然师父不肯收留,弟子只能暂回宫中。不过弟子还会时时来叩拜师父,求您为弟子指点迷津。” “那必须的,到时候朕亲自护送太后来!”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连声催道,“蕊儿,快奉太后回宫!” 朱由检这次出宫,既接回了皇后蕊儿和德妃包玉怜,又隆重礼遇了东林六君子,还巧遇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大才子,最后还把太后迎回紫禁城,可谓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不过太后说什么也不肯在坤宁宫中居住了,一定要给蕊儿腾出来。朱由检怕她又钻牛角尖,只得同意,并任太后在宫中挑选居所。 紫禁城号称有房间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当然谁也没有具体统计过,总之楼台殿宇不计其数。但是太后不愿意与万历、泰昌、天启三位先帝的妃子们挤在一起,只想找个清静之所。最后她选中了紫禁城西北角的建福宫,这里有四进狭长院落,院内有花园、水榭和凉亭,确实是个曲径通幽之处。虽然这里偏处一角,离朱由检和蕊儿的寝宫都够远,但朱由检也只得由着她了。 接下来就是一件大事:熹宗皇帝的出殡大礼。在二月初二日,也就是天启驾崩的第二十七日,丧礼极其隆重地举行。 之前三天,熹宗的梓宫,也就是盛敛天启遗体的巨大棺椁已经重新放置在乾清宫内。这天卯时,宫中全体成员披麻戴孝,在皇帝朱由检的带领下,至灵前痛哭致祭。 朱由检跪在灵前,望着梓宫前“大行皇帝之位”的神牌,眼前又浮现出天启的音容笑貌。暗想自己这个哥哥做皇帝虽然荒唐,但“独于兄弟夫妇间不薄”。若没有天启的一意维护,恐怕自己也早让魏忠贤给害死了。甚至在王恭厂大爆炸之时,天启以帝王之尊,还用身体保护自己,那时候他肯定没想到皇帝的身份,而只想保护自己的弟弟!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悲从中来,伏地大恸,众人含泪再三劝阻方止。之后则是在京文武百官哭灵,这些人中不乏与朱由检一样真心哀痛的,甚至杨涟与左光斗也不顾残躯让人抬来,在灵前放声痛哭,脑门都磕出血来。 不过大多数官员则是应付差事,虽然嚎哭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却是“哭泣无涕,中心不戚”,说白了就是干打雷不下雨。这倒也很正常,这些官员们对天启本来就没什么好感,顶多是对皇权有些敬畏,即所谓“伴君如伴虎”罢了。正如陶潜诗中所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官员们当然不敢当众放肆,但私下里不遵守朝廷的服丧规定,饮酒、听戏甚至密会清楼女子的事可多了去了。 哭灵之后,则是“起灵”。七十二名身强力壮的杠夫抬起以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重大万斤的梓宫,喊着整齐的号子,将棺椁缓缓抬离乾清宫,转至神武门出紫禁城。前面是六十四人的“引幡”,后面则是一千多人的卤簿仪仗,路两旁也尽是披麻戴孝的官员、百姓跪哭,整个送葬队伍居然长达十余里。 从安定门出城后,送葬队伍折向西北,直奔熹宗陵寝德陵而去。这“德陵”也是“十三陵”中的一座,距京师尚有百里。这么远的距离,抬着这么沉的梓宫当然走不快,路上还要搭建“芦殿”,以供熹宗的亡灵休息。 而德陵则是在天启刚刚登基之时就选址兴建,由于天启驾崩十分突然,工程进度比预想的还差得很远,只得草草完工。不过即使如此,那祭祀用的明楼仍是气势恢宏。朱由检不禁暗暗心痛,心想人都死了,弄这些虚景还有什么用,又不知要花去多少民脂民膏! 将梓宫送入地宫后,地宫永久封闭,朱由检又率文武百官重新致祭,黄昏时才洒泪离开。 这时天气放晴,一轮血色残阳正挂在德陵明楼的房檐上,显得无比凄凉。朱由检心中默念:先帝、哥哥,你这一辈子看似风光无比,其实也够不幸;如今没有人再来打扰你了,我会四时为你献上你喜欢的纸糊家具,你就在下面自由自在地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大明江山社稷这副重担,今后我替你挑! 第769章 册封皇后(一更) 熹宗出殡大礼举行完毕以后,长达二十七天的服丧期结束,朝廷也恢复了正常运转。虽然依照惯例,这一年仍被称作“天启六年”,但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正式迈上了历史舞台,大明帝国开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第二天清晨,紫禁城内举行了庄重而又简朴的皇后和贵妃册封仪式。本来按照规矩,应该盛排威仪,先到太庙祭告先帝,然后召集在京大小官员数千人出席典礼。但朱由检可不愿意再花冤枉钱整虚景,熹宗葬礼他是没办法,而蕊儿和包玉怜都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最能理解他的想法,自是不会在乎典礼的规格。 于是仪式就变成了在正式早朝前一并举行,由英国公张惟贤主持,太后张嫣将皇后金册亲手送至蕊儿手中,蕊儿跪接叩拜,又向朱由检行礼,群臣山呼“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包玉怜也被封为德贵妃,这就算礼成了。令妃戚美凤还正在赶往京师的途中,由于她已有身孕,朱由检特意让车驾缓缓而行,因此她的册封仪式只能延后。 本来依着蕊儿的建议,也应给芳魂杳杳的李崇瑶和李贞妍一并册封,让她们有一个正式的名分,得享身后哀荣。朱由检初时也同意了,甚至连谥号都想好了,李崇瑶封为“崇烈皇贵妃”,李贞妍封为“贞敏皇贵妃”。 可是事到临头,朱由检又改变了主意,流着泪默默地将金册放到一个小匣子中收好,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她们已经死了。等我死的那一天,再按照这个谥号册封吧…” 册封仪式结束后,早朝立即开始。这一天也是朱由检早就定好的、在天桥公审阉党逆贼的日子,之前三法司负责会审的新任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和大理寺左少卿潘士良三人忙呈上卷宗让朱由检过目。 朱由检略略一看,见整个审讯过程避重就轻,也未见用刑,倒似是主审官与案犯串通好了,整出一份口供企图蒙混过关。当下冷冷一笑,也不多言,只说午后至天桥亲审,有什么话到那时再说。 此时因黄立极去职,包括另外三名内阁成员在内的大多数官员都知道朝中即将发生重大的人事变动,这时候都没心思做事了,因而也没什么奏报。朱由检虽然对这帮只知争权夺势的官员恨之入骨,但也只得暂时忍耐。刚要宣布散朝,张惟贤却出班奏道:“陛下,犬子张之极才能平庸,之前忝居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不堪大任,险致宫禁蒙尘。臣奏请陛下免去其职!” 朱由检先是一愣,心想这英国公父子是护驾讨逆的大功臣,还没来得及封赏,怎么要主动辞职? 可转念一想就心中恍然。因为自从秦兵入京,兵力最多的三大营已经被解胜、李定国、郝永忠分别控制;而京师内的五城兵马司,名义上是国丈周奎掌管,实际控制权却在李来亨手上;皇城之内,更是燕凌亲掌宫中四卫。如此一来,朱由检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局面,从他这个角度来说,已经不需要张惟贤这样的勋臣掌兵辅佐了。相反,如果张惟贤握有兵权,对朱由检还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而英国公累世公爵,可以说从张辅起,这个家族就拥有足够的政治智慧,否则也不会延续到现在。此时张惟贤主动让朱由检解除张之极的职务,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表示自己绝无异心,只求安享荣华。 其实朱由检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英国公为此次讨逆立下大功,但四国公仅凭一块铁牌就可调动天下兵马,张之极又负责极为重要的北城兵马司,不能不说是一个隐患。虽然张惟贤忠心耿耿,又焉知他的后人不会产生妄想?做为皇帝,要做到万无一失,为此只能放弃个人感情。这大概就是所谓“帝王心思”吧! 现在既然张惟贤主动提出,朱由检也就坡下驴,先是勉励了这老爷子一番,又重赏张惟贤和张之极白银各五万两,还降诏正式立张之极为英国公世子。当然最重要的一条还是准张惟贤所奏,将张之极的兵权全部划归李来亨掌管。 散朝之后,朱由检先回后宫一趟,看看太后、蕊儿与包玉怜她们换了新的住处,是否有不适应的地方。另外对红娘子和赫尔哲也要做出安排,因为梅兰竹菊四姐妹在自己做信王时就是宫女,现在继续住在宫中自是顺理成章;这二位却都是来自民间,留在自己身边自然要有个说法,否则也无法向大臣们和天下百姓交待。 现在朱由检对她们两个极为重视,因为在此次勤王讨逆中,飞鸽传书起到了非常重大、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作用。为了确保她们两个的安全,并让她们继续安心“科研”,提高飞鸽传书的可靠性和安全性,朱由检让她们就居住在坤宁宫后面、御花园西侧的漱芳斋,并且可以随意出入宫门,整座御花园也拨给她们养鸽子用。 至于二人的名分,朱由检本想给她们封个官做。但在这个时代,除了戚美凤这样的极少数特例,女子是绝对没有资格成为官员的。朱由检当然想把这个规矩改了,但他也知道兹事体大,等于是向封建礼教发起全面挑战。现在自己刚做皇帝,对全局掌握还不够稳,得力之人还不够多,只能先处理特急之务,像这样的重大改革只能暂时搁置。 因此他也只能采取个临时措施,让红娘子和赫尔哲名义上做皇后蕊儿的宫女,这样她们就可以名正言顺住在宫内了。朱由检到了漱芳斋,见二女正忙着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又在院中布置鸽笼,忙得不亦乐乎,不禁笑道:“怎么样,朕给你们安排的住处不错吧!” 赫尔哲却撅起嘴道:“皇宫当然是很气派的,不过赫尔哲还是更喜欢家乡。那里有长满密林的山岭,挤满鱼儿的大河,还有湛蓝湛蓝、望也望不到边的大海!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我的阿爸、阿妈现在怎么样了,建州的军队是不是又去烧房子抢东西…” 说道这里,一向倔强的赫尔哲,眸子中也蒙上了一层稀薄的泪水。 她这两句话,把朱由检的思绪骤然拉到了辽东。是啊,登基为帝,扳倒魏忠贤,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真正凶残的敌人还在关外虎视眈眈! 第770章 公审阉党(二更) 京师外城,天桥,午时二刻。 其实春寒料峭,天也阴沉沉的,即使朱由检考虑到气温问题,刻意定在正午公审,温度仍在零度左右徘徊。 不过此时天桥附近已是人头攒动,上万百姓早将周围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不停地搓着冻僵的手,在地上跺跺冻麻的脚,精神却是极度亢奋,都翘首向正阳门张望。公审五虎五彪,本来就大快人心;此番又是皇帝亲审,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谁不想瞧瞧这场热闹? 而通往正阳门的大道,则有李来亨亲率上千秦兵沿途警戒。本来老百姓最怕官军,平时一见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得绕着走;可他们对这些襙着陕西口音、平时不苟言笑的秦兵们,却是满眼崇敬之情,不停地交口称赞:“啧啧,你看人家站得多直,枪拿得多稳!这么大冷天,一动也不动一下!” “来了,来了!”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正阳门中门大开,数十骑快马踏着青石大道向天桥缓辔而来。为首一人身穿明黄色长袍,腰悬一口宝剑,身后则有数十名全身重甲的精锐武士紧紧相随。 待一行渐渐走近,百姓们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只见此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白唇红,目若朗星。虽然看起来和这个时代的文生公子有几分相似,但他端坐马上腰杆挺拔,提缰绳的胳臂一看便知十分有力,又有些像是行伍之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平和、从容却又傲视天下的气度,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心声敬服。 “这就是当今天子啊!”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由衷地高声赞叹了一声。 众百姓这才反应过来,黑压压跪倒一片,乱纷纷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爷吉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秦兵们忙上前一步横起长枪,将所有人挡在警戒线之外。 那马上的年轻人,正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他见状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各位父老,天气寒冷,地上太凉。赶快请起,勿要冻坏了身子。” 有道是“小民畏官如虎”,这些老百姓平时可没少受兵马司官军和顺天府衙役的欺负,原以为做为帝国最高领导人的皇帝陛下,更得是天威难测,瞪眼就杀人的。如今这位年轻的皇帝竟向大家嘘寒问暖,这待遇可是所有人都万万意想不到的。 百姓们登时感激得热泪纵横,反而更加连连叩拜不止。朱由检也只得苦笑一声,稍微加快速度赶至天桥。 这座横驾于龙须沟之上的汉白玉单孔拱桥位于正阳门与天坛之间,原是为皇帝举行祭天大礼而专设,故此得名。桥两边围有栅栏,禁止百姓通行;老百姓要是想过河,只能绕行远处的木桥。 此时桥拱最高处已设下御座,朱由检下马升座,向在一旁恭候的刑部尚书苏茂相等人问:“人犯带到没有?” “启奏陛下,早已带到。” “好!”朱由检突然将声音提高八度,“将人犯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寰押上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早有刑部衙役打开囚车,将这九名魏忠贤的忠实爪牙押了出来。田吉等“五虎”平时在朝中为官,老百姓不大认识,倒还好些;而许显纯等“五彪”却都是锦衣卫武官,过去专管缉捕,他们干的缺德事也实在太多了,因而民愤极大,一露面就就遭到围观百姓的大骂。若不是有秦兵维护秩序,恐怕这几人已经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了。 这九人自知大难临头,早吓得面如死灰;然而又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因为他们知道三法司的人不愿意重办此案,皇帝又十分年轻,也许不谙刑讼之事。只要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词应对,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捡条活命。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人犯,先让三法司核对身份,然后森然问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忠君爱民,反勾结逆贼魏忠贤欺上瞒下、贪赃枉法、陷害忠良、肆行杀戮,如今可知罪么?” 九人浑身一颤,其中身材最胖、平时气焰也最为嚣张的许显纯竟当场吓尿了裤子。倒是田吉毕竟做过刑部尚书,还稍稍能稳得住,急叩头狡辩道:“陛下,罪臣等非有意为恶,实是魏忠贤假借先帝名义命令臣等参劾朝臣。臣等也只是根据风闻奏事,所奏之人是否有罪,还要审过之后经过圣断。至于魏忠贤擅自批红,非臣等所能制止,还望陛下圣鉴!” 田尔耕也赶紧道:“陛下明鉴,我与许显纯等人皆是锦衣卫。锦衣卫诏狱只是奉旨刑讯,其中用刑过重、不慎致人犯死亡之事确偶有之,臣等也有失察之罪。但所审人犯受贿也皆属实,不然哪能追出赃银?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等罪,臣等实不敢认!” 见几人避重就轻不肯认罪,周围的百姓登时大哗。朱由检却不慌不忙,翻着三法司精心整理的口供道:“如你等所供,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尊素等人受贿白银数千两乃至数万两,都是事实?” “正是!”崔应元忙叩首道,“当时他们都已招供画押,而且臣等数日一比较,每次都能追出几百两赃银来…” “且慢!”朱由检急打断道,“既然你们有杨涟等人的供状,苏大人,当年的卷宗应该在刑部封存着吧?” 苏茂相脸色顿变,嗫嚅着道:“臣也是刚到刑部,不大清楚…” “李来亨,速到刑部衙门,将相关卷宗全调过来!”朱由检立即命令道。 李来亨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来整整二十多箱卷宗,上面都贴着封条。朱由检命人找到“东林逆党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人的一箱打开,抽出“杨涟”一册展开,见供状上果有杨涟的签名画押。 田尔耕等人均松了一口气,暗想有卷宗在此,这就叫铁案,你就是皇帝也不好翻案。 孰料朱由检面带微笑道:“这供状是真的么?看来须得本人验证一番。请杨先生!” 第771章 锥刺奸贼(三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将新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如今尚未上任的杨涟用软轿抬了过来。 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因在狱中,还不知道杨涟未死,更不知道朱由检已将他们迎回京师重新为官,因此一见杨涟,皆吓得魂飞魄散。许显纯更是有些精神恍惚地道:“你…你不是死了么?” 杨涟那满脸如刀刻般的皱纹突然展开,对许显纯报以一个嘲讽的微笑道:“我是死了,今天就是来向你索命的。” “鬼、鬼…鬼呀!”许显纯的精神彻底崩溃,连哭带喊就想逃跑。不过他带着脚镣又怎能跑快,还没跑两步即被秦兵一脚蹬翻,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回来。 杨涟则仔细审视那份供状,老泪纵横地道:“陛下,此供状纯系伪造!上面的手印确是臣的,但那是许显纯将臣打昏以后强按的;字迹则根本不对,让臣一试便知!” 朱由检急命人取笔墨核对笔迹,那还用说么?从供词到签名全都是伪造的。杨涟又控诉道:“至于所说赃银,根本子虚乌有。许显纯得到阉贼授意,对我等严刑拷打,三日一比较,强索银两。有子侄辈怕臣等被打死,只得东拼西凑,甚至卖房卖地上交银两,却如何能够阉贼所指几万两之数!阉贼故意说这样数目,只是想把臣等害死在狱中罢了!” 朱由检听了对许显纯笑道:“对了,那些所谓的赃银呢?有没有移交户部的文牒?” 许显纯等人登时傻眼,他们锦衣卫审案,向来如貔貅般只吞不吐,榨出来的银子便自己贪了,皇帝既不追究,也从来无人敢过问,顶多孝敬些给魏忠贤也就是了。现在朱由检突然追问赃银去向,谁能答得上来? 朱由检便冷笑道:“既然答不上来,就说明银子让你们贪墨了。苏茂相,这几人的家抄了没有?” “已经抄了,”苏茂相赶忙回答,“从府中抄检出数百两至数千两银子不等。” 朱由检一听便知是三法司有意放纵,让田吉等人转移了财产。不过他早有准备,又问道:“他们的家人、仆役应该还在京师吧?” 其实田吉等人是很想把财产转移出京师的。只是秦兵入城之后盘查甚严,他们府中的家人和仆从想走也走不了。朱由检便命秦兵速将各府的帐房、管家提至现场,先对已经死了的崔呈秀府中管家道:“你那个老爷已经死了,你也就没必要袒护他了。说吧,崔呈秀在京师还有几处房产,赃银都隐匿于何处?” 管家稍一犹豫,朱由检立即把脸一沉道:“此人不老实,廷杖五千棍,着实打!” 三棍子下去,那管家已经皮开肉绽,只得哀号着求饶道:“万岁爷,小的全招啦!” 这一招不要紧,崔呈秀竟然在京师还有五处豪宅!朱由检立即派秦兵去抄,不多时有人来报:“已从各处宅邸中抄出白银八十余万两,尚未抄完,仍在清点之中。” 八十余万两!全场百姓登时大哗,要知道一户普通百姓,一年的全部开销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两银子! 朱由检也是一喜,继续追问其余各犯的财产。这些管家可不如他们的主子狡猾,一吓唬全招了,朱由检则顺藤摸瓜、趁热打铁,一下午将九名罪犯在京师的房产全抄了。至于京师以外的田产,只能日后慢慢追查。 不仅仅是这些已经足够了,田吉查出了五十余万两,吴淳夫、田尔耕等人也查出十余万至几十万两不等。许显纯贪污的银子最多,竟达百万两之巨。单是这五虎五彪,又让朱由检瞬间有几百万两现银入账,朱由检也不客气,立即宣布全部充入内库。 铁证如山,九名犯人已是体如筛糠。朱由检森然道:“你们中官阶最高者年俸也不过一千多石,折银四五千两顶天了。这几十上百万两除了贪污受贿,又能作何解释?太祖皇帝规定官员贪污五十两以上即剥皮楦草,仅这一条罪,你说你们打算怎么死?自己贪污不说,反以贪污诬陷别人,害死忠贞清廉之士,何其无耻!” 话音未落,一名青年文生嚎啕大哭着从人群中冲出,秦兵硬是阻拦不住。朱由检定睛一看,见正是黄宗羲,忙让人把他放过来。 黄宗羲叩拜过朱由检,指着许显纯的鼻子声泪俱下地控诉道:“草民之父黄尊素,生前任山东道御史,有感于阉贼与客氏祸乱朝廷,上《圣断不可不早》一疏弹劾魏忠贤。阉贼深恨草民之父,着锦衣卫缇骑收捕。不意锦衣卫在苏州激起民变,将其打死二人,余皆逃散,并未逮到民父。 “民父明知阉贼陷害,然锦衣卫奉有圣旨,民父以‘生死皆是君恩’,毅然徒步赴京受逮,旋被下至狱中。许显纯、崔应元得阉贼授意,以酷刑拷打民父,又炮制‘收受贿银二千八百两’,强按民父之手画押。草民心痛父血,在京遍求同乡及民父同年、门生,勉强凑够二千八百两交上。不想有了这二千八百两,民父罪名坐实,反而加速被害,当夜即死于狱中!” 黄宗羲一边控诉,一边伏地大恸。而遭到过许显纯等人用这等手段陷害的绝非他一家,今天也有许多来旁听,听到此处不禁哭成一片,让人闻之恻然。杨涟也点着许显纯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若非陛下亲自搭救,我也早被你如此害死在诏狱了!” 许显纯这才恍然,结结巴巴地道:“那天有人劫狱,还有那场大火,难道是…” 还没等他说完,一直在地上跪着的黄宗羲突然一个箭步蹿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柄磨得闪闪发亮的铁锥,对着许显纯就是一通乱扎! 许显纯是个大胖子,身上到处是肥膘;然而什么肥膘也禁不住这样戳刺,眨眼间已经被刺了数十处伤口,污血狂喷,惨嚎不止! 苏茂相等人皆目瞪口呆,因为虽是公审,这也相当于是大堂。证人用锐器刺伤人犯,这还了得?因此立即气急败坏地喊:“把此人给我拿下!” 朱由检却冷哼一声道:“是要拿下。不过拿下的是你!” 第772章 钦定逆案(一更) 黄宗羲锥刺许显纯,朱由检不但不制止,反倒一声令下,把负责审讯的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和大理寺左少卿潘士良三人拿下了。犯人还没审完,倒把主审的拿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全都被朱由检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呆了! 这时许显纯已经让黄宗羲扎得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黄宗羲尚不解恨,一转身又冲崔应元过去。崔应元虽会些武艺,奈何手上有枷、脚下有镣,动弹不得,被黄宗羲连扎数下,其中有一锥还捅到了命根子上,当即惨呼一声昏死过去。 这时围观的百姓才反应过来,皆发出如雷的怒吼:“扎得解气!扎死他们!!!” 而田吉等人,包括尚未被调查、仍站在百官队列中的阉党成员则均颤栗不止,他们不禁对这些平时逆来顺受、似乎怎么欺负都可以,如今却如同怒涛般爆发的百姓,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极大的畏惧感! 说心里话,朱由检真想和黄宗羲换换位置,自己去亲自动手,捅上许显纯等人几百锥子。不过眼见黄宗羲发泄得差不多了,许显纯和崔应元也被扎得惨不忍睹,他还是赶紧制止。毕竟案子还没有审完,而且国家有法度律例,他也不能未定罪就把犯人活活扎死。 待局面平静下来,朱由检朗声道:“田吉、田尔耕等人贪赃非止一日,数目也极惊人,朕一查就查出来了,怎么苏茂相等人就查不出来?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有意包庇!所以朕才要拿下他们。苏茂相、曹思诚、潘士良即刻免职,着三法司审其渎职、包庇之罪,也要严查有无与案犯串通,以及贪赃受贿等情节!现在的刑部左侍郎是谁?” 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忙从官员队列中走出,声如洪钟地道:“臣刑部左侍郎乔允升!” “好,朕晋你为刑部尚书,也不要三法司会审了,省得相互推诿。就委你一人,严审苏茂相等人。”朱由检厉声道,“如果审不清,或也像苏茂相等人这样有意包庇,朕绝不宽宥,也许下一个受审的就是你!” 这位乔允升也是个性情耿直之人,当即轰然应诺道:“臣若审不清,甘受斧钺!” 当然,今天主要是审五虎五彪,苏茂相等人只能另案处理了。将这三人押下去后,朱由检继续深入道:“田吉、田尔耕等人还不止有这些罪行。他们和魏忠贤一起犯下谋逆大罪,朕为藩王之时就屡屡行刺,又调五军营入城,企图发动兵变。你们认罪么?” 这下又是满场哗然,田吉等人也极力否认。道理也很简单,前面的贪赃、迫害等罪名已经坐实,他们也自知难逃死罪,但还只是自己一个人掉脑袋。而谋逆大罪则不然,那可是要凌迟处死,并且夷三族的,因此谁也不肯承认,只往魏忠贤、崔呈秀和王朝奉身上推。 朱由检立即派人押上王朝奉对质。王朝奉因为指挥乱兵攻进紫禁城,还焚毁了皇帝的居所文华殿,因而可不像田吉等人那样受到包庇和优待,早拷打得不成人形。 朱由检冷笑道:“王朝奉,如此大罪,你大概也不想一个人扛吧。说,除了魏忠贤、崔呈秀为逆案主谋外,还有谁?” 王朝奉果然抱着一种“临死也要拉个人垫背”的心理,用手一划拉道:“他,他,还有他,他们都是!” 田吉等人大恐,纷纷辩称王朝奉胡乱攀咬。见他们还不认账,朱由检又叫道:“传证人岳瑾、曾如松!” 原来七天前朱由检已经飞鸽传书回秦王庄,要秘密检察院的严振纲押解两名曾密谋行刺自己的罪犯进京作证。岳瑾是东厂在陕西的大档头,曾如松是锦衣卫五品千户,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官,朝中大臣也多不认识他们;但田尔耕、崔应元等人见了他俩却是魂飞魄散,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严振纲早就整理好了二人的供词,此时便当众宣读。当百姓们听到魏忠贤与崔呈秀、田尔耕等人多次密谋刺杀朱由检时,又是一片哗然;岳瑾的供词还特意提到魏忠贤曾在各地寻找长得像熹宗的女子,然后与其侄魏良卿交合,岳瑾还送上去过两名。其用意自然是打算用产下的婴儿冒充熹宗之子,进而篡夺大明江山。 这下大臣们可不干了,就像当年万历朝“争国本”时一样,群情汹涌,纷纷指责魏忠贤大逆不道意图篡位,而五虎五彪助纣为虐,同样罪不容诛。 此时铁证如山,九人再也无法抵赖了。朱由检便宣布道:“魏忠贤谋反大逆,客氏、崔呈秀、田吉、田尔耕等人助之,俱同罪论处!乔允升,谋反大逆该当何罪?” 乔允升忙奏道:“依《大明律》之刑律,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 此时田吉等人已经吓瘫,朱由检却摇摇头道:“这几人谋反,罪不及家人,将全部家产籍没也就是了。如果其家人中另有作奸犯科者,当另案处理。他们几个也不要凌迟了,朕读过《大明律》,‘五刑’里面是没有凌迟这一条的,死刑不过分斩、绞二种。刑律中又规定有凌迟,似乎前后矛盾。再说首犯魏忠贤与首从崔呈秀朕都没有戮尸,将他们凌迟了,也有喧宾夺主之嫌。就定斩刑吧,不过在执行之前,还要再细审一遍,厘清其恶,抄尽其财,然后才能处死。” 乔允升等大臣也没想到朱由检对五虎五彪“网开一面”,均跪倒山呼道:“陛下皇恩浩荡,对此等大恶之徒仍减刑罚,真乃仁慈之君。吾皇万岁万万岁!” 其实他们并不明白朱由检的心思。朱由检才不在乎这几个罪大恶极之人怎么死,他真正的目的是想修改《大明律》,今天不过是第一次尝试而已。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百姓们却还不肯散去,仍围着天桥上的朱由检不停膜拜。 朱由检只得向周围挥手笑道:“钦定逆案已经审结,朕饿了,想必大家也都饿了吧?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勿要让老婆等得着急了。”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李来亨赶紧趁机高喊:“陛下起驾回宫!” 第773章 日讲(二更) 朱由检钦定逆案,将魏忠贤最忠实的爪牙“五虎”、“五彪”全部判处斩刑,并且现场将三法司负责人锁拿问罪,拉开了对阉党分子总清算的序幕。 三天之内,孙承宗、袁可立和王在晋三位老臣也陆续赶到京师。此时全国各地已经掀起了一个弹劾阉党分子的高朝,因为魏忠贤党羽众多,除了五虎五彪之外,尚有“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在朝中做官的加起来至少也有二三百人。 首当其冲的是吏部尚书周应秋,此人位居“十狗”之首,居然是凭着一手烤猪蹄的好厨艺讨得魏忠贤的欢心,从微末小官直升为左都御史,又坐到了“吏部天官”的重要位置上,故有“煨蹄总宪”之谑称。 周应秋在天桥亲见朱由检的雷霆手段,这时再害怕、进而提出辞官,已经来不及了。朱由检先顺势将他免职,由孙承宗接任吏部尚书,进而将周应秋下狱,严查其行贿受贿等罪。 而兵部尚书一职自从崔呈秀死后一直空缺,朱由检也顺理成章地把袁可立放到了这个位置上。因为他遍观守边诸臣,将孙承宗、王在晋、袁崇焕等人全算在内,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只有袁可立,能够巧妙地利用皮岛的地理优势牵制后金的后方,还成功策反刘兴祚,可谓有勇有谋,战略和战术上均有独到之处。 至于王在晋,朱由检让他出任户部尚书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因为王在晋深知边事,曾出任总理户、兵、工三部侍郎,不但对辽东敌我双方的综合实力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也熟悉各种相关事务。虽然朱由检对他和孙承宗的平辽方略都不大赞成,但自己拟定大计之后,让王在晋去执行,以他的能力,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六部按照重要性排序为吏、户、礼、兵、刑、工,现在六部之中已有四部换了尚书,只有礼部尚书来宗道未换,工部尚书暂时空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崇祯皇帝刷新吏治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其实按照明代的规矩,某一部要新任命尚书,须先由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及各地督抚提名,然后经商议推出一个人选,这就叫“廷推”。廷推之后,皇帝要做的只是正式任命或是否决而已。 现在情况特殊,朝中重臣很多都是阉党,首辅黄立极又被罢免,其余阁臣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什么心思推举六部尚书人选。因此孙承宗、袁可立、王在晋、乔允升这四人都相当于是未经廷推,由皇帝直接任命的,这也是朱由检对旧秩序的一次成功挑战。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这次挑战成功有其特殊性,除了自己以雷霆手段剪除阉党,在朝廷中初步竖立起了权威以外,也和孙承宗等人都是老资格的官员,威望甚高有很大的关系。如果自己任命其他人,比如孙传庭或杨嗣昌,那就会激起很大反对了。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所以朱由检也暂时到此为止,剩下的阉党分子去职后留下的空缺,还是由廷推方法产生。 不过对于最受瞩目、掌握票拟大权的内阁,朱由检一直不做任何表态。现在施凤来、张瑞图和李国普这三个阁臣处境极为尴尬,一方面他们过去与阉党过从甚密,现在弹劾他们的奏章已是铺天盖地;另一方面,朱由检却既不说撤换,也不扶任何一人出任首辅,让这三人心中惊疑不定,也只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现在丧礼结束,逆案已定,朝廷也算重新回到了正轨。除了每天的早朝以外,还有一件事也要马上恢复,那就是“日讲”。尤其是孙承宗、来宗道、王在晋、袁可立等人,都是当世大儒,更主张崇祯应早开日讲,以正君心、促圣德、明经通史。 朱由检欣然同意,不过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首先,他要求第一次日讲要阁臣、六部尚书侍郎集体参加,国子监也要派出监生陪听。其次,他特别提出,要不久前被阉党罢去官职的徐光启出席。 对于第一条,孙承宗等人当然非常高兴,认为此举正体现了皇帝对日讲的重视。要知道有明一朝,勤政的皇帝少,懒政的皇帝多,好学的皇帝就更是寥若晨星。 这“日讲”又称“经筵”,本应每月三次大讲,每天都要小讲;但自正德、嘉靖时起,皇帝多以天气不好或是龙体欠安为由推脱不出席。到了天启时,这位木匠皇帝更是加起来也没出席过十次,让孙承宗、袁可立等帝师也无可奈何。现在崇祯一改此风,这些饱学儒士自是求之不得。 不过对于徐光启,孙承宗等人却颇不以为然,因为谁都知道徐光启是天主教徒,这在当时可绝对是离经叛道的行为。但皇帝提出来了,大臣们也不愿因为徐光启一个人而影响日讲尽快恢复,便奏称徐光启去职回乡,他是松江人氏,去松江召他来京也需要时日,不如先行开讲,等徐光启来了再让他出席。 朱由检却狡黠地一笑道:“徐光启今日已经抵京。准备一下,明天就开讲吧!” 大臣们都搞不清崇祯是怎么把徐光启找回来的,不过按照规矩,“经筵”应由礼部尚书来宗道主讲、阁臣及其他尚书补充,徐光启来不来也没多大区别。因此众臣还是各自回府精心准备,尤其是来宗道,他过去和魏忠贤关系也不差,现在居然还没丢官,自是不免庆幸,打算明天在日讲上好好表现一番,以获取崇祯的认可。 第二天早朝结束后,朱由检移驾文昭阁,出席登基以后的第一次日讲。 文昭阁位于皇极殿前广场东侧,坐东朝西,亦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向为讲经之所。朱由检从文昭阁的位置上判断出,在历史上,这座楼到了清朝就改名为“体仁阁”了。不过就像三大殿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让满清改名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一样,朱由检认为还是原来的名字更好一些。 君臣各自落座后,来宗道自信满满地开讲准备好的题目。今天他讲的是《诗经?小雅?北山》,这也是他特意为奉承朱由检而挑选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刚讲了开头几句,朱由检却笑吟吟地打断来宗道:“且慢。你说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天下到底有多大?” 第774章 大明疆域(三更求花求订阅) 天下究竟有多大?朱由检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可把在场的所有儒学大家难住了。 来宗道还以为皇帝是在考较自己对“天下”二字的认识,忙恭谨地答道:“陛下,古人有云:天圆而地方。盖天之下即地,大地之中为中国。天子居中国,受天命以治天下。所以《诗经》中才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之说。” 其实来宗道说的是中国古代人对世界的朴素认知,千百年来人人皆认为如此,也没有人会想到要问个为什么。朱由检倒也不急于反驳,仍笑问道:“既如此说,朕即是天子,既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什么辽东有建虏、东洋有倭寇、南洋有红毛?他们为何不服教化?大明还有许多藩属之国,他们那里也算王土么?” 来宗道赶紧道:“按古人‘五服’之说,我中国位于天下之中,京畿则是最中之处。愈靠近京畿,王道愈盛,物产人民愈丰。京畿之外,有甸、侯、绥、要、荒五服。甸、侯、绥三服,乃州府、诸侯、藩属之地。要服则是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等不知王化之地,如今之建虏即是。其地或苦寒,或湿热,或多疠瘴,或寸草不生,皆不产稼穑,其人则茹毛饮血。要服之外尚有荒服,其地比要服更为蛮荒,如红毛等皆是。荒服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矣。” 这个来宗道平*品不佳,只会夸夸其谈,故有“清客宰相”之称。不过他的学识却是没得说,这番话引经据典,听得孙承宗、袁可立等人也纷纷点头。 朱由检却摇头大笑道:“那尚书大人可否为朕讲讲,我大明与这所谓要、荒二服的边界在哪里,或者说我大明到底疆域几何?荒服之外,为何存而不论?《大学》中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目,格物、致知排在最前。有不知不解之处,难道不应该穷探其源?连格物致知都做不到,又怎么治国、平天下?” 最后这一句,朱由检可是说得颇重,那意思是你啥也不知道,还好意思当大臣么?来宗道登时额头见汗,不过这大明的疆域到底在哪,别说他说不清,在座诸臣谁也答不上来。 礼部左侍郎周道登是宋朝理学鼻祖周敦颐的后代,学识倒也渊博。见来宗道被难住,急忙为他解围道:“陛下,我大明疆域东起大海,西至昆仑,南尽天涯,北抵长城。四周或为藩属之国,或为羁縻之地,皆奉我大明正朔,其地皆为王土,其民皆为王臣,故此并未划定边界,但知一城一镇之所属。城镇之间,或为茫茫荒漠,或为高山密林,人不能存,也无划清之必要。” “你这话不对。”朱由检语气转为严厉道,“比如辽东之地,实在长城之外,难道辽东就不是我大明疆土么?早在成祖年间,朝廷就在黑龙江口设奴儿干都司,其地远在辽东以北数千里。我大明的疆域,至少也要从那里算起!就算是荒漠密林,也是祖宗先烈以血汗开拓,自有其用处,怎可轻弃?还有,我大明的藩属之国、羁縻之地,到底有多少,算不算我大明疆域?如此重要之事,不搞清楚、不详细划界怎么行。一旦发生争执甚至交战,孰是孰非如何界定,王师又该守于何线?” 周道登见朱由检越说越激动,不禁大为惶恐。还是王在晋熟知边事,躬身奏道:“陛下,贵州、建州、蒙古、藏地,此四地为羁縻之地,其族酋受封为都司指挥使,乃至于王,每岁纳贡;至于藩属之国,洪武年间有二十四国,至万历朝已有六十余国,如东南夷之朝鲜、日本、琉球,西南夷之吕宋、苏禄、锡兰山,西戎之撒马尔罕、亦力把里等。其国王或汗皆受册封,数岁一贡。” 朱由检听罢坚定地道:“既然羁縻之地,其酋受封官职乃至王爵,说明这些地方均为我大明疆域。至于藩属国,《皇明祖训》明确将朝鲜、日本、大琉球、小琉球、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腊、西洋国、爪哇、彭亨、百花国、三佛齐、渤泥等十五国列为‘不征之夷’,说明这些地方非我疆域。只有安南除外,其在永乐年间反复叛乱,应从不征之夷中剔除。 “其他藩属国,凡称‘国王’者,说明有国,也非大明疆域。凡称‘汗’者,地位与藩王相同,其土皆为我大明之土,其民皆为我大明之民。祖宗之地,寸土不让;朕虽不肖,敢不誓死守之!” 文昭阁中一片沉寂,突然袁可立率先沉声道:“陛下方才所言,实乃我大明首次明确疆域,意义重大。臣等皆愿效死守土,吾皇万岁万万岁!” 群臣也跟着山呼万岁,不过心里大不以为然的也有不少,心想一个建虏都搞不定,崇祯还想将蒙古、安南及西域诸部全纳入版图,纯属痴心妄想。 朱由检却仍不罢休,对徐光启微笑道:“徐先生,请为大家讲解世界地图!”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徐光启取出一副汤若望带来、经过他认真核定的世界地图挂在殿柱之上,为众人一一讲解刚才提到的那些藩属之国都在何处,以及西洋还有哪些他们闻所未闻的国家。 文昭阁中登时一片大哗,这些大臣们虽然都是饱学之士,可只知道读圣贤之书,连朝鲜等和中国关系密切的属国都不屑于了解,又哪里听说过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俄罗斯等等名号? “陛下,此乃不经之谈,这幅地图也是番邦外夷伪造的!”来宗道抢先忿忿地道,“我大明为天地之中,在这幅图上为何偏处右侧?又为何将这些不知所云的番邦地界画得如此之大?分明是故意诋毁我朝,其心殊不可测。臣请治徐光启欺君之罪!” 朱由检却哈哈大笑道:“尚书大人,《庄子》里说‘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大概就是说你了。没错,这幅地图是不准确,但不是因为画上了西洋诸国,而是因为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标识出来。众卿,大明现在深陷内忧外患之中,不能再妄自尊大,该到开眼看世界的时候了!” 第775章 温水煮青蛙(一更) 众大臣参加日讲,原本是想给年轻的皇帝好好上一课,一来显示自己学识渊博,让皇帝增加对自己的尊敬,也好扩大话语权;二来也确实是想用儒家的正统思想影响皇帝,打造出一个他们心目中的“有道明君”。 没想到朱由检可倒好,反倒借题发挥,给大臣们上起课来,还让暂未恢复官职的徐光启大讲世界地图。这可让这些满腹经纶之士大为光火! 而且朱由检还借着《皇明祖训》,第一次明确了大明帝国的疆域。对此很多大臣也并不赞同,只是孙承宗、袁可立和王在晋这三位重臣支持朱由检,其他人也不好当场反对。但对于世界地图,他们可就不客气了,明里对徐光启大加抨击,实则是向皇帝表达自己的严重不满。 从朱由检这方面来说,虽然预料到了“世界地图”这个新事物肯定会让一些人难以接受,但也没想到大臣们反弹的情绪如此强烈,甚至上升到“异端邪说”的高度。而且不光是这些已为重臣的老头子,就连那些年轻的国子监监生,也大多不肯相信徐光启所讲。 最后还是孙承宗息事宁人,请徐光启“稍事休息”,让来宗道继续讲《诗经》,才将矛盾暂时掩盖了下去。朱由检当然也得卖孙承宗几分面子,耐着性子将这堂日讲听完。这场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暗战”,最终只能算打了个平手,朱由检也第一次领教到了明代官僚集团的强大力量。 日讲结束之后,朱由检来到皇后蕊儿的坤宁宫,原想着夫妻分别两个多月,现在刚刚安顿下来,今晚要好好温存一番的。只是一想到朝中大臣对最基本的世界地图都拒绝相信,那以后自己再推行任何改革,也必是困难重重,朱由检的心情就全被破坏了,甚至用膳时都在走神。 蕊儿看出朱由检的心不在焉,忙温言询问其故。朱由检对蕊儿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今天日讲的经过源源本本说给她听,说完还郁闷地道:“你说咱们当日在秦王庄时,想做什么就做了。现在当了皇帝,反倒受限制更多!” 蕊儿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蕊儿不懂国家大事,依祖制也不可干预朝政。不过万岁初登帝位,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小小的泾阳县,而是整个大明;权力更大了,但面临的困难也成倍增多,一时难以适应也是正常的。 “万岁可先易后难,捡着那些大臣们不怎么反对的事去做,则万岁权威日重,以后再做那些难做的事,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而且一件事的推行,如果只是万岁自己做未免太过费力,若有一部分朝臣相助,就会顺利很多。” 朱由检顿觉豁然开朗,再想想自己登基以后的经过,果如蕊儿所说。像扳倒魏忠贤这么难的大事,是借重了勋臣张惟贤,以及秦兵的力量才达成的。如果自己直接向魏忠贤开战,别说碰一鼻子灰了,现在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 而扳倒魏忠贤以后,自己的一系列决策之所以没有受到朝臣的反对,是因为这些决策实际是对被阉党打压了太久的东林党以及其他中立派有利的。顺水推舟当然容易,现在自己要逆水行舟,触动这些人最顽固坚守的理念,甚至是实际利益,遭到反对也是必然的。 而蕊儿给他出的主意,实际上就是“温水煮青蛙”,将前任皇帝分散出去的权力一点一点地收回手中。等到人事、财政、军事等所有大权尽在掌握时,再推行新政也就容易多了。而且要着力培养一批忠于皇帝、执行力强的大臣,这样才能迅速统一舆论,确保政策的有效实施。 想通了这一节,朱由检大为兴奋,连饭也不吃了,直接把蕊儿抱上了龙床,用实际行动好好感谢了她一番。 第二天早朝时,朱由检果然改变了策略,对朝臣们提出的一些涉及到人事上的调整一概诏准,尤其是“枚卜”,这让东林系大臣不禁大喜过望。 所谓“枚卜”,其实就是重选内阁成员。但阁臣位高权重,大臣们谁都觉得自己最有资格做,难免为此争论不休;皇帝也左右为难,迟迟不能定下人选,以至于耽误朝政。 后来不知道是从哪任皇帝开始,发明了“枚卜”之法,说白了就是抓阄。也就是从一大堆候选名单中随机抽取几个,抽上谁,谁就做阁臣;然后按照年龄排序,年龄最长者为首辅,次长者为次辅,以此类推。 朱由检之前一是认为此法形同儿戏,二是也不愿意让东林党人完全控制内阁,因而一直没有批准“枚卜”,让那些急着取代施凤来等阁臣的大臣们焦躁不已。今天终于同意,自是“大快人心”。 不过朱由检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枚卜大典要放在恩科之后进行,而且皇帝也可亲自提名几个人选。众大臣一想皇帝好不容易同意了,可别节外生枝,于是也满口答应,心想反正候选人有几十人之多,绝大多数是东林党,抽中其他人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 定下这件大事之后,朱由检以宫中四卫在京师兵变中表现不佳为由,要求裁撤宫中四卫,新设皇城警卫团。 对朱由检这个要求,大臣们倒没有太大反对,毕竟这是关系到皇宫宿卫的大事,也算是皇帝的家事,和朝政关系不大。虽然也有人觉得四卫乃宣德年间所设,算是祖宗成法,不宜轻动;但朱由检以“卫所增减,多有先例”为由坚持己见,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于是朱由检立即降诏,任命燕凌为皇城警卫团指挥使,品级为正三品,警卫团的人员则全部从特战队员和秦兵中选拔。至于原来的宫中四卫,则并入三大营中,暂归解胜、李定国、郝永忠统辖。 如此一来,朱由检不但确保了皇城内的安全,也不动声色地撤销了四卫的建制,迈出了机构改革的第一步。 就在准备散朝时,一名兵部官员突然闯入乾清宫,气喘吁吁地奏道:“陛下,辽东紧急塘报!” 第776章 后金求和(二更) 一听有辽东的紧急塘报,所有人的心都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这“塘报”也算奏章的一种,但专指军情。这些年朝廷在辽东屡战屡败,虽然中间夹了个“宁远大捷”和“金州大捷”,但均非决定性的胜利。相反在最近的“柳河之败”中,又被后金军杀了个大败,也导致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去职。所以朝臣们对辽东塘报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塘报一到,准没好事。 朱由检也很紧张,急命人呈上塘报。打开一看,却是蓟辽总督阎鸣泰、辽东经略高第、辽东巡抚袁崇焕联名急奏:建虏大酋皇太极已获悉崇祯登基,向驻守宁远的袁崇焕遣使,呈上皇太极的“国书”,要求讲和。事关重大,不论是袁崇焕,还是高第、阎鸣泰,都不敢擅自决定,只能将皇太极的信件转至京师,让崇祯“圣意天裁”。 后面附着那封“国书”,朱由检展开一看,却是满纸鬼画符般的文字,想必是努尔哈赤发明的“满文”了。满文之后,则是一篇字迹工整的汉文,想必是投靠后金的汉人所书。 书信的语气颇为倨傲,上来就说了一通“七大恨”,反正意思就是大明对不起大金国,大金国是迫不得已才奋起自卫。自天聪汗皇太极继承汗位后,更是英明神武,在柳河之战中大败明军,八旗勇士更欲直捣山海关,将辽东明军彻底消灭。 不过天聪汗生性仁慈,不欲过多杀伤。听说大明新君即位,愿遣使通书以结世代友好。只要大明答应大金国提出的条件,大金国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永远息兵。 再后面就是皇太极提出的条件了。不用问,这些条件是极为苛刻的: 第一,大金国与大明以山海关为界,山海关以外尽归大金国; 第二,裁撤东江镇,放弃皮岛,交出毛文龙任大金国处置; 第三,承认朝鲜为大金国的属国,不再直接向大明纳贡; 第四,大明选一名公主嫁给天聪汗,因熹宗和崇祯都还年轻,并无成年女儿,光宗的女儿(即朱由检的姐妹)均早夭,请从万历的女儿中选取一名; 第五,大金国每岁向大明纳贡,做为回报,大明向大金国输岁币白银五百万两。 朱由检看罢,将塘报与皇太极的书信遍视众臣。乾清宫内立时炸了锅,大臣们很快分为立场鲜明的主战、主和两派。 一派以吏部尚书孙承宗为代表,东林党人为骨干,坚决反对和议,认为建虏欺人太甚,辽东之地绝不可弃。一旦允其求和,则国威大损,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全都颜面扫地。 另一派则以施凤来等阁臣为代表,户部、兵部、工部的一些官员附议。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辽东乃羁縻之地,即使议和,也不存在丧失国土的问题。自从萨尔浒之战,朝廷在辽东丧师数十万,耗银数千万两,已经严重动摇了大明的根基,实在难以为继。加上陕西、河南、湖北等地流贼纷起,朝廷兵力捉襟见肘,还不如“攘外必先安内”,先稳住建虏,把流贼剿灭了再说。 何况这是皇太极主动提出和议,并且同意受册封、纳贡,朝廷也算保全了脸面。和亲历史上多有先例;岁币数额虽然大了些,但比起每年近千万两的“三饷”还是少数。两害相权择其轻,不如允其所请。 除了这两派以外,也有极少数的中间派,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王在晋和兵部尚书袁可立。他们虽不赞成与建虏达成和议,却主张利用这个机会假意与皇太极和谈,趁机麻痹对手,抓紧战备。待有把握时,即可终止谈判,挥师进攻。 不过中间派人数极少,又两边不讨好。主战派认为朝廷就该堂堂正正,中间派之议纯属两面三刀,君子不屑所为;而主和派也认为以建虏之狡猾,会很快识破假谈判,到时其恼羞成怒,必将大举入寇,反而弄巧成拙。 三派争执不下,当然最后还要请皇帝表态。朱由检这次却一反常态地表示,充分尊重大臣们的意见。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明天早朝再议,现在退朝。 散朝之后,孙承宗怒气冲冲地叫住王在晋和袁可立,直截了当地道:“岵云兄(王在晋号岵云)、节寰兄(袁可立号节寰),你们怎么能赞同议和呢,即使假的也不行!难道你们忘了圣上曾亲获宁远大捷,昨天在日讲时也说‘祖宗之地,寸土必争’么!圣上重用我等,正为砺朝纲、扫前朝颓丧之气,你们怎么反倒与施凤来等人一唱一和,唉!” 王在晋也叹了口气道:“恺阳兄(孙承宗号恺阳),你的倔脾气这么多年几经宦海沉浮,还是一点没改。但是你也曾督师辽东,应该对那里的情况很清楚。宁远大捷纯属侥幸,而且算不算‘大捷’,尚在两可之间。为人臣者,谁不想上阵杀敌、为君父分忧,问题是朝廷现在根本没有剿灭建虏的能力!你那个关宁锦防线,两年耗银近两千万两,前日袁崇焕、祖大寿又来信催饷,可是国库空空,你道我这个户部尚书好当么!” 孙承宗一听王在晋又要攻击自己最为得意的关宁锦防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不看王在晋,转对袁可立道:“节寰兄,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若没有宁远、锦州,建虏是不是要兵临山海关城下?山海关一丢,京师岂不危矣?建虏还想让朝鲜成为它的属国,更是荒谬,它自己都不是国,只有一部附庸于一国,岂有一国附庸于一部之理?” 袁可立却不紧不慢地笑道:“恺阳兄不必激动。圣上乃英明之主,自有圣断。” “那也架不住奸臣蛊惑!”孙承宗连连摇头道,“我是了解圣上的,当年一阕《沁园春》,足显圣上之抱负!但恐圣上年轻,意志不坚,上了施凤来等人的当,那就悔之晚矣。现在时间还早,你我三人再去求见圣上如何?” “咱们两个意见就不一样,见了圣上说什么?”王在晋也失笑道。 “最起码劝圣上不要真心议和吧!”孙承宗气哼哼地道。 王在晋和袁可立其实也怕朱由检真的同意议和,便与孙承宗一起至乾清门外求见。哪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三人正在焦躁,忽见乔允升气喘吁吁地跑来道:“你们还在这傻等着,圣上微服出宫了!” 第777章 求婚成功(三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散朝之后,即在燕凌及数名警卫团高手的保卫之下微服出宫,不期在西华门被乔允升撞到了。 孙承宗等人听罢不禁大感头疼,因为当年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就极爱微服出宫,或是去逛清楼,或是到赌场玩耍,群臣苦谏难止。朱厚照本是绝顶聪明之人,也颇有一番抱负,可惜过于喜欢玩乐,结果英年早逝。当今皇帝又是如此做派,长此以往还了得? 于是几位老头子赶紧追出宫来,可哪还能找到皇帝的踪迹?孙承宗只得咬牙道:“二位,我看咱们做臣子的,也只好辛苦一些。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选出一两名官员,分别在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神武门外值守。只要看见圣上微服出宫,立即通知我等,我等再赶去劝谏。圣上天资聪颖,只要我们劝谏几次,也就能收住心了。” “那今天怎么办?”乔允升喘着粗气道。 孙承宗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回府写奏章,明天接着与施凤来他们打擂台!” 就在几位老臣长吁短叹之际,朱由检却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去逛什么清楼,而是折向正北,直奔信王府而来,此时这里已经暂时改为骊山郡主朱存棋的住所。 在府门值守的都是秦兵,见朱由检突然出现,虽然十分激动,但也不敢声张。朱由检便悄然进府,这里是他的故居,自然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红萼楼。 郡主府的随侍宫女都认识朱由检,见皇帝突然驾到,皆吓得跪倒一片。朱由检却不让众人声张,只悄声问:“郡主吃过早饭没有?” 一名宫女赶紧答道:“回万岁爷,郡主没有吃早饭,现正在楼中梳妆。最近郡主情绪很不好,动不动就流泪…” 朱由检听得眉头一皱,赶忙快步登楼。一进朱存棋的闺房,只见她正对镜梳妆,铜镜中映出她憔悴凄苦的面庞。 朱由检心中一痛,脱口叫道:“存棋!” 朱存棋吓了一跳,把手中的粉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赶紧匆匆起身跪倒道:“万岁!您怎么来了?” 朱由检忙将她搀扶起来,歉然笑道:“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把你吓着了。” “万岁若要见存棋,只需降诏即可,又何必微服出宫,引发朝臣议论?…”朱存棋刚微嗔了半句,突然生生地顿住,脸色也转为苍白。 朱由检见房中还有宫女,便咳嗽一声道:“那什么,朕和郡主有事商议,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们知趣地福了一福,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朱由检刚想开口,朱存棋却抢先跪倒泣道:“请万岁将存棋贬为庶人!” 朱由检大吃一惊,忙将朱存棋搀起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 朱存棋泪如泉涌道:“前些日万岁心中愁苦,存棋不敢说;后来万岁登基入宫,日理万机,存棋又没机会说。现在万岁已经不难过了,存棋才敢向您请罪。我知道,万岁冒险奉诏进京,有一多半都是为了让我不嫁给魏良卿。如果万岁不进京,贞妍也不会进京,所以贞妍之逝,全怪存棋!现在存棋根本无颜见万岁,也无颜再当郡主,求圣上将我逐出京师吧!” 一提到李贞妍,朱由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刺痛起来,含泪挽住朱存棋的手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贞妍是白莲教害死的,与你何干?你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已经失去了贞妍,不想再失去你!” 情到深处,二人抱头痛哭。哭了一阵,朱由检强自止住,勉强笑道:“嗨,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好事,怎么只顾着哭了。” “是何事?”朱存棋仍是俏目含泪,却已知道朱由检并不因此事而记恨她,心情大为改观。 朱由检的脸却红了起来,吭哧了半天才道:“有一件事呢,我事先没和你打招呼,就,就…” 说着他就将当日与天启被困火药库中,趁机向天启请求取消朱存棋的指婚,结果天启反将她指给自己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结结巴巴地道:“逃出来以后,先帝在弥留之际,没来得及正式降旨。本来太后可以作证的,但太后为了扳倒魏忠贤,前一阵离宫出家,最近刚刚回来,所以才耽误到现在。你看…” 朱存棋的脸也刷地红了,背过身垂首默然不语,半晌才轻声道:“既有先帝遗命,又有太后主持,万岁何必问我?” “那不行,必须得问。”朱由检赶紧低声下气地道,“你若是不愿意,觉得委屈,我绝不强求。不过…那个…” “不过什么?”朱存棋幽幽地道。 朱由检踌躇再三,还是鼓足勇气道:“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先帝问起时,我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对你还是这么说!” “万岁!” 朱存棋突然转身扑入朱由检怀中,无声地哭泣起来!朱由检且惊且喜,但还是不大有把握地问道:“存棋,你答应了?” “存棋自当奉诏…” “我不要你奉诏,我就问你乐意不乐意?” 朱存棋却不回答,将头深深埋入朱由检的胸膛,轻轻点了一点。朱由检大喜过望,将她拦腰抱起,吓得朱存棋失声尖叫!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可是古代,就算自己求婚成功,毕竟双方还不是夫妻,绝不可有如此亲昵的行为。他赶紧将朱存棋轻轻放下,只见她娇羞无比,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差点又把持不住。 朱存棋此时却黛眉微蹙,略带担心地道:“毕竟存棋也是宗室,与万岁有姐弟名分,不知皇后和德妃、令妃三位娘娘可同意?” “你放心吧,”朱由检心中大石落下,柔声安慰道,“昨夜蕊儿还催我赶快迎你入宫呢,玉怜也是这个意思。” “那令妃呢?”朱存棋大为紧张地道。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还怕她不同意么?”朱由检笑道。 “那不可以,一定要令妃娘娘亲口答应,存棋才敢入宫。”朱存棋执拗地道。 朱由检挠头苦恼道:“这个…你也知道,美凤有了身孕,路上不能走得太快,最快也得一个多月以后才能抵京。我恐怕很快就要出趟远门,原想着在出行之前把这件大事定下来的…” “怎么,万岁要出巡?”朱存棋吃了一惊道。 “嘘,小声点!”朱由检神秘地一笑道,“这是秘密!” 第778章 废除宦官制度(四更求花求订阅) 天启六年二月十二日,张太后降下懿旨:“兹遵先帝遗命,复朱谊漶秦王之位。其女骊山郡主朱存棋,端淑娴雅,堪配今上,命暂居原信王府,待令妃抵京后同时入宫册封。” 大臣们对这个消息倒没感到太意外,因为京师中早有风传,崇祯皇帝就是因为不愿意让朱存棋被魏良卿抢去才进京的。皇帝有三宫六院原属正常,宗室之间通婚也比比皆是,更何况秦王一系与燕王一系的血缘至今已相隔甚远,因此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朱谊漶更是欣喜若狂,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王位失而复得,完全是沾了女儿的光。因此他也不吝家财,命人立即回西安府中置办嫁妆,至少也得准备个几十万两,方显他秦王与当今皇帝关系亲密。 不过有些大臣还是觉得皇帝应该清心寡欲,最好是生下太子以后就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把所有的精力用到朝政上,才算一代明君。这不,第二天就有袁可立的门生、翰林院学士黄道周上疏,认为皇帝纳妃虽然合乎礼法,但如今正值建虏猖獗、朝廷大计未定之时,建议崇祯应暂缓纳妃,等平定了建虏再说。 朱由检看罢一笑,直接把奏章留中了。所谓“留中”,就是对大臣的奏章既不批复同意,也不驳回,而是直接束之高阁,把大臣晾起来。在万历、天启年间,均有大量的奏章被留中,也一直为朝臣所诟病,认为是皇帝懒政的标志之一。 不过朱由检却认为,像黄道周这样的奏章,你要驳他吧,他也是出于忠君爱国的好意;但是你要赞成他吧,里面有的内容实在是不像话。不说别的,大臣们尚有三妻四妾,就是黄道周本人也有一妻一妾。如今他却不让朱由检纳妃,这不是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么?再说朝臣又如何能知道朱由检与朱存棋之间的感情? 当然,在朱存棋的坚持下,朱由检也没强迫她立即进宫,而是要等到戚美凤抵京之后一起册封。所以除了黄道周之外,也没有其他大臣关注此事,他们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争论该不该与皇太极议和这件事上。 见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朱由检也不表态,只让内阁将此事发给各地督抚,广泛地听取意见。 又过了十天左右,各地督抚及一些地方官员的奏疏渐次递至京师,这次却是主和派占了上风。因为这些官员精明得很,他们知道这可不是耍嘴皮子逞英雄的时候,谁想逞英雄,皇帝就有可能派谁去辽东与女真人作战。杨镐、熊廷弼、王化贞…多少能人都栽在了辽东,掂掂自己的分量,恐怕还不如人家,去凑这个热闹干嘛? 而支持主战派的则多是一些言官,这些人只知大义、颜面,对辽东真正的情况却不了解,对兵事更是一窍不通,只能一味喊打,至于怎么打却是说不上来,因此在论战中渐渐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之前朱由检降诏召回各地镇守太监,此时这些人也陆续返回。全国各省各镇均有镇守太监,加起来有二十多个。由于魏忠贤倒台,他的一些亲信如王朝奉、刘若愚等皆以附逆罪名被逮下狱,二十四监中出现了大量的空缺。尤其是掌握实权的司礼监、御马监和东厂,更是让这些太监垂涎三尺。 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年事已高,很多人都认为皇帝这次将镇守太监召回,正是要重组司礼监和东厂。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获得皇帝的青睐,那就意味着权势和财富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因此这些太监甫一回京,立刻展开公关活动。平时都是朝臣求太监办事,这时却反了过来,不少太监反去巴结内阁和六部重臣,希望他们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并不急于接见他们。直到二月二十五日,最后一名镇守太监、也是路途最远的广东市舶太监李凤赶到,崇祯终于降旨:明日朝会,着所有镇守太监及宫中二十四监的总管太监一体参加。 圣旨一出,大臣们又是议论纷纷。因为宦官虽然实际权力极大,却不属于朝廷命官,而是属于内侍,是没有资格出席朝会的。这回至少有数十名大臣愤愤不平,连夜书写奏章,打算在明日朝会上狠狠地批评皇帝一次。 第二天清晨,百官早早地来到乾清门外,却发现今天与往日不同,除了燕凌等警卫团的人员外,五城兵马司的实际负责人李来亨也出现在宫门处,且是全身披挂,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当然,今天还多了将近百名太监。太监奉旨上朝,这可是哪朝哪代都没有过的恩典,因此这些人也个个得意洋洋,斜着眼看着百官,那意思是你们别觉着自己满腹经纶,咱家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只要豁出去挨上一刀,现在不也和你们并驾齐驱么! 须臾朱由检乘着龙辇来到,众臣及太监们跪倒山呼万岁。这都是老一套,也没什么稀奇。 待朱由检升座御座,以黄道周为首,数十名朝臣一齐出班奏道:“臣等以为不宜让宦官临朝,望陛下降旨让其速退!” 太监们一听,登时气得大眼瞪小眼,有的还扯着嗓子骂道:“万岁爷让咱家来的,尔等竟敢抗旨不遵,真是反了!一会儿惹恼了万岁爷,非得给你们执行廷杖不可,到时候可别怪咱家手下不留情!” “你们吵什么吵?”御座上的朱由检突然发话,乾清宫内立刻静了下来。无论是朝臣还是太监,都满怀期待地望着皇帝,希望皇帝能站在自己一边。 朱由检却冷冷一笑,将李来亨唤至身旁,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递给他,只说了一个字:“宣!” 李来亨立即展开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宦官之制起于战国,原非皆由去势之人充任,至东汉时方全用阉人,其法毁伤男跟,惨胜诸刑。朕思以朕一人之私,宫闱之禁,令千万男子不孝,实非仁君所为。 “又多有宦官为非作歹,若魏忠贤等即其极致也。虽各朝均有严令,宦官不得干政,然宦祸不息,何也?皆因宦官与皇帝亲近,狐假虎威。及其获罪于天,虽遭谴灭,然祸已成,害人害己,岂不引朕深思! “故朕怜悯其身,不忍再造祸端,着即日起,废除宦官制度,现有宦官一律发还民间荣养,今后不得再有一人为宦,钦此!” 第779章 尽逐宦官(一更) 李来亨宣罢圣旨,乾清宫内外近千朝臣和太监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圣旨的内容彻底惊呆了。 “嗷!…万…万岁爷,您不要奴才们啦?!” 突然不知哪个太监杀猪般惨嚎起来,顷刻间朝堂内外哭成一片,上至司礼监秉笔太监,下至普通小太监,几百名太监呼天抢地顿足捶胸,场面蔚为壮观。 那些地位较高的太监们又乱哄哄地跪倒,不停地向崇祯皇帝磕头,情愿挨打受罚,不管怎样都可以,只恳求皇帝不要将他们赶出宫去。其情之凄惨,让人闻之恻然。 朱由检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各位内官勿要难过,朕在圣旨中说得很明白,并非是你们犯了什么错,而是朕要厚待你们。在宫中当牛做马有什么好?朕已经在京师为你们安排了住处,从此不用再辛劳,还可按月领俸衣食无忧,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可是奴才等在宫中久了,离了万岁爷根本没法活啊!万岁爷,奴才等甘愿当牛做马,还请万岁…” 还没等这些太监们说完,李来亨突然把脸一沉,暴喝一声道:“圣上已经降诏,对你们很够意思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还在这里啰嗦?来呀!” 话音刚落,从乾清门外呼啦啦涌进上百名带甲武士,将数百名太监团团包围。李来亨冷笑一声道:“奉诏,送各位公公出宫荣养!” 一声令下,武士们不由分说便将太监们从地上拽起来,口中说着“恭送诸位公公”,手上却是连推带搡,像赶羊群一样把太监们赶出乾清门去。 朱由检只是冷酷地一笑,又对李来亨道:“领人去各宫各处,护送所有宦官出宫,不要惊扰了其他人。” 李来亨领命而去,不多时,紫禁城各处都隐隐传来太监特有的公鸭嗓哭声。朱由检却好整以暇地往龙椅上一靠,轻描淡写地道:“众卿,继续奏事吧!” 这时朝臣们才渐渐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皇帝召各地镇守太监入宫,原来就是为了将所有宦官全部赶出宫去,废除宦官制度! 自大明开国以来,宦官在政治制度中就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由于文臣集团异常强大,甚至强大到可以削弱和对抗皇权的程度,皇帝又不都像太祖朱元璋那样强势和勤政,往往被文臣集团所胁迫,在“君权”与“相权”之争中败下阵来。 所以皇帝在无奈之下,便扶植宦官势力对付文官集团。因为宦官大多没有文化,又是阉人不可能造反,只能依附于皇帝而存在,皇帝认为他们比文臣要更为忠心。而且皇帝自幼生于深宫之中,整天与太监们厮混,自然从感情上对他们也较为亲近。 于是太监们便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纵容下,逐渐掌握朝政大权。其中最有标志性的,就是司礼监掌管批红,可与内阁、六部分庭抗礼;东厂可侦缉、拿问百官,凌驾于一切政府机构之上。 对此文官集团当然不甘接受,纵观整个明朝,几乎就是一场文官与宦官的斗争史。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中,宦官集团由于有皇帝的暗中支持,多次占得上风。又由于太监本身素质较低,贪婪无比,常打着为皇帝办差的旗号谋取自己的私利,这两百年间,还出过几个权倾朝野、祸国殃民的超级太监。 比如正统年间的太监王振,正是在他的怂恿下,明英宗朱祁镇贸然御驾亲征也先。结果王振瞎指挥一气,愣是让明军三大营全军覆没,英宗被俘,这即是著名的“土木堡之变”。 又如成化年间的太监汪直,提督西厂,又统领京师“十二团营”,开了宦官掌管禁军的先河。由于其权倾朝野,还发生过有人冒充他招摇撞骗十余省,到处视察、审案甚至练兵之事,居然无人敢问,可见其本人权力大到什么程度。 再如正德年间的太监刘瑾,勾结其他七名太监,号称“八虎”,利用皇帝朱厚照贪玩的特点,逐渐将大权揽于手中,有“立地皇帝”之称。后来被皇帝发觉,从其府中抄出金银数百万两,可见其贪污之烈。 而最近的活生生的例子,就是“九千岁”魏忠贤了。堂堂东林党数百官员被他害得或死或贬,朝政被他玩弄于掌股之上,若不是崇祯皇帝以雷霆手段将其扳倒,还不知道他要为祸到几时! 故而只要是朝臣,从内心里是极希望彻底把宦官势力打倒的,因为宦官不但与他们争夺权力,还让他们遭受精神上的侮辱,感觉自己十年寒窗、累次科举,还不如这些大字不识、身体残缺的家伙们说话管用!因此朱由检驱逐宦官,很多人都在内心中拍手称快,觉得总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但让大臣们没有想到的是,朱由检更进一步,不但剥夺了太监们参与政治的权力,竟然连太监这个“职业”本身也给废除掉了! 这可非同小可,因为宦官的历史已有近两千年,不惟皇室和大臣,就连社会都适应了这一“行业”的存在,甚至还出现了祖传阉割手艺的“刀子匠”。除了入宫的宦官以外,主动将自己阉了以求入宫,但是排不上号的也大有人在。一旦废除宦官制度,宫禁如何维持?劳役由谁来干?那些“候补太监”又该怎么办? 但这些还都是小问题,而有些非常聪明的大臣已经看出,现在这位年轻的皇帝绝对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没有人能摸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会打算遵守任何旧规则!废除太监制度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没人知道! 因此一些因循守旧的大臣当即提出异议,认为宦官中虽出了魏忠贤这样的国贼,但大多数还是安分守己的。宫中也必须有太监,否则难以维持。再说太祖开国以来就使用太监,现在一朝废除,恐怕于祖制有违。 朱由检听罢肃容道:“朕相信后宫中任何人都会自珍自重、洁身自好,没必要使用太监以求安心。宫中杂活,宫女能干的就用宫女,实在干不了的,招募些杂役严加监管也就是了。至于卿等所言祖制,并非一成不变就叫守祖制。太祖时还实行‘人殉’,后来废除了,难道这也是不循祖制?卿等欲让哪位妃子为先帝殉葬?” 第780章 改革宫中机构(二更) 面对大臣的劝阻,朱由检把“殉葬”搬出来说事,立刻堵上了群臣的嘴巴。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就是皇帝死后,后宫要有人殉葬,他本人即有三十多名嫔妃殉葬。殉葬制度本来自汉代就已废止,这不能不说是朱元璋开的一个大大的历史倒车。 朱元璋之后,除了建文帝生死不明,也没有入葬以外,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都实行殉葬,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嫔妃和宫女成为这种残酷制度的牺牲品。直到英宗朱祁镇时,才下遗诏永远废止“人殉”。 朱由检此时以“殉葬”举例,自然是给矫情的大臣们出了一个难题。因为如果要守祖制,就应该实行殉葬;但废除殉葬实是深得人心之举,英宗之后再无人反对过,那岂不是从英宗开始,所有皇帝和大臣全都违反了祖制?如果废除殉葬不算违反祖制的话,那么废除同样残酷的宦官制度,为什么就算违反祖制呢? 礼部尚书来宗道见从“祖制”上压不住崇祯,便想从现实困难上入手。他干笑着奏道:“陛下宅心仁厚,禁止新进宦官,实乃旷世善举。然宫中有二十四监,各司其职,如果骤然停用所有内官,则不免产生混乱。以臣之见,不如暂行留用现有宦官,再徐徐而改之。” 朱由检却笑道:“这个不劳尚书大人忧心,朕已有安排了。”说着他就把早已写好的“二十四监”的改革方案发给群臣传阅。 原来这“二十四监”即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机构,全由太监担任首领,统管宫中所有宦官与宫女。依其职能不同,又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以司礼监为首,涵盖了宫中的大事小情。 而朱由检的改革方案也堪称大刀阔斧,第一条就是裁撤司礼监,收缴皇帝二十三宝,将至关重要的批红权重新收归皇帝手中。相应增设“秘书处”,协助皇帝批阅奏章,但没有任何实际权力。 第二条是裁撤御马监。因为御马监掌管天下兵马调度,实与五军都督府职能重复,无非是在官员的头上又多加一个婆婆,故而干脆直接撤销。 第三条是将尚宝监与印绶监合并,成立新机构“档案处”。因为尚宝监负责管理宝玺、敕符、将军印信,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有些职能较为接近,有些则本来该归六部有司管辖,因此予以合并。 第四条是撤销内官监,新设“供应处”和“财务处”。内官监也是个权力较大、油水极多之处,因为它负责宫廷的一切采办事宜,还掌管内帑银,也就是皇帝的私房钱。内官监既管钱又花钱,相当于既是财务又是出纳,不出问题才怪,因此朱由检将它一分为二,供应处只负责采办,财务处只负责管理内库。 第五条是将尚膳监和八局中的酒醋面局合并,改为“炊事处”,功能基本不变,还是负责紫禁城中的饮食供应。但砍掉了尚膳监直接采购的权力,把采购权统一归到供应处,炊事处只负责做饭。 第六条则是将神宫监、直殿监、宝钞司、混堂司、浣衣局合并,成立新机构“卫生处”。因为这几个部门或负责洒扫庭除,或管理草纸、澡堂、洗衣服,职能非常相近。 第七条是将其余各监、司、局全部合并,成立“内务处”,管理其他杂项事物。 这样一来,二十四监就变成了秘书处、档案处、供应处、财务处、炊事处、卫生处、内务处七大处,机构大为减少,职能也得到整合。大臣们本想从中挑挑毛病,结果还真就挑不出来。再说归根结底,这些事都不属于朝政,而是皇帝的私事,大臣们也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但是来宗道还不死心,又假作为难地道:“陛下虽然增删得当,但这些机构让何人掌管?” 朱由检却早有准备,侃侃而言道:“朕已经想好了。虽然没了太监,但宫中还有数千宫女,从中选拔一些女官就是了。在选好女官之前,暂由皇后总揽七处,德妃兼管炊事处、卫生处和内务处。” “这…这如何使得?”来宗道大惊失色道,“后妃何等尊贵,只宜居于宫中,岂可管这种微末小事?” 朱由检却正色道:“俗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紫禁城就是朕的家,皇后和德妃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襙持家务不是很正常么?尚书大人的夫人,难道就不管家事?” 恰好群臣都知道来宗道是个“妻管严”,家里大事小情全都是他夫人说了算。朱由检说者无心,群臣却是听者有意,皆认为朱由检是故意讥讽来宗道惧内,因此无不讪笑。 来宗道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还不肯罢休道:“但原来的尚膳监中厨师均为宦官,若全部出宫,陛下与各位娘娘今日的御膳都成问题呀。”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尚书大人放心好了。宫中御膳,朕早就吃腻了;在藩邸之时,皇后与德妃就经常下厨为朕做饭,朕觉得可口得很呐!有二位娘娘指导,还有这么多心灵手巧的宫女,朕难道还能吃了夹生饭?” 来宗道还想说御膳皆有定制,依制而行方显皇室威严;可又一想,皇帝连太监都不要了,还有什么祖制不能改变。自己今天发言太多,没准已经引起皇帝不满,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为佳。因此也只得说了句“陛下圣明,臣再无疑议”,便赶紧归班。 朱由检见群臣再无反对者,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自己“温水煮青蛙”的战术果然奏效,废除宦官制度、改革宫廷机构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没受到什么阻力。 处理完这件事,朝臣就该奏报国家大事了。兵部尚书王在晋忙出班奏道:“陛下前日让各地督抚讨论和议之事,现蓟辽总督阎鸣泰、辽东经略高第、辽东巡抚袁崇焕、辽东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及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的奏章已经递到。他们几人的看法大相径庭,请陛下御览!” 第781章 同意和议?(三更求花求订阅) 阎鸣泰、高第、袁崇焕等人的上疏,理所当然地受到朝臣的关注。因为这几人都是在辽东一线作战的,熟悉边事,自然也就更有发言权。 不过这几人对皇太极请议和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阎鸣泰认为皇太极之言可以相信,想建虏全族也不过区区数十万人,何敢与大明争锋,尝到点甜头见好就收,也是人之常情。而朝廷与其每年耗银千万,还不如款虏以息战。 高第则认为建虏之言全不可信,绝不可与其通款,否则无异于资敌。不过对后金的军事威胁,他也没什么办法,无非是据城坚守,实在守不住了就退至山海关那老一套。 袁崇焕的观点则介于二人之间,认为可以与皇太极虚与委蛇,以此赢得时间,彻底完成关宁锦防线。此外他还提出,应在锦州之北的大凌河和小凌河继续建城,与锦州形成掎角之势,则关宁锦防线会更加固若金汤。 三位文臣就是三种不同的意见,而辽东的两员重要将领也各怀心事。因为皇太极的议和条件之一就是把毛文龙交给后金处置,毛文龙当然对和议极力反对。与此同时,毛文龙还激烈批评袁崇焕强令登莱地区的运粮船一律先送至宁远的做法,认为袁崇焕想用军粮卡自己。 祖大寿也反对议和,同时更坚决反对高第打不赢就跑的策略,表示宁远、锦州绝不可弃,弃则山海关亦不保。毛文龙参袁崇焕,祖大寿则参毛文龙,认为他在皮岛虚报兵力吃空饷,挤占了宁锦边兵的粮草,而且每日只在岛上银乐什么也不干,完全起不到牵制建虏的作用,建议朝廷将其撤换治罪。 朱由检见朝臣们对几人的奏章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心中冷笑不止。待乾清宫中稍静下来,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些天内阁、六部、各地督抚道员,已经都对建虏请议和之事上了奏章,众卿也都看到了,还是主和用抚的更多一些。朕也愿从众卿之议罢兵行款,不过具体条件还有待商榷。这样吧,传消息给皇太极,可以参照他们提的条件进行谈判。不过,朝廷脸面必须保全,须得他们遣使来京师,行君臣之礼之后方可。” 朱由检此言大出孙承宗等人意料之外,孙承宗当即抗声叫道:“陛下,和议万万不可,臣宁肯一人独对建虏铁骑,也绝不肯放弃辽东半寸土地!” 主和派却是得意洋洋,施凤来还假惺惺地劝孙承宗:“孙大人,陛下在日讲时不是说过了么,辽东为羁縻之地,不论和议成功与否,名义上都是我大明疆土,又何来放弃之说。和议一成,兵灾消弭,难道不是社稷幸事?” 孙承宗还欲披肝沥胆地向皇帝痛陈厉害,朱由检却袍袖一拂道:“朕累了,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议!” 孙承宗退朝之后不禁连连埋怨袁可立和王在晋,嫌他们没有和自己一起力谏。二人也深感意外,均觉得以朱由检的性格和经历,按理说不会同意与建虏和议才对。但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二人也只得劝孙承宗,说和议未必能议成,现在只有集合朝中大臣的力量,待建虏遣使进京时再据理力争。 孙承宗还是不肯罢休,决定明日上朝时再劝皇帝收回成命。反对议和的数十名东林党官员也都加入孙承宗的阵营,纷纷回府写奏章,准备第二天早朝时递上。 孰料第二天清晨,众臣刚来到东华门外,即被把守宫门的警卫团员客气地告知:昨夜万岁偶染风寒,今天无法早朝,如有奏章,让秘书处代呈御览也就是了。 刚刚成立的秘书处暂由梅剑出任女官,此时她便在东华门口收集大臣们的奏章。有些大臣乖乖地上交了奏章,但有些大臣却对这个新成立的机构不以为然。尤其是皇帝竟然任命女官,在他们眼里,女官还不如太监,历史上但凡后宫干政,必会扰乱朝纲,皇帝此举纯属取乱之道。 当梅剑收到黄道周处时,这位固执的东林党人便把脸一沉道:“奏章至重,岂可由女子代呈!快去奏明陛下,臣定要将奏章亲呈陛下。如陛下龙体欠安,不便御览,臣在榻前为陛下诵读亦可!” 梅剑之前在秦王府只是蕊儿的侍女,也没什么和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如今初任女官,不免有些羞涩和胆怯,见黄道周理直气壮,而且还很瞧不起自己,不禁心中惊慌,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个温婉平和的声音传来:“梅剑,大人们的奏章收齐了没有?一份也不要落下,万岁还等着看呢!” 众臣循声一看,却是皇后蕊儿亲临,唬得赶紧跪倒一片。蕊儿对众人笑着虚扶一下道:“诸位大人快快请起。今天是秘书处第一次当值,女官没有经验,胆量又小,没见过大场面,如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话虽说得客气,大臣们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必是皇帝怕女官镇不住场面,特意派皇后亲自出马。当然皇后他们是得罪不起的,只得乖乖地将奏章交给梅剑。 黄道周却还不肯罢休,直直地跪着,梗着脖子对蕊儿道:“皇后娘娘,和议有损国体,万不可行,请娘娘劝陛下三思!” 蕊儿却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误会了,万岁设立秘书处,只是协助他整理奏章,却绝非要女官干政。即是本宫,也绝不敢违背祖制妄议朝政,只是帮万岁打理好后宫罢了。万岁看了大人的奏章,自会有圣断,还请大人稍安勿躁。”说罢径自去了。 黄道周虽然碰了个软钉子,心情却舒畅起来。待皇后走远,他便向袁可立道:“恩师,虽然圣上废二十四监,改为七处,并且任用女官,学生并不赞同;但现在看来,似乎后宫确无干政之意。刚才学生也稍嫌鲁莽了些,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袁可立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道:“圣上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你我且拭目以待吧!” 第782章 改用硬笔(一更) 反对议和的大臣们将奏章递入宫中,也只好回家等待消息。不料皇帝既不改变主意,也不驳斥众人,而是将奏章全部“留中”了。这不禁让孙承宗等人担心起来,一是确实担心皇帝的龙体是不是出了大问题,二也是这些奏章是不是根本没递到皇帝手中。 接下来一连数天,崇祯又未临朝,也不参加日讲,更让大臣们心中惊疑不定。还有些人如鲁迅老先生说的那样,“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以新设机构、大封女官为名,实际是躲在宫中昼夜宣银,不理朝政了。 但是皇帝又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猜测全是错的。除了涉及到和议的奏章继续被留中外,其他奏章全部得到了皇帝的批复。而且与以往的“批红”不同的是,现在所有批复除了用“皇帝之宝”外,还有崇祯皇帝的亲笔签名“朱由检”三个字,与批复的字迹相同,是圣旨完全出于圣意的明证。 不过这些批复却让这些满腹经纶的官员们大摇其头,一是皇帝这两笔字实在太寒碜了,简直跟狗爬的差不多;二是批复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最多的就是“可”与“不可”,偶尔还有批“废话”的,完全不讲究辞藻。而且大臣们最为关心的和议问题,还是全部被留中了。 在他们摇头叹息的同时,面色苍白的朱由检却在乾清宫的御案前盯着梅剑刚捧进来的一大摞奏章发呆,半晌才道:“大爷的,这是要累死我老人家啊!” 原来朱由检为了批阅奏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其实说来不难理解,过去内阁负责票拟,司礼监负责批红,很多已有成例的、涉及到具体事务的奏章,尤其是地方官员的奏章,根本不用经过皇帝,这两个部门就直接完成决策了。而皇帝上朝处理的,多是涉及到人事的,尤其是参劾官员的奏章,以及一些内阁认为自己担不起责任、必须圣断的大事。所以朱由检前一段时间还算轻松。 现在却不一样了,朱由检取消司礼监,把批红权收归己手,那么相应地,所有奏章也都必须事必躬亲。大明帝国这么大,每天的奏章都有数百份之多,朱由检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更为气人的是,这些奏章里面至少有四分之一都是请安、颂圣,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偏偏写得还特别长。朱由检耐着性子从头看到尾,居然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结果他不得不先完善秘书处,从紫禁城的九千多名宫女中挑出二十名才学俱佳的,将其分为四组,进行奏章的筛选工作。具体而言,就是第一组的五名组员先将所有奏章粗审一遍,进行分门别类,比如分为请安类、报灾类、人事调整类、参劾类、涉及军事类等等。 然后第二组的组员再对每类奏章按照重要性进行排列,最重要的排在最前面,不太重要的则往后排。第三组、第四组纯是审核,如果第一组、第二组出现分类错或是排错的情况,则予以纠正。梅剑并不参与审奏章,是负责来回巡视。 朱由检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要秘书处真正发挥“秘书”的作用,而绝不能出现偷懒甚至是作假糊弄自己的情况。虽然这些宫女未必敢这么做,但以后秘书处迟早要引入男性,而且人员要定期更换,所以一开始就定好规矩也是十分必要的。 经过整理分类的奏章到了朱由检这里,对于请安的奏章他就直接跳过正文,在末尾批上“废话”二字。其余奏章,重要的他会通篇细读,一般的则是一目十行,批示也言简意赅,就是“可”或“不可”,然后签名,再由梅剑统一用印。 虽然这样已经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朱由检还是累得不轻。不说别的,光是写字就够他一呛。到了第四天下午,朱由检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召集“日讲”。 东林派的大臣们几天未能和皇帝照面,今天终于逮到了他,自是十分兴奋,想借这个机会再力劝他不要与建虏议和。 孰料朱由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而是取出传教士马尔蒂尼赠给他的鹅毛笔,向大臣们演示如何用硬笔写字。 这下大臣们又炸了营,因为他们从启蒙开始,就是用毛笔写字。其实硬笔并非舶来品,中国古已有之,包括这个时代的工匠干活,有时偶尔会用到笔,用的也全是鹅毛笔、粉笔之类的硬笔。但对读书人而言,毛笔却是一种身份和学问的象征,因为没念过书、下过苦功夫的人,毛笔是玩不转的。 因此他们见皇帝竟要改用硬笔写字,马上纷纷出言反对。尤其是黄道周,更是直截了当地对朱由检提出了批评,认为他毛笔书法不行就该勤学苦练,而不应改用什么硬笔。 朱由检倒没生气,也不与黄道周争辩,而是微微一笑道:“你说朕书法不行,那你的书法一定是不错的了?” 其实在这个时代,凡是能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的,无不在书法上下过一番苦功夫。黄道周同样如此,他写得一手好蝇头小楷,自己也常引以为傲,当即得意地道:“臣在君前何敢卖弄,无非字迹工整而已。” “那好,今日咱们君臣来个比赛如何?”朱由检狡黠地笑道,“让袁尚书随便选一篇文章,你用毛笔朕用硬笔,咱们同时开写。如果你能先写完,朕从今往后再不用硬笔;如果朕先写完,那就对不起了,你以后就要改用硬笔写奏章。敢比么?” 黄道周一想到朱由检那歪歪扭扭的御笔,就觉得皇帝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真要动笔杆子,是无论如何比不过自己的,当即答道:“臣自当奉诏!” 很快,一场别开生面的书法比赛在文昭阁开始了。袁可立出的题目是刘禹锡的《陋室铭》,话音刚落,朱由检即用鹅毛笔蘸上些墨水,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而黄道周也赶紧研墨、润笔,等他准备好下笔,朱由检已经写了一半了。 黄道周不禁额头冒汗,刚写下头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朱由检大笑一声道:“朕赢了!” 第783章 秋后算账(二更) 朱由检与黄道周的写字比赛,当然是以朱由检的胜出而告终。速度上就不用说了,毛笔和硬笔的书写速度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这还是鹅毛笔,写几笔就得蘸一下墨水;如果是铅笔或是钢笔,那速度就差得更多了。 而从书法的角度上来看,大臣们也惊异地发现,其实皇帝的字还不坏,算得上是流畅的行书,可比圣旨上那狗爬的字强多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朱由检在前世毕竟是上过大学的人,写字不可能太烂,只是毛笔确实不行而已。 黄道周却还不服气地道:“陛下,书法不能只求速度,从字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养…” 朱由检却语重心长地打断他,眨着通红的双眼苦笑道:“黄大人,朕写字是为了处理朝政,而不是一笔一画地写书法作品。不瞒你说,朕已经几夜没有休息好,其中很多时间都用在和毛笔较劲上了。每天几百篇奏章,要像你这样写法,朕就是不眠不休也批不完啊!所以还望你能理解。还有,刚才既然你比赛输了,那就得愿赌服输,以后写奏章改用硬笔。” 黄道周这次却不再争辩了,鼻子一酸跪倒重重叩头道:“臣愚钝,不能理解陛下勤政的良苦用心!请陛下放心,自今日始,臣即改用硬笔写奏章!” 见这个最顽固的守旧派都改变了立场,朱由检也顺势宣布:今后批阅奏章一律用硬笔。官员们的奏章也鼓励改用硬笔,一时不能适应的仍可用毛笔,但最多限期一年。一年之后,就要统一用硬笔书写了。 这件事了之后,孙承宗等人立即恳请朱由检重新考虑议和之事。朱由检却顾左右而言他,打了个呵欠道:“现在是日讲,并非谈论朝政之所。朕今日乏了,回宫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孙承宗见朱由检满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呵欠连天,也确实是乏累到了极点,心想还是龙体更为重要,也只得率众告辞,准备第二天早场时再行谏言。 但到了第二天,朱由检仍是称病不朝,反对议和的大臣也只能徒叹奈何。 这一来二去,已经过去了好多天,朝廷同意议和的密旨早已递至辽东前线。袁崇焕接旨不敢怠慢,立即通过隐秘渠道向皇太极传递了消息,并且强调后金必须派遣使臣至京师面圣,否则一切免谈。 后金方面反应倒也迅速,很快便派出以汉臣宁完我为首的使团,从广宁赶至锦州,又被祖大寿从锦州护送至宁远。袁崇焕接见过之后,为谨慎起见,先用六百里加急飞报京师,三天之后才让使团启程,为的是让朝廷有个准备的时间。如果这时候反悔,还可将使团中途拦下。 从宁远到京师约有千里,即使是六百里加急,急奏也在两天之后才抵达京师。兵部接函不敢怠慢,立即递入宫中。朱由检一看使臣是汉人,还是与自己在朝鲜有过一面之缘的汉奸宁完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道:“唉,级别太低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自从努尔哈赤起兵反叛,两边就断绝了往来,这还是第一次派遣使臣。女真人总是自吹如何勇敢,其实也怕万一议和不成,使臣被扣在京师或者干脆被杀,于是就派出个忠心的奴才。反正宁完我是汉人,死了也不可惜。 虽然有点小郁闷,朱由检还是降诏让使臣进京。依着礼部的意思,既然有外臣来京觐见,理应盛排威仪,让其心生敬畏,不敢再觊觎大明。不过朱由检却特意强调,不许做任何多余的准备,就像平常上朝一样,使臣来了让他进宫觐见也就是了。 按理说明金议和,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可是朱由检的表现却又让群臣看不懂了。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反把精力投入到其他方面。 这个其他方面,主要就是指前段时间“出宫荣养”的宦官。紫禁城中原有数千名太监,大部分是在最底层干杂活的小太监,对这些人朱由检确实是“荣养”了,一次性付了他们二十年的薪俸。然后愿意回原籍就回原籍,不愿意离开的,这些银子也足够他们在京师买一座小四合院了,然后安度余生了。 不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太监头目,尤其是司礼监、御马监等掌握实权的部门,以及放到全国各地的镇守太监,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朱由检把他们全都安排住进原来魏忠贤的府第,派重兵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把这些太监软禁起来了。 然后在新任锦衣卫千户严振纲的主持下,一场对太监“秋后算账”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严振纲外号“活阎王”,那审讯的手段是何等“高超”,别说太监,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那些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连王侯将相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太监,如今却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在严振纲的审讯下,没几天就彻底交待了自当太监以来犯下的种种罪行。甚至就连当小太监时,从尚膳监里偷过鸡蛋这种事都交待出来了。 严振纲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将审讯重点放在贪污受贿,以及偷窃、挪用、转移内帑银上。时间不长便查明,宫中太监监守自盗,从内库中转移至宫外的内帑银不下三千万两!朱由检也大为震惊,立即让严振纲按图索骥,将这些内帑银追回紫禁城,交财务处妥善保管。 除此以外,像在宫廷采购中受贿、以及做镇守太监时收受好处,甚至直接将矿税、盐税等中饱私囊的犯罪行为,简直数不胜数。朱由检立即命锦衣卫挨个抄家,把这些太监在京师以及外地的家产全部充公。仅据粗略统计,折银就不下千万两,相当于又一个魏忠贤。 朱由检下令严振纲继续严审,同时将这些太监的罪行昭告天下。一时间大快人心,全国百姓奔走相告,都觉得崇祯皇帝以雷霆手段肃贪,将这些国之巨蠹揪了出来,以后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不过朝臣们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议和上面,他们觉得贪腐这种事不过是癣疥之疾,皇帝只顾追查太监,未免有贪财酷索之嫌。 在这种气氛之下,后金使团终于抵达京师了。 第784章 批大郤导大窾(三更求花求订阅) 后金使团抵达的当天,京师的气氛一如平常。礼部负责接待的官员将宁完我一行从东直门接入城中,一路上宁完我被京师的繁华景象所吸引,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他本是辽阳的一个穷秀才,由于自身水平不济,连着参加了几次乡试都没通过,连个举人都不是,自然也没来过京师。 辽东乃偏僻苦寒之地,虽然也有沈阳、辽阳等几座城池,不过规模哪能和京师相比。宁完我乍一入城,望着这花团锦簇般的世界和巍峨壮丽、气象森严的皇城城墙,不禁垂涎三尺,恨不得他的女真主子能从关外飞到京师上空,来个集体空降,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天下。 不过他毕竟是使臣,还要自持身份,端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甚至连汉话都不说,张口就是女真语,再由专人翻译成汉话。把礼部官员气得鼻子都歪了,但毕竟人家是使臣,皇帝还要亲自接见,在礼数上可不能亏了。因此也只得殷勤招待,将一行安排到驿馆安歇。 不过他们刚刚入住,外面就来了一队约有百人的军士,将驿馆团团包围。宁完我此次出使虽然倍感“光荣”,实则心中也怕得要死,见状忙出来大声喝问道:“我们是大金国天聪汗派来的使团,是受你们的皇帝邀请才来的,你们这是何意?” 为首的年轻将领正是李来亨,他略带嘲讽地笑道:“你不要误会。我们大明的老百姓对你们鞑子恨之入骨,如果朝廷不管,今晚说不定就会有人潜入驿馆,把你们剁为肉酱。本将军是奉了陛下口谕,特来保护你们,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宁完我如何听不出李来亨对自己冷嘲热讽,不禁勃然大怒道:“大明不是自诩礼仪之邦么,难道对待使节就是这种态度?” 李来亨却连理都不再理他,只吩咐众军守好驿馆前后各门,就连围墙外也有人值守,哪怕是一只耗子也溜不出来。宁完我虽然心中惊疑不定,却也无可奈何。 不多时,即有礼部官员通知:皇帝定于明日早朝时接见使团。宁完我立时大喜,他原以为自己未必能见到皇帝,看来皇帝肯定是忌惮于大金国的武力,使团刚一进京就立刻接见。如此看来,大汗提出的条件,明朝皇帝多半会答应,那自己可就为主子立下大功一件,荣华富贵还不滚滚而来。 不提宁完我沐浴更衣、精心准备,京师大小官员也于同时接到圣谕:明日早朝改在皇极殿,在京八品以上官员必须全体出席,不得请假。但礼部不必准备任何礼仪,当作正常上朝就好。 这个圣谕不禁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不论是从出席官员的规模,还是从朝会的地点上来看,这已经是最高盛典的级别。但皇帝又不让准备任何礼仪,这岂非自相矛盾? 但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倒也没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准备明天朝会的辩论上。 一夜无话,第二天卯时,数千名京官便奉旨来到午门之外,从两旁侧门鱼贯而入,至皇极殿前的广场肃立等候。 不多时,以宁完我为首的使团也大摇大摆地来了。宁完我尽管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彻底震撼了,更在心中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不是以使臣的身份,而是以开国功臣的身份在这里上朝,一时不禁飘飘然起来。 不过看到皇极殿似乎处于尚未修缮完工的状态,宁完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大明毕竟是外强中干,连举行朝会大典的地方都没钱修了。自己回去以后,可要向大汗进言,不管什么和议不和议,捞到好处以后立刻进兵,争取早日定鼎中原。 忽听一声高喝“皇帝驾到”,广场上数千官员立即黑压压地跪倒一片,惟有宁完我桀骜不驯地立着。 须臾朱由检在殿中升座,四品以上大员鱼贯入殿,山呼万岁后分列两厢。朱由检便道:“让‘使臣’进来吧。” “传使臣!” 事到临头,宁完我还是心头狂跳起来。朱由检他是见过的,尤其是在朝鲜,朱由检还假扮方丈,从他眼皮子底下抢走了翁主李贞妍,更让他记忆犹新。现在人家成了皇帝,会不会记恨往事? 然而此时赶鸭子上架,也由不得宁完我害怕退缩了。他只得昂首阔步进了大殿,对朱由检拱手为礼。 立即有官员怒喝道:“大胆!见了圣上,竟敢不大礼参拜!” 宁完我想着这时候可不能丢了使臣的气节,便把脖子一梗道:“尔主并非我主,为何要参拜?” 朱由检却把手一挥,轻描淡写地道:“不拜就不拜吧,朕不稀罕。说吧,你这次来是要干嘛?” 宁完我暗道奇怪,心想不是你们大明非要使节来京的么。来这里还能干嘛,当然是谈议和之事了。不过毕竟是面对皇帝,他也不敢造次,于是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国书”,在殿中大声宣读起来。 其实这“国书”的内容与皇太极之前的书信内容一模一样,无非是把那些苛刻的条件又重复了一遍。群臣也早知道了这些内容,但今天是建虏使节公然在皇极殿上当着皇帝的面大放厥词,还是让很多人感到极大的耻辱,恨不得过去狠狠揍宁完我一顿。 朱由检却是面带嘲讽的冷笑,听宁完我读完最后一个字,突然向站在前排的礼部尚书来宗道发问:“朕记得读书时看到过一句‘批大郤导大窾’,却忘了出自何处,尚书大人有印象否?” 满殿之人为之愕然,谁也想不到皇帝突然转到这么一个与议和完全无关的话题。宁完我更是满脸尴尬,朱由检此举,完全就是把他晾到了一边! 来宗道也被朱由检问懵了,不过他学识渊博,很快便答道:“陛下,这是《庄子?养生主》中的一句,讲的是庖丁为文惠君杀牛,依乎天理,避开硬骨与筋肉聚结之处,循牛之经络用刀,以无厚入有间,故而不受阻碍,解牛千头而刀刃如新。” 朱由检拍手大笑道:“朕想起来了,庖丁解牛嘛!不过它吹嘘得也太神了,难道真能‘以无厚入有间’,‘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来宗道莫名其妙地道:“《庄子》乃荒诞不经之言,其中故事多为虚构。孟子曰:‘君子远庖厨’,臣未曾见过,不敢妄言。” 朱由检却霍然起身道:“没关系,一试便知!”说着就从御座上走下来,直奔宁完我! 宁完我已经预感到不妙,刚想转身逃走,早有警卫团指挥使燕凌跳过来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双手反剪,死死地按在地上。而朱由检此时竟从袖中掣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向宁完我狞笑着走来! 宁完我早吓得魂飞魄散,喊叫的嗓音都变了味:“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外臣无罪,陛下这是何意?” 朱由检蹲到宁完我身旁,面孔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宁完我!你不是宁肯自己完蛋,也要做汉奸,为你的女真主子卖命么?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说罢他便用锋利的短刀向下猛戳,顷刻之间已在宁完我身上戳了几十下!宁完我极其凄厉地惨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奈何被燕凌死死按住,完全动弹不得! 满朝文武也被眼前这一幕彻底吓呆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年纪轻轻、平时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的崇祯皇帝,居然真的把宁完我当成一头待宰的牛,在他的身上试验起“批大郤导大窾”来! 不过朱由检显然没有庖丁那两下子,哪是什么“以无厚入有间”,分明就是在宁完我身上狂扎滥剁!时间不长,宁完我已经被扎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突然从喉咙最深处发出一声极其骇人的惨吼,原来朱由检竟然生生地把他的一条胳臂齐肩卸了下来!骨肉分离处鲜血狂喷,溅了朱由检一身一脸,朱由检却不为所动,又转向另外一条胳膊! 渐渐地,宁完我的嚎叫声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彻底不出声了。而朱由检也把他的四肢全从躯干上卸了下来,只剩一个脑袋连在腔子上。皇极殿地面上的金砖已经完全被大片血污染红,朱由检兀自不肯罢休,又把宁完我的两只眼球挑了出来,像踩鱼鳔一样踩了个稀巴烂,终于挥短刀将首级割了下来,狠狠地往地上摔。一下、两下…足足摔了几十下,把首级摔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这玩意原来是个脑袋。 数千名文武官员早吓得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朱由检足足发泄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朱由检终于摔累了,往无头尸身上一坐,喃喃地道:“贞妍,这家伙曾经胁迫你嫁给阿敏,现在为夫给你报仇了!” “陛下…”几名大臣见朱由检如癫如狂,还以为他已经疯了,心惊胆战地小声呼唤。 朱由检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转向群臣斩钉截铁地道:“建虏本来就是叛逆,竟妄称使臣,来金殿之上大放厥词!朕与他们打过交道,深知这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狼,你们难道以为他们真的打算议和?朕可以告诉你们,就算朕肯议和,他们前脚签和约拿岁币,后脚就会率领铁骑打过来,与几百年前他们的祖宗灭亡北宋一样! “更何况祖宗早有明训,我大明不论到了何时,不论外敌如何凶残,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虽不肖,敢不凛遵祖训?朕决意平灭建虏,今后再有一人言与建虏和议者,杀无赦!” 第785章 暂缓拨饷(一更) 朱由检在朝会上手刃汉奸宁完我,以这种非常极端的方式宣誓了对建虏血战到底的决心。至此群臣才明白,原来皇帝之前所谓征求官员意见,其实全都是演戏,他的心中肯定早就打定了主意,否则也不可能如此决绝! 想到此处,以孙承宗和东林党为首的主战派固然精神大振,眼含热泪不停地向皇帝叩首,山呼万岁;那些主和派却全都傻了眼,尤其皇帝刚才还说“再有提倡和议者杀无赦”,难道皇帝是故意引蛇出洞,让他们发表意见,然后再全部治罪? 因此以施凤来、来宗道为首的主和派皆惶恐不安,纷纷跪下请罪。朱由检这才恢复常态,亲手将施凤来扶起来道:“朕说的是以后再有和议者杀,之前是朕下旨要众卿发表意见的,难道朕还能钓鱼执法不成?阁老及诸臣不必自疑,今后咱们君臣同心协力,共抗建虏也就是了。” 施凤来这才心中稍安,低头一看,却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朱由检刚宰完宁完我,满身满手的血迹,这一扶之下,不免蹭到施凤来手上一些。施凤来刚才已经被那极其恐怖的一幕快吓破胆了,如今这血污竟占到自己手上,极其刺鼻的血腥味直冲大脑,这位整日吟风弄月、歌舞升平的官老爷哪受得了这个,当即摔倒在地两眼一翻,竟是吓晕了过去。 朱由检心中冷笑,暗想如此怯懦之人居然也能爬到这么高的位子上,难怪大明积弱不振,对建虏屡战屡败。他当即命警卫团将施凤来送回家去,并立即降下数道旨意: 一,京师九门紧闭,戒严三天,暂时封锁斩杀“使臣”的消息; 二,三天之后晓谕天下,言明朝廷誓灭建虏之决心,并命九边同时戒严,严防外敌入寇; 三,严查内地商人私自出关向蒙古人和女真人走私货物的行为,尤其是晋商更要重点监管。一经发现,以通敌论,不问主从一律论死,财产全部没收; 四,从即日起,试行以飞鸽传书的方式传递公文。任命先以顺天府,也就是京师直辖地区为试点,各县县衙皆配备专人饲养信鸽,再配发专属的密码本。使用之时,先将公文内容译成密文,由三只信鸽分别运输,收到之后再根据鸽子的编号和相应的密码本破译。同时严禁一切捕杀信鸽的行为,初犯者按搅闹公堂治罪,再犯者论死;若误捕或拾到受伤或死亡的信鸽,要立即交给官府处理。 至于这推行飞鸽传书的总负责人,就指定为红娘子。当然“红娘子”只是艺名,她本名李四妹。但因为曾杀过一个意图奸银她的知县,“李四妹”这个名字早上了海捕公文。为了避免麻烦,朱由检为她改名“李思红”,并任命她为兵部车驾司的正六品主事。 对于前三道圣旨,大臣们都觉得比较好理解。既然斩杀了来使,那就与建虏没有任何可说的了,剩下只有“打”一条路。暂时封锁消息、命令九边戒备,这些都是正常措施。 惟有严查走私商人比较有新意。其他大臣可能不大懂,但孙承宗、王在晋和袁可立都是久历边事,自然知道这些商人给女真人和蒙古人帮了多大的忙,因此也十分佩服朱由检目光独到。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是有亲身经历,否则也想不到这一节。 可是第四道圣旨,就连孙承宗等人也大惑不解了,看起来这个抗击建虏也没什么关系啊?而且皇帝居然还任命一个女流之辈出任朝廷命官,这如何能使得? 于是立即有一些死脑筋的东林党官员当廷反对,一是认为飞鸽传书不可靠,此举完全是浪费银两;二是觉得李思红为女流,不宜为官。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试行飞鸽传书的一切费用从内帑里出,不用耗费国库一文银子。至于女子为官,我朝早有先例。不说别人,朕的令妃戚美凤在未与朕成亲之前,就是正三品参将,比李思红官位还高。而且参将之职是先帝降旨批准了的,难道先帝也错了么?” 朱由检现在算是摸清了这帮大臣的路数,你跟他讲理讲不通,但是只要把祖制、先帝往外一搬,他立刻就没词。其实祖制多了,让朱由检改动的也不在少数,但朱由检每次都能巧妙地找到变通的理由;而这些大臣们虽然满腹经纶,但最欠缺的就是变通能力,在这方面朱由检足可甩他们好几条街了。 这次亦是如此,朱由检一提“先帝”,众臣都不敢反对了。这时又有大臣上奏:“与宁完我同来的还有二十多人,也都是汉人,是否应一体处斩,以正国威?”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那太便宜他们了。先不要杀,都交给锦衣卫严审,看看能不能审出些有价值的信息。然后让他们每天做苦工,做到做不动那一天,再杀不迟!” 群臣不禁一阵暴寒,心想这皇帝也太狠了点。原以为让这些人做苦工做到老,也就可以饶他们不死了,结果到最后还是咔嚓一刀!这种做法实在有点阴损毒辣,让很多人感到心中不齿,不过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这时又有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呈上蓟辽总督阎鸣泰的奏疏,言蓟州边军已欠饷银三月,折银十万余两,请户部从速拨支,否则恐激起哗变。 朱由检看罢问道:“户部为何欠饷?” 毕自严忙奏道:“国库空空,实在拨不出饷银。不惟蓟州,全国各地官军除辽东外莫不欠饷,有的已经欠了一两年,蓟州欠三月还算好的呢。陛下刚刚查抄魏忠贤等逆贼家产,折银不下二千万两,可否先从内帑银中拨付,以解燃眉之急?” 朱由检却微微一笑道:“欠饷当然是要发的,拨内帑亦无不可。不过先要搞清楚一件事,到底谁欠谁的?朕早听说边军吃空饷十分严重,且将蓟州边军在编实情摸清楚,再发饷不迟。今天早朝就到这里吧,退朝!” 第786章 秘密出城(二更) 众臣见皇帝不肯从内库支银两补上欠饷,也只得抱憾退朝。 原来这内库的全名是“内承运库”,与户部的“太仓库”相对,相当于一个是皇帝的“小金库”,一个是整个大明帝国的国库。不过这个“小金库”的实力可比国库强多了。 因为在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禁止金银流通,赋税收取都是实物,主要是粮食。后来到了正统年间,朝廷发现根本无法禁止金银的流通,也就顺势开了“太仓库”,专门收“折色银”,也就是把粮食折算成银两交上来的赋税。这些银子全部归皇帝私人占有,而实物赋税仍归户部管理。 再后来随着白银越来越普及,实物赋税越来越少,户部也开始以白银收税了,“太仓库”就更名为“内承运库”,户部的国库则改名“太仓库”。 不过太仓库的收入来源只有赋税,而内承运库的收入来源就比较丰富了,除了一部分赋税以外,还包括盐税、矿税、皇庄以及罚没有罪之人的家产。 在支出方面,一切官员俸禄、官军粮饷、赈灾等都由国库支取,内承运库只负责皇室的花销,时不时地还要挤占国库的库银。因此虽然皇室奢华无度,但内库的银两还是越攒越多。相比之下,国库则是日渐枯竭,到现在完全是入不敷出。 但是之前内库都把持在太监手中,皇帝只管享乐,很少关系自己的私房钱到底有多少。不少太监就利用职务之便大肆侵吞内库银两,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三千万两库银转移至宫外。若不是朱由检彻底废除太监制度,又以雷霆手段一一彻查,只怕这三千万两银子早晚也得无影无踪。 现在当然朱由检是来了个一夜暴富,追回三千万两内帑,加上宫中原有的二三百万两,以及从魏忠贤和各大小太监处罚没的银两,足有五千万两之多。相较之下,太仓库存银连十万两也没有,有的银子甚至还没收上来,就已经许给了某处。 对于户部官员来说,请求皇帝使用内帑银救急也由来已久了,因为国库逐渐枯竭的情况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出现。一般来说,皇帝虽然吝啬,但涉及到军事方面,多少总会出一些,因为当兵的可不懂什么仁义廉耻,拿不到饷银立刻就会闹事,甚至是哗变。毕自严此次原想着皇帝虽然未必肯拿出十万两,但三四万两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朱由检竟是一毛不拔。 这下大臣们又是议论纷纷,散朝之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无不觉得皇帝过于吝啬,搂着五千万两内帑银,却连几万两欠饷都不肯出。毕自严更是急得把手一摊道:“边军吃空饷由来已久,若能查清早就查了。圣上又未明示怎么查法,若再耽误几日,激起哗变,如何是好!” 孙承宗却沉吟道:“我前两年回乡赋闲,那时圣上还在陕西就藩。听民间风传,圣上又是免除泾阳徭役,又是修筑城池,还屡次出银两劳军,不像是贪财之人啊…” 王在晋也点头道:“圣上所虑亦有道理,边军吃空饷也确实太不像话。白阳兄(毕自严号白阳),我们为人臣者,自当为主上分忧。既然圣上并未言明如何核查,我们户部应该先拿出个方案,明日早朝时请圣上御批。节寰兄,你们兵部也要大力配合。” “那是自然,”袁可立皱眉道,“不过学生也和白阳兄有同样的担心,只怕时间来不及。不如明日我等联名上奏,还是得暂借内帑三万两,白阳兄辛苦一趟,亲自押运至蓟州,一边核查空饷一边发放,这样或可稍解圣上之忧。” 几位重臣边说边缓步出了皇城,却发现街上的气氛不比往日,崇祯皇帝亲手诛杀投靠建虏的汉奸一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全城。如果不是九门已经落锁,只怕这消息已经长着翅膀传到通州,甚至更远的地方去了。 老百姓们可不像那些大臣们,对敌国来使还要讲究什么礼仪。他们有的只是最朴素的爱国之情,只知道鞑子滥杀汉人,汉奸助鞑子杀同胞尤其可恨,就是该杀!如今皇帝手刃汉奸,可是让听惯了战场失利消息的老百姓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他们到处奔走相告,有的竟自发地在大街上聚在一起山呼万岁! 孙承宗等人见了也耸然动容,心想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使臣,虽然太不成体统,但也确实起到了振奋军民士气的作用。皇帝年轻气盛,对建虏恨之入骨,倒也情有可原,以后少不得在日讲时要多多规劝,下次可再不能出现这种状况了。 几人在承天门外拱手作别,孙承宗正要回府,忽见他的门生、詹事府右谕德倪元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喘着粗气道:“恩师,圣上出…出…” 孙承宗等几位重臣原来就商定,为防止皇帝再微服出宫,每天派几名官员在四门处“盯梢”,今天就轮到倪元璐。见他急匆匆地来报信,孙承宗登时变色道:“怎么,圣上又微服出宫了?” 倪元璐好半天才喘上这口气来,急得满面通红道:“不是出宫,是出城了!” “什么!”孙承宗脑中“嗡”地一声,厉声喝问道,“几时出城的,从哪个城门出去的?” “就刚才,在德胜门!” 孙承宗二话不说,立即从街上拦了一匹马,纵马狂奔直奔德胜门而来。快到城门时,果见数百骑轻骑兵正在鱼贯出城,断后的赫然是皇帝的亲信将领、新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李来亨。 孙承宗官居太师、吏部尚书,又是三朝元老,自不把李来亨放在眼里,大喝一声道:“李将军,圣上在哪里?” 李来亨却是嬉皮笑脸地道:“尚书大人,圣上自然在宫中,还能在哪里?” “胡说!”孙承宗气得须发皆张,指着李来亨的鼻子大骂道,“刚才明明有人看见圣上出城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怂恿圣上随意离京,难道想重演土木堡之变不成!快些闪开,我要去把圣上追回来!” 李来亨却把脸一沉,低声道:“奉圣谕,凡泄露圣上去向者,不问官民一律擒拿!尚书大人,末将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787章 君臣同行(三更求花求订阅) 不过顿饭功夫,孙承宗已经在李来亨和数名精锐骑兵的四面“保护”下追上了大部队。他发现这支部队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千左右,但清一色全是骑兵,且士气高昂、军纪严明,一股劲地闷头向东赶路,连一个交头接耳的都没有。 “圣上在哪里?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快给本官停下!”孙承宗一路上不停地叫嚷,不过此时正是春寒料峭,官道上冬雪还未消融,行人也十分稀少。孙承宗虽然喊声不小,但马匹在疾驰之中,又顶着刺骨的寒风,也没什么人能听见。即使偶尔有路人听见了,也绝不会想到,这个策马疾驰的白胡子老头,竟然是堂堂大明吏部尚书。 不过李来亨离孙承宗最近,也确实让他给喊烦了,用手往前一指道:“尚书大人,您看前面那不是圣上么?一会儿您直接问圣上吧,末将可不敢胡说。” 孙承宗定睛一看,见前面一身戎装、骑在枣红马上身子稍稍前倾,头也不回地策马疾驰的果然是崇祯皇帝,不禁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狠抽了几记鞭子赶了上去,拼命去拉朱由检的马缰绳想让他停下来,便拉边老泪纵横地道:“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置国事如儿戏不成!” 朱由检这才发现孙承宗追了上来,赶紧放缓马速大叫道:“尚书大人有话好说,可别这么拉马缰绳,太危险了,稍不留神你就会摔下去!” “陛下不停马,老臣死也不松手!”孙承宗固执地道。 朱由检无可奈何,只得逐渐降低速度,直到完全停下来。周围的三千轻骑兵立即排成一个圆阵,将朱由检和孙承宗护在当中。 朱由检看着怒气冲冲的孙承宗,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尚书大人,你看这大冷天的,还累你跑这么远,这是何苦来哉!” “那还不是拜陛下所赐!”孙承宗这会儿是真生气了,毫不客气地顶撞道,“陛下,能不能告诉老臣,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什么,”朱由检结结巴巴地道,“阎鸣泰不是要饷银么,朕想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是真欠饷,还是他吃空饷喝兵血捞得太多,欠,欠到什么程度,吃空饷又吃到什么程度,也好临机处置。” 孙承宗顿足道:“陛下,莫怪老臣犯颜直谏,这种事还用劳动陛下圣驾么?朝廷要我们这些大臣是做什么的?我大明幅员辽阔,每天都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陛下处理,如今您就为这么点小事擅离京师,那些奏章怎么办?谁来处理?” 朱由检赔笑道:“尚书大人所言有理,不过朕已经想到这一节了。朕已经吩咐秘书处,每日用快马将重要奏章送到朕这里来,特别紧急的接奏即送,朕批复之后再送回京师交六部办理,也耽误不了太大的事儿。如果是十万火急之事,朕还带着赫尔哲,哦,她是专门管理信鸽的,信鸽可比驿马快得多,尚书大人正好可以实际体验一下。” 孙承宗见朱由检满不在乎,不禁哭笑不得地道:“就算如此,可陛下您是万乘之尊,天下之主,岂可如此轻率地离京?您还要去蓟州,那蓟州可是九边之一,紧邻朵颜部,陛下忘了曾在遵化遇险了?倘有不测,那可又是一个土木堡之变!老臣绝不能让这种事重演,陛下,赶快随老臣回京师去!” 但是不管孙承宗怎么劝,朱由检就是不肯回京。孙承宗心中焦躁,不免嗓门越来越大;朱由检倒也不生气,只是异常坚决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朕已经出来了,哪能无功而返。尚书大人不是担心朕的安危么,没关系,你可以和朕同行。反正蓟州离京师连二百里也不到,你看咱们这行军速度,当天就可打个来回,朕办完事就回京。再加上李来亨这三千精骑保护,尚书大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孙承宗见劝不动朱由检,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仰天长叹道:“好吧!陛下,那臣就跟您去一趟蓟州,视察完毕之后立即回京!君无戏言,陛下可千万不要哄骗老臣!” 朱由检见说服孙承宗,大笑着命令全军立即启程。虽然寒风凛冽,他在马上还是意气风发,一边与孙承宗并辔而行,一边指点着被冬雪覆盖的茫茫大地道:“尚书大人,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率领勤王兵马去山海关时的情景么?” 孙承宗也感慨万分道:“臣当然记得!说句对陛下不恭的话,臣当时觉得陛下十分年轻,又从未出过京师,对行军作战肯定一窍不通。孰料陛下先守遵化,再战前屯,涉海冰奔袭觉华岛,最后终于取得宁远大捷,时时处处出乎老臣意料之外!” 朱由检老脸微红道:“尚书大人,朕也实话实说,那次纯粹是走了狗屎运,若再来一次,朕不定死几回了。” 孙承宗赶紧趁机劝道:“陛下所言极是,那明知蓟辽乃险地,何必去以身犯险?还是随老臣回…” 朱由检不胜其烦,心想这老头子也真够执着,怎么能让他分散点注意力,别老跟自己较劲呢? 突然他灵机一动,一脸奸笑道:“对了尚书大人,你还记得那阙《沁园春》否?” 这一招果然灵验,孙承宗登时面露喜色道:“何止记得,臣对此词,以及此词的作者,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臣还要回京后拜谒信王府,借陛下藏本一观,可惜陛下去了陕西就藩,臣与这等好词失之交臂,至今耿耿于怀。莫非陛下现在就带着此词的藏本?” “那倒没有,不过朕还记得此词作者的另外一首词,也是极好的。尚书大人想不想听?”朱由检笑嘻嘻地道。 孙承宗此时已如前世的追星族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朱由检道:“臣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朱由检一边向东策马奔驰,一边在马上大笑道:“那你听好了: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第788章 罢免总督(四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算是摸准了孙承宗的路数,只要把老人家的诗词搬出来,这位三朝老臣立刻就得折服。这不,朱由检背诵了一遍老人家的《浪淘沙?北戴河》,孙承宗果然激动不已,这一路上反复吟咏,赞叹不绝,也就顾不上劝朱由检回京师了。 于是朱由检就率领李来亨的三千轻骑兵挥师向东,过通州而不入,果然在黄昏之前就抵达蓟州。 蓟州的城防却十分松懈,朱由检的人马都来到城西三里之外了,守城官军还是浑然不觉。等到三千骑兵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这些官军则是惊慌失措,连旗号都顾不上看,急急忙忙地关闭城门,把不少做小买卖的老百姓关在城外。 孙承宗不禁怒道:“这个阎鸣泰,是怎么带兵的!”当即纵马上前高声叫城。 不多时,蓟州西城的拱极门城门大开,以蓟辽总督阎鸣泰为首的蓟州军政官员慌张张地接了出来。他们哪敢相信,前两天才以欠饷为由向朝廷伸手要银子,居然把皇帝给引了来! 朱由检在两年前是见过阎鸣泰一面的,如今见他还是那副谄媚的模样,心中冷笑不止,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催马入城。 沿途只见城中民生凋敝,倒时不时能看见几座宏伟的庙宇,正门处却不悬匾额。朱由检奇道:“阎大人,那是什么所在?” 阎鸣泰登时面如死灰,嗫嚅着道:“臣死罪!那些都是前两年给逆贼魏忠贤造的生祠,共有七座。臣也是迫于其银威,不得已而为之啊!” “哦!”朱由检面带嘲讽地盯了阎鸣泰一眼道,“朕有关生祠的旨意,阎大人接到了不曾?” 阎鸣泰赶紧讨好地道:“当然接到了,臣已经按照圣意,从臣自家积蓄中拿出五万两白银,弥补当时从库银中拨付建造的数额。” “五万两,还真不是个小数目。”朱由检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对了,阎大人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阎鸣泰更是吓得冷汗直流,只得结结巴巴地答道:“臣挂兵部尚书、少师衔,实授蓟辽总督,三俸皆支。兵部尚书和蓟辽总督都是正二品,少师是从一品,年俸折银合计五百两。” “五百两?”朱由检呵呵笑道,“那岂不是要阎大人一百年不吃不喝,才能凑上这笔款项。” 孙承宗也骤然警觉道:“岂止一百年?朝廷发俸向来是银钞各半,那宝钞形同废纸,你实际拿到手的也不过二百五十两。这五万两从何而来?” 阎鸣泰大窘道:“陛下、恩师,臣在原籍颇有田产,实是变卖了一部分田产才凑够的…” 朱由检见他说话吭吭哧哧,知道其中多半有假,也不戳破,只问道:“那这些生祠,你打算怎么办?” 阎鸣泰立即义正辞严地道:“当然是捣毁!陛下放心,臣这就派人去扒房子!” “谁让你扒房子了?”朱由检把脸一沉道,“你就不能把里面的泥胎砸了,把房舍挪作他用么?朕看城中有这么多百姓都住在破窑烂瓦之中,你身为一方军政大员,难道就不该想想百姓的生计?” 阎鸣泰被朱由检训得通体是汗,赶紧跪倒请罪。朱由检却不跟他废话,直接到了总督府大堂,见此处装饰得倒是富丽堂皇。 阎鸣泰赶紧请朱由检上座,朱由检却一摆手道:“不必了。你的奏章朕看过了,今天就是特为此事而来。你说户部已经欠饷三月?” 这个话题阎鸣泰还算有底气,因为户部确实已经欠了蓟州三个月的饷银了。于是他赶紧躬身道:“回陛下,正是。蓟州各城各隘共有官军四万三千又八十名,即使不算军官俸禄,就按最低的士卒年俸十二两、月俸一两计算,三个月已经欠饷近十三万两。” “嗯…这么多官军,还真是欠了不少呀。”朱由检不假思索地道,“朕这次就是带着饷银来的,可能不太多,先发在蓟州城内官军的饷吧。蓟州城有多少官军?” 阎鸣泰没想到皇帝如此好说话,赶紧赔笑道:“回陛下,蓟州城内官军约有一万二千。” “什么叫约有?难道没有花名册?”朱由检立即拍案而起道,“阎大人,擂聚将鼓,集合全城官军,朕要当场给他们发饷!” 阎鸣泰立刻觉得腿肚子转筋,连脸上的肌肉都因为害怕而抽搐起来,极力堆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陛下,这一万多人要发到什么时候,不如直接拨给臣,臣再慢慢逐级发放…” “朕不嫌麻烦!”朱由检冷冰冰地道,“怎么,阎大人不是急着要饷么?不是没有饷银,恐生不测么?现在朕带着银子来了,你倒是集合啊!” 阎鸣泰只得硬着头皮擂聚将鼓。三通鼓响过,总督府附近的校场上才稀稀拉拉地集合了三千多人。 “阎大人,这怎么回事?”朱由检面如寒霜地道,“按我大明军律,一卯不到,杖责四十;二卯不到,重责八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怎么一万二千士卒,三卯过后才来了这么点人?其他的人难道不怕军法从事?” 至此,阎鸣泰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只得跪倒奏道:“陛下明鉴,蓟州城定员是一万二千,但缺编严重,现在也只有这三千多人了。” “三千多人,你领一万二千人的饷银?”朱由检拍案大怒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阎鸣泰吃空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阎鸣泰吓得声音都变了,连连叩头求饶道:“陛下容禀,朝廷定的饷银标准实在太低,士卒们拿这点银子连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更遑论养家。吃空饷也绝非蓟州独有,全国各地官军皆是如此,臣也无非是想让将士们的日子能对付过去,绝非自己贪墨啊!”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你到底贪没贪,这个以后一查便知。你说你吃空饷是为了士卒,饷银标准低,何不奏明朝廷?退一万步说,不考虑银子的问题,一万二千人现在只剩个零头,一旦外敌大举进攻,你以这区区三千疲卒,能守住蓟州否?” 阎鸣泰张口结舌之际,朱由检面如寒霜地道:“蓟辽总督阎鸣泰欺上瞒下,冒支空饷,边兵流失大半而不奏,着实可恨!似这样人,如何能总督两镇?着即革职,回京待劾!” 第789章 整顿边军(一更) 朱由检以阎鸣泰冒支空饷,将其当场免职,立即在蓟州的文官武将和普通边军中产生强烈反响。对于普通边军来说,冒领的空饷发到他们手里的根本没几个,大部分还是让上面的官员层层克扣了,因此对皇帝的决定很是有些幸灾乐祸。 而那些从空饷中大捞好处的官员们则是惊恐万分,没想到皇帝是动真格的,把蓟辽总督这个地方最高长官说免就给免了。其实过去朝廷也派员来查过吃空饷,但一则不是支自己的银子,查不查得出来都无所谓;二则地方官员也会反复强调饷银太少,即使足额也养不起兵,若不吃点空饷,搞不好就会引发哗变。 因此过去的检查都是走个形式,一有人来,那些低级军官们就会在长官的授意下,唆使官军堵门闹事要饷。检查的也怕真的激起哗变,往往不了了之。 可是这次是皇帝亲自来查,谁敢闹事?就算有人胆大包天,可皇帝还带着三千精骑,蓟州城里的那些丘八们一看就知道,自己就是十个捆到一起,也不是人家一个人的对手,因此无不服服帖帖。 孙承宗却觉得有些不妥,思忖着道:“陛下,阎鸣泰确实可恶,他这空饷也吃得太多了些。不过官军饷银太低也是事实,想如今京师米价约为四两一石,一名士卒一年的俸禄才能买三石米,也就是三百六十斤粮食。虽然朝廷另有粮饷供给,也不过勉强够士卒自己吃的;边军的军田又多贫瘠,且兼并情况也很严重,根本养活不了全家。 “因此吃些空饷,理无可恕,情有可原。阎鸣泰毕竟久历边事,若将其骤然免职,一则让他一人受过不大公平,二则主帅不可轻换,三则朝中也无太合适的接替人选。不如将其降职留用,切责改进,以观后效。还望陛下三思。” 朱由检却摇头冷笑道:“朕不光是为吃空饷一事免阎鸣泰的职,他对魏忠贤阿谀奉承,竟建生祠七座,难道不是阉党?而且尚书大人请想,蓟州城是总督驻节之地、最为紧要之处,缺额尚且如此严重,其他城池和关隘那就可想而知了。朵颜部已经偷袭过一次,照阎鸣泰这等备战法,贼兵一来,喜峰口等要地无兵可用,岂不是纵寇长驱直入,威胁京师?” 孙承宗见皇帝把“阉党”和“纵寇”这两个大帽子扣到阎鸣泰脑袋上,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只得道:“那就请陛下速回京师,着内阁、六部推举新任蓟辽总督人选。” 朱由检却还是摇头道:“那也不用了。蓟辽总督这个官职名为统管蓟州和辽东,实则只能管蓟州,辽东还有个辽东经略,责权相仿,容易互相扯皮。尚书大人还记得几年前熊廷弼和王化贞之事么?经抚不和,导致大败,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依朕之见,不如裁撤蓟辽总督一职,蓟州巡抚就专门负责蓟州,辽东巡抚就专门负责辽东。” 孙承宗刚说了一句:“蓟、辽相邻,可以相互救应,朝廷设总督正为此意”,朱由检就略带嘲讽地道:“尚书大人,你看蓟州现在就这点兵力,自保尚且不足,还能救辽东么?” 孙承宗一时语塞,再细细一想,皇帝果然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撤销建制与免官又不同,按规矩是要经过廷议的;如今皇帝“龙意天裁”,虽然在理,孙承宗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现在阎鸣泰是被免职了,但欠饷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朱由检长身而起,对校场中的三千多名边军高声道:“朕也知道你们的饷银太薄,难以养活全家。这样吧,从现在开始,蓟州官军饷银加倍,改为年俸二十四两,你们觉得够么?” 校场中立即欢声雷动,涨工资谁不高兴?孙承宗却又气得手脚冰凉,赶紧对朱由检道:“陛下,此举大大不妥呀!国库本来就捉襟见肘,足额支付尚且困难,饷银翻番如何应付?况且陛下给蓟州一地饷银加倍,其他地方怎么办?若一同增加,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若有增有不增,岂不是厚此薄彼?更容易激起兵变!” 朱由检却笑着对孙承宗点点头,那意思是我早知道了。又转对众军道:“不过,朕的饷银也不是白拿的。首先,朕要彻查空额情况,饷银按人头发放,绝不可再多发一人;其次,既然身为边军,那就要有边军的本事,如果只是想当兵混日子混粮饷,不如趁早脱籍。现在,你们给朕襙演一下平时是如何训练的,朕觉得合格,你们就可拿双倍饷银;否则,便从军户转为农户,朝廷给你们重新划分土地,以后打仗也没你们的事了。开始吧!” 这下不光是孙承宗,所有边军全都傻了。因为他们自从明朝开国以来,就世代是军户,不管你年龄有多大,也不管身体素质如何,反正每户都得有人当兵。 这样就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身体条件参差不齐,军事素养也极差,只要扛条长枪往城墙上一站,就算是当兵了,根本没有像样的训练。 二是虽然军户相对农户有些赋税上的优惠,但越到后来,军户受到军官盘剥越重,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农户,靠那点地和朝廷发的粮饷,根本就养活不了全家。家里连饭都吃不上,还要当兵打仗,这种活谁愿意干?于是军户逃亡的情况越来越多,这也是导致空额产生的根本原因。 可是今天皇帝却突然宣布要视察训练情况,不合格的就转为民户,这可是从明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边军们对这件事的心情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们害怕打仗,巴不得不用当兵。过去是军户没办法,现在皇帝给了自己一个转为平民的机会,他们当然是有些心动。 而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即使当了普通农户,以现在的年景和赋税水平,也很难生存下去。可是如果通过皇帝的考核,就可以拿到二十四两的年俸,这足可使全家的生活大为改观了。 因此,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大部分边军还是想继续留在军中。于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大比武”开始了! 第790章 真正的训练(二更) 时近二更。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电灯,晚上点蜡烛,那可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因而老百姓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起就开始打更,一更天差不多就该睡觉了。 可今夜蓟州古城内的校场上,却四面燃起熊熊火把,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三千多名边军心中均是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要怎么考校,自己又能不能拿上双倍的饷银。 朱由检看着这些边军,也不禁被他们气乐了。这些人老的老、少的少、高的高、矮的矮,当然胖子是没有,大概平时也尽是挨饿了。有的老兵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而一些小兵个头还不如支在地上的鸟铳高,这样一群老弱病残,如何能抵御凶残的蒙古人和女真人? 蓟州城品级最高的武将叫王威,官居正二品副总兵,也是承袭祖上官职的武官。此人却是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见朱由检要视察边军训练情况,这是他份内之事,忙指挥着三千多边军排成正方形的队列,每人手持一条长枪,练了一套军中枪法。 这些边军因为多想留在军中,倒也十分卖力,最起码呼喝声还是不小。但朱由检也看得出,很多人平时根本就没练过这套枪法,动作生疏、手忙脚乱,而且有人力气实在太小,连抡动长枪都有些吃力。 一套枪法演完,王威倒觉得挺满意,因为跟平时训练比起来,今天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他赶紧对朱由检赔笑道:“枪阵襙演完毕,请陛下训示。” 朱由检却嘲讽地笑问道:“王将军,朕没看明白,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襙演枪阵啊!”王威莫名其妙地道。 “哦…这有什么用?” “这…”王威讶道,“陛下,这就是边军日常的襙演项目…” “朕是问你,这有什么用!”朱由检的脸色阴沉下来,“就像这样,一帮老弱病残抡着枪瞎比划几下,能抵挡住蒙古人的铁骑么?既然不能用于实战,练这玩意纯属耽误时间!李来亨,找一百人出来,给他们演示一下你们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李来亨领命而去,不多时就选出一百名士兵,在校场中手持长枪列好阵势。虽然他们都是轻骑兵,但平时也进行过步兵的基本训练,此时皆紧握长枪昂然肃立,自有一股凛冽的杀气从阵中腾起,让孙承宗等官员不禁心中暗叹。 “攻!”李来亨突然大喝一声,战士们立即排成紧密的队形,迈着整齐的步伐,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向前方狠狠戳刺。他们根本就没有边军襙演时那些“拦、拿、滑、撩、扫”等花哨的动作,而是只有一招,就是向前刺! 别看动作简单,却是非常实用,因为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可不是让你当什么“老剑客”,根本没有闪展腾挪的空间,惟有以严格的纪律结成排阵,以最简单却最直接、最有效的招数攻敌,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那些边军早看傻了,看人家这种排山倒海、一往无前的气势,再想想自己,不禁冷汗直冒,心想要是在战场上碰见了这样的对手,那就只剩下一个字“逃”,稍微慢点就让人家串成糖葫芦了。 “守!”李来亨断喝一声,百名战士立即变阵,组成了一个内外两层的圆形防御圈。同时有数名轻骑兵扮演敌人的角色,挥舞着马刀从不同的方向向枪阵直冲而来。铁骑狂奔,马刀雪亮,让边军们不禁感到一阵胆怯,仿佛真是蒙古人杀过来了! 防守的战士却是不慌不忙,等骑兵冲至十余步外时,才掉转枪头,用没有枪尖的另一端齐指“敌骑”。步兵的长枪长约一丈,当然比骑兵的马刀长得多,转瞬之间战马就撞到了枪头上。 骑兵冲锋,那力道是何等猛烈,如果是步骑一对一,对抗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但李来亨的枪阵却是以十余名步兵的合力抵御骑兵的冲撞,这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只听数匹战马同时长嘶,皆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将上面的骑兵也摔了下来。步兵们立即一拥而上,做出戳刺的动作,随即快速退归本阵。而那些扮演敌军的骑兵虽然摔得七荤八素,却勉力支撑着自己起来,一瘸一拐地退出校场。 “好!练得好!”孙承宗看得如痴如醉,率先大声喝彩。其他文武官员也无不心悦诚服,只有王威面红耳赤,赔笑恭维道:“陛下亲卫皆是虎贲之士,别说边军,就是蒙古铁骑也望尘莫及…” 朱由检却摇摇头道:“不然。以骑对步具有天然的优势,刚才演练的枪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能成为常态,演练的目的只是让边军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训练。” 说着他就起身对边军高喊道:“朕不妨告诉你们,他们的饷银是每月十两。如果你们能练到这种程度,也可以拿同样的饷银!不过你们放心,朕现在不拿这个标准来衡量你们。如果真这么考校,你们恐怕一个也剩不下了。” 边军听罢纷纷惭愧地垂下头去,他们虽然没什么血性,多少还知道点羞耻。让皇帝这么瞧不起,谁心里也不好受,但自己的那两下子就摆在那里,怨不得别人! 这时朱由检却健步走下校场,伸伸胳膊压压腿道:“这样吧,你们就和朕比赛跑。二十人一组,和朕一起出发,从校场这头跑到那头,谁要是比朕快,谁就拿双倍饷银;谁要是让朕落下十步以上,就赶紧回家抱孩子吧!” 此举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王威赶忙赔笑劝道:“陛下万金之躯,何必做此赌赛,万一不慎跌倒伤了龙体,臣万死不足以辞其咎!况且陛下龙骧虎步,又岂是普通士卒能企及的。” 他自觉这个马屁拍得相当到位,正自得意,朱由检却转脸对他道:“哪有那么多事,王将军也不要以为朕深居大内,连跑步都不会了。来来来,你先与朕比试一场!” 第791章 规定服役年限(一更) “哈哈哈哈哈!” 在一场别开生面的短跑比赛结束之后,三千多名边军再加上李来亨的三千骑兵,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在这组皇帝、王威和二十多名边军参加的比赛中,校场长约百步,王威只跑了三十多步就累得气喘如牛。其他人早跑到终点了,王威却是越跑越慢,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脸色煞白地道:“陛下,臣…臣…臣实在…” “实在什么,朕看你最不实在!”朱由检嘲讽地高叫道,“少废话,给朕跑到终点!” 那王威是荫功袭官,又靠溜须拍马、重金行贿才爬到副总兵的位置上,却是个典型的草包,别说武艺了,平时生活都基本不能自理,坐骑也是特别能负重的好马,要不早让他压趴下了。今天却在皇帝的强令下短跑冲刺,这不啻是要了他的老命。在离终点还有十来步的地方,王威实在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口吐白沫,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在数千人的集体哄笑声中,朱由检鄙夷地道:“王将军,就你这两下子,别说上阵杀敌,敌人来了你连跑都跑不了哇!你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你自己吃这么肥也不容易,没的到战场上白白送命,朕看你还是回家练膘吧!传旨,蓟州副总兵王威于军事一窍不通,训练松懈,滥竽充数,着即革职为民!” 众边军又是一阵骚动,没想到年轻的皇帝是如此杀伐决断,连着把蓟州城内品级最高的文武官员全给免职了。 朱由检又转向和他一起短跑的那二十多名边军道:“你们这些人里有三人比朕跑得快,很好。除了可以继续留在军中、领双倍的饷银外,这次额外赏银五两。至于落在最后的几个嘛…老人家,朕看你怎么也得有五十多岁了吧?” “回万岁爷,小人今年…六十一岁了…”一名老兵哆哆嗦嗦地道。 “这么大岁数了就该回家颐养天年,难道我泱泱大明,连几万热血青年都选不出来了么?”朱由检感慨地问道,“老人家,你当多少年兵了?家中难道没有其他男丁?” “小人从十三岁起就入伍了。”老兵摇头叹息道,“家里太穷,讨不起婆娘,小人打了一辈子光棍,家中早没人了。” 朱由检沉吟片刻道:“朕今日立下规矩:十五岁以下不得强征入伍,服役最多到五十四岁,满五十五岁即可退伍。” 那老兵立即慌张起来,颤声哀求道:“万岁爷,小人的地早卖了,若是退伍,不就饿死了?求万岁爷开恩,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像他这样的老兵还不在少数,三千多人中至少有几十人,此时也一齐跪倒求情。朱由检忙将那老兵搀起道:“老人家快请起,大家也都起来。朕还没有说完:你们为国戍边,都是有功之人,朕岂能亏待?从今往后,不论是因到达年龄上限退伍,还是因伤致残退伍,都可继续领与当兵时一样的饷银,直到百年为止!” “万…万岁爷,小人耳朵有点背,没听错吧?”那老兵难以置信地道,“不当兵了,还能拿饷银?” “你没听错,朕金口玉言,岂能有假?”朱由检笑道,“回家去吧,每年朕自会从军中派人,把饷银送至你家中。” “万岁爷!…”那老兵突然嚎啕大哭,趴在地上给朱由检连磕几十个响头,朱由检怎么劝也劝不起来! 其余几十名老兵也哭成一片,朱由检只得一一劝慰。然后又对几名娃娃兵道:“你们几个都没到十五岁吧?也给朕回家去,当兵打仗是好玩的么?连女人都没碰过,到这凑什么热闹?” 众边军又是一阵哄笑,朱由检却认真地道:“老话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小的年龄,当然不会娶妻生子,万一不幸阵亡,岂不让家中绝后?再说你们个矮力气小,到了战场上也是送死。快回家吧,到十五岁再来!” 接下来朱由检又裁汰了几个身体过于虚弱的士卒,让他们从军户转为民户。做为补偿,除了重新分配土地外,还一次性给了四十八两银子的安家费。 此时边军已是欢声雷动,皇帝简简单单几条命令,却解除了困扰军户已达二百多年的几个大问题!至此已是人人对皇帝心悦诚服,不管朱由检怎么安排,他们都不再有怨言。 孙承宗却大感不妥,急忙将朱由检请回座位小声奏道:“陛下以宽仁待边军,实乃圣君所为。然今边军兵力本就缺额严重,陛下又让这么多人退伍,防务岂不更加捉襟见肘?况且给退伍老兵继续发饷银,朝廷财力实有不逮,还望陛下三思!”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道:“尚书大人所虑当然有道理。但这些人留在军中也是滥竽充数,打仗的时候只能起到动摇军心的副作用,留之何益?饷银问题也不用担心,省下吃空饷的银子,正好给这些真正的边军补上。如还不够,从内帑银里出,朕绝不会让军人流血又流泪。至于兵源问题,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朕也有了些想法,不过这个就得回到京师之后与群臣廷议,然后才能实行了。” 孙承宗还想说些什么,朱由检却又起身道:“朕歇够了,来,再来下一拨。你们谁也不要故意放水,输给朕的话,就有可能被淘汰哦!” 这场比赛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的结果,三千多名边军淘汰了五百多名,只剩下二千七百人左右。这还是朱由检手下留情了,如果按照秦兵的选拔标准,恐怕连一百人也剩不下。 朱由检来了几十次冲刺跑,也确实累得筋疲力尽。安排完三千轻骑兵的食宿以后,他回到暂时用作行宫的蓟辽总督府倒头就睡。孙承宗一想也好,就让皇帝在蓟州歇息一晚,明日即启程回京师。此次虽然皇帝出行有些莽撞,但能彻查蓟州空饷问题,也算是有所收获。 第二天清晨,孙承宗早早起来,见朱由检也已洗漱完毕,便赔笑道:“此间事已了,陛下也该回京师了。” “啊呀,我的尚书大人,你怎么这么没情调呢?”朱由检却嘿嘿奸笑道,“朕白给你背那首《浪淘沙》了?你就不想到山海关,看看那白浪滔天的胜景?” “什么!”孙承宗大惊失色道,“陛下,难道您还要去山海关?君无戏言,陛下昨日可是答应老臣,在蓟州办完事就回京的!” 朱由检却一脸无赖地道:“朕是说了,但原话是‘朕办完事就回京’,可没单指蓟州。现在事情还没办完,只好委屈尚书大人再陪朕去一趟山海关。朕也实话实说吧,蓟州只是顺路,山海关才是正题!” 第792章 赶赴山海关(二更) 正在孙承宗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苦劝朱由检不要去山海关时,赫尔哲兴冲冲地走进来道:“万岁,信鸽飞回来了!” 孙承宗愕然之际,赫尔哲已经向朱由检呈上信鸽传递的纸张。朱由检笑着将信纸递给孙承宗,老爷子定睛看时,却全是密密麻麻一大堆“一二三五、六七六三”之类的数字,完全不解其意。 “急什么,我还没破译呢!”赫尔哲一把夺过信纸。孙承宗见一个小丫头竟然对自己如此不尊重,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 朱由检却歉然笑道:“尚书大人,赫尔哲是东海女真人,性情直爽,不像我们汉人喜欢讲究这么多礼仪。朕倒是喜欢她这性子,还请尚书大人勿要责怪。” 赫尔哲却不理二人,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本小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破译起来,不多时便笑道:“成了!” 孙承宗将信将疑地重新接过信纸,却见每四个数字下面多出一个汉字,连起来便是:“朝中无大事,右谕德倪元璐言陛下出城,百官未信,燕指挥使已将其请入宫中。” “这…” 孙承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不过是辰时二刻,早朝的时间也就过去一个多时辰,这看起来柔弱无比的鸽子,竟能从二百里外的京师带回朝中消息! “尚书大人这下放心了吧。”朱由检得意地笑道,“今日寅时,赫尔哲就放飞信鸽,飞回紫禁城后,再从李思红那里带回讯息,所以朝中如果出了大事,朕马上就能知道。现在既然没什么事,尚书大人就继续与朕赶路吧!” 孙承宗哭笑不得地道:“陛下,这…唉!倪元璐不会有事吧?” “当然不会,”朱由检安慰他道,“昨天大概就是他看见朕出城了吧!燕指挥使肯定是怕他到处说朕已出城,才将他请入宫中的。没有朕的旨意,燕凌绝不敢处置朝廷命官,尚书大人尽管放心。” 孙承宗还是不死心地道:“可是陛下刚刚撤销了蓟辽总督一职,又免了蓟州副总兵王威的官,蓟州这里的防务谁来主持?不如先回京师廷议…” “不用那么麻烦了,议来议去也就那么几个人。”朱由检道,“辽东边军相对较多一些,可以调一员将领过来嘛。对了尚书大人,辽东诸将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孙承宗登时双眉紧锁道:“陛下曾亲至宁远,应该知道辽东武将各自为政、互相掣肘的情况由来已久,两年前臣督师的时候就险些火并,现在似乎更严重了。主要还是满桂,他是蒙古人,军功大脾气也大,与其他将领总是不和,尤其是和祖大寿,二人简直势同水火。为防止二人冲突,现在满桂以总兵驻守山海关,赵率教为辅;祖大寿则在锦州筑城,现在锦州已经竣工,他又转到大凌河去了。” “唔…祖大寿,祖大寿…” 朱由检反复念叨这个名字,让孙承宗觉得有些纳闷。在他看来,频频惹祸的应该是满桂才对。 “满桂和赵率教关系怎么样?”朱由检突然问道。 孙承宗忙奏道:“也不大好。赵率教年近六十,是辽东资格最老的将领。偏偏满桂谁也不服,听说二人在一次酒宴上吃醉了,吵着吵着还打了起来。” “哦?”朱由检登时想起满桂那副性如烈火的莽夫模样,不觉笑道,“那肯定是满桂把赵率教揍了吧?” “回陛下,不是的。据说还是满桂吃亏大些。” 这倒让朱由检吃了一惊。满桂的悍勇他是见识过的,没想到赵率教一个老头子竟然能把他揍了,可见其气力武艺尤在满桂之上! 想了一想,朱由检便笑道:“有了。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满桂和赵率教都在山海关,迟早还得打起来。朕觉得不如将赵率教调到蓟州,既缓和了矛盾,蓟州又有大将镇守,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孙承宗也眼前一亮道:“陛下之论甚是。” “那尚书大人就更不要阻拦朕了,咱们立即启程去山海关。”朱由检奸笑道,“山海关离蓟州也不过四百里,李来亨麾下全是轻骑兵,最多两天两夜也就到了。宣布调令以后,朕马上回宫,绝不食言!” 孙承宗却以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朱由检,心道还绝不食言,你都已经食言一次了!天知道到了山海关以后,这位皇帝陛下还会不会出别的幺蛾子! 到最后孙承宗还是拗不过朱由检,只得随他启程。这次他们不走北线的崎岖山路,而是经玉田、丰润、卢龙、抚宁一路向东。而且是绕过这些县府昼夜兼程,夜深之时便在野外宿营,天不明即上路,果然只用了两天两夜就赶到山海关城外。 孙承宗不禁交口称赞,又想起两年多前自己督师之时,大部队从京师走到山海关,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即使是先锋也七天才到。而皇帝麾下这支精兵竟然仅用了三昼夜就走完了这段路,没有一个偷懒叫苦的。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若边军全是这样的部队,又何患辽东不平! 朱由检听了孙承宗的议论也笑道:“骑兵之于步兵的优势有两个,一个是冲击力强,二就是速度快。依朕看来,速度快尤其重要,建虏兵力远少于我们,可在战场上往往能以多打少,原因就在于此。说白了,人家投送能力强,有一万人就能投入战场一万人;咱们虽然有三万人,但到达战场的只有五千,不输才怪!” “投送能力!”孙承宗默念这个新鲜的词语,心中似有所悟。忽见山海关东北方向尘头大起,蹄声隆隆,朱由检陡然变色道:“难道是建虏突袭山海关?” 孙承宗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放下心来道:“陛下勿忧,您看那大纛旗上绣着一个‘吴’字,应该是辽东前锋营参将吴三桂的人马。” “吴三桂!”朱由检听到这个名字,本已紧锁的双眉却蹙得更紧了。 第793章 重返山海关(一更) 两年多前,孙承宗督师辽东,朱由检代天子出征,二人在山海关盘桓多日,此次也算故地重游了。可远远望去,却见山海关城墙破旧,多有被风雨损毁之处,实在有负“天下第一关”的美誉。即使孙承宗一向主张将防御的重点放在宁远、锦州,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早有中军至城下通报,不多时城门大开,驻守山海关的文臣武将远远地接了出来。还隔着老远,朱由检一眼就认出了满桂和赵率教。只见满桂还是那副大大咧咧、斗志昂扬的样子,赵率教也一如既往地面带狡黠的微笑,只是二人一左一右远远地分开,谁也不理谁。 在他们两人之间,则是一名须发皆白的文官,看年龄比孙承宗还大得多,恭谨的神色中隐约透出愁容。孙承宗在朱由检身旁小声道:“陛下,此人就是辽东经略高第。朝臣多有上奏此人为逆贼魏忠贤一党者,高第自己也曾上疏请辞。臣以山海关防务至重,陛下新登基,还未有合适人选取而代之,故暂让他留任。听说此人生性怯懦,陛下可细观之。” 朱由检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众人已迎至马前叩拜。满桂性子最急,本应三跪九叩,他才磕了三个头就忍不住一跃而起,拍手大笑道:“陛下,自从两年多前宁远一别,末将时时记挂着您!不瞒您说,当时吴三桂这个王八蛋护送着您去就藩,结果半路出事,陛下生死不明,末将为此事痛哭了好几场!要不是督师大人拦着,我非把吴三桂给活劈了不可!” 吴三桂的队伍已先入城,此时他也在迎驾的队伍之中。听满桂对自己如此辱骂,吴三桂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差点忍不住要跟满桂当场动手。 可当时他护驾不利,导致朱由检与李崇瑶落难,最后李崇瑶在蒙古草原上香消玉殒,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自从闻知朱由检登基为帝,吴三桂就整日惶恐,最怕有人提起这段往事。满桂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三桂岂能不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在朱由检马前,磕头如捣蒜道:“末将死罪!求陛下看在末将曾浴血护驾的份上,饶末将一命吧!” 朱由检当然心中也不好过,这两天随着离辽东越来越近,被他强行封存在内心深处的有关崇瑶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犹如一根无情的钢针,无时无刻不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可朱由检也知道,当年在途中被鞑子偷袭,是因为李家叛徒李崇琪勾结汉奸李永芳,与吴三桂倒没什么关系。至于后来喀尔喀部倒戈以致崇瑶遇害,就更不能把账算到吴三桂头上了。 虽然在历史上吴三桂是天下第一汉奸,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什么也没做;皇上家刀快,不杀无罪之人,所以朱由检也不好把吴三桂怎么样,因此只得勉强一笑道:“吴将军请起。往事不提也罢,满桂将军也不要玩笑了,咱们还是赶紧入城吧。” 这时高第才敢上前答话。本来他身为辽东经略,是辽东地区最大的官员;刚才满桂这一通咋呼,不免抢了他的风头,可高第却也没敢训斥满桂,还是孙承宗数落了满桂两句“不可君前失仪”之类的话。一路之上高第也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朱由检嘴上不说心中却想:孙承宗所言不差,高第果然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这样的人如何能经略辽东? 山海关城池并不大,很快一行就抵达经略府。朱由检免了低级官员觐见参拜的礼节,只留下高第、满桂、赵率教、吴三桂等人,立即举行紧急会议。他先是对众人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朕已经手刃汉奸宁完我,以示与建虏不共戴天之意。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回辽东,朕也知道此举必会激怒建虏,以至大举进犯,所以才抢先赶来视察防务。” 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又是满桂率先大声赞道:“陛下杀得好,对逆贼就该如此!” 朱由检微微一摆手,示意满桂不要喧哗,接着问高第道:“高大人,辽东现有多少兵力,如何分布,详细奏来!” 高第忙躬身奏道:“启奏陛下,辽东现有边军十万五千。其中山海关二万八千,由满桂与赵率教统领;其余七万七千均在关外,归辽东巡抚袁崇焕节制。袁巡抚将其一分为四,一驻宁远,一驻锦州,一抢修大凌河城,剩下的散驻于前屯等地。至于东江毛文龙,虽划归臣节制,但臣实难制之。他奏称有兵四万,并且一直按此数索饷,但外人根本上不去皮岛,实情如何臣亦不知。” 朱由检沉吟片刻道:“毛文龙先不去管他。你和袁崇焕手下这十万多人,有多少吃空饷的?” 高第吓了一跳,忙跪倒道:“臣有罪,恳请陛下惩处!” “哦?”朱由检嘲讽地冷笑道,“这么说你也没少吃空饷了?” “臣岂敢贪墨军饷!”高第赶紧道,“山海关这二万八千边军,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一个空额也没有!” 满桂也轰然应道:“陛下,您也知道末将就是这么个粗疏性子,不会搞那些弯弯绕!如果查出来末将吃空饷,您就像对付那个宁完我一样,把末将零拆了都行!” “末将也不敢吃空饷。”赵率教也眨着小眼睛道,“末将已到了花甲之年,对那些身外之物早看开了。身在辽东,随时有可能马革裹尸,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再说末将又不是辽东人,在这里也没有田产子女…” 朱由检听赵率教话里有话,高第也言犹未尽,便继续问道:“高大人,既然没有吃空饷,那你何罪之有?” 高第苦着脸道:“山海关虽无空额,但宁远、锦州等地,吃空饷却很严重。说是有七万七千,实际兵力能有五万就不错了。” 朱由检当即大怒道:“明知有吃空饷的情况,为何不奏报、不治理?” 高第无奈地道:“臣虽为辽东经略,但不能直接管辖宁远等地边军。按辽东巡抚袁崇焕所言,边军在抗虏一线,筑城戍边又十分辛苦,朝廷给的粮饷标准实在太低。若不吃些空额,实难拢住人心。臣以为,袁巡抚所言亦不无道理…” ps:近日看到很多无线平台的读者大大催更,呵呵,小弟其实已经预告过了。 第794章 辽东局势(二更) 通过高第、满桂和赵率教等人的介绍,朱由检逐渐看清了眼下辽东守军的态势。 原来自从宁远之战后,孙承宗被阉党群起攻击愤然辞官,守卫辽东的重任基本上就落到了辽东巡抚袁崇焕身上。袁崇焕并非阉党,为了能有效地控制他,魏忠贤一方面仍让阉党分子阎鸣泰任蓟辽总督,从侧面牵制袁崇焕,另一方面保荐高第接替被斩首的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 这位高第其实原来并不是阉党,他从七品知县做起,历任知府、按察副使、右参政、按察使、布政使、巡抚,可以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地方官员,而且为官还算清廉,并不敢有贪墨行为。 到了天启年间,由于东林党和阉党之间的党争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各地地方官员也无法置身事外,均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选边站”。尤其是东林党,更是党同伐异,凡不属于自己阵营的官员,均找机会大加排挤。 而这个高第是个典型的老好人,谁也不愿意得罪。没想到即使是这种态度,仍然为东林党所不容,他也在天启三年被以“暮气”为由强迫致仕。 后来阉党得势,便处处与东林党反着来,将高第重新起复,也希望能拉拢这位老牌官吏。又因为阉党分子多是阿谀奉承、夸夸其谈之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高第因为经验丰富,还颇受到重用。魏忠贤遍观朝中,也实在找不到能在辽东主持大局的合适人选了,便让高第出任辽东经略。 高第赴任之后,倒是十分注意吸取前任熊廷弼的教训。当年熊廷弼和王化贞因为“经抚不和”,互相掣肘,导致广宁惨败,辽东国土几乎尽丧。高第本身没什么军事才能,而袁崇焕是“宁远大捷”的功臣,所以高第对袁崇焕十分迁就。理论上辽东巡抚归辽东经略节制,但实际上高第对袁崇焕是百依百顺,只要袁崇焕想做什么,高第无不答允。 偏生袁崇焕又是个极其倔强、极其强势的人,认准了的事绝对是一意孤行。当年他提出“关宁锦防线”,并且得到了督师孙承宗和朝廷的认可,袁崇焕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打造这条防线上来。 而要守住这几个“地堡”,自然要依靠辽东边军。袁崇焕的理论是“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他认为满桂和赵率教并非辽东人,因而都算“客军”。客军即使打仗输了也无所谓,反正这里也不是他们的家乡,因而作战不会出力。 而祖大寿、吴襄等辽东籍将领,则得到袁崇焕异乎寻常的提拔重用。为了能让他们麾下的辽东籍边军全力筑城,袁崇焕对“吃空饷”的行为不但不查处,反而屡屡上疏恳请朝廷再增加粮饷。 再说祖大寿,他自从李崇瑶不在后,就成为辽东李家新一任家主。本来祖大寿在军中就亲信甚多,现在又接收了李崇瑶的关宁铁骑,更是势力大增。他自己担任“平辽前锋总兵官”,凌驾于满桂、赵率教等诸将之上;他的胞弟祖大弼、祖大乐,均被委以重任;就连曾经是他家仆的祖宽,都升了正四品游击,硬是从李崇瑶的旧将曹文诏麾下划走一千关宁铁骑。 而祖大寿从自身利益角度出发,自然也赞同坚守宁远、锦州一线。因为辽东的百姓在连年战乱之下,已经死的死、跑的跑、降的降,出现了大片的无主农田。祖大寿便以“军屯”为名,占有了这些土地,俨然已是辽东地区最大的军阀兼地主。因此他与袁崇焕可谓是一拍即合,筑城也最为积极,修完锦州还不知足,又继续向北延伸到大凌河筑城。 相对于祖大寿,其他将领就有些受到排挤了。满桂自不待言,他性如烈火,当年就差点没与祖大寿火并起来。袁崇焕为了避免二人冲突,就将满桂打发到远离前线的山海关。对于一天不打仗就浑身难受的满桂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就连赵率教这员沙场老将,也因为并非祖大寿一派,同样被打发到山海关。 但这二人还是好的,最起码他们还愿意接受辽东经略高第的节制。真正麻烦的,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毛文龙原来归登莱巡抚袁可立节制,袁可立遭谗去职后,孙元化接任登莱巡抚。但孙元化其实只是个技术型人才,对为官之道知之不深,根本无法驾驭毛文龙这样的老油条。 恰好袁崇焕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认为皮岛这样一支强有力的军事力量,自己居然不能节制,实在对关宁锦防线有害无益。在他的一再建言下,朝廷将东江镇转划归辽东经略高第节制。而高第对袁崇焕又是言听计从,所以很快袁崇焕就成了毛文龙的实际上司。 袁崇焕一朝大权在握,立即对毛文龙使出狠辣的一招:命令所有到皮岛补给的船只,必须先到宁远以东的觉华岛,然后才能去皮岛。而船只一到皮岛,几乎所有物资都拨给祖大寿去筑城,到毛文龙那里往往连渣都不剩了。 这样一来,等于卡住了毛文龙的半个脖子,毛文龙当然大光其火。但是毛文龙仗着走私贸易,还能勉强维持皮岛的运转,因此也对袁崇焕的多次调令一概置之不理。 朱由检听完介绍,心中已经有数,暗道自己这次是来对了,那个决心也非下不可。他立即向吴三桂发问:“吴将军,你来山海关所为何事?袁崇焕现在应该在宁远吧,让他与祖大寿速来山海关见朕,朕有要事和他们商议!” 吴三桂刚才一直没说话,他是祖大寿的亲外甥,刚才满桂和赵率教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祖大寿的责备,他岂能听不出来?本来正想辩驳,突然皇帝问话,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陛下,末将此次是奉了巡抚袁大人之令,来换满桂将军去守宁远。祖总兵大人现在大凌河,陛下既要召见,末将马上派人去通知。只是末将出发之时,袁大人刚刚上了海船赶往皮岛,要与毛总兵商议军务,恐怕不易联系。” “什么!”朱由检、孙承宗与高第均大吃一惊,朱由检更是气得连连摇头,“这个袁黑子,胆子也太大了!” 第795章 重新部署(三更求花求订阅) 听说袁崇焕去皮岛会见毛文龙,高第不禁忧心忡忡地道:“袁巡抚为了关宁锦防线确实殚精竭虑,累得又黑又瘦,这一点臣是极敬佩的。只是他脾气太急,不能容人。毛文龙又自恃功高桀骜不驯,连臣亦不放在眼里。他们二人因为粮饷问题早有龌龊,希望二人不要因为意气之争,影响了抗虏大局才好。” 孙承宗也摇头叹息道:“袁崇焕是臣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能力是有,但心胸狭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个毛病也很严重。当年臣就告诫过他,看来他是没有听进去!虽然我朝以文制武,但东江镇不归辽东巡抚节制,论官品毛文龙比袁崇焕还高,贸然前往,能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唉,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 朱由检额头的青筋也跳动了几下,却勉强忍住胸中的怒火,转对吴三桂道:“你说是袁大人让你来换满桂?好好的为什么要换防?” 吴三桂忙赔笑道:“回陛下,因祖总兵近日在大凌河筑城,占用了大量的边军。袁大人认为建虏和议绝非出于真心,还是要抓紧时间把城筑好,于是又从锦州和宁远抽调一万兵力赶赴大凌河。现在宁远和觉华岛只有五千边军,锦州只有一万,剩下的全在大凌河,后方空虚。因此袁大人命小将率五百军来换满桂将军,请满桂将军率山海关一半兵力移驻宁远。” 满桂听了立即不满地道:“去宁远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大凌河杀个痛快!” 孙承宗却把脸一沉道:“满桂,君前不得放肆!” 满桂别看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孙承宗这老爷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缄口不言,却用期冀的目光望着朱由检,希望皇帝能将自己派去最前线。 孙承宗则沉吟道:“陛下,现在我们已经斩杀建虏伪使,建虏得知消息后必来报复,大凌河筑城更显要紧。我们原打算将赵将军调往蓟州,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如果满桂和赵率教都离开山海关,山海关岂不成了一座空城?不如暂留赵将军守山海关,依袁崇焕之见调满桂至宁远。待辽东局面巩固后,再考虑蓟州不迟。” 朱由检一言不发,瞥见高第欲言又止,心中一动道:“容朕再细思一下。尚书大人,时辰不早,你上了年纪赶路辛苦,先回房安歇吧。” 孙承宗其实很希望朱由检立即就做出决定,可见皇帝犹豫未决,也不好说得太多,只得领命而退。 高第赶紧为皇帝准备晚膳和下榻之处,正忙活着,突然接到朱由检口谕:立即到镇东门门楼上议事! 高第不敢怠慢,急忙匆匆赶至镇东门。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尽管城头燃起了火把,也不足以驱散无边的黑暗。 朱由检正在城头等着他,满桂和赵率教也在,只不见了孙承宗和吴三桂。见高第赶来,朱由检和蔼地道:“高大人,方才尚书大人赞同袁崇焕之议,朕看你欲言又止,似有不同意见。现在尚书大人不在,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朕直说。” 高第心中一阵感动,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很少有地直言谏道:“陛下,臣以为大凌河实难守住!” “哦?”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道,“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高第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辽东草图,为朱由检指点道,“宁远在山海关东北二百里,锦州又在宁远东北一百三十里,大凌河在锦州东北三十五里,与广宁距离不过一百余里。建虏大军即驻在广宁,又全是骑兵,若想攻大凌河,最多一天即可围城。 “而我军不擅野战,只能据城固守待援。而且我军以步军为主,不论是从山海关还是从宁远派出援军,均需跋涉数日,建虏可以逸待劳痛击我师。因此大凌河实在不是一个好战场,更何况城池还未筑成!” “那依高大人之见,应在何处守城呢?”朱由检追问道。 高第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道:“以臣愚见,其实驻守山海关是最好的。只是袁巡抚已经费了那么大精力筑好了宁远、锦州二城,放弃实在可惜。边军将士田产子女都在此地,也绝不肯轻弃。”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关宁锦防线是孙阁老的得意之作,臣岂敢造次!”高第嗫嚅着道,“再说陛下也曾说过,祖宗之地寸土不弃,臣又怎敢…” 朱由检也沉默了,望着镇东门外向东北方向延伸、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狭长走廊,良久才突然道:“如果建虏绕过锦州和宁远,突然来袭山海关,当然,朕只是说如果。你有把握能守住么?” 高第心中一阵激动,立即答道:“陛下,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臣不敢欺君,实在没有把握!听说建虏已经有了火炮,即便没有火炮,陛下请看,这城外即是角山,山顶高于城墙,若建虏居高临下用强弓放箭,城头的士卒岂不要吃大亏?若在山顶再建一道城墙,甚至建到角山之北,将山岭整个包进来,方为万全之策!不过在宁远等地筑城已经耗银千万,朝廷也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筑城了…” “银子的事你不要管,如果朕给你足够的粮饷,还有满桂一部,如果不够还可增兵三万,你能不能守住山海关?”朱由检不依不饶地道。 高第浑身一颤,忙跪倒以头触地道:“若真如此,臣敢保山海关万无一失!” “好,朕要的就是万无一失!”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道,“李来亨,宣旨!” 李来亨当即跨前一步,展开早已写就的圣旨高声宣道:“辽东经略与辽东巡抚职权相近,且易生掣肘推延之事,实无必要。自即日起,裁撤辽东经略!” 高第听了顿如五雷轰顶,心道这不是把自己给免职了么? 孰料接下来的内容,却更让他目瞪口呆:“着免去袁崇焕辽东巡抚之职,由高第接任。以赵率教为蓟州总兵官,率军一万移防蓟镇;满桂为山海关总兵官,仍驻山海关!” 见几人均愣在当场,朱由检焦急地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朕还急着去皮岛呢!” 第796章 辽东攻略(一更) 第二天清晨,当孙承宗被大军开拔的声音惊醒时,赵率教的人马已经出城了一大半。孙承宗急寻皇帝不见,就连高第和满桂也找不到,不禁大惊失色,如同疯了一般到处打听。一个中军看他可怜,忍不住道出实情:“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是去了关城西南的海港,送陛下上船了。” 孙承宗脑袋嗡地一声,也不及细问高第为什么从经略变成了巡抚,急忙打马飞驰出城。还没到港口,却见高第和满桂正率领着皇帝的轻骑兵往回走,孙承宗劈头就问:“圣上呢?” 高第摇头苦笑道:“圣上与李来亨将军已经乘船赶赴皮岛。” “嗨!”孙承宗顿足大恼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圣驾!还不快随老夫去追!” “追不上了,圣上的座舰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了。”高第无奈地道,“下官当然尽力阻拦,可圣上执意要出海,下官哪能拦得住啊。另外尚书大人,圣上还有密谕给你。” 孙承宗忙敛容接过高第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看时,却见上面写道:“山海关城关残破,若建虏大至,恐有危险,朕已决意在此修筑重城,详情由新任辽东巡抚高第转告。筑城所费皆从内帑拨付,尚书大人勿忧。朕也是万般无奈才赶赴皮岛救急,尚书大人可暂在山海关主持大局,全力配合高第筑城。钦此!” 孙承宗看罢又是连连摇头道:“当年王在晋就主张在山海关修筑重城,为此老夫还与他争得不可开交。如今宁远、锦州已经筑成,大凌河也竣工在即,建虏未必敢越过数城硬攻山海关,怎么圣上又捡起王在晋那一套?赵率教部又为何调走?还有,圣上为什么非要去皮岛?有多少兵马随行?” “圣上并未对下官详细解释,”高第赔笑道,“下官也只是奉旨行事,其余不敢多问。前两日正好有从登州来山海关运粮的四艘海船,圣上就是乘运粮船出海的,随行的近卫约有五百。” 孙承宗向东方的海面遥望,只见海天一色,渺渺茫茫,哪有船只的影子?他虽然心中划满了问号,也对朱由检甩下他擅自出行大为不满,却是无可奈何,只得与高第等人返回山海关。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立在一艘仅有三百料的运粮船甲板上,扶着船舷向东极目远眺,心中暗骂:袁崇焕这个冒失鬼,把全盘计划都给搅乱了! 因为别人当然不知道,朱由检做为穿越之人却清楚得很:袁崇焕与毛文龙在历史上只见过一次面,然而就是这一次,袁崇焕就要了毛文龙的命。此时袁崇焕去皮岛会毛文龙,不用问,这必是去杀毛文龙了。 毛文龙虽然军纪败坏,不服从朝廷调度,又频频索饷,拥兵自重,但毕竟是埋在建虏后方的一颗钉子。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立下了斩杀老奴的大功,本身又是一品总兵,就算有罪也不能直接杀了啊!退一万步说,毛文龙死不足惜,他手下的那群海匪又如何约束?一旦袁崇焕真的杀了毛文龙,辽东局势就会陡然生变,朱由检筹划已久的辽东攻略搞不好就要彻底泡汤了。 而朱由检之所以背着群臣偷偷离开京师,之所以将孙承宗甩在半路上,全是为了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 其实早在宁远之战结束后,朱由检就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彻底打败建虏? 历史证明,孙承宗和袁崇焕苦心经营的关宁锦防线根本没用,建虏数次入寇,都是向西绕过辽西走廊,直接从蓟州方向突破。这个东方马奇诺防线不但没有起到应有的防御作用,还因为将大明最精锐的部队拴死在辽东,徒然耗费粮饷不计其数,从而彻底掏空了大明的最后一点家底。直到最后京师被李自成攻破,辽东边军仍不救援,反倒开关献城倒打一耙,让满清铁骑兵不血刃地踏入中原。所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必须另辟蹊径。 守不行,那么以攻为守,主动与后金开战怎样?朱由检初时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一手打造的秦兵,从成军之日起,就一直把八旗铁骑做为假想敌。 但朱由检亲身经历过与后金作战,深知以秦兵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八旗抗衡。最简单的一点,秦兵的战斗力主要体现在火器上,而火器作战对后勤依赖极深,枪支、弹药、粮饷缺一不可。可是辽东战场与京师远隔千里,运输补给极为不便;后金又全是骑兵,来去如风,机动能力极强。秦兵进得慢,则敌人可以从容撤退,己方徒增消耗;若进得太快太急,又会导致给养跟不上,容易被敌人拖垮,甚至围歼。而若用秦兵防守,则又面临同样的问题:防线实在太长,根本守不过来! 守不可,攻亦不可,难道大明就真的不是满清的对手?难道历史真的无法改变,中华民族还是要遭受三百年的劫难?辽东,后金,八旗铁骑!朱由检对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反复苦苦思索,却一直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直到有一天,当时朱由检还和李贞妍困在钓于岛上,夜间正无聊地坐在山顶数星星时,他突然想到:老人家当年率领红军长征,到达陕北时的局面可比自己现在困难多了,后来不是一样解放全中国!那老人家是怎么做到的呢?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老人家的种种战略思想: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不打无准备之仗;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不要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 突然他心头一亮:对啊,辽东既然是一块战不能战、守不能守的烂肉,为什么不割掉它,换句话说就是暂时放弃?弃掉辽东,那么边军的补给距离就会大大缩短,恰如一个拳头缩回来,再次打出去的时候才会更为有力! 那一夜朱由检彻夜未眠,辽东攻略在他的反复谋算下,已经基本定型! 第797章 辽东攻略 下(二更) 朱由检的辽东攻略其实也很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弃辽东、拒山海关、死守京师。 先说弃辽东,这是辽东攻略的第一步。说起来似乎简单,无非就是放弃宁远、锦州、大凌河等一切关外城池,将所有边军和人口撤入山海关内。这样做的好处朱由检早就想过了,既缩短了补给线,节省了大量的粮饷;又可将分散的兵力集中在关内,使后金军丧失打运动战、歼灭战、围点打援战的机会。 但这看似简单的第一步,其实也是最难的一步,因为这里面有两大极难逾越的障碍。首先是舆论,丧失国土这个骂名可太难听了,任谁也承担不起。这个时空的明朝官员基本上都是一根筋,只知拒敌于国门之外,根本不懂战略战术。况且朱由检刚说过“祖宗之地寸土不让”,现在若公然主动放弃辽东大片国土,大臣们该如何看他,会不会产生激烈的抵触情绪? 而对于老百姓来说,朝廷连年加派“三饷”,基本上都用在了辽东。如今关宁防线好不容易建起来了,皇帝说放弃就放弃,岂不让百姓寒心? 第二大障碍则是边军。朱由检深知像祖大寿、吴襄这样的将领,其实已经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他们完全是把辽东当做自己的地盘,把边军当成了自己的私军。他们麾下的士卒也多在辽东拥有土地和家庭,现在朱由检要他们退入关内,等于是剥夺了他们苦心经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全部家当,一定会遭到强大的阻力。稍有不慎,还可能激起哗变甚至投敌,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障碍再大,朱由检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暂时放弃辽东。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虽然此举在短期内必然会带来很大的损失,可总比这么一直耗着,到最后全军覆没强。 这也是朱由检一定要亲自来辽东的最大原因,因为只有他这个皇帝,才有足够的权威震慑边军,让他们乖乖地撤退。至于舆论问题,朱由检打算制造一场“失败”,让辽东看起来不是主动放弃,而是战败丢失的,这样只需对负责将领稍事惩罚即可。反正明军在辽东是屡战屡败,再败一次也没什么稀奇。 辽东攻略的第二步是拒山海关,这和第一步也是紧密相连的。因为边军撤出来必然要先退到山海关,这座“天下第一关”却不能再放弃了。因为山海关不但离京师已经不远,更重要的是它濒临渤海,地势险要,是个极好的防御战场。 在这里朱由检决定采纳王在晋的方案,在现有关城外再筑一道重城。这样既可避免后金居高临下攻城的情况出现,也可以充分发挥火器的优势。 另外选择山海关做为防御的底线,朱由检还充分考虑到渤海的影响。后金军虽然骑兵冠绝天下,但完全没有海军;大明虽然水师力量也很孱弱,但好歹比后金强。如果皇太极真的兵临城下,明军完全可以将战舰行驶到关外的近海,从海上炮击敌人。这就是移动的炮台,还完全不用担心遭到后金军的攻击。 另外,用海运向山海关运送粮饷,也比陆运拥有更多的优势。陆运必须使用大量的人力,速度也慢,往往粮食还没运到,先被运粮的人吃掉一多半;海运却只要有风即可,占用人力少、运量大、速度快,在这个没有火车和汽车的年代,实在比手拉肩扛的陆运便捷太多了。 而之所以选择山海关,而不是同样临海的宁远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正是因为朱由检充分考虑到渤海的特殊地理和气候因素。渤海是内海,冬季大部分地区会封冻,包括山海关以南的天津卫等地都会结成厚厚的海冰,船只无法靠岸。而且后金军还可以涉冰而过,当年觉华岛就是因此覆灭。 可是在渤海之中,偏偏就有一个不冻港,那就是秦皇岛港,也就是现在的山海关。道理说来也简单,因为渤海南、北均有大河注入,北面是辽河,南面是海河和山东诸河,惟有山海关附近没有大的河流入海。淡水比海水的含盐量低,更容易结冰,因此山海关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这样一个战略要地,朱由检当然要牢牢守住。 至于具体的守法,朱由检打算以经过改编的祖大寿部为主,尤其是李崇瑶一手带出来的关宁铁骑,应该是山海关守军的核心。这支部队不仅要守城,还应该可以随时出动,骚扰辽东的后金军民,让皇太极也尝尝“敌驻我扰”的滋味。 至于满桂、赵率教等部,则分驻于蓟州、宣府、大同等方向,因为朱由检知道蒙古人早晚会倒向皇太极,历史上后金军六次入关,前五次都是途经蒙古草原,从上述地区突破。朱由检并不指望满桂和赵率教能阻挡后金军,只要能起到个预警和迟滞的作用也就行了。而且没必要和敌人硬拼,只须死守城池,因为后金攻击的真正目标也不是那里。 辽东攻略的第三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死守京师。因为朱由检经过反复盘算,认为对付八旗铁骑,再没有比京师更合适的战场了。 首先,京师对敌我双方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对后金来说,攻陷大明的都城,当然是个极大的诱惑,历史上皇太极第一次率军入关,正是直取京师,酿成“己巳之变”。 而对大明来说,京师也绝不容有失,因为这是皇帝和朝廷的所在地,沦陷就意味着亡国。故而只要有外敌攻击京师,天下勤王兵马就会云集响应,京师内的军民也会同仇敌忾,奋起杀敌。 对朱由检自己,这也正好应了“天子守国门”之说。皇帝就是一面旗帜,如果皇帝战斗在第一线,自然对大明全体臣民是个极大的激励。而如果像南宋一样被迫向南迁都,那就将极大地动摇国人抵抗满清的决心,极大地降低皇帝和朝廷的威信,甚至不用鞑子打,国内都有可能自己乱起来! 当然,朱由检可不想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一样,真的来个“君王死社稷”。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点盼望着皇太极来攻打京师! 第798章 皮岛之会(一更) 就在朱由检乘坐着运粮船,借着强劲的西北风,鼓足船帆向东进发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免去辽东巡抚职务的袁崇焕,已经踏上了皮岛的土地。望着整齐地停泊在港口上的十余艘战舰和不计其数的大小商船,袁崇焕神情威严,不发一语,然而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两年以来,在他的主持下,关宁锦防线初具规模。砸进去上千万两白银和数百万石粮食后,宁远的城防得到进一步巩固,觉华岛上被后金毁坏的城池和港口也得以重建,就连数度被摧毁的锦州城也重新屹立在整个防线的北端。 在这期间,后金军果然慑于明军坚城重炮的威力,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有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对后金的野战能力过于轻视,贸然率兵出击,结果造成柳河之败。 这场失败也直接导致马世龙被弹劾罢官,袁崇焕从此更成为在辽东说一不二的人物。两年以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兵部主事,如今却成了辽东巡抚,又挂了正二品兵部尚书衔,执掌大明帝国最精锐的辽东边军,过手的粮饷不下千万,连顶头上司高第都对他唯唯诺诺。这一切,怎能不让他志得意满,傲气冲天! 然而袁崇焕也有担心的事,那就是魏忠贤还掌握权柄的时候,他为了不使关宁锦防线的构筑受到干扰以至功败垂成,不得不违心地上疏奏请在宁远为魏忠贤建生祠。魏忠贤当然也想笼络他这个手握重兵的边臣,不仅欣然同意,还额外拨给袁崇焕数十万两银子和几百匹良马。 孰料风云突变,天启驾崩,崇祯即位,上来就以雷霆手段将魏忠贤集团彻底铲除。袁崇焕平时为人倨傲目空一切,也得罪了不少朝臣,此时皆群起而攻之,参劾他党附魏忠贤、独断专行甚至是贪墨军饷。 袁崇焕倒并无贪墨军饷之事,但确实在一直吃空饷。虽然他自己清楚,多出来的银子都用在了筑城和训练边军上,但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那些言官也未必肯听他解释。更要命的是,魏忠贤的生祠可是杵在宁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袁崇焕也赶紧上疏请罪并捣毁生祠,他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生怕年轻气盛的崇祯皇帝不肯让他轻松过关。 在袁崇焕的心目中,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朱由检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存在。他年纪很轻,手无缚鸡之力,平素也是一副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样子;可是遇到那些比野兽还要凶恶的女真人,他又不畏锋镝,冲锋在前,而且智计百出,屡屡得手。袁崇焕二十多年寒窗才考中进士,既有地方执政经验又有领兵才能,自认为阅人无数、谋略高远,却完全琢磨不透朱由检脑子里在想什么,下一秒又会冒出怎样的奇思怪想! 现在这位曾经的信王当上了皇帝,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又会不会念及当日共守宁远之情,对自己为魏忠贤建生祠一事既往不咎?袁崇焕心中完全没底,因此他极想马上立下一件大功,用功劳弥补过失,加重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此次来皮岛与毛文龙会面,就是袁崇焕苦思之后的结果。在他看来,平辽就是要以关宁锦防线为依托,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渐向后金腹地推进。在大凌河建城,就是他吹响反击号角的第一步;竣工之后,他还要每隔几十里即建一城,一直建到辽阳、沈阳、抚顺、铁岭,最后把后金压回赫图阿拉,直至最终歼灭。 因此在辽东的一切军事力量和粮饷供应,都要为他的平辽大计服务。而毛文龙的东江镇坐拥重兵孤悬海外,不但浪费了大量粮饷,而且不服从他的调度,对后金起到的牵制作用微乎其微,实在不应该再继续存在下去。这次来皮岛,袁崇焕就是要劝说毛文龙随他返回宁远,所部数万人也一并转移到正面战场,这样他的实力就可以得到进一步加强,筑成大凌河也就更有把握了。 袁崇焕的双脚刚刚在皮岛上站稳,左都督、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赶忙率领毛承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将领上前跪接。按理说左都督是正一品武官,兵部尚书只是正二品,毛文龙品级还在袁崇焕之上;但明朝向来以文制武,毛文龙的东江镇又刚刚从登莱巡抚划归辽东经略节制,而高第又对袁崇焕唯唯诺诺,所以袁崇焕就成了毛文龙事实上的上司。虽然毛文龙平素飞扬跋扈,但在袁崇焕面前也不敢造次,只得依例行礼。 袁崇焕却一反常态地笑脸相迎,亲手将毛文龙搀扶起来,二人携手走进毛文龙的总兵府,看起来融洽无比。其实因为袁崇焕截留皮岛粮饷之事,二人早生龌龊;此时却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看,还以为二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不过刚刚落座,袁崇焕便不再客套,而是单刀直入地道:“毛总兵,辽东海外抗虏大计,全在你我二人身上。建虏势大凶顽,我们惟有同舟共济,并五指为一拳,方可平灭此獠,解君父东顾之忧。本部院此次不顾海上风高浪急来到皮岛,正欲与总兵大人共同商讨进取大计。” 其实袁崇焕只是辽东巡抚,按理说应自称“抚院”。但他因为挂了兵部尚书衔,便喜欢以“部院”自称。毛文龙见他如此狂妄自大,不禁心中冷笑,眨着眼睛狡黠地道:“末将在海外经营数年,屡有微功。可惜屡遭谗言,缺乏粮饷,马匹军械等亦不继,虽欲进取亦不可得。若巡抚大人能力排众议,奏请朝廷继续向皮岛供应钱粮,只要钱粮军械充足,末将自当对巡抚大人鼎力相助,平辽并非难事。” 这番话实则是给了袁崇焕一个下马威,因为截留皮岛军饷的正是袁崇焕。毛文龙的言下之意清楚得很:你袁崇焕想使唤我,拿钱粮来,否则免谈! 袁崇焕的脸上当即闪过一丝阴沉,却又展颜笑道:“本部院此来正为劳军,还请总兵大人引路!” 第799章 席上交锋(二更) 接下来整整一天,袁崇焕转遍皮岛,果是拿出真金白银来犒赏毛文龙麾下将士。他的座舰上载满了从宁远带来的物资,凡是士卒,皆赏白银十两、米一石、布一匹。皮岛上这些兵痞,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货色,平白无故得了这些赏赐,自是欢声雷动,对袁巡抚好感大增。 不过数来数去,皮岛上的士卒也只有三千左右。毛文龙向朝廷索饷,动辄按照五万甚至十万人的标准,袁崇焕此时便问其故。毛文龙却狡猾地解释,其余将士或在东江,或散居于附近小岛上,总之就是不肯告诉袁崇焕自己究竟有多少兵力。 袁崇焕心中有数,也不深问。看看天色将晚,他邀请毛文龙去自己的座舰上饮宴,毛文龙却心里有鬼,生怕袁崇焕把他骗到船上逮捕甚至是杀掉,便找种种借口百般推脱,最后反邀袁崇焕到他的总兵府饮酒。 袁崇焕倒是欣然同意,只带了两名中军陪同。毛文龙这才放下心来,在府中大摆酒宴。当然他也知道袁崇焕是科举出身,绝对看不惯自己平日在皮岛那一套银乐作派;而且自己一直向朝廷哭穷,也不好太过奢侈,以至露出马脚。 因此这顿宴席在毛文龙的部将们看来,实在是太过寒酸。尽管如此,宴席仍摆了几十桌,每桌都是山珍海味,美酒香茗,不多时孔有德等死性不改的将领即吃得酩酊大醉,放肆地划拳行令,还说起粗俗不堪的笑话来。 袁崇焕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地向毛文龙敬酒,那两名中军则恭谨地立于袁崇焕身后。毛文龙初时还有些拿捏,可几杯酒下肚,也就放松了警惕,觉得袁崇焕对自己并无恶意,也没有什么大本事。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地盘,谅袁崇焕也不能把他毛文龙如何如之何了。 及至夜深,席上杯盘狼藉,很多人已经不胜酒力,编个借口告辞,找地方风流快活去了。毛文龙也有八分醉意,一只手搭在同样醉眼朦胧的袁崇焕肩上,口中“哥哥兄弟”叫个不停。 袁崇焕也大着舌头道:“振南兄(毛文龙字振南),今上神圣,堪比尧舜…禹汤。你我兄弟为人臣者,自当血战疆场,马革裹尸,方不负…不负君父之隆恩。” 毛文龙确实喝多了,仗着酒劲一阵狂笑道:“元素兄(袁崇焕字元素),世间多有腹诽先帝者,不过依小弟看来,先帝才是明君!没有先帝,我毛文龙说不定早他娘的滚蛋了。至于今上嘛…哈哈,虽然甫一登基就扳倒了魏忠贤,确实手段高明;不过能不能配得上尧舜,那还得看以后如何。最起码也要先把小弟的粮饷批下来嘛!” 话音刚落,袁崇焕身后的一名中军陡然变色,正要开口诘责,袁崇焕急以眼神制止,又含混不清地笑道:“振南兄,以你之见,当如何平辽?” 毛文龙见袁崇焕态度诚恳,还以为他是真向自己问计,愈发得意地笑道:“元素兄,小弟说句实话,你可别不爱听。” “振南兄请讲,弟洗耳恭听。”袁崇焕不动声色地道。 “关宁边军俱无大用,”毛文龙喷着酒气道,“什么满桂,什么祖大寿,尽是些酒囊饭袋。守城还马马虎虎,若要冲锋陷阵,十个也及不上小弟麾下一个小卒。元素兄带着这么一帮饭桶,也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不是小弟夸口,只要粮饷足备,我从皮岛发一支精兵,隐云藏雾突袭建虏老巢,一把火给他烧个精光,辽东不就平复了?哈哈哈哈!…” 饶是袁崇焕极力忍耐,此时也不禁微微变色。他本就十分狂傲,关宁锦防线又是他平生最为得意之作;可毛文龙一张嘴,就把他的心血说得一文不值,袁崇焕焉能不怒? 可毛文龙却是浑然不觉,仍在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袁崇焕实在按捺不住,装作无意中问道:“振南兄是哪里人氏?” “小弟是杭州钱塘人氏。”毛文龙莫名其妙地答道。 袁崇焕便假作关切地道:“弟看振南兄两鬓苍白,大概已经离乡很久了吧?” “可不是!”毛文龙也仰天慨叹道,“自从少时北上闯荡江湖,小弟已有二十多年没回杭州了!” 袁崇焕趁机道:“兄久劳边塞苦寒之地,实在是辛苦了。杭州西湖尽有乐地…” 这时海风刮得愈发猛烈,毛文龙连打几个寒颤,酒也醒了大半,忽有所悟,又转为狡黠的笑容道:“不瞒巡抚大人,末将已是知天命之年,岂不想早日解甲归田?不过辽东兵事未已,皮岛将士离了末将,恰如群龙无首。末将欲走,谁人能替?只好等灭了建虏,再回乡颐养天年。而且末将观朝鲜君臣文弱,不堪一战。只要找个机会突然进兵,即可袭而有之,这不是为朝廷开疆拓土了么?” 至此,袁崇焕已知毛文龙绝不肯听从自己调遣,更不肯交出兵权。在一瞬间,他杀机大盛,就想于席间将毛文龙斩了。不过环视四周,全是毛文龙的部下,自己身旁只有两名中军,也只得强压怒火,推说不胜酒力,要返回座舰歇息。 毛文龙却还不怀好意地道:“巡抚大人军务繁忙,不知何日起行返回宁远?” 这简直就是下逐客令了,袁崇焕却不以为意,一边脚步踉跄,一边含混地答道:“明日下午便回。清晨弟想在岛上考较总兵大人麾下诸将武艺,更有丰厚赏赐,总兵大人意下如何?” 毛文龙也正想向袁崇焕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当即满口应承。袁崇焕被在两名中军的搀扶下返回座舰,待送行的毛文龙等人返回后,却立即面如寒霜地喝道:“黄龙、曹文诏!” 一直在他身旁侍立的那两名中军轰然应诺:“末将在!” “附耳过来!” 二人立即凑上前去,袁崇焕贴在他们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又冷冷地道:“本部院知道此举十分危险,你们可敢遵令?” “愿效死力!”二将异口同声地答道。袁崇焕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脸去不再说话,却将如刀的目光投向夜色中的皮岛,重重地透了口气。 第800章 摆围较射(三更求花求订阅) 第二天清晨阴云密布,西风更紧,海上浪涌如山。毛文龙为了炫耀武力,一大早就率领皮岛诸将及千余精锐士卒,齐至袁崇焕座舰停靠的码头等候。 不多时,舰上一声炮响,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色官服的袁崇焕神情肃穆地缓步下船,身后跟着百余名全身披挂的中军校卫。昨日袁崇焕一直穿着便服,此时官服上身,一张黑脸面沉似水,不怒自威,让平素目空一切的毛文龙也不禁心中凛凛。 但他仗着自己手下兵力远多于袁崇焕,倒也没太多想,急上前叉手施礼。袁崇焕微微一笑道:“总兵大人,本部院欲寻一处开阔地摆围较射,不知岛上可有合适之处?” 这“摆围较射”是明军中常见的活动,简单说就是用木桩和帆布围起一大片空地,并四面派士卒把守,在围场之内进行比武演练。毛文龙早有准备,忙赔笑答道:“半山腰处有一片空地,方圆数十丈,正合使用。” 袁崇焕满意地点点头,便率众军缓步登山。他从毛文龙军中穿过,这时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容,不时驻足询问某个士卒的姓名、籍贯、年龄,让士卒们颇为感动。 不过他连问十余人,都说姓毛。袁崇焕奇道:“本部院看你们容貌各异,显然不是亲戚,为何全是毛姓?” “巡抚大人,他们都是末将族中侄孙小辈。”毛文龙半是恭谨半是得意地道。 其实这些士卒只有一半确是他毛氏一族,另一半却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毛文龙在皮岛俨然就是个土皇帝,士卒半是惧怕半是为巴结他,也纷纷改为毛姓。毛文龙欣然受之,还常以“毛家军”自诩。 袁崇焕听罢笑道:“岂有俱姓毛之理?你们在海外劳苦功高,今日本部院既来了,就不能亏待你们。来,凡在此间者,皆记名赏白银五两,米一斛。只要为国效力,此后不愁无饷!” 说着说着,袁崇焕竟撩衣跪倒,对众军郑重地道:“你们皆是忠君爱国、浴血杀敌之国士,请受本部院一拜!”紧接着就给众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些士卒除了有几十名是毛文龙的心腹将校以外,大部分也只是普通士卒。他们只见过毛文龙在岛上作威作福,稍有忤逆其意者便随意斩杀,哪能想到比毛文龙更大的袁巡抚,竟如此平易近人,不但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还居然屈身向他们这些在军中最底层的士卒下拜?因此皆感动得纷纷跪倒泣道:“绝不敢受巡抚大人之礼,自当奋勇杀敌以报君恩!” 毛文龙却在一旁冷笑不止,他当然看出来袁崇焕是想收买人心,不过他在皮岛经营数年,根深蒂固,士卒们也多在岛上安家。他们的家眷都在毛文龙的掌握之中,因此他也不怕士卒变心反水。 须臾已至半山腰,果有一处宽阔的平地。袁崇焕的中军便在四面摆围,顷刻之间围成一座方型校场,并将入口牢牢把住。 袁崇焕便对毛文龙笑道:“本部院午后就启程回宁远,一一考较是来不及了。不如只考较将官武艺,普通士卒就不要进去了。” 毛文龙倒也没多想,一来这个临时校场确实容不下那么多人,二来他麾下的将官也有数十人,皆是悍勇之辈,也不怕袁崇焕突然发难。因此便满不在乎地昂然而入,毛承禄、孔有德等人也鱼贯跟随。等这些人进去之后,袁崇焕的中军用帆布封闭围门,外面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 众人进了围场,袁崇焕与毛文龙在一侧居中坐下,其余将官在两旁肃立。袁崇焕微笑道:“既是‘摆围较射’,那就先射箭吧。” 毛文龙也是有心卖弄,便对毛承禄摆摆下巴道:“承禄,你先上!” 毛承禄是他军中武艺最佳者,弓马均十分娴熟。见毛文龙点名,当即下场援弓在手,对准数十步外竖起的箭靶连射三箭,箭箭命中红心。 毛军诸将当然纷纷叫好,袁崇焕也频频点头道:“好箭法!但女真人性疏力大,不知军中可有大力士能与之匹敌否?” 话音未落,孔有德怪叫一声跳入场中道:“女真人算个毬,巡抚大人看末将的!” 说着他虎吼一声,将场中一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高高举过头顶,还示威似的绕场一周,才将巨石狠狠地砸在地上。他与尚可喜、耿仲明三人都是矿工出身,号称“山东三矿徒”,确有一身蛮力。此时露了这一手,自觉威风无比,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狂笑起来。 孰料笑声未落,袁崇焕身后一人冷冷地道:“举石有何难处,抛石才见真功!” 众人愕然之际,只见昨日一直侍立在袁崇焕身后的一名中军缓步下场,来到那块大石头前面,突然伸出双臂将石块抱住,奋力向上一抛。那大石块登时离地数尺,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狠狠地向下砸来。 众人皆是一片惊呼,因为那中军就立在石下,这要是砸到脑袋上,非砸成一滩肉泥不可。 却见那人眼见泰山压顶,轻舒猿臂,将巨石稳稳一托,向下一带,稍稍卸去巨石之力,又双臂运劲,再次将巨石抛了起来,如是者三次! 这下包括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在内,所有人全看傻了眼。因为这巨石一抛一落,可就不是数百斤了,而是至少有千斤之力。这中军看着并不显山露水,却有如此神力,当即震慑全场! 毛文龙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袁崇焕却摇头微笑道:“总兵大人,这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作战并非单纯较力,女真人可不是大石头,任我等搬来抛去。听说总兵大人麾下就有女真人效力,不如以他们为敌,试演临阵作战如何?” 毛文龙也觉得自己的手下让袁崇焕的中军比了下去,正想找回点面子,当即派人找来一队女真士兵。这十余名女真人脑门和后脑勺剃得锃亮,只有头顶的头发束成长长的发辫,恰如一根老鼠尾巴悬在脑后,面目也狰狞可怖。他们手中都擎着明晃晃的马刀,即使面对袁崇焕和毛文龙,也是龇牙咧嘴,凶恶无比。 毛文龙不无得意地瞟了袁崇焕一眼,心道这些女真人一旦打急眼了可是六亲不认,如果能在校场中杀几个袁崇焕的手下,那可是你活该倒霉。 不料袁崇焕身后另一名中军也飘然下场,对那些女真人点手道:“一起上吧!” 第801章 计擒文龙(四更求花求订阅) 袁崇焕帐下一名中军竟欲以空手对敌十余名手持利刃的女真战士,这可把这些平时蛮横粗野的女真人气坏了。他们虽然听不大懂汉话,却也明白对方挑衅之意,当即抡刀向对方发动猛攻。 女真人可没有汉人“倚多为胜,胜之不武”的理念,在他们看来,不论是军中襙演,还是在战场上对敌,都是一样的,惟一的目的就是获胜。为了获胜,当然可以使尽一切手段。因此他们上来就是围攻对方,而且手下毫不留情,刀刀都向对方致命处招呼。 那名中军却是冷然不惧,眼看冲在最前的一名女真人马刀就要劈到头上,突然将身一侧堪堪避过,同时单手扣住对方擎刀的手腕用力一折。只听“咔嚓”一下,惨叫声顿起,原来那女真人的手腕已被他硬生生折断了! 其余女真人一见同伴受伤,更是血灌瞳仁,发疯一般地扑向那中军。这就是女真人与汉人边军的不同之处,汉人一般看见硬手,便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女真人却不同,同伴的血更能激发他们深入骨髓的嗜血天性,这时候他们便会丧失理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甚至连疼痛都觉不出来,只知与敌人拼斗到底,直到一方死亡为止。 那中军一招掰断敌人手腕,随即顺手抄起对方的马刀,顷刻之间已杀入女真人阵中,校场中立即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之声。包括毛承禄等人在内,都屏住呼吸观看这一场恶战,因为他们虽然身负武艺,但也不敢孤身一人对敌十余名女真大汉。在他们内心深处,无不盼望着女真兵能击败对方,给皮岛驻军找回点面子,甚至最好杀了此人。反正上阵的都是女真人,就算给对方抵命也无所谓。 孰料战局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发展。那中军突入女真人包围之中,却不能用“游刃有余”来形容。因为他简直就是虎入羊群,在追着女真人打! 他的招数都很简单,皆是大开大阖,没有任何花哨动作,但极其实用,且力道刚猛无比,不多时已经磕飞了数名女真人的马刀。虽然他还算手下留情,并不想用兵刃,要这些女真人的命,但拳脚上仍然威力十足,凡被他单掌击中或抬腿踢中的,无不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满口献血仆倒于地,再也爬不起来。 不到盏茶功夫,十余名女真人全都被打趴下了。那中军这才住手,向袁崇焕躬身施礼,仍然退归他的身后。毛文龙顿觉芒刺在背,他万没想到袁崇焕手下竟有这么两个武艺气力冠绝三军的猛将,两个人足能抵得上自己手下二十名将领! 袁崇焕却微微一笑道:“总兵大人,中军出手虽重了些,但军中襙演应贴近实战,正该如此。请将伤者送回营中调治,本部院同样有赏。” 毛文龙吃了个哑巴亏,只得领命。但围场已经封闭,不让外面的人进来,毛文龙只得让场内的将官两人抬一个,将这十几名女真人抬出去。如此一来,围场之内就只剩下十余名将官了。 正在此时,海上风浪更大,一波波怒涛拍打在皮岛的海岸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袁崇焕突然变色道:“不好!本部院的座舰上还有十万饷银,原想临行之前再发放的。现在风浪如此之大,万一船倾覆了,银子不是都没了?总兵大人,请速派人将银子搬到岸上!” 一听袁崇焕还有十万两银子,孔有德等人都眼中放光。毛文龙也松了口气,心想袁崇焕毕竟还是要倚重自己。他便命孔有德去搬银子,尚可喜与耿仲明也抢着要去,毛文龙知道他们三人最是贪财,肯定要私吞一部分,当然也少不了要孝敬自己,便挥手打发他们去了。 待三人走远,围场之内就只剩下毛文龙、毛承禄和六七名中级军官了。毛文龙突然一阵心慌,正想托辞出去,却见袁崇焕转向自己,面沉似水地道:“毛总兵,本部院节制辽东,统揽抗虏全局,将粮饷由宁远转运东江亦无不便,因何屡有怨言?昨与总兵相商,欲稽查兵马钱粮,因何总借故推托?本部院多次调动你部,你也总不听调,难道朝廷在皮岛费了这许多钱粮,都打了水漂不成?” 毛文龙陡然变色,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终于明白袁崇焕是要跟自己摊牌了。但是他万没想到,袁崇焕竟是如此胆大,竟然就在自己牢牢控制的皮岛上发难! 这时他才意识到,所谓“摆围较射”只是袁崇焕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把自己的手下支开,好单独对付自己! 想到此处,毛文龙霍地起身,就想冲出围场。可袁崇焕的一百多名中军已将围场牢牢护住,别说是他,就是毛承禄等人都无法脱身。刚才那名独自战败十余名女真人的中军也踏前一步厉声道:“巡抚大人问话,因何不答?” 毛文龙知道此人武艺超群,自己万难逃脱,心想看来今日不低头是不行了,只得跪在袁崇焕面前低声下气地道:“巡抚大人恕罪!” 袁崇焕闻言长身而起,目光如炬地盯着毛文龙道:“恕罪?本部院昨日与你披肝沥胆,原指望你回头是岸。哪知你狼子野心,拥兵自重,一味欺瞒!你欺瞒本部院犹可,今上天纵英武,国法岂能容你?来呀,将毛文龙给本部院拿下!” 一声令下,那名抛大石的中军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毛文龙拎起来掷于地下剥去官服,又用绳索牢牢地绑了。毛文龙虽然也有些武艺,但力气与对方差得太远,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至此毛文龙已觉大事不妙,便也不再对袁崇焕客气,抗声争辩道:“巡抚大人,末将虽对大人或有不恭之处,但并未违犯朝廷法度,何罪之有!” “刚才还要本部院恕罪,现在又不承认了?”袁崇焕冷笑道,“你有十二大罪,罪罪当斩!” 第802章 皮岛兵变(一更)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伴随着大海咆哮,袁崇焕在围场之内历数毛文龙的十二条大罪:“兵戎重任,依制凡专征于外,必请文臣为监。毛文龙夜郎自雄,数年以来兵马钱粮不受经抚管核,恣意妄为,一当斩! “开镇以来,奏报不实,以杀降夷难民而虚报战绩。刘兴祚归义,竟欲杀之冒功,欺诳太甚,二当斩! “刚愎撒泼,无人臣礼,屡以麾下缺饷恐生哗变要挟朝廷,三当斩! “每岁饷银数十万,大部据为己有,士卒所得甚微。又虚报兵力,具索空饷,侵盗边海钱粮,四当斩! “自开海禁,私通外夷,五当斩! “命姓赐氏,其麾下改为毛姓者众多。在军中广树爪牙,犯上无等,六当斩! “海上劫掠商船,积年所为,获赃无算。以朝廷命官之身而甘为盗贼,七当斩! “搜罗妇女于岛上银乐,身为不法,官丁效尤,视军规如无物,八当斩! “独断专行,有罪者辄自处置,乃至多有无罪而忤逆其意者被斩杀。草菅人命,九当斩! “与逆贼魏忠贤暗通款曲,结交近侍,十当斩! “建虏攻破铁山,杀辽人无算。于皮岛坐视不救,反掩败为功,十一当斩! “开镇经年,不能复辽东寸土,亦不遵号令,观望养寇,十二当斩!” 这十二条大罪宣完,毛文龙已是面如死灰。其实平心而论,这些罪状中有的确有其事,有的却是捕风捉影,还有的不光毛文龙有,所有边将均是如此,说是罪行实在有些勉强。但其中关键的几条,如拒不听调、海盗行为、结交内侍等,却是毛文龙无法否认,也确为按律当斩的大罪,因此被袁崇焕责得哑口无言,只好哀声求饶。 袁崇焕却不为所动,宣罢罪状,立即面向京师的方向跪倒奏请皇命,并让中军捧出尚方剑。 毛文龙一看袁崇焕连尚方剑都请出来了,看来是真要杀自己,魂飞魄散的同时,也抱着困兽犹斗的心理,不再一味求饶,而是直眉立目地站起身来质问:“巡抚大人,就算文龙有罪,吾乃一品都督,镇兵一方,亦有圣上御赐尚方剑。就算要杀文龙,也得送至京师由三法司定谳,大人岂能擅杀!” 袁崇焕闻言大怒,须发皆张,指着毛文龙的鼻子厉声道:“本部院岂不知你是总兵官?但你目无国法,嚣张至极,今天若不便宜从事取你首级,东江一镇,非圣上有也!苟利封疆,本部院不避斧钺,大不了日后与你偿命便是!况且今日本部院是要执行军法,岂可有半刻延迟?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却是个将首!来呀,让他跪好!” 一名中军当即对准毛文龙的腿弯狠踹一脚,毛文龙吃痛颓然跪倒。袁崇焕又目视毛承禄等人道:“毛文龙之罪状,尔等可听清楚了?本部院将他处斩执行军纪,冤是不冤?” 毛承禄等人这时早已吓傻了,他们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毛文龙掉脑袋,可是身陷围场,周围全是袁崇焕的亲卫,尤其是还有两个绝顶高手,谁敢轻动?因此皆吓得跪倒在地战栗不已。 袁崇焕见状笑道:“毛文龙有罪,罪在其一身,余者不问,各位将军勿要生疑。今后东江平辽,本部院还要仰仗各位将军呢!” 他恩威并施,当然主要还是以威为主,果然使毛承禄等人唯唯诺诺,不敢异动。毛文龙见了长叹一声,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活到头了。他一生笃信卜易之术,也没少给自己算卦;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竟然最后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而且就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丢了性命! 袁崇焕见无人再敢反对,满意地背过身去,低沉而又威严地道:“行刑!” 一名旗牌官立即上前跪接尚方剑,然后转身来到毛文龙身后,左手揪住他的发髻,右手将闪烁着寒光的尚方剑高高举起。毛文龙把眼一闭,只得引颈受戮。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尖利而恐怖的破空之声迅速由远及近,那独战十余名女真人的中军面色陡变,大叫一声“不好”,随即猛扑向袁崇焕,二人双双倒在地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枚被火药炸得滚烫通红的佛郎机炮炮弹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袁崇焕刚才站立的地方。如果不是被那中军扑倒,袁崇焕此时已化作一滩肉泥了。 饶是如此,那炮弹的威力仍然非同小可。虽然只是实心弹而不是开花弹,不会有四散炸开的弹片伤人,但炮弹的动能依然十分惊人,砸在地面上之后又向前猛蹿,撞上了那块用来比试气力的大石头上。只听“轰”的一声,巨石被炮弹击得碎屑纷飞,其中几块拳头大的碎块正好击中了毛文龙和那名要斩他的中军,二人登时口中鲜血狂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与此同时,山脚下杀声大震! 袁崇焕急忙从地上爬起,向山脚望去时,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原来是一队约有数百人的毛文龙死党,在孔有德的率领下正向山腰攻来! 而码头处同样乱作一团,袁崇焕的座舰已经解缆起锚,在汹涌的海潮中上下颠簸、艰难躲避;它的左后方和右后方,则有两艘毛文龙的战舰紧追不舍,并且频频开炮轰击! 袁崇焕顿觉脑袋嗡地一声,险些跌坐在地上。他最担心的皮岛兵变,终于发生了! 此时他也顾不上搭理昏迷不醒的毛文龙了,急忙指挥标营守住上山的小路,抵御乱兵的冲击。下面的乱兵见仰攻不易,纷纷向上开弓放箭;袁崇焕这边也以利箭还击,一时间箭如飞蝗,不时有人中箭惨叫,骨碌碌地滚下山去。 袁崇焕一时大急,他原指望以雷霆手段斩杀毛文龙,认为毛文龙一除,他的部将畏于自己法度威严,必不敢轻举妄动。哪料到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皆是毛文龙的死党,且作恶比毛文龙还多,毛文龙若死,他们自觉更没活路,因而终于悍然发动兵变!袁崇焕只有一百多中军,而皮岛上至少有几千士卒,若全都参与兵变,这一百多人插翅难飞! 正在惶急之时,那名力大无穷的中军突然遥指海面道:“大人快看!” 袁崇焕愕然举目,但见西方的海面上飞也似地驶来四艘大船,船帆被劲风鼓得快要成为圆形;最前面一艘船的桅杆上,一面杏黄色的龙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803章 登岛平乱(二更) 龙旗! 上至袁崇焕,下至每一个普通小卒,都知道明军军旗林林总总不下几十种,但只有一种情况下才能打出龙旗,那就是皇帝御驾亲征!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在这个风高浪急的日子里突然驾临皮岛,但袁崇焕帐下的中军还是受到极大的鼓舞,同时大声欢呼起来。 孔有德手下的乱兵却是为之一滞,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行为就是在造反。如果能杀人灭口,或许还能仗着山高皇帝远,继续逍遥自在;万不想皇帝以九五之尊,竟然真的亲自来到这座海外荒岛,将他们抓了个现形! 而原来候在围场帐外的数百皮岛士卒,本来夹在袁崇焕的中军和乱兵之间,正不知该帮哪边才好;这时见龙旗来到,心想迎驾总不会错,索性也跟着欢呼起来,并把乱兵挡在山脚下。 孔有德见势不妙,反应倒也极快,立即放弃了营救毛文龙的念头,转身直奔码头,率他手下的死党抢上一条战舰,扬帆出海追赶尚可喜和耿仲明,并以旗语告知对方:此地不可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本来尚可喜和耿仲明是受了袁崇焕的蒙骗,喜滋滋来码头搬那十万两银子的。孰料袁崇焕在未下船之前早有安排,船上的士卒见不是袁崇焕来,立即解缆起锚,不让二人上船。 这时毛文龙在围场被执的消息也传了下来,二人恼羞成怒,又显出了海盗本色,立即各驾一艘战舰追击袁崇焕的座舰,并用舰炮向围场轰击。 当然他们也看见了突然冲进战场、打着龙旗的四艘船,心中正在惊惶;又见孔有德也败退上船,知道大势已去,立即驾船逃跑。其实他们的船是战舰,新来的船只是运粮船,不论吨位、火力、速度和灵活性,他们都能胜过对方。但海盗本性使然,在摸不清对方实力的情况下,他们宁肯逃走,也不愿意拼死一战,把老本赔光。 打着龙旗的运粮船也早望见明军的船只互相攻击,急以旗语命令所有船只立即靠岸。可孔有德等人哪里肯听,立即凭借着高超的驾船技术迅速逃离战场。此时西风猛烈,恶浪滔天,运粮船已经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也不敢继续冒险追赶,只得全力靠岸。 舢板刚刚放下,一员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仗剑飞身上岸,却因为晕船太过剧烈,此时甫一登岸还有些不适应,当即摔了个狗吃屎。不过他马上站起身来,虽然脸色煞白,还是高声喝道:“皇帝驾到!所有将士立即抛下兵器迎驾,否则以谋反论,杀无赦!” 真是皇帝! 袁崇焕的中军再次欢声雷动,并纷纷抛下兵器。皮岛士卒此时群龙无首,而且大部分也未参与兵变,也都跟着放下刀枪。只有极少数没来得及登船的乱兵狗急跳墙,竟不顾那年轻将领的警告,径向高悬龙旗的运粮船闯来。 忽听一排震耳欲聋的鸟铳声爆响,那些乱兵登时被扫倒一片。侥幸没受伤的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可皮岛一共也没多大,又能跑到哪里去?船上的鸟铳手们整齐地列队下船,随即排着娴熟的三段阵势,不紧不慢地却又无情地绞杀着那些乱兵,仿佛他们不是敌人,而只是一群毫无进攻性的绵羊! 约有一刻功夫,这些乱兵一个不剩全被打死,而对方居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此时不论是袁崇焕的中军,还是皮岛上的数千士卒,全被这些鸟铳手的恐怖战斗力惊呆了。鸟铳他们都见过摸过,可这些人手中的鸟铳却不用火绳,且射程远、威力大,再辅以三排轮流射击,竟是天衣无缝、密不透风,将那些凶悍的乱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鸟铳手们将乱兵全部击杀后,重新返回码头列阵,同时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这响彻云霄的吼声,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从船舱中缓步走出。他一露面,袁崇焕的中军就爆发出一片“万岁”呼声,因为这些人有不少都参加过两年多前的宁远之战,一眼就认了出来:昂然立于船上之人,虽然比过去个子高了一些,眉眼之间却一如从前,正是曾经的信王、如今的天子朱由检! 至于岛上士卒,一来慑于皇威,二来也是被刚才的鸟铳手震住了,此时也纷纷跪倒山呼万岁。当然也有些胆子大的偷眼观看,只见这位皇帝十分年轻,也不过十六七岁,而且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难道以前曾见过相貌类似的人? 朱由检信步下船,立即问道:“袁崇焕、毛文龙何在?” 此时袁崇焕早已从山腰匆匆跑下,激动得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对朱由检连连磕头。 朱由检不见毛文龙,不禁心头一紧,不耐烦地道:“行行行,别磕了!朕问你,你把毛文龙怎样了?” 袁崇焕不敢隐瞒,忙将此前经过简述一遍,最后道:“臣正欲将毛文龙斩首,乱兵突然开炮轰击。臣侥幸无恙,毛文龙及行刑的中军却被炸伤,现在还在围场…” 朱由检不等他说完,立即小跑上山。袁崇焕见皇帝面色不善,不禁心中惴惴,只得紧紧跟随。 二人进入围场时,毛文龙已经从昏迷中疼醒,正在痛苦呻吟。朱由检这才定下心来,上前冷笑一声道:“总兵大人!” 毛文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抬头看时,当即惊呼出声:“你不是那个道…” “陛下面前,尔还敢放肆!”袁崇焕厉声训斥道。 “陛下?!…”毛文龙彻底傻了!他呆呆地张着大嘴,良久才失魂落魄地道:“我看走眼了,我真的看走眼了…” 朱由检倒也不想让毛文龙泄露那段往事,毕竟自己当时是擅离藩地,无论如何不好解释。便冷冷地打断他道:“袁崇焕给你拟的十二条大罪,委实没有冤枉了你。但朕既在此,就用不着尚方剑了。来呀,将毛文龙锁拿上船,待回京严审之后,再依律议处。还有,给他治治伤,别在途中死了。” 毛文龙百感交集,一言不发地被朱由检的亲卫押了下去。朱由检随即喝退众人,只留下袁崇焕,面如寒霜地道:“袁崇焕,朕是在救你,你知道么?” 第804章 说服袁崇焕(一更) “臣罪在不赦,求圣上明正典刑以正国法朝纲!”袁崇焕被朱由检一番话说得惶恐不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汗水和着泪水涔涔而下。 朱由检也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可算是把这个倔强的袁黑子给说服了。刚才他斥责袁崇焕不该擅杀毛文龙时,袁崇焕还颇为不服气,认为毛文龙罪大恶极,就该当场斩杀。即使自己有越权之嫌,也宁肯以大局为重,将毛文龙先杀了再说,哪怕事后遭到惩罚也心甘情愿。 “大局?”朱由检让袁崇焕气乐了,“你知道什么是大局?如果不是朕冒着生命危险及时赶到,皮岛上的乱兵早把你和你的部下剁成肉酱了,东江镇从此不复存在,这就是你的大局?” 袁崇焕回想刚才的险境,也不禁汗湿重衣,嗫嚅着道:“臣确实考虑不周,没想到毛文龙手下竟有如此悖乱之徒…” “你不是考虑不周,是过于托大,老毛病了!”朱由检忿忿地道,“现在可好,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个人驾船跑了。大明和朝鲜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朕料他们必会去投建虏。本来建虏没有水师,现在得了他们的船只和水手,不但随时有可能反攻皮岛,甚至会威胁到登莱乃至江浙沿海!你你你…你这不是给鞑子送大礼么?” 袁崇焕脸色苍白,却还心存侥幸地辩解道:“此三人兵微将寡,建虏又对海战一窍不通,因此并不可虑。而且祖大寿正在大凌河筑城,现已接近竣工。大凌河距广宁只有一百多里,已经深入建虏腹地。贼酋皇太极被我关宁军牵制,也就无暇偷袭皮岛了…” 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你难道不知道《三国演义》中的蔡瑁、张允?他们虽然没多大本事,但可以训练曹襙的水军!若不是蒋干中计,只怕东吴早被北军荡平了吧?现在也一样,你怎么知道女真人就不能学会海战?至于祖大寿,他在建虏眼皮子底下筑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几万将士现在极度危险,你知不知道?” “可是建虏连日来并未来攻城,皇太极似也有意求和…” “你以为皇太极是怕了你了?”朱由检顿足道,“你太低估他的智商了!朕认为建虏之所以不急于攻打大凌河,一是前几个月天寒地冻不利用兵,二是皇太极故意任祖大寿筑城。待城池将成未成、士卒筋疲力尽之时,建虏再围城猛攻,将守军一举围歼。如果有援军,就稍带着连援军一块消灭!他为了怕祖大寿缩回锦州,还故意放些和议的烟幕弹,虽然骗不了朕,却把你袁大人给骗了,嗨!” 袁崇焕并非军事白痴,只不过之前确实过分迷信明军守城的实力,故此没往这方面想。如今让朱由检一点,袁崇焕登时醒悟,不禁吓得面如死灰,这才向朱由检磕头请罪。 朱由检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袁崇焕,你性格过于偏激,做事过于冲动,实在不适合承担辽东重任。实话告诉你,还在山海关之时,朕已经免了你的辽东巡抚之职,由高第接任。只不过朕让高第秘而不宣,大部分边军还不知道罢了。” 袁崇焕闻言恰如一盆冷水泼头,呆了半晌才黯然道:“谢主隆恩!” 朱由检见袁崇焕失魂落魄,斑白的头发因为刚才挨炮轰倒地而变得乱蓬蓬的,更显他的苍老,也不禁心生恻隐,沉吟片刻展颜笑道:“按理说你越权擅杀大将,朕确实该治你的罪。不过毛文龙不是没死么?这事也就算了。朕虽然不让你管辽东了,但还有用你之处,你也不要心灰意冷。” 袁崇焕闻言泪如泉涌,伏在朱由检脚下哽咽道:“圣上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敢不…” “行了行了,别老整那没用的。”朱由检笑着将袁崇焕搀扶起来道,“现在朕就要你助朕做一件大事!” “臣万死不辞!” “好!你马上随朕去宁远,然后赶到祖大寿军中,撤回所有边军!” 袁崇焕猛地一怔道:“圣上,大凌河不守了?” “不守了!”朱由检决然道,“只要把祖大寿部完整地撤回来,你就立下大功一件;否则,朕罚你个二罪归一!” “可是城池马上就要筑好,也消耗了朝廷百万粮饷。现在大凌河贮存了大量的军械、弹药、粮饷物资,足可坚守数月,若就这么放弃,实在太过可惜,请圣上三思!”袁崇焕心有不甘地道。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可是最宝贵的是人,你懂么,是人!!!”朱由检疾言厉色地道,“守的时间再长,到最后让鞑子一勺烩,连城带城里的东西,不是一样完蛋?现在祖大寿部是辽东实力最强的部队,尤其是还有崇瑶一手建立起来的关宁铁骑,朕决不允许他们葬送在大凌河!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朕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崇瑶!” 袁崇焕做为宁远之战的亲历者,自然知道朱由检与李崇瑶二人之间不渝的深情。此时见朱由检神情激动、双眼泛红,他虽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皇帝的判断,却也不敢再出言反对了。 不过沉了片刻,袁崇焕还是忧虑地道:“既然圣意如此,臣自当领命。但祖大寿麾下都是辽东人,最近在大凌河附近开垦了不少荒地,臣怕他们舍不得那些田产…” “所以朕才要你袁大人同行嘛!”朱由检从半是甜蜜半是痛苦的回忆中蓦然惊醒,勉强笑道,“祖大寿为人桀骜不驯,朕看也就是你能降得住他。好了,现在时间紧迫,把皮岛交给你的部下,咱们即刻登船启程回宁远!” 可是二人下山来到海岸边,却全都傻了眼。只见狂风自西向东横扫海面,激起怒涛翻滚,比前两日更为猛烈。忽听“咔嚓”一声,二人惊抬头看,却是袁崇焕座舰上的主桅禁不住如此大的风力,竟然生生折断栽入海中,转瞬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805章 整顿东江(二更) 海况如此恶劣,朱由检自然是走不成了,只好等风暴稍小些再登船。可他也实在没想到,这一等居然就是七天! 这时朱由检也不禁有些懊恼,心想这个时代要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如今自己被困在皮岛上,在大凌河的边军却是越来越危险,真是急死人不偿命。如果仅仅是在陆地上相隔千里,朱由检还可以使用信鸽;可皮岛接近黄海东岸,信鸽也不能远涉大海,他完全无法获得辽东前线的任何消息! 可是即使提前知道海上会有暴风,是不是就不要来皮岛了呢?如果那样,袁崇焕一定会杀了毛文龙,东江镇也就此不复存在,同样是一场难以承受的灾难。朱由检不禁苦笑,都知道两害相权择其轻,可当局者迷,孰轻孰重,谁又能分得清楚?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回不了宁远,朱由检也只得利用这几天时间,将东江镇好好整顿了一番。 首先,自然是清查岛上军民人数。原来毛文龙拦着不让查,朝廷也从来不知道皮岛到底有多少人,需要供给多少粮饷。现在毛文龙已经成了阶下囚,这项工作自然好做了。 经过清点,不算那些已经死掉的乱兵,整个东江镇共有在册边军八千多人。其中驻在皮岛本岛上的有三千多人,在周围大小数十个上还分驻两三千人。其余两千多人,则驻在一海之隔的朝鲜半岛平安北道铁山郡。 这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毛文龙管辖的地区之所以叫“东江镇”,其实就是指鸭绿江以东,这里已是朝鲜的领土。朝鲜原为大明的属国,毛文龙在此驻军,等于是帮朝鲜人抵御女真人的进攻,因此最起码刚开始时,朝鲜对东江镇的存在还是欢迎的。 但现在朝鲜已经投降后金,尤其是阿敏率领四旗大军侵略朝鲜时,顺带攻破铁山,将此地的汉人军民屠戮殆尽。现在后金军虽然退走了,但铁山城已是城垣破败,难以御敌。毛文龙之所以舍不得这块地方,一方面是他在铁山占据了不少田产,另一方面,没准他还真有入侵朝鲜的想法,因为此时的朝鲜实在就是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上一下。 但朱由检经过认真的考虑,还是决定立刻放弃铁山。道理也很简单,现在已经查清,皮岛的实力根本不像毛文龙吹嘘的那样强大,即使加上没在册、半兵半匪的万把人,也没到两万兵力。之所以毛文龙能成为后金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因为他占据了铁山,而是因为他拥有皮岛,而女真人没有海船,只能望洋兴叹。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首先朝鲜已经投降后金,暂时成了大明的敌国。那么滞留在铁山的两千多士卒,无疑就成为朝鲜的一个很好的攻击目标。就算朝鲜军队战斗力低下,也没必要在这个地方无谓地消耗宝贵的兵力。 再者,朝鲜可是有一支水师的,几十年前还出过一个李舜臣,与明军联手在露梁海大败日本海军。虽然现在也衰落得不像样子,毕竟有海战能力。再加上叛逃的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如果他们都被后金组织起来向东江镇发起进攻,铁山和皮岛必然首尾不能相顾,还不如收缩防守,巩固最重要的皮岛的防御。至于铁山,已经暂时失去了原来的战略地位,不要也罢。 于是,朱由检立即下达了从铁山撤军的圣旨。但是他不可能自己跑到铁山去指挥撤退,还是要依靠下面的将领。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东江镇军事领导层的重建。 毛文龙已经抓起来了,孔有德等人叛逃,现在皮岛上原有的将领,有点分量的也就是毛文龙的养子毛承禄了。不过皮岛驻军军纪太差,朱由检是深有体会,用和毛文龙做派差不多的毛承禄,他岂能放心? 这时袁崇焕向他推荐自己帐下的两名参将,也就是那两个扮作贴身中军的高手,一个叫黄龙,另一个叫曹文诏。 “曹文诏?”朱由检眼前一亮,这不是李崇瑶的家将么,当年自己还曾与他同乘一马呢! 他赶紧召见黄曹二将。曹文诏见了朱由检,自然也想起故主李崇瑶,二人不禁潸然泪下。 朱由检忙拭泪问道:“曹将军,关宁铁骑不是归你统领么?怎么现在独自跟着袁大人?” 曹文诏闻言叹了口气道:“不敢欺瞒圣上,自从大小姐不在后,李氏已经绝后,祖总兵以资格最老、军职最高继任家主。可他当上家主之后,却不以才能高低选用人才,而是随意任用亲信,尤其是他祖氏一族的人。像祖大弼、祖大乐这些人就不说了,就连他的家仆祖宽都混了进来。祖总兵先是将关宁铁骑划出去一半让祖宽统领,后来干脆把剩下的一半直接划归自己帐下,成了他的亲军。末将空有参将之职,麾下却无一兵一卒,也得不到祖总兵重用。幸得巡抚大人赏识末将,将末将收入大人的中军。” 袁崇焕也蹙眉插话道:“圣上,祖大寿虽然骁勇善战,但器量狭小,不能容人。不惟曹文诏,这位黄龙将军,臣原来派他驻守锦州。可祖大寿总觉得他并非李氏嫡系,对他颇为排挤,臣不得已,只得将黄将军撤回宁远。” 黄龙也忿忿地道:“这个祖大寿也着实可恨,不光是排挤末将,就连同为李氏一门出身的朱梅、何可纲,因为性情忠厚耿直,看不惯他任人唯亲那一套,也让他挤兑得不轻。朱梅和末将一起回了宁远,何可纲虽然留在大凌河,据说也整日受到祖大寿训斥。” 朱由检听罢沉吟片刻,问黄龙道:“如果朕让你统领皮岛这一万多兵痞,你能把他们管带好么?” 黄龙当即声如洪钟地道:“圣上,末将敢在此立下军令状,若在三月之内不能彻底整肃皮岛军纪,或是东江镇有任何差池,甘受军法!” 第806章 皮岛商行(三更求花求订阅) 在袁崇焕的力荐之下,朱由检任命黄龙为东江镇总兵官,归辽东巡抚高第节制。按理说黄龙之前只是正三品参将,而总兵一般都是一品,中间还隔着个二品副将,晋升似乎太快了点;但毛承禄已经是正二品,黄龙要想节制他,当然得比他品级更高才行。 黄龙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次一下升为一品大员,出镇一方,自是喜出望外。曹文诏却是十分眼红,虽然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有些抱怨朱由检,也不看在李崇瑶的份上,照顾照顾他这个老熟人。 朱由检早看出他的心事,笑呵呵地道:“曹将军,不要着急。过几天你随朕一起回宁远,今后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拜将封侯也不是难事。你的长处是骑战,朕还打算让你统领关宁铁骑!”曹文诏这才转忧为喜。 接下来的几天,黄龙与毛承禄等人冒险乘船渡海抵达铁山,将城中的士卒分批撤到皮岛。与此同时,朱由检与袁崇焕又开始清查各岛上的居民。因为皮岛上除了边军之外,毛文龙还聚拢了不少百姓,有的是渔民,有的是做海上走私生意的商人,当然也有不少情愿或是不情愿的倡技,加起来竟有三四万之多。 对于这些人,袁崇焕主张将他们全部发回内地,以免兵民混处,使边军产生松懈怠慢之心。尤其是那些走私商人,违反了朝廷法度,更应从严治罪。 朱由检思索了半日,却首先将那些走私商人集合到一起,亲自训话道:“尔等不遵朝廷法度,擅自出海走私,罪可至死!” 这些商人立时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流涕告饶不止。朱由检却奸笑着道:“不过朕有好生之德,也知道你们多是因为家境贫困,实在活不下去才冒险出海,法无可恕,情有可原。现在朕给你们指一条活路,不知你们肯不肯走?” 这些走私商人一听可以不死,当然庆幸不已,皆磕头如捣蒜道:“只要万岁爷饶小人等不死,情愿为朝廷当牛做马!” “那倒不必。”朱由检悠然道,“你们之前走私挣了银子,不过估计也花了不少,现在要你们退,恐怕也退不出来了。只好把你们的船只充公,此前的走私行为既往不咎。” 船只就是这些走私商人的饭碗,把船没收了他们当然不会高兴。但比起掉脑袋,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众人正要谢恩,朱由检却又借着道:“但是没有了船,你们生计无着,朕也不愿意看着你们饿死。这样吧,朕要成立‘皮岛商行’,你们要是愿意加入的,可以继续留在船上干你们的老本行;不愿留下的也不勉强,等风暴结束后,官军把你们送回原籍,此后再不得进行走私。” 这些人都是在家中活不下去才出来走私的,谁肯回去等死?因此皆道:“小人等愿意留下!” 朱由检满意地笑道:“好!不过,皮岛商行算是官民合营,自然要有些规矩,与你们过去胡乱走私有所不同。首先,每条船的船长从边军水师中选拔,并且选派士卒上船,实行军事化管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船长有权临机处置;但一般他们不会干扰你们正常做生意,与夷人接触时,也不会暴露身份,只装作你们的伙计。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以后每次出海有官军保护,岂不是好?” 其实这些走私商人过去偶尔也会做一些类似海盗的抢劫行为,如今一听船上有官军监管,这种事自然做不成了,有些人便犹豫起来。朱由检也不客气,凡是不同意的立即剔除出去,连个重新考虑的机会也不给。 剩下的自然是些老实本分的商人了,皆对军管没有异议。朱由检便接着道:“贸易的利润,官民五五分成;官军在船上的饮食自带,费用自理,如确需征用你们的物资,返回皮岛后照价付银。账册一式二份,一目了然,互不相欺。怎么样?” 这些商人一听又是老大不情愿,因为走私贸易利润丰厚,白花花的银子谁愿意和人分一半?但转念一想,现在船都没了,如果不做,那就一两银子都挣不到了;反之,如果接着做,虽然单次的利润减少了,但这可是皇帝亲口许可的贸易,并且有官军保护,可以正大光明地进行,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只要多跑几趟,说不定比过去挣得还多。因此权衡利弊之下,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同意。 最后,朱由检肃容说道:“朕知道你们过去没少和倭人、朝鲜人甚至是女真人做生意。今后,此种生意还可以做,但是贸易的种类必须严格限定。比如,对女真人只可出售茶叶、瓷器等物,严禁出售粮食、铁器及军械弹药。并且绝不可泄漏你们已经加入商行的秘密,否则以通敌论,定斩不饶!” 众人虽然不大理解朱由检的用意,不过皇帝发了话谁敢不从,也只得凛遵而行。包括袁崇焕等人在内,都不明白朱由检为什么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如此上心,朱由检也懒得跟他们多解释。 其实朱由检此举有两大用意。第一,现在大明水师力量十分薄弱,最突出的问题就是缺少船只。创立海运商行官民合营,就可以实际控制这些走私船,必要时转为军用。朱由检可不是只盯着皮岛这点船,如果这个方法可行,他就要大规模,在短时间内先把船只的数量弄上去再说。 第二,对外贸易一直是朱由检的的改革计划中颇为重要的一环。地理大发现这个重要历史机遇,大明已经错过了,朱由检不想在蓬勃发展的全球海上贸易中再次落后。 但是全面改革牵涉甚广,由于农耕文明的保守思想根深蒂固,朝廷解除海禁又并不彻底,包括完善的海关监管、税收等一系列与外贸有关的制度还根本没有创立,完全放开民间贸易的时机还并不成熟。现在朱由检先建立一个官民合营的商行,也是在为迟早都要到来的改革先行试水。至于效果如何,那就得套用前世曾经流行的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 第807章 新的皮岛(四更求花求订阅) 既然成立了皮岛商行,朱由检就打算如毛文龙时期一样,继续保持皮岛“自由港”的地位。除了商行的船只可以去海外贸易以外,当然也得允许海外的商船来皮岛交易。这就又涉及到两大问题:安全和监管。 所谓安全,自然是指皮岛的防务。东江镇现在只剩下皮岛及附近的若干小岛,虽然是弹丸之地,兵力也不很多,但处于朝鲜和后金之间,进可攻退可守,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如果山海关乃至京师是未来的前线主战场,那么皮岛就是敌后第二战场,可以骚扰后金的后方,牵扯其兵力,使鞑子不敢全力进攻主战场。 所以皮岛绝对不容有失。由于是海岛,所以只要防住来登陆的舰队,女真人就只能望洋兴叹。而狡猾的女真人会不会打着贸易的幌子,偷偷派人上岛搞破坏,甚至直接攻岛?朱由检必须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所以朱由检要黄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编皮岛水师。本来皮岛共有战舰十七艘,其中毛文龙的旗舰最大,是八百料的福船,不过换算成排水量,大概也就是四五百吨。剩下的三艘六百料战舰,分别为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所有,现在也被三人带跑了。余下多为四百料船,甚至还有一百料的小船,比渔船也大不了多少。 朱由检命令黄龙坐镇于旗舰之上,非特殊情况不得下船。而毛承禄则驻于皮岛之上,负责日常管理。说到底,朱由检还是对毛承禄不大放心。如果毛文龙已经被杀,他是绝不会留毛承禄在岛上的。现在毛文龙要被押往京师,毛承禄应该还不敢怎么样,而皮岛又人才奇缺,权宜之下,朱由检也只得让他留任。以后只要有合适人选,朱由检肯定要把毛承禄调走。现在让黄龙直接掌管舰队,毛承禄就算有异心,没船照样什么也做不成。 朱由检给黄龙下达的近期任务是:暂时不必急于袭击后金,先把皮岛海防巩固了再说。每日舰队要在附近海域巡航,凡有至皮岛贸易的海船,必须先在外海停船受检,没有问题之后才放行停靠,这样就基本杜绝了女真人偷袭的可能性。 至于对外来海船的税收,毛文龙时期是按船收税,一艘船收个几十两白银。相对于一次动辄成千上万两的交易量来说,这点银子实在微不足道,所以才能吸引大量的走私船前来。 朱由检却改变了这个规矩,改为按货值收税。这在前世本是常识,因为货物种类千差万别,货值也相差悬殊,按船收税虽然简单,但却很不公平。 改为按货值收税后,虽然监管的工作繁琐了许多,比如船主要申报、守军要核点,而且为了继续吸引商船前来,朱由检也把税率定得很低,算下来与以前也差不了多少;但朱由检的目的是让贸易方养成照章纳税的习惯,而且海关收税也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当然权力,对外贸易总量变大以后,税收收入也会是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对现在的皮岛而言尤其如此。靠着自收自支,皮岛就可以解决一部分军饷了。 将皮岛的防务和主要经济问题做出安排后,接下来就要处置岛上的其余人员了。其中一部分是毛文龙招募来干活的工人,这部分人朱由检基本留用,因为岛上的建设还少不了他们。而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那几千名女子了。 毫无疑问,朱由检是绝对不会允许技女在皮岛继续存在的。但他们或是被毛文龙掳来,或是因为生活极度困苦而主动前来,而且日本人、朝鲜人、女真人甚至欧洲人都有,朱由检也不可能把她们一一遣送回原籍。 向这些女子征询意见的结果,也印证了朱由检的判断。她们别说是无家可归,就是有家也没脸回去了。数年皮岛卖笑生涯,已经在她们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伤痕;如何抚平这些伤痕,让这些可怜的女子做回正常人,可让朱由检颇费思量。 初时朱由检曾经考虑,干脆将她们留在岛上,与守岛士卒结成夫妻。可是后来一想,此举大为不妥。因为这些人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即使以后成家,但皮岛一共也没多大,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旦碰到过去的“主顾”,实在太过尴尬。若甚至因此产生“出轨”等事,极易引发士卒之间的矛盾,对严肃军纪殊为不利。 最后朱由检下定决心:将这些女子全都运回京师。在那里,没人知道她们的过去,她们可以和那里的百姓成亲,并且参与未来京师的建设。这个人口迁移工程可不算小,至少也得往返几十次才能运完。朱由检严令:在等候船只期间,禁止任何人再去骚扰这些女子,违者立斩不赦。并且每人赐银二十两,权且算是对她们这几年受到的欺凌的一点补偿。 至于这里面的一些外籍女子,朱由检把她们挑出来,待风暴平息之后,随自己同船返回。这倒不是他想品尝什么“异域风情”,而是这些女子都会外语。 朱由检现在急需懂得外语的人才,偏偏大明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几乎就没人会外语。他也不可能总指望着那几个传教士,一来他们人数太少,二来他们来中国都另有所图,不能太过倚重。而这些外籍女子没有任何政治目的,被解救出来之后又心存感激,当外语教员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七天就在忙忙碌碌之中飞快地过去了。虽然皮岛事务仍是千头万绪,朱由检却一天也等不下去了,他心里最牵挂的,始终是大凌河的数万边军。 这一晚他夜不能寐,索性与袁崇焕来到海边,顶着刺骨的寒风观察咆哮的大海。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海面上有一片亮光,随着上下浮动的波涛不停闪耀变幻。 “那是什么?”朱由检不禁奇道。 袁崇焕定睛一看,不禁大喜道:“那是月亮在海中的倒影!圣上,天气放晴了!” 第808章 二城被围(一更) 当夜朱由检即与袁崇焕、李来亨、曹文诏等人登船,四艘运粮船加上刚刚修复的袁崇焕座舰,五船向宁远缓缓进发。 不过这次可没有来的时候快了,因为海上风力一下子转弱,尽管水手们不断调整航向和船帆,让船只尽可能借助风力,可船速还是如乌龟一般,在海上漂了两天,才到达波海口附近。这也将海运在这个时代的缺点暴露无遗,那就是除了风力以外,没有其他的动力,因而可靠性比其陆地来大为不如。 朱由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每日与袁崇焕等人研究辽东地形,聊以解闷。心中却在想,现在指望发动机出现显然是不现实的,如想逆风行舟,就只有依靠人力划桨。 但海船不是小艇,自重很大,要想用船桨划动,除了船只需要改装以外,还要增加大量桨手,至少也得有几十人。那么船只每次出海,必须多带几十人,以及这几十人的粮食和淡水,消耗自然大增。在速度和消耗之间如何取舍,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难题。 到了第三天,由于春天渐近,海上转为东南风,船速陡然加快。众人皆欢声雷动,将航向对准宁远,挂上满帆全速前进。 又过了一天,已经远远地望见了觉华岛的轮廓。众人欢呼之际,朱由检却想起两年多前岛上军民被后金军屠戮殆尽、上千船只被焚毁的往事,心中不禁黯然。 忽听袁崇焕惊叫道:“圣上,有两艘船正向我们接近!” 船上的水手和士兵立即进入警戒状态,运粮船上是没有火炮的,只有袁崇焕的座舰侧舷上有四门小型佛郎机炮,此时炮手赶紧手忙脚乱地填装弹药,准备射击。因为女真人虽然没有海军,但近来倭寇越来越猖獗,偶尔也会流窜到这一海域,所以众人都是如临大敌。 待距离近些,袁崇焕才长出一口气道:“圣上勿忧,是我们的船,那船头上的人还向我们挥手呢。咦,此人体态怎么有些眼熟…” 待双方距离更近,朱由检与袁崇焕却大吃一惊。原来那船上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孙承宗!只见这老爷子急得满脸通红,在船头蹦着高向这边拼命大喊。但是距离太远,喊什么实在听不清楚。 朱由检心中猛地一紧,暗想孙承宗不是被自己甩到了山海关么,这会跑来宁远做什么,又为何如此惊慌?难道是辽东局势有变? 待双方船只相距不足百丈,对面船上的水手突然齐声呐喊:“锦州、大凌河被围!” 朱由检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没坐到甲板上。袁崇焕急忙搀住,朱由检却奋力甩开他的胳膊,破口大骂道:“你大爷的袁崇焕,看看你干的好事!你不在宁远呆着,非要跑去皮岛,还耽误了朕十几天的时间!若两城边军全军覆没,朕非活剐了你不可!” 袁崇焕当然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吓得跪倒在甲板上连连磕头。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刚飞起一脚想踢袁崇焕,却又生生地顿住道:“磕头有个屁用!赶紧靠岸进宁远城,想法子补救!” 几艘船迅速靠岸,孙承宗也从船上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朱由检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圣…圣上,你好大心,怎么去了这么久!大凌河和锦州已经被围五天,建虏正全力猛攻,这可如何是好!” 朱由检忙飞身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骏马,一边进宁远城,一边听孙承宗详细汇报战况。 原来后金大汗皇太极一方面派宁完我去京师议和,另一方面也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发动进攻。尽管朱由检很快就来到辽东,并且将消息封锁了几天,但由于皮岛之行一来一回耽误了十几天的时间,后金方面还是获知了宁完我被杀的消息。 皇太极闻讯勃然大怒,而且本来长冬过去,他也准备兴兵南侵了,于是当即尽起后金、蒙古、汉军八旗十余万大军,从沈阳、辽阳和广宁分别出发,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兵临大凌河城下,将这座尚未竣工的城池团团围住。 大凌河守将、平辽前锋总兵官祖大寿正率领三万五千边军在此筑城,见后金大军骤至,当然不敢出城迎敌,只得紧闭四门龟缩不出,后金军立即将大凌河四面围得如铁桶一般。 皇太极还觉得意犹未尽,十几万大军围困这座弹丸小城,兵力不易展开,又命四大贝勒之一的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为帅,统领济尔哈朗的正白旗、岳托的镶红旗,以及自己的长子豪格率领的镶黄旗之一部,迅速越过大凌河城,直扑几十里外的锦州。 锦州现在的守将是总兵朱梅,他因为受到祖大寿排挤,手下只有八千老弱残兵。锦州虽然已经筑城完毕,但这八千弱兵自保尚嫌不足,更别提救援大凌河了,因此朱梅也只好死守锦州,同时飞马向宁远告急。消息刚刚送出去,八旗大军就合围锦州,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出了。 偏巧驻节宁远的袁崇焕去了皮岛,宁远守将哪敢做主,只得继续向山海关的高第通报。高第和孙承宗正在山海关苦等皇帝,突闻此大变,皆吓得魂飞魄散。 高第本来就没什么军事才能,让他守山海关可能还行,遇到如此紧急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倒是孙承宗还沉得住气,一方面命人快马去追赵率教,让他赶紧率军返回山海关再说;另一方面亲率满桂所部一万多兵力向宁远急行军,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匆匆赶到。 可是孙承宗也知道,这一万多人若去和后金军野战,多半是凶多吉少。而锦州和大凌河存粮颇丰,城池又很坚固,应该可以守一段时间。再说他现在可不是统兵的督师,只是吏部尚书,无权做出如此重大的军事决定。因此他急盼皇帝回来主持大局,心急之下,竟也乘船出海,想要到皮岛去找朱由检,幸亏走了不远便碰上了。 朱由检听罢介绍双眉紧锁,良久才道:“尚书大人,还有你,袁崇焕!你们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第809章 救是不救?(二更) 朱由检与孙承宗、袁崇焕二人在宁远急议战局,孙承宗马上急切地道:“虽然我军野战不及建虏,但锦州和大凌河还是非救不可。因为此次建虏倾巢而出,志在必得,臣惟恐祖大寿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只是宁远兵力太少,驻军加上满桂所部,能出动的也只有一万五千人。以臣之见,不如调赵率教部和山海关剩余兵力一同赴锦州,这样就有三万人马,可以与建虏一战了。” 袁崇焕却摇头道:“恩师,学生以为此举万万不可。建虏倾巢出动,利在速战,如果我军仓促去救,那就正中鞑子下怀。锦州已经筑好,大凌河也接近竣工,二地城坚炮利,鞑子一时未必能攻陷。倒不如在宁远等待时机,待鞑子师老城下、粮草不继时再挥师北上,内外夹击,方可解二城之围。” 朱由检听罢却摇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都不可行。” 孙承宗和袁崇焕不禁一愣,因为二人说的其实就是“救”和“不救”两套方案。这两套方案非此即彼,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朱由检则半是解说、半是自言自语地道:“你们大概还不太了解皇太极这个人。此人军事能力不比老贼努尔哈赤低,但阴险狡诈尤胜其父,否则也难坐稳大汗的位子。我料建虏现在围城不假,却并不急于攻下大凌河和锦州,而是要诱宁远和山海关的守军去救。我军野战能力本就比建虏差得远,对方又是以逸待劳,径直去救,必败无疑。别说三万,再多一倍也是白搭,难道你们忘了萨尔浒之战么?” 孙袁二人当然知道萨尔浒之战明军共有十余万人,而后金军只有六万人,结果却是明军惨败,险些全军覆没,后金军却伤亡不大。孙承宗一时语塞,袁崇焕则赶紧道:“圣上所言极是,所以臣主张不要急于发援兵。” “那也不行。”朱由检道,“一方面,双方兵力相差过于悬殊,锦州和大凌河又接近建虏的老家,鞑子就是再穷,围几个月乃至一年半载也是可以做到的。时间一长,守军不是饿死了?另外,皇太极必会诱降守军。跟你们说实话吧,祖大寿这个人,朕不放心!” “圣上怕祖大寿投降?”袁崇焕忙道,“臣深知祖大寿的为人,他或许有很多小毛病,但臣子大节还是有的…” 朱由检立即冷笑着打断他道:“有道是‘时穷节乃见’,祖大寿之前还没有单独被建虏困在城中过吧?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一边是粉身碎骨,一边是高官显禄,就算祖大寿本人能坚守民族大义,你能保证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也能如此么?” 其实朱由检做为穿越之人,自然知道历史上的祖大寿虽然与满清争斗多年,还玩过假投降欺骗皇太极,但最后到底是因为孤立无援、彻底绝望而真投降了。做为吴三桂的亲舅舅,他的投降自然对吴三桂有很大影响,因此不管祖大寿之前立过多少功劳,仍然落下个汉奸的千古骂名。 此时朱由检的分析入情入理,孙承宗和袁崇焕也不得不服。但救不是,不救也不是,这两难的境地也让二人彻底没了主意,也只得老老实实地等着皇帝做出决定。 朱由检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辽东地图前反复徘徊。突然,他指着锦州和大凌河之间的一道山脉问道:“这是什么山?” 袁崇焕忙答道:“回圣上,此山名为巫医闾山,简称闾山。其为辽西松岭山之余脉,山势陡峭,风光秀丽。据传上古舜帝将天下分为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幽、并、营计十二州,每州各封一名山为一州之镇,这巫医闾山即是幽州的镇山。” “唔…”朱由检沉吟道,“二城被围多久了?” “今天是二月二十,大凌河已经被围六天,锦州已经被围五天了。”孙承宗赶紧道。 “也就是说,后金军已经越过了巫医闾山…他们应该不会在山中扎营吧?”朱由检蹙眉道。 袁崇焕莫名其妙地道:“这个当然不会。建虏大部是骑兵,在山中行动不便,肯定从山路中通过后,就在锦州城外的原野上扎营。不过巫医闾山在锦州东北,我们即使派援兵也要先救锦州,到不了巫医闾山。不知圣上为何有此问?” “不不不,我们不先救锦州。”朱由检突然兴奋起来,“刚才不是说了么,建虏就等着我们去救呢,他好围城打援。我们救是肯定要去救,但不能走辽西走廊这么大摇大摆地去,那就落入鞑子的圈套了。” “那要怎么去?”孙袁二人齐声问道。 朱由检用手指在地图上兜了半个大圈子,缓慢而又坚定地道:“我们不走大道,从西面的松岭山绕过去!绕到锦州城的西北,再从锦州和大凌河的两个包围圈之间穿插进巫医闾山,这样鞑子就不会发现我们的援军!” 二人听罢皆是一愣,半晌袁崇焕才道:“圣上,如今辽东积雪未消,松岭山上更是难行,我们数万大军一路跋涉过去,辛苦不说,至少也要半月以上,恐怕早被鞑子发现了……” “什么数万大军?又怎么会用半个月,那不黄花菜都凉了么!”朱由检嗤道。 “赵率教的人马从蓟州赶到山海关,再从山海关赶到宁远,与满桂会合后再走松岭山,说半个月都是快的,臣觉得至少需要二十天!”孙承宗也不住摇头道。 “谁说要赵率教来了?”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速传满桂、李来亨!” 须臾二将入内觐见,朱由检立即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李来亨,你立即飞马至山海关,调你麾下所有轻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宁远。并通知高第,赵率教部就驻在山海关,不必来援。现在是正午,若明日正午不能回来,朕取你首级!” “遵旨!” “满桂,你立即从军中挑选最精锐的三千轻骑兵,等李来亨回来之后,随朕一起行动。” “遵旨!”满桂一听要跟朱由检一起行动,高兴得合不拢嘴。 孙承宗却面色大变道:“圣上,你该不会是想亲自去救祖大寿吧?臣…” 朱由检怕他啰嗦,赶紧打断他道:“孙承宗听旨!” 孙承宗忙跪下接旨,朱由检道:“朕命你暂时督师宁远兵马,从今天下午起向锦州鼓噪而进,但千万不要走得太快,每天走十里八里也就行了。一旦遇到建虏,立即撤回宁远!” 袁崇焕见众人都有了差事,惟独自己闲着,心中好不懊恼。朱由检看出他的失落,冷冷地道:“袁大人,你随朕一起行动吧。也许祖大寿还能听你几句!” 第810章 医巫闾山(三更求花求订阅) 虽然已经接近阳春三月,东北大地也开始从漫长的寒冬中渐渐苏醒,可号称“北镇”的医巫闾山附近,仍是一派莽莽苍苍的北国风光。夏季茂盛的森林,恰如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掩盖了所有生命气息。这这个时节,所有动物都会窝在洞中,候鸟北归也还早,山上连个猎人都没有,正是一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萧瑟景象。 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小心翼翼地在山间的冰雪之中艰难行进。因为怕暴露行踪,所有人在盔甲外都罩上了白布,战马亦是如此,看起来仿佛披麻戴孝一般;但在雪地之中,隐蔽效果倒是极好,若在数十丈之外远观,不仔细看还真难与背景区分开来。 时近正午,天空却还是阴惨惨的,没有一丝温暖的阳光。这支队伍停下休息,却不敢埋锅做饭,只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合着冰冷的雪水咽下去。虽然条件艰苦,却无一人口出怨言。相较之下,战马的草料倒是很充足。马儿们饱餐一顿后心满意足,也没有一匹发出长嘶。 而在一座山顶之上,带兵的将领们正伏在冰雪之中,向更远的原野眺望。在山脉之东十余里处,一条冰河从自西北向东南蜿蜒而来,正是大明与后金势力交界处的大凌河。大凌河西畔有一座体量不大、城墙却非常高大的城池,此时已被无边无际的后金军营寨团团包围,营寨中旌旗招展,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再向山脉以西望去,一座城池背倚东北西南走向的松岭山巍然屹立,牢牢地扼住辽西走廊的北端。不过这座城同样被重重包围,且不时有喊杀声和隆隆炮声传来,显然激烈的厮杀正在进行。 看罢多时,几人中的一个年纪较轻者沉声问道:“李来亨,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那年龄最小的将领呵了呵早被冻僵的双手,哆里哆嗦地答道:“圣…圣上,鞑子包围大凌河的约有八九万人,包围锦州的五万左右,看来他们似乎是把攻击的重点放在大凌河。但是很奇怪,大凌河这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是锦州那边打得热闹。” 提问者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你可知鞑子都是谁在带兵?” “那末将怎么知道,离得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再说末将也不认识那些贼酋啊。” 这时另一位身材魁梧、说话瓮声瓮气的将领接口道:“这个不难知道,只看旗帜就能辨清了。大凌河这边有正黄旗、镶黄旗、镶白旗、正红旗、镶蓝旗,应该是皇太极亲自领军,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也大部分在这边。锦州那边是镶黄旗、正白旗、正蓝旗、镶红旗,说明是莽古尔泰或是济尔哈朗领军,可能还包括皇太极的儿子豪格。” “好!满桂,那你说说看,鞑子为何要如此布阵?”提问者又追问道。 “这个…末将不知,也许他们是抓阄儿派将吧?”身材魁梧的将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 “胡说,打仗岂是儿戏?”提问者笑道,“你们看见没有,正黄旗的营帐在大凌河以东,其余数旗也在附近。河西的部队数量虽多,但无论是营帐大小还是营寨栅栏,都比河东的部队差了一截,说明这应该是蒙古或是汉军八旗。锦州这边却是相反,最精锐的正白旗、正蓝旗都在城南,靠近咱们的同样是汉军旗。这说明什么?” “嘿嘿,说明皇太极贪生怕死,自己缩在河对岸不敢过来,却让别人打头阵。”二将不约而同地道。 提问者却摇头道:“看来你们还没有参透其中玄机。皇太极不肯过河,当然有安全方面的考虑,可他故意将弱兵摆在大凌河以西以南,若是守军要突围,是不是会选择这个方向?” “那是自然,从这个方向突围,正好可以向锦州靠拢。”二将不解其意地道。 “这就是皇太极的目的。他是想引诱守军突围,好在野战中歼灭。”提问者笃定地道,“再说锦州那边,最强的兵力摆在城南,恰恰堵住了辽西走廊。援兵一来,正好被迎头痛击。如果大凌河的守军真逃往锦州,那就危险了,到最后两座城全得丢。” “那为何锦州激战正酣,大凌河却没有动静?”另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文士疑惑地道。 “这又是皇太极奸诈之处。”提问者冷笑道,“大凌河城中有三万多边军,还有最精锐的关宁铁骑,鞑子若是硬攻,伤亡一定很大。而锦州在大凌河之南,守军不足一万,若锦州失守了,大凌河自然也就完了。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太极想劝降大凌河守军。 “如此部署确实高明,不过皇太极没想到的是,朕会从松岭山中急行军,再绕过锦州从西北方向插至医巫闾山。现在靠近我们的敌军,都是战斗力相对较弱的汉军旗,正好可以让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 面容黝黑者听罢道:“圣上,既然锦州吃紧,我们是否应先救锦州?” “不行,”提问者重重地吐了口气道,“我们只有一次突袭的机会,如果去救锦州,即使成功也只能救出锦州的一万守军。而且朕总感觉大凌河这边别看不声不响的,或许危机更为严重。所以必须向东猛冲大凌河,与守军会师于城内,再趁鞑子没反应过来,立即与守军一起反突锦州,最后从松岭山撤军!” “圣上,这太危险了!”面容黝黑者急道,“建虏在大凌河这边兵力明显比锦州多,我们只有六千轻骑,一旦陷入重围,不但救不出祖大寿,自己反要被歼!臣等死不足惜,可圣上万金之躯…” “不要说了,朕意已决!”提问者斩钉截铁地道,“骑马坐船三分险,现在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一战关键就在一个‘快’字,如果我们能以快打慢,成功还是有希望的。现在是正午,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我们子时发动突袭,天亮之前就要再次突围。听明白没有?” “末将等遵旨!” 提问者这才从雪地中艰难地站起身,遥望着东方的大凌河,心想成败在此一举,守军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顶不住! 第811章 汉奸诱降(一更) 与此同时,在被后金八旗大军团团围困的大凌河城内,尚未竣工的总兵府戒备森严,从外到里都被一种极其压抑和绝望的气氛所笼罩。 大凌河已经被围将近十天了。在此期间,后金军发动过两次大规模进攻,基本上还是老一套:驱使汉军旗士卒在前面当肉盾,蒙古八旗跟在后面向城头放箭,女真人则在后面督阵。明军则是远处用红夷大炮轰,近些用佛郎机炮打,再近放箭,敌军蚁附攻城则在城头用刀枪死守。 两次进攻下来,虽然后金军没能攻上城头,而且伤亡惨重,但也给明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大凌河城中原有三万五千边军,一下子就伤亡了三千多。 而后金军方面,女真人连个擦破皮的都没有,蒙古八旗也伤亡甚轻,只有汉军旗付出了六七千人的伤亡。依着阿济格、多尔衮等贝勒的意思,反正汉人的命也不值钱,让他们继续往上垫就是,待到守军的弹药消耗殆尽,女真八旗再挥师攻城,必可一蹴而就。 但是皇太极却拒绝了这个建议。在他看来,即使汉人的命很贱,但好歹是听话的狗。既然是狗,那就是自己的财产,不能随意挥霍。因此在这两次大规模攻击以后,皇太极停止攻城,只是继续围困。也幸亏如此,城内的守军才算缓了一口气;如果后金军不计血本拼命往上砸人,大凌河还真危险了。 饶是如此,大凌河的最高指挥官、平辽前锋总兵官祖大寿仍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他心里很清楚,辽东的兵力有一半已经在手里,锦州自保尚且不足,剩下的远在宁远和山海关,不可能很快来救援,即使来了也是凶多吉少。而看皇太极的架势,竟是要困死自己。虽然城中粮草足够吃四五个月的,可是五个月以后怎么办? 更让他害怕的是,这两天女真人竟然也推出两门红夷大炮,在一里之外远远地向城墙开炮。虽然击发速度极慢,也没什么准头,大部分落在城外的原野上,但还是有几发炮弹命中了城墙,还有两发炮弹越过城墙砸入城内。 大凌河的城墙是新砌的,本来有的地方就不太牢靠,被威力巨大的实心铁弹一轰,立即崩塌一大块。虽然守军立即重新砌好,但炮击给士卒们的心理上带来的震撼,却是不可能消除的。过去他们一直认为后金军不擅攻城,自己仗着有火炮可以欺负人家;现在女真人也有红夷大炮了,那守方的优势岂非荡然无存! 正在军心动摇之时,后金大营中居然派来了议和的使者。祖大寿虽不想投降,但能利用议和的机会拖拖时间也好,便在总兵府秘密会见了这位使者。 来人姓范,叫范文程,年约三十,身材魁梧,却是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颇为儒雅。他是皇太极新设立的“文馆”中的书房官,虽然身为汉人,也不在八旗序列之中,没有正式的身份,但平时和皇太极接触的机会很多,颇受皇太极重用。因此祖大寿对他倒也客气,拱手问道:“先生此来,有何话说?如是劝降,免开尊口。” “祖将军,学生并非劝降,而是特为将军之前途而来。”范文程口才极好,也善于捉摸别人的心思,此时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祖大寿嘲讽地笑道,“为将者,要么得胜凯旋,要么马革裹尸,只有这么两种前途。不知你要给本兵哪一种?” “学生何许人,哪能决定祖将军的前途?是生是死,是荣是辱,是流芳百世还是徒为天下笑柄,全在将军一心。”范文程悠然道。 “先生说说看!” “遵命!”范文程微微一笑道,“祖将军原是辽东人氏,生于斯长于斯。汉人百姓与大金八旗和睦相处,各耕其田,相安无事。不料明朝欺人太甚,诱杀英明汗之祖、父,英明汗这才以七大恨告天,凭借十三付旧盔甲起事。不过二十年,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部落,发展为铁骑二十万,一统建州、海西各部,东征朝鲜,西联蒙古,屡次大败明军。若非获命于天,能有此成就乎?” 见祖大寿沉吟不语,范文程接着道:“反观明朝,万历帝二十年不上朝,泰昌帝即位不足一月而崩,天启帝不坐朝堂,反以刀锯木绳之雕虫小技为乐,不足七年亦亡,岂非亡国之兆?文臣则结党营私,内斗不止;武将则侵吞空饷,武备松弛。升黜赏罚,全凭关系远近及使钱多少,以将军之大才及累年战功,怎么也该封侯拜将,如今却只是一镇总兵,手下疲卒数万,日夜困守孤城。而明朝那些宗室亲王,终日锦衣玉食无所事事,待遇反在将军之上,学生深为将军不平!” 祖大寿因为自觉手握重兵却升迁太慢,平时也早看不惯朝中文武。范文程这番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直说得他频频点头。 不过沉思半刻,祖大寿还是摇头苦笑道:“先生之言虽有道理,但为人臣、食君禄者,自当以死效之。先生的才学,本兵是极敬重的,但你我各为其主,多说无益,你还是赶快出城吧。” “将军又错了。”范文程如何看不出祖大寿心思活动,立即跟上一句。 “哦?本兵错在何处?”祖大寿疑惑地道。 “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范文程摇头晃脑地道,“自三皇五帝时起,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朝代更替,可知天行有常,旧朝无道新朝代之,实乃顺天命、应天时,即或有征伐之举,亦属义兵。蒙元无道,朱元璋起于草莽之间尚且可得天下,我大金英明汗累世为指挥使,功勋世著,难道朱明无道,我大金就不能取而代之么? “更何况如今天聪汗神武盖世,麾下雄兵踏破山海关、直捣京师指日可待。祖将军若及时开城归义,则为从龙开国之臣,大汗必不负将军;若负隅顽抗,则是螳臂当车,不但粉身碎骨,亦为后人所笑,请将军慎思之!” 话音刚落,祖大寿还没说话,旁边一人一个箭步蹿上前来,一把揪住范文程的脖领子道:“总兵大人,和这等汉奸废什么话!让末将给他直接开膛摘心喂狗,说不定狗都不吃!” “何可纲,你放肆!还不退下!”祖大寿猛地一拍桌案道。 那人只得恨恨地撒了手,一言不发地退出堂外。 第812章 可纲被执(二更) 在范文程巧舌如簧的劝诱下,祖大寿本来就不十分坚定的立场越来越动摇起来。对朝廷,他基本上已经绝望了;但要就这么投降,他也怕女真人出尔反尔,自己一献城马上被杀,到时候自己连个战死沙场的机会都没有,那可就太冤枉了。 范文程看出他的担心,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过虑。凡归顺大汗的汉人,只要剃发易服,大汗皆与女真人一样看待。李永芳、佟养真您是知道的,皆在八旗军中效力,统兵极多,位高权重。祖将军胜过此二人多矣,官爵肯定还在他们之上。即是学生区区一个秀才,尚且得到大汗如此重用,将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祖大寿愈发踌躇起来,良久才道:“大汗之意,本兵心领了。但就算本兵不欲与大汗交兵,麾下将士也未必答应。你且回去,让本兵再考虑考虑。” 范文程知道祖大寿不可能被自己几句话说得立刻开城投降,现在让他立场动摇,已经离成功很近了。看来祖大寿一是怕部下不服,二还是怕投降之后的待遇比不上现在。告辞之时,他也向祖大寿保证,回去之后一定向大汗多多美言,争取给祖大寿一个明确的官职。 范文程走后,祖大寿立即召集军中主要将领议事,当然议的主题就是今后何去何从。他开门见山地道:“诸位,我们已经被困十日,据金国使者说,锦州也已被围,旦夕可下,宁远方面也丝毫不见官军来援。城中军粮尚可支撑百日,可百日之后我们又当如何?” 底下的将领多与祖大寿沾亲带故,像副总兵祖大弼、祖大乐是他的族弟,副总兵吴襄是他的亲妹夫。这些人与祖大寿心思也差不多,一方面对战局感到绝望,很有投降的心思;另一方面,又怕女真人骗开城池后剥夺他们现有的利益,甚至将他们直接杀掉,因此都踌躇不语。 只有参将何可纲奋然振臂道:“总兵大人,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们辽东边军与鞑子厮杀了十几年,彼此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虽然被围,但有守城之利,只要一日有军粮,我们便坚守一日;到了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奋力突围也不晚。而且末将觉得朝廷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派兵来救我们的!” 祖大寿素来看何可纲不顺眼,因为他虽然年龄比何可纲大得多,但在辽东李氏一门中,老家主李成梁更器重何可纲,当日学艺之时经常给他开小灶,祖大寿从那时起就怀恨在心。 后来二人同时进入军中,祖大寿却凭着家族的人脉关系,升迁远比何可纲快。李崇瑶遇难后,祖大寿凭着年龄最长、官品最高顺理成章地继任家主之位,更是大肆排斥异己,与他资历相当、军功最高的何可纲,自然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明明祖大弼、祖大乐二人没什么军功,但在祖大寿的偏袒和虚报战功之下,已经当上了二品副总兵;何可纲的军功都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反而落在二人之后,到现在只是个三品参将。 但何可纲这人淡泊名利,也不愿与祖大寿发生冲突,平时对他还颇为恭敬,倒也让祖大寿抓不住他的小辫子。这次却一反常态,当众与祖大寿争辩,祖大寿终于逮着机会,厉声喝斥道:“何可纲,你跟本兵大喊大叫什么?你是不是以为立过军功,就可以不把本兵放在眼里了?告诉你,本兵既是辽东前锋总兵官、大凌河城主将,又是李氏家主,还轮不到你对本兵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何可纲忙躬身抱拳诚恳地道:“末将无状,请总兵大人恕罪。但方才见您接待建虏来使,事关大节,末将忧心如焚,一时情急才冒犯总兵大人。为国捐躯,名垂青史;叛国投敌,遗臭万年,总兵大人可不要一时糊涂啊!” 祖大寿的脸腾地红了,拍案大怒道:“你放肆!谁说本兵要投敌了?之所以接待使者,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将士们有喘息之机!你难道眼瞎了,看不到敌人的红夷大炮一直在开火么?” “总兵大人或许用心良苦,就怕将士们看见女真人来劝降,军心动摇!”何可纲也有点急了,本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主帅乃三军之魂,主帅疑则全军危矣!万望总兵大人再不要见鞑子的使者,他若敢再来,立即斩下其首级悬挂于城楼之上,以明我军血战到底之决心。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士们见总兵大人如此决绝,必能…” “住口!”祖大寿暴怒地打断他道,“何可纲,你屡屡以下犯上,本兵念在同门份上还能忍你;可你咆哮帅帐,污蔑本兵欲降,是可忍孰不可忍!来呀,把何可纲给本兵拿下!” 在座诸将一时间吓得面无人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像祖大弼、祖大乐、吴襄等人,自然是和祖大寿一个鼻子眼出气的,也早想将何可纲挤下去,把他的部下收入自己帐中。 可他们都知道何可纲深得李成梁真传,马上步下武艺均十分高超,尤在祖大寿之上,箭法更是出神入化。真要是当场动手,他们仨捆到一块儿也敌不过何可纲,因而只是欠了欠屁股,连站都没敢站起来。 何可纲却惨然一笑,将双手反剪于背后道:“末将性急直言,触怒总兵大人,自当受缚领罪。只望总兵大人深思熟虑,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少说废话,押下去!”祖大寿急唤中军进来,中军见何可纲并不反抗,只得将他牢牢绑定推出帐外。 祖大寿狠狠地吐了一口恶气,正要继续商议,忽听小校来报:“敌使范文程又在城下求见。” “快带过来!”祖大寿忙遣散诸将,只留下祖大弼、祖大乐和吴襄三个心腹,打算一同会会范文程,看看他又有什么新的说辞。 不多时范文程昂然入内,见了祖大寿便满面春风地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本兵被你们围困,插翅难飞,何喜之有?” “在学生反复劝说下,大汗已经同意:只要将军剃发易服,开城归义,大汗即封将军为镇南王,继续统领麾下将士,永为宁远之主!” 第813章 意欲投敌(三更求花求订阅) “啊!” 祖大弼、祖大乐、吴襄三人齐声惊呼。只要投降金国,就能获封王爵,还能据有宁远,世代传袭,这可是他们在大明干八辈子也不敢指望的! 祖大寿当然也怦然心动,但他到底城府甚深,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本兵与贵方交战多年,杀伤八旗将士亦不在少数。女真人睚眦必报,岂有不但不害本兵性命,反而封王之理?只怕这是皇太极诱降之计吧!” 范文程忙道:“我大金国有仇必报不假,但冤有头债有主,大汗恨的是明朝皇帝,至多再加上一个毛文龙,却与将军及麾下将士无碍。战场上各为其主并不为罪,就拿海西女真之叶赫部来说,其与我英明汗之建州部世代为仇,屡次交战,彼此伤亡都很惨重。 “可英明汗一统女真各部后,叶赫部因为侍奉恭顺,还是得到大汗优待。就连叶赫末主金台吉其弟尼雅哈、其子德尔格勒,也都归入大汗的正黄旗,获封佐领,统领一牛录之精兵,大汗并不因金台吉负隅顽抗而罪及他的家人。” 祖大寿听罢还是犹疑地道:“可他们毕竟都是女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汗能向对待叶赫部那样对待本兵?” “将军过虑了。”范文程笑道,“前有李永芳、佟养真,都是汉人降将。李永芳虽然阵亡,佟养性现在统领汉军镶黄旗,麾下精兵上万。近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他们本是毛文龙的部下,而大汗最恨的就是毛文龙。可是他们驾船来归,大汗还是不吝赏赐,封孔有德为恭顺侯、尚可喜为智顺侯、耿仲明为怀顺侯。此三人无论是声望还是兵力,都及不上将军万一,尚且受大汗如此礼遇,将军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祖大寿还不知道皮岛发生的事情,更不知这三人已经投降后金,听罢不禁暗暗心惊。又想到自己手握重兵,确实有足够的本钱让皇太极出高价,心中又有些窃喜。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道:“空口无凭。你现在说得天花乱坠,一旦本兵献城,大汗不兑现承诺怎么办?” 祖大弼、祖大乐和吴襄也赶紧频频点头,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范文程却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我大金与明朝不同,最重信义,言出必践,从无反悔,将军尽可放心。而且大汗并不想多占明朝国土,只想与明朝以山海关为界,这在大汗给明朝皇帝的国书中已经说明了。 “但大汗亦不想让女真人紧挨山海关,以致与明朝频生摩擦,因而想在山海关和广宁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地带。之所以肯封将军为王,永镇宁远,正是想让将军管辖这个缓冲地带。若不用将军,我大金毕竟兵少,要与明朝争斗到什么时候?大汗高瞻远瞩,还望将军不负大汗美意!” 祖大寿这才释然,暗想既然自己对皇太极还有这一层利用价值,看来那些承诺应该是真的。经过反复思量,他终于长叹一声道:“本兵并非背主求荣之辈,实是不忍见数万将士命丧大凌河。若大汗真能赦我全军将士之罪,划宁远为屯驻之地,本兵何惜此头!” 范文程登时大喜道:“将军,啊不,现在应该称您为镇南王!王爷为苍生计,毅然归义,善莫大焉!” 祖大弼、祖大乐和吴襄这三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祖大寿已经松口,自也长出一口气,纷纷称赞祖大寿这个选择无比明智,并当场表态,愿意今后为大金国尽忠竭力。 不过祖大寿毕竟老奸巨猾,还是皱眉沉吟道:“今我等虽欲归顺,只怕将士中还有人不服。只好辛苦先生再回去一趟,让大汗再宽限数日,待军中无人反对,本兵再献城不迟。” 范文程当然知道祖大寿这是还有点不放心,当即拍着胸脯道:“王爷只管放心。学生此次回去,定要向大汗讨下王爷的敕封旨意、黄马褂和免死金牌。有了这三样东西,王爷还不放心么?” 祖大寿大喜道:“如此有劳心生了!” 范文程却也阴恻恻地道:“只是学生入城两次,如都是空手回去,在大汗面前也不好交待。” “大汗喜欢何物,本兵立即献上!”祖大寿忙道。 “王爷不是怕难以服众么?”范文程冷笑道,“学生第一次入城时,不是有员偏将极力反对王爷归义么。王爷只要将此人斩首,首级高悬于城楼之上,大汗见了知道王爷诚意,定会礼遇更隆。” 祖大寿当即额头渗出冷汗,知道这即是所谓的“投名状”了。一旦杀了何可纲,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投降金国。 但是他本来也一直想除掉何可纲,此时紧张地思索一阵,终于狠下心来牙关一咬道:“好!先生且回去,一会儿本兵便斩了何可纲,以示归义诚心!” 范文程出城时,已是亥时三刻。祖大寿立即擂聚将鼓,将所有守备以上将领召集起来,疾言厉色地道:“朝廷无道,陷我等于大凌河而不顾,数万将士危在旦夕。金国大汗欲消弭兵争,让大家永享太平,已许本兵为镇南王,永镇宁远。此乃天赐良机,若不抓住,大家全得粉身碎骨。为三军将士计,本兵决意献城归义,有谁不服?” 这些将领中有一部分也早生投降之心,既然主将都要降了,他们当然同声附和。当然也有些将领不愿意投降,可见议事厅周围中军林立,刀枪耀眼,尤其是祖大弼、祖大乐和吴襄三人更是磨刀霍霍,谁若敢说半个不字,他们马上就要杀了立威,因此谁也不敢开口。 祖大寿见众人无语,便满脸肃杀地道:“参将何可纲,宁肯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也要负隅顽抗到底。按军规,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当斩!来呀,将何可纲押至城头斩首,首级悬于城楼之上,以警三军!” 第814章 御驾亲征(一更) 夜近子时,辽东大地的空气仿佛都被彻骨的寒冷凝固住了。大凌河城外,即使是常年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也都早早地缩进温软的牛皮军帐中进入梦乡,就更别提那些汉军旗士卒了。四面合围的军营一片漆黑,只有个别地方亮着点点灯火,恰如将身形隐藏在夜幕之中、只有眼睛放射出贪婪光芒的狼群。 而城楼之上,同样是一片肃杀之气。现已沦为祖大寿亲军的关宁铁骑士卒,将一员双手反绑的白面将领推搡着拥上城头,正是力主不降的参将何可纲。 一位年纪只有二十出头的下级军官快步上前,对何可纲抱拳歉然道:“何将军,对不住了。末将曹变蛟,现任总兵大人中军百户,暂掌关宁铁骑。奉总兵大人之命,为将军送行,将军勿怪!请放心,弟兄们一定会把活儿做得干净点,保证不让何将军受罪。” 何可纲却只微微一笑道:“如此有劳了。曹文诏是你什么人?” “那是末将叔父。”曹变蛟忙恭谨地答道。 何可纲仰天长叹道:“关宁铁骑是大小姐一手带出来的,后来归曹将军统辖,是官军中惟一一支可与鞑子骑兵正面交锋者,只是兵力太少。可惜总兵大人不但不重用曹将军,反将他调去宁远,又让你等只做中军,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其实曹变蛟又何尝不因此对祖大寿不满,可他年龄既小,又人微言轻,在边军中还没什么威望,更不敢与祖大寿对抗。按他的本意,原想和曹文诏一起走的,可曹文诏却一定要他留在关宁铁骑之中,宁肯受些委屈,也不可放松了日常训练。曹变蛟不敢违抗叔父之命,也只得忍气留在大凌河。 此时听何可纲说起,曹变蛟也不禁黯然。何可纲凝望着西北方向,满含深情地道:“咱们都是出身辽东李氏,自第一任家主李成梁起,出了多少英雄豪杰,又有多少忠义之士为保卫边疆血洒沙场!不说别人,李如松和大小姐父女两人,亦先后为国捐躯,我等身为李氏门人,不以大小姐为榜样尽忠报国,难道反去做叛徒、做汉奸?” 一番话说得城头众人全都羞愧地低下头去,曹变蛟更是面红耳赤,突然附在何可纲耳边低声道:“总兵大人既然欲降,干脆末将放了将军,将军率我们杀出重围吧!” 何可纲却轻轻摇头道:“鞑子四面合围,若全军突围尚有三分希望,只你手下这点人马,与送死无异。我死之后,祖大寿必开城投降,那时鞑子或许会放松防备。你既有报国之心,可在那时突然发动,透围而出!” “那怎么行!”曹变蛟急道,“那岂不是用将军的性命换我等的生机么!末将宁死也不做这等小人!” 何可纲却把脸一沉道:“禁声!军中耳目众多,若走漏了风声,此计也不可行了。我死不足惜,若能助你和关宁铁骑突围,也就算死得其所了。记住,关宁铁骑是大小姐亲创,无论如何不能投敌,否则大小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们!” 曹变蛟还想再说什么,何可纲却瞋目大怒道:“我与曹文诏是平辈,亦尔叔父也!现在我命令你立即行刑!” 曹变蛟其实也很清楚,在目前这种山穷水尽的情况下,何可纲的计策确实是关宁铁骑惟一的脱身之法了。想起曹文诏的叮嘱,又望着何可纲毅然决然的目光,曹变蛟热泪盈眶,终于狠下心大声道:“奉总兵大人将令:何可纲违犯军纪,斩首示众!时辰已到,放三声追魂炮,为何将军送行!” 须臾,城头的佛郎机炮向城下空旷之处开火,沉重的炮声如同闷雷般滚过茫茫原野。三声炮响过,行刑士兵让何可纲跪下,何可纲却倔强地立而不跪,面向西南淡淡地道:“就这样动手吧,我死也要向着京师!” 曹变蛟含泪点头,轻轻地替何可纲摘下头盔,左手挽起他的发髻,右手高举鬼头大刀。 何可纲无限留恋地望着西南方,在心中默念道:“祖大寿是被鞑子吓破胆了。其实只要坚守城池,未必不能等来援兵!以圣上之英武,宁远之战被老奴亲率大军困于孤城,尚且大获全胜,亲手炮伤老奴,难道此次就会置边军于不顾么?不会的,圣上绝不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即使为了大小姐,他也不会如此!只可惜,我看不到圣上派兵来援了…” 此时映入何可纲眼帘之中的,正是西南方十余里外的医巫闾山。黑黝黝的山脉隔断了他远望京师的目光,何可纲虎目含泪道:“行刑吧!” 曹变蛟同样热泪滚滚,刚要挥刀向何可纲颈中斩落,忽听身旁小校惊叫道:“将军,你看!” 何可纲与曹变蛟同时愕然向城外望去,却见西南方的医巫闾山脚下突然火光大盛,杀声骤起,万马奔腾时特有的隆隆蹄声震天撼地! 须臾那片火光已经化为两条火龙,一左一右直插医巫闾山与大凌河城之间的后金大寨。这一处是蒙古正蓝旗、镶蓝旗以及汉军正蓝旗、镶蓝旗的驻地,本来战斗力在后金军中就是比较差的,此时又是在深夜中被近在咫尺的对手突然袭击,竟是完全措手不及。 顷刻之间,两条火龙已经撞破后金营寨栅栏,狠狠地杀入敌阵。深夜之中,即使是豆大的火光,在数十丈外也清晰可见,何况是千军万马组成的浩荡洪流!只见这两条火龙在后金寨中左冲右突,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如劈波斩浪一般,杀得后金军四散奔逃! 而跟在两条火龙之后的,则是一个整齐的圆阵,以势不可挡的强大动能,从刚刚被两条火龙犁开的敌营碾压而过。大凌河城头所有士卒都看得清清楚楚:在圆阵的熊熊火光之中,一顶黄罗伞盖擎天而立,虽被凛冽的寒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却始终屹立不倒,坚定而迅速地向大凌河靠拢过来! “你们看到没有,黄罗伞盖!”何可纲激动万分,忍不住嚎啕痛哭道,“是陛下!陛下御驾亲征了!” 第815章 凿穿敌营(二更) 从医巫闾山上杀入后金大营的,正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亲率的六千轻骑兵。他们从午时就潜伏在山中,直到入夜才悄悄摸下山来。待到子时万籁俱寂之时,突然举火鼓噪大进,果然打了后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两条当先的火龙,左首是山海关总兵、蒙古铁汉满桂,他亲率一千蒙古轻骑直冲后金汉军旗正蓝旗与镶蓝旗的衔接之处。一轮密集的箭雨过后,满桂一马当先,挺起数十斤重的大砍刀以刀为枪,狠狠地撞在后金营寨的木栅栏围子上。这些围子本来都是用碗口粗细的结实木桩捆扎而成,坚实无比,可被满桂连人带马这一撞,立时向四面迸飞,硬生生被豁开一个缺口! 满桂身后的轻骑兵则高举斩马刀,紧跟着主将狠狠地从豁口冲入。他们是清一色的蒙古人,身材彪悍,骑术精湛,如果碰上女真八旗的重装白甲兵,也许不是对手,但对眼前这帮汉军旗的士卒,则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 只见他们冲入营寨中后,奔驰的速度一点也不减缓,只是灵巧地绕过一个个牛皮大帐,用火把往上一划,顷刻间上百顶帐篷已经燃起冲天大火。趁汉军旗士卒乱作一团之际,这支轻骑兵远处用箭射,近处用马刀劈,并且绝不恋战,不过盏茶功夫,已经在后金大营中来了个穿营而过! 另一条火龙的带头将领,则是关宁铁骑的正牌主将曹文诏。此时他身披重甲,头戴铁盔,只露出血灌瞳仁的双眸,就连战马也全身披挂,正是关宁铁骑的标准配置。朱由检这次来援只求一个快字,因而全是轻骑兵,只有曹文诏一人是重装。当然,他的战马也是百里挑一的纯种大宛马,否则也负担不了这么大的重量。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临时从李来亨麾下拨给他的一千精锐轻骑。 曹文诏与满桂一样,也是硬撞开木栅栏杀入敌营,但后面的战法就完全不同了。他并不躲避四面八方射来的箭支,因为他身披重甲,根本就不怕;甚至连敌人的营帐也不躲,就那么笔直地前进。眼看要撞上时,便用镔铁大矛左右一划,把牛皮帐撕开一个大口子,然后就那么生生穿帐而过!不知有多少汉军旗的士卒,在帐中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就被曹文诏一矛挑飞;剩下侥幸未死的,则被倾覆的大帐埋在下面,随即被呼啸而过的骑兵洪流踏为烂泥! 在这两条火龙的凶猛突击下,后金大营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不过他们的灾难还没结束,因为朱由检亲率的四千轻骑已经排成一个圆形大阵,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般压了上来。 这四千轻骑中,有满桂的两千骑兵,以及李来亨剩余的兵力,全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战士。在李来亨的居中指挥下,这座圆阵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将满桂和曹文诏撞开的缺口进一步扩大,并且一往无前地向着数里外的大凌河城墙推进。 由于明军从医巫闾山发动突然袭击,后金军根本就不知道在相距不远的两个铁桶一般的包围圈中间,居然还隐藏着明军的一支精锐援军,完全没有防备。朱由检又是夜间突袭,再加上满桂和曹文诏骁勇无比,一下子就冲垮了敌营。 在此处驻扎的本来既有蒙古八旗又有汉军旗,但是蒙古八旗都是骑兵,虽然战斗力比不上女真人,但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逃跑起来的本领可不含糊。因此只是在刚刚交战的时候吃了些亏,很快就四散逃开,倒没付出多大伤亡。 可是汉军旗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多是步军,主要承担攻城时当“炮灰”,消耗守军兵力的任务,野战却非所长。偏偏满桂和曹文诏冲击之处,正好是汉军正蓝旗和镶蓝旗交界之处,负责值夜的佐领甫一接战便在乱军中丧命,剩下的士卒顿如无头苍蝇般乱跑起来,箭射刀劈马踏之下,伤亡不计其数。 居于圆阵正中的朱由检见突击顺利,立即命中军擎起黄罗伞盖。袁崇焕大感不妥,极力劝道:“圣上,黄罗伞盖目标太明显,若被鞑子发现,必然猛攻此处…” 朱由检却大声呼喝道:“朕正是要让守军看到,朕是御驾亲征!我们兵力远逊敌军,必须振奋士气、三军用命,才能死中求生。速去通知满桂和曹文诏,要左右军不得恋战,凿穿敌营,以最快的速度杀入大凌河城中!” 果不其然,正当后金大营被六千轻骑搅得如同开锅一般时,大凌河城头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随即城门大开,数百骑与曹文诏装束相同的重甲骑兵如果钢铁怪兽般杀出城来,紧跟在后面的则是数百马弓手。 本来汉军旗已经被杀得晕头转向,此时明军内外夹击,如何抵挡得住?很多士卒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拿起的兵器也嫌沉扔在了地下,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离这个杀戮之地越远越好! 两军很快会师,袁崇焕做为曾经的辽东巡抚,自然认得治下将领,略一看便大喜道:“何可纲、曹变蛟,圣上在此,快来护驾!”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用护驾了,汉军旗的敌军已经心胆惧丧,黑暗之中又摸不清明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谁敢过来送死? 这时满桂也拨马回来,与何可纲、曹变蛟等人齐至朱由检的中军阵前。何可纲已经激动得泣不成声,满桂大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老何,你身为大将,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圣驾在此,还不速迎圣上入城,后面的事还多着呢!” 朱由检虽不认识曹变蛟,但当年曾与何可纲并肩作战过,此时故人相见,自也十分感慨。不过军情紧急,他还是马上命令道:“诸将收拢士卒,立即入城稍歇,朕要马上见祖大寿!满桂、曹文诏,…咦,曹文诏呢?” 这时众人才蓦然惊觉,原来曹文诏麾下的一千轻骑已经聚拢过来,他本人却不知所踪! 正在此时,身后某个地方突然再次响起急促的喊杀声。众人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刚刚逃散的蒙古八旗骑兵正在重新列队,而曹文诏却单枪匹马直冲敌阵! 第816章 以一当百(三更求花求订阅) 在一片惊呼声中,曹文诏的战马却是越来越快,如离弦之箭般直奔敌阵而去。 蒙古八旗的战斗力略逊于女真八旗,然而远胜于汉军八旗。虽然刚才被明军一阵猛冲打乱了阵脚,但几乎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们很快就避开了明军的正面冲击,只剩下汉军旗的那些倒霉蛋遭受一边倒的屠杀,等于是为他们争取时间。 而这时,正蓝旗的骑兵已经集结了数百骑,正准备从明军的侧后方发起反冲锋。可是尚未发动,就见明军阵中冲出一人一骑,拍马挥枪直奔本阵而来。 这一队骑兵的佐领出身于喀尔喀蒙古下面的扎鲁特部,名叫嘎尔迪。自从喀尔喀发生内讧,扎鲁特部的台吉色本将他杀死篡夺贝勒之位后,便率部投降后金大汗皇太极。 皇太极继承了努尔哈赤对蒙古的又拉又打的政策,对于拒不臣服的插汉部组织远征,同时对恭顺归附的喀尔喀部和科尔沁部礼遇有加。他不但娶了科尔沁贝勒寨桑之女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为妃,而且将原属插汉部的大片草原许给二部。 蒙古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争夺草原而相互厮杀,此时得了这么大的利益,当然对皇太极感恩戴德。皇太极便趁机要求二部派蒙古骑兵加入蒙古八旗,并许战败明军之后,蒙古八旗缴获的战利品可自行分配,不必上缴大汗。 蒙古人当然知道比起插汉部,汉人是更大的肥肉,而且这些年来对后金屡战屡败,自己正好过去捡捡便宜。所以也欣然各派数千骑兵加入蒙古八旗,随后金大军一起行动。这嘎尔迪便被分到了正蓝旗,下辖数百蒙古骑兵。 此时见眼前的明军竟敢单枪匹马来冲阵,嘎尔迪勃然大怒道:“兀那汉人太过猖狂,难道视我们蒙古勇士为无物么!来呀,放箭!” 一声令下,数百名蒙古骑兵同时开弓放箭,一阵密如飞蝗的箭雨立时将曹文诏罩在其中。蒙古人骑射冠绝天下,这通箭雨的威力自然非同小可。别说是单人独骑,就是上千明军,在如此近距离、高密度的打击下,往往也会顷刻间崩溃。 可曹文诏却似真的没有看到蒙古人开弓放箭一般,仍是纵马疾冲。眼看数百支利箭已经扑至头顶,他才猛地将铁枪往空中一举,双手轮转如飞。只听“叮叮当当”的铁器交击声不绝,大部分箭支都被他的大铁枪磕飞了出去。不过还是有十余支箭不及拨打,终于钉在了曹文诏身上。 嘎尔迪见状不住冷笑,心想别说十几箭,就是一箭透体而过,来将也活不成了。 可就在下一秒,嘎尔迪却笑不出来了。原来曹文诏明明身中十余箭,却是冲势不减,仍然催马抡枪向阵前杀来! 这时蒙古人才看清,曹文诏身披重甲,箭镞根本无法穿透,全都弹飞了出去!而曹文诏被射中之后,反而更加悍勇,虽然单枪匹马,那凛冽的杀气仍然让所有蒙古人不寒而栗! 嘎尔迪忙命蒙古人再次放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曹文诏座下宝马如同飞龙一般,在离敌人还有七八丈远的时候,已经腾空而起,曹文诏居高临下铁枪横扫,护在嘎尔迪战马前的数名蒙古骑士登时被抽下马去! 还没等敌人回过味来,曹文诏的战马已经四蹄落地,狠狠地砸入蒙古人阵中。他就如同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抡起大铁枪横冲直撞,顷刻间将蒙古人刚刚集结好的队型冲得一片大乱。 而且他现在已经根本不是在用枪刺,而纯是以枪为棍,一扫就是一大片,一抽就是数人惨呼着落马!也有蒙古人企图用马刀招架,可那单手马刀才多大份量,被重达数十斤的铁枪杆一磕,登时远远地飞上半空,打上数十个转才坠落于地! 这时明军的大部队已经从后金大营中穿了出去,因此交战双方士卒的数万道目光,全都集中到这片狭小而又血腥的战场之上。朱由检见曹文诏虽然悍勇无匹,但一人陷入敌军数百骑的重围中,不免险象环生,大急道:“这个曹文诏疯了不成?快去救他出来!” 话尤未了,曹变蛟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在他身后的则是三百关宁铁骑。他们都是曹文诏的老部下,见曹文诏被困,如何肯坐视不管? 曹变蛟和他的叔父一样,也是手持大铁枪,身披重甲,战马如流星般杀向敌阵。此时蒙古人的注意力全在曹文诏身上,等发觉明军铁骑来袭时,双方距离已经不足二十丈了。 这可让嘎尔迪大惊失色,因为曹文诏虽勇,毕竟只有一人,可现在却是数百铁骑猛冲过来,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不过他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情急之下不及指挥,便打了个尖利的唿哨,同时策马避开明军的正面。他手下的骑兵听见唿哨,立即拨马四散。当然也有少数实在来不及躲开的,顷刻间即被关宁铁骑冲得溃不成军,或是被狼牙棒击中坠马,或是被直接撞飞。但结果是一样的:都被铁骑的洪流踩成了一团肉泥。 关宁铁骑一到,曹文诏立即脱困。可他还不肯罢休,如同疯了一般追击嘎尔迪。此时嘎尔迪在曹文诏前方五六丈,而且他的马也是一匹骏马,而曹文诏的马连续冲锋之下已经脱力,眼见是追不上了。 嘎尔迪正在庆幸,突然觉得背后遭到雷霆般的一击,登时从马上飞了起来,狠狠地坠于马下,献血狂喷,不省于事! 原来曹文诏见追不上,竟然将大铁枪脱手飞出,砸在了嘎尔迪的后心上! 其余蒙古兵见主将坠马,谁还敢战,立即一哄而散。曹文诏还要追赶,曹变蛟拼了命才把他拽回来。曹文诏却又一探身,将嘎尔迪从地上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又拾回自己的铁枪,这才回归本阵。 朱由检见他回来,当即面沉似水地道:“曹文诏,朕的命令你没有听到么?为何擅自厮杀?” 曹文诏这个铁塔一般的中年汉子,此时却是嚎啕大哭,边哭边哽咽着道:“圣上!刚才末将与之厮杀的,是喀尔喀部的蒙古人!末将要为大小姐报仇啊!!!” 第817章 挥师入城(一更) 曹文诏单枪匹马独战蒙古八旗数百骑,不但毫发无伤,还毙伤数十名敌人,生擒敌将嘎尔迪,从此一战成名,并且得到一个“曹疯子”的“美誉”。 但朱由检可不喜欢个人英雄主义,本想重重惩治曹文诏这种不遵军令的行为。听到曹文诏的哭诉,才知道他是从旗帜和装束上,认出了对方就是喀尔喀部的蒙古骑兵,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才独骑冲阵。 朱由检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崇瑶的离去而深恨喀尔喀部,见曹文诏哭得不能自已,感同身受,也不觉热泪盈眶。 突然曹文诏想起了什么,将被他俘虏的嘎尔迪拖至朱由检马前,发疯般地抓着他怒吼道:“你们把大小姐的尸首葬在哪里了,说!” 嘎尔迪却是紧闭双眼,并不回答。曹文诏愈发狂怒起来,掐着嘎尔迪的脖子拼命摇晃。朱由检见曹文诏还不清醒,气得断喝一声道:“你都把他掐死了,他还说个屁呀!” 曹文诏这才收手,却见嘎尔迪本来就受伤极重,又被他这一番蹂躏,已是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曹文诏没能问出李崇瑶葬身何地,痛彻心扉地跪在地上,仰天长嘶道:“大小姐啊!你好好看着,末将今日就要为你报仇,将喀尔喀部一个不剩全都杀光,开膛摘心,祭奠你的在天之灵…” 周围还有很多关宁铁骑的将士,此时也哭成一片,久久地回荡在战场上空。 朱由检也差点把持不住,但还是强忍悲痛,哑着嗓子吼道:“曹文诏,你给朕听着!朕对崇瑶的思念、对喀尔喀人的仇恨,一点也不比你少!但现在军情紧急,我们是来解救大凌河的数万将士的,国事大于家恨,容不得你胡来!现在朕命令你统领关宁铁骑断后,掩护大军入城。敌军若不追来,谁也不许自行厮杀,违令者立斩!一会儿还有一场恶斗,给朕省着点力气!” “末将…遵旨!”曹文诏泪流满面地道。 朱由检这才收拢部队,迅速而有序地退入大凌河城中。关宁铁骑最后入城,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二人各提一杆镔铁大枪拖在最后,满脸杀气地回望了后面的敌军一眼,这才缓缓入城。 而后金军不论是汉军旗还是蒙古八旗,全被明军的突然袭击和曹文诏的骁勇无双吓破了胆,只缓缓地跟到离城墙百丈之外,就再也不敢前进了。 入城之后,朱由检匆匆地道:“祖大寿及军中诸将在哪里?速带朕去见他们!” 何可纲与曹变蛟同时惊叫道:“圣上不可!” 朱由检面色一寒道:“祖大寿是城中主将,朕亲率轻骑来援,他为何不亲自指挥守军接应?” 何可纲与曹变蛟不敢隐瞒,便将这十日来的战况,以及后金派人来劝祖大寿投降、祖大寿欲杀掉何可纲献城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二人话音刚落,还没等朱由检说话,曹文诏飞起一脚就将曹变蛟踹了一溜跟头,同时从身旁小校手中夺过一口钢刀,挥刀追上,口中恶狠狠地骂道:“你个是非不分的东西!圣上要是不来,你还真把何将军杀害了?今天我要替你死去的爹清理门户,结果了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畜生!” 曹变蛟吓得连连磕头,何可纲也赶忙上前拦住曹文诏劝道:“曹将军,怨不得曹变蛟,这是祖大寿的命令。再说也是我让他杀的,这样才能给关宁铁骑争取一个突围的机会。现在我不是没死么,又有圣上在此,你我还是奉旨行事,先解守军之围再说吧。” 朱由检也颔首道:“何将军言之有理,现在大敌当前,别的事以后再说。照你们二人所说,祖大寿已是反了?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也并未献城。朕要马上率领全军突围,守军都归他管辖,即使朕要治他的罪,也得当面剥夺他的将印令旗。不见面怎么行,几万大军如何调动?” 众人也深知祖大寿在军中势力颇广,有些部队更是几乎成为他的私兵,换了旁人便指挥不动。正踌躇时,袁崇焕急切地道:“圣上,祖大寿之所以欲降,是因为对战事绝望。现在圣上御驾亲征,战局已有改观,他必已后悔了。臣请旨前往总兵府切责祖大寿,让他痛改前非,奉旨突围!” 满桂立即出言反对道:“不行!祖大寿这个王八蛋为人阴险,谁知道大人你去了总兵府,他会不会害你性命!难道离了他祖大寿,边军就不是王师、不遵圣旨了么?末将请旨去擒拿祖大寿,并且号令守军。谁敢不从,末将把他们全宰了!” 何可纲也赶紧道:“满总兵且请息怒。祖大寿虽然人品不佳,但在军中枝蔓甚广,本人又骁勇善战,必不肯束手就擒。如果来硬的,说不定会真把他迫反。还没和鞑子交战,我们自己先内讧起来,岂不是陷圣上于险境?不如还让末将去劝祖大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已经下令杀你了,你还敢去送死?”袁崇焕立即硬梆梆地顶回去道,“圣上,臣深知祖大寿。此人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辽东将领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平素也只有臣能节制他,他对臣倒还尊敬。圣上九五之尊不宜轻动,为今之计,只有让臣去劝服祖大寿,让他来此面圣。” 朱由检听了正在犹豫,袁崇焕已经拨马向总兵府飞奔而去,朱由检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得吩咐何可纲与曹文诏等人道:“将你们麾下的将士全都集合到这段城墙之下,退后二十丈,准备炸药!” 就在何可纲等人紧锣密鼓地调集部下时,袁崇焕已经飞马赶至总兵府。守门士兵见有人快马赶至,忙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帅府重地,还不下马通名!” 袁崇焕却根本不勒缰绳,直直地撞了上去。两名门军猝不及防,只得向两边一倒,这才堪堪避过。 就这么一慌的功夫,袁崇焕已经策马冲入总兵府,瞋目大怒道:“祖大寿,快给本部院滚出来!” 第818章 劝服祖大寿(二更) 此时此刻,平辽前锋总兵官、辽东李氏家主祖大寿正呆坐于议事厅内,双手抱头,深深地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其实从明军一开始冲击后金大营,祖大寿就已经得到了禀报。初时他还以为这是锦州的朱梅来了,心中更加绝望。因为朱梅既突围,锦州必然陷落,八旗大军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围攻大凌河。而朱梅统共也不到一万兵力,突围中至少损失七成,到了这里也对自己没多大帮助。 可就在他想马上开城投降的时候,突然得报:这支明军居然透围而入,杀得后金溃不成军!而且,阵中打出黄罗伞盖,似乎是崇祯皇帝御驾亲征! 祖大寿立时傻眼,急命中军去阻止对何可纲的行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曹变蛟一见援兵出现,立即释放了何可纲,并集合何可纲的部下一齐杀出城外,与来援的明军合兵一处,现在已经进城了! 祖大寿不禁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情知何可纲必然向皇帝告状,而他身为主将临阵投敌,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就在祖大寿紧张地思索如何应对之时,祖大弼、祖大乐等心腹将领也惊恐万状,七嘴八舌地给祖大寿出各种各样的馊主意。有说静观其变,绝不露头,让援兵去和后金厮杀,看战况如何再说的;有说可以趁着皇帝的亲军还未到来,赶紧开另外几道城门去投后金的;还有的说干脆来个瓮中捉鳖,连援兵带何可纲的部队一勺烩,最好捉住崇祯,向皇太极请功的… 祖大寿听得心烦意乱,突然暴喝一声道:“都给我住口!你们知不知道援兵到底有多少兵力,还有没有后续部队,领兵的又是何人?他们既能透围而入,说明战斗力非同小可;如果我们贸然发动,万一不是人家对手,不但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在宁远的家眷也会因为谋逆之罪而全族被诛!不露头?如果是皇帝亲至,他马上就会派人召见,我如不去亦是死罪!现在直接开城投降也不行了,皇太极必会疑我,这这这…唉!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祖大弼和祖大乐听了也面面相觑,倒是吴襄沉思片刻道:“总兵大人,末将倒有一计,或许可以过关…” 说着他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祖大寿一字不漏地听完,蹙眉思索了一阵,重重地吐了口气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正说话间,袁崇焕已经策马直冲入府,在院中大骂祖大寿。祖大寿咬咬牙下了决心,忙敛容快步迎出厅外,满脸不自然地笑道:“原来是巡抚大人,末将迎接来迟,还望…” 还没等他说完,袁崇焕已经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劈手就是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其实以祖大寿之能,如果不想挨这一下,当然能轻松避过;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装可怜,因此也不敢躲,这一记耳光吃了个结结实实。 别看袁崇焕是个文官,臂力倒真是不小。这下大嘴巴抽上去,硬是把祖大寿打得嘴角出血,腮帮子眼见着就肿了起来。 祖大寿平时目空一切,辽东换了几任经略、巡抚,谁他都没放在眼里,惟独对这个性情耿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袁崇焕心存敬畏。此时见袁崇焕敢孤身一人来闯他的总兵府,更是被他的满身正气所震慑,一半是演戏,一半也是真的害怕,双腿一软便跪倒惶恐地道:“巡抚大人,末将…” “祖大寿,你疯啦!”袁崇焕兀自怒气冲冲地道,“为何要率军投敌,又为何要自相残杀!” “巡抚大人息怒,末将有下情回禀!” “讲!” “末将并非真心投敌,这只是一出苦肉计!”祖大寿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道。 “哦?”袁崇焕冷笑道,“你且说说看!” 祖大寿赶紧顿首禀道:“大凌河被围十余日,外援断绝,虽然两次击退鞑子进攻,但也伤亡惨重。更兼鞑子也有了红夷大炮,想是从广宁城上卸下来的,连日来不停炮击城墙,大凌河危在旦夕。长此以往,城池必破,末将心急如焚。 “恰逢此时,贼酋皇太极派人来劝降。末将便心生一计,假作欲降,骗取鞑子信任。待到鞑子‘受降’之日,末将率军出城,趁敌不备之机发动突袭,说不定就能取了皇太极的首级!即使不成,亦可趁机突围。 “但此计必须保持绝密,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一旦败露就没有半点机会了。是以除副总兵祖大弼、祖大乐、吴襄三人外,末将不敢告诉任何人。偏偏何可纲误以为末将真的要降,在军中大吵大闹。为骗取鞑子信任,不耽误突围大计,末将万分无奈之下,这才要将何可纲斩首。总兵大人若不信,可问此三人,他们皆可为末将作证!” 吴襄等三人也赶紧跪倒道:“巡抚大人明鉴,总兵大人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袁崇焕听罢沉吟片刻,其实他压根就不信祖大寿的说辞。但他此来就是劝服祖大寿的,心想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便也避重就轻地责道:“祖总兵,本部院亦素知你忠心不二,乍闻你欲降也不敢相信。何可纲亦是沙场良将,既然是计,为何不告诉他?恐怕还是挟带私心!还有,你若完全保密,岂不是连全体将士也瞒过了?突然发动时,万一将士不肯用命,岂不是鸡飞蛋打,自投罗网?可见此计根本不可行,实乃大错!” 祖大寿被袁崇焕说得汗流浃背,只剩下连连磕头。 袁崇焕又恳切地道:“如今陛下已经入城,你身为一城主将,若是怕陛下见责而不敢去,陛下必会疑你是真降,你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陛下马上有重大行动,需要祖总兵率守军全力配合。既然你无意降敌,本部院亦会在君前为你折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戴罪立功正在此时。祖总兵,你可不要再犹豫了!” 祖大寿见袁崇焕有维护自己之意,再加上听说皇帝仍要自己指挥数万守军,心中暗自庆幸,赶紧重重磕头,泪如泉涌道:“末将知罪了!末将现在就去向陛下请罪!” 第819章 皇太极(三更求花求订阅) 祖大寿跟着袁崇焕赶至大凌河西城门来见崇祯,见此处戒备森严,并且全部换上了皇帝带来的亲卫军,心头突然狂跳起来,也不禁暗暗后悔。如果此时崇祯一声令下将他斩首以正军法,他就是插翅也难逃了。想到此处,祖大寿面如死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登上城楼的。 刚上城楼,只见数员武将正簇拥着一位全身披挂的年轻人,对着城外的后金大营指指点点。祖大寿认出此人就是曾经的信王、如今的皇帝陛下,忽觉大难临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罪将祖大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蓦然回头,还没等朱由检发话,满桂已经大步流星赶过来,挥拳就要揍祖大寿。袁崇焕急忙阻止,可满桂发起性来,竟挥臂将袁崇焕搡了个大跟头! 祖大寿此时恰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得把眼一闭,跪等挨打。就在满桂砂钵一般的拳头眼看要砸到祖大寿鼻梁上的时候,忽有一人箭步上前,伸臂硬生生接下满桂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祖大寿察觉有异,睁眼一看,却见救下自己的人竟是何可纲! “老何,你这是干什么?”满桂把眼一瞪道,“他都要砍你脑袋了,你还护着他作甚?再说他意欲投降,难道还不该打?” 何可纲却诚恳地道:“满总兵稍安勿躁,祖总兵既来见驾,说明并无反心。陛下自有圣断,您又何必着急呢。” 这时朱由检也发话道:“满桂退下,让祖大寿过来答话!” 满桂这才恨恨地一甩手,狠狠瞪了祖大寿一眼,闪身让开道路。祖大寿见何可纲不但不计前嫌,反而为自己说话,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竟连看都不敢看何可纲一眼,垂着头来到朱由检身前重新跪倒。 袁崇焕这时也赶紧过来,替祖大寿把他那套说辞说了。朱由检听罢却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是大家错怪祖总兵了。” 说着他便亲手将祖大寿搀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虽然你险些错杀何可纲,但你也看到了,何将军不计前嫌。当时是那种情势,朕也不怪你。现在朕来了,祖总兵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大家同心戮力杀出重围,如此仍是大功一件。如果冲不破鞑子的包围圈,不但朕要葬身于此,数万将士要血染疆场,鞑子更要长驱直入,占我大好江山,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祖大寿见皇帝不疑自己,感动得嚎啕大哭道:“罪将谨遵圣谕!只要圣上一句话,罪将情愿独骑杀贼,以死报圣上之隆恩!” “朕不要你死,也不要你逞匹夫之勇。”朱由检这时已经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城中共有多少边军,马步军各有多少,还余多少粮草?” 祖大寿此时也顾不得隐瞒空饷问题了,老老实实地答道:“城中原有边军三万五千,其中马军二万,步军一万五千。守城十日,伤亡三千余,现在马军基本无损,步军能战者约有一万二千。存粮四万石,若按士卒每天吃粮一升计算,约可再坚持四个月。不过末将不知援军有多少兵力,算上援军的口粮,时间肯定还要短些…” 朱由检却打断他道:“不用算了,这些已经足够了。你立刻传令,给每名士卒配发两天的口粮,剩下的一把火烧了!” 祖大寿愕然道:“圣上,这如何使得?城中无粮,军心必然大乱啊!” “我们今夜就突围!”朱由检决然道,“为了减少负担轻装前进,不光是粮食,包括银两、弹药、兵器、甲仗等一切物资,全都就地销毁。尤其是城上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待突围时集中炸毁,绝不能留给鞑子!” “可…可是援兵刚刚冲破鞑子大营进城,人困马乏,怎么也得先休整一下再厮杀呀!”祖大寿还是急切地道。其实他并不是心疼援兵,而是舍不得他那些物资!他在辽东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大半家当都在大凌河,如今皇帝说放弃就放弃,怎能不让他如同心头剜肉! 朱由检却冷冷地道:“我们休整,鞑子也一样可以休整。今夜是我们最好的突围机会,如果不能趁鞑子立足未稳杀出去,一旦皇太极调动重兵合围大凌河,只怕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人都死光了,要那些物资还有何用?相反,只要人能冲出去,你们失去多少东西,朕还会给你们补上!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祖大寿见朱由检坚持立即突围,心想自己刚死里逃生,可别再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惹恼皇帝,只得领命。 朱由检给诸将各派任务,刚刚计议已定,诸将正要下城各自安排,忽听城外马蹄声大震,极其刺耳难听的号角声四面响起! 伴随着声声号角,后金大营欢声雷动,数万支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在火把的照耀下,女真八旗的各色旗幡迎风招展,其中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一面黄龙旗,更是缓缓转到明军援兵刚刚透围杀入的地方,终于停住不动。大旗之下,满是全身重甲的白甲兵,当中簇拥着一员金盔金甲的将领,身后竟也有黄罗伞盖! “糟了,是皇太极!”朱由检狠狠地一掌拍在城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真该死!” 来人正是僭号“天聪”的后金大汗皇太极。他今年三十五岁,生得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双目却如同他的父亲努尔哈赤一样又窄又长,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不了解他们父子的人见了这种面相,往往会误认为是慈眉善目,与世无争;了解他们的人却知道,吃饱了的狮子、老虎和豺狼,眼神也是这般柔和,轻易不睁大,睁大便要噬人! 此时他在三个贝勒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扈卫下,刚刚从大凌河东的大营赶到出事地点。这三个贝勒与皇太极一样,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所不同的是三人乃一母所生。因为年纪较轻,还不能独自统军,皇太极便把他们留在自己帐下。其中多铎最小,今年才十三岁,却已生得膀大腰圆,彪悍无比。 这时刚才被明军杀得七零八落的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将领面如死灰地来向皇太极请罪。皇太极听完奏报,诧异地望了一眼大凌河城头,沉默片刻道:“重立营寨,本汗今夜就在这里坐镇,再不可使一人一骑逃出重围!” 第820章 皇太极(下) (一更) 在天聪汗皇太极的亲自督阵下,后金军的营寨很快重新建立起来,并且用最为精锐的女真正黄旗军队替换了之前作战不力的汉军旗和蒙古八旗。 营中随即竖起黄龙大帐,皇太极升座虎皮大椅,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贝勒在侧面分坐两列。至于其他将领,就没有坐着的资格了,因为只有拥有爱新觉罗家族血统的贵族,也就是“主子”才能坐,其他人不论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汉人,全都是“奴才”,奴才当然不能与主子平起平坐。 皇太极威严地环视众人,被盯到的无不心中凛凛,这让这位新任后金大汗感到十分得意。 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在努尔哈赤的众多儿子中,论年龄他及不上代善、莽古尔泰,论骁勇善战他比不上阿巴泰、阿济格,但若论智计权谋,则惟有年幼的多尔衮能与之比肩,也因此一直得到努尔哈赤的青睐和重用。 当初努尔哈赤因为越来越老,也不得不开始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但与蒙古人等游牧民族一样,女真人从来不讲究什么“嫡长子继承”,而是谁有能力,谁能得到更多族人的认可,谁就有资格继承老族长的一切,包括财产、部众和女人。若同时有数人都拥有较强的实力,那就免不了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实与弱肉强食的动物无异。 努尔哈赤在辽东纵横二十余载,终于统一女真各部。在漫长的战争生涯中,他渐渐体会到了这种继承方式的巨大危险性。因为不管哪个部落,每一次所谓的“继承”,实际上都是部落内部的一次重大动荡,不知有多少强盛的部落,就是因为后代为争夺继承权自相残杀,才让努尔哈赤有可乘之机。 但若完全抛弃这种继承方式,改用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努尔哈赤也知道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那些有实力、有野心觊觎汗位的儿孙们绝不会答应。 事实上,他曾经尝试过让长子褚英掌握一部分权力,想让他在八旗中慢慢树立威信。没想到褚英翅膀硬了以后,竟急不可耐地想干掉努尔哈赤,自己直接做大汗。努尔哈赤暴怒之下将褚英处死,从此也断了立嗣的念头。 但是由于年事已高、精力渐渐不济,努尔哈赤又不得不着手解决继承人的问题。最后他采取了一个折衷手段,封四位子侄为和硕贝勒,暗示将来的大汗将在此四人之中产生。这四人按照年龄排序分别是次子大贝勒代善、侄子二贝勒阿敏、五子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八子四贝勒皇太极。 努尔哈赤赋予他们四人完全一样的权力,按月分值,一般事务均由他们处理。努尔哈赤的想法是,这四人乃是八旗中实力最强者,只要他们能保持团结和制衡,大金就不会分崩离析,走向衰落。 但这只是努尔哈赤的一厢情愿罢了。四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都想独霸汗位,谁愿意和别人分享权力? 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斗争中,擅长权谋的皇太极虽然年龄最小,却是后来居上。他先是拉拢了因为与努尔哈赤的妃子私通而得罪了努尔哈赤的代善,进而拉拢了代善的儿子岳托。这两人分掌正红旗和镶红旗,再加上皇太极执掌的镶黄旗,八旗中已有三旗倒向皇太极。 然后他又秘密联络了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许诺自己登上汗位之后,济尔哈朗的爵位可世袭罔替,从而将实力强劲的正白旗也拉到自己一边。这件事是如此机密,以至于济尔哈朗的亲哥哥阿敏都被蒙在鼓里。 未几努尔哈赤命丧金州,对汗位的争夺立即公开化。当时二贝勒阿敏远在朝鲜,而且也无意争夺汗位,而代善支持皇太极,所以汗位之争实际上就成了三贝勒莽古尔泰与皇太极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莽古尔泰自认为年龄比皇太极大,军功又远胜皇太极,当然更有资格当大汗。事实上,他自掌正蓝旗,镶白旗和镶蓝旗也倾向于他。三旗对皇太极的四旗,虽然实力稍差,但还有一争之力。 可这时候莽古尔泰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强迫大妃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阿巴亥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的生母,按女真人的规矩,凡生养过子女的妃子是不用殉葬的。可莽古尔泰深忌这三兄弟,害怕阿巴亥成为“太后”对自己不利,于是先下手为强,趁着其他几大贝勒不在沈阳,连夜把阿巴亥弄死。 这下可好,本来这三兄弟保持中立,却因此事深恨莽古尔泰,一下子全都倒向皇太极。他们三人因为年纪小,深受努尔哈赤宠爱,在努尔哈赤的正黄旗中早就执掌大权。于是皇太极立即得到正黄旗的拥戴,上三旗尽在手中,一下子压倒了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眼见弄巧成拙,也只得含恨接受了皇太极登上汗位的现实。但皇太极也知道莽古尔泰实力强劲,因此还是保持了“四王议政”的格局,议事时四人都南面而坐,遇事共同协商定夺。 莽古尔泰人如其名,就是莽夫一个。见皇太极如此安排,还以为自己的地位真的稳如泰山了。但皇太极却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等待足以让自己顺理成章除掉三人、独掌大权的机会。 此次尽起八旗攻打大凌河和锦州,皇太极就故意让莽古尔泰负责打锦州。因为锦州离宁远较近,如果明军来援,莽古尔泰就得腹背受敌。只要他作战不力,就可以借机削弱他的权力。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援军果然来了,却不是打莽古尔泰,而是直接杀入大凌河去了!皇太极问明援军来的方向后,立即拍案大怒道:“医巫闾山在锦州和大凌河之间,明军是怎么跑到山上去的?这必是莽古尔泰领军松懈,将明军放过来了!阿济格,你速去莽古尔泰军中,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济格立即领命而去,多尔衮却皱眉道:“大汗,明军入城去了,我们要不要立即攻城?” 皇太极也觉得自己的包围圈被明军轻松穿透,很有些没面子。沉吟片刻便道:“现在是深夜,不利攻城。等天一亮,汉军旗、蒙古八旗立即全力攻城,本汗亲自在这里坐镇!” 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将领不禁暗自叫苦,心想又得当炮灰了。 可正在众人商议军情之时,猛听营外的大凌河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皇太极浑身一震,他当然听过明军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开火,可绝对没有这么大动静! 正诧异时,一名小校慌张张跑进来道:“启禀大汗,大凌河……大凌河的城墙炸塌了!” 第821章 全军突围(二更) 皇太极乍闻大凌河城墙炸塌,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是大喜。因为明军与后金作战基本上就是守城,如果没了城墙的保护,在野战中完全就是任人宰割。 虽然刚才的援兵透围而入,但皇太极认为一是汉军旗和蒙古八旗战斗力低下,二是没想到从锦州方向还能有敌兵过来,完全没有防备。现在则不同,在这个方向上刚刚换上了八旗中最精锐的正黄旗,大汗又亲自坐镇,正欲天明攻城。现在城墙却突然炸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是攻陷城池的天赐良机! 因此皇太极霍然起身,大吼一声道:“全军上马!正红旗堵城东,镶蓝旗堵城北,镶白旗堵城南,蒙古八旗和汉军旗在后策应,本汗亲率正黄旗和镶黄旗直冲西城豁口!” 众将轰然应诺,然而还没离开黄龙大帐,就听见大凌河城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不知有多少匹马同时撒开四蹄飞奔,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因此而轻轻颤动起来! 皇太极急出大帐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惊叫:“明军要突围了!” 事实正是如此。那段城墙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炸塌的,而是守军将所有剩余弹药集中在一起同时引爆。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刚刚筑成没多久的大凌河整段西城墙几乎全被炸塌,城楼也荡然无存,所有的火炮也随着一连串的巨响炸成了废铁。 与此同时,城中火光冲天而起,粮库、草料库、甲仗库等处被同时点燃。城中房舍多为木质结构,失火尚且难救,在人为纵火之下,更是迅速蔓延至全城,整个大凌河城顷刻间变成一支巨大的火把,将原本深蓝色的夜幕映得一片火红,在百里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爆炸的硝烟还未散尽,数万名守城军齐声呐喊,随即迈过刚刚炸塌的城墙,向着后金大营发起了孤注一掷的冲锋。朱由检炸塌城墙的目的就在于此,因为城墙虽在守城时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现在是要突围,如果从城门鱼贯而出,速度未免太慢,后金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现在则是三万多守军和近六千援军在一个宽大的正面同时发起冲锋,转瞬之间已经全军出城! 整个冲锋队形大致呈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一千关宁铁骑在曹文诏、曹变蛟叔侄的率领下冲在最前,后面即是由李来亨的三千轻骑组成的皇帝亲卫军。奇怪的是,这两支骑兵并不是首尾相连,前后还间隔了将近二十丈的距离。 在两个侧翼,祖大寿和何可纲各率骑兵一万,保护着位于中央的一万儿千多名步兵,断后的则是悍将满桂率领三千蒙古轻骑。之前明军也曾与后金军野战过,但包括萨尔浒之战在内,后金军都是利用极其出色的机动力,将明军分割包围,在每个战场上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因此明军极少有上万人马向后金军发起冲锋的举动。今天却是将近四万人马集体冲锋,那骇人的气势,即使身经百战的皇太极见了,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皇太极毕竟经验丰富,虽然他完全没料到明军的援军刚杀进城去,这么快就要全军突围,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略看了一眼明军的阵势便安了心。他心里很清楚,明军真正能打的只有前面那一千铁骑,后面的皆不足虑。偏偏他们的阵形之间还出现了空隙,可见敌将不谙骑战。 而且他一眼望去,还真发现明军阵中有黄罗伞盖。刚才汇报战况的时候,汉军旗的将领就说发现了黄罗伞盖,明军一见便士气大振高呼万岁,这也是汉军旗溃败的原因之一。 皇太极却不相信明朝皇帝会御驾亲征。与努尔哈赤相比,他更为重视情报的收集,早有些无耻的汉奸被他派入关内,冒充行商到各个重要城市搜集情报,再辗转送回沈阳。尤其是京师,至少有几十名后金探子,明廷只要有大的举动,半个月之内,皇太极必会得到消息。在这个时代,这个速度已经算是快的了。 但皇太极从来也没有接到明朝皇帝出巡的消息,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显示京师一切正常,只是皇帝连续多日不上朝。这也是明朝皇帝的老毛病了,皇太极也未放在心上。 因此对于阵前突然出现的黄罗伞盖,皇太极认为这必是明军故弄玄虚,借皇帝来激励士气的。他冷冷一笑道:“多尔衮、多铎,你们各率十个牛录,阻挡明军的左右两翼;本汗居中坐镇,鳌拜,现在是你立功的时候了!” 鳌拜是镶黄旗大将,号称“满洲第一勇士”,在皇太极尚未即汗位之前,就是他的心腹爱将。此时见皇太极把左右两翼交给两个贝勒,最重要的中路交给自己,显然是把自己看得极重,当即喜出望外,大吼一声道:“大汗请下令!” “敌军的箭头来势甚锐,你率领一千白甲兵…” 皇太极还没说完,鳌拜大喜道:“奴才遵旨!大汗放心,什么狗屁箭头,奴才定给他迎头击个粉碎!” “不不不,”皇太极阴笑道,“让蒙古八旗打头阵,故意让那一千箭头部队冲过去。你没看到那一千骑兵和后面拉开了二十丈的距离么?本汗要你让过箭头,像一堵墙一样截住敌人的中军!明军现在是凭着一股猛劲冲锋,用汉人的话说,这叫‘一鼓作气’。他的中军中有黄罗伞盖,只要你将黄罗伞盖夺下,明军必然士气全无,立即崩溃。听明白没有?” “奴才明白了!”鳌拜一边答应着,已经策马而出,一千名八旗中最精锐的白甲兵也紧紧跟随着他,隐藏在蒙古八旗的侧后方。 后金大营距离大凌河城墙约有五里,五里的距离对于骑兵冲锋来说,也就是转瞬即至。皇太极的正黄旗全旗、镶黄旗之一部,以及大部分蒙古八旗和汉军旗已经在此严阵以待,总兵力在六万以上。而在其他三个方向,正红旗、镶白旗和镶蓝旗已经在快速向无人防守的大凌河城发起突击,现在明军就是想返回去守城也已不可能了。 眼看明军就要进入弓箭射程,皇太极那一双平时总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放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四个字:“放箭,冲锋!” 第822章 接敌三式(三更求花求订阅) 漫天箭雨! 当明军和后金军的先头部队相距百步左右时,双方同时开弓放箭。 对于女真人和蒙古人来说,骑马射箭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后金军之所以能在野战中屡胜明军,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骑术和射术都十分精湛。骑术精湛,则可灵活地在战场上移动,避免被敌人瞄准,同时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取最有利的射击位置;箭术精湛,则突出体现在射得快、射准准和射得狠上。 一个优秀的女真骑兵,若论快,可以在二马错蹬的电光火石之间开弓如满月连射两箭;若论准,可以在二三十步的范围内准确地射中敌人没有盔甲防护的部位,甚至是钉在人或战马的眼睛上;若论狠,他们可以射穿皮甲,甚至连膘肥体壮的战马,利箭也能透体而过! 而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后金军则会采用抛射的方式,形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将敌军完全罩进去,令对方防不胜防。 此时战场上万箭穿空,当然飞向明军的要明显比飞向后金军的多上数倍。这一方面是因为后金军兵力较多,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能连续抛射,明军射一支箭,女真人往往已经射了两三支了。 顷刻之间,第一轮箭雨已划过夜空,带着死亡的利啸声压了下来。明军两翼冲在最前的骑兵,登时成片地中箭坠马,毫无防护的战马也中箭惨嘶着颓然倒地,登时引起明军阵形的混乱。 而明军射出的箭支,却因为力道不足,大多数坠在女真骑兵的前方数丈,几乎没对后金军造成任何伤亡。 紧接着后金军的第二轮和第三轮箭雨又已射至。双方以骑兵结阵对冲之时,完全是以强大的动能去冲击对方,因此绝不可减速或是躲避,那样就会引起自身的阵脚大乱。所以明军两翼的骑兵也只能是迎着箭雨义无反顾地往前猛冲,甚至连拨打箭支的时间也没有。至于是否中箭,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顷刻之间,明军两翼的伤亡已经将近千人,尤其是祖大寿的左翼,已经有近七百骑兵永远地倒在了辽东坚硬而辽阔的大地上。何可纲的右翼情况稍好,因为何可纲本人就是一等一的神射手,他麾下的亲军也都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因此右翼并未被女真人的箭雨完全压制,也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不过这三轮箭雨还只是大战的序幕,双方转瞬之间已经对冲至相距四五十步的范围之内。这时就不能用抛射了,两军都张弓搭箭向正前方平射。这是最后的一轮密集箭雨,也是力道最大、杀伤力最强的一波,在这种距离之下,女真人射术上的优势被缩小了,双方都不断地有人中箭坠马。此轮箭雨过后,双方骑兵都将弓箭收起,改用近身武器,准备迎接最为惨烈的大混战! 可是让位于中路最前方的蒙古八旗骑兵感到诧异的是,自始至终,他们正对面的对手都未发一箭。不但不放箭,他们也不拨打箭支,完全就是冒着箭雨冲锋。可是与明军两翼不同的是,这支部队却几乎无人坠马! 待冲到仅剩三十步的距离时,蒙古骑兵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对手全是重甲骑兵!每个人连人带马,都被厚厚的铠甲所覆盖,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难怪箭不能伤。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对冲的战马来说,就是短短一瞬。就在蒙古骑兵刚刚收起弓箭、擎起雪亮的马刀之时,明军的铁骑已经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排山倒海地冲了过来。在接敌的一瞬间,他们或抡起长柄铁锤,或挥舞着近丈长的狼牙棒,从胸膛中发出雄狮般的怒吼,双臂运力下砸,斜挥,再横扫! 这就是关宁铁骑每日刻苦训练的“接敌三式”! 不同于大刀和长矛以其锋利伤人,关宁铁骑的兵器全是铁锤和狼牙棒这样的钝器,为的就是将重骑兵的冲击力发挥到极致。这接敌三式的第一式非常简单,就是所谓的“力劈华山”。别看简单,却非常实用,因为铁锤和狼牙棒都有长杆,比八旗骑兵常用的单手马刀要长出不少。在这一瞬间,敌人的马刀因为距离不够,还攻击不到明军,只能用兵器挡格或是稍稍拨马避开。 而凡是企图用马刀挡格铁锤或是狼牙棒的敌人,都无一例外地遭到迎头痛击。本来双方对冲的力道已经非同小可,关宁铁骑又是双手挥舞的重兵器,单手马刀岂能阻挡?别说封出去了,绝大多数敌人的马刀直接就脱了手,然后被铁锤或是狼牙棒狠狠地砸在脑袋上,脑浆迸裂地坠下马去。 而那些比较聪明的蒙古骑兵,看出对方来势凶猛,急忙错开马头,企图在二马错蹬时用马刀劈刺。可是明军一招砸完,顺势向斜上一挑,第二式又疾速拍到。挥舞的方向,正好就是敌人前进的必经之处,因此不少敌人恰似是直接撞到了铁锤或是狼牙棒上,又是一片惨嚎着被从马上兜飞出去。 这时双方已经互相插入对方阵中,即将形成惨烈的混战。不论是明军还是后金军,前、左、右三面都是敌人,只有后面是己方的骑兵。这时关宁铁骑的第三式“横扫”又发挥出巨大的威力,因为在这种局面之下,无论是刺是劈,杀伤范围都很有限,惟有横扫能最大面积地杀伤敌人,保护自己。 别看关宁铁骑这三式招数都十分简单,也没什么后续变化,却是李成梁及李如松从几十年的战斗生涯中总结出来,终于在李崇瑶这一代发扬光大。因为身披重甲,无法使出复杂精妙的招数,这三式简单实用,易于掌握,反倒成为关宁铁骑的杀敌绝技! 三式过后,关宁铁骑与蒙古八旗已经搅杀在一起。这时一直隐藏在蒙古八旗阵后的鳌拜见机不可失,大吼一声道:“冲!” 一声令下,数百骑最精锐的女真白甲兵迅速绕过关宁铁骑与蒙古八旗混战之处,硬生生插入明军前锋与中军之间的空隙。鳌拜一眼就望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黄罗伞盖,兴奋地如野狼般嘶吼道:“你们是满洲最强的勇士,去撕碎他们,夺下黄罗伞盖!” 第823章 炸破白甲(一更) 如果说女真八旗是后金军的主力部队,那么正黄旗就是主力中的精锐,白甲兵则是精锐中的精锐。 女真人全族也不过几十万人,但由于实行牛录制,几乎全体男性都在八旗编制之中,所以绝对兵力并不少,至少也在十万以上。再加上蒙古八旗和汉军旗,总兵力更是达到二十余万,已经远超辽东边军的规模。 但在这么多人马之中,白甲兵却只有三千人编制,而且从不增加。每一名士卒要想成为白甲兵,首先他必须是血统纯正的女真人,第二他必须身材魁梧,精于骑射。 当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也很多。可是第三个条件,就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他必须独自一人,空手战胜一头黑熊!这不但需要极大的气力,更要有无畏的勇气、视死如归的精神和野兽一样的凶残! 但这还不是终极测试。战胜黑熊后,他还要与现有的白甲兵格斗,胜者留,败者去。因此白甲兵总是保持三千人的编制,战斗力极其凶悍。 当然,白甲兵的战斗力并不只是体现在与野兽搏斗,这支部队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也是重甲骑兵。同为重甲骑兵,白甲兵尤胜于关宁铁骑,他们身披绵甲、皮甲、铁甲三重甲胄,不但箭不能伤,甚至可以说是刀枪不入。 当然,白甲兵的战马也是千里挑一的骏马,负重能力和爆发力极强,否则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努尔哈赤曾经下令:凡是得到好马,要优先供给白甲兵挑选,即使是努尔哈赤本人,也只能乘坐白甲兵挑剩下的马。 由于白甲兵威力惊人,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从不轻易使用。而且明军战斗力低下,基本上回避野战,只是缩在城里防守,所以白甲兵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平常只是负责保卫大汗。 此前,只有在宁远之战中,白甲兵曾经与关宁铁骑战过一阵。尽管李崇瑶亲自出战,但关宁铁骑还是处于下风,因为无论是兵力、力量、马匹、装甲等各个方面,关宁铁骑都比白甲兵稍逊一筹。而这些因素累加到一起,那就是相当明显的差距。若不是当时朱由检豁着自己的性命,不让袁崇焕堵塞城墙豁口,关宁铁骑可能就被白甲兵全歼了。 此次皇太极见明军全军突围,这可是在野战中全歼对手的绝佳机会。而且对方阵中还有黄罗伞盖,为了速战速决,皇太极这才出动白甲兵。但他还是舍不得让白甲兵和关宁铁骑硬磕,而是瞅准对方阵形的空隙之处,让鳌拜的一千白甲兵突然插进去。明军的中军全是轻骑兵,对白甲兵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只要击溃中军,抢下黄罗伞盖,明军必然崩溃,那时候就是后金军最愉快的“收割时刻”了。 此时鳌拜果然遵照皇太极的部署,利用蒙古八旗缠住关宁铁骑的机会,突然插到了关宁铁骑和明军中军的中间。白甲兵名为“白甲”,可不是真的白色,而是浑身乌铁,如同一群刚从地狱中冲出地面的怪兽,在深夜之中更显杀气腾腾。 “冲!”鳌拜一马当先,直奔明军阵中黄罗伞盖的方向杀了过去。千骑白甲兵也紧紧跟随,本来双方的距离就很近,转瞬之间就已杀至明军近前! 可让鳌拜和他的部下感到奇怪的是,对面这支骑兵既不放箭,亦不拿刀枪,更不端鸟铳之类的火器,居然只是单手掌着火把,上身却显得臃肿不堪,似乎胸前还挂着一些圆球状的东西。 鳌拜虽然奇怪,但也无暇细思,反而心中窃喜。心想既然你们赤手空拳,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当即暴喝一声,狠狠地对着最前排的敌骑撞去。 可就在双方的距离骤然缩短到五丈左右时,忽见对方骑兵突然人人从胸前拽下一个圆球,用火把一扫,随即奋力抛了出来。 鳌拜还不明其故,心想自己和麾下的白甲兵有三重甲保护,就即使被铁球砸一下也不要紧。难不成对方异想天开,想用铁球烫伤自己? 可就在刹那之间,鳌拜忽觉眼前白光一闪,同时轰地一声,一个铁球已经在空中骤然爆炸!一股气浪裹挟着爆炸产生的碎片如同一堵墙般向鳌拜袭来,鳌拜就感觉像是撞上了坚硬的石壁,登时从马上被撞飞起来,重重地坠落于地,鲜血狂喷尺许! 顷刻之间,雷鸣之声不绝于耳,成百上千个黑色圆球一齐在白甲兵阵中炸响!这下别说三重甲了,就是九重也不行,火药爆炸的威力无坚不摧,就是巨石都能炸得粉碎,何况血肉之躯! 白甲兵猝不及防之下,冲在最前的一百多骑都和鳌拜一样,被巨大的气浪掀飞下马。后面的白甲兵就是再有勇气,也全被这不可思议的场景吓傻了,纷纷改变方向,躲避这些看似不起眼、却有着无穷威力的黑家伙,阵形一时大乱! 而明军绝不会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箭一般地迅速冲过白甲兵刚才堵着的区域。有不少坠马的白甲兵空有一身蛮力,此时却无法施展,被千军万马无情地践踏而过,很快化为一团血肉。 只有鳌拜不愧“满洲第一勇士”的美誉,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一跃而起,抓住从身旁疾驰而过的一名白甲兵伸出来的手,纵身上马落荒而逃,这才避免了被乱军踩死的命运。 战场就是这么瞬息万变。本来多尔衮和多铎的左右两翼,已经把明军的左右两翼硬挡了下来。只要陷入混战,由于双方战斗力差距明显,用不了多长时间,明军的左右两翼就会被打垮。 可现在形势陡变,明军的中路突然狂飙疾进,瞬间击溃了后金军最为精锐的白甲兵,前军、中军合为一体,向着后金大汗皇太极所在的黄罗伞盖发动猛攻。 两顶黄罗伞盖,在战场上迅速接近! 第824章 中路突破(二更) 明军中路突进,直取皇太极的黄龙大旗,当真是锐不可当。而后金军原以为出动了最精锐的白甲兵,必能立竿见影,将明军的中军一举击溃;没想到被瞬间击溃的反而是白甲兵,立时军心大为动摇。 尤其是负责硬顶关宁铁骑的蒙古八旗,本来已经伤亡惨重,而且几乎无法杀伤对手,只因为大汗皇太极就在身后督阵,害怕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才兀自死战不退;可现在明军的三千中军又冲了过来,这下蒙古人可再也稳不住阵脚了,立即四散奔逃起来。 后金军的中路一乱,左右两翼也大受影响。本来多尔衮和多铎各自率领正黄旗的一万精骑,已经彻底封死了明军两翼前进的路线。 大队骑兵混战,这是女真人最喜欢的路数。在万骑飞奔的战场上,女真人以数骑的小队为单位左冲右突,看似杂乱无章,却把明军的阵形搅得大乱,就在这种极度混乱中,捕捉稍纵即逝的机会,频频用利箭射杀明军。甚至在二马错蹬这种极近的距离,仍可用弓箭杀敌。 反观明军,虽也竭力死战,但却缺乏女真人那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灵活与战场上的嗅觉,总想着与敌人对面厮杀,人家却不给你这种机会。不过盏茶功夫,左右两翼的战场上已经尸横遍野,当然阵亡的大多数是明军。 可中路风云突变,也连带着让两翼的战局发生了变化。由于明军的整体阵形是一个大三角,中路突前,两翼稍稍堕后,因此刚才中路的白甲兵是位于两翼女真骑兵的侧后方。 可是明军的中军突施杀着,数百骑白甲兵慌不择路之下,只能斜着插向两翼。他们都是重甲骑兵,冲起来就停不住,再加上有些战马因为爆炸受惊,更是不听控制地玩命向前跑。而两翼的骑兵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哪料到侧后方会被自己人冲击,一下子撞得人仰马翻,阵脚大乱。 而明军负责两翼的将领祖大寿和何可纲,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怎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左翼,祖大寿虎吼一声,把因为曾欲投降而产生的羞愧、胆怯和自责全都转化为对女真人的刻骨仇恨,纵马直取对面的敌将多尔衮。而右翼的何可纲也在纵马驰骋之际,抽冷子同时扣上三支利箭,突然向百余步之外的多铎激射而来! 多铎身旁的亲军急忙想纵马拦到弓箭前进的线路上,可那三支箭疾如流星,几乎是离弦即至,又哪里来得及! 千钧一发之际,多铎挥舞马刀连劈三刀,将三支利箭尽数击落。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多铎今年只有十三岁,身手却绝不逊于任何一名女真大将。 可多铎却是有苦自己知,因为这三支箭的力道十分刚猛,虽然自己都封了出去,可也被震得臂膀酸麻,马刀几乎脱手! 见主将发威,两翼的明军士气大振,重新整理队形向前冲锋。而多尔衮和多铎虽欲继续奋战,却见中路兵败如山倒,心想若是大汗有失,在侧翼战场上胜了又有何用?因此也只好下令且战且退,最起码要护住中路的两侧,不能让对方把大汗包了饺子。 再说中路,白甲兵和蒙古八旗溃败之后,皇太极的中军立即直接面对明军的正面猛攻。皇太极大惊失色,虽然他身边还有两千白甲兵,可刚才明军击溃白甲兵的经过,他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实在想不明白明军使用的到底是什么厉害火器,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北方游牧民族的作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机动灵活。当作战顺利时,固然可以乘胜追击;一旦不利,则会拼命遁走,以免被整体歼灭,造成灭族的严重后果。所以在与汉人军队的对阵中,游牧民族总是进退自如,即使大败,伤亡惨重的局面却极少出现。 后金军亦是如此,皇太极眼见对方骑兵如同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虽然有心死战,但又害怕那些不知名的黑家伙。权衡利弊之下,还是立即做出决定:向两翼散开,避过明军的锋芒! 对于女真骑兵来说,其实这是在战场上临机做出的很常见的决定,也不会影响士气。但蒙古八旗和汉军旗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看大汗的黄罗伞盖在对方的冲击下挪了窝,就觉得已经战败了,本来就不算太高的士气一下子跌入谷底,形成了战场上最为可怕的一件事:崩溃。 最先崩溃的是蒙古八旗,他们本来已经被关宁铁骑杀得连连败退,一见大汗都闪了,那自己还在这卖命干嘛,因此更是不顾一切地飞马奔逃。 可他们这一逃,就直接冲击了后面的汉军旗。汉军旗只有少量骑兵,大多数都是步兵。本来他们还想跟在骑兵后面捡点便宜,可转瞬之间风云突变,前面的骑兵都玩命地往回败起来。这些汉奸虽然无耻,但并不傻,骑兵都败了,他们哪还敢上,立即转身逃命。 可是他们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很快蒙古八旗就乱撞入汉军旗中,人马自相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更有些心急的蒙古人嫌汉军旗挡道,竟然挥刀劈砍。这些汉奸在八旗军队里是标准的低等生物,只能逆来顺受,即使被自己人砍了,还是连个屁也不敢放,只能恨自己的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这种混乱具有极大的传染力,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带动着女真八旗也乱了起来。皇太极眼看战局无法挽回,如果再不扭转这种局面,恐怕后金军就会遭到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只得命令各旗将领拼命收拢部队,让开明军全力冲击的正面,在侧翼重整阵形。 如此一来,明军的正面再无大股敌军阻挡,前军、中军和左右两翼的骑兵迅速越过原野,进入了地势渐渐起伏的医巫闾山区域。 但女真八旗不愧是天下一流的骑兵,尽管遭受挫折,还是很快重整完毕,从两个侧翼如同一张大铁钳一般,向明军拖在后面的一万多步兵和三千断后的骑兵钳去! 第825章 火退敌骑(一更) 后金军见无法拦住明军骑兵的正面冲击,便退而求其次,欲将堕在后面的一万多明军步兵拦腰截断。这也是后金军的拿手好戏,想当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一战成名,正是利用骑兵的出色机动性,连续包围歼灭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以六万大破明军十四万,才一下子打开了辽东的局面。 原本朱由检是布置了一个大三角阵形,步兵被护在大阵的中间,因此之前还没怎么受到冲击。可现在正面之敌已经让开道路,骑兵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尤其是两翼的边军,好不容易盼到敌军让路,更是急着突围,因此也就顾不上本该由他们保护的步兵了,步兵的两翼一下子暴露在后金军的面前。 皇太极正在为被迫变阵而懊恼,此时便把心头怒火全撒在明军的步兵头上。他亲率最精锐的白甲兵直捣明军阵中,其他后金军见大汗亲自冲锋,亦是士气大振,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凶神恶煞般地向明军步兵扑来。 一万多明军步兵当然也清楚得很,是生是死就在这一战了。虽然他们平时畏敌如虎,然而今夜在强烈的求生欲,以及皇帝亲自率军来救的激励下,也将身体里的能量彻底爆发出来,玩命地向前撒腿飞奔。 当然,步兵在野战中就是再怎么跑,也不可能跑过四条腿的战马;再怎么死战,也不可能是万马奔腾的骑兵的对手。面对缺乏骑兵保护的明军,后金军已经懒得放箭了,他们个个扬起雪亮的马刀,打算用这种最直接、最血腥、最痛快的方法,狠狠地撞击、践踏、劈砍和蹂躏对手,直到他们每个人都流尽最后一滴血! 然而当后金军冲到距离明军两侧不足三十步时,他们突然发现,这些步兵都是双手掌着火把。其实以夜间突围这种军事行动来说,本该是越隐蔽越好,按理是不该掌火把的。可明军不但每人皆掌火把,而且是双手各掌一支。换句话说,这些步兵除了火把之外,并无任何兵器! 后金军当然感到纳闷,心想不拿兵器就上战场,那不是送死么?不过既然明军要送大礼,没道理不照单全收,因此也未多想,继续纵马疾冲。 然而就在双方马上就要接触之时,明军突然将火把往地上一抛。顷刻之间,整个明军所在的区域,突然变成一片火海! 这下自然大出后金军的意外,心想难道明军自知难免,竟要举火自焚么? 可是火光一起,所有八旗骑兵的战马全都迅速停了下来。动物怕火这是天性,战马也不例外。它们可以在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战场上纵横驰骋,因为它们知道这是人类之间的厮杀,与己无关。但对于熊熊燃烧的火焰,它们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因为它们都是来自大草原,草原被天雷击中引发火灾,烈火燎原、一切生物皆被吞噬的恐怖场景,已经深深植入它们祖先的记忆,并且遗传下来。如今见前方是一片火海,马儿们当然不肯去送死,即使主人拼命抽打,照样驻足不前。 而明军就利用这个机会,硬是从一片火海中穿了过去,突破了后金军的包围圈。就连满桂那三千断后的骑兵,也全都丢盔卸甲、弃马步行,狂奔着通过了这一片死亡区域。 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把皇太极气得哇哇暴叫!他本来性格沉稳,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今夜连续受挫,怒火攻心,正在声嘶力竭地指挥部下强行冲锋追击,忽觉上唇有些温热。用手一摸,却全是殷红的鲜血! “主子,您流鼻血了!”他的贴身亲卫将领索尼惊恐地叫道。 “流个鼻血有什么打紧…”皇太极自幼跟随努尔哈赤东征西讨,身上伤痕累累,身负重伤、血流如注的事也曾经历过,当然不会把流个鼻血放在心上,便随意用手擦拭。 可没想到鼻血越擦越多,完全无法止住,后来竟流满前胸,甚是骇人!由于失血过多,皇太极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歪,竟从马上倒撞下来。幸亏索尼眼疾手快,飞身下马将皇太极接住,但此时皇太极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主子!”索尼连呼数声,皇太极仍然不太清醒。索尼登时如丧考妣,嚎啕痛哭道,“大汗晕倒了!” 他这一哭嚎,后金军更是士气低落。有些距离较远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皇太极已经阵亡了,也都跟着咧嘴大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皇太极这才被哭声惊醒,不禁长叹一声,知道这次的阻击战是以失败而告终了。 但他也是个极其顽强的人,绝不肯轻易认输,突然推开索尼,勉强起身厉声喝道:“本汗毫发无伤,你们穷嚎什么?现在敌军还未逃远,还不快去给我追!” “可…可汉人的那些黑家伙十分厉害,…”索尼嗫嚅着道。 “怕什么?”皇太极怒道,“那东西虽然厉害,却是扔一个少一个,待汉人全扔完了再猛攻不就行了?让汉军旗先上,本汗就不信他们这么点兵力,从锦州那边突进来不说,还能从本汗眼皮子底下突出去!还有,阿济格回来没有?莽古尔泰这个混账东西,平时总自吹自擂如何勇猛善战,这次怎么把汉人援兵放进来,而且我们这边如此厮杀,他还按兵不动?!” 皇太极一通咆哮之下,后金军这才军心稍稳,急忙挥军在后面掩杀下来。这时他们才发现,刚才还是一片火海的原野,此时竟完全熄灭了,只有呛人的烟味还弥漫在战场上空。 仔细一看,却不禁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明军步兵每人都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中装满草料。这些草料本来是战马的饲料,今夜却被派上了特殊用场。明军将这些包袱扔在地上,然后用火把引燃,从远处看,当然是火光冲天;而实际上,着火的就是成千上万个包袱,火场之中仍有空隙让人通行。包袱中的草料烧完了,火自然也就灭了,只剩下些未烧尽的包袱残渣。 皇太极弄清原由,一种被当成猴耍的感觉油然而生,只觉胸中一闷,嗓子一甜,大嘴一张,连口带鼻,再次鲜血狂喷! 第826章 翻山越岭(二更) 医巫闾山做为松岭山的余脉,横亘在锦州与大凌河城之间。大凌河从西北蜿蜒流向东南,夹在山河之间的平原并不很大。朱由检率领着数万明军,迅速冲过这片战场,渐渐进入地形起伏的山区。 山中原有可供通行的狭窄山道,明军待后面的步兵通过后,立即用山石和树枝加以堵塞。朱由检见步兵们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索性让他们把盔甲也脱了下来随意抛弃,希望这样可以延缓追兵赶上来的速度。 其实医巫闾山方圆并不很大,东西最宽处仅三十里左右,海拔也并不很高。但因为两侧都是平原,所以还是显得突兀险峻。明军皆下马翻山而过,越往前行路越难走,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突围大战,体力已经严重透支,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此时夜色开始渐渐淡去,朱由检知道离天亮的时辰已经不远了。身后数里外杀声渐近,明军中有些士卒却越走越慢,甚至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尤其是一些骑兵,不但不能骑马,还得牵着马爬山,比步兵更累,不禁口出怨言。 朱由检心急如焚,索性攀上一块巨石高声喝道:“将士们!我们现在突围成功了,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鞑子还在后面追赶,前方也有重兵挡路,我们惟一的生路,就是利用脚下的山地!” 见众军肃立倾听,朱由检喘了口粗气继续道:“朕也知道,你们现在翻山越岭都非常累,很想休息一会儿。但是请你们想一想,一会儿鞑子追来,同样要下马翻山。我们如果能咬紧牙关甩开他们,就能平安地返回宁远或是山海关;如果坚持不住,让鞑子追上了,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相信朕,只要你们不放弃,朕不会抛下一个士兵!” 众军这才明白皇帝故意走荒山野岭的良苦用心,本来低落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再次加速前行。有的一边走还一边议论道:“老王,万岁爷真是用兵如神,我算是服了!鞑子的白甲兵厉害吧?可硬是让万岁爷一顿手榴弹给炸了个人仰马翻,只能乖乖让路!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掉了队,让万岁爷襙心了,我非揍死他不可!” “废话,你不服行么?万岁爷神机妙算,早料到鞑子会派白甲兵挡路,要不怎么故意在前军和中军后留下一个空隙呢,我早猜出来了,那就是引诱鞑子上钩的!” “你拉倒吧,你就是个事后诸葛亮,早前怎么不说?这还不是万岁爷最厉害的地方,如果是祖总兵和何将军率领咱们突围,咱们应该也能突出来一部分,不过步兵肯定全都完犊子了。这就是万岁爷比他们高明的地方,一把大火吓退敌兵,当年诸葛亮的空城计也不过如此!诸葛亮姓朱,万岁爷也姓朱,你也姓朱。你说人家怎么就那么聪明,你就长个猪脑子呢?” “你别在这胡说八道,诸葛亮是姓朱么?他是姓孔叫孔明,诸葛亮是他的外号!” 众军一边戏谑打闹着一边赶路,果然不再感觉疲累,行军速度大为加快。朱由检听着士卒们的议论,一方面为他们的文化素质之低感到哭笑不得,一方面也为他们的质朴和坚忍而深受感动。 刚才的一战,确实是经过了朱由检的精心安排。早在他决定偷偷离开京师,赶赴辽东撤回边军之时,他就想到过可能会出现后金大军围城的局面。死守固然是坐以待毙,突围则正中建虏下怀。如何才能既顺利突围,又将伤亡降到最低,是朱由检反复思索的最大问题。 他曾经想过派大批援军赶赴辽东,将李定国、解胜、郝永忠的秦兵,甚至是三大营的部队全都带上,利用兵力的优势吓退后金军。可是如此大规模的出动,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准备和动员,最起码这么多人的粮草得备齐了,而现在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而且秦兵长于火器,但几位将领现在率领的都是轻骑兵,大批火器弹药还滞留在陕西,没来得及运到京师。即使京师里有一部分储备,如果不带火器仅靠骑战,那就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搞不好解围不成,反会遭到惨痛失败;如果携带大量火器弹药,又必然会延缓行军速度,说不定还没赶到战场,边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因此在思虑再三下,朱由检还是决定仅带李来亨的三千轻骑,携带少量的鸟铳和弹药,但每人都要带上十几颗手榴弹。因为突围必是野战,不论是鸟铳还是鲁密铳,击发速度都太慢,鞑子不会给明军在马上装弹的机会;但手榴弹就不同了,只要引燃往外一扔,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全部扔出去。虽然还是存在一多半无法炸响的问题,但还是比鸟铳更适合突围战的需要。 刚才的一战,也完全印证了朱由检的判断。至于让步兵负草举火把突围,就完全是神来之笔和撞大运了。因为他深知敌众我寡,步兵在野战中又处于完全的劣势,就是拼死厮杀也起不了多大效果,万般无奈之下才这样赌了一把。其实朱由检的心中,是做好了这一万多步兵全都没冲出来的准备的。现在居然伤亡甚轻,朱由检是不信鬼神,否则真要大念上帝保佑、阿弥陀佛了。 翻过几道山梁,身后的喊杀声暂时弱了下去,天色也渐渐放亮,医巫闾山西南的锦州城已经隐约可见。趁着暂时休息的当儿,朱由检把众将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要不要救锦州。 这时众将异口同声,都坚决反对再冒险去救锦州。因为锦州本来守军就只有八千,同样以步兵为主,连日被攻之下,肯定伤亡惨重。如果冒着损失数万刚刚突围出来的边军的危险,去救数千疲卒,肯定是得不偿失。不如舍下锦州,直接赶回宁远,最起码还能保住这几万人。 朱由检还在犹豫,觉得这么做对锦州守军未免太过残酷。袁崇焕却不顾一切地厉声道:“陛下,慈不掌兵!小不忍则乱大谋,望陛下以大局为重、社稷为重,万不可冒此大险!” 朱由检其实也知道众人说得在理,长叹一声,正要下令从西北方向绕过锦州,忽听西南杀声大震,疾速向医巫闾山迫来! 第827章 合兵一处(三更求花求订阅) 黎明将至,东北大地仍被一片寒冷的雾气所笼罩,即使是登高遥望,也无法透过浓雾看到太远的地方。锦州方向虽然杀声大震,但朱由检等人却什么也看不到,甚至无法分辨出这喊杀声到底是明军还是后金军。 不过从常理来判断,明军困守孤城,能守住城池已经不错了,更不要说来增援大凌河。相反,后金军却有可能听到了大凌河这边的喊杀声,派出一部分军队来夹击明军。如果真是这样,数万明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军情紧急,朱由检立即做出安排,一方面派关宁铁骑断后,防止大凌河方向的敌人追赶上来,另一方面派李来亨的三千轻骑堵住锦州方向的山路。其余部队则继续翻山越岭,沿着医巫闾山的走向折向西北。只要再走几十里山路,就可以从锦州以北转入绵延数百里的松岭山。松岭山区层峦叠嶂,藏个几万人不成问题,那时就相对安全了。 李来亨立即率领部下将入山的道路封死,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浓雾,静静地听着杀声渐近。过了顿饭功夫,只见前方烟尘大起,迷雾中人影晃动,李来亨立即暴喝道:“上马!” 三千轻骑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刚要冲锋,一个眼尖的骑兵突然失声叫道:“团长你看,好像是自己人!” 李来亨定睛一看,可不是,从浓雾中蓦然现身的,竟是大约两千明军!这些明军骑步混杂,个个盔歪甲斜,气喘吁吁,有不少还带着伤,看起来惨不忍睹。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大地,想必是后金军穷追不舍! 李来亨忙策马上前,高声问道:“对面来的可是锦州守军?” “正是!”对面一员老将也望见了李来亨这支部队,大喜过望道,“我是锦州守将、副总兵朱梅,对面可是大凌河守军?一定要死守山口,鞑子追上来了!” 李来亨虽没见过朱梅,但也听朱由检提起过。一见此人相貌,再加上对方的狼狈相,已知是锦州守军无疑,当即大吼一声道:“老将军请速退入谷中,后面的追兵交给末将了!” “后面是莽古尔泰亲率大军追来,兵势甚锐…”朱梅剧烈喘息着奔到李来亨近前,李来亨这才发现他已经受了至少三四处伤,背上还钉着一支箭,殷红的鲜血把铠甲外面的征袍全染红了。而他麾下的将士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是人人带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李来亨忙命三千轻骑迅速上前列阵,并把这支残军放了过去。转眼之间,追兵就已经杀至,成千上万名女真骑兵一边狂暴地嘶吼着,一边不停地开弓放箭。看来这支明军就是这么一路被赶过来的,路上不知牺牲了多少! “我贼他妈的狗鞑子!”李来亨勃然大怒道,“弟兄们,给他们点铁瓜尝尝!” 一声令下,三千轻骑故技重施,纷纷点燃手榴弹抛了出去。而对面的后金军并没吃过这玩意的苦头,还以为明军扔的只是石块之类的东西,根本没当回事,还是玩命地往前冲。 这下他们可倒了大霉。刚才追击锦州守军杀得性起,后金军的阵形十分密集,也根本没想到还有明军敢于阻击。这下成百上千个手榴弹扔过来,可比对白甲兵的杀伤力大多了。白甲兵好歹还有三重护甲,多少能抵消一些爆炸的能量,这些骑兵却是照单全收,顷刻之间就有数百骑兵在隆隆的爆炸声中坠马。这里已经不是平原,地势起伏不定,前军坠马,一下子把后军的道路都堵死了,后金军登时阵形大乱。 趁着这个机会,李来亨率部且战且退,隔一会儿便抛出十几枚手榴弹。这时对面的后金军已经知道了这些黑家伙威力惊人,也不敢追得太近了。 就这样,两千多锦州守军和李来亨的三千轻骑顺利地退入医巫闾山的山口。大军通过之后,明军立即用乱石和伐倒的大树阻断山路。后金军全是骑兵,在平原上来去如风,遇到这种情况却是寸步难行,被明军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朱由检急率袁崇焕及众将赶来接应。朱梅之前一直以为是祖大寿来救自己,现在一见竟是朱由检,当即感动得嚎啕大哭! 朱由检赶忙劝慰一番,并命令各军立即下马翻山。因为他们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医巫闾山两侧是十几万后金大军,一旦被追上,那就前功尽弃了。 锦州守军虽然个个带伤,但是在强烈的求生欲望和皇帝御驾亲征的激励下,还是强打精神,互相搀扶着勉励前行。此时黎明已经到来,放眼望去,数万明军正艰难而执着地翻越着积雪未化的医巫闾山,那场景既悲壮又动人,还真与红军翻越大雪山有些相似。 朱由检这时才有暇问起朱梅此前经过。朱梅黯然道:“陛下,末将死罪,锦州城已经失了!” 其实这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守军都跑出来了,锦州就成了一座空城,当然会落入敌手。朱由检也根本不在意于此,本来他就是要放弃锦州的,他真正关心的是人。 听罢朱梅的介绍,朱由检等人也是不住感慨。原来莽古尔泰围攻锦州,他可不像皇太极那样还想着劝降守军,从一开始就是疾风暴雨般地攻城。这十余天以来,每天他都疯了一般迫着汉军旗玩命攻城,若不是锦州城坚炮利,就凭朱梅手下区区八千边军,恐怕早就失守了。 饶是如此,守军也伤亡惨重,到昨夜已经仅剩不到四千人了。正在绝望之际,大凌河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后金军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大规模调动,看意思是要赶往大凌河。 朱梅一想反正锦州也守不住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冲往大凌河与祖大寿合兵一处。因此瞅准机会便全军杀出城来。后金军倒没想到锦州守军会突然杀出,措手不及之下,才让朱梅逃了出来,不过这一战明军又折损过半,现在只剩两千人了。 “朱将军,你的决定很正确。不但无罪,反而是大功一件。”朱由检听罢眼眶潮红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住有用之身,将来我们一定还会杀回来的!” 第828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一更) 地球自数十亿年前诞生以来,叠经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其间山海互化,风云变幻,不知经历了多少浩劫。单是距今最近的新生代,就经历了两次大的冰川期。 其中最近的一次,称为“第四纪冰川期”,起于二三百万年前,终于约一万年前。正是由于第四纪冰川期的结束,才使得地球变暖,并且一直平稳保持了八千多年。这期间河流孕育,植物繁盛,人类正是借着这个有利条件勃然兴起。 可是在这万年之间,气候亦非一成不变。其中最显著的一次气候变化,就是著名的“小冰河期”。这个时期从十六世纪初开始,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中期。由于气温骤然变冷,世界各地的粮食均大幅减产,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也直接导致了人类社会的持续动荡。 而朱由检穿越而来的这个时代,正是“小冰河期”的中段,也是千年以来最为寒冷的时期。时间已是阳春三月,按理说早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可辽西绵延数百里的松岭山脉,仍然是一片银装素裹,举目四望,尽是一派壮丽而又荒凉的景象。 老天爷似乎还嫌天气不够冷,如刀的西北风又裹挟着漫天雪花洋洋洒洒地下了数天。可是就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之下,却有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排着长长的队列,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而又执着地跋涉在一片银白的群山峻岭之中。 “将士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松岭逶迤腾细浪,大小凌河走泥丸。渤海水拍觉华暖,重关横锁辽东寒。更喜北国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好!!!吾皇万岁万万岁!!!” “喂喂喂,朕看你们赶路辛苦,给你们念首诗解解乏,你们听着就行了,瞎嚷嚷什么?不怕把鞑子招来?” “万岁爷放心,鞑子做梦也不知道我们都走了这么远,已经快到家了!嘻嘻!” 这支部队正是从大凌河和锦州突围出来的数万边军。行军是如此艰难,可整个队伍却是情绪昂扬,欢声笑语不断。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也和士兵们一起携手前行,刚才翻过一道山岭,见众军十分辛苦,便念了首诗给他们解解乏,更是引发众人的一片欢呼。 过了片刻,面容黝黑、头发和胡须上却落满白雪的袁崇焕喘着气追了上来,挑起双手拇指大赞道:“圣上此诗将松岭山、大小凌河、渤海、觉华岛、山海关等辽东山河巧妙入诗,对仗工整,浑然天成。更难得的是气势磅礴,意境高远,极能振奋军心。尽管扛风冒雪,但圣上不以为苦,‘更喜’一句,便激起将士们对大好江山的热爱,果是‘三军过后尽开颜’!臣一路翻山观雪有所感悟,也想咏诗言志,可与圣上此诗一比,简直判若云泥,只好作罢了!” 朱由检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多做解释。其实他哪有这份才情,不过是照搬了老人家的《长征》七律。因为路线和景物不同,只好把里面涉及到具体地方的个别字词改了,朱由检心中还颇觉惴惴,生怕唐突了老人家。 “万岁爷就是厉害,文武双全!”旁边一个胆大的边军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几天朱由检与将士们一起翻山越岭,从不摆皇帝架子。初时普通士卒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可几天下来,见皇帝平易近人,从不无端生气,还特别喜欢与士兵们凑在一起拉家常,遇到山势陡峭之处,也和普通士卒一样,手拉肩扛,将体力不支的伤兵推过去。时间一长,士卒们都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只要主将不在身边,也敢主动和朱由检说话。 另一名边军接口说道:“那还用说!对了万岁爷,小人看万岁爷的亲军都挂着那些黑家伙,能不能以后给我们也都配发?这玩意简直太厉害了,我们要是每人带上几十个,早把鞑子炸得屁滚尿流了!” 朱由检听了把眼一瞪佯怒道:“连名字都不知道还想要?记住了,那叫手榴弹!想要可以,但是回去以后都得给朕刻苦训练。要是现在给你,弄不好你伤不着鞑子,反把自己炸成大黑脸了!” 众军哄笑之际,朱由检又语重心长地道:“别看手榴弹威力巨大,想靠这一样东西战胜鞑子,那可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可是突围的时候,不是把鞑子最厉害的白甲兵都炸死不少么?”那边军有些不服气地道。 “来,你告诉他!”朱由检随意叫住一名李来亨手下的秦兵道。 这位秦兵微微一笑道:“遵旨!这次能取得不错的战果,是因为我们要突围,而鞑子不让我们突围,拼命拦着,双方距离很近,手榴弹才能发挥威力。如果是在开阔的平原上野战,鞑子又知道我们手里有这些厉害家伙,他们还会傻乎乎地往上撞么?” “嗯…那倒是不会,鞑子鬼得很呐!”边军纷纷点头道。 “对啊。鞑子肯定会从很远的距离放箭。手榴弹抛不到那么远,我们进鞑子就退,万岁爷说过,这种战术叫‘放风筝’,咱们就是有再多的人马、再多的手榴弹,打不着人家也是白瞎。”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对众军说道:“听明白了没有?打仗不能光凭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劲,要动脑子!你们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打完一仗不管输赢,能说出来个一二三,早晚能战胜鞑子,收复失地!” 众军既惭且服,再次加快了行军速度。这时李来亨从前面飞奔回来,朱由检忙迎上去低声问道:“探查清楚了么?” 李来亨也压低嗓音道:“圣上,哨探将附近百里的范围都探查过了。鞑子的大军停在大凌河和锦州,没有继续南下。现在我军已在宁远之西,向东十五里就可以进城了。请旨,是不是马上折向东行?” “不,严密封锁消息,继续向南,就说宁远还在前面。”朱由检双眉紧锁,望着东面宁远的方向道,“希望孙承宗能以大局为重,坚决执行朕的命令!” 第829章 退回山海关(二更) 四天之后,当雄伟的山海关突然出现在眼前,数万边军全都感到愕然。因为在连绵不绝的松岭山中跋涉数日,周围的景致又异常单调,他们早就丧失了距离感,甚至连方向也辨不大清了。明明是要回宁远,怎么一下子走过了二百里,跑到山海关来了? 只有军中的高级将领才知道,崇祯皇帝已经将关外所有城池全部放弃了,包括宁远在内。临时坐镇宁远的孙承宗按照朱由检的旨意,在援军从松岭山秘密北上的同时,也派出数千士卒沿着辽西走廊缓缓推进。但一遇到后金军的侦察骑兵,立即缩回宁远,给后金造成畏敌如虎、不敢北援的假象。 而与此同时,宁远城已经开始大规模撤离。除了城中的边军以外,还有大量的家属、农户,也都被强令退入山海关中。所谓破家值万贯,老百姓们当然舍不得自己的家当,但孙承宗晓谕军民:不日后金军即将大举入寇,宁远已不可守。凡随大军退回山海关者,朝廷会补偿银两、粮食,还会划分耕地;若是不肯走,则以通敌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斩首。 在这道蛮不讲理的命令之下,老百姓们就是再舍不得走,也不敢有片刻停留了。不过几天时间,宁远、前屯及附近十余处明军据点,已是人去城空。但凡值点钱的东西,老百姓全运走了;实在运不走的,则加以捣毁。 边军也运走了所有粮饷、弹药,尤其是城墙上的大炮,更是重点保护对象,派重兵沿途护送到山海关。但奇怪的是,朱由检特意叮嘱孙承宗,不得破坏城墙和房屋,只要是空的就行。 除了宁远城之外,东面的觉华岛也奉命全体撤离,守军和眷属们乘坐着数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直接赶到山海关,倒是比陆路快得多。 孙承宗是最后离开宁远城的。望着巍峨雄壮,却是渐渐变小、消失在东北方地平线上的城墙,这位三朝元老不禁黯然神伤。关宁锦防线是他毕生得意之作,可皇帝一句话,他的心血就全白费了!数年来朝廷为了这几座城池,花费了上千万两白银,至此也全打了水漂! 可是就算再想不通,皇帝已下严旨,而且专让孙承宗督办,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当在山海关前接到皇帝以及他带回来的数万和叫花子一样的边军时,孙承宗终于再也止不住委屈的泪水,跪在朱由检马前放声痛哭。 他这一哭不要紧,本来边军已经极度疲乏,此时突然得知宁远已经放弃了,连带着那边的房子、田产,一切的一切全没了,一路上勉强维持着的士气一下子跌入低谷,也都嚎啕大哭起来。 朱由检心里当然也不好过。虽然他本来就要暂时放弃山海关外的一切土地,因此丢了大凌河、锦州乃至宁远,他都并不心疼;但是在大凌河及锦州的守城、突围战中,还是有近万边军阵亡,这才是让他痛彻心扉的重大损失。 不过眼见孙承宗悲痛欲绝,朱由检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尚书大人,此役虽然损失不小,朕好歹把大部分边军救了出来,朝廷并未损伤元气。如今且稳守山海关,同时注意打探建虏的动向。辽东局面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尚书大人也不要过于心急了,尚须从长计议。如今还是先让大军入城吧。” 孙承宗这才止住悲声,与辽东巡抚高第、刚刚从去蓟州的半路返回的赵率教等一起把朱由检等人迎入城中。 刚一进城门,突然从旁边蹿过一人,拉着朱由检的战马又哭又笑。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多日未见的赫尔哲,忙跳下马来歉然道:“本想着去皮岛几天就能回来,哪知道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你在山海关住得还习惯吧?” 赫尔哲却把脸一沉,又快又急地道:“万岁爷心也太大了,这么多天把人家扔在这里不管,人家都快急疯了!” 孙承宗和袁崇焕等人见一个女子竟然当众训斥皇帝,立时把脸沉下来,刚要厉声斥责,却见朱由检拉着赫尔哲的手,低声下气地道:“朕也是身不由己嘛。怎么样,京师那边有什么动静?” “你自己看好了!”赫尔哲气鼓鼓地从随身携带的挎包中取出一大叠经过破译的密奏,一股脑摔入朱由检怀中,扭头便跑开了。朱由检则是满脸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什么,将士们一路辛苦,食宿得尽快安排好,连朕在内,多少天都没吃过一次热乎饭了!” 众人这才看出些端倪,只得忍着笑陪朱由检进入原来的经略府。当然,由于朱由检已经裁撤辽东经略,现在这里已经改名为巡抚府了。 朱由检先是与众人狼吞虎咽地喝了几碗热粥,出了一身大汗,这才将体内积攒的寒气痛痛快快地驱赶了出去。然后立即聚将议事,孙承宗、高第、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祖大寿、何可纲、朱梅、曹文诏等重要将领全部出席。 首先,朱由检当着众将的面正式宣布裁撤辽东经略一职,高第改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回京另有任用。并且通报了毛文龙因罪被逮入京、皮岛由黄龙接任、统归高第节制的情况。这算是给袁崇焕留了个面子,其实众将都知道,袁崇焕实际上是因为越权擅杀毛文龙而被免职了。 接下来是对辽东边军的安排。赵率教仍然调至蓟州,满桂与祖大寿同守山海关。这样一来,驻守山海关的边军达到六万多,从兵力上来说确实是不少了,也改变了之前辽东边军分驻山海关、宁远、锦州、大凌河等处,力量较为分散的局面。 其实朱由检是很想撤掉祖大寿的。但是考虑到他在军中很有威望,如果骤然将他免职,可能会引起军心浮动,甚至哗变,所以朱由检也不得不暂时隐忍。不过做为对他的制约,朱由检将朱梅和何可纲都升为总兵,这样一座山海关之内,就有了满桂、祖大寿、朱梅、何可纲四位总兵官。 接下来众人又讨论山海关的具体防务,正专心致志之时,忽见侍立在议事厅内的两名中军不时抓挠腋下和裆部,并且一个劲地哆嗦不止。孙承宗大为不悦道:“陛下在此,你们两个怎么如此不注意仪态?” 那两名中军吓得赶紧跪倒,却是上下牙床打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第830章 鼠疫(一更) 两名中军突然昏迷跌倒,高第急命人将他们抬出去,以免影响会议进程。朱由检初时倒也没太在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高大人,这两名士卒似乎是发高烧了,须得好好调治。” 高第却是双眉紧锁道:“遵旨。不过圣上,近日天气转暖,城中染上时疫的士卒突然增多。此疫发病颇急,病情凶险,圣上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尽快返回京师。” “时疫?”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急止住往外抬人的士卒,蹲在地上仔细观看那两名突然昏迷的中军。这时二人已经稍稍恢复了意识,但仍烧得满脸通红,寒战不止,呼吸急促,咳嗽剧烈,颈下有淤斑,并且还是忍不住去抓挠腋下与裆部。 朱由检急命人扒开二人的衣服,这下议事厅内的众人全都惊呼出声。原来二人的腋下和腹股沟已经大面积化脓溃烂,全身的皮肤呈现令人不寒而栗的黑紫色! “糟了!黑死病!”朱由检急忙起身掩住口鼻道,“快,快将这二人隔离,严禁任何人靠近!” “什么是‘黑死病’?”众人莫名其妙地问道。 “就是鼠疫!”朱由检见众人还在发愣,厉声说道,“此病是烈性传染病,这两人现在就是传染源,必须马上隔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几名士卒刚要继续搬动病人,朱由检急制止道:“此病可通过飞沫传播,你们快戴上口罩!” 士卒们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口罩”为何物。朱由检这才想起,这个时代因为还不知道细菌和病毒的存在,更不知道细菌和病毒能通过空气中的唾液飞沫传播,所以大概还没有口罩。他只得临时变通,让士卒们用一块布将口鼻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然后将病人抬入一间空房子中。 见皇帝如此重视,高第还要叫军医前来诊治,朱由检却摇头黯然道:“不必了。这两人身上呈现黑紫色,说明全身血液已经被破坏,即使华佗重生也是回天乏术,恐怕一二日内就会死亡。军中有纱布没有?” 高第忙答道:“这个自然有。将士在阵前受伤,需用纱布包扎伤口,因此纱布是军中常备之物。” “马上用纱布连夜赶制口罩,每个士卒都要至少发两副!” 朱由检急向中军介绍了口罩的做法。其实也没什么可介绍的,因为口罩的制作实在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一块纱布,两边用绳绑在耳朵上,这样就可以将口鼻严实地遮挡住。 中军领命而去之后,朱由检又匆匆地道:“不开会了,你们马上随朕到军中视察疫情!”说着便找了块布缠在脸上,权且代替口罩。 众人见皇帝如临大敌,也知道事态紧张,忙依葫芦画瓢,将口鼻用布遮挡住了。朱由检即在众人的陪同下,在山海关的守军驻地转了一圈。 不看则可,一看真是触目惊心!原来守军的营地卫生极差,肥硕的老鼠到处乱窜,尤其是伙房和茅厕,更是“重灾区”。边军也不讲究个人卫生,房间里从来不打扫,烟尘满屋子乱飞,床铺乱得向狗窝一样。不少边军正光着身子,坐在床铺上用手捉虱子和跳蚤。 而且鼠疫的发病者也不光是那两名中军,山海关中原来的驻军约有一万,其中已经有一百多人出现了腋下瘙痒、高热、咳嗽的症状。 朱由检当机立断,立即严令将这些人全部隔离。众人心里都清楚,不论是什么草药,对付来势凶猛的瘟疫都没什么效果,只有隔离一法。所谓“隔离”,实际上就是任病人自生自灭,虽然残忍了些,但能有效地避免传染,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接下来朱由检又降下急诏:所有刚刚入城的蓟州、宁远、锦州、大凌河等地的边军和百姓立即出城,在山海关以南找空地扎营。并且尽量每座军帐要尽量离得远一些,扎好营盘后,严禁任何人随意走动,指派专人带口罩送饭。 这道圣旨下来,士卒和老百姓都是叫苦不迭,心想刚刚长途跋涉进入山海关,连气还没喘匀,怎么放着现成的房子不让住,反要到城外的野地扎营? 可是这些天来朱由检与边军一起跋山涉水,已经在边军中竖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因此虽然对皇帝的命令无法理解,但众军还是乖乖的出城扎营。 接下来朱由检又命令高第:山海关城内外数万人,有一个算一个,立刻沐浴更衣,而且必须是淋浴,每天一次,连洗七天! 这下高第可犯了难,嗫嚅着禀道:“圣上,若是炎夏,汲上井水即可沐浴,或是直接到河中洗澡亦可。可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沐浴必须烧热水。如今关内外军民不下十余万,若是这么多人都要沐浴,而且连洗七日,得烧多少热水?不惟麻烦,恐怕储备木柴都不够…” “那朕不管,你自己去想办法,否则要你这辽东巡抚干什么?”朱由检阴沉着脸道,“没有木柴,就派人去山上砍,实在不行扒些房子,把门窗房梁都劈了烧水!” 见皇帝如此疾言厉色,高第哪敢怠慢,马上亲自出去安排。巡抚府首先在院中架起大锅,点燃劈柴,不多时便把一锅水烧得滚开。 高第自然是要先请朱由检入浴,并且为他准备了大木澡盆。因为朱由检此行并未带宫女随侍,高第还自作聪明地请来赫尔哲服侍朱由检洗澡。 赫尔哲倒是欣然同意,连声催促朱由检赶快脱衣服泡澡。朱由检却哭笑不得地道:“朕不是说了要淋浴么?淋浴不仅省水,更重要的是卫生。而且朕也不要人服侍,难道朕连洗澡都不会么?疫情紧急,咱们抓紧时间在屋子外面排队,一个洗完一个马上接着洗!” 在朱由检的带头下,巡抚府里里外外,上至老头子孙承宗、高第,下至做饭的厨子和杂役,都依次排队淋浴。但有些人却不喜欢洗澡,推三阻四不愿来排队。朱由检听了大怒道:“这些人当洗澡是自己的私事、小事么?传朕的旨意,如有无故一再拒绝洗澡者,军法从事!” 第831章 灭鼠运动(二更) “万岁有旨:自即日起,全城军民暂停一切活动,专心灭鼠。捕鼠十只,赏银一两;捕鼠百只,赐田一厘;如有利欲熏心、养鼠领赏者,立斩不赦!”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这道灭鼠的圣旨就迅速传遍全城。老鼠这东西看似不起眼,胆子既小,又专门偷啃粮食,一直为老百姓所厌恶,“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就是极其生动的写照。 但是老鼠的生命力顽强,且数量极多、繁殖极快,尽管百姓平日里也会采取一些灭鼠措施,比如养猫、洒老鼠药等等,却是收效甚微。而且老鼠除了偷吃些粮食以外,似乎对人也没什么威胁;不论军民,白天忙了一天累得要死,晚上回房只想休息,也懒得再耗精力和这些难缠的家伙较劲。 可是这次不同,山海关的十余万军民从巡抚府贴出的告示上得知:已经致死百余人的可怕瘟疫,竟是因鼠而起!一时间,不论男女老少,皆是谈鼠色变,同时更增加了老鼠的憎恶之情。 而皇帝的这道圣旨,更是瞬间点燃了十余万军民的灭鼠热情。白花花的银子、可以祖辈相传的田地,谁不想要?再说捕鼠又不是上阵杀敌,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不被老鼠传染,男女老少谁都能做。于是十余万人立即行动起来,在山海关城内及野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运动。 灭鼠的方法,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简单的方法是捕鼠夹和捕鼠笼,这东西平常老百姓家中都会有,但一般也就是一两个。这次在丰厚的物质刺激下,仅仅一个白天,全城就赶制出了数万个捕鼠夹、几千个捕鼠笼,投放到老鼠经常出没之处。时间不长,“啪啪”的声音就连续不断地响起来,那些敢于招摇过市的老鼠,有不少惨死在铁夹之下。 但老鼠是很聪明的动物,绝大多数胆子又比较小,上当踩捕鼠夹的只是少数。这时人们又开始对老鼠洞下手,过去发现老鼠洞,一般是用石块堵死;但现在可没人堵了,因为一个老鼠洞,往往就意味着几两银子! 对付老鼠洞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有灌水、灌石灰的,有用烟熏的,有还有直接用铁锨挖的。一旦老鼠被赶出来,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人们就会抡起铁锨一通猛拍。 在一些老鼠肆虐的重灾区,朱由检还组织官军统一投放剧毒鼠药。其实在前世,因为剧毒鼠药往往会误伤其他动物,甚至是被人误食,因而被严厉禁止;但现在两害相权择其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而在野外,对田鼠的捕杀同样进行得热火朝天。现在天气逐渐变暖,本来也到了春耕的时候。人们便借着松土的机会,在田中深挖鼠洞,穷追猛打。田鼠可不像家鼠那么聪明,过去只有菜蛇、猫头鹰等天敌,农户可没怎么对他们下过手。这次突然集体行动,收获可比山海关城内要大多了。 每日到了正午,则要进行上交死鼠、兑换银两的工作。朱由检每次都命人在城外的原野上挖一个大坑,交上来的死鼠全部扔进坑中,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当然这个过程必须确保安全,襙作者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与前世的防化服相仿。 除了灭鼠以外,朱由检对卫生工作也毫不放松。每人每天必须洗澡,所有衣物也都用开水烫过一遍。另外他还借鉴秦王庄的成功经验,对粪便进行统一管理,严厉禁绝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 孙承宗等人见皇帝整日忙于灭鼠和搞卫生,不禁心急如焚。在他们看来,辽东国土一战尽失,如何布置防务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另外皇帝偷着出京这么长时间,现在朝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也实在不宜在山海关耽搁太久了。 其实这些朱由检都知道,也确实都是重要的急务。但是他还是坚持要等到灭鼠和卫生运动初见成效,再离开山海关返回京师。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鼠疫在历史上给人类造成的灾难太严重了,若不及时制止其扩散,山海关的军民就将遭受灭顶之灾,不用后金来打,自己都有可能死绝,甚至还可能波及全国! 当然朱由检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山海关待太久。因此他这几天一直在给高第、满桂、祖大寿等人上课,告诉他们如何应对鼠疫。 高第等人这才知道,鼠疫是由老鼠和跳蚤联手传播的烈性传染病。跳蚤叮了老鼠以后再叮人,就会把瘟疫传播到人身上。初时会有发热、寒战、被叮咬的部位瘙痒出血等症状,然后病情迅速发展,三四天内就会破坏全身血液,造成死亡。 而这还只是鼠疫的一种传播方法,更为可怕的是,已经感染鼠疫的人,还会以咳嗽、喷嚏的方式,用唾液飞沫将瘟疫传染给其他人,这就是肺鼠疫。染上肺鼠疫后,病猛更为凶猛,甚至可朝发夕死,且病死率高达九成以上。朱由检强令每人必须带口罩,且发病者坚决隔离,原因就在于此。 其实朱由检还没敢告诉他们,在历史上鼠疫曾经有过三次大流行,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始于十四世纪,单是在欧洲就造成了两千五百万人死亡,整个欧亚大陆更是有近亿人死亡。 明末这个时代,正赶上这次大流行的尾期。据估计,单是华北地区,死于鼠疫的人口就达千万以上。当李自成率领大顺军兵临京师城下时,京师之内尚有两三万守军,但仅用两天就攻陷了这座世界上最坚固的城池,据说也是因为正值城内鼠疫流行,士卒皆无力防守所致,故有“明亡于鼠疫”之说。虽然有些偏激,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末鼠疫肆虐的实情。 在朱由检的雷霆手段之下,山海关这场本该大规模爆发的鼠疫,被迅速压制了下去。除了二百多人已经发病,因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而死亡外,其余军民都安然无恙。 朱由检这才心中稍安,立即启程返回京师。其实不用孙承宗等人催,他早就归心似箭了! 第832章 返回京师(一更) 朱由检率领三千轻骑昼夜兼程,仅用了一天半时间,就从山海关返回京师。也不容他不抓紧时间,因为自从偷着离开京师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原本他没想离京这么长时间,可节外生枝的皮岛之行就耽误了十天,从大凌河、锦州突围后,不敢走辽西走廊,翻山越岭慢了四五天,再加上在山海关应对鼠疫又花费了几天,将朱由检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 还在山海关时,朱由检就已经从飞鸽传书中得知,自己偷来山海关的秘密已经泄露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帝一连这么多天不露面,如果朝中没有大事,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后金军突然大军进攻,辽东、蓟州、天津等地当然要向朝廷告急。出了如此大事,若是再以皇帝有恙为由对群臣避而不见,那就实在不像话了。 事实上,已经就些性急的大臣在东华门外以死相迫,一定要皇帝上朝商议抗虏之事。皇后蕊儿眼见要闹出人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口承认:皇帝早已亲赴辽东主持大局了。 这个消息不啻是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子点爆了群臣对皇帝的不满之情。以东林党为首的言官们对朱由检不打招呼就擅自出京的行为极度不满,甚至拿朱由检与贪图嬉戏、擅自出京玩乐的武宗朱厚照相提并论。他们天天堵着宫门指责秘书处故意隐瞒消息,耽误国家大事。梅剑等人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整日被指着鼻子斥骂。这些柔弱女子哪见过这种场面,无不吓得花容失色,甚至当场被骂得泪水涟涟。 这还只是不掌管具体朝政事务的言官,六部官员更是怨声载道。过去有太监,批红权握于太监之手,皇帝懒政,朝廷还能正常运转;可现在朱由检废除太监,将批红权收归自己手中,秘书处只是负责整理奏章,可没有决策的权力。二十多天下来,各地奏章全都滞留宫中,如今已是堆积如山。 内阁那几位老兄倒是不着急,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反正自己也要下课了,皇帝在时,还不得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皇帝都没影了,他们更是当起了甩手掌柜。 六部尚书却承受了巨大压力。尤其是吏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王在晋和兵部尚书袁可立,由于他们平时对朱由检颇为维护,此时也成了众矢之的。孙承宗跟着皇帝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些,那二位就有些狼狈了,就连袁可立的学生黄道周,也指责恩师平日对皇帝过于纵容,才导致皇帝如此率性妄为,袁可立是有口难言。 从飞鸽传书转来的急奏中,朱由检也大略了解到,大明的局势并没有因为新君登基而马上大有改观,各地的情况仍然是一片糜烂。流贼依然在河南、湖北一带肆虐,官军不但不剿,反而常常因为欠饷闹事;天灾亦是频发,全国各地奏报雪灾、旱灾、震灾、瘟疫的不下几十处。尤其让他忧心忡忡的是,包括顺天府、宣化、大同等好几处地方官员都奏报有“时疫”流行,朱由检一看便知,和山海关一样,都是鼠疫。 惟一一件让朱由检高兴的消息,就是令妃戚美凤已经抵达京师。和她一起奉旨来京的,还有原秦王府的全体成员,大批工匠、工人,以及黄海商帮的伙计。当朱由检率军到达京师北面的安定门时,除了文武大臣以外,皇后蕊儿、德妃包玉怜和早已望眼欲穿的令妃戚美凤都在城门外迎接。朱由检见到亲人,这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圣驾回京,接驾的全体大臣自然都得跪接。蕊儿、包玉怜和戚美凤也要下跪,朱由检忙跳下马来,亲手搀住戚美凤道:“你有身孕,现在天气还是很冷,又何必这么辛苦来接呢。还有皇后和德妃,朕不在京师这段时间,你们也委实辛苦了,要行礼也该是朕给你们行礼才对。” “万岁爷就会说嘴!”见群臣离得稍远,蕊儿不禁含泪微嗔道,“您一走就是这么多天,臣妾等无法应付群臣还是小事,您怎么就一声不吭去了辽东,听说还被鞑子包围了?我们姐妹接到赫尔哲的飞鸽传书,都快要吓死了!” 戚美凤也小声埋怨道:“万岁也太心急了,您现在贵为天子,怎可如此冒失。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 说到这里,三个女人的泪水全止不住了。朱由检赶紧安慰道:“你们责得是,怨朕,都是朕不好还不行么?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咱们还是回宫再慢慢叙谈相思之情吧,嘿嘿嘿…” 虽然三个女人确实都极为思念自己的丈夫,可朱由检当着这么多大臣如此说话,还是羞得三人都扭过头去,谁也不理朱由检了。 不过到底是分别太久,回宫的路上,戚美凤还是拗不过朱由检,与他同乘一轿。轿帘刚刚放下,朱由检的手立刻不老实起来,弄得戚美凤又羞又怕,一巴掌打开朱由检的咸猪手,小声求饶道:“万岁!人家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您不怕动了胎气么?” “疼疼疼,美凤你倒是轻者点呀!”朱由检痛得龇牙咧嘴,同时尴尬地笑道,“咱们夫妻分开了这么久,我这不是一时忘情么,差点把你肚子里的小家伙给忘了。要是没他,嘿嘿,朕都忍不住现在就要和你温存一番了…” 虽是在轿中,戚美凤仍被朱由检放肆的挑逗羞得满面通红,急止住他道:“万岁千万忍着些,不然人家还不得被笑话死!对了,臣妾听说郡主一定要等到臣妾抵京,才肯受册封入宫,万岁赶紧把这件事办了吧。比起我们几个,郡主更需要万岁的怜惜呢。”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朱由检的无限情思,既有对朱存棋的思念,亦有对李贞妍的追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半晌戚美凤才道:“此次臣妾来京,将圆圆姑娘、邱琳娜和伊伊也都带来了。她们现在暂住在信王府,要不要一同接入宫中?” “这个…”朱由检老脸微红,沉吟片刻道,“伊伊本来就是蕊儿的侍女,先让她入宫吧,就和蕊儿住一起。至于另外两位嘛,容为夫再想想…” 第833章 祸不单行(二更) 是夜朱由检又是一夜无眠。虽然与几位心爱的人儿分别多日,他极想好好抚慰她们一番,可是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在等着他。虽然秘书处已经将那些不太重要的奏章剔除出去,先选那些最要紧的让朱由检过目,仍有几百份之多,朱由检一晚上根本看不过来,只得先挑和军情有关的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朱由检好不容易因为回家而产生的些许喜悦之情,顿时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无影无踪。辽东战局自不待言,与之稍有关系的是登莱巡抚孙元化的急奏,称今日有海匪突然从胶东半岛最东端处的成山卫附近登陆,在数个村子杀人放火一番后扬长而去。 孙元化初时还以为是普通海盗或是倭寇,可后来听幸存者说,这些人说的虽是汉话,装束却与女真人一般不二。孙元化大吃一惊,因为女真人虽然在辽东肆虐多年,却没有海上力量。跨海袭击登莱地区,这还是第一次,因此不敢怠慢,立即急奏入京。 朱由检略一细想便猜出来,这必是毛文龙的旧部,那几个叛逃的汉奸孔有德、尚可喜和耿仲明。他们走投无路之下,必会去投奔建虏,建虏本来没有海军,这下也有了跨海攻击的力量,此后就更加难缠了。虽然敌人现在还很弱小,只能避开登州的水师搞些偷袭,却对海上的运输补给线是个潜在的大威胁;而且登莱地区原本属于后方,还是朝廷财赋的主要来源地之一;现在一下子也变成交战区,必会造成当地人心惶惶,进而影响生产和赋税。 放下这一份奏折,朱由检又反复详读三边总督洪承畴的奏章。其实自从洪承畴以追击流贼为借口率“洪兵”离开西安,后又奉旨进入湖北,对付重整旗鼓的“闯王”高迎祥以来,他就已经不在陕西,这个三边总督也名不副实了。但因为朝局剧烈变动,内阁和吏部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因此洪承畴仍然挂着三边总督的官衔。 洪承畴的奏章大体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为自己表功,说他自从率军从西安开拔以来,一路遇贼剿贼,过境安民,与流贼大小数十战皆胜,斩级破万,并且很快到达襄阳,解除了流贼对襄阳的威胁。麾下高杰、李成栋、李本深、吴胜兆等诸将皆奋力杀敌,各自立下战功若干。 第二部分是强调流贼势力强大。奏章说如今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曹襙、老回回等数股大的流贼已经联合在一起,盘踞在北起陕西商洛、南至湖北房县、老河口一带的崇山峻岭之中,人数至少有几十万,东可击襄阳、南阳,西可骚扰西安,令官军防不胜防。由于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加上洪兵的数量远逊于流贼,也不敢轻易进山剿贼,只能驻扎在襄阳待机而动。 第三部分则是向朝廷索要粮饷。洪承畴强调自从高杰部归顺朝廷,朝廷就一直没给这支部队发饷,他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感召力,以及向当地富商借饷才勉力维持着军需。如今既要犒赏有功将士,又要抚恤阵亡者,还要补上之前数月的欠饷,他实在已经无能为力,朝廷必须马上发饷劳军,否则这支官军就有哗变的危险。 “我去你大爷的!”朱由检看罢将奏章忿忿地掷于案上,自言自语地道,“别人不知道你洪承畴是怎么回事,朕还不知道么?在西安之时你就雁过拔毛刮地三尺,走的时候还纵兵大掠,你会缺饷?鬼才相信!什么‘不敢轻易进剿’,明明就是养寇自重!” 可是恨归恨,朱由检暂时还真拿洪承畴没什么办法。毕竟流贼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大明现在腹背受敌,朱由检前一阵将重心全放在辽东这边,几位秦兵将领也都在京师稳定局面,根本无暇顾及流贼。洪承畴虽然不是东西,好歹还指挥着高杰部与流贼对峙,朱由检暂时还不想动他。但若满足洪承畴的要求,朱由检又实在心疼,真有点喂一条白眼狼的感觉。 除了后金与流贼之外,还有两份来自贵州与四川的急奏。朱由检看罢又是大吃一惊,原来贵州的水西土司与四川的永宁土司联手叛乱,竟然攻陷遵义、重庆,将贵州巡抚王三善和四川巡抚徐可求全都杀死,现在贵州全境皆叛,四川的叛军正倍道直取成都! 朱由检登时吓得冷汗直流,心想贵州虽然算是个蛮荒之地,一直对朝廷的财赋没什么贡献,但地理位置却是十分重要,是通往云南的必经之路。如果贵州失去控制,那云南不是更完蛋了? 至于四川的重要性,就更不用细说。成都平原自古即有“天府之国”之称,也是国家赋税根本之地,一旦陷入动荡,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大明,岂不是雪上加霜?云贵四川,这是中国的大后方,前世以日本帝国主义之凶残,仍然不能占领西南,这才给了中国喘息之机,坚持到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那一天。如果这个大后方乱了,势必将影响到中国最富庶的江南地区,后果不堪设想! 建虏、流贼、倭寇、土司叛乱…朱由检真想仰天大吼一声:贼老天,我他妈襙你大爷!哥也太倒霉了吧,怎么什么事都赶到一块了? 但是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朱由检瞪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心中不停地盘算应对之策,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他实在过于困倦,竟趴在御案上睡着了。 忽觉身上一暖,朱由检蓦然惊醒,却见是德妃包玉怜亲手为他披上一块毛毯。 “玉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朱由检呵欠连连地道。 “万岁,梅剑她们不敢劝您,臣妾却要说您两句!您为国事*劳当然应该,但也不能这样透支龙体啊!”包玉怜心疼地道,“还说这么晚,现在天都快亮了,马上就该上早朝了!还在泾阳之时,您亲口对臣妾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臣妾深以为然,怎么万岁自己倒忘了?再说,就算万岁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梅剑她们想想啊,您看把她们几个都困成什么样了…” 朱由检歉然一笑,刚想对包玉怜和梅剑等人说些什么,燕凌已在殿外大声奏道:“时辰已到,群臣已在乾清宫外等候圣驾。陛下,该上早朝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朱由检感慨万分地伸了个懒腰道,“玉怜你说得很对,为夫以后一定注意。不过现在没办法,还得上殿去和那班大臣打擂台!” 第834章 罢黜群官(一更) 皇帝时隔将近一月之后第一次上朝,大臣们自是来得极多,几乎将乾清宫外的广场挤满了。而且相当多的人都面色不善,一看就是憋着极大的怨气。 果然,朱由检升座之后,吏部左侍郎成基命率先发难。此人是天气年间的首辅、东林党魁首叶向高的得意弟子,叶向高被迫辞官后已经身染重病无法复出,因此成基命就成为了东林党新一代领袖人物之一。朱由检铲除阉党后,当年被魏忠贤排挤的东林党人纷纷复职,成基命做为吏部的实权人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陛下将近一月不上朝,臣等初时还以为龙体偶有微恙。”成基命面色凝重地道,“后来建虏大举入寇,在群臣一再追问下,宫中才据实以告,说陛下自率三千轻骑去辽东了,还有吏部尚书孙承宗相陪。陛下,还有孙大人,能否向臣等解释一下,御驾亲征如此大事,为什么要瞒着群臣,为什么?!” 见自己的下属向自己猛烈开火,孙承宗是满脸尴尬,有苦难言。其实他本来是去阻止朱由检的,没想到皇帝居然把他“劫持”了。欲要说出实情,又觉得更损皇帝尊严,只得垂头丧气地不发一语。 朱由检倒没让孙承宗背黑锅,微微一笑道:“各位不要责怪尚书大人,他原不知情。朕本来也没想御驾亲征,原蓟辽总督阎鸣泰讨要粮饷,朕想给他来个突然袭击,亲自检查军中吃空饷的情况。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又不得不去了皮岛和大凌河。现在朕已经平安回来了,各位也就不必责备尚书大人了吧。” “陛下此言,臣实难苟同!”礼部右侍郎李标立即抗声奏道,“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身系社稷安危,只宜居中调度全国,诸事皆交臣等督办。臣等若督办不力,陛下罪之则可,岂能擅离京师,尤其还是以身犯险,竟至被建虏包围?若非祖宗庇佑,又一个土木堡之变已经酿成!孙承宗身在帝侧而不能止,罪莫大焉!臣请陛下降旨,罢去孙承宗官职,交刑部议罪!” 这位李标也是东林党人,性情耿直,向来敢于直言进谏,在朝中颇有名望。此时拿皇帝与被俘的明英宗相比,实在是很不恭敬。 朱由检了解李标的为人,倒没因此而生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标居然要以此事来罢孙承宗的官,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便微笑着摇头道:“李大人似乎言重了。朕至大凌河是去解边军之围的,虽然过程惊险了些,也折损了不少人马,毕竟把边军的主力救出来了。而且从头至尾,都是朕独断而行,不干尚书大人的事,罢官之议不允。” 话音刚落,刚刚升任为詹事府少詹事的黄道周出班厉声奏道:“陛下难道还以为这是小事么?辽东一役丧师辱国,弃地千里,诚我朝前所未有之大败!朝廷在辽东经营数年,耗费粮饷无算,好不容易才构筑成关宁锦防线,如今一旦弃之,岂不令天下震动?不惟孙承宗有罪,陛下亦难辞其咎!臣万死,恭请陛下降诏罪己,并将孙承宗罢职,袁崇焕、祖大寿等边将更应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黄道周此言一出,满朝立刻大哗。袁可立是黄道周的座师,虽然对朱由检擅自出京也很不满,可他也不知道黄道周居然敢请皇帝下罪己诏,气得立时大声指责自己这位性格火爆的学生。 黄道周却是寸步不让,连老师的面子也不给,师徒二人就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起来。而除了施凤来等几位阁臣乐得看热闹以外,其余大多数官员竟是站在黄道周一边。 朱由检倏然警觉,心想无论是成基命、李标还是黄道周,可都是东林党人。这些大臣群情激奋,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丢了锦州、宁远,感到无法接受;而另一方面,也未必没有借此事与皇帝争权,排斥异己,造成东林党一党独大的意味在里面。 而朱由检也有难言的苦衷,因为宁远和锦州他是本来就要放弃的,但他知道以这些大臣的死脑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他才有偷偷离京之举。既然他不能说破这一层,那么辽东之役就无论如何是个大败,群臣要追究责任,似乎也不为过。 但要朱由检下诏罪己,还要治孙承宗等人的罪,这可是朱由检绝对不能答应的。如果这次低头让步,那以后再想出京,就会遭到更大的阻力,皇帝的权威也会受到空前挑战。 因此朱由检只得耐着性子向群臣解释:此次辽东之役,并非将士不用命,亦非指挥有误,实是后金军力过于强大所致。如今边军已经退守山海关,可说是退无可退,只应激励士气。与其追究责任,倒不如知耻而后勇,把山海关守好。 见皇帝不欲治任何人的罪,显然不愿意承认失败,一部分大臣知趣地闭住了嘴巴。但以黄道周为首的数十名官员,大多数是言官,仍然不肯罢休,一定要朱由检下诏罪己。 尤其是黄道周,更是脸红脖子粗地道:“不惟辽东失利,陛下自登基以来,施政多有乖谬之处,于祖制大有更张。像废除内监、改立七处、任用女官、飞鸽传信等等,无不离经叛道,实非社稷之幸。如今既有辽东之败,又有各地灾报频传,难道不是天象示警,要陛下检讨自己的过失么?” 朱由检见和这些人怎么说也说不通,不由得勃然大怒。他冷冷地盯着黄道周一眼道:“照你这么说,各地发生的灾难,也全都是因为朕而造成的?” “正是!”黄道周毫不畏惧地道,“皇帝为天子,受命于天而治九州。若皇帝顺天而行,则风调雨顺,天下大治;倘若逆天而行,轻则天象示警,重则社稷倾颓…” “住口!”朱由检瞋目大怒道,“黄道周殿上恶言谤君,本应从重议处;念在他是一介书生,不懂边事,从轻发落,立即革职为民!” 这一句恰似捅了马蜂窝!黄道周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立即有数十名官员出班,异口同声地说黄道周直谏无罪,奏请皇帝收回成命。否则,他们情愿与黄道周一齐罢官! 朱由检气极反笑,良久才紧咬牙关道:“你们这是要挟朕么?你们以为朝廷离了你们就不成了么?告诉你们,地球离了谁都转!既然你们要与黄道周为伍,朕成全你们,全部罢官!” 第835章 用兵何处(二更) 朱由检龙颜震怒,将所有以辞官要挟他的官员真的全部罢官了。细数下来,居然达到七八十人之多。一日之内罢免如此多的官员,在大明朝也算创了记录。 这些被罢免的官员登时有些傻眼,本来动辄以辞职相威胁,是官员对付皇帝常用的一招。尤其是这么多人集体辞官,皇帝一般是受不了的,因为活还得有人干,朝政还得有人处理。把官员全都罢免了,难道皇帝老儿一个人自娱自乐么?所以皇帝通常都会挽留一番,做些让步,官员们感觉有面子了,也就顺坡下驴,该干嘛干嘛。 没想到朱由检居然不吃这一套,说免就免毫不留情!这些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可就有些后悔了,但圣旨已下,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吃。 当然,以黄道周为首的一些人,你说他有骨气也好,死硬到底也罢,反正是即使被罢官,仍然毫无悔意。黄道周还跪倒抗声道:“自古忠言逆耳,但臣既食君禄,当报君恩,即使犯颜直谏,被罢去官职,甚至被廷杖、治罪,臣亦不敢避之!” 他这么一闹,几十名被罢官的也一齐跪倒,看意思竟是想故意激怒皇帝,对他们施以廷杖。 朱由检却是冷冷一笑,他太了解这帮读书人了。名利二字,他们也许对“利”看得很轻,但对“名”的追求却是孜孜不倦。为了博取“名垂千古”,他们不惜触怒皇帝,挨打甚至被杀都心甘情愿。看似很高尚,但归根到底还是自私,而不是真正为天下百姓着想。 因此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黄道周等人道:“朕可没功夫揍你们的屁股,许多大事还没议呢!燕凌,这些人已经不是朝廷命官,立即送出皇城!” 燕凌当即率领皇城警卫团的士兵进殿,两个架一个,顷刻之间就把这七八十人“请”了出去。黄道周等人兀自呼喊着,声音却是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到。朱由检这才吐了一口恶气道:“嗨,没想到为这事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还有没有要朕降罪己诏的?” 这下再无一人敢吭声了。其实朱由检并不是被盛怒冲昏了头脑才罢了这么多人的官,他看得很清楚,这些官员人数虽多,却多在都察院、翰林院、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等处任职。换句话说,都是些闲官,不像六部官员一样各司其职,即使罢了官,对朝廷的正常运转也没什么影响。 而且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三品以上的大员,看起来更像是东林党对皇帝的一次试探行动。现在虽然朱由检把这些人都罢了官,但东林党人仍有很多身居要职,以后还可再提拔这些人。因此从本质上说,东林党和阉党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结党揽权,不过现在还没发展到像阉党那样营私乱政罢了。 当然,大臣结党是官场的顽疾,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变的。朱由检也只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敲打了一下东林党人,接下来还得赶紧解决几件火烧眉毛的大事。 很明显,现在大明已经不止是两面受敌了,而是同时出现三个战场:辽东、中原、西南。对于应该先在哪个方向重点用兵,大臣们又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约有一半大臣认为还是应该把精锐军队投入到辽东,因为建虏军力之强有目共睹,现在官军被迫退守山海关,已是不容有失,再败鞑子就打到京师来了。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向山海关增兵,至少在兵力上不能输给后金。 另一部分则认为,建虏固然凶残,流贼更为可虑。他们四处流窜,为害极大,一日不除则国内一日不宁,也无法专心致志地抵御外侮。因此他们主张将边军中的精锐暂时调至中原,与洪承畴一起先把高迎祥等人剿灭了再说。至于辽东那边,建虏刚攻陷数城,得地千里,恐怕也没那么大胃口,连山海关也要觊觎。 而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最不重要的就是西南。因为不论是贵州还是四川,都是土司作乱,其匪首虽然嚣张,但均鼠目寸光,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在当地的权力,不会有更多的野心。眼下朝廷无论是军力还是财政,均是捉襟见肘,不如对这两地置之不理,至多让四川各卫所自行抵抗就是。待解除建虏和流贼的威胁,再回过头来收拾土司,自然易如反掌。 朱由检却不急于表态,而是问群臣道:“朕记得万历年间,神宗皇帝三次用兵,其中一次就是在贵州。谁能为朕详述之?” 袁可立身为兵部尚书,当仁不让地道:“陛下,‘万历三大征’中,果有一次是在贵州,亦即播州之役。自唐末天下大乱,唐将杨端击败南诏,割据播州,并与当地苗人通婚,渐成土司。后虽经宋元两代,但朝廷一直对其地实行羁縻政策,其后人也一直世袭官位。我朝洪武年间,其酋长投降,太祖仍用羁縻,任命其为宣慰使或都指挥使,至今已有二十余代。 “羁縻之州,虽有州县之名,而地方官员均由土司自行任免,对朝廷叛服无常。朝廷对其来而不迎,去而不迫,初时倒也相安无事。但后来土司渐渐膨胀,下则暴虐其民、互相攻伐,上则不服王化、骚扰边境,甚至攻击朝廷卫所。 “万历十七年,播州都指挥使、土司杨应龙叛乱,前后历经十余年,屡挫官军。神宗皇帝以兵部侍郎李化龙督师,总兵刘綎为首,调兵二十余万,兵分八路合围播州。杨应龙兵尽粮绝,自缢身亡,播州乱乃平。但朝廷也为此耗饷数百万两,国库几为之空。” “唔…”朱由检若有所思地道,“播州是平定了,可才安生了二十多年,其他土司又闹起来了。” “正是。”袁可立赶紧道,“播州之役后,当地改土归流,与普通府县一样任用流官治理,引起了其他土司的猜忌。此次作乱的水西土司,即是贵州诸土司中势力最大者,下设十三则溪,地方四千里,辖土民数十万。其酋长安邦彦自称‘罗甸大王’,连陷贵阳、毕节等十余地。至于四川的永宁土司…” “够了!”朱由检突然打断他道,“朕意已决,先对西南用兵!” 第836章 剑指西南(三更求花求订阅) 放着威胁更大的建虏和流贼不管,朱由检却决定先平西南土司叛乱,实在大出群臣意料之外。在他们看来,土司叛乱不过是癣疥之疾,远不足以威胁朝廷的根基,似乎用不着大动干戈。 朱由检也懒得和他们多解释,直接把万历皇帝搬了出来。这下大臣们立刻没词了,因为“万历三大征”里确实包括平定土司叛乱。如果反对皇帝用兵,那就等于说神宗这一仗也打错了。诋毁先帝,谁敢? 其实朱由检当然有自己的盘算。做为穿越之人,他深知后金和流贼这两股势力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使自己能扭转乾坤战而胜之,也必须做好艰苦的持久战的准备。 对后金,现在缺乏有效的打击手段,只能凭借坚城防守,增兵不但起不到多大效果,还会加重朝廷的负担;对流贼,只要民生没有大的改观,老百姓仍然有饿死的危险,那么流贼就会此起彼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单靠军事打击是不成的。 而相较之下,西南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正是用兵之地。首先,朝廷对土司的政策是羁縻,而朱由检向来反对羁縻政策。在他看来,羁縻之地都存在分裂的隐患,自己绝不能把这个问题再遗留给后代解决。 而在所有羁縻之地中,贵州和四川是处于内陆的。比他们更靠近边疆的广西、云南,反而已经实现了改土归流,朝廷对这些地方可以进行有效的管理。所以相对而言,贵州和四川的问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因为那些土司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折腾,不会像蒙古人、女真人那样,有辽阔而荒凉、明军之力难以企及的大后方。 而根据老人家的战略思想,应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并且先打弱敌,在打击敌人的同时壮大自己,绝不打无准备、无把握之仗。从这个角度来说,土司也应该是优先打击的对象,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折腾,毕竟实力有限,完全可以速战速决。 若能快速平定土司叛乱,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朱由检刚刚经历了“辽东之败”,需要用一场及时的胜利挽回面子,巩固自己的权威; 第二,抛开贵州不说,四川位于中国腹地,土地肥沃,人丁兴旺,是重要的战略大后方,不容有失; 第三,贵州和四川乃是通往西南边疆的必经之路,两省若乱,则边疆地区只会更乱;两省安定,边疆也会安宁不少,朝廷才能心无旁骛地对付后金和流贼; 第四,朝廷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继续推行改土归流,尽快实现对这些地区的有效管理。 因此朱由检当机立断,立即决定首先对西南用兵。 有了黄道周等人的前车之鉴,这次倒是无人敢公然反对朱由检的决策了。但是他们生怕皇帝又一时兴起御驾亲征,于是赶紧提出了若干具体方案。 其实这些方案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皇帝降旨,调动广西、云南、湖南、湖北、陕西等邻省卫所官军入黔、川助战,区别只是调动谁罢了。 朱由检却深知这些地方卫所久疏战阵,战斗力基本为零,吃空饷的情况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指望这些官军平叛,即使能成功,也必拖上个三年五载,耗费大量钱粮。而朱由检的目标是迅速平叛,他听罢群臣保荐的文臣武将,在心中一一盘算,觉得没有一支部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此时已近正午,朱由检宣布散朝,明日再议。大臣们并未多想,因为贵州、四川与京师远隔三千里,就算决策再快,传达过去也得十天半个月,倒也不差这一时。 不过朱由检可没打算再和大臣们商量,他立即降旨召见李定国、郝永忠、解胜和李来亨。不到一个时辰,这四位青年将领已经赶到乾清宫觐见。 除了李来亨之外,朱由检已经与其他三人分别将近一个月了,此时见面感到格外亲切,爽朗地笑道:“朕急着见你们,大概你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吧?朕也没吃,就等着你们呢。梅剑,通知炊事处马上开饭!” 这几位都是朱由检当秦王时的老部下,没少和他出生入死,已经随便惯了。此时没有其他大臣在场,也就不再拘束,放开肚皮和朱由检吃了一顿御膳。 其实所谓御膳,也不过是四菜一汤。但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味道可口,几人吃饱喝足,脑门上都见了汗,真是畅快至极。 “都吃饱了吧?嘿嘿,朕的饭可不是白吃的。”朱由检奸笑道,“先说说,这段时间你们整顿三大营的情况如何?” 郝永忠脾气最急,率先禀道:“圣上,末将奉旨暂时统领三千营。过去听说这三千营是三大营中最精锐的,末将一带才知道,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什么精锐,三千营下辖六十四卫,定员六万四千人,实际连三万都不到,其余都是空额。就这两万多人,还有将近一半老弱病残,连马都上不去,还能打什么仗?末将勉强选出八千人,随秦兵一起训练,剩下的练也练不出来了。但他们都是军户,末将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还请圣上定夺。” 李定国暂管五军营,解胜暂管神机营,情况与三千营也大同小异。说起三大营官军的素质低下,几人均是连连摇头。郝永忠更是瞪了李来亨一眼道:“就你小子会讨圣上欢心,跟圣上去了一趟辽东,不但打得痛快,还几乎没折损兵力,大功一件是跑不了啦。哪像我们几个闷头带一帮废物,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喂喂喂,郝大哥,小弟也没得罪你啊,你怎么老是拿我撒气?”李来亨坏笑道,“圣上要用我,又不是我抢你的位子!要不是小凤归嫂子管,哼哼…对了圣上,小凤来京师后还习惯吧?末将也没好意思去看望她!” “你大爷的,说正事呢,你想哪去了?”朱由检笑骂了李来亨一句,又对郝永忠等人道,“你们也不用嫉妒李来亨立功,现在就轮到你们了!” 第837章 川黔攻略(一更) 一听说有仗可打,几位将领全兴奋起来,朱由检便将自己先对西南用兵的构想对几人说了。李定国和解胜听罢均是频频点头,也认为朱由检这个选择完全正确。郝永忠和李来亨的战略头脑就稍差些了,反正皇帝让打哪就打哪,别的也不多想,有仗打、有功立就行。 朱由检见四人均求战心切,满意地笑道:“叛乱的是两个土司,朕这次也打算兵分两路,从你们四个里面挑两个出战。谁愿意去啊?” 郝永忠抢先道:“圣上,李来亨这小子刚跟您在辽东露了一回脸,这回可不能让他再去了。不瞒圣上,末将做流贼的时候,曾经跟着李自成去过四川,对那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伐永宁土司奢崇明这支令,末将是讨定了!” 话音未落,李来亨立即反驳道:“郝大哥你拉倒吧。我承认你去过川北,可四川大了去了!我一回京师,听说永宁和水西土司叛乱,就看了川、黔地图,永宁可是在四川最东南处。现在叛军已经占据重庆,威胁成都,要想平定叛乱,就得在四川盆地内转战千里。这活儿非得小弟的轻骑兵不可,郝大哥你还是留在京师训练三大营吧,嘿嘿…” 郝永忠立时把眼睛瞪圆了道:“你个小兔崽子,就你有轻骑兵,我就没有?圣上,此去路途遥远,叛军又较为分散,利在速战速决。末将也只带三千轻骑兵,而且连手榴弹和鸟铳都不用带,非得把李来亨比下去不可!李来亨,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连老婆都还没讨上,哪能独自领军?” “郝大哥这番话说得在理。”李定国也微微一笑道,“四川、贵州多山,叛军战力虽然无法与建虏、流贼相提并论,但对地形极为熟悉。如不能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任其遁入山中,即使以几十万大军进剿,恐怕也无法肃清。” “定国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来亨立即不满地嚷嚷道,“郝大哥说得在理,那我就不在理了呗?你不也没讨老婆么?我最起码还有个小凤惦记,你可是连个惦记的人都没有,谁去也轮不到你去!”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李定国淡淡地道,“我是说郝大哥速战速决说得在理…”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都不要争了。”性格最为沉稳的解胜打圆场道,“圣上肯定早有安排,我等遵旨而行也就是了。” “还是解胜了解朕。”朱由检呵呵笑道,“刚才朕是想看看你们求战欲如何。既然都想出战,诸将听令!” “恭请圣上降诏!” “李定国!” “末将在!” “朕命你率领五千轻骑奔袭贵州,平定水西之乱!” “遵旨!” “李来亨!” “末将在!” “朕命你率领五千轻骑奔袭四川,平定永宁之乱!” “遵旨!” 圣旨一下,李来亨自是欢天喜地,郝永忠却傻了眼,半晌才忿忿不平地道:“圣上,这…李来亨刚在辽东立功,您怎么又让他出征?末将…” 朱由检当即把脸一沉道:“朕这么决定,自是出于通盘考虑,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轮流立功!难道为国效力只是为了争功劳、出风头么?” 郝永忠登时惭愧得满面通红,一声也不敢吭了。朱由检这才叮嘱李定国和李来亨二将道:“两土司的叛军虽然战斗力不强,但人数远胜于你们,所以虽要速战速决,用兵还是要谨慎,绝不可打无把握之仗。既然三大营的兵不堪大用,你们几个把兵力调配一下,还是用秦兵的老底子出征。军中信鸽使用熟练了没有?” 李定国忙答道:“已经很熟练了。末将每至一地,即用信鸽向圣上禀报,圣上可及时掌握前线军情。” “很好,李来亨军中也要这么做!”朱由检满意地道,“不瞒你们说,鞑子虽然刚刚占领了关外诸城,朕料他们一定会很快大举入寇,所以此次用兵必须要快。但四川、贵州自古道路难行,你们打算如何进兵?” 李定国早有准备,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为朱由检指点道:“圣上请看,贵州在四川之南,此次叛乱的水西土司又在贵州西北,被叛军占领的重庆,恰好在成都和贵阳之间。若从贵州以东的湖南入黔,则是舍近求远,且湘西、黔东多崇山峻岭,不利行军。因此末将与李来亨这两路兵,都应该先入川。 “自古入蜀有三道:阴平道、嘉陵道和峡江道。阴平道远在陇南,山路崎岖,并不适宜。嘉陵道是从汉中入蜀,先得翻越秦岭,且‘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说的就是这一段,也不利骑兵通过。惟有峡江道,是沿长江三峡溯江而上,可直抵重庆,相对便利。只要收复重庆,叛军即首尾不能相顾。 “因此末将以为,我和李来亨应均由峡江道入蜀。具体是先向南经北直隶、河南、湖北,到夷陵之后再沿江西进,合攻重庆。攻下重庆之后,末将向南打水西土司,李来亨或向西解成都之围,或向西南端永宁土司的老巢,可根据实际情况定夺。” 朱由检听罢大喜道:“你能想得这么周全,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朕都没细想过!既如此,兵贵神速,你们马上回去准备,争取在两日之内出兵,尽可能轻装前进。至于军粮,路实在太远了,朕不可能给你们沿途送过去,那样也根本来不及。朕给你们一道手谕,你们就向沿途各地官府要粮吧,身为领兵将领,也该学会和地方官员打交道。” 二将领命出去后,朱由检望着有点垂头丧气的郝永忠,哈哈大笑道:“郝永忠,你是不是觉得朕有些偏心?” “末将不敢!”郝永忠忙道。 “那你真是误会朕了。”朱由检表情渐渐转为严肃道,“朕是舍不得把你放出去。建虏随时都会大举进犯,你和解胜是一对绝配,解胜主守,你主攻!让你和鞑子交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第838章 分兵派将(二更) 李定国和李来亨向来雷厉风行,下午即返回驻地选拔将士,连夜准备出征事宜。朱由检的圣旨也于晚间传到,将二人均升为正二品副总兵,李定国挂“定南将军”军衔,李来亨挂“平南将军”军衔。 其实按照朱由检原来的构想,是一定要对明军进行彻底改革,废除不合时宜、战斗力低下的军户和卫所制度,和秦兵一样改为现代编制。但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自己刚刚登基,又经历了辽东之败,还没有建立足够的权威。若贸然强推改革,不但效果不佳,搞不好还会引发激烈的反弹。 所以朱由检还是按照明代的武将官职晋升二将。而挂了“将军”衔,就可以节制当地卫所官军配合行动。至于具体指挥和作战,则仍是按照现代建制来。为了速战速决,这次出动的全是骑兵营,而且完全弃用了火器。 第二天不到四更,二将就拔营起寨,赶赴第一站武昌了,三大营的指挥交由解胜和郝永忠负责。等群臣在早朝上得到这个消息,大队人马早走得远了。这就叫“生米煮成熟饭”,谁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但还是有相当多的大臣并不甘心,尤其是东林党人。昨天一下被罢官数十人,更让他们认为皇帝不遵祖制、刚愎自用,视国事如同儿戏。现在皇帝不与群臣议定,自行派军平叛,又是引发一片哗然。 这次又是成基命带头质问道:“陛下,依祖制,武将领军出征,必得文官出任监军,以文制武。如今二将就这么走了,陛下让谁监军?” “哦…这确是朕的不是,怎么把祖制给忘了!”朱由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 成基命顿觉一阵得意,心想别看皇帝昨天极其强硬,可能只是有些爱面子,说到底他还是顾忌祖制以及文官们的议论的。 可是还没得意完,就听朱由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成大人提出监军之事,那就由您来做这个监军吧!不过二将已经出发,为了把这个军监好,成大人也请赶紧上路吧!” 这下成基命弄巧成拙,欲要推辞,又显得自己贪生怕死,只得硬着头皮领旨。下朝以后他连家也没回,直接打马出城追赶李定国和李来亨去了。 朱由检也不禁为自己这个“神来之笔”而感到得意,因为此举可谓是一举数得。首先,自己在表面上接受了大臣们的建议,可以让大臣们对自己的不满情绪稍稍得到平复。没办法,朱由检就是再铁腕,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大臣全罢免了吧,那可就真没人干活了。所以对这帮又臭又硬的大臣们,朱由检还得哄着点! 第二,成基命这个监军其实只是挂了个名,自己马上就可以用飞鸽传书通知李定国和李来亨,要他们全速开赴前线,不必理会什么“监军”。他们不用公然违抗命令,只需让成基命摸不着他们就行了。到时候只推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看他怎么监! 第三,成基命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眼下廷推在即,成基命自然也是热门人选。如果让这样的人物进入内阁,天天质疑自己的决策,那还不得麻烦死。因此朱由检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把他打发出京去,他自然也就没法当阁臣了。 安排完西南平叛的事,朱由检又连下两旨,要皮岛副总兵黄龙和自己的岳父老泰山、登莱都指挥使戚显宗立即集结水师,出海搜寻后金水师的踪迹,发现之后予以歼灭。 对于朱由检的这个决定,大多数官员也并不赞成。一派认为来自海上的骚扰并非大患,与其大动干戈在海上搜寻敌人,还不如让皮岛驻军上岸攻击建虏的后方,戚家军也应调至山海关。 而另一派则恰恰相反,把后金水师想象得无比可怕,认为应该调福建的郑芝龙来助阵。 朱由检对这两种意见都置之不理。因为他很清楚,后金水师其实就是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他们几个,也没有造船的能力,只要让明军逮着,必能一举消灭,所以根本没必要调郑芝龙。再者说,郑芝龙也未必奉诏,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个大海匪。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辽东方面已经够乱了,朱由检可不想郑芝龙再来搅局。 另一方面,皮岛和登莱水师,是朱由检未来打造海军的基础,他可舍不得让这支力量现在去和后金硬拼。现在他们只要能保护好向山海关运送粮食的航线就可以了,如果能顺便抵御倭寇的不时袭扰,就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过调郑芝龙这个建议,也给朱由检提了个醒,他蓦然想起,也许还有一支力量可以为己所用,那就是葡萄牙人! 早在陕西之时,他就与葡萄牙公爵若昂秘密达成协议,并且还派遣郑森等人赴澳门建立船厂、加入葡萄牙海军,暗中学习葡萄牙人的造船和航海技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也不知道郑森他们在那边进展怎样了。如今自己已经是皇帝,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和葡萄牙的合作完全可以公开化。 于是朱由检立即给仍在西安的汤若望、马尔蒂尼飞鸽传书,让他们马上联系澳门的葡萄牙人,看看能否派出一部分舰队北上。另外,他也希望和若昂以两国元首的身份,正式签订合作条约,在军事、经济等各个方面全面展开合作。并建议葡萄牙在京师建立使馆,双方互派使节,建立像前世那样的外交关系。 对于洪承畴的奏章,朱由检倒也没敢置之不理,咬着牙从内帑银中拨出五万两,送往襄阳军中。他压根就没指望洪承畴能剿灭流贼,这五万两银子只为能安其心。说得难听一点,只要洪承畴不造反,朱由检已经烧高香了。 经过一天的忙碌,后金、海上、流贼、土司四大军事威胁,朱由检已经对后三个做出了相应部署,就剩下后金了。对于这个最为凶残的敌人,朱由检把他留给自己! 第839章 三大喜事(一更) 毕竟已是阳春三月,虽然处于“小冰河期”,京师漫长的严冬终于过去了。伴随着暖人的春风,河冰消融、杨柳吐绿,勤劳的燕子也从遥远的南方飞回来,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乎在提醒着京师百姓:新的一年开始了。 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虽然生活艰辛,但善良朴实的老百姓,对新的一年还是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接踵而至的几件大喜事,更是让他们平添了几分欢愉之情。 第一件大喜事就是皇帝迎娶骊山郡主朱存棋,并与令妃戚美凤一并册封。其实这件事是早就定下了的,但因为朱由检御驾亲征辽东,不得不耽误了一个月。 举行仪式的当天,朱由检盛排銮驾,与皇后蕊儿亲至信王府接朱存棋上轿。此举可是前所未有,又引起很多大臣的一片争议。他们认为皇帝乃是天子至尊,纳妃倒是可以,但只应稳坐乾清宫,用凤辇将妃子接入宫中便可。如今以龙就凤,大为不妥,很多官员都感叹这个皇帝实在年少荒唐,与正德、天启两位有得一拼。 朱由检却不为所动。做为一个穿越者,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在他内心深处生根,即使他现在做了皇帝,这个信念仍然没有动摇。他从不觉得皇帝就比普通百姓高贵,两者都是人,都处于同一个时代,只不过肩负的责任有所不同罢了。 这次以高规格迎娶朱存棋,朱由检一是为了打消朱存棋的种种顾虑,二是为了感激她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假扮自己,三也多少是因为朱存棋与李贞妍关系最为亲密。如今贞妍已经不在了,朱由检对她的好姐妹恩宠有加,也算是对贞妍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吧。 不过老百姓们既不知其中内情,也没有士大夫阶层那种尊卑有序的观念,见皇帝亲自出宫迎娶郡主,全城轰动,都争相一睹这百年难见的盛事。在他们看来,新郎接新娘那是天经地义,皇帝亲自出迎,更显人家夫妻情深意重,倒让不少怀春的少女艳羡不已。 从王府出来后,身着皇妃新婚盛装的朱存棋乘上了八抬大轿,皇帝朱由检则乘马在轿前缓缓而行,一路接受百姓的叩拜与贺喜。老百姓们可没有读书人那么矫情,他们认为皇帝既敢御驾亲征,并且平安地返回京师,那就是大英雄。至于丢失城池,那是文臣武将无能,和皇帝可没有关系。因此一路上山呼万岁之声不绝,直到銮驾过去很久,激动的人群仍久久不肯散去。 入宫之后,朱存棋先拜谒张太后,并与身怀六甲的戚美凤一同受封。戚美凤被正式封为令妃,朱存棋则获封骊妃。这个名号让不少官员又是大摇其头,认为“骊妃”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历史上惑乱晋国的骊姬,实乃不祥之兆。 但这个名号是熹宗皇帝尚未驾崩之时就取好的,也无人敢于反对。朱由检就更不在乎了,他连“崇祯”这个年号都敢用,又怎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是夜朱由检宿于朱存棋的寝宫,小两口新婚燕尔,自是百般恩爱。事毕之后,二人又忆起当日为躲避土匪,不得不跳入堰塞湖中,在嵯峨山裸身相拥取暖之事。其实在那时,朱存棋就已对朱由检芳心暗许,如今终成眷属,自是感到无比幸福。 第二件大喜事,是朱由检降诏宣布今年停选宫女,并放紫禁城中年长的宫女出宫。这又是大得民心的一件事,朱由检本来就因为铁腕铲除阉党而初得民望,此举更是赢得百姓的爱戴,一时间“仁君”、“圣君”等赞誉之声鹊起,就连一些死脑筋的官员也开始对皇帝刮目相看了。 先说这选宫女,乃是皇权的集中体现之一。历朝历代的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都会从全国范围内搜罗姿色出众的妙龄少女入宫,每年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如今紫禁城中竟有将近两万宫女。 选宫女是强制性的,每年一到春暖花开之时,地方官员和太监就会到民间挑选,选中的也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律强送入宫。除了个别富户官绅存了想当皇亲国戚的心思,主动把女儿送出来供挑选之外,绝大多数老百姓根本舍不得把自己的闺女送入深宫,可又有什么办法? 然而进宫之后,只有极少数绝色美女才有被皇帝选中做嫔妃的机会,那概率恐怕连万分之一也到不了。剩下的绝大多数,只能担任宫女,服侍皇帝和嫔妃的起居,并承担大量的杂役。直到老得做不动,才会被放出宫去,可是大好青春已经全被耽误了。 如今皇帝停选宫女,无疑让家中有女儿的老百姓长出了一口气。而放年龄超过二十岁的宫女出宫,更是让紫禁城内的宫女一下子减少了三分之二。按照在宫中服务时间的长短,每人都得到了一笔出自内帑银的丰厚赏赐,想回原籍就回原籍,若欲留在京师,这笔银子也够数年的开销了。 虽然一次性支出了不少银子,朱由检还是觉得很值。因为宫女虽然是受压迫的群体,但每年也要消耗大量的银两供养。过去紫禁城开销巨大,皇室穷奢极欲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是几万太监宫女的花费,至少也得占到内库开支的一半以上。现在紫禁城大幅瘦身,一年至少也能节省一百多万两银子。 当然,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宫女,宫中的人手自然骤显紧张。尤其是神宗、光宗、熹宗的“太妃”们,先是没了太监伺候,现在宫女又少了一多半,均对朱由检心生不满,认为皇帝故意冷落他们。 但张太后却对朱由检这个举措大力支持,带头削减宫女,过去一些宫女做的活计,她都亲力亲为。太后都这样,其他嫔妃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其实这不过是朱由检的小试牛刀,也是他在全国层面解放妇女的第一步。这一步还比较好走,后面的可就困难多了。 至于第三件大喜事,更是关系到所有京师百姓的切身利益。那就是朱由检降诏宣布:继续嘉靖年间草草完工的工程,重筑京师外城! 第840章 扩建京师(二更) “万岁爷已经下旨,要扩建京师了!” 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由于人口逐年增加,生存空间日渐狭窄,京师的扩大,对他们的生计和居住条件自然大有帮助。 而对于商人来说,更大的京师必会容纳更多的人口,自然也就意味着更大的商机。很多外地的商人获悉这个消息以后,也纷纷向京师涌来,使得这里比以往更加热闹。 但大臣们对皇帝这个决定却是心存疑虑。户部侍郎毕自严就上疏力劝皇帝不要轻易开工,因为这个工程实在是太浩大了。嘉靖年间,国力尚算强盛,京师现在的外城就是那时候筑的。但只筑了城南部分,连总工程量的三分之一都没到,就因为国库罄尽,而不得不草草完工,成了现在的“凸”字形格局。 现在朝廷的财力又比嘉靖年间差了十万八千里,户部国库空空,应付各地战事已是焦头烂额,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从哪筹措这么一大笔银子筑城? 但是朱由检心意已决,一句话就把所有反对意见堵了回去:动用内帑筑城,不用户部掏一文银子!不但京师如此,山海关筑城,一样用内帑银! 这下毕自严无话可说了,因为内帑银就相当于是皇帝的私房钱,皇帝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户部是无权过问的。 朱由检现在有这个底气。自从铲除阉党、废除宦官制度,仅从不法宦官手中罚没,和追缴被偷偷转移的内帑银这两项,加起来就超过五千万两银子,顶得上十几年的全国财政收入。 当然户部早就惦记上了这笔惊人的财富,有事没事总以国库空虚为由,想让朱由检动用内帑银,但朱由检却把得极严。他并不是守财奴,而是希望把钱花到刀刃上。扩建京师和在山海关修筑重城,正是这样的“刀刃”。 在朱由检的平辽战略中,现在对后金必须采取守势,待解决流贼等内乱、训练出一支可与八旗抗衡的强大军队后,才能转守为攻,直至彻底消灭建虏。放弃大凌河、锦州、宁远,收缩兵力至山海关和蓟州,正是这个战略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更为重要,那就是一定要守住京师和山海关。山海关就不用说了,一旦失守,后金大军就可长驱直入踏破中原,在华北平原地区肆意蹂躏,甚至可以掐断大运河这条京师的生命线。 京师就更是不容有失,因为这里是帝国的象征,京师沦陷就意味着大明的灭亡。朱由检很清楚,在历史上后金军正是频频绕过山海关,从蓟州、宣府、大同等方向入寇威胁京师,并几度兵临城下,给朝廷造成极大的被动。 当守军为了确保京师安全,在城中龟缩不出时,八旗铁骑则挥师南下,深入河北、山东等中原腹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后从容退出关外。如是者五次,将大明残存的那点国力消耗殆尽,才会有后来的李自成轻松攻破京师。 朱由检也曾反复思量,能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让京师不受威胁?可是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个完全之策,因为北面的边境线实在是太漫长了,明军兵力有限,不论守在哪里,后金军都可以找到空虚之处突进来,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故而朱由检不得不来了一个逆向思维,那就是假定后金一定会打到京师。那么,如果把京师筑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敌人打过来又有何妨?明军正好可以发挥守城的优势,利用火器狠狠地打击八旗骑兵。而后金远离辽东老家,粮草军需都供应不上,只能以战养战,不可能长时间围城。如果胆敢不退兵,那么朱由检就有时间调动天下勤王兵马,在京师附近将其围歼!诱敌深入、内线作战,这不正是老人家以弱胜强、屡试不爽的经典战术么? 想通了这一节,扩建京师就势在必行了。因为京师现在的城防结构很不合理,只有南面是内外两道城墙,傻子才会选择从这个方向进攻。而若是东、北、西三个方向的内城被攻破,外城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必须重建一个完整的外城,让整个城防毫无破绽。 朱由检的风格向来是想好了说干就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后金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降下这道圣旨的当天,他就在阁臣及六部官员的陪同下视察选址,先把筑城的位置确定下来。施工的图纸也是现成的,因为嘉靖年间已经筑过一次,老图纸都在工部的档案库中留存着呢。 在前世,但凡进行一项大工程,首先要解决拆迁补偿难题。在这方面,朱由检遇到的阻力倒是不大,因为京师城墙之外即是原野,涉及不到拆迁,只是占用了大片的耕地,必须收归朝廷所有。 紧邻京师的耕地,多属于勋臣贵戚,其中就包括英国公张惟贤。听说皇帝要征用自家耕地,张惟贤当即上奏章表态奉诏,并且坚辞补偿。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大臣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忍痛交地。 当然朱由检也没沾这个小便宜,还是按照市价用内帑银将这些地买了下来,包括地上的作物也一并补偿了。 最终确定的方案是:保持外城南城墙不动,东西两面城墙因为与内城城墙之间的距离过于狭窄,需要拆除外扩。四面外城墙与内城之间的距离均为九百丈,也就是六里;完工后的外城南北长三千四百五十丈,也就是二十三里,东西宽三千八百五十丈,也就是约二十五里半。总共征用耕地十三万余亩,按照每亩二十两银子的高价补偿,合计花费了二百七十万两。 这对户部来说,当然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不算“三饷”,户部一年的赋税收入才三百多万两。但内库家底丰厚,这点银子只占二十分之一,朱由检为了能减少阻力尽快开工,还是咬牙出了。 在三月二十一日谷雨这天,京师扩建工程正式开工! 第841章 超大工程(三更求花求订阅) 扩建京师,是明朝开国以来罕有的大工程,其工程量恐怕也仅有太祖朱元璋筑金陵、成祖朱棣建京师,以及历代修葺长城能与之比肩。如此浩大的工程,即使朱由检不惜内帑,仍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首先就是工人。筑城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除了有专业的匠户对质量把关以外,还需要大量的民伕。民伕自然是从徭役中来,但京师百姓虽多,却已经承担了各种各样的徭役,根本挤不出多少人手来筑城。 第二则是土方与城砖。新规划的外城周长百里,墙高三丈,内层为版筑夯土墙,外层包覆城砖。所谓版筑,即是以木板为模,内填粘土灰石,每个夯层厚一尺,层层用土夯实。底端墙基最宽处达七丈二尺,顶端也有三四丈宽,其土方量可想而知。 而夯土层外包覆的城砖就更难了。以往不论是筑长城还是筑京师外城,所用城砖都是从全国各地的官窑发来。城砖有严格的规制,生产缓慢,成品率极低,一块砖从开始和泥到最终垒到城墙上,往往需要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此次扩建京师,至少也需要数百万块城砖,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第三是后勤服务。若想尽快竣工,就得发动至少数万民伕同时筑城。先不说这些民伕从哪来,即使真凑够了这么多人,民伕又不是机器人,总要吃喝拉撒睡,这么多人的基本需求如何解决?土方和城砖又如何运输?按照工部官员的估算,平均每一名筑城的民伕,需要有二到三人为他提供服务,这些服务人员又从哪来?对此工部既一筹莫展,又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可不是我们不干活,而是这活根本没法干,你皇帝有本事自己筑城去。 但是朱由检既然决定扩建京师,就早已经想好了这些问题的应对之策。对于负责技术的匠户,本身京师就是匠户云集之地,戚美凤从西安赴京之时,也把大多数工匠一起带来了,技术力量是不成问题的。 而筑城需要的大量民伕,朱由检决定不另开徭役征人,而是采用募工的方法。他并没有像泾阳县那样直接废除徭役,因为这个题目可太大了,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局势还不允许做这样剧烈的改革。 那么,在大多数老百姓都有徭役在身的情况下,如果再开徭役,一则也征不上来多少人,二则凡是服徭役的,都是出工不出力,能偷懒就偷懒,肯定会延误工期。 而募工虽然要额外支付工钱,但工人是卖力气挣钱养家,积极性自然会高很多。朱由检算了一笔帐:假如有五万募工同时劳作,即使按照当时在秦王庄实行的较高标准,一个工人月新也就是三五两银子,五万人就是十几万两。朱由检希望工程能在冬季上冻之前结束,那么仅需八个月,最多二百万两银子就足够了。更何况他会实行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实际支出的银子也未必有这么多。 除去募工之外,朱由检还有两大免费的劳动力来源,那就是流民和被俘的蒙古人。 京师向来是流民汇聚之地,当年还是宁王的朱由检正是因为救助无法入城的流民,才逐渐走上了对抗魏忠贤的道路。如今各地连年大灾,民不聊生,京师附近的流民至少也就几万。只要能把这些流民组织起来,给他们提供最基本的饮食和住处,实行“以工代赈”,既可以得到至少上万免费劳动力,又消除了不稳定因素,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在包克图一役中擒获的蒙古鄂尔多斯部数万俘虏,朱由检就没打算对他们客气了。他们是标准的战俘,按理说应该全部杀掉,朱由检没杀他们,而只是让他们做苦工赎罪,已经是格外优待了。 之前这些蒙古人分散在鄜州、固原、庆阳、陇州等地,在秦兵的严密监管下屯田。现在屯田初具规模,已经不需要这么多人卖苦力了,而朱由检是绝对不会让他们闲下来白吃白喝的。 他立即向陕西巡抚孙传庭和延绥巡抚周延儒飞鸽传书,要他们选派军士,将那些身强力壮的蒙古人押解到京师来。至于老弱妇孺,则仍留在原地屯田,对来京师的蒙古人也能起到一个牵制的作用。 土方和城砖的问题也不难解决。从一开始,朱由检就没打算从全国各地砖窑往京师送城砖,那也太麻烦了。砖也是土烧的,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嘛! 朱由检的方案堪称野心勃勃,那便是沿着规划的京师外城墙,在外面挖一道宽约数十丈的超大护城河,挖出来的土正好用于筑城。 对于城砖,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朱由检的做法不是运输城砖,而是把全国各地的匠户集中到京师来,在这里建造几十座砖窑,昼夜烧制城砖。虽然匠户来京和建造砖窑需要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也比傻乎乎地运输城砖省事多了。 惟一比较棘手的就是后勤问题,再说简单点就是粮食问题。不管是匠户、募工还是流民、蒙古人,饿着肚子干活肯定是不成的。但是京师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今要一下子提供十余万人的粮食,这也完全超出了户部的能力。 而且南粮北上,主要经过京杭大运河。可京杭大运河到通州就终止了,从通州到京师的运河通惠河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渐渐淤塞,运粮的大船无法通航,只能走陆路从通州运至京师。就算朱由检肯花内帑银大量购粮,这粮食能不能及时运到,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工程既然已经开始,就是再大的困难也得克服。朱由检一咬牙一狠心,又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疏浚通惠河,让大运河直抵京师! 满朝文武正被皇帝频施的大手笔搞得眼花缭乱,朱由检又做出了一个新决定。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件看似比筑城开河简单得多的事,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第842章 德妃协理太医院(一更) 朱由检这个引发轩然大波的决定,说起来也很简单:让德妃包玉怜协理太医院,督导全国开展灭鼠运动。 可是朱由检刚在早朝上宣布这个决定,大臣们立即炸了锅。除了三位内阁大臣装傻充愣以外,其余官员无一例外地齐声反对。就连平时对朱由检的各种新政较为支持的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这三位重臣,也立场鲜明地表态:此举万万不可! 朱由检这次倒没着急,更没生气,而是平心静气地发问道:“诸臣既云不可,请陈述一下不可的理由。” 不少大臣目视礼部右侍郎李标,因为除了被皇帝差去监军西南的成基命外,李标就是朝臣中入阁呼声最高的官员了。而且李标学识渊博、性情耿直,前一阵朱由检罢黜数十名官员,他为此事还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皇帝再一次“离经叛道”,李标非猛烈开火不可。 果不其然,李标当仁不让地出班奏道:“陛下,太医院与刚刚被裁撤的二十四监不同,虽也是为皇室服务,但属于朝廷的正式官署。太医院院使统领其事,为正三品;其下设御药局、御药房、东宫典药局,兼管各藩王府良医所,所用医官皆称御医,亦各有品级。虽然职责单一,但规制与六部五寺相若,同为朝廷机构,属员为外臣,而非内侍。德妃娘娘何等尊贵,岂可自降身份,与外臣相处?” 这番话乍一听似乎很客气,其实却是颇为不留情面。那言下之意无非是:德妃是后宫嫔妃,太医院里可全是男人。难道皇帝就不要男女之大防了么? 孙承宗和袁可立他们与朱由检打交道较多,深知这位皇帝年轻气盛。他们不禁为李标暗中捏着把汗,生怕皇帝盛怒之下,把李标的乌纱帽也摘了。 孰料朱由检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李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德妃之父包建严,就曾出任太医院院使。德妃深得其父真传,医术出神入化,当年朕还是藩王之时,曾被魏忠贤下毒陷害,幸得德妃诊治,朕才转危为安。” 这段秘事朱由检从未对外人说起过,大臣们自然是头一次听说,不禁惊叹不已。当然,包玉怜如何金针过穴这些细节,朱由检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只是借此事让众人知道包玉怜精通医术。 “你们可知先帝为何封玉怜为‘德妃’?”朱由检神情肃穆地道,“医者悬壶济世,视病患如同自己的儿女,故有‘医者父母心’之说。德妃就是这样一个有‘父母心’之人,她不单为朕治病,朕在藩邸之时,她也为普通百姓诊治,泾阳百姓深感其德,所以先帝才封她为‘德妃’。今朕让德妃协理太医院,一是为了舒展其志,不浪费她的高明医术;二也是她愿以此种方式,感念先帝册封之恩。医者最重德行,朕相信德妃不会视御医为仆役,御医亦会敬重德妃,李大人不必过虑。” 朱由检这番话同样绵里藏针,一方面是把熹宗抬出来压李标,先帝都认可德妃行医,你若反对,不是连先帝一起反对了么?另一方面则是强调德妃和御医都是医德高洁之士,绝不会涉及到男女瓜葛。谁若是怀疑这一点,反倒说明他自己德行不佳。 李标果然被朱由检说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另一位东林党干将、詹事府左谕德刘鸿训立即出班奏道:“德妃娘娘虽然医德高洁,臣仍以为不可。太医院乃是官署,德妃娘娘乃陛下后宫之人,无论身份如何尊贵,毕竟是女流之辈。若干预其事,是女子干政也。自古女子干政,必为取乱之道,陛下不可不察!” 刘鸿训这人也不简单,不但一眼就看透了朱由检的真正目的,而且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朱由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却又很快转为温和的微笑,尽量耐着性子解释道:“刘大人多虑了。太医院虽为官署,毕竟职责与六部五寺大不相同,和政事没有半点关碍。此次全国多处爆发鼠疫,危害甚大,朕本欲亲自处置,奈何扩建京师又牵扯了朕太多精力,只好让德妃帮着朕料理一些。德妃亦只是暂时协理太医院,并非取代院使。鼠疫过后,如无大事,德妃仍要返回宫中。” 这番话也算是朱由检难得地向大臣们做出妥协了,一是申明德妃除了医疗卫生这些“本职工作”以外,绝不干预政事;二是即使在太医院也是临时的,忙完这一阵就撤。 朱由检原以为自己态度如此诚恳,给足了大臣面子,又做出了一些让步,就不会有人再刁难自己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见皇帝态度似乎有些动摇,反而有更多的官员跳出来反对。而且也没什么新意,翻来覆去就是那两条理由:男女大防,女子不得干政。 争论了将近一个时辰,朱由检的耐性终于耗尽了。他猛地把脸一沉道:“令妃曾任三品参将,现在正在四川抗击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的秦良玉,更是出任宣抚使,先帝亲赐二品朝服冠冕。若说干政,她们乃是领军武将,可比医者干政得更厉害吧,难道先帝这么做都错了?你们不欲女子干政,很好,那你们来做!谁懂如何防治鼠疫?谁又能领兵力保成都不失?给朕站出来,朕马上任命你去做!” 这一通咆哮果然把大臣们镇住了。一方面,朱由检又搬出“先帝”这个屡试不爽的法宝。大臣们可以反对现任皇帝,但就是不能反对先帝,否则他们的种种论点就站不住脚了,这个软肋被朱由检准确地抓住了。 另一方面,这些大臣们在朝堂之上慷慨激昂则可,真要做一件具体的事可未必在行。尤其是医疗和领军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领域,更是一窍不通,谁敢在朝堂之上大言不惭地说“我行”?君前无戏言,吹了牛皮却做不到,那可要付出项上人头的代价! “朕意已决,诸臣不必多言。退朝!”朱由检也不再给大臣们反对的机会,袍袖一甩扭头便走,边走边想:看来“不换思想就换人”这句话是太有道理了!真希望恩科明天就开考,选拔一大批能为我所用的青年才俊,把这帮死脑筋的大臣统统换掉! 第843章 改革太医院(二更) “万岁,臣妾有些害怕!”夜深人静之时,包玉怜偎依在朱由检的怀中怯生生地道,“既然大臣们如此反对,万岁不若就听从他们的劝谏吧…” “怎么?我的玉怜连血腥的截肢手术都敢做,还怕一群腐儒的聒噪不成!”朱由检轻抚着包玉怜光洁的玉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放心,为夫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做的是拯救苍生的大善事,天下百姓也会对你感恩戴德。至于廷臣的议论,只要不干扰到你的工作,大可不必理会;若有人胆敢阻挠,告诉为夫,为夫定会严惩。好啦,你不是前几日还跟为夫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么?现在是休息时间,嘿嘿…” 雨散云收之后,吃了定心丸的包玉怜满足地沉沉睡去,朱由检却望着她甜美的面庞,陷入深思之中。 刘鸿训猜得不错,朱由检让包玉怜协理太医院,动机可不仅仅是如他说得那样简单。他真正的目的在于逐步解放妇女,让她们能和男子一样正常地参与社会生活,当然政治生活也包含在内,最终实现男女平等。 不过,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传统根深蒂固,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也还离真正的男女平等相去甚远,更何况是现在。 但是这一步又必须迈出去,不管阻力有多大。如果因为畏惧阻力而不敢改革,那么社会就永远不会进步,历史的走向恐怕也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朱由检决定由易入难,先从自己的几位妃子做起。道理也很简单,皇帝如果连自己的妃子都解放不了,又如何解放天下女子?而如果试水成功,就会起到极大的示范效应,男尊女卑的千年坚冰也会慢慢消融。 而扩建京师及爆发鼠疫,恰恰就给了朱由检一个绝好的机会。很显然,扩建京师需要大量的工人,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当然容易传播瘟疫。而除了山海关外,全国多地也已报告“时疫”,从症状上分析,就是鼠疫无疑。鼠疫的杀伤力不亚于建虏和流贼,理所当然受到朱由检的高度重视。 而包玉怜正好精通医术,父亲又曾做过太医院院使,朱由检便自认为顺理成章地把她推出来。原以为有了这几条充分的理由,群臣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没想到还是遭到了极为激烈的反对。 但是朱由检既然已经迈出改革的第一步,当然不会轻易退缩。其实他对大臣们也没说实话,表面上只是让包玉怜协理太医院应对鼠疫,实际却夹带了不少“私货”,也就是全套的改革方案。 第二天清晨,德妃包玉怜就带着朱由检的圣旨赶到太医院。太医院并不在紫禁城中,而是位于皇城东南角。除了院使之外,下面还有几十位御医,平日的工作就是为紫禁城中的皇室看病,别的事一概不管。 那院使倒也聪明,知道所谓“协理”就是那么一说。德妃娘娘这一来,自然大事小情都要她说了算,娘娘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包玉怜倒也没难为他们,简单勉励几句,仍让他们负责以前的工作,也就是为宫中之人看病。 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就堪称大刀阔斧了。首先,包玉怜宣布,由于各地疫情严重,需要群策群力方可应对,仅靠地方的郎中单打独斗是不行的,需由太医院总揽全局。从即日起,太医院在全国各地设立医院,并聘用郎中。凡入选者,皆编入太医院医者名册,虽然没有官职,但可按月领取薪水,医术越高者领得越多。 相应地,这些郎中必须遵照太医院的要求,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场所内收诊病人,诊费也必须按照太医院订的标准收取,并且全部归太医院所有。 第二,广招学徒,由太医院统一安排,集中在京师和南京两个地点学医。学徒包吃住,也不用交学费,但要定期考核学业,不合格者立即淘汰。学成之后,可直接进入太医院编制,分配回原籍的医院工作。 第三,各地医院皆配药房。药房不直接对外卖药,只按照医院郎中的处方抓药,药价由太医院酌定,收入同样归太医院。 至于在各地建医院、招聘郎中、教授学生所需的费用,全从内帑银里出,不用户部一文银子。 这几项颠覆性的措施,立即在全国各地引发轰动。首先,医生,或叫郎中,这个行业自古以来就与工匠差不多,基本上是父子相传的,朝廷也从来没管过,顶多是设立太医院为皇室看病而已。 可是现在包玉怜的方案,却是要将民间的郎中集中起来,转换成类似衙役的身份。而且要打破医术垄断于家族之内的现状,如同传授四书五经一样开课讲学。 另外,过去药铺与医生是两个行业,病人找郎中看病拿了药方子以后,还要跑到药铺抓药。现在包玉怜的措施,却相当于把医生和药铺结合到了一起。 这不但对老百姓来说是个新生事物,就连很多郎中和开药铺的都感到难以接受。尤其是一些比较有声望的郎中,本来自己开着医馆,收入颇高。如今太医院要在各地开设医院,如果应聘加入医院,收入肯定比原来缩水不少;如果不加入,则医院的出现,对所有私人医馆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药铺同样如此。经营药材是一项投入大、利润也高的产业,因此不论何地,基本上药铺的生意都被少数几家垄断。如今太医院要涉足进来,而且用皇帝的内帑银做本钱,怎能不让这些药铺老板寝食难安! 朱由检也知道这些改革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初时肯定会举步维艰。但再难也要做,因为只有进行这项改革,才能初步建立起一个全国性的医疗卫生体系。 在这个体系中,太医院就相当于前世的卫生部,各地医院就相当于公立医院,京师和南京的学医之处就相当于医学院。 当然,这个体系的建成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朱由检的大力支持下,太医院开始执行第一项紧急任务:全国灭鼠! 第844章 以鼠换银(一更) 说是全国灭鼠,但朱由检并未如同山海关那样进行全民动员,只是降旨晓谕全国各地:“时疫”实为鼠疫,由老鼠和跳蚤传播,各地府县应督导当地百姓灭鼠、除蚤。除了这道圣旨以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措施,真正大张旗鼓的灭鼠运动只在顺天府、尤其是京师城内展开。 这并不是朱由检厚此薄彼,实在是因为他深知各地官场腐败透顶,上至方面大员,下至普通胥吏,无不只知自己捞钱,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而不论是任何改革,如果天真地认为只要皇帝圣旨一下,下面闻风而动,很快全国就面貌一新,那无疑是痴人说梦。究其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负责执行的这帮官吏,以及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的富绅集团。他们凡事都只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没好处的事绝对不干,触及到他们利益的更会阳奉阴违、暗中破坏。 如果朱由检将山海关的经验照搬到全国,恐怕下面那些歪嘴和尚就会把经念变了味。最简单的,你不是捕鼠百只赏银一两么?我就找几个人先抓些老鼠领赏,然后这些老鼠也不焚毁,前门送进去,后门偷着送出来,循环往复领赏,直到腐烂光了为止。如此舞弊,就是有多少银子也不够他们糟蹋的。 而朱由检现在有在全国范围内制约舞弊的手段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虽然内帑银现有数千万两之多,但这些银子是一次性抄检出来的,并非经常性收入,用一点便少一点。该花的钱,一次支出几十万、几百万两,朱由检眼都不会眨一下;可不该花的钱,尤其是明知道会被贪污掉的钱,他可是少一个子也心疼。 所以这次灭鼠运动,朱由检不以官府为主导,而是让包玉怜的太医院去做,官府只起辅助作用,尤其是不让他们碰钱。 朱由检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以此为契机,不显山不露水地开始政府机构改革。 明代的政府机构设置算是封建王朝的集大成者,体系完整,结构复杂。然而与现代社会比起来,那就太过寒酸了。中央只有六部五寺,十一个机构就涵盖了天下所有事务;地方政府就更简单,尤其是到县这一级,一个县衙,大事小情全归他管。 权力的高度集中,必然导致两大后果:一是行政能力弱,效率低下,二就是腐败。发展到明末,整个官场已经是腐败透顶、积重难返,朱由检想要逆转乾坤拯救中华,非得进行一次从人事到制度的彻底改革不可。 但改革谈何容易,尤其是政府机构改革,更是直接触动官员集团的利益,稍有不慎就会激起猛烈反弹。所以朱由检只好先从不起眼处入手,这太医院就是个极好的切入点。它既不属于六部五寺,职能又极为重要,可以说是集现代社会的卫生部、环保部、药监局职能于一身,而这些职能恰恰是现有政府机构缺失的一环。 这样,朱由检命包玉怜协理太医院,就有了一箭双雕的效果:既解决医疗卫生等实际问题,又在现有政府机构之外,另组了一套班子。当这样的机构越来越多、职能覆盖越来越广、掌握的资源也越来越丰富时,再择机进行大规模机构改革,阻力就会小很多了。 因此这次灭鼠运动,就先在包玉怜的主持下从京师开始。当然,成功的经验可以复制,太医院很快在全城各处张贴布告:不论男女老幼,捕鼠百只,可领赏银一两。同时在内、外城各城门外设兑换点,当场清点、当场兑现。 这招经济刺激果然立竿见影,当天就有大批百姓扛着一口袋一口袋的老鼠尸体,赶来兑换点换银子。也难怪他们如此积极,因为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百姓,既无产业亦无特长,只能从事一些简单的手工业,或是为达官贵人提供各种服务。所谓“贩夫走卒”,即是他们赖以为生的职业的生动写照。 而他们的收入也非常微薄,每天从早忙到黑,也仅能勉强糊口而已。现在京师的米价是四两一石,这一石粮食,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勉强够一家老小吃两个月的。也就是说,如果一户人家每个月能收入二两银子,日子就能凑合着过;如果连二两银子都没有,那就免不了时常挨饿了。 而太医院这项“以鼠换银”的措施,在广大穷苦百姓看来,无疑是天上掉馅饼!谁能想到人人讨厌的老鼠,居然还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于是不用任何人动员,老百姓自发地就兴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灭鼠运动,捕鼠方法自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在太医院贴出告示的第一天,就有一千多两银子被领走。与之对应的,则是十万多只老鼠尸体被收缴,并在城门外挖好的大坑里付之一炬。有些百姓一时抓不到那么多老鼠,就把几家捕获的老鼠凑到一起,领赏之后再回去换成铜板细分。一时之间,京师百姓见面打招呼,都不再问“吃了么”,而变成了“今儿个抓了多少耗子?” 全城百姓都因为捕鼠换银而喜气洋洋,可是偏有些官员,连这个也看不顺眼。礼部尚书来宗道就上疏劝皇帝停止灭鼠,理由一是老鼠亦为生灵,大量捕杀有违天和;二是老鼠数量实在太多,百鼠换一两银子,万一内帑银不敷使用怎么办? 朱由检看了嗤之以鼻,连回复也懒得回复,直接将奏章留中了。捕鼠的意义他也不想反复强调了,太医院的告示写得很清楚,什么“有违天和”,纯属扯淡,老鼠又不是珍惜动物,而是典型的害兽! 至于老鼠数量的问题,朱由检也早心中有数。他知道一个城市家鼠的数量与人口密切相关,一般是人口的三到九倍。京师人口不下百万,那么老鼠的数量大概就在一千万只左右。如果一两银子换一百只老鼠,即使把这一千万只老鼠全捕杀了,也不过十万两银子而已。比起老鼠带来的极大危害,这十万两银子花得绝对值! 第845章 医院开张(二更) 一日早朝之后,朱由检换了便服,在燕凌和数名皇城警卫团成员的保护下微服出宫。 虽然有了上次皇帝不告而别御驾亲征的先例,孙承宗等大臣们对各处宫门盯得更紧,每天都派两三名官职较低的年轻官员在此“蹲点”;但警卫团经验丰富,岂能被这点困难难倒。这不,今天又是上次发现朱由检出宫的詹事府右谕德倪元璐与两名翰林院学士值守西华门,却被燕凌派几个侍卫故意凑上去东拉西扯。等这几位官员好不容易摆脱侍卫的纠缠,朱由检早过去了。 一行数人径直来到城内新开张的一处医院,这也是太医院在京师接连兴办的第八家医院。说是医院,当然与现代的医院规模无法相比,不过就是个前后三进的院子而已。患者在大门处挂号,在第一进院子中候诊;正厅是诊疗室,第二进院子上面搭了棚子,与后厅连为一起,做为药房;第三进院子和后宅则是培训新郎中,与学员住宿之处。 此时大门外等待挂号的老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龙,朱由检便假作路人,问其中一个道:“这家医院是新开的吧?这么多人来瞧病,是不是里面的郎中医术高超?” 那人却撇了撇嘴道:“高超什么呀,听说尽是学徒,有的连药方子都写不好!” “那你们怎么还来这里排大队,附近不是还有好几家医馆么?” “这位小哥,看你衣着光鲜,像是个家境殷实之人。”那人摇头叹息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平日里哪看得起郎中!隔一条街便是京师名医陈万林开的医馆,可他那里单是挂号就要一两银子,我这条烂命才值多少钱?这家医院虽然是新开的,没有名气,但是免收挂号费,而且里面还卖药,药材比别家药店也便宜得多。我这胸口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是实在受不了了,才经邻居的推荐找到这里。唉,佛祖保佑,最好能轮到个上岁数的郎中!” 朱由检听了也只能苦笑。除了开展灭鼠运动以外,太医院的另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开设医院。如今这医院虽是开起来了,但来应聘的郎中却是少之又少,即使来的也多是庸医。而那些有些医术的郎中,大多数自己的医馆开得好好的,赚的钱也远比太医院提供的薪水高,当然不愿意来。 而医院的惟一优势,就是走平民路线。挂号免费,药材便宜,普通老百姓也看得起,所以才会门庭若市。 朱由检挤进院子,见有八名郎中正在一刻不停地诊治病人,果然有一多半都是年轻的学徒。即使如此,候诊的患者仍排着一百多号,看起来就算太阳落山也诊不完。 朱由检不禁感叹:这就是朝廷几乎完全不管医疗,让这个极其重要的行业完全私有化造成的恶果!这些百姓可不是昨天才得病的,只是因为看不起病才拖着,直到医院的出现! 这时后院传来琅琅读书之声,朱由检便要穿过药房进去。一名瘦弱的半大孩子赶紧拦住道:“这位官人,您有药方子么?我们这儿的药房不对外售药,只有持本医院郎中开的方子才能抓药。药房重地,您要是没有方子,请恕小人不能让您进去。” 朱由检见医院对规定执行甚严,心中稍稍放心。因为医院配的药房,药材都是按成本价销售,根本就不赚钱。算上各种费用,整个太医院是铁定要往里贴钱的。虽然朱由检有内帑银,但现在是有出项没进项,当然要尽量省着花。 之所以规定必须持有本医院郎中开的方子,才能在药房抓药,就是防止有人恶意来抢购药材,把药房买空了以后再到外面卖高价药。因为药材的利润高得惊人,包玉怜开设医院卖平价药,对药铺的冲击最大。这些黑心老板哪管病人的死活,一味药往往在进价的基础上加价数倍甚至数十倍。现在突然出现了平价药房,这些人不恼羞成怒才怪!所以医院才会雇专人来维持秩序,主要就是怕有人捣乱。 这个半大孩子大概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见朱由检仍想往里混,登时涨红了脸,大声嚷嚷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说了没方子不能进,你怎么还往里闯?” 这么一闹,里面的人听见了动静。一人赶过来看时,却小声惊叫道:“原来是万…万公子!小赵勿要吵闹,让他们进来吧…” 朱由检一看不觉莞尔,原来出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德妃包玉怜,此时也是一身便装。那后生对包玉怜奉若神明,立即放朱由检几人进去了。 “万岁勿要生小赵的气。”包玉怜边请朱由检往里走边笑道,“这孩子流落街头十分可怜,正好医院招募学徒,他也赶来报名。但名额已经满了,他年龄又太小,臣妾便让他先做个药童。别看年纪小,他对医药之学还颇有悟性呢!” “哦?”朱由检也笑道,“原来是药童。我就说嘛,若是负责维持秩序,怎么也得是成年男子才行,每座医院最起码得雇上个两三人。” 说话间已经走进后院,此处正有数十名学徒在包玉怜的带领下,诵读她刚刚编写的《治鼠要点》。包玉怜歉然道:“现在人手太少,招募的郎中又不大济事,臣妾只好亲自教学。” 朱由检则感激地道:“玉怜,真是辛苦你了!万事开头难,这一批学徒要速成,可以不必精学医术,只要学会如何治鼠就行。待他们学成后,每人再带一批学徒,你就不用这样事必躬亲了。然后要尽快从中选出些老实、干练的,为夫要把他们派往全国各地,按照京师的法子治鼠,并且把医院建起来。银子要从他们手里过,今晚回宫之后,咱们还得商量个制度,避免出现贪污…”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一阵大乱。朱由检与包玉怜忙出来察看,却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横躺在前院的地上,喷着酒气骂骂咧咧地道:“他奶奶的,什么狗屁医院,快来给本大爷瞧病!若是瞧不好,本大爷就把你们这里砸个稀烂!” 第846章 杨梅疮 一名身材魁梧的醉汉来到医院内大吵大闹,无论是郎中还是患者,皆吓得纷纷躲避。朱由检一看便知,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来这纯粹就是找茬砸场子的。至于幕后主使是谁,亦不难猜测,肯定是生意受到冲击的医馆或是药铺。 朱由检有心让燕凌等人把这家伙撵出去,但一想此人口口声声说要看病,如果就这么轰走,他必会到外面散播诸如“新开的医院不会看病,还把病人打出来”之类的话,肯定会给医院带来不良的影响。 正在犹豫之际,包玉怜却冷静地走上前道:“既要看病,请去门口挂号,排队等候。” “大爷我这是急病,耽误不得!”那醉汉当然不认识包玉怜,仍是一味撒泼。 包玉怜黛眉微蹙,对其他郎中道:“你们继续按挂号顺序诊治,我来为他看看。” 这些郎中其实也不知道包玉怜的身份,只知道她是太医院派来的负责人。见有人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自是庆幸不已,赶紧忙着去看别的病人了。 包玉怜便问那醉汉:“你是哪里不舒服?” 那醉汉见包玉怜生得美貌端庄,斜着醉眼银笑道:“大爷就让你看看!” 说着,他竟一下脱掉了裤子! 院内登时一片大哗,有些女患者已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包玉怜也赶紧别过头去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郎中么,怎么不给大爷瞧病?就这里不舒服!”那醉汉却是喷着酒气,满不在乎地道。 朱由检登时勃然大怒,杀机大盛,刚要让燕凌出手收拾了这个无耻之极的流氓,那名药童却凑过来对包玉怜道:“恩师,不如让小人为他瞧瞧。” 原来这个小赵对包玉怜收留他极为感激,又天生喜好医道,包玉怜为学徒授课之时,他便在药房偷听。但他也不知道包玉怜的身份,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只以“恩师”相称。 “小赵,你快闪开,不要惹怒了他,让他伤害到你!”包玉怜赶紧阻止道。 果然那醉汉嗔目大怒,一把揪住小赵的脖领子怒吼道:“你个小兔崽子,毛还没长全呢,也想给大爷看病?” 小赵却是不慌不忙地道:“你折腾吧,使劲折腾。折腾得越欢,你体内的热毒就发作得越快!” 那醉汉闻言一怔,已是松了手道:“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病?” “这有什么难的?”小赵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抓乱的衣服道,“你这肌肤上有溃疡,高出皮面,边界清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摸上去如同硬骨吧?这叫硬下疳,你这是得了杨梅疮了!” 话音刚落,醉汉附近的人呼啦一声全远远地闪开了,均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那醉汉倒是毫不在乎地道:“不错,大爷我是患上这病了。你光知道是什么病没用,能给大爷治好么?” 朱由检一听“杨梅疮”这三个字,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醉汉倒也不是完全无理取闹,他患的其实就是这种病!这种病发源自新大陆,地理大发现时期被水手传至欧洲,再被传至亚洲。它的显著特点就是通过不洁性接触传播,故而谁得了这种病,一定会被百姓唾弃。此病虽为慢性,但古代没有抗生素,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一旦发展到晚期,患者必死无疑,因而也是恶性传染病之一。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此时小赵沉稳地道,“起于岭南,传及四方,风土卑炎,岚瘴熏蒸,饮淡辛热,男女银猥,湿热之邪积蓄既深,发为毒疮,互相传染,皆银邪之人病之。” 这段内容出自《本草纲目》,包玉怜给学徒们授课的时候也讲过,没想到小赵做为一个旁听者,竟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倒让包玉怜感到有些羞愧,毕竟她碍于男女之别,没敢像小赵那样诊视病人。 “本大爷懒得听你说这许多废话,你就说怎么治!”那醉汉仍是气势汹汹地道。 其实在这个时代,这和很多恶性传染病一样,基本上是不治之症。《本草纲目》上虽载有治疗方法,但收效甚微。朱由检倒是知道抗生素有特效,但他又从哪弄抗生素去? 众人正在踌躇,忽听门外有人冷笑一声道:“医馆门面开得倒是不小,还妄称‘医院’,怎么连这种小病都治不了?” 紧接着就有一人迈着方步进入院中,昂首望天,神情甚为倨傲。朱由检细看此人,发现他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岁,生得齿白唇红,倒是颇为风流儒雅。 “这不是附近杏林馆馆主陈万林的公子陈司成么?”有些老百姓认出此人,窃窃私语地道,“陈馆主世代行医,到陈司成这一代已是第八代,在京师赫赫有名,诊费自然也高,咱们平头百姓可看不起。如今这里开了医院,怕不是陈馆主觉得这边不收诊费,药价又低,抢了他的名头,故意让儿子来找茬的?” 朱由检一看陈司成那满脸欠抽的表情,心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肯定是这么回事。看来即使是官府不管的医疗,改革也不是那么好推行的。医院触动了这些名医、药铺大老板的利益,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加以阻挠。 果不其然,陈司成摇头晃脑地道:“杨梅疮又名霉疮,乃是邪毒入体所致。只要杀灭邪毒,自然药到病除。我杏林馆独创以砒霜治疗毒疮,两月即可使霉疮痊愈!” 众人听了不禁一阵惊呼,因为谁都知道砒霜乃是剧毒之物,人家杏林馆却能用砒霜治病,而且两个月就能治好,医术果然出神入化! 在一片赞誉之声中,陈司成不屑一顾地道:“你这里枉称医院,我看皆是欺世盗名之辈,恐怕抓的药也是假药,不然为何那么便宜?诸位父老听我一言,看病还是要找名医,这种地方,不管是哪里办的也不要相信!” 包玉怜听陈司成出言不逊,不禁气得俏脸煞白,刚要反驳,却听小赵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公子,你以为你用砒霜,就能根治杨梅疮了?” 第847章 医巫闾子(一更) 那身患杨梅疮的醉汉,果然是杏林馆的少当家陈司成故意派来医院捣乱的。 在这个时代,各行各业都有类似“行业协会”的组织,医药业也不例外。京师的医药业“行业协会”名为岐黄社,本届社长正是杏林馆馆主陈万林。通过岐黄社,各医馆和药铺相互通气,组成“价格同盟”,联手垄断市场,赚取高额利润,上百年来均是如此。 可最近包玉怜连开八家医院,虽然并无什么名医坐堂,仍极大地震撼了岐黄社的成员。免收诊费、极低的药价、广招学徒…医院的每一项新措施,都让这些人感到如坐针毡。 尤其是药铺,医院的药材价格极低,让他们的暴利彻底曝光,生意登时冷清不少。这些药铺老板恼羞成怒,便一齐来找社长陈万林,要他代表岐黄社教训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医院。 陈万林虽然并非官员,但因为医术高明,经常为达官贵人诊治,在京师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当然对新开的医院也非常不满,但他也知道,这些医院是太医院出钱出人开的,现在德妃协理太医院,背后是皇帝撑腰。如果像以前那样,凭借自己社长的身份直接施压,搞不好会惹火上身。 但若置之不理,陈万林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聚集岐黄社成员商议多次,终于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找一些疑难杂症患者去医院砸场子。只要那里的郎中治不了,就可大肆宣扬医院是欺骗百姓,让百姓不再相信医院。而且太医院还说不出什么来,谁让他找的郎中医术不精。 少当家陈司成年轻气盛,又自恃医术高明,便亲自来医院砸场子。此时他正得意洋洋,忽听有人敢质疑他的医术,而且竟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禁连声冷笑道:“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懂得什么!各位父老,你们谁敢让一个孩子看病?” 在百姓的哄笑中,小赵又羞又气,小脸涨得通红,却并不退缩,朗声应道:“这位公子,杨梅疮是邪毒侵体不假,但侵入肌体之后,毒即遍行全身,渐渐压倒正气,患处只是表征而已。似你这等医法,只能去邪,不能扶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你胡说!”陈司成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说得如此不堪,不禁怒道,“我又不是没医好病人,你凭什么说我治标不治本?” “那只是看着医好了。”小赵道,“杨梅疮病程分为三期,一期因为患者体内正气尚存,可不治自愈,但疫毒仍滞留体内,渐渐将正气消磨殆尽。数月乃至数年之后,二期、三期复发,毒入肺腑,无法救治。你医好的,大概只是第一期吧?” 话音刚落,那身患梅毒的醉汉蹭地一下立了起来,揪住陈司成的脖领子吼道:“你不是说用点砒霜很快就好么,怎么还有二期、三期?这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陈司成登时大为窘迫,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其实梅毒这种病是舶来品,在中国出现还不到百年,传统中医对其了解不深,并不奇怪。尤其是梅毒分为三期,每期症状各不相同,第一期又和后面两期往往相隔很长时间,所以当后期症状出现时,经常被误诊为不明恶疾。所以陈司成误以为治好了梅毒,倒也有情可原。 朱由检不禁心中大奇,暗想自己做为一个穿越者,自是知道这些常识;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果然,陈司成当众丢脸,也觉得下不来台,一边狼狈地应付着醉汉的推搡,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说得倒是天花乱坠,你能治么?” 包玉怜等人也正在诧异,却见小赵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有些发皱的书籍,展开念道:“此症为湿热邪火化毒,正气不虚,则邪毒不入。故须标本兼治,去邪与扶正并重…”接下来便连念了二十多味药材,并有详细用法。 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包玉怜与陈司成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一听便知小赵说的方子深通医理,精妙绝伦。包玉怜不禁问道:“小赵,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本书递给包玉怜道:“恩师,实不相瞒,这本医书是先父所著,上面正好有关于杨梅疮的论述和方子。小人其实是不懂的,只是照着念罢了。到底是否可行,还得恩师定夺。这本书小人早想献给恩师,只是恩师太忙,小人不敢造次…” 包玉怜忙摆手推辞道:“既是令尊遗物,我怎能收?没想到令尊也是郎中,不知尊讳如何称呼?” “先父名叫赵献可。”小赵神情黯然地道。 “什么?!”这次轮到陈司成难以置信地叫道,“难道你父亲就是人称‘医巫闾子’的赵献可?” “正是。”小赵坦然答道,“除了这本《医贯》外,先父还留有《内经钞》、《素问钞》、《经络考》等几本著述,一会儿小人取出来,也一并献给恩师。” “这如何使得?”陈司成讶道,“这些医书是你父亲的毕生心血,你若钻研透了,肯定也是当世神医,怎能轻易送人?” 小赵却摇了摇头,眼含热泪道:“先父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为穷人治病常常分文不取,因此家中也是一贫如洗,最后自己生了病却抓不起药,才四十岁就去世了! “他老人家临终时一再叮嘱小人,说自己没来得及教授徒弟,要小人一定要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千万不能失传了。可小人资质鲁钝,又是个小孩子,哪有这个能力? “恩师医术既高,又开办医院造福百姓,正是和先父一样的人。先父的书在小人手里没什么用,但到了恩师手里,必能救助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小人也就不负先父的嘱托了!” 第848章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二更) 小赵毅然献书,让医院内所有人都深受感动,老百姓们更是大声叫起好来。陈司成却是满面羞愧,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这个时代,郎中开方子都是秘而不宣,生怕泄露了方子,以后自己就没饭吃了。可小赵不但当众念出了“医巫闾子”赵献可的药方,还把他的遗著慷慨地献出来。与小赵的高风亮节相比,陈司成来踢馆的行为可就显得龌龊不堪了。 小赵却拭了拭眼泪,对陈司成微笑道:“这位公子,小人听先父说过,杨梅疮须标本兼治,他也想过以毒攻毒,用砒霜治疗硬下疳。但砒霜乃剧毒之物,剂量稍大便可致人中毒,甚至致命。人的体质又千差万别,剂量极难掌握,因此先父想归想,还是没敢用砒霜。如今公子既能用砒霜治愈硬下疳,想必对剂量已有把握。若公子能与恩师联手钻研,说不定就能找出彻底治愈杨梅疮之法!” 包玉怜这时也知道了陈司成的身份,对他微微一笑道:“陈公子,令尊陈社长医术高超,德高望重,我们太医院对他老人家是非常敬重的。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太医院奉旨创办医院,为的是控制瘟疫,造福苍生。不过医院刚刚创办,郎中多是新手,医术不精,这也是事实。若能有幸得到陈社长与诸位同仁的指点与协助,我等必感激不尽,陈社长亦可更为天下百姓敬仰。” 陈司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呆立当场沉默不言。其实刚才小赵献书之举,已经让他深受震撼;包玉怜这番话,又给足了杏林馆和岐黄社面子,他已经为自己既自私又狂妄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这时朱由检觉得自己该说几句了,便对陈司成拱手道:“陈公子,敢问你学医、行医,所为者何?” 陈司成怔了一怔才道:“当然是为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对啊!”朱由检油然道,“正因如此,医者是个崇高的职业,深受百姓尊敬爱戴。君子兼济天下,范仲淹曾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也正是这个道理。当然,医者也要生存,也要吃饭,付出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换来病人的康复,得到报酬也是完全应该的。 “但是,很多医者并没有陈公子这样的觉悟,他们把这个职业仅仅当作一种谋生手段。为了怕同行抢饭碗,还对药方秘而不宣,只传后人,才搞出这么多‘祖传秘方’来。为了自己能吃上饭,宁愿让更多的百姓承受病痛折磨,各位父老,你们说这么做对么?” “不对!”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陈司成则是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尽管三月天里气温还并不很高,仍臊得大汗淋漓。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不对是不对,但这不能怪医者。怪谁?怪朝廷。” 众人一片惊讶之际,朱由检耐心地解释道:“医者为病人治病,看似只是帮助了病人,实则是帮助了整个国家。因为这个病人痊愈之后,就可以种田、做工、经商,朝廷就能从他身上收取赋税,或是得到他的服务。若他一直病着,不但朝廷从他本人身上收不到赋税,他的家人还要照顾他,为此必然耽误劳动,朝廷损失更多。因此,真正应该为病人负责的,是朝廷。 “所以一个人患病后,朝廷应该盼着他尽快好起来,治病的花费也应该是越少越好,因为太多了就有人看不起病了。但是病人花费太低,又养不活医者,导致无人愿意学医、行医。这又该怎么办?” 见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朱由检接着道:“所以问题的根子出在朝廷身上。如果朝廷解决了医者的生计问题,医者就可以解除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救治病人。至于药材,与医者道理一样,这根本就不应该是一个暴利行业。暴利只是让少数人受益,受损的则是大多数百姓,还有这个国家!国损则民损,当国家为此虚弱到一定程度之时,那些攫取暴利的人,一样会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朝廷才会让太医院在各地兴办医院,免费问诊,平价售药,并且广收学徒,培养更多的医者,并且组织医者互相交流学习。目的只有一个,尽快把患者的病治好。这位小兄弟虽然年龄不大,但也有这样的胸襟情怀,好生令人尊敬,日后必是个良医!” “这位兄台不要说了!”陈司成突然抢前几步,对朱由检、包玉怜和小赵一揖到地,“今天先是有幸见到了医巫闾子的后人,才知道自己无知浅陋;后又被这位兄台一语点醒,后悔莫及。回想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愧对‘医者’二字!我决定了:不管家父是什么态度,我愿应聘加入医院,给这位小赵兄弟做个师弟,从今往后一心行医,再不敢有私心杂念!” 这场“踢馆”风波,就这样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且不提医院如何具体安排,时间过得很快,朱由检也觉得该走了,便与包玉怜一起出来。直到他们走出医院,谁也没想到这两位竟然就是当今皇帝与德妃娘娘。 在返回紫禁城的路上,夫妻二人也没闲着。包玉怜向朱由检介绍了太医院目前的四项主要工作:一是建立医院,二是大力灭鼠,三是兴建公厕,四是疏通阴沟。 这前两项工作是朱由检直接布置的,第三项兴建公厕也是在秦王庄就开始实行的,包玉怜很有经验,朱由检也只是建议几句,比如医院还要加强保卫工作。 至于疏通阴沟,朱由检就不大懂了。此时一阵恶臭飘来,包玉怜掩鼻笑道:“万岁有所不知,为了排污水方便,京师主要街道和居民区都修有暗沟,上与渗水井相连。污水倒入渗水井后,慢慢渗入暗沟,再流入河道,冲至下游。这是一个很好的设计,可以很快排掉污水,防止蚊虫滋生。 “但天长日久,污物堵塞暗沟,致使污水溢出,脏乱不堪。自成化年间起,一到春天,顺天府即雇人挖开沟盖,清出淤泥,疏通暗沟。臣妾觉得此项工作也属卫生范畴,便让太医院与顺天府商议,主动接了过来。现在街边正在挖沟掏泥,这恶臭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果不其然,转过街角,只见路边的暗沟已被挖开,旁边堆满了青黑色的淤泥,臭气熏天。路过的百姓无不掩鼻而走,有位老者还边走边念叨:“臭沟开,举子来。到时候了!” 第849章 臭沟开举子来(一更) 对于京师百姓来说,大明天启六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里,全城百姓先是惨遭天降陨石之灾,又经历了先帝驾崩、新君登基,以及阉党拥兵锁城,皇帝密诏秦兵一举平叛。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很快老百姓们就发现,新皇帝崇祯即位之后,自己身边的新鲜事一件连着一件,有的让他们欢呼雀跃,有的却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 比如扩建外城、兴办医院、奖励灭鼠,让老百姓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自是人人拥护。但街上也多了不少太医院雇来检查卫生的人,便溺之物、生活垃圾等,必须倒入指定地点,否则便要处罚。尤其是发现随地吐痰、大小便者,不但要清扫干净,还要罚一百个铜板! 这一百个铜板可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够全家老小几天吃喝了。过去谁有了痰都是随地乱吐,可是新规定一颁布,一天之内就被抓了好几百人,交不起铜板的就罚去挑大粪、掏暗沟。一时间让老百姓很不习惯,那些被抓的更是怨声载道,说些“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这太医院管得也太宽了”之类的话。 但是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最大的,则要数皇帝开恩科取士,导致全国各地几十万读书人蜂拥而至了。 其实按照过去的规矩,科举制度分为院试、乡试、会试三级,通过乡试者,才有资格参加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乡试是三年一次,会试在来年春天举行,故又称“春闱”。因为正好赶上京师疏通暗沟的日子,所以老百姓才有“臭沟开,举子来”的说法,也暗含着讽刺科举制度常常营私舞弊,和暗沟一样臭不可闻。 往年的春闱三年一次,每次不过三四千举人应考,对京师百姓的影响还不大。可今年却不同,因为新君登基,皇帝特开恩科取仕。恩科并不稀奇,奇的是这次会试不限考生资格,只要有心出仕,人人皆可应考! 圣旨一下,天下学子尽皆沸腾。在这个时代,通过科举做官,几乎是所有人最大的梦想!而且实现这个梦想,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说不难,是因为除了“乐户”、“蛋民”等贱籍之外,只要是男子,谁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即使你家境贫寒,只要能通过会试,便可进入官场,出人头地,光耀门庭;即使只通过了乡试,也有了举人的身份,从此晋身为“士绅”阶层。 按照千百年来的惯例,官绅是无须纳粮的,一定数量的家人还可免除徭役。在这个官民有如天渊之别、百姓生计还依赖于土地的时代,当然谁都想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才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说。 说难,则是科举的录取率实在太低。天下读书人何止百万,但大多数人天天读书、年年考试,却连第一级考试“院试”都通不过。有的人考得须发皆白,到老也无法取得“生员”资格,便被人讽为“老童生”,那可是对读书人最大的侮辱了。 但院试还不是最难的,第二级的举人资格考试,也就是“乡试”,才是录取率最低的,每次通过率连百分之五也不到。在这种严格的层级考试制度筛选下,能通过会试成为进士的幸运儿,每三年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因此可想而知,当众多连试不第的学子,得知今年恩科可以不限资格,直接去京师参与会试时,他们的心情是何等激动!除了感觉实在没戏,以及穷得连赶考的路费都出不起的人之外,但凡觉得自己有点希望的,都想方设法前来京师应考。结果离开考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就有三十多万“举子”涌入京师。 京师的人口不过一百多万,如今一下子涌进三十多万人,压力可想而知。京师的数百家客栈在一个月以前就爆满了,后来的人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负责科举的礼部根本就没有接待这么多考生的经验,简直是束手无策。 幸亏皇帝亲自过问,降旨令京师所有寺庙对举子开放。但这也容纳不了多少人,这时又出现一个来路颇为神秘的“黄海商帮”,出资租下大量民房,然后转租给举子,一下子解决了十万多人的住宿问题。 剩下的近十万人,实在是没有地方住了,皇帝便下令在新圈起的外城空地上,搭起大量的芦棚,供举子免费住宿。此时这些读书人也顾不得保持儒雅斯文的形象了,即使是这种极其简陋的“宿舍”,仍是趋之若鹜,否则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京师百姓对大量举子的到来,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举子既然来了,自然要吃住花销。因此无论是做什么生意,主顾都一下子多了好几倍,老百姓这一个月赚的钱,都快赶上往年全年的收入了。 忧的是,因为京师人口突然激增,也给百姓的生活造成了很大不便。最突出的就是米价暴涨,从四两一石直接翻番至八两一石。老百姓挣的那点钱,基本上算是全进去了。 除此之外,大批举子招摇过市,也使得京师到处都是接踵摩肩,影响百姓的出行。很多举子心里很清楚,自己大概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来京师了,因此整日到处游玩,太医院新建的公厕,有一多半时间倒是被他们占据了。 白天犹可,到了晚间,举子们更喜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把酒会文,喧闹得把房顶都要掀开了。即使不喝酒的,也是背书直到深夜。很多举子都是住在租来的民居中,周围还住着老百姓,人家平时习惯了早睡早起,如今却是不堪其扰,甚至还发生了多起因此纠纷而至打群架的案件。 满朝官员对此也是怨气极大,深怪皇帝不该异想天开,让这么多读书人都来应考。尤其是礼部的官员,更是撺掇着礼部尚书来宗道向皇帝上奏疏,言数十万人无法同时开考,恳请皇帝遣散举子,另行安排。 朱由检却颇有些蛮不讲理地批道:“如今只是来了些举子,若连这都应付不了,鞑子来了怎么办?所请不允!不过奏疏言有些举子滋生事端,朕看他们是有劲没处使了。三月二十六日,朕要视察扩建工程,让他们也去看看吧!” 第850章 外城工地(二更) “三月二十六这天,圣上要在新外城接受天下举子叩拜!”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京师数十万名举子中产生了强烈反响。 要知道,皇帝那可不是凡人,而是天子,平素居于紫禁九宸之内,寻常百姓当然难睹天颜。过去通过会试后,还会有一个“殿试”,即是皇帝亲自主考。殿试第一名称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为“探花”,其余皆为“进士”。天下学子何止百万,也就这几百幸运儿能有幸见到皇帝的庐山真面目。 而这次恩科,皇帝居然要在开考前接见全体举子!这可又是一项莫大的恩典,学子们无不激动万分,精心准备,谁都希望皇帝在接见时多看自己两眼,甚至能问自己一句话。只要奏对得当,讨得皇帝欢喜,说不定就可一步登天了。 这一天天还不亮,城中的举子们就早早地梳洗完毕,衣冠整齐地来到新外城处等候。规定的接见时间是正午,可谁都想占个好地方,离皇帝近一些,有些人甚至为了争抢一处绝佳的位置而推搡起来。 不过热闹了一阵以后,举子们突然意识到:皇帝可不一定从哪个方向来。新外城又这么大,现在争抢地盘可谓全无意义。 闲着也是闲着,举子们就观看起京师扩建工程来。 现在工程还处于准备阶段,具体来说就是挖护城河取土,以及建造砖窑,离真正开建还早。尽管如此,围着京师的东、西、北三面长达数十里的工地上,仍是紧张而又忙碌,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这几天朱由检一方面让德妃包玉怜协理太医院,另一方面,扩建工程也一天没有停歇。在工人方面,那些蒙古俘虏还没有到位,现在以招募来的市民与流民为主,人数约有两万。他们在数百名工匠的指导下,分配到不同的工作面同时开工挖土。 这个时代可没有挖掘机,取土完全依靠人力。工人们掘土的工具就是两样:锄头和铁锨。在来自秦王庄的老工人指导下,每组工人都做了明确的分工:有的用锄头刨松地面,有的用铁锨取土装车,有的将装满土的小车推到指定地点卸下,有的分发管理工具,有的则负责监督工作进度,前后照应。是以虽人数众多,却是忙而不乱,繁而有序,与同样人数但各自单干相比,效率可是高多了。 每人每天的工作量都有定额,完成则赏,完不成则罚,若超额完成更有额外赏赐。多挖一锨土,就等于多挣一文钱,因此每个工人都干得十分卖力,与过去服徭役时的出工不出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至于那些流民中的妇女,朱由检也招募了不少。她们虽然干体力活不如男人,但做饭送水、照顾妇孺,却比男人做得更好,而且工钱更低一些也能接受。 而在东南方向,对通惠河的疏浚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其实这条运河经过数百年的使用,多处河床已经淤塞得快与河面平齐了,曾经宽达五丈的河道,如今也变成了几尺宽的小溪,已经根本无法通航。 朱由检在这里投入的工人,几乎与扩建新外城的工人相同,为的就是早日与通州的大运河连通,让物资能通过水路直抵京师。与过去的天然河槽不同,这次全部用条形青石铺底,虽然工程量因此大了很多,但可有效防止渗漏,今后清淤也方便了很多。 众举子观看了一阵,有人对工程大加赞赏,认为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显示了皇帝治国的雄心。有人却不以为然,要么认为京师已经够大,再修新外城劳民伤财,纯属浪费;要么认为不管修多少城墙,也挡不住女真铁骑,大凌河和锦州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 但是不管如何议论,绝大多数举子对干活的工人的态度却相当一致: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这些工人因为不能读书识字,所以只能在这卖苦力,当然与饱读圣贤诗书的自己不能相比。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些人就是活该挨治的命。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升得高起来了,举子们也等得不耐烦起来。三月的太阳虽然还不很毒,可新外城就是原野,全无阴凉遮挡。晒的时间长了,不少举子都热得满头大汗。但是为了保持读书人的风度,他们可不愿意脱了衣服凉快一下,反而对那些打着赤膊、满身是汗的工人嗤之以鼻。 突然,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举子脱掉外衣,纵身跳下一处已经挖了一人多深的土坑,接过一个坐在地上休息的工人的铁锨,帮着那工人铲起土来。那工人忙阻止道:“这位公子,这如何使得?您看您这身衣裳这么干净,可千万别蹭脏了…” “没关系,反正圣上还没有来,我看你们干得既带劲又辛苦,忍不住也想下来抡几下铁锨。”那年轻举子笑道。 工人憨笑道:“公子,这挖土可比不得你们吟诗作对,就是个傻力气活。小人看您生得细皮嫩肉,可干不了这个…” “你还别小瞧我,想当年比这重得多的活我也干过!”那年轻举子边说边干,果然是挥锨如风,不一会儿便装满了一车土,却也累得大汗淋漓。他索性脱了个光膀子,把衣服往地上随意一扔,继续埋头苦干,豆大的汗珠子不时从肌肉隆起的背上滑落,砸入带着腥味的泥土中。 年轻举子在下面干得起劲,上面的其他举子却是议论纷纷。便有人摇头冷笑道:“此人当真可笑!圣上马上就要来了,他却自降身份,与这些粗鄙之人为伍,弄得污秽不堪。一会儿被圣上看见,岂不是唐突了圣驾?辱没斯文,辱没斯文!” 那年轻举子听见了,却是抬头冷笑道:“你们说我辱没斯文,我倒没觉得。你们说工人粗鄙,我更不这么认为。扩建京师,为的是抵御外侮。身为大明子民,抵御外侮既是无上光荣之事,亦不分男女老幼,人人有责。学生不才,虽不能上阵杀敌,在这里出点力帮助工人建城,哪怕是只添了一铁锨土,心里都痛快得很。诸位高谈阔论倒是很在行,不知可曾为国家添一砖一瓦否?” 第851章 吾皇万岁(一更) 年轻人对讽刺他的举子一通反唇相讥,不过他只有一张嘴,附近围观的举子却至少有数百人,绝大多数都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听他讽刺众人只会空谈,这帮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可不干了,纷纷对他恶语相向,说他根本不懂治国的道理,只配在这里卖卖苦力。 那年轻人也懒得和众人废话,继续埋头苦干起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忽又有一人跳下土坑,纵声长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好,黄某十分汗颜!来来来,我与你一起铲土!” 话音未落,又有两个年轻举子跳下坑去,三人拾起铁锨也干起来。这下众人可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三位大伙儿全认识,正是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黄宗羲、顾炎武与王夫之。尤其是黄宗羲,在天桥御审时锥刺许显纯,更是一时名动天下。三人俱以诗书文章称颂于世,众人自忖和他们斗嘴,绝对讨不了好果子吃,竟是不敢像刚才一样开口批驳。 在这几人的带动下,又有些举子自发地加入到了劳动大军之中。不过全加到一起,也不过一二百名,与几十万人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但是这些人平时吟诗会文样样精通,拿起铁锨来可就不行了。没干一会儿,皆累得满身大汗、腰酸背痛,有的竟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折腾了半天,虽然出自一片好心,结果却是帮倒忙的居多。 黄宗羲倒是不含糊,一把铁锨抡得上下翻飞,干到兴起之处,也学着那年轻人打了赤膊,边干边笑道:“这取土筑城与农活也差不多,都要费力流汗,光动嘴是不成的。历朝历代均以农桑为立国之本,我朝亦然。遍览古今豪杰,起于田间者数不胜数,黄某最敬重的诸葛武侯,未事先主前一样是躬耕南阳,但‘卧龙’之号早已名满天下,时人并不因诸葛亮干农活而轻视他。何以当世之学子,竟以流汗为耻?小兄弟,黄某听你刚才一番话颇为受教,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却只顾低头猛干,口中哼哼哈哈地敷衍,似乎还在有意躲避着黄宗羲。黄宗羲大奇,一把扳过来那人的肩膀笑道:“怎么,难道阁下不屑与黄某相见么?” 可在近距离看到对方的容貌后,黄宗羲却面色陡变,极度震惊地颤声道:“皇…?!” 那人却赶紧以目光制止他,口中敷衍道:“不错,我也姓黄,与阁下同姓。但阁下名满天下,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故此不敢答话。那什么,你们看咱们这么多小伙子干了半天,还不如人家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工人装的车多。时近正午,咱们再加把劲,一人装他两车如何?” 他这一番话,激起了很多年轻学子争强好胜的劲头,掘土的速度果然比刚才快了不少。黄宗羲却还愣在当场,先是感到难以置信,突然又鼻子一酸,热泪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正在这时,一阵骚动由远及近:“圣驾来了!” 众人立刻没心思看热闹了,纷纷向皇帝来的方向涌去。这时有皇城警卫团的军士开道,在数百名朝服冠带的文武官员簇拥下,皇帝銮驾果然缓缓逶迤而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举子赶紧跪倒高呼,同时都伸长了脖子向銮驾张望,想看看这位年纪轻轻,却颇具传奇色彩的皇帝到底圣颜如何。 可出乎意料的是,銮驾上居然空无一人! 众人莫名其妙之际,又见銮驾后面尚有凤驾,一位容貌庄淑、态度和蔼的少女正端坐其上,频频向天下举子微笑招手致意。 “是皇后娘娘!”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学子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唏嘘着叩头不止。这也难怪,皇后虽然“母仪天下”,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平时深居后宫,寻常人是绝对见不到的。如蒙皇后接见,那就表示皇帝对被接见的人非常重视,而且关系极为亲密,就好像普通百姓让妻子招待好友一样,那可是极重的礼遇。 来人正是皇后蕊儿。她一边向众人招手致意,一边向工地上张望,突然双眸一亮,轻启朱唇道:“停下。” 凤驾落地,旁边的伊伊刚要搀扶,蕊儿却以手阻止,轻快地跳了下来。周围众人赶紧老老实实地以头触地,谁也不敢抬头偷看,那可是大不敬的死罪。 孰料皇后却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工地旁边,对着大土坑中的那位年轻人哭笑不得地道:“万岁,说好了一起来的,您怎么自己偷着来了?” 众人尽皆愕然,却见那满身是汗、脏得如同土猴一般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道:“自从离开台湾,好长时间没干过体力活了,心里头还真是有些痒痒。刚才干了半个多时辰,出了一身透汗,畅快得很,头也不痛了!” “那也不能打赤膊呀,风还是挺凉的!”蕊儿心疼地道,“而且大太阳地里打着赤膊,容易晒爆皮,回去几位姐姐非责怪蕊儿不可。快把衣服披上!” 说着她竟身形一飘跳下土坑,亲手为那年轻人披上衣衫! 这时黄宗羲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着跪倒连连叩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时众学子全都傻在当场,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当今天子、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崇祯皇帝! 不多时,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也气喘吁吁地跑到土坑边,跪倒大礼参拜道:“臣吏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王在晋、兵部尚书袁可立,叩见吾皇万岁!陛下,百官现已到齐,请陛下降旨!” 那年轻人却随意地用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笑吟吟地道:“这还用传旨么,既然来了就干吧!找负责分发工具的工人要铁锨,愿意推车的就推车,赶紧干起来!不过你们几位就不必了,毕竟都是上岁数的人了…” “陛下尚且挥汗如雨,臣等敢不尽心竭力!”这三位老臣说着也跳下坑来。孙承宗和王在晋久历边事,虽然年事已高,身体仍十分强健;袁可立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宗师级的人物,干这点体力活自是游刃有余。 而皇后蕊儿也接过那年轻人递过的铁锨,一下一下地铲起土来。别看她体态娇柔,干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就连最强壮的工人也赶不上! 直到此时,众学子才如梦初醒。原来土坑里那个年轻人,真的是皇帝! 书友群321669195,欢迎加入互动~ 第852章 义务劳动(二更) 确信土坑中挥铁锨铲土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皇帝后,刚才讥讽他的那些举子全吓得面如死灰,有的当场就尿了裤子。当面谤君,那可是死罪! 朱由检却似早忘了这回事,登上一处土堆高声呼道:“朕有一言,请天下举子一听!” 他虽然说得客气,可众人哪敢不听,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连大气也不敢出。 “各位都是读圣贤书的,响鼓不用重锤。”朱由检朗声道,“朕不想说那些套话,就直说了吧:如今朝廷正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尤其辽东建虏十分猖獗,是我大明之心腹大患。官军在辽东新败,只能退守山海关,鞑子随时有可能入寇。正因如此,朕才要不惜人力物力财力,加紧扩建京师,做为抵御鞑子的桥头堡。今日朕和皇后亲来工地,与在京官员一起劳动,一来是聊尽微薄之力,二来也是向全体辛勤劳作的工人们致敬。大家辛苦了!” 说着朱由检便向四方各深深地鞠了一躬,唬得上万工人跪倒连连磕头,同时也感激得热泪盈眶。 百官和举子们看在眼里,有的同样深受感动,有的却大不以为然,心想从古至今,只有臣民拜皇帝,可没有皇帝反过来拜老百姓的。所谓“三纲五常”,第一条就是“君为臣纲”,如今皇帝给工人鞠躬,这不是纲常紊乱么? 朱由检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各位学子都是来进京赶考的。大家赶了很远的路,在这里住宿条件又很差,确实很辛苦。但是大家还是来了,而且个个精神抖擞,为什么?因为科举是国家取士之道,通过考试即可为官,为国效力。有你们这样一大批德才兼备的热血青年,是我大明之幸,也说明我大明国运仍隆,建虏等外侮猖狂不了太久!” 众人又是一阵山呼万岁,朱由检顿了一顿接着道:“但是为国效力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并不是只有做了官才可以。就比如这些掘土的工人,没有他们流汗筑城,我们岂能在书房中琅琅读书、在夜间安然入睡? “科举当然是考较你们的才学,但才学也不仅仅限于书本之中。现在离考试还有十天,这短短十天时间,再临阵抱佛脚也未必有效,依朕之见,你们白天闲暇之时,还不如来工地干干体力活。一来助工人们、也助朕一臂之力,二来也可以调整心态,以最饱满的精神投入到考试中去。好了,朕不多说了,再多说,朕还不如皇后装的车多了!” 说完朱由检重新跳入土坑中,再次挥起铁锨忙碌起来。那些文武官员其实没几个情愿干这种活的,但皇帝和皇后带头掘土,谁敢在这时候托大不动?因此也纷纷加入劳动的队伍。 但是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个个都是细皮嫩肉,还有不少是大腹便便的胖子。乍一干这重体力劳动,有的干了没两下就气喘如牛,觉得双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有的把手磨出了血泡,疼得直吸凉气;还有的干脆连腰都弯不下,一个不小心跌入土中,跟个大笨猪一样,半天都拱不起来。 众举子见皇帝皇后和百官都动手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现在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像那黄宗羲,他肯定是认出了皇帝,才会头一个跳出来,借着劳动和皇帝搭话。不用问,皇帝肯定对他印象大增,科举时必能获得莫大的好处。 因此众人也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领铁锨掘起土来。有些人动作慢没领到铁锨,还急不可耐地从工人手中抢夺铁锨和小推车,生怕错过了在皇帝面前表演的机会。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本来扩建京师、重修通惠河两处工地上的工人,一共才有两万多名,这下却突然变成了几十万人。虽然这些举子干起活来比工人差得远,但胜在人多,一个多时辰下来,足可顶得上工人们三天的工作量了。 直到太阳偏西,朱由检才放下铁锨,准备起驾回宫。这次大规模“义务劳动”的效果让他感到很满意,于是他便当场宣布:从今天开始,直到两大工程竣工,他每天早朝结束之后,都会来工地上劳动。 工人们自是欢声雷动,一些大臣却是叫苦不迭,因为皇帝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他们这帮人也得跟着皇帝继续卖苦力。甚至有些礼部的官员还小声嘀咕道:“现在才知道圣上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举子同时参考。这哪是让他们考试,根本就是拿他们当牛马骡子使唤嘛!” 与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人话别之际,朱由检还关切地问道:“三位准备得怎么样了?” 三人忙答道:“回圣上,科举实在太难,文章做得比我们好的人大有人在,草民等只能尽力而为。” 朱由检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此次恩科不比往年,朕希望选取真正的经邦济世之才,而不是那些只会做八股文章的学究。因此考试的题目也会很新颖,朕现在不能多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对了,黄宗羲,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喝醉了酒,和人打架了?” 黄宗羲赶紧道:“不敢隐瞒圣上,草民确是与人打架了,但不是因为醉酒。” “那是怎么回事?”朱由检奇道。 一说到这件事,黄宗羲不由自主地就气得涨红了脸道:“草民与顾炎武他们来得早,得以住在一家客栈之中。却天天见有地痞流氓来客栈向掌柜和伙计收取‘例钱’,给得慢了就拍桌子砸板凳,气焰十分嚣张。前天草民实在气不过,想与他们理论一番。结果说了没两句就动起手来,他们人多,故而草民吃了些亏。” “哦?”朱由检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那你可曾报官?” “当然报官了,”一旁的王夫之忿忿地接口道,“可是顺天府的衙役根本就不搭理我们,问得急了,反责我们这些读书人酒后滋事!” 顾炎武忙拽了拽两人,那意思是你们别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不好的事,让皇帝下不了台。二人这才醒悟,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朱由检的脸果然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工地。待龙辇远离人群,他才唤过护驾的燕凌道:“回宫之后马上把严振纲叫来,马上!” 第853章 锦衣卫(一更) 半个时辰之后,朱由检在紫禁城养心殿召见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严振纲。 现在朱由检已经把寝宫和书房搬到了养心殿。这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原来只做为紫禁城内的造办处使用。朱由检登基后,首先将上朝的地点设为乾清宫,可是乾清宫又同时是皇帝寝宫,未免有些不便。养心殿离乾清宫最近,所以朱由检把这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搬了进来。 至于紫禁城的南半部分,三大殿本来正在维修,王恭厂大爆炸后,工程陷于停顿。礼部和工部多次奏请恢复修缮,朱由检都予以驳回,他现在可没这个闲工夫和闲钱搞这种形象工程。与此同理,焚毁的文华殿,至今仍是一片瓦砾。 而且朱由检还有一个想法没对群臣说,那就是他想把紫禁城南半部分那些闲置的殿阁都利用起来,做为政府机构的办公地点。现在六部都有各自的衙门,但分处京师各处,相距颇远。若能把这些衙门集中到一起,在这个交通和信息传递都很落后的时代,无疑能提高不少效率。 除此之外,他还要建立一系列新机构,这些机构自然也需要办公地点。放着现成的殿阁不用,摆在那里充门面,这种缺心眼的事朱由检当然是不会干的。 多日不见,刚刚升任镇抚使的严振纲身着鲜艳的飞鱼服,加上他为人又沉静严肃,一看就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东厂和锦衣卫原来皆沦为魏忠贤的爪牙,平定阉党叛乱后,田尔耕、许显纯等大批锦衣卫官员被捕下狱,东厂更是随着宦官制度的废止,直接被朱由检取消了。 也有大臣上疏奏请朱由检将锦衣卫也一并取消,却被朱由检坚决地拒绝,并将东厂原来的人马也并入锦衣卫。由于这两个部门在官员中口碑极差,此举又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朱由检却知道,锦衣卫及东厂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监督官员。在封建社会,权力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制约,贪腐行为充斥官场。在这种情况下,指望贪官污吏自我约束,无疑是痴人说梦,惟一能惩戒百官的就只有皇帝。但皇帝只有一个人,官员却有数十万,皇帝就是再勤勉、再厉行肃贪,也难免挂一漏万。 所以太祖朱元璋才会设置锦衣卫,直接对皇帝负责,在三法司体系之外,专门监督官员,并有巡察缉捕之权。可是这样一来,锦衣卫就凌驾于官员系统与法律之上,他监督别人,却没有人来监督他,导致锦衣卫也渐渐贪腐,甚至以监督之名滥用刑罚,为自己牟取私利。 到了成祖朱棣时期,又不得不设立东厂,用对皇帝更为忠心的太监来监督锦衣卫。后果就不用多说了,东厂又凌驾于锦衣卫之上,为祸更烈,魏忠贤就是其中的反面典型。 虽然东厂和锦衣卫做了不少坏事,但朱由检认为,现在的官场一方面腐败极其严重,另一方面,官员集团势力异常强大。为了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一定会对自己的各种改革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导致政令不出京师,地方上仍然我行我素。 在这种情况下,锦衣卫的存在就很有必要了。它凌驾于官员系统之上,也就绕过了这个本身问题重重的系统,执行起皇帝的命令来也更为坚决。至于它本身缺乏监督这个问题,朱由检只好暂且搁置一边,通过任用自己信任、品行上佳的官员,将锦衣卫的副作用尽可能降低。等到以后进行全面制度改革,再制约锦衣卫不迟。 严振纲正是锦衣卫的合适人选,他性格冷静,嫉恶如仇,又有一套刑讯的厉害手段,不管是多么狡猾的犯罪分子,碰到他也只能乖乖招供。因此朱由检登基之后,先是直接任命他为正五品锦衣卫千户,后又升为从四品北镇抚司镇抚使。 虽然官阶仅升了半级,但北镇抚司镇抚使的权力却比锦衣卫千户大多了,因为镇抚使直接管着锦衣卫诏狱。诏狱是锦衣卫在刑部之外另立的监狱,也是锦衣卫的核心机构,所以虽然锦衣卫名义上的领导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实际权力多在镇抚使手中。 叩拜已毕,严振纲先向朱由检汇报了这段时间继续审理阉党分子的情况。在他的严刑审讯下,田吉、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又陆续供出不少犯罪事实,尤其又追缴出三百多万两赃银。这些人现在是把能想起来的罪行全招供了,只求速死,因为在严振纲的手里,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朱由检见也确实再审不出什么了,便命严振纲向刑部移交犯人和卷宗,让刑部依律定罪。然后又道:“朕现在给你一项新任务:严打京师的地痞、流氓、恶霸!” 严振纲微微一怔道:“圣上,锦衣卫一向是只对官员不对平民,这些人虽然为非作歹,似乎还是该归顺天府管辖吧…” 朱由检却摇头道:“若顺天府能管,朕也不用你亲自出马了。这些社会渣滓之所以猖獗,正是因为衙门里有人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他将黄宗羲仗义执言,反被地痞殴打的事讲给严振纲听,末了忿忿地道:“黄宗羲已经报官了,可是有用么?现在大明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这些人却还在凌虐百姓、欺行霸市,且还官匪一家,让百姓投诉无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要根治这些社会的毒瘤,首先得先清理官场,铲除他们的保护伞。朕的主要精力现在只能放在军事上,暂时顾不上刷新吏治。治不了本,治治标也是好的,所以就用得上你的锦衣卫啦!” 接下来朱由检将严振纲唤至近前密授机宜,严振纲听罢苦笑道:“陛下,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有点无赖是吧?”朱由检哈哈大笑道,“有时候对付无赖,非得用些更加无赖的手段不可!” 书友群321669195,欢迎加入互动~ 第854章 痛殴流氓(二更) 酉末戌初,华灯初上,劳累了一天的京师百姓,很多已经关门闭户,早早地上床休息了。不过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精彩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正阳门之外的宽阔街道,此时仍旧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过去有宵禁令,官府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新君崇祯登基后,正式取消了宵禁,晚上就更加热闹了。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技馆中,到处高朋满座,跑堂伙计悠长的吆喝声、杯觥交错的碰击之声、歌女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粗鄙不堪的放肆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直上云霄,如果真有天宫的话,也早将天宫比了下去。 当然,此时能高坐享乐的自然不是累得臭死的老百姓,而是达官贵人、富商豪绅、社会名流,以及他们豢养的一群走狗。鞑子兵临山海关、流贼大闹中原、各地旱灾蝗灾纷起、米价暴涨、皇帝亲自掘土筑城…这些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夜夜笙歌,别人爱死不死,就是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今夜与以往似乎并无什么不同,大街上仍是接踵摩肩。很多外地来的举子白天去工地上义务劳动,晚上也趁机逛逛街放松一下;各种小商小贩也不会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亮,热情地兜售各种小玩意儿。 当然,很多流氓地痞也混迹其中,要么小偷小摸,要么寻衅碰瓷,要么干脆蛮横地向商贩们收“占地钱”。京师人口何止百万,像这样游手好闲、专门以此为生的泼皮无赖绝不在少数,官府对他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寻常百姓更是不敢招惹,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了,只好忍气吞声,破财消灾。 但今夜与往日不一样的是,人群中又多了一些“闲逛者”。与举子们三五成群不同,他们都是独自行动,毫不张扬,普通人绝对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然而他们犀利的目光,却在不停地审视着身边的人群,无论是什么特别的行为,都难逃他们的法眼。 突然街边一阵大乱,原来是有几个流氓故意从一处地摊上踩过,把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踩得一片狼藉。然后就大声喧哗起来,硬说是摊贩摆东西挡了他们的道,还把脚扎破了,非要摊贩赔偿不可。 摆摊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带着十来岁的女儿。那女孩见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手工艺品全被踩坏,眼泪当即止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那老者却知道这几人摆明了是故意找茬的,忙赔笑道:“几位大爷,小人眼拙,碍了大爷们走道,罪过罪过!不过您看小人也不是故意的,大冷天里这么晚还摆摊,无非就是为了糊口,还得让孩子跟着一块儿受罪,也实在是不容易。就请几位高抬贵手…” “啪!” 老者还没说完,脸上已经吃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打他那个流氓兀自恶狠狠地骂道:“老东西,谁他妈有功夫听你废话!扎破了大爷的脚,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过去了?大爷要是就这么算了,还不得让道上的兄弟们笑话死!少啰嗦,快拿二两银子让大爷去治伤,否则大爷立马废了你!” 老者无故挨打,本已又惊又怕,此时听流氓狮子大开口,只得跪倒哀求道:“小人摆一个月摊,也挣不了二两银子,几位大爷还是行行好…” 那流氓见老者舍不得交钱,立刻嗔目大怒,抬起脚就要踹人。吓得老者的女儿惊叫一声,死死地护在父亲身前。 另一个流氓却假意拉住自己的同伙,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看他这副穷相,把全身的零件都卖了也值不了一两银子,你就自认倒霉吧。不过呢,赔不了钱,赔个礼总可以吧?我看你这个闺女尚算标致,不如陪哥几个到前面酒肆喝两杯酒,捏几下脚,这事就算拉倒。你要是还敢不肯,休怪哥几个不客气,这就拉你去见官!” 老者见几个流氓竟打自己女儿的主意,更是唬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不止,那女孩也放声痛哭起来。旁边围观的人虽多,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很多人都认识这几个地痞,知道他们和顺天府的衙役整日称兄道弟,招惹他们就等于招惹官府! 正在此时,一人突然从几个流氓身边匆匆跑过,把几人撞了个趔趄。几人刚要破口大骂,一摸身上,不禁失声叫道:“他妈的,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毛贼,竟连本大爷也敢偷!别跑,爷爷们非活劈了你不可!” 这几人便顾不上再骚扰那父女俩,转身一齐追赶那小偷去了。父女二人惊魂未定,正想赶紧收拾残破东西回家,一人走近压低声音道:“我是官差。你们先别走,也不要怕,就在这里摆摊,看看还有没有人敢来骚扰。” 却说几个流氓追赶小偷,那小偷却似故意在戏耍他们一般,紧一阵慢一阵,既不让他们追上,也不把他们甩远,渐渐将几人引入无人的小巷,突然立定不动。 几个流氓以为对方跑不动了,冲上去团团围住,喘着粗气道:“兔崽子,跑得还他妈挺快!你…” 话音未落,那人却出手如电地攥住一个流氓的右手,用力一掰。只听那家伙立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四根手指竟被齐根掰断! 另外几个流氓刚想上来助拳,却被那人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三招两式即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几人向来在街市上横行霸道,只有他们打人,从来没挨过打,哪吃过这么大的亏?如今虽然挨了揍,嘴上却不肯服软,恶狠狠地骂道:“小子,你他妈有种别跑,大爷叫兄弟们来收拾你!” 那人却好整以暇地道:“不错,还挺硬气。实话告诉你们吧,刚才你们打的老头是我爹,欺负的女孩是我妹妹!我就在地摊那等你们,有种就来找,我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你他妈等着!…”几个流氓互相搀扶着落荒而逃。 待几人跑远,暗处却又闪出几条人影,低声道:“集合人手,准备收网!” 第855章 引蛇出洞(三更求花求订阅) 没过多久,一大帮流氓地痞就凶神恶煞般地招摇过市,径直闯到那对父女的摊位前。 这些人平时臭味相投,称兄道弟,已经隐然形成一个黑社会团伙,在大栅栏这一带连偷带抢、欺行霸市、殴打平民、侮辱妇女…基本上能想到的坏事,他们都干全了。为首者姓刘,真名没人关心,他手下的地痞都管他叫“刘老大”,其他人则叫他“菜刀刘”,因为他总是在腰间别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 菜刀刘从一名小混混做起,仗着心狠手黑,又善于巴结衙门口里的人,很快在大栅栏附近砍出了名气,附近的地痞全都听他调遣。平时他总泡在清楼里,很少在街头露面。除非是发生了小弟无法摆平的事,他才会亲自出马,用手中的菜刀解决问题。 那几名被痛殴的流氓,正是菜刀刘的手下。他们仓惶逃至菜刀刘长住的清楼,将经过添油加醋地一讲,菜刀刘不禁勃然大怒道:“在大栅栏地面上,还有这等不知死活的穷鬼!叫上兄弟们,看我不把他的胳膊腿全卸了!” 等他叫齐四五十个地痞赶到时,果然见那打人者就立在摆摊的父女身后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他们。菜刀刘火撞顶梁,掣出两把菜刀,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附近的摊贩和路人见他抡菜刀玩命,谁不害怕,呼啦一声皆远远地散开。 此时那父女俩已经吓傻了。他们自知得罪了地痞流氓,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有人自称官差,就是不让他们走。又过一阵,刚才那个“小偷”也转回来了,还就立在他们身后,果然把大批地痞给招惹了来!这时再找那“官差”,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那“小偷”却眼中一亮,不慌不忙地上前两步,眼看菜刀刘的菜刀快要劈到,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到菜刀刘的手腕上。 这一脚力道奇大,当时就把菜刀刘的手腕踹骨折了。菜刀刘惨叫一声,踉跄着摔倒于地,另外一刀自然也没砍着对手。更倒霉的是,那柄被踹飞的菜刀打着转向后飞去,正好砍中了一个地痞的肩膀,疼得这家伙当即哭爹叫娘! 菜刀刘也不傻,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也顾不得讲什么“江湖规矩”,玩单打独斗了,大吼一声:“兄弟们,给我上!” 几十个地痞一拥而上,手中各持木棍、菜刀等凶器,心想就算对方厉害,我们几十个群殴一个,还都拿着家伙,肯定得把对方打个血肉模糊。 哪知刚往上一闯,从四面八方突然钻出来十来名与那“小偷”同样魁梧的汉子,一言不发就对他们动了手。但与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不同的是,对方的家伙全是明晃晃的单手刀。这种刀长约三尺,刀身不过寸许宽,两侧还有血槽! 不过片刻之间,胜负已分。那些流氓地痞平时欺负一下老百姓还行,与这帮杀人的祖宗怎能相比?尽管对方故意手下留情,没有取人性命,但几十个流氓还是被砍翻在地,血流成河,惨叫连连! 还是菜刀刘比较聪明,他让别人上,他自己可没敢上。此时见自己的手下全被放倒,而且对方出手如此狠辣,他猜测着肯定是其他黑帮来火并自己了,不禁惊恐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混哪条道的?” 那“小偷”却若无其事地笑道:“道是让人走的,不是让人混的。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正当防卫而已。” 菜刀刘听说对方只是老百姓,胆气立时壮了三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们这帮刁民,竟敢刀伤人命,简直是反了!你等着,爷爷去报官,让顺天府缉拿你们!” 说着他也顾不得管手下那些同伙,托着断腕龇牙咧嘴地逃离现场,而他的对手也没追赶。 在附近原本围了不少老百姓想看看热闹,如今一见这伙神秘人下手毫不留情,杀了个血流成河,皆吓得一哄而散。那对父女已经吓瘫在地上了,“小偷”和他的同伴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似乎意犹未尽! 又过了片刻,大批顺天府的衙役果然在菜刀刘的指引下赶到现场。为首的捕快一看对方只有十几人,立即指挥近百名衙役将这里团团围住,断喝一声道:“好刁民,竟敢无故刀伤人命!官差已至,还不弃刀束手就擒!” 那“小偷”却满不在乎地道:“第一,我们不是刁民。第二,我们也不是无故用刀伤人。第三,这些地痞流氓,不过是给他们放了点血,一个死的也没有。第四,这些王八蛋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你们不管,他们吃亏了你们却跳出来,你们算哪门子的官差?” 因为衙役感到,刚才吓跑的百姓又渐渐聚拢上来。“小偷”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他们心坎里,有些胆子大的还在人群中叫起好来。 那捕快登时恼羞成怒道:“大胆狂徒,竟敢诽谤官差!我数到三,尔等若还不弃刀,休怪本捕头无情!” 那“小偷”闻言,接过同伴递来的一把刀,平举着神色自若地走到捕头身前笑道:“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吧!” 捕头生怕其中有诈,小心翼翼地接刀在手,那“小偷”却并无偷袭的举动。捕头大喜,正要传令抓人,目光却凝聚于尚在滴血的刀身上,迟疑地道:“这是…?” “哈哈哈哈!”那“小偷”长笑一声,突然脱去了外面的衣服。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件浅褐色的丝质锦袍,胸前绣着一条张牙舞爪、肋生双翅的神蟒! “飞鱼服、绣春刀!你们是…锦衣卫?!”捕头立时面如死灰,心中埋怨菜刀刘:放着地上的祸不惹,你怎么惹天上的祸?这回可被你坑惨了! “不错!”那“小偷”换做一副冷峻的面容道,“这些地痞流氓寻衅滋事,持凶器攻击锦衣卫,全部拿下!还有这位捕头,你既是此事的见证人,也请跟兄弟们走一趟吧!” 第856章 大刑伺候(四更求花求订阅) 在之后的三天里,类似这一幕的事件在京师之内一再发生。锦衣卫采用先盯梢、再故意找事,却只把前面的地痞打一顿的手段,故意引诱大批地痞流氓来寻仇,然后一网打尽,甚至连包庇他们的捕快和衙役也抓了不少。 这一招就是朱由检想出来的“引蛇出洞”之计。因为他很清楚,地痞流氓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抓既耗费时日,也根本抓不过来。通过制造点小事端,把这些流氓团伙全引出来,只要扣上“持械殴伤锦衣卫”这一条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们一锅端了。 这下锦衣卫诏狱可热闹了起来。本来诏狱是专门关押有罪官员的,现在严振纲已把所有积案审结,罪犯全部移交刑部了。空出来牢房,正好塞这帮流氓恶棍。 原本诏狱都是单间,共有十余座跨院,一百多间牢房。但仅三天时间,锦衣卫就抓了一千多人,让他们住单间显然是不现实了。严振纲也不客气,十来个人塞入一间牢房,硬是把这一千多人全塞了进去,还富余十间牢房。可想而知,牢房内和沙丁鱼罐头也差不了多少,地痞流氓们本来都各自带伤,如今更是叫苦连天。 在这段时间,严振纲已经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对锦衣卫内部进行了大换血。本来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为指挥使,正三品;下设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指挥佥事二人,正四品。然后才是南北镇抚司镇抚使,从四品;下面则是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等中低级武官。 由于田尔耕、许显纯等前锦衣卫高官被一网打尽,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些职位全部空缺。朱由检怕提升严振纲太快,容易引发廷臣议论,只将他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但这也足以让严振纲实际控制锦衣卫了。 下面那些武官也多有贪赃枉法、滥杀滥捕者,严振纲就任以后,先来了一次内部自查,基本上把这些有问题的武官全部拿下。在朱由检的协调下,从解胜和郝永忠军中选拔出数十名正义感和自律性强的连排班长,充实到锦衣卫中担任骨干。因此现在的锦衣卫是面貌一新、兵强马壮,对付些许地痞流氓自是手到擒来。 人一抓进来以后,严振纲立即组织力量,分别进行突审。审问的程序都是统一安排好的:先一一登记姓名住址,然后也不急着问话,先把类似菜刀刘这样的头目当着众犯的面“上手段”。 严振纲当过十年衙役,什么样的地痞流氓都见识过。他深知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极端自私自利,而且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和廉耻之心。对付这样的人,你跟他讲什么道理都没有用,只有刑罚才会让他畏惧。 为了震慑其他犯人,严振纲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什么夹棍、竹签、老虎凳、辣椒水、烧红的烙铁,尽数往菜刀刘身上招呼。这家伙碰上严振纲,也算是前世惹来的晦气,即使连声惨呼“小人招供,小人什么都招”,严振纲也不理他,足足修理了小半个时辰。等把奄奄一息的菜刀刘从刑架上解下来,这个平时飞扬跋扈的恶棍,早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 其他犯人见严振纲手段如此狠辣,简直就是个活阎王,再看看菜刀刘的惨状,谁不害怕?因此后面的审讯就顺利多了,这些地痞流氓多多少少都交待出一些罪行。 但严振纲非常清楚,这些狡猾的家伙肯定是避重就轻,捡着不太严重的罪过说,试图逃脱严惩。因此在记录完毕后,仍是把脸一沉道:“尔等到了诏狱,还敢百般抵赖!来呀,重责四十水火棍!” 锦衣卫们不由分说,上去就把众犯按倒在地,扒下衣服,抡起水火棍,对准屁股和大腿等肉多的地方就下了手。水火棍又名“水火无情棍”,长约齐眉,通体乌黑,只底端为红色,取其不容私情之意。揍人的一头都包有扁铁,一棍下去就是一道血檩子,两棍就皮开肉绽。四十棍打完,早把这些家伙打得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大刑伺候下,众犯很快就把自己犯过的所有罪行统统交待出来,就连六七岁时偷看邻居大婶洗澡这种事都招了。严振纲还特别注意讯问像菜刀刘这样的头目,本人的供述和喽啰的证言相互印证,可谓铁证如山。 审完这些地痞流氓后,就轮到包庇他们的那些捕快、衙役了。这些人别看平时作威作福,现在却早吓破了胆,连动刑都不用,就乖乖地招供了罪行。 这些人的罪行主要集中在受贿上,当然他们肯定也会隐瞒一些情节。这次严振纲却并不过多计较,只要超过六十两便让他们签字画押。 如此审完一批后,立即提审下一批,前面抓后面审,连审五天,严振纲和几名得力助手硬是没有合眼,熬得双眼布满血丝,把这一千多名犯人全部审完,卷宗直接呈送到朱由检那里。 第二天早朝,朱由检不待群臣上奏,先命人将这厚厚的几大摞卷宗抬上来,分发给百官传阅。 其实什么地方都不缺地痞流氓,京师这样的大城市尤甚。这些人大罪不犯,小恶不断,欺负百姓则可,官员绝不敢惹,因此大臣们也从来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现在见皇帝动用锦衣卫抓审了一千多人,很多官员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朱由检却面如寒霜地道:“贼盗、欺诈、殴伤人命、侮辱妇女、贿赂捕快衙役!还有那些受贿的官差…《大明律》里面的罪条,他们都快占全了!众卿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众官面面相觑,良久才刑部官员建议,说这些人虽然可恶,但依律大多是笞、杖之类的轻刑,似可发顺天府酌情办理。至于里面罪恶较大,够得上死罪者,本着“慎刑”的原则,也请皇帝能宽恕的尽量宽恕,实在不可恕的秋后处决,以彰显皇帝是个“仁君”。 “仁君?”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朕当然愿意做个仁君,不过这个‘仁’是对百姓,可不是对这些作奸犯科者。对这些人的放纵,就是对百姓的犯罪,那才是‘不仁’!” 第857章 人头滚滚(一更) “杀伤人命者,杀!行凶盗抢财物者,杀!*妇女者,杀!受贿超过六十两者,杀!欺行霸市、诈索百姓超过五起者,杀!一干人犯,只要罪证确凿,不问首从,明日与田尔耕、许显纯等逆党一齐斩决,家产全部充公!” 朱由检这道杀气腾腾的圣旨一下,立即震动了整个京师。因为锦衣卫逮捕的这一千五百多名人犯中,至少有一半是符合以上标准的。再加上几十名逆党分子,明天要有近千人一同被斩首,这可是京师建城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 人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也是泾渭分明。很多官员都认为皇帝此举太过分了,按照以前的判例,很多人是罪不至死的。如今一下杀这么多人,戾气太重,实在有违天和。 但另一部分官员,以刑部尚书乔允升为代表,却支持皇帝的决定。他们搬出《大明律》来说事,讲明皇帝要杀的这些人确实是犯了死罪,只是自太祖朝至今,执法逐渐松懈,大罪化小、小罪从无之事数不胜数,还真有放纵之嫌。 像贪污六十两以上论死,这可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明确规定的。但后世官员越贪越多,照这么杀就剩不下几个人了,于是执法标准就不断降低。到了后来,即使是真贪污了几万两东窗事发,只要打典到位,顶多也就问个充军。 可是现在朱由检就要根据太祖的规定严判,众官员还真无法反驳,你总不能连“祖训”都敢反对吧? 而且按照乔允升等人的意思,像田尔耕、许显纯等逆党,以及“菜刀刘”这样的首恶,本来是该凌迟处死的。现在皇帝废除了凌迟这种刑罚,改为斩决,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且不提有些贪官被这次极其严厉的判决震慑得惶惶不可终日,其余漏网流氓地痞也猫在家中,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招摇过市,普通百姓对此却是拍手称快。甚至有人高兴得一下子花掉好几天的工钱,买来整挂整挂的鞭炮,挂在大树上噼里啪啦地放起来。若不是太医院的人以污染环境为由及时制止,恐怕京师这一整天都得沉浸在鞭炮声之中。 老百姓拥护圣旨的理由很简单朴素:这些地痞流氓太可恨了!如果说贪官污吏高高在上,老百姓平常接触不到,还没有直观印象的话,那么这些地痞流氓,则每天都在欺负他们,让他们本已清贫的生活更加暗无天日。 但是老百姓挨了欺负也不敢反抗,因为这些恶霸往往和官府勾结,你打官司也打不赢,反而会遭到报复。在这种风气下,老实本分的人只能任人欺凌,耍无赖欺负人反而能活得很好,也催生了更多的人蜕变成地痞流氓。 可如今天子震怒,突然把这些坏蛋,连同他们在衙门里的保护伞,统统判了斩刑!老百姓们真是久旱逢甘霖,纷纷奔走相告:“老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今万岁圣明,这就到了天亮的时候了!” 这一夜很多人都无法入眠,大部分老百姓是过于兴奋,一小部分死刑犯的家属却是愁云惨淡、哀号不止。锦衣卫奉旨雷厉风行,仅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就把那些判了斩刑的地痞流氓、捕快衙役的家全抄了。虽然没再抓人,但除了房子和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之外,所有的值钱东西全部充公。这些家属平常沾了男人的光,活得颇为潇洒;现在可好,一夜回到解放前,连明天吃什么都没有着落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数百姓也顾不上一天的活计了,纷纷涌至京师最热闹的西市,围观今日的“红差”。 所谓“红差”,就是官府处决死囚的一种委婉说法。为了起到警示众人的作用,刑场都选在最繁华的闹市,这西市就是京师的固定刑场。 还没到辰时,西市的各家店铺都被看客挤满了,一个临窗的好位子甚至要出十两银子才能抢到。当然,大多数老百姓是出不起这个钱,他们只是沿街围观,人挨人人挤人,把西市挤了个水泄不通。 至辰时二刻,才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前来清场,将人群挡在警戒线之外。到了巳时,一辆接一辆的囚车载着死囚,从刑部大牢和锦衣卫诏狱赶往西市,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那些平时飞扬跋扈、肆意欺负人的地痞流氓们,此时可全成了稀包软蛋。有的一路痛哭,有的屎尿齐流,有的则干脆吓昏了过去。老百姓们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发泄对这些坏蛋的怒火了,一时间臭鸡蛋、烂白菜梆子满天飞舞,劈头盖脸地砸向死囚的脑袋。 辰时午门缓缓开启,崇祯皇帝的銮驾亲临法场,并且要京师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到法场观刑,登时又引发沿途百姓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万岁之声。 銮驾抵达法场后,所有囚犯都从囚车中拖了出来,沿着西市的街道跪了长长的两大列,并依次验明正身。朱由检示意监斩官、刑部尚书乔允升宣读死囚罪状,围观百姓听罢,更是对这些祸害国家和百姓的恶贼切齿痛恨。那些曾经被阉党迫害至死的人的家属则是放声痛哭,望空遥告先人:终于等到了沉冤昭雪、大仇得报的这一天! 须臾午时三刻已到,朱由检对乔允升轻轻颔首,乔允升便声如洪钟地道:“此次行刑,共计处决田尔耕以下人犯八百三十六名。现已验明正身,时辰已到,放追魂炮,行刑!” 伴随着三声沉闷的追魂炮响,锦衣卫军士两人架一个,将死囚双肩反背死死地按住。刽子手则缓缓举起雪亮的鬼头大刀,端起大海碗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摔碗、运劲、落刀一气呵成。顷刻之间西市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八百多颗罪恶的脑袋一齐搬家! 观刑的很多官员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闭紧了眼睛,可那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一直往鼻子里钻,有十几位连吓带熏,竟然晕了过去。 朱由检却长身而起,抚掌大笑道:“恶人授首,何等痛快之事,你们怎么还不敢看?男人要是没点血性,拿什么抵抗鞑子?” 第858章 科举开考(二更) 朱由检大开杀戒,一次斩决八百多名罪犯,在全国范围内都造成了不小的震动。老百姓奔走相告、大快人心,平日里欺压良善的地痞流氓却都感到脖子发凉,一时间收敛不少。尤其是京师城内,秩序大为改观,欺行霸市、偷盗抢夺等现象几乎绝迹了。 其实朱由检也知道,处死的这八百多人中,有很多按照现代的刑法,是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死刑的。但一来这个世界并不是现代,自有它的一套法则,这些罪行按照《大明律》可就是死罪;二来虽然朱由检早就想全面修订《大明律》,但在严刑峻法方面他却不想放松。尤其现在是典型的乱世,乱世就当用重典,否则如何能维持京师安定的局面,尽快扩建完工?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些地痞流氓只是虾兵蟹将,只要为他们充当保护伞的特权阶层存在,社会风气没有根本改观,这些人就会持续产生,各种丑恶现象也会死灰复燃。这就属于制度问题了,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的。 但朱由检也很反感把什么问题都推给“制度”,因为无论是什么制度,都是由人制定和执行的,是人决定制度,而不是相反。再好的制度也会有空子可钻,指望创立一套完美的制度,就能解决天下所有问题,无疑是幼稚的幻想。 像这帮被杀的地痞流氓,可以说是典型的人渣,不论换了什么制度,他们也起不到任何好作用。虽然杀掉几百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总比留着他们,让他们继续祸害百姓要强。 这件大事办完,很快科举的日子就到了。正日定在四月初五,但是直到四月初三,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悬而未决:没有考场! 其实京师当然有专门进行科举考试的地方,名为“贡院”,内有一排排的小单间。这种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仅能容一人坐卧,累计足有千间之多。开考之时,考生要自带笔墨干粮,除此之外禁止任何夹带行为,防止作弊。先进行严格的搜身,然后每名考生就进入小单间内,房门从外面一锁,开始考试。 这一考就是三天,时间到了才能出来,想提前交卷也不行。其间吃喝拉撒都得在这个单间内完成,考试之艰苦可想而知。 但是过去的会试,参考者最多也就是千把人,这次的恩科却有几十万人!让几十万人挤在贡院里同时开考,显然是不可能的;若一场场分开考,如果出的考题一样,必会漏题,不一样则有失公平。再说这几十万人就得考几百场,每场三天,考三年也考不完啊! 礼部早向皇帝提出过这个问题,朱由检却不明确回答,只说到时自有安排。礼部官员也就存了看哈哈笑的心理,心想皇帝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四月初三日这一天,朱由检召见礼部官员并任命主考。来宗道做为礼部尚书,被任命为这一科的主考官,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可皇帝居然任命刚刚复职不久的礼部郎中徐光启为副主考,这就让很多人大出意外了。 考试后天就要举行,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别人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为主考的来宗道却不行,因此还是向朱由检提出考场问题。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朕已有安排了。贡院地方不够,外城不有的是空地么?朕已命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和筑城工人紧急搭建考棚,明晚即可完工,到时候让考生入场考试就行了。” 来宗道听罢愣了半晌,心想这位皇帝也实在是太胡闹,哪有让考生在荒郊野外考试的?可是见朱由检言之凿凿、胸有成竹,也就懒得再追问,心想到时候考场一塌糊涂,你可别怪我这个主考没提醒。 接下来就是恭请皇帝出考题了。最初会试考题是由礼部自定,后来由于怕舞弊漏题,改为礼部拟题,皇帝于考试前随机抽选。再后来抽题也不保险了,因为泄题者可以把所有拟题全部泄出去,你再抽也是从这些题目中抽。所以后来干脆改为皇帝亲自出题。 不过这题目也十分简单,就是从“四书五经”中抽一句话,比如“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然后考生就根据这一句话做一篇文章,结构必须包括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八个部分,这就是所谓的“八股文”。 这种考试,不但形式上严格限定,就连内容上也无法出框。为了通过考试步入仕途,无数天下学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八股文章,把大好青春都浪费这种无用的东西上面。 朱由检当然知道“八股”的弊端,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封好的信封交到来宗道手中。皇帝出题便是如此,开考之时,主考将信封开启取出题目,然后宣读给考生就行了。因此来宗道也未多想,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收好。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四月初五这一天,来宗道和徐光启四更即起,从礼部衙门乘轿出安定门,来到皇帝指定的考试地点。 来宗道一看便傻了眼,心道这就是考棚? 其实“考棚”即是各地考试场所的通称,一般为宽敞的大厅,可不是真的棚子。但映入来宗道眼帘的,却是四根竹竿插入地面,上面搭一张草席子,四面都没有帘子,甚至连桌椅都没有,真的是极其简陋而又货真价实的草棚!不过数量倒真不少,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头,看来还真有几十万间! “这…徐大人,条件如此简陋,连桌椅也没有,让考生如何考试?”来宗道连连摇头道。 徐光启却微微一笑道:“没有椅子就席地而坐吧。至于桌子,每个考棚配一块木板,把木板放在腿上写,坚持一天也就行了。” “一天?不是要考三天么?”来宗道大惊,同时也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徐光启这个副主考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这时举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考场,一场自有科举以来最为奇特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859章 奇特考试(三更求花求订阅) 三十万人在同一个考场露天开考,史无前例,难度可想而知。为了办好这次考试,朱由检也做了精心的准备。 首先,关于场地问题,除了原野之外,京师也实在找不出第二块合适的地方了。搭那些“考棚”倒并不费劲,竹竿和草席都是筑城用的建筑材料,可以就地取材,考完了拆掉再用到筑城中,一点也不会浪费。 不过这种考棚可没有防作弊的功能,只能遮挡阳光。至于桌椅,朱由检实在是没办法凑齐几十万套,只好采用席地而坐、以建筑用的木板为桌的方法凑合。 虽然在硬件上过于简陋,但在人员配备上,考场的准备却是异常充分。整个考场被绳子拦成一块块方形的区域,每个区域约有一千个考棚。数百个区域之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五城兵马司士兵来回巡视,若有人胆敢扰乱考场,立刻就会被拘捕离场。 每个具体的区域内,除了礼部的官员外,还有锦衣卫武官担任监考。当然,每个区域的监考只有几人,若真想作弊,还是大有机会的,不过朱由检另有防止作弊的妙招。 除监考外,朱由检还让负责给建城工人烧水做饭的妇女们,今天同样负起给考生送饭的职责。这项工作可并不轻松,因为工人的总数虽然每天都在增加,但也没到三万人,而今天的考生是三十万人!尽管只需要管一顿中饭,这些妇女们从昨天半夜就开始忙碌了。 不到辰时,考生们已经陆续从城中赶到考场。那些平时就住在简易窝棚中的考生倒沾了光,他们的住处几乎就挨着考场。也不用对号入座,每个区域的监考官只需记下入场人数,进满了即封闭入口。奇怪的是,例行的搜身也免了,让不少有心作弊却不敢夹带的考生后悔不迭。 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考生已经各自进入考棚候考。不过大多数人都有些头大,因为这考场连个桌椅也没有,只能坐到地上,用木板垫着写字,书法肯定会受到影响。 辰时三刻,考场全部封闭,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士兵把住外围,人员一律不得进出。反正整个考场就在原野上,倒也一览无余。 巳时正,考试正式开始。本来过去在贡院考试,还要有拜孔子等一系列仪式,如今在野外啥也没有,这些仪式也就全免了。 主考官、礼部尚书来宗道郑重其事地拆开密封的信封,取出皇帝亲自出的考题,不由得就是一怔。因为过去的考题就是“四书五经”中的一句话,少则几个字,最多也就二三十个字。 可这次的考题却是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纸,来宗道定睛看罢,不禁气得连连摇头,将考题递给徐光启道:“徐大人,自有科考以来,可曾有这么出题的?这种卷子我可不会判!” 徐光启接过略略一看便笑道:“圣上非寻常之君,今年亦非寻常之年。既然有了考题,尚书大人只管分发便是。万事自有圣断,我等各尽其职也就是了。” 来宗道既生气又无奈,索性往椅子上一坐,开始闭目养神了。徐光启便吩咐各分考场的考官将考题念给众举子听。 三十万举子一听,也全都傻了眼。原来今年的考题分为正题和副题,正题只有一道,仍旧是考八股文,题目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这一句出自《论语?述而》,但是含义太过简单,一般初学八股文者,才会拿这种题目练手。而实际考试时,多会出些艰深、偏僻的语句,如此才能拉开档次,显示考生的博学程度。 可这道题目连八九岁的孩童都会做,又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三十万人同考,文章岂不大部分雷同? 而更让他们吃惊的,则是后面的副题。朱由检出的考卷上首先言明,科考取士以正题为主,副题只做为参考。只要正题答得好,副题不答,一样可以考中,让考生们不要有心理负担。 接下来就是宣读副题,题目居然有二三十道之多。这些题目可就不是考八股文了,而是一个个实际问题,让考生根据自己的判断回答。其中既有历史、地理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也有涉及到军事、农桑、刑讼、商业等不同领域的具体案例,简直包罗万象。 而最为特别的则是最后两题,分别是“方今内忧外患不绝,你认为该如何处置”,以及“你最想议论或是向朝廷建言的是什么”。 考官连续宣读考题三四遍,考生们才总算把题目记了下来,接着就进入答题阶段。虽然主题出得太过简单,但没办法,皇帝出的就是这道题,你总不能嫌简单就不答吧! 于是各举子纷纷开动脑筋,想方设法把这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既不离题,还能写出新意,吸引考官的注意。 至于后面的副题,很多举子直接选择了放弃。一来考卷有言在先,副题可以不答,这些人认为不如把有限的时间全放到做好主题上。二来,相当大一部分人确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四书五经滚瓜烂熟,其他事情真是一窍不通,想答也答不上来。 但也有不少举子认为皇帝既然出了这么多副题,肯定大有用处,答上来得越多,脱颖而出的机会就越大,因此对每一题都认真作答。尤其是最后两题,别说举子了,就是普通老百姓都有自己的看法。很多考生做主题只用了一个时辰,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倒是放在了最后两题上,个个笔走龙蛇直抒胸臆,有的甚至洋洋万言,越写越刹不住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红日西垂,到了交卷的时间。这时考生们才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产生作弊的念头。主题太简单,没必要作弊;副题又太陌生,根本不属于“四书五经”的范围,想作弊也无从作起。 最后的交卷环节,同样是蔚为壮观。几十万份答卷,每份都有数页乃至数十页,一个分考场的答卷就重达好几十斤。幸亏朱由检早有准备,让锦衣卫临时化身为扁担队,把这些答卷挑回了礼部。 举子们至此是考完一身轻,都找地方饮酒放松去了。可对朱由检来说,艰苦的劳动才刚刚开始! 第860章 亲自阅卷(一更) 这场史无前例的恩科考完之后,几十万举子就陷入的焦灼的等待之中。考试前为了给皇帝留下好印象,不少人还参与建城的义务劳动;考完以后,皇帝一连多日没出现,这些人也就懒得做样子了,只有黄宗羲等极少数举子仍继续坚持。 本来按照惯例,会试是要考三场的,分别为四书文、五经文和五言八韵诗,每场各考三天。这次恩科却只考了一场,一天就结束了,而且从形式到内容都大异于前,因此没有一个举子感到有把握考中,但也同样没有一个举子感到完全没有希望。 过去会试从结束到张榜,大概需要四五天时间。可此次是几十万人同时应考,阅卷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过去阅卷,为了防止考官与考生串通作弊,需要先对试卷“弥封”,即用纸遮住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后来觉得这样还是不保险,因为阅卷者仍可从笔迹或是试卷上的墨点等特殊记号来认出考生。于是又要进行“誊录”,即由专人将考生的答卷一字不差地照抄一遍,并经过校对,然后才让阅卷者过目。 可是这次恩科有几十万份试卷,礼部一共才多少人?若还要“弥封”、“誊录”,就是累死也干不完。好在皇帝有旨,将这些环节一并免去,考官直接阅卷即可。 但这仍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往年会试均是设有主考二名,同考官十八名,这二十个人审阅数千份试卷。可这次的试卷数量超过以往数百倍,总不可能找几千个考官来阅卷吧! 不过朱由检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让主考来宗道仍按往年的规矩,从翰林院挑选十八人。再加上副主考徐光启,二十人对付三十万份试卷,慢慢阅卷去吧。而且是每天能看多少就看多少,准点下班绝不拖延。 来宗道等礼部官员心想这样看下去,恐怕几十年也看不完。而且还有第二个大问题,就是录取多少人,皇帝一直没有做出明示。往届会试的录取率约为百分之十,若千名举子应考,大概也就录取一百名左右。可这次考生是三十万人,难道要一下子录取三万人?朝廷哪有这么多的官位? 不过既然皇帝如此胡闹,他们也懒得反对了,每天就按步就章地看几十份试卷。这样过上一两个月,不用上奏,举子们自然闹翻天了,到时候看皇帝如何收场。 可惜他们完全打错了算盘。朱由检让这二十人阅卷,纯粹是做做样子,因为他早就决定亲自阅卷! 礼部阅卷之处设在皇城之内,自然处在皇城警卫团的严密保护之下。每天黄昏,等这些考官回家之后,朱由检就带着秘书处的全体成员,再加上得到密旨偷偷留下来的徐光启,数十人一直阅卷到第二天四更! 秘书处的成员只负责一件事,就是分类。凡是只答了主题,副题全空的试卷,直接剔选出来,朱由检连看都不看。这样的试卷至少在十万份以上,不用问,答卷者肯定是典型的只会做八股文,别的一概不知的书呆子,这样的人如何能用? 剩下还有十余万份试卷,秘书处则按照回答副题数量的多寡分类。二十多道副题,只答了一两道题的,由徐光启代为审阅。很显然,这样的考生比完全交白卷的也好不了多少,说明这样的人缺乏社会实践经验,基本不符合朱由检的选拔标准。徐光启是哗哗地翻着卷子看,平均一份试卷只看个几秒钟,一百份卷子里能挑出一份回答稍微像点话的就不错了。 而那些回答问题较多的试卷,朱由检才会亲自审阅。他并不在乎问题的答案是否与自己心目中的答案相同,因为这些题基本上都是主观题,也根本不可能有标准答案。只要回答有自己的想法,就有可取之处。至于废话连篇、言之无物的试卷,朱由检只要看到也是立即舍弃。 之所以要设置这么多副题,朱由检也自有一番考虑。在他看来,如今的官场已是腐朽透顶,除了少数德才兼备的官员外,绝大多数要么迂腐昏庸、不谙时务,要么心术不正、以权谋私,甚至拉帮结伙,组成利益集团,对朝廷的政令阳奉阴违,完全无药可救。要想治事,就得先治人,治不了,就得换。现在的官场,已经到了非“大换血”不可的地步了! 可是具体怎么换法,也是大有讲究。如果自上而下,先从内阁、六部尚书等朝中重臣换起,逐渐向下推行,先不说这些大臣势力很大,动他们肯定阻力重重,搞不好还会激出不测事件;就算可以将这些人强行解职,可是换谁上来?下面的官员和这些大臣经历相似,都是从科举中起步,在大染缸一般的官场中混出来的,换谁不是一样? 所以朱由检决定自下而上,暂时不动朝中重臣,先从最基层的官员换起。 基层官员的数量就非常庞大了,全国北、南两京,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下辖一千多个县。县衙里的朝廷命官有四位: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无品级的典史。另外,各省、府及一些职能衙门中,也有大量的基层官员。 在这些基层官员之中,朝廷真正能控制的只有知县。举子会试考中后叫“进士”,如果外放官员的话,一般都会从知县做起。而县丞、主簿、典史等更低品级的官员,读书人不屑做,基本上都被没有通过会试的当地人所把持。这些官员位卑而权重,往往在当地形成不小的势力,官职也多是父子相继。 除了这几个朝廷命官之外,县衙里还有很多干着实际工作、却不在编制之内的人,即所谓的“胥吏”。这种官吏分开的制度弊端很大,朱由检当初在泾阳县就见识过了。 因此这次恩科,朱由检的真正目的是选拔大批基层官员,逐步将县丞、主簿等世袭的地方官替换掉。至于胥吏,以后要么裁撤掉,要么并入“官”的序列。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朱由检才会让几十万举子同时应试,因为他至少也要选出五六千人! ps:今天思绪混乱,只有一更,抱歉! 第861章 不拘一格(一更) 来宗道等考官优哉游哉地阅了六天卷,不过看了几千份试卷。一捆捆的试卷仍然堆得满屋子都是,他们当然也看不出来,其实已经有数千份试卷被悄悄地抽走了。 既然此次阅卷没有“弥封”和“誊录”,这些考官们当然会挟带“私货”。谁没有个三亲六戚、门生故旧?知道他们出任考官后,托门子走关系的都踏破门槛了,就为让他们高抬贵手,点中某名考生。当然,银子是少不了的。 这些考官也乐得做人情,因为这次的主题实在是太简单了,任何一个考生做的文章都不差。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考官就说这篇文章好,就相中这一篇,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此这几天他们也挑出大几十份试卷,绝大多数都是走关系的。这些人考中之后,当然会对考官感恩戴德,以“恩师”相称,从此在官场上互相照顾,这些大臣们在风云变幻的官场上就又多了一份保险。 第七天清晨,来宗道等考官照例迈着方步来到皇城正南门大明门,准备入内继续阅卷,却突然发现此处人山人海,早被无数举子挤得水泄不通。还不时有人激动地大喊:“中了,我中了!” 来宗道莫名其妙,分开众人挤到大明门跟前一看,登时目瞪口呆。 原来宫门两侧的宫墙,已经被记录考中者的“金榜”占满,足足有几十张之多!每张榜上都写得密密麻麻,将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一一列出。粗粗一看,至少有几千人! 众考官也全傻了眼,他们还没审完卷子,怎么就张榜了呢? 不过再仔细看时,他们选出来的那些人也在榜单之中。来宗道有心大喊“此榜是假的”,可这样一来,一是会横生变数,他们选的人也有可能无法再次入选;二是这里这么多因为考中而欣喜若狂的举子,若说榜单不算数,那还不得让这帮人活活打死? 这时来宗道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徐光启,不禁气急败坏地问道:“徐大人,这怎么回事?是你张的榜?” 徐光启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卑职哪有那个胆子!听说是宫中的秘书处张贴的,卑职也是一头雾水啊…” 来宗道赶紧入宫求见皇帝,却被秘书处告知:万岁近日过度襙劳,遵照太医嘱咐,今天罢朝休息一天,不见任何朝臣。明日在皇极殿前广场举行殿试,着礼部与皇城警卫团共同维持秩序,不得有误! 这“殿试”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试,即通过会试的考生,由皇帝当面亲自出题考较。但这场考试只排名次,并不淘汰考生,排名第一者为“状元”,第二为“榜眼”,第三为“探花”,余者皆为“进士”。因此这殿试不过是走个形式,视为皇帝对新晋官员的恩典更为贴切。 但是这次通过会试者足有五千多人,这么大规模的殿试怎么组织?另外来宗道等考官都有上了皇帝当的感觉,个个心灰意冷,也懒得组织了,反正什么事都有皇帝安排,明日殿试,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转天清晨,五千多名考生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皇城警卫团的带领下,从大明门、承天门、午门一路北行进入紫禁城。多年寒窗一朝得中,从此命运改变,如今进入到大明王朝的中枢之地,所有考生的心情自是非常激动。 “圣上驾到!”随着一声高呼,朱由检的銮驾逶迤来到尚未修葺的皇极殿正前方,数千考生忙跪倒山呼万岁。 此时此刻,因为过度疲倦而昏睡了一整天的朱由检,望着广场上这些年龄大小不一的新晋官员,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这些人都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但仅凭二十来道题,能不能选拔出真正有才干的官员,这些官员以后是不是会拥护自己的改革计划呢?毕竟他们也是在旧教育体系下浸银了多年!入仕之后,他们是会带来一股清新之风,还是迅速被污浊的官场同化?朱由检真的没有把握! 但是不管怎么说,朱由检还是从这次恩科中发现了一些真正的人才。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钱嘉征这几位就不用多说了,在阅卷时,他还发现一些考生极有见地,尤其是最后两道题,答得极为精彩。 比如浙江余姚考生熊汝霖,就提出如今所患者不仅仅是建虏和流贼,更应特别注意的是来自海上的外敌。尤其是“红毛”和“佛郎机”,已经占据台湾,对福建、浙江、广东等地威胁甚大,朝廷应早做打算。 又如江苏太仓考生吴伟业,提出应严惩汉奸,如其已投奔建虏或流贼,则应设法暗杀。暗杀不了的,家人也要全部收监,防止内外勾结。而且文辞激楚苍凉,连朱由检这样的对古文没什么造诣的人,读罢也不禁击节赞叹。 还有江西清江考生杨廷麟,令人惊讶地预测出建虏有可能很快会从蒙古方向大举入寇。虽然京师重兵布防不致失守,但京师以南的华北平原腹地,却是防御空虚,且利于建虏骑战。若任敌蹂躏这一地区,则大明必会元气大伤,不可不防。 还有位江苏太仓考生凌必正,极言地图之重要性,竟还在试卷上画了一副大明山川地形图! 又有浙江宁波考生陈天工,认为流贼现在盘踞在鄂豫交界处的山区,朝廷多认为其会威胁南阳、襄阳,但他觉得流贼似有入川的企图。现在四川本来就在闹土司叛乱,如果流贼再去,局面就会更加不可收拾,必须选派得力将领尽快收复重庆,守住川东,否则“天府之国”危矣! 还有河南睢州考生袁枢,对边军粮饷补给方面颇有见地;福建永安考生罗明祖,认为朝廷应对江南商人加大征税力度,以解决财源问题;广东潮州考生许国佐,言地方官应严格执法,尤其注意抑制豪强;北直隶广平考生申佳胤,言黄河河工年久失修,朝廷不可专注军事而忽视这个大患…如果不是这次恩科,不是朱由检选拔标准不拘一格,这些真正的人才不知道要埋没多久! 想到这里,朱由检因为疲倦而苍白的脸,终于重新焕发出了神采。他朗声说道:“殿试开始!” 第862章 钦点状元(二更) 做为科举考试中最高等级的殿试,其实却是最简单的,因为无论成绩如何,考完之后都能做官,无非是排名先后而已。一般成绩靠前者,往往会被选入翰林院,虽然初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煎熬,但因为一直接近权力的中心,以后就有机会入阁拜相,最次也能做到个六部侍郎、郎中。 而成绩靠后者,一般会外放,也就是担任地方官员,从七品知县做起。虽然从知县升到阁部大员难度极大,但山高皇帝远,油水却比在朝中肥得多。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尚且如此,贪官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很多人倒宁愿成绩靠后,外放捞实惠。 不过殿试的试卷一发下来,却出乎所有考生的意料之外。过去殿试只考“策问”,即皇帝提出一个时政问题,考生讲述自己的见解。 但是这次的试卷却并非策问,而是罗列出一大堆官职,让考生填写任职意向,并说明理由。众人心想这算什么考题?但既是殿试,也没人敢造次,只得认认真真地阅读起来。 可是这一细看,相当多的考生都大失所望。过去进士任职,无非就是翰林院待诏和知县这两种;可试卷上列出来的,却至少有数十种官职之多,当然全是正七品以下小官。比如: 知县,正七品,一县主官,掌管一切事务。 县丞,正八品,辅佐知县管理全县事务。 县主簿,正九品,管理全县的文书账册。 县典史,无品级,掌管缉捕、监狱。 府推官,正七品,掌一府刑讼之事。 按察司经历,正七品,相当于都察院在地方的办事员,监察地方官员。 中书舍人,从七品,协助内阁处理奏章。 提举,正八品,负责一项具体事务的襙作,如制盐、水利等。 大使,正九品,职责与提举相近,但级别又低了两级,多供职于过去朝廷认为不太重要的职能部门,如承运库、颜料局、皮作局、织染所等。 待诏,从九品,即翰林院最低级的官员。 教授,从九品,负责督导地方上的教学与考试事宜。 这些官职里,像知县、中书舍人这些都是比较受欢迎的,因为要么有实权,要么可接触到朝中高官。可其他官职就实在太卑微了,与胥吏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些官职一般都是世袭的,朝廷任命只不过走个形式而已。 朱由检见众人狐疑,便朗声笑道:“你们是不是嫌有些官职太小?朕告诉你们,任何官职都有他的用处,任何一个岗位,要想把它做好、做到极致,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且过去像县丞、主簿、典史这样的官职常常世袭,也不能升迁,朕认为这很不正常。自今日始,这样的官也要纳入吏部的考核之中,能者上庸者下。你们要是做得好,很快就可以升迁,入阁拜相也并非不可能。 “另外,朕让你们选官职,是想看看你们对哪种官职更感兴趣,觉得自己有能力、有动力做好。若你选的官职,事实证明你不能胜任,朕也只要将你们降级罚俸,可要想好了再选哦!” 虽然如此,选择“知县”、“中书舍人”和“翰林院待诏”的人还是占大多数。朱由检也预料到这种情况,反正这只是考生们的意向,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 但也有些考生,主动选择了更“卑微”的官职。比如朱由检颇为欣赏的熊汝霖,他的任职意向就选择了品级最低、低到没有品级的典史。他的理由是:典史掌握一县衙役,肩负着缉盗的重要责任。如今浙江一代倭寇猖獗,他情愿回家乡做个小小的典史,保境安民,维护大明海疆。 又如袁枢,朱由检后来才知道他竟是袁可立之子。袁枢却并不想倚仗父亲的职位与威望提携自己,而情愿做一个九品主簿。他认为现在各地衙门账目混乱,贪腐情况十分严重,户部收不上赋税,自然也会间接影响到边军粮饷的补给。如能让他做个主簿,他保证可在一个月之内将任何一个县的所有账目梳理清楚。 当然,最让朱由检欣赏的,还是黄宗羲给出的答案。这些官职黄宗羲全不要,坚持要去户部,哪怕没有官职,做个文书小吏也成。 黄宗羲认为朝廷的赋税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程度。一方面,“天下之田赋日增”,并产生了三个严重的危害。一是“积累莫返”,即每次税制改革以后,不管怎么改,老百姓的税赋水平总是在提高;二是“所税非所出”,即田赋折银,在折银的过程中会有盘剥百姓的情形发生;三是“田土无等第”,即不分土地的肥瘠程度,也不管种植的是什么作物,一律按一个标准收税,造成事实上的不公平。 而在另一方面,大批的商人经商收入远超种田,这部分收入却没有或很少征税。朝廷以农为本没有错,但是赋税仍以田赋为主,实际上是鼓励农户弃农经商或是做工。如果粮食够吃,这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连年闹饥荒,种田的人却越来越少,收成自然也连年下降,田赋则全压到继续种田的农户身上,那些经商赚大钱的商人富户却逃避了赋税,这又是极其严重的不公平。 因此黄宗羲坚决要求到户部任职,那样他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深入的调研,并提出一整套赋税改革方案。现在这个方案当然还没有,但黄宗羲已经提出一个原则,那就是“崇本抑末”。 所谓“崇本”,即是把农、工、商都视为立国之本、赋税之本,加大对工商业的征税力度,同时也要对工商业给予和农业一样的扶持。 “抑末”,则是凡和工农商不太沾边、不能为社会创造财富的行业,如僧道、倡优;或是一些只能供少数人享用的奢侈品行业,如酒、丝、精制瓷器等,则应着力抑制,以免他们挤占过多的社会资源。 朱由检看罢赞不绝口,当即钦点黄宗羲为此次恩科的状元! 第863章 六千进士(一更) 天启六年春这场盛况空前的恩科,终于在紫禁城落下了帷幕。崇祯皇帝钦点黄宗羲为状元,不过为着照顾礼部官员的情绪,后面的名次他就没亲自指定了。 考官商议的结果,吴伟业为榜眼,南直隶山阳考生夏曰瑚为为探花。这两人都是当世公认的才子,尤以诗文见长。其实朱由检并不在乎官员会不会作诗写文章,像顾炎武和王夫之,不但精通经史百家,对各种经邦济世的学问也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就因为诗文名气稍小,难入来宗道等人的法眼,殊为可惜。 殿试共分为“三甲”,状元、榜眼、探花这前三名为“一甲”,称“赐进士及第”;成绩较为优秀者为“二甲”,称“赐进士出身”;其余为“三甲”,称“赐同进士出身”。由于这一科取仕太多,中二甲的就有二千多名,三甲者更是达到三千名。 朱由检欣赏的那些青年才俊,如顾炎武、王夫之、钱嘉征、熊汝霖、杨廷麟、陈天工等人,绝大多数被划入了三甲。不过他倒没太在乎这些,反正殿试的名次和自己今后提拔重用哪些人,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殿试结束,恩科就算彻底结束了,没考中的举子也逐渐离开京师。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个春天无疑是颇为失意的: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亘古未有的大恩科,主考题却是如此简单,很多自诩满腹经纶的考生都感到完全无从发挥。 还有副考题,说是只做为参考,可在主考题水平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无疑副考题的答题情况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很多人平时只是埋头钻研四书五经,根本不懂这些知识,此时均是后悔不迭。 好在皇帝又降下恩旨:明春继续举行恩科。不过下一次恩科就不会有这么大规模了,而是要和正常的科举一样,也须先通过院试和乡试。考题的形式则仍为“主题加副题”,前面那两级考试同样如此。 这个消息无疑又给学子们带来了希望。尤其是很多认为自己的文章水平已经没有多大提高余地的学子,更是很快决定把主要精力放到那些“副题”上,期待来年凭借“副题”鱼跃龙门。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说前世的高考是指挥棒,那么做为国家抡才大典的科举,就更是指挥棒,考试考什么,考生就会学什么。只要假以时日,就会逐渐改变目前这种“只读圣贤书”的局面,官员的素质也会得到提高。 朝廷一科就取了六千人,这下吏部可有得忙了,得给这些人安排官职啊! 官场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按照过去的惯例,一个官职出缺,则由平级或低级的官员依次补上,轮到新晋官员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朝廷才会有大量的闲职,包括六部都有京师和南京两套班子,就为安置这些无事可做的人。 可是这科人实在太多了,难不成一下增加数千个闲职?孙承宗等吏部官员不禁大伤脑筋。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他在与孙承宗密议后宣布,新科进士将大部分出任各地的县丞、主簿、典史,现有的这些官员则一律晋升半品,暂到京师吏部报到,待考核后授予新官职。全国共有一千五百多个县,就可以安置近五千新科进士,剩下的留在京师,进入翰林院等部门。 圣旨一下,很多大臣都感到忧心忡忡。因为地方低级官员在当地根深蒂固的情况,他们并不是不知道,都有些担心皇帝这个举动会引起地方政务的混乱。而且就算这个过程很顺利,那些原来的县丞、主簿来到京师,又该如何安排? 对此朱由检也不过多解释,只是宣布所有新晋官员先留在京师培训一个月,然后再奔赴各地走马上任。至于到底如何培训,大臣们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觉得皇帝这次恩科如同儿戏,但朝臣们并未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原因也很简单,就算取再多的进士,也得从小官熬起,威胁不到他们这些高官的权力和地位。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枚卜大典”,也就是选举内阁成员。因为内阁掌握着“票拟”大权,在过去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内阁阁臣才是帝国的真正主宰者,而非经常辍朝的皇帝。 阁臣的位子炙手可热,但名额有限,一般就是一个首辅,两三个次辅,最多也不会超过六七个人。谁都想当阁臣,谁都觉得自己不含糊,那怎么办?不知道哪任皇帝发明了一个馊主意:用抽签的方式决定,抽上谁就是谁! 因为“抽签”这个词不太好听,换成了“枚卜”,但意思是完全一样的。此后“枚卜大典”就成为选举内阁的固定程序。 这不,殿试刚刚结束,就有很多大臣向朱由检上奏,请皇帝兑现之前的承诺,立即进行枚卜大典。而原来的三位阁臣施凤来、张瑞图和李国普也识相地马上提出辞呈,此时别说贪恋官位,皇帝没因为他们与魏忠贤过从甚密而降罪,他们已经烧高香了。 这次朱由检倒是很给大臣们面子,马上诏准,并定于后日早朝时举行大典。 大臣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第二天就呈上了枚卜人选。能进入到这个名单的,自然都是在朝中非常有威望的官员,朱由检略略一看,却不禁皱紧了眉头。 原来这份名单,基本上就是东林党的“党员名册”。可见东林党现在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到了何等程度! 这份名单中,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三位重臣因为并非东林党人,竟都被排挤在外。而著名的东林党领袖人物周道登、成基命、李标、刘鸿训、韩爌等人则全部在列,至少有二十余人。而不是东林党成员的,只有礼部尚书来宗道一人,此人又是个出名的老好人。东林党的算盘打得很精,枚卜人选都是东林党,那么无论选上谁,内阁都会被东林党所控制,他们也就可以把持朝政了。 朱由检看得心中冒火,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名,突然落在最后两个名字上。 这两个人都姓钱,一个叫钱龙锡,一个叫钱谦益。 ps:本月小弟打算冲榜,更新一定会比上个月给力,还望大家继续支持!求月初基本花,多谢多谢! 第864章 枚卜大典(二更) 对于钱龙锡这个人,朱由检并不熟悉。事实上,钱龙锡之前曾出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是个典型的闲官。两年以前,因为得罪了魏忠贤,还被削职为民,不久前才刚刚起复,出任吏部右侍郎。 但出乎朱由检意料的是,钱龙锡竟得到了所有重臣的一致推举,认为别人可以用枚卜的方式来选,只有钱龙锡必须入阁。而且不光是东林党人,包括来宗道、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人也对钱龙锡极为推崇。 朱由检倒也不不敢怠慢,让吏部调出钱龙锡的履历详细观看,这才明白了几分。原来钱龙锡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今年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但与其他东林党人相比,他对各种政务的见解往往高人一筹,且为人谦和又有原则,敢于担当,因此即使不是东林党人,也对他很是推崇。 朱由检对东林党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他敬重“东林六君子”的风骨,也承认东林党人中有不少官员都很有才干;另一方面,东林党又党同伐异,企图形成一个庞大的官员集团来控制朝政。如果控制得好倒也罢了,可历史证明,东林党只顾结党,对国事往往空谈大于实干,结果阉党倒台、东林党重新上位后,不到二十年大明就亡了国。虽然亡国的原因很复杂,东林党到底难辞其咎。 因此他并不反感钱龙锡这个人,但对内阁成员全是东林党这种局面,却感到很不舒服。 而看到钱谦益这个名字,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历史上的名气可比钱龙锡大多了,不过,是骂名。 此人出身名门望族,家中巨富,以诗文著称于世,是公认的文坛领袖,同时也是东林党人,在朝野都有极高的声望。尤其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以五十多岁的高龄,迎娶年仅二十岁的名妓、“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更是在文人之间传为美谈。 不过,东林党人虽然为官迂腐,党争剧烈,但满清入关后,绝大多数都能保持民族气节,要么奋力抗争,不屈而死,要么退归山林,拒不事清。 正所谓“时穷节乃现”,这个名满天下的钱谦益,这时候终于暴露了贪生怕死、两面三刀的本性。明亡之后,有不少官员投水自尽以明志,钱谦益也假惺惺地要投水。他与柳如是泛舟湖中,痛饮美酒后,柳如是便要拉着他投水,钱谦益却实在舍不得死,沉吟一番后道:“今夜水太凉,老夫体弱,不堪寒凉,我们改日再来吧。” 柳如是大失所望,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钱谦益不能事清,钱谦益满口答应。可是没过几天,他竟主动剃发,这就是很明白地表示要降清了。柳如是大怒质问他时,他一边拍着光秃秃的前额,一边振振有词地道:“这样不也很舒服么?” 最后钱谦益到底出任清朝的礼部侍郎,还担任《明史》副总裁,对明朝极尽歪曲丑化之能事。这样奴颜婢膝的人,不但汉人,满清也瞧不起。到了乾隆朝,钱谦益被列入《贰臣传》,与降清倒打一耙的洪承畴一起,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留下千古骂名。而其节襙还不如一个曾为技女的柳如是,更是让人不齿。 朱由检最恨的就是汉奸。虽然钱谦益的这些破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历史又到了那个份上,像钱谦益这样的无耻文人,肯定还是会卖国求荣的。所以东林党其他成员入阁,朱由检只是心里不大舒服,但还不是不能接受;惟有这个钱谦益,朱由检是铁了心,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而且朱由检一直想对朝廷的机构和吏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如今恩科取士六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做为权力机构顶峰的内阁,朱由检也早有打算,只不过大臣们还不知道罢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就过,这天早朝,“枚卜大典”如期举行了。除了成基命因为去四川、贵州监军,不在京师之外,所有候选成员都齐集朝堂。 刚刚起复的钱龙锡和钱谦益也位列朝班。钱谦益虽然恭谨地低着头,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得意和激动。为着挤入枚卜名单,他这些天可是煞费苦心,在东林党内部大搞串联,终于如愿以偿。 但枚卜名单有二十多人,内阁成员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谦益为了确保自己能入内阁,居然背着众人搞起了小动作。 原来此次“枚卜”,由吏部尚书王永光主持。这个时代的官制很奇特,按理说六部尚书应该只有一人,事实上主事的也确实是一人,现在真正的吏部尚书就是孙承宗。 但是除了这种正式官职以外,还存在大量的“领衔”现象,即一个原本品级较低的官员,领较高的官衔,籍此获得较高官衔的俸禄和威望。像不久前被免职的袁崇焕,他本是辽东巡抚,但又领着兵部尚书的衔,所以才喜欢自称“本部院”。 这个王永光同样如此。他虽然为官庸庸碌碌,但沉浮宦海多年、资历深厚,也领了吏部尚书的衔。如今满朝文武,就属他年龄最大、资格最老,朝臣们因为近期发生的事,也对孙承宗相当不满,因此就推王永光主持枚卜,把孙承宗这个真正的尚书给晾到了一边。 而钱谦益就私下找到王永光,许以好处,让他在枚卜时做些手段。王永光心怀鬼胎,先对朱由检奏道:“陛下,候选者有二十余人,依旧例,应选出四名阁臣,以年长者为首辅,余者以年龄排序。请旨,枚卜现在可否开始?” 朱由检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尚书大人请吧。不过既然群臣公推钱龙锡入阁,朕就从众人之议,钱龙锡不用枚卜,直接入选了。” 王永光便捧起枚卜用的木匣,匣中是刻有二十多名候选人名字的木条,基本上就和寺庙里求佛用的竹签一样。 王永光先把刻有钱龙锡名字的木条取出,然后煞有介事地摇晃着木匣。片刻,一根木条从匣口脱出,王永光拾起高声念道:“钱谦益!” 群臣一阵骚动,自是一番羡慕嫉妒恨,钱谦益本人当然是洋洋自得。朱由检也没想到第一个就把钱谦益抽了出来,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阻止他入阁时,一名大臣突然厉声吼道:“陛下,钱谦益人品低劣,万不可为阁臣!” 第865章 盖世神奸(三更求花求订阅) 自己还没出言反对,竟然有朝臣率先反对钱谦益入阁?朱由检惊讶地下视其人,却发现也是个老熟人: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与王永光一样,也是挂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不过他的境遇可比王永光惨多了:阉党当政之时,因为在顾秉谦与魏广微之争中刻意回避立场,把高迎祥逃脱之案查得稀里糊涂,为魏忠贤所不喜,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到了东林党重新得势,又因为他并非东林党,再次受到排挤。 此次枚卜大典,刚刚复职的礼部侍郎钱龙锡和钱谦益,都能进入候选名单;而温体仁身为礼部尚书,却连候选名单都进不去,其人际关系可见一斑。 不过温体仁前段时间一直非常低调,他给朱由检的感觉也是非常圆滑,从不轻易出头,这次怎么会突然发难? 在群臣的一片惊愕之中,温体仁又取出一封奏疏呈给朱由检。朱由检一看这题目,便知内容肯定是杀气腾腾:直发盖世神奸疏! “卿所言盖世神奸,是指谁?” “回陛下,就是钱谦益!”温体仁忿忿然地道,“本来此次枚卜无臣之名,臣本应避嫌不语;然钱谦益人品低劣,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这样的人怎能入阁!朝臣推选此人,实乃结党欺君!” 这下温体仁可捅了马蜂窝,因为钱谦益虽然确实是东林党,但同时也是当世大儒,大臣们推选他入阁,倒也并非完全出自私心。此时听温体仁这么一说,那可不单是针对钱谦益了,而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因此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朱由检却正愁没有拒绝钱谦益入阁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面无表情地道:“卿说钱谦益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实奏来!” 温体仁其实在奏疏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见皇帝给自己发言的机会,更是兴奋,便将始末缘由讲述一遍。 原来这钱谦益在天启二年曾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当时考场舞弊成风,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是“弥封”、“誊录”,让考官认不出是谁的卷子么?我有更巧妙的作弊手段:把暗号隐藏在试题当中! 当时就有两个专门吃考场舞弊这碗饭的人,一个叫徐时敏,一个叫金保元。他们打着钱谦益的旗号,秘密兜售“关节”。 所谓“关节”,就是作弊用的密语,一般是一句诗。作弊时,将这句诗拆成单字,每个字隐藏于答卷每段的特定位置,比如首字或是末字。这样即使经过“誊录”,考官也一眼就可以辨认出,从而实现舞弊目的。 这一场的“关节”就是“一朝平步上青天”这么一句诗。当时有不少举子都掏银子买了“关节”,其中就包括这场乡试的第一名钱千秋。 但并不是所有买了“关节”的举子都被录取了,有人心理不平衡之下,就把一同买“关节”的钱千秋告发。后来闹到京师,刑部将卖“关节”的徐、金二人下狱,用刑审问之下,徐、金竟死于狱中。 而钱谦益做为主考,出了这么大的舞弊案,徐、金二人又是打着他的旗号,他自然难辞其咎。好在二人死无对证,钱谦益又人脉颇广,少不得使了些银子,最后刑部来了个大事化小,认为钱谦益本与弊案无关,但身为主考,亦有失察之过,只把钱谦益降职罚俸。 至于钱千秋,根本未曾到案,只革掉了他的举人,依律发往遵化充军。正好赶上那年熹宗的慧妃产下一子,为此大赦天下,钱千秋连充军都免了。 这件事本已过去了好几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世人基本上都淡忘了。如今温体仁却旧事重提,并一口咬定当年刑部断案不清,钱千秋并未到案,钱谦益绝非无辜,断不可用此行径卑劣之人为阁臣。 朱由检只知道历史上的钱谦益全无气节,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更加坚定了不用他的心思。见钱谦益在班中听得满头冷汗,他便略带嘲讽地问道:“钱卿,温体仁参你之事,你可有分辩之辞?” 钱谦益此时心中正在暗暗叫苦。其实这个案子,他也冤枉也不冤枉。说冤枉,徐、金二人卖“关节”,他确实不知情,也没有收过一文银子的好处。以他的身份和富有程度,也根本看不上这么一点银子。 说不冤枉,则是因为钱千秋以他和钱谦益都姓钱为由,在考前拜会过他。钱谦益对钱千秋很是欣赏,便隐晦地向他透露了考题。钱千秋得到暗示,有所准备,应考时自是发挥上佳。 没想到钱千秋想来个“双保险”,又去买了“关节”,最后东窗事发。钱谦益很怕因为这件事,钱千秋再把自己透题的事攀咬出来,只得花银子上下打典,因此钱千秋才得以从轻发落。 钱谦益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今天也一直是意气风发,结果被温体仁来个突然袭击,实在有些措手不及。现在皇帝问话,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臣才品卑下,学问荒疏,实不知名列枚卜,温体仁参臣不可入阁,臣以为极当。但钱千秋之事关臣名节,不容不辩。臣虽驽钝,尚知食君禄、报君恩,出任浙江主考,虽不敢说慧眼识人,至少是矢公矢慎,断无舞弊之事。奸人冒用臣名舞弊,刑部早已查明结案,卷宗俱在,臣不知温大人何故又旧事重提?” 温体仁也不待朱由检许可,当即锋芒毕露地反诘道:“徐、金二人死在狱中,钱千秋并未到案,此案根本未结!” 钱谦益平时与人辩论滔滔不绝,今天却被温体仁戳到痛处,有些被闷棍打晕了,那些辩才也荡然无存,只是一味招架道:“臣不敢多辩,现有刑部案卷。” 朱由检便叫刑部尚书乔允升出班道:“刑部到底有没有结案?” 乔允升亦是东林党人,有心维护钱谦益,但如此大事也不敢欺君胡说,只得道:“臣刚接任刑部尚书不久,此案发生在天启二年,详情臣实不知。不过臣到部之后,曾查过有无积案,并未查到。以此推断,此案应该是结了的。” 朱由检听罢冷笑道:“既有案卷,取来看了再说!” 第866章 丢车保帅(一更) 在调取刑部卷宗的这段时间里,温体仁成了众矢之的。以李标、钱龙锡为首的数十名东林系大臣对他万炮齐轰,均说当年钱千秋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都知道钱谦益是被人陷害。此事已有公论,温体仁这时翻出来这段旧案,显然别有用心。 尤其是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他属于东林党中的强硬派,一向主张排挤非东林系大臣。为了反驳温体仁,他出班抗声奏道:“此事当年尽人皆知,犯人供状曾刊于邸抄,臣亲眼看过,记忆犹新。明明已经结案,温体仁硬说没结,搅乱枚卜大典,其罪非轻!” 温体仁虽然势单力孤,却是毫无惧色,以不变应万变,一口咬定此案未结。他连连向朱由检叩头道:“臣若是信口雌黄诬告钱谦益,那就是欺君之罪,务请陛下诛戮以昭示天下;可臣若说的是事实,是不是就证明钱谦益确实有党?” 朱由检见温体仁有恃无恐,料想他必定抓住了此案的纰漏之处,便让众臣暂停议论,等案卷来了一看便知。 须臾卷宗调来,朱由检亲自审阅。只见卷宗中附有钱千秋当年的试卷,每段的末字果然是“一朝平步上青天”。再看犯人的招供,倒是确有徐时敏、金保元、钱千秋三人各自的供状,上面都有血红色的指押。而且三份供状内容相同,都称钱谦益与此案无关,只是徐金二人打着他的幌子骗人。 朱由检心中狐疑,心想自己虽然不喜欢钱谦益,但也不能制造冤假错案啊。便将案卷掷与温体仁,冷冷地道:“你说此案未结,这不是已经结了么?” 温体仁恭敬地拾起案卷看了两眼,便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请看。钱千秋的试卷有两份,一份是他本人答的原卷,一份是经过誊录的。请陛下与诸公对比原卷和供状的字迹,是否相同?” 朱由检心中一紧,忙接过试卷再细看,果然两者的字迹不尽相同。朱由检心念电转之间,已明白此中必定有鬼。但温体仁肯定没看过卷宗,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温体仁马上为众人揭开了谜底:“臣与钱千秋同为浙江人,此案在刑部审讯时,臣在浙江的故友曾亲眼见到钱千秋游西湖,根本没在京师。人都没来,这供状难道是长翅膀飞来的不成!” 此言一出,满朝大哗。钱龙锡、李标、乔允升等人依次传阅卷宗,发现确如温体仁所说,也全都傻了眼。朱由检便问乔允升:“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乔允升当即冒汗道:“回陛下,虽然案发时臣未在刑部,但到任后未能查出此弊案,臣有罪!当时经办此案者,乃是时任刑部尚书田吉,很有可能是田吉收受了某人的好处,才故意宽纵钱千秋。只是现在田吉谋逆已经伏诛,死无对证…” 温体仁当即跟上一句道:“田吉虽死,钱千秋仍在。将他收监重审不就行了?” 此时白纸黑字,东林系大臣虽想袒护钱谦益,却是无话可说。良久,钱龙锡缓缓地道:“既然钱谦益与此案有涉,案情未清之前,确实不可再入阁,请陛下另选他人。” 众臣一听,钱龙锡这是要丢车保帅了。还有人想为钱谦益出头,但见钱谦益面如死灰,抖衣而战,均知道他肯定不干净。皇帝年纪虽轻却明察秋毫,这一关他肯定是过不了了,因此也只得纷纷附议。 朱由检心中暗喜,本来他就讨厌钱谦益,正好借这个机会道:“既如此,暂将钱谦益革职,待审清此案后再做区处。” 这下可好,钱谦益满怀热望,风尘仆仆地赶来京师,又上窜下跳四处串联。最后不但没能入阁,连现有的官职也被撸了。当即有警卫团军士上前摘了钱谦益的冠冕,将他“送”出殿外。 本来此事就算告一段落,可温体仁仍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叩头奏道:“钱谦益如此人品,竟得朝臣共推,可见结党营私,请陛下严查!” 这下东林党人可不干了,心想你温体仁好大的胆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竟敢单枪匹马向整个东林党挑战? 于是钱龙锡、李标、乔允升、刘鸿训等重臣纷纷表态,言推举钱谦益实出于公心。至于钱千秋案,众人确实不知情,但绝无结党营私之事。 尤其是章允儒,刚才全力维护钱谦益,没想到钱谦益自己不争气,让他顿觉下不来台,正无处撒气,便将怒火全倾泻到温体仁头上,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枚卜大典,天日临之于上,诸臣何敢营私?你虽然为官资历深厚,但素无清望,诸臣就是不推举你,你待怎的?还有,你既知钱千秋一案有鬼,为何早不奏晚不奏,偏要等枚卜选中钱谦益时才告发?可见你就是想扳倒钱谦益,自己进入枚卜名单!我告诉你,似你这等私欲熏心之人,钱谦益倒了,也轮不到你!” 温体仁却早有准备,好整以暇地道:“有理不在声高,章大人你吵嚷什么?你喊得越欢,就越证明你是钱谦益一党。你问我为什么不在枚卜之前参奏?嘿嘿,钱谦益若不入内阁,不过是一吟风弄月的闲官,参他何用?正因为他想挤入内阁,而陛下乃千年一出之圣君,用人自要慎之又慎。所以我才宁肯与满朝大臣为敌,也要参倒这个奸佞无耻之徒…” “你说谁结党?”章允儒不等温体仁说完,暴怒地打断他道,“党之一事,从来小人构陷君子,都是这等说!陛下,臣犹记当年阉贼魏忠贤驱逐赵南星等公忠之臣,也说结党,尽行削夺。大抵小人为公论所不容,便将众望所归者指斥为党,留传至今,为害君子之榜样!” 他这番话一出口,温体仁却是展颜微笑。而钱龙锡、李标等人则是摇头叹息,暗道章允儒好不谨慎,怎能拿皇帝与魏忠贤相比! 果然,朱由检当即冷笑道:“哦?照你这么说,魏忠贤以结党为名罢了赵南星的官,今天朕罢了钱谦益的官,朕和魏忠贤是一丘之貉了?” 章允儒当即语塞,朱由检就势瞋目大怒道:“君前奏对,何敢如此放肆?警卫团何在!” 燕凌等警卫团军士当即应声而出,朱由检咬牙道:“将章允儒押下去!” 第867章 乾纲独断(二更) 章允儒因出言不谨惹怒皇帝被逮,乾清宫中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这时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得出来,皇帝是向着温体仁的,也就等于认可温体仁关于“结党”的说法,因此众人心中无不凛凛。 其实做为一个现代人,朱由检对党派司空见惯,也并不反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了共同的理想走到一起,形成集体的政治见解,代表社会某个阶层的利益,这本身是非常正常的。 但是不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名虽为党,其实和现代意义上的政党相去甚远。他们其实代表的都是地主阶级的利益,也没什么明确的政治主张,只不过互相倾轧,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掌权。与其说是“党”,倒不如说是利益集团更为贴切。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对“党争”二字都是非常敏感的。不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本身都不肯承认自己有党。见章允儒被押出殿外,东林系大臣都感到形势不妙。李标还想说两句公道话,便出班奏道:“章允儒年轻气盛,以致君前无状,实并非有意谤君,还望陛下勿重责于他。以臣之愚见,‘关节’未必真与钱谦益有关…” 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未必有关,也未必无关。‘关节’是真的,钱谦益身为主考,难道不是嫌疑最大?” 李标忙道:“据现有供状看,应是光棍骗钱。钱千秋本有可中之才,光棍知道他能中,所以才去骗他。” 朱由检则冷笑一声道:“有才之人多了,光棍怎知钱千秋必中?难道是光棍做主考,光棍录取他的么?况且钱千秋供状系伪造,只这一条就说明案情有鬼!众卿不必再言,等钱千秋到案重审之后,自然真相大白!” 还是钱龙锡能看清形势,忙奏道:“陛下用人谨慎,暂停钱谦益入阁,圣断高明,臣等敬服。不过诸臣推钱谦益,确实出于公心,并无结党之事,不应为了一个钱谦益,而影响枚卜大典。” 东林系大臣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附和。温体仁却仍是不依不饶,恨不得将满朝文武都划入钱谦益一党,那言下之意自然是:这次枚卜的名单是结党营私的产物,一个也不能用! 朱由检见东林系大臣与温体仁争得不可开交,心中暗笑,口中却道:“其他人也说说吧!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你们几位怎么看?” 这几人却早是洞若观火。他们都不是东林党,也知道东林党欲借枚卜大典控制内阁。但一方面,他们对东林党抱有好感和同情,另一方面,东林党在朝中势力颇大,他们也不愿树敌过多。所以即使枚卜名单没有他们,他们也并无怨言。 但要助东林党打压温体仁,这几位也不愿意。他们毕竟都是老臣,与东林党那种只讲理学道统和书生意气不同。自从崇祯登基以来,每欲对朝政有所革新,东林党多加阻挠,皇帝早就对此不满,几人又岂会看不出来。 所以这几人抱定了中立立场,并不轻易表态,只说钱谦益一案应等重审后再下结论,至于枚卜名单是否公正,则不置一词。其余中间派大臣见这三位不表态,也都唯唯诺诺。 这时又有一人主动出班奏道:“陛下再三追问,诸臣却不敢直言上奏,一是畏惧天威,二是碍于情面。枚卜看起来极公,实则是外廷以多欺寡,看法不同者不敢开口,开口则惹祸上身。只温体仁是个一根筋的人。陛下天纵英明,自应乾纲独断,又何必拘泥于枚卜名单呢!” 朱由检看此人时,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多半。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原延绥巡抚、刚刚调至京师任礼部侍郎的周延儒。朱由检不禁心中冷笑,暗道你和温体仁话里话外说满朝文武都结党营私,其实你们二人恐怕也是一党吧! 原来朱由检早早定下枚卜后,觉得自己有希望入阁的官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拼命找门路活动。这个周延儒是状元出身,才学过人,又沾了秦兵的光,把复套大功揽于名下。他本性狂傲,就觉得自己也应该入阁,因此多方活动,想方设法调回京师,拜会各路重臣。 东林党人其实颇有揽周延儒入阵营之意,也有不少人同意推举他进入枚卜名单。可偏巧钱谦益谁都不怕,就忌惮周延儒,因为周延儒是货真价实的状元,又立过大功,从这方面论,钱谦益无疑处于劣势。于是钱谦益又四处煽阴风点野火,硬是把周延儒从枚卜名单中挤了出来。周延儒知道以后,当然深恨钱谦益。 当然朱由检现在并不清楚此中情由,也不能确定温体仁和周延儒有没有私下商量过。不过在陕西二人就有交集,又都被排除在枚卜名单之外,抱团对抗东林党,自是很有可能。 假设二人是一党,借他们打压东林党,似乎倒也不错。拉一派打一派,是皇帝驾驭臣下的常用手段,朱元璋的《皇明祖训》中也密载此策,朱由检当然不会不懂。 但朱由检却并不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固然可以打压东林党,但无疑又等于扶持了温周党,按下葫芦起来瓢,治标不治本,不但不能制止党争,反而会使党争长久地存在下去。 其实在同意举行枚卜之前,朱由检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恰好出了钱谦益这档子事,他便顺势笑道:“依朕看来,都是枚卜闹的。其实内阁本为辅佐君王处理朝政而设,朝政简则少设阁臣,朝政繁则应多设,何必拘泥于固定人数?这个枚卜名单虽然人数不少,似乎尚嫌不够。而且第一个就抽出了钱谦益,可见此法也不合时宜。 “这样吧,也不要枚卜了,名单中群臣推举人数位列前八名者,都入选内阁。六部尚书职责至重,也应入阁。这样加起来就有十四人,若因某事不能统一意见,形成七对七之局,似乎不妥,还应再增加一人。这个人选嘛,众卿再推选一次,以示绝无结党营私。也不要另行择日了,今天就把内阁成员定下来吧!” 第868章 成立内阁(三更求花求订阅) 对于朱由检突然提出的这个方案,所有大臣都感到匪夷所思。因为自从内阁制度建立以来,一般也就是三四个阁臣,最多不过六七人。如今皇帝一句话,就增加到十五人,这变化也未免太大了点! 可是细细一想,皇帝如此安排似乎又很有道理。对于东林系大臣来说,因为此次大典,内部早已吵翻了天,好不容易才弄出这份名单。如果因为枚卜的偶然性,导致名望更高的人落选,他必心有不甘,如此则不利于东林党内部的团结。 虽然他们对皇帝让六部尚书同时入阁感到很不满意,但却苦于无法说出口。按照惯例,六部真正的尚书是不能兼任阁臣的,这也是出于权力制衡的考虑。但是阁臣的正式名称是“大学士”,品级只是正五品,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祖制”。为了保证内阁的权威,自宣宗朱瞻基时起,变通为内阁成员领六部尚书衔。尚书是正二品,这样一来就不至于有朝臣不服内阁了。 但是这就给了朱由检一个绝好的理由:你兼任尚书尚且可以入阁,真正的尚书为何不能入阁?这样,做为中间派的孙承宗、王在晋、来宗道、袁可立等人,就都可以进入内阁,防止了东林党一家独大。 东林党人权衡利弊,还是钱龙锡率先奏道:“陛下既有圣断,臣等自当遵从。” 其余东林系大臣也明白了钱龙锡之意,那就是虽然枚卜泡汤,但东林系还是保住了八个内阁席位,已经占到了多数。如果一味反对皇帝的方案,将皇帝惹恼,那就连这个成果都保不住了,因此也只好纷纷附议。 至于温体仁,则连称皇帝圣明,并且慷慨激昂地道:“臣叨九列之末,不忍见陛下焦劳于上,参钱谦益完全是出于公心,不意竟遭朝臣诋毁,说臣是为了自己入阁才如此。臣孑身孤立,百口莫辩,一身岂能当众怒!万乞陛下将臣罢归故里,以避凶锋,臣亦以此明志矣!” 这一手又玩得极其巧妙,因为温体仁知道得罪了东林系大臣,就是再推也推不到他头上了,便故意做个姿态,反而能从皇帝那里拿到印象分。 朱由检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温体仁罢官,那不等于否定自己么。因此对温体仁温言劝慰道:“卿既是为国劾奸,何必求去,所请不允。” 接下来就是确定内阁成员了。按照枚卜名单上人望高低的顺序,依次选出八位大臣。 排在首位的是钱龙锡,他也是众望所归。温体仁今天几乎将东林党人骂了个遍,惟独不敢对钱龙锡发难,可见钱龙锡威望之高。 第二位是韩爌。这位不但是东林元老,也是三朝老臣,万历年间就曾出任过阁臣。前两年因为得罪的阉党而遭罢黜,如今又被朱由检起复,因此对朱由检是感恩戴德。 第三位是李标。此人性情耿直,处事公允,并不像其他东林党人那样有那么强的门第之见,因此也得到了很多中间派大臣的推选。 第四位是周道登。此人为北宋理学泰斗周敦颐之后,自然受到很多大臣的尊重。 第五位是刘鸿训。此人出身名门望族,曾在万历末年出使朝鲜,正赶上后金攻陷辽阳,陆路断绝,刘鸿训千里跋涉而归,途中还收容了大量难民,可见其胆色过人。而且他也是个典型的东林党人,嫉恶如仇,特别能战斗,阉党中的狡猾分子杨所修、陈尔翼正是被他参倒。 第六位是何如宠,安徽桐城人。桐城多望族,有明一代名人文士层出不穷,这何如宠亦是如此。他既有文名,为人又谦和大度,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与左光斗既是同乡,又是好友,此次名列枚卜之列,正是受到了左光斗的大力推荐。 第七位是吴宗达,亦是万历年间的老臣。其人正直而又宽严适度,并以诗词著称于世,也是东林党人极为推崇的人物。 第八位是郑以伟,又是一位当世大儒,为官清廉,仅有的一点俸禄全都用来买书,家中的书塞满了几大屋子,甚至为买书还挨过饿,一时传为美谈。 另外六个名额,则分属六部尚书。依次是吏部尚书孙承宗、户部尚书王在晋、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尚书袁可立、刑部尚书乔允升。因为工部尚书尚在空缺之中,以后谁被推举为工部尚书,也就自然进入了内阁。这个本来位列六部之末的位子,从今天起,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剩下的一个名额,则需要朝臣当廷推选。结果是周延儒以微弱优势击败了成基命,幸运地搭上了末班车。本来以成基命的威望,周延儒是很难与其竞争的。可一是成基命吃了没在京师的亏,二是东林系大臣觉得温体仁和周延儒都在皇帝那里得了彩头,若不选周延儒,就更容易落下“结党”的口实。周延儒虽不理想,但无论如何也比温体仁强吧。 至此,崇祯朝的第一届内阁成员终于产生(虽然还差一个)。按照以年龄排序的惯例,年龄最长的韩爌成为首辅。 接下来,就是十四位内阁成员对皇帝行参拜大礼。礼成之后,众臣以为可以散朝了,朱由检却又笑道:“过去阁臣只有三四人,朝政繁多时便要手忙脚乱。如今阁臣多了,又多有紧急边情,朕想请各位大人不辞辛苦,轮流值夜班处理朝政,不知各位大人觉得可行否?”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因为过去就算再忙,内阁及六部晚上也从不办公。 这次却是周延儒先反应过来,当即跪倒奏道:“臣听说陛下为朝政襙劳,常常批阅奏章至四更还不安歇。陛下尚且如此,我等为人臣者岂敢倦怠?臣愿值夜班!” 众阁臣见周延儒又讨了彩头,而且皇帝所说亦有道理,也只得纷纷附和。 朱由检大喜,又接着道:“朕也知道阁臣中多有高龄者,值夜辛苦,恐怕忙不过来。这样吧,每夜三名阁臣轮值,并辅以三名中书舍人。这次恩科不是选了很多进士么?从中挑选些干练的任中书舍人,朕看状元黄宗羲就不错嘛!” 第869章 进士培训(一更) 在朱由检的大力推动下,十五名新科进士被选为中书舍人,协助内阁处理朝政。中书舍人没有票拟权,但可参赞机务,帮助阁臣处理文牍,因而能接触到整个帝国的核心事务。对于新科进士来说,既是莫大的恩典,也是皇帝着意栽培,因此人人艳羡。 除了状元黄宗羲之外,朱由检还钦点了榜眼吴伟业、探花夏曰瑚,以及三甲进士顾炎武、王夫之担任这一职务。对于这五个人,群臣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五个里面三个是一甲,另外两个也小有名气,且与皇帝早就认识,被提拔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朱由检也照顾到了大臣们的情绪,剩下的十人让朝臣推选。并且规定中书舍人的任期只有一年,一年以后必须换人。东林党人当然大力推举他们这一派的青年才俊,结果十人全都是东林党人的后人。 从第二天起,除十五名中书舍人还未结束培训外,内阁已经开始正式运转了。朱由检为此专门降诏:凡是一般朝务,一律先送内阁,内阁拟出票拟后再送呈御览。同时皇帝不再每日临朝,而是改为五日一次朝会。 朱由检还特别拨出三大殿的第三殿建极殿,做为内阁的办公地点。阁臣和中书舍人颁发出入紫禁城的腰牌,即使夜间也可入内办公。如遇紧急情况,可以在任何时间在乾清门外递牌请见皇帝,皇帝则在养心殿召见。 对朱由检这个决定,阁臣是非常欢迎的。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很多事都是自己做决定,早让大臣多有不满。现在内阁重新开始票拟,那就等于是阁臣做决策,皇帝只是同意或否决罢了,官员集团的权力无疑得到了加强。 而且东林党到底与阉党不同,尤其是这八位阁臣,不管能力如何,从主观上还是想重振朝纲,逐渐恢复大明的国力的。因此虽然枚卜大典出了不小的状况,内阁组成也与他们预想的大不一样,众阁臣还是满含对皇帝的感恩之情,迅速投入到浩繁的朝政中去了。 朱由检是要懒政了么?当然不是。在登基的这短短几个月中,他已经意识到了内阁的重要性。俗话说得好,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不分事情大小轻重,全都亲力亲为,即使有秘书处的协助,也非得累死不可。 而现在有了内阁,对于不太重要的、有成例的朝政,就可以放手让内阁去做,朱由检只需要最后把一下关就行了。腾出来精力,他就可以重点关注更为重要,阁臣却解决不好、解决不了的政务。 对于内阁过度揽权、甚至架空皇帝的问题,朱由检也做了一番考虑。扩大内阁规模,安排六部尚书和非东林系的周延儒入阁,正是为了制衡东林党。因为票拟是需要内阁成员一致同意才能做出的,若是东林党一味胡来,其他阁臣必不同意,那就还得皇帝出面解决。 最重要的是,批红权仍然牢牢地掌握在朱由检手里。说白了,内阁成员只是打工仔,最后拍板的权力始终归于皇帝。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检不用上朝了,果然在时间上灵活了很多。他第一件要处理的大事,就是新科进士的培训和上任。 根据朱由检的旨意,六千进士每天都要到贡院接受培训,为期一个月。除了礼部的官员讲解官场礼仪外,剩下的就都是皇帝亲自安排了。 第一天,朱由检亲至贡院慰问,并且与大家一齐“上课”。在礼部官员讲完之后,第一位老师、京师国子监祭酒左光斗被从人抬着登场,讲解前朝及本朝历史。 朱由检对历史当然是很重视的。若不是稍微了解一点历史,恐怕他在这个时空早就挂掉了。古人有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具备丰富的历史知识,树立正确的历史观,也是应当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 左光斗是当世大儒,讲起史来自是游刃有余,进士们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其实对于真正的儒生而言,“经史子集”都是应该掌握的。可在科举考试的“指挥棒”之下,很多学子都过分重视“经”,也就是四书五经,对于历史却没什么深入了解。经过这一次“恶补”,自然大有收获。 左光斗讲完之后,又轮到刚刚升任礼部侍郎的徐光启讲解地理,包括中国地理与世界地理。中国地理还好说,世界地理又让进士们大开眼界。这次徐光启可没像在日讲上那样受到责难,因为他是本科的副主考,相当于是所有进士的恩师,这些人当然得老老实实听着。 接下来则是户部侍郎毕自严,他讲解的是如何看账簿。别看一本小小的账簿,大多数进士都被难倒了,因为他们平时只读圣贤书,根本都没接触过这东西。 朱由检却知道,这些人大部分是要外放到地方上去的,必然会面对各种事务。而所有事务中,经济必须排在第一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如果连账目都看不懂,怎么管理收支、怎么筹措粮饷,又怎么清查贪腐? 过去正因为主官不懂钱粮账目,县丞、主簿这样的低级官员,以及书吏、师爷等才有捣鬼的机会。这些基层官吏的贪腐,造成的损害绝对是触目惊心,这也是朱由检决定从基层入手、刷新吏治的一个重要原因。 毕自严讲完之后,又换了解胜登台,他的出场却引发了进士们的一阵骚动。很多人从骨子里是瞧不起解胜的,心想皇帝怎么派了个武夫来?他一个大老粗,怎能给满腹经纶的进士上课? 朱由检见解胜有些尴尬,立即高声道:“朕问你们,今科的考题是什么?” 一名年轻进士反应最快,起身应道:“回陛下,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陛下请解将军为臣等上课,臣已明白其中深意!” 本月小弟冲榜,各位大大有鲜花请使劲往小弟脑袋上砸,多谢了!~ 第870章 军前赞画(二更) “解将军乃行伍出身,臣等都是文官。”那名年轻的进士在朱由检的鼓励下侃侃而言道,“虽然如此,臣以为文武并不相斥。古之文人剑胆琴心,刚柔相济,方可辅佐圣君以定天下。我朝承平日久,世人重文而轻武,竟使‘文’、‘弱’二字相提并论,实乃大谬。方今海内不靖,兵戈四起,正是振奋之时。不论文臣武将,俱应懂武练武。圣上之意,必是要解将军教臣等习武。三人行必有我师,臣等定会不负圣恩,好好向解将军请教!” “说得好!”朱由检嘉许地道,“如今北有建虏,东有倭寇,南有洋夷,内有流贼,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匪,早已不是太平盛世了。你们很快就要奔赴各地为官,说不定就会面对凶残的敌人。若不懂武,别说保境安民了,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解胜虽然年纪不大,也没正经读过书,但熟习兵法,指挥过几次大的战斗,战绩斐然。朕让他教你们一些简单的武艺,另外还有如何使用火器、组织守城。我朝前有于谦,中有王守仁,即当世亦有洪承畴、袁崇焕、孙传庭等文武全才之臣。希望你们以他们为榜样,甚至超过他们,名垂青史!” 众进士被朱由检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再也没有芥蒂了,认真地跟着解胜练起武来。这里面确实有好多人手无缚鸡之力,动作滑稽可笑,但朱由检并没有笑,他心想过去自己不也是这副德性么?只要端正态度,假以时日,文恬武嬉的气象必能有所改观! 中间休息时,朱由检将发言的那名进士唤过来问道:“刚才你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那进士忙答道:“微臣陈天工,宁波人氏,此次恩科位列三甲第一千零三十七名。” “原来你就是陈天工。”朱由检笑道,“你的试卷朕看过,你对四川和流贼的分析很有见地嘛。对了,若是让你选择,你想做个什么官?” “臣听说陛下派定南将军李定国和平南将军李来亨各领轻骑五千,分兵进剿四川和贵州叛乱。”陈天工没有直接回答朱由检的问题,却忧心忡忡地道,“二将之勇自不必言,否则圣上也不会派他们劳师远征。成基命奉诏监军,但川南贵西之地全为崇山峻岭,二将追击叛军兵贵神速,因此成大人恐怕也无军可监。” 朱由检倒没想到自己糊弄成基命的把戏被这个陈天工轻易看穿了,更是对他高看一眼,笑着问道:“朕看你似乎有些担心?” “正是。”陈天工认真地分析道,“二将攻克重庆不难,之后必会一路向南直捣永宁、水西,另一路向西去救成都。可是如此一来,重庆又空虚了。臣总觉得洪总督与流贼在湖北对峙的时间太久,流贼无粮之下,必然向四处流窜。若其溯江而上,抢占重庆,则不但二将没有归路,四川亦将大乱矣!” 朱由检听罢沉默半晌,突然笑问:“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陈天工忙肃容道:“臣虽不才,愿前往二将军军中赞画!” “唔…”朱由检想了一想便道,“解胜,你继续上课。陈天工,随朕回养心殿!” 还真让陈天工猜中了,别看朱由检最近又是建医院,又是筑城,又是开恩科、选内阁,可一直惦记着李定国和李来亨。也不怪他牵肠挂肚,实在是四川和贵州太远,二将兵力又不多,这一仗朱由检赢得起输不起! 几乎每隔三天,朱由检都会接到二将的飞鸽传书。从书信中了解到,这一万轻骑兵行军的速度是没得说,一天就是将近五百里,仅用了六天时间就赶到了湖北夷陵,而成基命这个时候才刚到保定。 但因为是轻装前进,二将并没带多少粮草,全靠各地官府支应。可除了在大名府得到知府卢象升的大力支持以外,其他地方都以种种理由搪塞,能不给就不给,能少给就少给。尤其是到了襄阳,军粮已尽,洪承畴却以正筹划对流贼发动攻击为由,给二将来了个闭门不见,二将硬是一粒军粮都没要到。 二将虽然生气,但考虑到兵贵神速,也没和洪承畴过多纠缠,饿着肚子跑到了夷陵。幸亏夷陵离襄阳不算太远,一天就到了,否则仗还没打,这支远征军就要出大麻烦了。 但是到了夷陵之后,行军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入蜀的道路实在难行,另一方面,还是粮草难以为继。夷陵归荆州府管辖,荆州各府县均以“去岁大旱,仓中无粮”为由拒不支应军粮,导致三天以后,一万轻骑还困在夷陵。 朱由检正在为大军的粮草发愁,陈天工又提出流贼的问题,让他耸然惊醒。是啊,如今数股流贼合兵一处,不下数十万人盘踞在湖北西北部的山中,离川东可是太近了。李定国和李来亨可以入蜀,他们自然也能入蜀;再想到洪承畴似乎有意纵敌以保存实力,历史上张献忠入川后大开杀戒,朱由检顿觉不寒而栗,都有些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将陈天工带回养心殿,也正是想讨论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 陈天工听了朱由检的介绍,蹙眉沉思片刻,突然道:“陛下,臣倒有一策,可以解决军粮问题。但恐违反朝廷法度,不敢出口。” 朱由检赶紧道:“朕赦你无罪,但讲无妨!” “夷陵不是归荆州管辖么?”陈天工小心翼翼地道,“荆王世居荆州,家产丰厚。如能让荆王劳军,这点粮草就不成问题了。” 对呀!朱由检眼前一亮,他之前只想着让二将向沿途官府要粮,可没想到还有这些藩王呢!官府也许真的没粮,但这些藩王却绝对不会没有! 不过,李定国和李来亨只是武将,年纪又轻,素无威望,让他们直接去找藩王要粮,恐怕会碰个一鼻子灰。朱由检的目光突然落在陈天工身上,急切地道:“你不是想去军中赞画么?朕给你一道圣旨,让你去助二将向藩王借军粮,怎么样?不过朕丑话说在前头,那些藩王可不好惹,即使有朕的圣旨,他们也未必肯乖乖交粮。你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 陈天工当即跪倒慨然道:“微臣万死不辞!臣若不能解决军粮,甘受斧钺!” “好!”朱由检兴奋地站起身道,“朕任命你为正六品兵部车驾司主事,给你一道密旨。你也不用再培训了,立即启程赶赴夷陵军中,协助二将解决军粮问题,务要尽快收复重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871章 军粮困局(三更求花求订阅) 七天之后,长江东岸。夷陵城外的远征军大营外,骑兵们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忍着饥饿,牵出战马来在江边寻觅草料。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人可以挨饿,马可千万不能掉膘了。 大营之内,定南将军李定国和平南将军李来亨也满怀心事,在营中漫无目的地踱步。李定国长久地盯着从东北方浩浩汤汤而来的长江水,一向足智多谋的他,如今也显得颇为无奈;李来亨却是急得满面通红,来回走了几趟,还是忍不住立定急吼吼地道:“定国哥,这样下去不行呀!圣上让我们速战速决,我们赶到夷陵来也算够快,可就因为没有军粮,大军已经陷在这里整整七天,把路上赶出来的时间又全搭进去了!这些天附近几个县我都去过了,都说没粮,催得紧了才给上几十石,只能勉强够将士们一天的口粮!我们两个可是在圣上面前吹过牛的,若再不进兵,成都陷落,别说圣上降罪,我自己就得抹脖子!” “我何尝不想火速进兵!”李定国微微叹了口气道,“可是从夷陵再往西走,就进入峡江道,群山叠嶂,人迹罕至,筹措粮草就更困难。如果不备足七到十天的粮草就强行进兵,恐怕不出三天就会全军崩溃,你我如何向圣上交待!” “我贼他妈!”李来亨突然忿忿地骂道,“咱们兄弟自从执掌秦兵,先从陕西转战河套,再千里奔袭京师,小弟还去了趟辽东,到哪里打仗也是痛痛快快,何时受过这种鸟气!那些府县的狗官,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肚子比十月怀胎的婆娘还大,你说他能没粮?鬼才相信!要他们是女真人或者蒙古人,我早抢他娘的了!” “可他们也是圣上治下的官员,我们不能造次!”李定国郁闷地道,“圣上的旨意也让他们看了,他们硬说无粮,我们总不能纵兵抢掠吧,那不成了流贼了?圣上知道,绝不会轻饶我们的!” “那你说怎么办?”李来亨气呼呼地道,“要不咱们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土匪山寨,剿他几个,不就有粮草了?” “来不及的。”李定国摇头道,“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从侦察到攻击,最起码要耽误四五天的时间。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多,可不能喧宾夺主…” “那就这么干等着,也等不出粮草来啊!”李来亨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定国也苦笑道:“这里的情况已经给圣上飞鸽传书,看来也只有等圣上再做安排了。没想到你我第一次单独行动,就给圣上丢了脸…” 二人正在发愁,忽有警卫连战士进来禀报:“营外有个书生求见,看样子挺着急的。” “什么书生?没看我正烦着么,撵走撵走!”李来亨不耐烦地道。 李定国却摆手道:“这几天当地官员躲我们就像避瘟神一样,哪有主动来访的?此人前来,必有说法。让他进来。” 那战士却捂嘴笑道:“二位团长,要是见他的话,你们得去营门口。” “什么什么?”李来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大的架子,还得我们去接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根大葱了!老子偏不尿他这一壶!” “不是,团长你误会了。”战士忙道,“他不是架子大,而是屁股磨烂了,一步也走不得。据他自己说,是从京师赶来的。” 李定国和李来亨同时一惊,忙快步来到营门处,果然见一名书生俯卧于营门之前,旁边一匹马孤零零地立着,马鞍子上尽是殷红的血迹。 “二位可是定南将军、平南将军?”那书生见有人来,勉强撑起上半身,刚想起身拱手为礼,却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再次折磨得龇牙咧嘴,竟是站不起来。 李定国忙上前问道:“我就是李定国,他是李来亨。阁下是何人?身上有伤么?” 那书生立即大喜道:“果然是二位将军,请恕学生无法见礼了!学生是新科进士、兵部车驾司主事陈天工,不怕二位笑话,学生过去从来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此次赶路又急,走到南阳,两股就都磨破了。学生有圣谕在身,可否至中军帐中叙话?” 听说是皇帝派来的人,二将自是大喜,忙命警卫连战士将陈天工抬入营中,又找来军医为他敷上金创药。此时二人才有时间仔细端详,但见陈天工身材矮小精瘦,面容黝黑,虽然两腿鲜血淋漓,眼神中却透出坚定和睿智,不禁肃然起敬,一齐抱拳拱手道:“敢问陈大人,圣上有何谕旨?” 陈天工忍痛笑道:“这谕旨不是给二位将军下的。圣上已经知道军中缺粮,特命学生星夜赶来军中赞画,并解决粮草问题。” 这“赞画”就是参谋的意思,和监军是两码事。李来亨素喜开玩笑,见陈天工并不端文臣架子,又是来辅助他们二人的,便做个鬼脸道:“可是陈大人单枪匹马过来,似乎也没带着粮草啊!难道陈大人会变戏法,能变出粮草来不成?” 陈天工也莞尔一笑道:“戏法学生当然不会变。不过学生倒有一策,二位将军只要大力配合,就能筹得大批粮食。” 接着他就把向荆王借粮的主意告诉二将。李来亨一听便喜出望外道:“陈大人高啊!我们光盯着官府了,倒把这个财神爷给忘了。荆州离此一百多里,我的轻骑兵半天就可打个来回。军粮到手,我们立刻起兵去重庆!” 李定国却蹙眉道:“荆王可是皇室,我们只是臣子,去找人家,人家能理么?就算陈大人有圣谕在身,若荆王也像地方官员一样推说无粮,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陈天工却压低声音微笑道:“二位将军放心,包在学生身上。荆王若不肯借粮,只好如此如此。” 听罢陈天工这番话,李定国嘴角露出笑意,李来亨却是拍手大笑道:“读书人就是厉害,陈大人这脑子,我拍马也赶不上!” 第872章 一毛不拔(一更) 当天下午,李来亨与陈天工率领数十名轻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荆州城。 李来亨是陕西人,见惯了黄土高原的风沙漫天。这一路走来,却是河湖密布,山青水秀,更兼春风和煦,常见赤脚薄衫的村姑撑着小船,从随处可见的芦苇荡中一闪而过,正是一派醉人的江南风光。 见李来亨看得眼睛都不够使了,陈天工虽然屁股受伤,只能趴在马背上,仍指着越来越近的荆州城微笑赞道:“荆州位于湖北腹地。长江与汉江汇聚湖北,沃野千里,河港交错,是著名的鱼米之乡。荆州东北有洪湖,波光万顷,到夏季更是满湖碧莲。泛舟于莲叶之间,清风徐来,绿云自动,或停舟垂钓,或于疏处看村姑采摘莲藕,那是何等美景。宋人姜夔有词云: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若不是有圣命在身,学生还真想在此流连几日呢。” 李来亨却挠头傻笑道:“陈大人是读书人,才有这番才情。我却是个大老粗,只知道这地方物产丰富。前几天我派人来过荆州,荆州府却硬说无粮!就算他真的没有,荆王坐镇一方,要是也说无粮劳军,恐怕就说不过去了吧。” 陈天工也点头道:“李将军说得不错。荆州旧称江陵,战国七雄之一的楚国就建都于此,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就是因为这里物产太丰富了。近年全国连年大旱,连学生的家乡浙江也频频受灾,惟有湖北一带风调雨顺。不过,以将军前几日之遭遇,恐怕荆王也未必肯痛快地劳军。学生还是先礼后兵,先去以言辞说之。如果不行,也只有用那条计策了。” 看看快要入城,李来亨命众军停下,只差四名军士保护着陈天工,堂堂正正地入城。他和其他军士却脱下铠甲,换做普通百姓的装束,遛遛哒哒进了荆州,只在集市、酒楼、茶肆等人多的地方转悠。 别看如今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甚至数十万流贼就盘踞在西北方向二三百里外的山区中,这座古老的荆州城却似一点没受影响,仍是一副花团锦簇的景象。城内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商贩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守城的官军也松松垮垮,不但人数很少,甚至连兵器都懒得拿,只忙着向入城的人索要银钱。 陈天工一一看在眼中,径直奔荆王府而来。 这荆王一系起于洪熙年间,首代荆王乃是明仁宗朱高炽第六子朱瞻堈(音冈),至今已传了十三代。现任荆王叫朱慈烟,论辈分比朱由检还低一辈,不过已是年届三旬了。 听说陈天工奉旨求见,朱慈烟倒也不敢怠慢,将他请入府中。这座王府自然是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并有多处仍在大兴土木。 分宾主落座后,陈天工开门见山地道:“殿下,臣此次前来,实出无奈。皆因圣上遣李定国、李来亨二将军平定四川、贵州之叛,大军走到夷陵,因缺乏粮草而被困。圣上心急如焚,命臣急至军中协助二将军筹措军粮。” 朱慈烟本来不知陈天工的来意,还有些提心吊胆。因为他生性好色,娶了六位王妃尚不知足,昨天还刚将一位名技纳入府中。按照皇室的规定,藩王纳妃要在宗人府备案,皇帝批准后方可进行。可这些年朝廷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管这些破事,因此各地藩王无不广纳美女。 不过朱慈烟也听说新君崇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甫一登基便励精图治。昨天自己刚纳美女,今天就有朝臣到访,难道是有人向皇帝打了小报告,皇帝要惩治自己,向其他藩王立威? 当明白陈天工是为要粮而来后,朱慈烟才长出了一口气,立时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道:“陈大人,不是本王不肯出粮。只是朝廷兴兵平叛,这军粮自应户部、兵部筹措。就算筹粮困难,向各地官府要粮也就是了,为何要找上本王?” 陈天工赔笑道:“殿下之言极是,二位将军这几日也多次向各处官府催要了,包括荆州府也去过。可各衙门都说存粮已被三边总督洪承畴调去襄阳,现在青黄不接,实在交不出来。其实也不需要太多的粮食,只要够一万将士吃十天,大概也就是一千石就够了。若殿下能借给微臣这千石军粮,臣奏明圣上,圣上必大喜而嘉奖殿下,粮食早晚也会还给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其实别说一千石粮食,荆王在此地就藩一百多年,占有良田万顷,就几万石粮食朱慈烟也拿得出来。但他却假作为难,沉吟半晌才摇头道:“按理说陈大人开口,又有圣上谕旨,本王理当劳军。但不瞒大人说,外人都道藩王如何如何好,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苦自己知!王府上上下下近千张嘴,都得靠本王爵禄养活;依祖制,宗室又不能经商劳作,除了这点爵禄,只能坐吃山空。大人进来时也看到了,这王府已经几十年没有翻修,多处成了危房,本王也是出于无奈才雇人修葺,为此还欠着工匠不少银子。别说一千石粮食,就是一百石也没有,大人还是另想良策吧!” 陈天工还想劝说,一名老太监径直走上前来,对朱慈烟谄媚地笑道:“王爷,翠云姑娘睡醒了。依着王爷的吩咐,奴才赶紧跑来告诉王爷一声。” 朱慈烟听了登时眼冒邪火,起身拱手道:“陈大人,内眷有疾,请恕本王不能多陪。送客!”说罢径自去了。 陈天工登时气得手脚冰凉,心想这荆王不但一毛不拔,还公然违反皇帝的旨意,仍然使用已经被废除的太监!单这一条,就该狠狠地参他一本! 不过他此来是为筹措军粮的,因此也只能忍气出了王府。很快,他在城中与李来亨碰头,将经过讲了一遍。 李来亨听罢笑道:“陈大人不用生气,你以为藩王都像圣上一样?白费了这半天劲,还不如直接用计呢!” 陈天工也咬牙道:“荆王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如此,学生有皇命在身,也只好用此下策了!” 请各位大大投花留名,小弟在此谢过了~ 第873章 假扮流贼 红日西垂,天色渐暗,荆州城的守城士兵正要关闭城门,忽见北方尘头大起,一支约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在暮色中匆匆赶来。 荆州地区承平日久,又是鱼米之乡,老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别看各地流贼纷起,荆州却从来没乱过。守城军也没拿这支队伍当回事,还以为是从襄阳来的官军,因为三边总督洪承畴这段时间断不了派军来荆州调粮。 哪知离城墙还有百多步远,这支骑兵突然大声鼓噪,并且向城门处开弓放箭!守军这才意识到来的不是官军,赶忙紧闭城门、高悬吊桥,同时火速给荆州知府蒯大通送信。 蒯大通接报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登上城楼观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北门外的原野中,有上千支火把快速地来回游走,喊杀声震耳欲聋,时不时还有支冷箭射过来。当然由于距离太远,箭射不上城头,但这就已经把守军吓得缩在女墙之后,连头都不敢露一下。 这时荆州卫指挥使蔡永福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赶到,蒯大通忙颤声问道:“蔡将军,外面是哪里来的人马,有多少人?” 蔡永福也吓得神色慌张,扒着垛口向外看了两眼,赶紧缩回来道:“知府大人,城外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从火把数量判断,至少也在千人以上!末将猜测,这可能是流贼!” “流…流贼?流贼不是在襄阳么,怎么跑到荆州来了?”蒯大通气急败坏地道,“洪总督几次来催粮,说是抗击流贼,这下可好,把流贼抗到咱们这里来了!好在只有千把人,蔡将军,你的荆州卫应该能守住城池吧?” 蔡永福却满脸苦相地道:“知府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卫所缺额可不是打末将这开始的。荆州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有十个百户所,百户所定员一百一十二人,可实际上也就三四十人。这些人也不都在城里,像当阳、潜江、公安这些县都要派兵驻守,如今城中大概也就一千来人…” “嗨!”蒯大通顿足道,“那本官不管,反正你得给本官死守城池!城中有荆王,藩镇失陷,你我都得人头落地知道么!” 正在此时,外面的鼓噪声渐渐平息,那些火把却向城墙迫了过来。守城的荆州卫士卒都是军户出身,因为地面太平,几辈子都没动过刀枪了。见敌人气势浩大,这帮人还没交战就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子太小的甚至尿了裤子。 好在火把行进到一箭之地外就停了下来,为首者纵马上前几步高声喊道:“守城的听好了:我们是八大王麾下义军!听说你们荆州有个荆王,为富不仁鱼肉百姓,特来征讨,不干尔等之事。你们马上开城,我们保证只找荆王一人,对百姓秋毫无犯。若敢负隅顽抗,大兵过处,寸草不生!” 蒯大通当然不敢开城,但要拼死守城,他也没那个勇气。正满头冷汗之际,蔡永福出主意道:“听流贼之意,无非就是图财。知府大人,荆王富可敌国,流贼又是奔着他来的,现在事态紧急,不如让荆王出点血,把这伙强人打发了算了!否则流贼真要攻城,那可就危险了!” 蒯大通一听有理,再加上他对荆王这个土皇帝也素无好感,急忙赶至荆王府,把荆王朱慈烟强行请上城头。 朱慈烟一看外面的阵势,嘴唇都吓紫了。别看他贵为藩王,平时颐指气使,此时却连半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只是苦求蒯大通和蔡永福死守城池,千万不要让流贼打进来。 蒯大通便将蔡永福的主意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可朱慈烟听说要自己掏银子,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管蒯大通怎么吓唬他,就是不肯开口。 正在此时,西北方数里之外,突然烈焰腾空而起。朱慈烟望了一眼,登时心疼得顿足捶胸:“那…那里是本王的庄田!本王去年刚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来的,三千两啊!…” 守城军不敢作战,荆王又舍不得出钱,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人登上城头大声道:“殿下,知府大人,李定国、李来亨二将就在夷陵,何不请他们来解荆州之围?” 朱慈烟一看来人正是陈天工,立刻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陈大人快救本王!去请,快去请啊!” 陈天工却一脸为难地道:“不过二将军中无粮,将士也无力作战啊…” 朱慈烟心中一盘算,本来陈天工只要一千石粮食,折银不过几千两;而自己在荆州城外产业众多,就算流贼不攻城,把外面全抢光烧光,那损失可就没法计算了!因此只得咬牙道:“只要二位将军来救,本王情愿劳军!” 陈天工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告辞从西门悄悄出去“搬救兵”了。到了后半夜,城西方向杀声大震,荆州城外的人马随即向北撤退,很快便没了踪影。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不多时,陈天工去而复返,与他同来的还有上千骑兵。他立即对朱慈烟道:“殿下,流贼一见官军来援就退去了。但二位将军惟恐流贼去而复返,务要追而歼之。这军粮…” 此时朱慈烟就是再吝啬,也只得忍痛道:“只要消灭流贼,本王府中就存有香米万石,陈大人只管去取!” 千名骑兵立即直奔荆王府,扛上两袋粮食置于马背上,约有一百多斤,也不多拿,便立即牵马出城。陈天工也借故告辞,并告诉荆州守军要四门紧闭,七天之内千万别开。 直到离开城池数里,混在骑兵中的李来亨才对陈天工大笑道:“陈大人真是有手段,硬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当时我就站在荆王旁边,他心疼得脸都绿啦,哈哈!其实我白天都打听好了,找了个他的庄子放了把火,不过是烧了一堆稻草而已!” 陈天工也苦笑道:“学生自己是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这是圣上密谕,万不得已之时,只好如此。现在军粮够了,咱们赶紧入川,省得露出马脚!” 第874章 假扮流贼(一更) 红日西垂,天色渐暗,荆州城的守城士兵正要关闭城门,忽见北方尘头大起,一支约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在暮色中匆匆赶来。 荆州地区承平日久,又是鱼米之乡,老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别看各地流贼纷起,荆州却从来没乱过。守城军也没拿这支队伍当回事,还以为是从襄阳来的官军,因为三边总督洪承畴这段时间断不了派军来荆州调粮。 哪知离城墙还有百多步远,这支骑兵突然大声鼓噪,并且向城门处开弓放箭!守军这才意识到来的不是官军,赶忙紧闭城门、高悬吊桥,同时火速给荆州知府蒯大通送信。 蒯大通接报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地登上城楼观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见北门外的原野中,有上千支火把快速地来回游走,喊杀声震耳欲聋,时不时还有支冷箭射过来。当然由于距离太远,箭射不上城头,但这就已经把守军吓得缩在女墙之后,连头都不敢露一下。 这时荆州卫指挥使蔡永福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赶到,蒯大通忙颤声问道:“蔡将军,外面是哪里来的人马,有多少人?” 蔡永福也吓得神色慌张,扒着垛口向外看了两眼,赶紧缩回来道:“知府大人,城外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从火把数量判断,至少也在千人以上!末将猜测,这可能是流贼!” “流…流贼?流贼不是在襄阳么,怎么跑到荆州来了?”蒯大通气急败坏地道,“洪总督几次来催粮,说是抗击流贼,这下可好,把流贼抗到咱们这里来了!好在只有千把人,蔡将军,你的荆州卫应该能守住城池吧?” 蔡永福却满脸苦相地道:“知府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卫所缺额可不是打末将这开始的。荆州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有十个百户所,百户所定员一百一十二人,可实际上也就三四十人。这些人也不都在城里,像当阳、潜江、公安这些县都要派兵驻守,如今城中大概也就一千来人…” “嗨!”蒯大通顿足道,“那本官不管,反正你得给本官死守城池!城中有荆王,藩镇失陷,你我都得人头落地知道么!” 正在此时,外面的鼓噪声渐渐平息,那些火把却向城墙迫了过来。守城的荆州卫士卒都是军户出身,因为地面太平,几辈子都没动过刀枪了。见敌人气势浩大,这帮人还没交战就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子太小的甚至尿了裤子。 好在火把行进到一箭之地外就停了下来,为首者纵马上前几步高声喊道:“守城的听好了:我们是八大王麾下义军!听说你们荆州有个荆王,为富不仁鱼肉百姓,特来征讨,不干尔等之事。你们马上开城,我们保证只找荆王一人,对百姓秋毫无犯。若敢负隅顽抗,大兵过处,寸草不生!” 蒯大通当然不敢开城,但要拼死守城,他也没那个勇气。正满头冷汗之际,蔡永福出主意道:“听流贼之意,无非就是图财。知府大人,荆王富可敌国,流贼又是奔着他来的,现在事态紧急,不如让荆王出点血,把这伙强人打发了算了!否则流贼真要攻城,那可就危险了!” 蒯大通一听有理,再加上他对荆王这个土皇帝也素无好感,急忙赶至荆王府,把荆王朱慈烟强行请上城头。 朱慈烟一看外面的阵势,嘴唇都吓紫了。别看他贵为藩王,平时颐指气使,此时却连半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只是苦求蒯大通和蔡永福死守城池,千万不要让流贼打进来。 蒯大通便将蔡永福的主意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可朱慈烟听说要自己掏银子,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管蒯大通怎么吓唬他,就是不肯开口。 正在此时,西北方数里之外,突然烈焰腾空而起。朱慈烟望了一眼,登时心疼得顿足捶胸:“那…那里是本王的庄田!本王去年刚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下来的,三千两啊!…” 守城军不敢作战,荆王又舍不得出钱,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一人登上城头大声道:“殿下,知府大人,李定国、李来亨二将就在夷陵,何不请他们来解荆州之围?” 朱慈烟一看来人正是陈天工,立刻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陈大人快救本王!去请,快去请啊!” 陈天工却一脸为难地道:“不过二将军中无粮,将士也无力作战啊…” 朱慈烟心中一盘算,本来陈天工只要一千石粮食,折银不过几千两;而自己在荆州城外产业众多,就算流贼不攻城,把外面全抢光烧光,那损失可就没法计算了!因此只得咬牙道:“只要二位将军来救,本王情愿劳军!” 陈天工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告辞从西门悄悄出去“搬救兵”了。到了后半夜,城西方向杀声大震,荆州城外的人马随即向北撤退,很快便没了踪影。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不多时,陈天工去而复返,与他同来的还有上千骑兵。他立即对朱慈烟道:“殿下,流贼一见官军来援就退去了。但二位将军惟恐流贼去而复返,务要追而歼之。这军粮…” 此时朱慈烟就是再吝啬,也只得忍痛道:“只要消灭流贼,本王府中就存有香米万石,陈大人只管去取!” 千名骑兵立即直奔荆王府,扛上两袋粮食置于马背上,约有一百多斤,也不多拿,便立即牵马出城。陈天工也借故告辞,并告诉荆州守军要四门紧闭,七天之内千万别开。 直到离开城池数里,混在骑兵中的李来亨才对陈天工大笑道:“陈大人真是有手段,硬是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当时我就站在荆王旁边,他心疼得脸都绿啦,哈哈!其实我白天都打听好了,找了个他的庄子放了把火,不过是烧了一堆稻草而已!” 陈天工也苦笑道:“学生自己是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这是圣上密谕,万不得已之时,只好如此。现在军粮够了,咱们赶紧入川,省得露出马脚!” 第875章 峡江古道(二更) 陈天工与李来亨带着一千多石粮食返回夷陵,全军将士大喜过望,六七天来第一次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李定国与李来亨也对陈天工刮目相看,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白面书生,竟然能解决他们一万兵马都解决不了的粮草问题。 饱餐战饭后,李定国立即下令:全军拔营起寨,马上西进峡江道。 陈天工却道:“将军且慢。进兵自然是要进的,但学生以为,夷陵是战略要地,当地守军过于孱弱,最好能留下少数人马,以防局势突变。” 二将都莫名其妙,便请陈天工详细解释。陈天工便侃侃而言道:“夷陵位于长江三峡之第三峡西陵峡的出口,地扼川鄂咽喉,上控巴夔,下引荆襄。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此得名,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时期,西蜀和东吴正是在这里进行了夷陵之战。本来蜀军由蜀帝刘备亲统,兵锋甚锐,吴军连连损兵折将。后吴国大都督陆逊以退为进,先从秭归一带撤到夷陵,任蜀军占据夷陵以西的数百里山区。 “刘备轻敌冒进,沿建平、秭归、夷陵一线连设数十座营寨,号称七百里连营。因这一带全是山区,营寨也只能建在山上。陆逊则坚守不出,消磨蜀军锐气。 “对峙半年之后,蜀军深入敌境,路途遥远,山路崎岖,粮草不继,士气开始动摇。彼时正值盛夏,酷热难耐,刘备便让夷陵的水军也全撤入山中的营寨避暑。这时陆逊突然发动反攻,且以大火烧山,把蜀军杀得溃不成军,所有营寨全被烧毁。刘备仓惶逃回永安,既今之奉节,自此西蜀元气大伤,再也没能出三峡一步。” 这个时代《三国演义》已经很流行,李定国和李来亨也看过这部小说。此时再听陈天工一讲,就更加深了对夷陵之战的理解。因为《三国演义》从感情上是倾向刘备的,李来亨也深受影响,恨恨地道:“唉!都怪刘备不听诸葛亮的,非要来打东吴。打就打吧,还不带着诸葛亮,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李定国却淡淡一笑道:“今日听陈大人一讲,有茅塞顿开之感。来亨,我们可比刘备幸运,现在陈大人就是我们的诸葛亮嘛!陈大人想留下些兵力守夷陵,是不是为了防备流贼?” “学生焉敢与诸葛武侯相比,李将军玩笑了。”陈天工肃容道,“不过学生确实认为必须防备流贼。请想,流贼就在西北二三百里的山中,眼下洪兵驻守襄阳,双方相持日久,流贼粮草必然不继,肯定会有所动作。其动向无非有三条路:向东北入河南,向西北入汉中,以及向南来这里。今年北方又是大旱,河南、汉中夏粮恐怕会歉收,流贼去了也抢不到多少。因此学生以为,流贼最有可能南进,突入江汉平原。如果流贼占据夷陵,岂不是堵死了出川的道路?” 李定国与李来亨听得频频颔首之际,陈天工又道:“学生与李来亨将军荆州一行,已看出本地官军素质极差,根本不堪一击。二位将军虽是奉命平四川、贵州之叛,但既知此地紧要,最好还是留下些兵力驻守。想必圣上也会赞同的。” 李定国沉思片刻点头道:“陈大人所虑极是。若流贼占据夷陵,不但荆州等地都要不保,就连我军都没有归路了。窦名望!” 窦名望应声而出。他本是李定国的二团下属的步兵营营长,但因为人机警善战,李定国很器重他,从陕西起兵勤王之时,把他调到了骑兵营,此次平叛也带上了他。 “你率领二团五百骑兵驻守夷陵。”李定国缓缓地道,“粮草你自己想办法,任务只有一个:守住峡江道的出口。记住要经常用飞鸽传书,同时向圣上和本将报告流贼动向。万一流贼大至,一定要死守峡江道,不能让流贼轻松入蜀,否则军法从事!” 窦名望轰然领命。李定国和李来亨这才拔营起寨,沿长江一路西进而去。 他们率领的这支部队,是秦兵的老底子,身经百战,军纪严明,强行军自是不在话下。就在今年年初,他们从陕西急行千里赶到京师,途中翻越了山西的崇山峻岭,也仅仅用了六天。 可是当走上这条著名的峡江道,将士们才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诗可不是随便乱说的,而是入蜀路途的真实写照。 大军首先进入西陵峡。此处江水虽宽,却甚为曲折,多怪石险滩,江水奔流而来,一刻不停地冲击着江岸和江心巨石,发出雷鸣般的轰隆之声,让人闻之惊心。 而且西陵峡是大峡套小峡,峡中还有峡,破水峡、兵书宝剑峡、白狗峡、镇山峡、牛肝马肺峡、灯影峡,一个连着一个。两岸山势险峻,一条狭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栈道凌空架于峭壁之上,这就是峡江古道了。 这次远征军全是骑兵,在平原来去如风,可是到了这种地形,却是苦不堪言。人还好些,可马走栈道实在是太费劲了,稍有不慎,马蹄卡入栈道的木板缝隙,就会堵住全军的前进道路,甚至还会踩坏栈道。有好几次,将士们不得不忍痛把受伤的战马从栈道上推下以打通道路,战马从高空坠入江中,转瞬间即被冲得无影无踪。 西陵峡全长不过一百五十多里,但是第一天下来,全军只走了不到二十里。照这种走法,单是过西陵峡就要将近十天,还没等过巫峡、瞿塘峡,军粮就又耗尽了。 李定国、李来亨和陈天工均知道“兵贵神速”的重要性,紧急商议之后,只得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李来亨的部将、四团骑兵一营营长李守俊率领,撇下马匹连夜轻装前进,先去前方开路;一路不再走峡江道,而是直接翻山兼程西进;大队人马则仍继续前进。 连续急行军四天之后,大军终于抵达秭归。在前面,还有更加险峻的巫峡在等待着他们! 第876章 通过三峡(三更求花求订阅) “船过三峡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岭呀;鬼门关!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汗!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胆!” 悠长而激越的船工号子,久久地飘荡在壁立千仞的巫峡峡谷之中。但放眼望去,却是满谷雾气,云蒸霞蔚,数丈之外即不能视物,简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支绵延数里长的队伍,正沿着江岸边纤夫走的羊肠路,手挽着手小心翼翼地前行。行至一处巨石处,一位年轻的将领奇道:“快来看!这块大石头上怎么会有一道道的凹痕?” 附近的士兵一是走得累了,二也是被这快怪石吸引,无不驻足观看,赞叹不已。一名文士模样、袍袖却早被山石和树藤挂得一条一条的年轻人却笑道:“李将军,这叫纤夫石。这些凹痕可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纤绳勒成这样。” “陈大人你在开玩笑吧?”那年轻将领难以置信地道,“绳索再粗再结实,毕竟是软的,这是石头,可不是面团!” 众人哄笑之际,年轻文士却肃容道:“学生怎敢胡言乱语。三峡水势湍急,靠桨力、风帆逆水行舟均不可行,因此千百年来,船只若想溯流而上,只能雇佣纤夫拉纤。纤夫在拉纤过程中,会利用岸边的巨石,把纤绳绕在石头上,分担水冲船只的力道。长年累月之下,才形成这样的凹痕。还有你看这石头上还有点点凹坑,这是船行至此处时,船上的人用蒿杆点石借力以控制船的方向,时间长了就成了这样,斑斑点点好似泪珠一般,所以纤夫石又叫纤夫泪石。” 对话的二人,正是定南将军李来亨与兵部主事陈天工。他们自从进入巫峡,已走了整整两天了。此时二人又累又饿,好不容易江边有这么个歇脚的地方,便坐在巨石上休息,附近的士兵也七倒八歪地躺了一地,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不多时,李定国也赶了上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队拉纤的纤夫。这些人身材矮小精瘦,浑身*,身上的筋肉却是根根爆起,显示出正在使出极大的力量。每人肩上都绕着一道粗粗的纤绳,纤绳尽头处,一艘木船从浓雾中渐渐显出形状,船上立着的却全是战马。 那激越的船工号子,正是从这些纤夫口中发出的。 李来亨与陈天工赶紧腾出地方,让纤夫把纤绳系于巨石之上。一尺之外即是浩浩荡荡的长江水,虽然水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流速着实不低,从绷得紧紧的纤绳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时就连身经百战的秦兵战士,也不禁对这些貌不惊人的纤夫刮目相看,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凭着一身的力气,硬是把满载战马的船只从下游拉了上来。 如果说西陵峡的栈道还勉强能走,那么巫峡的栈道就更高、更险,且多处已经朽坏,根本无法通行。幸好江边有供纤夫通行的纤道,但是由于倾斜度过大,只能人过,战马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为了尽快通过峡江道,李定国只好决定人马分开,士卒走纤道,战马则雇佣船只和纤夫运输。 远征军虽然缺乏粮草,但银子是不缺的,至少带着几万两。为了尽快抵达重庆,远征军开出高价,几乎把三峡一带的纤夫和货船全都雇来了,这里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趁着休息的当儿,李定国向纤夫详细询问此处的地理。 一个五十多岁的纤夫头憨笑着道:“回军爷的话,三峡分为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瞿塘峡最短,西陵峡最长,咱们现在是在巫峡的中段,路程已是五停走了四停了。” 李来亨听了大喜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能走出三峡了?” “明天可不成!”纤夫头连连摇头道,“最少也得再走五天。今年上游大旱水少,若是换了往年,三峡这段水路上行,一个月也未必能过呢!” “什么?五天!”李来亨急得大叫道,“怎么会那么慢?李白的诗不是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么?就算有点夸张,西陵峡那么长,我们不也四天就过来了么?” “军爷有所不知,下行是快,但咱们是上行,越往前越难走。”纤夫头道,“从巫峡到瞿塘峡,江面渐渐收窄,尤其是三峡入口的‘夔门’,只有十来丈宽。军爷请想,那么多的江水从那么窄的地方过,那水势得多急?所以越往前走,就越费力气。” “不光是费力,还险得很呐!”陈天工也搭言道,“学生虽未来过三峡,却从书上看到过,夔门处还有一处大礁石,名为‘滟滪堆’。秋冬水枯之时犹可,若到春夏水涨,礁石大部被淹没,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一匹马大小。此时水势最急,行船下水,如箭离弦,分厘之差便会撞到礁石上,船毁人亡,故有‘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之说。” 那老纤夫频频点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是!所以小人等宁愿费力拉上行船,也不愿拉下行船。越到前面,须得走得越稳,所以至少还得五天。” “这怎么行呀…”李来亨愁眉苦脸地道,“我们从京师起兵到此,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如果再耽误几天,川中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这倒没关系。”李定国从容地道,“你和陈大人跟着船慢慢走,我率一部先步行到奉节,应该最多两天就到了。从奉节到重庆还有六百里路,但地势稍缓,再来个五六天急行军就行。说不定我攻下重庆,你和陈大人才刚刚出三峡呢。” “那怎么行!”李来亨当即蹦起来道,“先锋李守俊是我的手下,打重庆这一仗必须我来!” “圣上不是要二位将军会攻重庆么…”陈天工见二将又为争抢作战机会而争执起来,苦笑着劝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定国淡淡地道,“路上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如果等着战马通过,真的来不及了。来亨兄弟,既然你想先去,倒也可以。只是重庆地势险要,你又没有战马,只宜智取、巧取,不能硬攻。” “定国哥你就放心吧,圣上教给过我,出奇制胜,尽量避免打消耗战!”李来亨大笑着长身而起,急匆匆向前跑去。 “李将军,刚才你不是还说,想听学生讲讲巫山十二峰,还有巫山神女的传说么?”陈天工不无揶揄地高声叫道。 “你给定国哥讲吧,他还没婆姨呢!”李来亨头也不回地道,“我已经有了小凤,不稀罕什么神女了,哈哈!” 由于小弟的疏忽,章节编排出现了错误,现已更正,抱歉! 第877章 傅宗龙(一更) 李来亨进兵心切,率麾下五千秦兵抛下马匹急行军。他还嫌速度不够快,索性连盔甲也不要了,士卒只携带单刀、长矛和弓箭轻装前进,果然只用了一天一夜便穿过三峡,抵达奉节县城。当然,这也是秦兵平时训练极为刻苦的结果。换了任何另外一支官军,别说到奉节,恐怕这峡江道连走都不敢走呢。 大队人马刚出三峡,前锋李守俊便来报告:“团长,奉节县城四门紧闭,拒不让将士入城。因情况不明,到底是谁占着城池都不知道,我也没敢攻打。” 这时别说将士们,就连李来亨都是又累又饿,简直前心贴后心。李来亨听了把眼一瞪道:“别管是谁,先进城再说,不开城门就打进去!将士们,咱们最难走的路都走过来了,只要进入奉节,就可以狠狠地吃一顿,在床上好好睡一觉!给我打起精神来,冲!” 五千秦兵被他这么一鼓动,无不带着对吃饭和睡觉的强烈向往,猛扑至奉节城下。 奉节只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墙全是土坯,也就一丈多高,还有多处损毁。对于秦兵来说,这样的城墙当然不可能挡住他们。 见城头空无一人,李来亨高声喝道:“守城的给我听着!本将奉旨平叛而来,立即打开城门!否则不管你是谁,一律以谋逆论处!” 话音刚落,城头倏地立起一名三十多岁、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朗声问道:“既是官军,为何不穿号衣?难道你们是土匪,想赚开城门不成?” 见城头之人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李来亨想着应该不是发动叛乱的土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再看自己这边,他也不禁笑出了声。 原来因为行军太急,将士们都把盔甲扔给纤夫运输了。而秦兵本来就没穿过官军的号衣,此时天气渐渐炎热,急行军又是满身大汗,好多人都打了赤膊,就连李来亨也光着膀子。对方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李来亨忙说明身份,并捧出朱由检的圣旨朗声宣读。对面城门立即大开,那中年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哽咽着道:“可把圣上的救兵给盼来了!李将军,你们远来辛苦,快到城中歇息!” 一问之下,原来此人是重庆府铜梁县知县傅宗龙,现在是他带着几百人驻守奉节。李来亨也不及细问,先让大军入城,二话不说立即开饭。这五千秦兵是真饿急了,不管端上来多少饭菜,转眼就吃个精光,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负责送饭的守军都看傻了。 “呃!”李来亨打了个饱嗝,满意地拍了拍重新鼓起来的肚子,这才意识到傅宗龙还一直在旁边陪着,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行军太急,将士们都是昼夜兼程赶路,吃相不雅,让大人见笑了。” 傅宗龙却笑道:“将军何必过谦,将士能吃才能作战。有了李将军这支生力军,蜀中局势定会好转。” 这时李来亨才问起蜀中战况,傅宗龙的双眉渐渐皱紧道:“水西、永宁两路土司叛乱之后,水西土司安邦彦据贵州,僭号‘罗甸大王’;永宁土司奢崇明攻陷重庆后一路向西进兵,威胁成都,僭号‘大梁王’。二人都是夷族,又有姻亲,互为声援,贼势浩大,本地官军久疏战阵,根本不能抵挡。两个月前重庆陷落,连知府带附近县的知县、卫所官军,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学生所在的铜梁县,因离重庆太近,学生率千余官军与贼交战数次,损兵折将无法立足,只好退到奉节。因奉节知县也逃跑了,学生只得暂驻于此,等待朝廷大军前来。” “哦?”李来亨目光炯炯地问道,“傅大人为何不去别的县,单单来奉节呢?” 傅宗龙赶紧道:“奉节古称白帝城,唐时因尊崇诸葛武侯在此受蜀帝刘备托孤,临大节而不可夺,方改名为奉节。此地乃川东门户,三峡起点,只要扼守此地,就是千军万马也难通过。学生怕叛军占据此地,阻挡援军入川,只好以几百人苦守。幸亏叛军目光短浅,只知道抢掠川中平原富庶之地,没有往这边来。” 李来亨听得心有余悸,连连点头道:“傅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是刚从峡江道里穿过来的,别说几百人,就几十人把出口堵住,拆毁栈道,我们就要困死在峡谷里了!幸亏傅大人守住此城,远征军才有了个立足之地。一会儿我马上给圣上飞鸽传书,先给大人记上一功!” 这回轮到傅宗龙莫名其妙了。李来亨便让团部参谋处当场演示,将入蜀情况简明扼要地写出来,转为密码后放入三个小木匣,绑在三尾信鸽腿上。信鸽立即振翅翱翔,沿着大军入蜀的原路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信鸽一个时辰能飞二百余里,此地距京师大约二千五百里,圣上最快明日此时就可以接到急报了。”李来亨解释道。 傅宗龙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地道:“今上真乃旷世圣君!若此法能普及全国,不但驿站马力可以大为节省,消息传递也比过去快了数倍,似安奢之乱这种事,恐怕就很难发生了!” “是啊!”李来亨也由衷地道,“我奉旨出征的时候,圣上已经特意叮嘱,要在重庆、成都、贵阳等地建立固定的信鸽点了。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得先平叛,先把重庆拿下来再说呀!傅大人,你对这里熟悉,重庆的叛军现在是什么情况?” 傅宗龙听了又蹙眉道:“奢崇明攻占重庆后,自率三万人马去攻成都。现在成都是由石柱宣抚使夫人秦良玉率军驻守。秦良玉虽有勇名,毕竟是一女流,年龄也有些老了,更兼兵力不足,只能自保,无法破敌。现在驻守重庆的,是奢崇明的女婿樊龙,兵力约在一万。李将军远道而来,兵力又只有五千,依学生之见,不如在奉节暂驻,待李定国将军到后再会攻重庆,如此方有胜算。” 李来亨静静地听着,突然问道:“叛军有鸟铳和佛郎机炮没有?” “那个却是没有。”傅宗龙道,“叛军只是倚多为胜,兵器倒是简陋得很,无非是大刀长矛,还有不少竹竿。” “那就妥啦!”李来亨霍地起身道,“这样的乌合之众,还用等定国哥来?擂聚将鼓,准备出征!” 第878章 重庆攻略(二更) 李来亨擂鼓聚将,很快连级以上军官迅速赶到,傅宗龙也列席会议。其中营长有四位,除了先锋、四团骑兵一营营长李守俊外,还有二营长缑(音勾)明显、三营长黑有功和四营长李守玉。 李守俊和李守玉是亲兄弟,年龄和李来亨相仿,性格却都很沉稳。相比之下,另外两位给傅宗龙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些。这一方面是因为二人的姓都比较少见,另一方面则是二人性格鲜明,缑明显极为活泼,简直一刻都坐不住;而黑有功则是性如烈火,声如巨雷,震得傅宗龙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最让傅宗龙感到奇特的,还是秦兵的特殊建制。其实这些军官也都有千户、百户等官职,但是作战之时,还是按照朱由检组建的现代建制来运行。 傅宗龙其实对李来亨是有些担心的。他是云南昆明人,自万历三十八年考中进士,被外放回西南做官后,再也没有机会回京师。这个时代消息闭塞,他自然也不知道李来亨的辉煌战绩,只觉得这位定南将军太过年轻,又如此急于进兵,很怕他因为轻敌而遭到惨败。 不过接下来李来亨的安排,却让傅宗龙打消了这个疑虑。李来亨仍派李守俊的一营为先锋,先急行军到重庆外围侦察敌军动向,并要设法把重庆的地形详细画成地图。其余各部则集中前进,并留下少量兵力守住奉节,万一作战不利,最起码还能在这里等待李定国的二团增援。 李守俊刚要领命出发,傅宗龙忙道:“李将军,学生颇知重庆地理,不如和李营长一道出发,做个引路人。” 李来亨大喜,忙让傅宗龙为众军官讲解。傅宗龙侃侃而言道:“从奉节至重庆约有六百里,溯长江而上,依次是云阳、万州、忠县、酆都、涪陵等县。据学生所知,这些县只是被叛军抢掠过,并无兵力驻守,可以轻松收复。惟有重庆,叛军重兵把守,更兼有地形之利,易守难攻,李将军务要谨慎。” 李来亨忙问道:“怎么个易守难攻法,请傅大人详细讲讲!” “重庆上古为巴国之地,”傅宗龙颔首道,“战国时秦国灭巴,在嘉陵江汇入长江之地建巴郡城,此即为重庆建城之始。之所以选择此地建城,是因为其北面有嘉陵江,东、南两面有长江,三面环水,城池又是依山而建,欲要攻城,不但要先渡江,还要自下而上仰攻,难度极大。” 李来亨听罢双眉紧蹙,半晌才道:“没想到重庆地形如此险要。不过圣上有严旨,西南一定要速战速决,若是拖延时间太长,鞑子入寇,流贼到处乱窜,局面更无法收拾。所以就是再难攻,我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重庆,即使付出很大伤亡,也只能在所不惜。傅大人,您对重庆了解最深,有没有利于我军攻城的因素?” 傅宗龙这才知道皇帝用兵的深意,思索片刻道:“有的。首先,重庆地处山区,常年多雾,尤其是清晨时分,经常大雾弥江,快到中午才稍稍散去,叛军不易发现我军渡江。 “其次,重庆城共有十七座城门,应九宫八卦之象而筑,素有‘九开八闭’之说。城门多,则叛军必分兵把守,我军或有可乘之机。” “哦?”李来亨大感兴趣道,“大人请重点讲讲城门分布!” 傅宗龙微微一笑,从身上取出一幅地图道:“各位请看,此即是重庆城门草图。重庆当地有首歌谣,几岁的孩童都会吟唱,说的正是这十七座城门。其词曰: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 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洪崖门,广开船,杀鸡敬神。 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本;太安门,太平仓,积谷利民。 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 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 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 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报准;人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 定远门,较场坝,舞刀弄棍;福兴门,遛快马,快如腾云。 东水门,有一个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 “这十七座城门中,只有朝天门、千厮门、临江门、通远门、南纪门、储奇门、金紫门、太平门、东水门是开放的。其余八门,因城内火灾频发,官府认为乃城门太多,不能克制火星之故,便统统封闭了。” “唔…”李定国紧盯着草图,双目炯炯放光道,“这八座城门是拆掉堵死了,还是仅仅关闭?” “只是关闭了。”傅宗龙忙道,“这八座城门常年关闭,年久失修,过去官军就从来不守,只怕叛军也未必会守。” “好!”李来亨大喝一声道,“我军兵力不如叛军多,必须采用奇袭,借雾渡江,从四面同时攻城,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众军官听令!李守俊!” “在!” “你的一营走得最早,就辛苦一点,从南面攻城。不要攻那些开的城门,专从关闭的凤凰门、人和门、太平门突破!” “遵令!” “缑明显!你的二营从东面渡江,也是攻击关闭的太安门、翠微门!东段正面最窄,你被叛军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大,要做好苦战准备!” “遵令!团长,您就瞧好吧!” “黑有功!你的三营给我攻击北面的洪崖门、福兴门,必要时佯攻最大的朝天门。朝天门肯定是叛军重兵防御之处,给我小心点!” “遵令!团长,我老黑要是不把叛军的屎打出来,我就不姓黑!” “李守玉,你的四营和我的团部一起,攻击西面的定远门、通远门、金汤门。其余部队做为预备队。所有部队先在重庆周围埋伏好,暗中搜集渡船。听我号令,四面一齐攻城!”李来亨一拳捣在桌案上道,“这是远征军的第一战,首战必胜,务要一举拿下重庆。听明白没有?” 众将轰然应诺,李来亨将手一挥道:“一营立即开拔,其余各营休息一夜,明天四更启程!” 第879章 乘雾渡江(三更求花求订阅) 局势果如傅宗龙所料,李来亨所部从奉节长驱直入,接连收复云阳、万州、忠县、酆都、涪陵等地,均是兵不血刃。 由于有傅宗龙带路,秦兵也少走了不少弯路,行军速度比之前预想的更快。尽管没有马匹,轻装急行军之下,每天都能走一百二十里,仅用五天时间就抵达重庆城外。而秦兵平时训练都是野外负重行军,此时连盔甲都没有,口粮也是随地补充,更显轻松。 这天傍晚,各营陆续进入埋伏阵位。李守俊的一营走得最快,远远地埋伏在了与重庆一江之隔的南岸。他们在涪陵就已经渡过长江,入夜之后果然大雾渐起,很快就看不清对岸的城墙了。 有了夜色和大雾的掩护,一营的活动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李守俊一方面在一座小山丘后扎营,一方面立即派出侦察排的精兵,向南、西两个方向远远地警戒,防止与可能来重庆的叛军不期而遇。 不过这“扎营”也只是略具象征意义。因为急行军,一营从涪陵出发时,只带了一天的干粮。为着怕举火暴露目标,将士们也不敢烧水,只得就着凉水将干粮咽下。秦兵对此是习以为常,傅宗龙却被噎得直翻白眼,凉水下肚后很快腹中长鸣,连拉数次,脸色都变得惨白了。 不过大家也只能稍事休息,因为还有一个关键的任务必须完成:寻找渡船。道理也很简单,长江在重庆这段宽达二里,嘉陵江稍窄,也差不多有一里宽,江深水急,靠泅渡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好在重庆乃是千年古城,附近村庄稠密,自然也有不少打渔的船家。骑兵一营下辖四个连,每连负责一个村子,向村民征集渡船。 自从重庆被叛军攻陷,附近的这些百姓可算倒了大霉。当官的和官军全跑了,他们却来不及逃走。 叛军以彝族土兵为主,语言不通,蛮横无理,时不时便来村子中抢掠一番。若村民稍有反抗,土兵就要挥刀杀人,因此很多村民家中已被扫荡一空。 反倒是那些渔民,因为长年在水面上讨生活,很多家当都在船上。而土兵都是从川黔之间的大山里出来的,对长江这样的大河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感,平时多敬而远之。每当土兵过来,渔民们便撑船到江中躲避,方能避免劫难。 这次秦兵突然开到,又没穿着官军号衣,村民们开始也以为是土兵,吓得四散奔逃。直到秦兵反复讲明身份,村民听秦兵说的是汉话,这才惊魂甫定。 李守俊便开始按照李来亨的将令,向村民征集渡船和船夫。本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原则,李来亨开出每个船夫赏银十两、每艘渡船赏银五十两的高价。但由于行军太急,一两银子也没带,只好打白条记账。不过李守俊也再三向村民保证,只要收复重庆,白条立刻兑现。 村民们饱受叛军欺凌,早就盼着官军来打重庆了。别说是有重赏,就是没赏钱,为了全家老小的生路,也有不少渔民跃跃欲试,情愿帮秦兵过江。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一营已经征集到三十艘渔船。 不过这渔船平时只作打渔之用,并非专门的摆渡船只,最多仅能容四五人同乘。骑兵一营是个加强营,下属四个连也都是加强连,每连二百余人,合计近千人,这一趟却仅能渡一百来人过江。李守俊不禁双眉紧锁,心想如果渡江的时间拖得太长,突然性就大打折扣。一旦被叛军发现,那攻城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这时傅宗龙的肚子稍稍好受了些,见李守俊为渡江的事发愁,勉强一笑道:“李营长,不用发愁,你是不知道重庆这里的大雾有多大。现在请让将士们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丑时之后大雾弥江,我们尽可一趟一趟地摆渡过去,只要在对岸勿发出声响即可。别看城墙离江边仅有十来丈远,叛军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对这个白白净净的文官,李守俊其实是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团长李来亨吩咐过,傅宗龙熟悉重庆地形,作战时要充分考虑他的意见。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守俊只得依言行事。 天交丑时,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心中有事的李守俊霍地坐起,很快将所有将士集结到江边,低声吩咐道:“此次我们是攻城,长枪使用不便,一律留下,只带单刀和弓箭。每人口中叼一支箭,严禁出声。船到对岸后,给我全部伏下,没有我的命令,严禁有任何行动,违者立斩!现在即刻登船,我带一连先上!” 战士们立即依令而行,傅宗龙也坚持要过江,李守俊便搀着他上了一条小渔船。又上了两名战士,渔船就满了,船夫解开缆绳用竹篙一点,小船便飘飘荡荡进入江中。 此时不论是李守俊还是那两名秦兵,都感到极其紧张。原因也很简单:雾太大了!不论是月光、星光还是对岸重庆城中的灯光,都无法穿透这浓得像牛奶一般的迷雾;明明听到附近不远处即有摇橹声,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夜间江水生寒,饶是李守俊这样身经百战、心如坚石的将领,也顿生无助和惶恐之感,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 倒是傅宗龙低声笑道:“李营长勿忧。这些船家都是在江中使惯了船的,就闭着眼也能渡江。《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草船借箭,也是借助大雾才瞒过曹襙。演义未必是真,今夜定南将军乘雾渡江,奇袭重庆,却是货真价实,此战必能名垂千古!” 听了傅宗龙这番话,李守俊和秦兵做为军人的自豪感陡生。尽管随着船只逐渐进入江心,在水流的冲击下,小船开始剧烈晃动,几人反倒平静下来,极度疲劳的李守俊居然还抓紧时间打了个盹。 约有半刻时间,船只靠岸,李守俊立即登岸匍匐于地,细听对面,果然毫无动静。首批渡过来的一百多人也同样伏好身形,渡船随即离去。 如此往复八次,终于将一营所有将士全都渡过长江。 接下来,就是度秒如年的等待! 第880章 发动总攻(四更求花求订阅)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大雾却仍然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更白更浓。 这一夜,李守俊的一营战士可谓吃尽了苦头。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单衣,连日急行军时,因为满身大汗,倒也不觉得怎样。可如今伏在江岸边一动也不能动,如今虽是四月,但山区的夜晚还是很凉的,那滋味可想而知。 但是秦兵军纪严明,那也真不是盖的。说不许乱动,真的一个乱动的都没有,即使有个别人受了风寒,忍不住想打喷嚏,也只得紧紧地捂住口鼻,硬生生闷回去。 如此严格执行军令的结果,就是十余丈外城内的叛军对这支部队一无所知。当天色渐渐亮起来以后,李守俊依着傅宗龙的指引,又悄无声息地将部队移到凤凰门、人和门、太平门外。这些段城墙干脆一个守军都没有,李守俊也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等待团长李来亨发出的信号了。 估摸已经到了辰时三刻,城中的声音也渐渐噪杂起来,想是叛军与居民已经起床。李守俊等得焦躁,心想若再不发动进攻,大雾一消散,自己立即会被叛军发现,那可就麻烦了! 正在此时,忽听遥远的西方传来一阵阵闷响。秦兵将士急抬头看时,却见天空中隐隐有亮光传来,随即杀声大震! 李守俊等的就是这一刻。事先李来亨与各部约好,发动总攻时,会引燃大量礼花做为信号。虽然因为雾太大,无法看到礼花在天空中绽放,但那熟悉的喊杀声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李守俊:总攻开始了! 就在这一刹那,李守俊身上所有的寒冷、疲劳和困倦全都一扫而空。他霍地长身而起,高举手中单刀,从胸膛中爆发出最简单却是最有力量的一个字:“杀!” 一营的将士已经等了太久,这一声命令,不啻于让他们得到了解放。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近千名没有了战马的骑兵挥舞着单刀一拥而上,向着已经守了大半夜的重庆城墙发起冲击! 十几丈的距离抬腿就过,与其他城池不同的是,重庆城因为有长江和嘉陵江这两道天然屏障,是没有护城河的,如今反而给秦兵提供了不少便利。他们很快贴上城墙,大部分开始蚁附攻城,而李守俊则率领警卫排,直冲南线关闭三门中位于正中的人和门。 果然如傅宗龙所说,人和门由于很久无人通行,城楼上也根本没有士兵把守。厚重的城门虽然很坚实,可是城楼两侧的城墙却坍塌了一小块,造成这里的城墙比别处都矮了不少,仅有不到一丈。 “搭人梯!”李守俊大吼一声,两位警卫排战士当即靠在城墙上,将身形稍稍一蹲。 李守俊立即飞身而上,踩着两名战士的肩膀,一只手扒住墙头,单臂运力,身形一纵,已经翻上城墙!后面的傅宗龙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是没想到李守俊有这样的好身手,二是没想到李守俊身先士卒,做为一营之长,就这么带头杀了进去! 很快又有十余名秦兵跟着李守俊攀上了城墙,可是他们在人和门根本没遇到任何抵抗,因为这里连一个叛军也没有。李守俊急命打开城门,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关闭了一百多年的人和门缓缓开启。伴随着呛人的尘土,外面的二百多名秦兵蜂拥而入。 直到这时,叛军才有所反应。 此时盘踞在重庆的叛军主将,正是永宁土司奢崇明的女婿樊龙。自从奢崇明率主力西进攻打成都,他就在重庆当起了土皇帝,每日纵酒银乐,逍遥快活。 因为他很清楚,四川为数不多的官军都去守成都了,重庆这里四面环山,极难通行,朝廷就算从外省派军来援,至少也得走上三五个月。等不到那时,他早把重庆城值钱的东西搬空了,那时他就可一把火烧掉重庆,大摇大摆地返回永宁老家。 至于老丈人奢崇明,愿意当大梁王就自己当去,成都有本事打下来就打,打不下来,他也绝对不会去救。樊龙的小算盘打得很精,他已经能够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奢崇明失利,他就可占据永宁,就算朝廷大军来围剿,万不得已之下,还可以和奢崇明划清界限,投降官军。如此一来,他就会成为新的永宁土司,这一手也是几百年来各土司降而复叛、屡试不爽的招数。 可是樊龙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宿醉未醒之际,官军已经杀入城中!不单是李守俊的一营,其他各路由于选择了根本无人防守的关闭城门,也都没遇到抵抗,等叛军反应过来,八座城门已经全部落入官军之手! 大雾之中,叛军根本不知道官军来了多少兵马,但震天的喊杀声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永宁土兵的战斗力,说实话比普通农民也强不了多少,只因凭借人数优势发动突然袭击,再加上原来的官军太无能,才能占领重庆。当然土兵中也有些个人格斗能力突出的,不过都跟着奢崇明去打成都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平时连像样的训练都没有,更遑论什么战略战术了。 樊龙也被喊杀声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大事不妙,第二个念头就是赶快堵住城门,不让官军杀进来。 可是出来才知道,官军已经从关闭的城门杀进来了,他的一万人由于猝不及防,再加上缺乏统一的指挥,已经是各自为战,城中早已打乱了套。 樊龙的脑筋转得还是很快的。他马上就判断出来:城池已经守不住了,现在必须马上突围。彝族土兵对山地作战较为擅长,只要遁入山中,他有把握任何官军都追不上他,那时他就可以伺机反击,说不定还能重新杀回来。 想到此处,樊龙大吼一声,率领着几百亲卫就直奔南面的金紫门而来。金紫门离他居住的总镇官署很近,只要冲出城去,官军可以借着大雾杀进来,他自然也可以借着大雾逃出去。 可是樊龙跑到这里才发现,茫茫雾气之中,已经有一小队浑身被露水湿透的官军,排出一个古怪的阵形,将城门死死封锁! 第881章 葬身鱼腹(一更) 叛军主将樊龙在金紫门被挡,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冲出去。至于这里为什么只有十几个官军,自己手下的守城土兵又跑到哪去了,他就无暇细想了。此刻樊龙身边还有几百人,都是土兵中的精锐,人数上无疑占有绝对优势,便将手一挥,直接向城门洞杀了过去。 而十几名官军并不慌张,全部退入城门洞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人各自拾起就地取材的三块门板,将正面遮得得严严实实,阻挡了叛军的视线。 土兵们倒也没太在意,心想就凭这么几块门板,难道还想挡住几百人的冲锋么。他们很快就冲到门洞跟前,不过由于门洞宽仅八尺左右,就算是再多人来,也最多只能并排站三四个,剩下的只能在后面挤着。 前排的土兵自是抡刀便剁,官军则用门板封挡。几名土兵刚剁了没两刀,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嘶!原来官军上面用门板挡住土兵的刀,在门板下面却探出两三柄单刀来,趁土兵不备一通横削。几人猝不及防之下,全被削断了双腿,颓然倒地。 后面的土兵稍一犹豫之际,几扇门板立即向前压迫,将倒在地上的几名土兵“吃”了进去,不过仅前进了几步就退回原位。再看刚才那几名受伤的土兵,全都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见同伴死得这么干脆利落,死相如此之惨,土兵们血液中的凶残嗜杀也被激发起来,再次向门洞发起了进攻。可惜这次进攻与上次如出一辙,几扇门板一退一进再一退,又有几名土兵先是被削断腿,然后被吞入阵中乱刀砍死。而官军仍保持着原来的队形,也不急于攻出门洞,就那么堵着。 这时土兵们也有点看出了门道:这肯定是官军的一种阵法!既然门洞内太狭窄,单刀无法施展,土兵们这次又换了一队长枪手,在门洞外面用长枪猛刺,心想自己的长枪比对方的单刀长,这回你再砍腿就砍不着了吧。 孰料几块门板突然放下,露出了后面开弓如满月,蓄势待发的十名官军。就在双方照面的一瞬间,利箭离弦!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土兵又非常密集,根本避无可避,顷刻间就倒下了七八个,后面的一阵大骇,赶紧退开。 这时前后近二十名土兵的尸体,已经在门洞口堆成了一小堆,更加阻碍土兵的进攻。而官军方面则是无一人受伤。 本来城池在大雾中被攻破,土兵们就正在惶急,如今见十余名官军,就能连续挡住数百人的几次进攻,士气更加低落。 还是樊龙脑筋转得快,一看从城门直接冲难以奏效,立即大吼一声道:“冲上城墙,直接跳城出去!” 土兵们这才醒过味来,纷纷涌向城门洞两侧的马道,乱哄哄地往城墙上跑。重庆城的城墙高约两丈,从这个高度直接跳下去,难免会有人受伤,可是叛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樊龙在十余名亲兵的簇拥下登上城头,发现空无一人,不禁心中窃喜。这时很多土兵已经用手扒着垛口,将身子尽量下探,然后松手坠下。一些身体素质不太好的,这一摔就摔断了腿,再也无法动弹。 樊龙也如法炮制,他体壮如牛,只是墩了一下,还能忍痛站起。此时雾气开始渐渐散去,樊龙才发现,逃出来的土兵还真不少,仅南面这个方向就有一两千人,却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撤退,难道等着汉人来杀么!”樊龙气得大吼一声。 土兵们却咧嘴道:“将军,没有渡船,我们无法过江啊!” 樊龙这才猛然醒悟:是啊!城墙虽然好翻,但十余丈外就是宽达二里的长江,没船怎么能过去!他这才有些明白,官军为什么会任土兵翻城墙逃跑了。 可惜现在明白过味来,已经太晚了。只听身后隆隆作响,金紫门已经缓缓关闭,城头突然杀声暴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数百官军,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将还没来得及跳城的土兵也全都从城头赶了下来! 此时城墙和江边狭窄的十余丈范围内,二千多名土兵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挤作一团混乱不堪。城头则是弓弦响动之声不绝,无数支利箭带着“嗤嗤”的破空之声,如同密集的雨点般向叛军罩下,顷刻间江边就变成了一个血色的世界! 东、南两面都是长江,北面是城墙,土兵们现在只有一条逃生之路,就是沿着江岸往西面跑。樊龙在亲兵们血肉之躯的掩护下,拼命向西逃窜,而城头到处是官军在开弓放箭,他身边的土兵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好不容易从金紫门逃到西南角的南纪门附近时,樊龙身边已经仅剩不足一百土兵,余者大多命丧箭雨之下。 南纪门再往前就是金汤门,金汤门以西就是绵延不绝的丘陵地带。樊龙心中窃喜,暗想只要进入山区,官军就追不上了,此役虽然损失惨重,最起码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 可还没等他高兴完,前方突然又是杀声大震,紧接着不少原来负责防守西城墙的土兵如潮水般被官军驱赶着败了过来,樊龙徒劳地想收拢部下,可此时叛军兵败如山倒,根本收势不住! 樊龙心里清楚得很,既然土兵从四面败了回来,说明前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而转身回去,更是死路一条。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踉跄着跑到波涛滚滚的长江边纵身跃入,奋力向对岸游去。 其他叛军走投无路,也只得纷纷跳江。有不少土兵根本就不会游泳,刚下去就被江水吞没;其余的虽然奋力划水,无奈水势越到江心越是湍急,大部分人都在力竭之后,被滚滚长江冲向下游。一眼望去,江面上到处是起伏不定的土兵尸体,其状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李来亨亲率的四营,也从西面包了上来,与李守俊的一营胜利会师。将士们自是欢呼雀跃,傅宗龙却望着江面上的浮尸,颇为不忍地道:“这些夷人原本也是我朝百姓,如今葬身鱼腹,殊为可叹!” 李来亨却大马金刀地坐在江边,哈哈一笑道:“谁要他们叛乱呢?圣上多次告诫我们,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人民犯罪!” 第882章 报捷京师(二更) 李来亨用傅宗龙之计趁雾渡江奇袭重庆,取得了一场出乎意料的辉煌胜利。 对于秦兵来说,守城战他们打过很多次,但是攻城战还是第一次。如果叛军有鸟铳等火器的话,战斗无疑会艰苦很多。但幸运的是,土兵的装备很差,完全没有火器,而且秦兵又沾了浓雾的大光,直到攻上城头,也没被叛军发现,后面的战局就已经无法更改了。 当然在具体战术上,李来亨的布置也可圈可点。一年多前在秦王庄,秦兵打过一次精彩的守城战,对手是李自成的流贼。在那次战役中,秦兵故意放弃外城诱敌深入,将那时还叫“郝摇旗”的郝永忠一举擒获,也彻底粉碎了流贼驱使老百姓攻城的毒计。 在那次大战后的总结会上,郝永忠就提出,如果流贼不是轻敌冒进,而是占领外城后首先控制好城门和城墙,那么自己就算败退,也不至于被生擒。 这条意见非常重要,大家很快达成共识:以后如果遇到攻城战,一旦攻上城墙,根本无须急着向城内发起进攻,只要牢牢控制城门和城墙就行了。守军最大的依赖就是城墙,没了城墙,就会在慌乱中自行瓦解。攻方若急于求成,反而会陷入艰苦的巷战。 这次李来亨正是这样布置的。四个营攻上城头后,并不急于入城厮杀,而是牢牢守住十七座城门,并因地制宜使用简易鸳鸯阵,使得叛军根本无法从城门逃跑。 又由于重庆三面环江,李来亨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地形,故意放叛军翻过城墙,然后在城墙上放箭。这就等于攻守双方掉了个,叛军无路可逃,不是被射死就是在江中淹死。 最后清点战场,一万叛军中,有三千多在战斗中被杀,一千多被俘。剩下的都跳了江,伤亡情况就无法统计了,不过十个里都未必能活下来一个。 惟一让李来亨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叛军的主将樊龙没有抓到。按照他原来的想法,得赶快渡江去追赶叛军。不过傅宗龙建言,土兵最擅长翻山越岭,一旦钻入大山,就很难摸到了。李来亨也知道秦兵连续急行军和一场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只好作罢。 这一战秦兵的减员也很严重。虽然在战斗中阵亡的将士并不太多,只有二三十名,受伤的也没超过一百人,但由于极度疲劳,昨夜在潜伏中又受了寒,普遍出现了感冒发烧的症状。全军近五千人,至少有三分之一生病,就连平常像铁打一样的黑有功都发起了高烧,李来亨只得改变策略,先固守重庆再说。 接下来就是善后了。首先,李来亨派各营严守城墙,尤其是十七座城门,以防叛军反扑。 其次,他派出各营的侦察排渡过嘉陵江和长江,在离重庆城十里的范围内布下多处岗哨。因为重庆的雾实在是太大了,叛军就是吃了这个亏,李来亨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只要敌兵来袭,侦察排发现后,可以立即举火为号,秦兵就会有所准备了。 第三,收敛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首。对于秦兵阵亡将士,当然是要用棺木妥善盛敛,待战局平定后,运回故乡隆重安葬。 对于叛军的尸体,因为秦兵统计战功从来不用首级,所以这些尸体的存在,实在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若刨坑掩埋,还得费时费力,留着又容易传播瘟疫。李来亨倒也痛快,让秦兵将这些尸体堆在一起,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重庆百姓见了无不拍手称快。 第四,就是处理内政了。秦兵进城后首先出榜安民,让老百姓各司其业。然后在百姓的告发下,抓了一批投靠叛军的人,这其中还包括不少重庆府原来的官吏,甚至还有一个正六品通判。李来亨将这些人和被俘的叛军一起囚入大牢,请旨后再做处置。 与此同时,李来亨也请傅宗龙代为清点各处府库。因为秦兵的突袭非常成功,叛军什么物资都没来得及转移,粮草堆积如山,银库中还存有两个月以来搜刮的五十多万两银子,傅宗龙依例全部暂时封存。当然,粮食就不能省着了,除了秦兵再也不用发愁吃饭问题外,还赈济给了城中穷苦百姓一些。 第五,尽快与李定国部取得联系,并用飞鸽传书把收复重庆的消息立即传回京师。 三天以后,李定国的大队人马也抵达重庆。他们由于要等着纤夫把马匹拉过三峡,耽误了好几天时间。因为江水湍急,还翻了几艘船,损失了将近一百匹战马。当然抵达奉节以后,路程就比较顺了,骑兵有了马匹如鱼得水,很快就赶到重庆。 二将合兵一处,加上陈天工和傅宗龙,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陈天工首先道:“圣上希望二位将军能速战速决,如今大军从京师出发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收复了重庆,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现在将士们太过疲劳,无论如何也要在重庆休整几天,还望二位将军认真考虑。” 傅宗龙也道:“重庆虽然收复,附近各县可能还有叛军盘踞,学生以为应先将这些近敌肃清,然后再图进取。” 李定国点点头道:“二位大人说得很有道理。如今我们第一步已经成功,占领了重庆,则将永宁与水西叛军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我料围攻成都的奢崇明得到消息后,肯定会无心再攻成都,急于逃回永宁,和水西叛军互为支援。我军正好可以以逸待劳,休息几天后找个奢崇明的必经之处设下埋伏,狠狠地打他一下。” 李来亨也赞同几人的主张,不过提出要派出小股侦察部队,先去成都、永宁、水西三个方向打探敌军动向。 四人便联名上奏,将战况和行动计划转为密码后,再次用飞鸽传书急报京师。 两天之后,三只信鸽中的两只顺利飞抵京师。已经改名为李思红的红娘子接报译出之后,连夜送入宫中的内阁;内阁也不敢怠慢,立即到养心殿送呈御览。 朱由检看罢急奏后大喜,却又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语道:“是时候了!” 第883章 新的任务(三更求花求订阅) 第二天清晨,李来亨收复重庆的消息理所当然地在朝中、尤其是内阁引发热议。以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中立派大臣为首,再一些新晋的官员,认为官军在各战场上屡战屡败,这一战的胜利显得尤为宝贵,理应重重嘉奖,以振奋官军士气。 但是不少东林系官员却认为,皇帝既然派成基命监军,李定国和李来亨就该等成基命抵达军中,然后依令而行。如今成基命还没赶到湖北,二将就擅自冒进,虽然这一仗侥幸取胜,仍是功过不能相抵,应该申斥才对。 当然也有为二将辩护的,比如中书舍人王夫之就认为,二将出发在先,成基命领命监军在后。二将进兵神速,根本不知道皇帝又派了监军,此即所谓“不知者不罪”。 又有东林党人马上反驳:既然李来亨可以飞鸽传书报捷,难道朝廷就不能飞鸽传书命令他停下等成基命么? 王夫之则从飞鸽传书的原理出发,马上驳了回去:远征军在移动当中,信鸽飞回京师当然可以,京师的信鸽却不知道远征军的动向,自然无法返回军中。 就在官员们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皇帝朱由检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并不急于表态。 前一段时间朱由检很少上朝,基本上只在忙一件事,就是接见、培训新晋官员。跟着他忙的还有吏部,此前吏部对地方官员的任命和调动,基本上到正七品县令这一级就行了,下面的县丞、主簿、典史等低级官员,往往是下面报上来,吏部走个批准程序,因此低级官员基本上都是父子传承。 这次朱由检却要求将新科进士大量地派到地方做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并把替换的官员全部召进京师述职,政绩优异者升迁,平庸或不称职者或贬或免。 这个工作量就太大了。数千新科进士,就得对数千个岗位做出调动。还得考虑到籍贯、官员年龄等各方面因素,把孙承宗忙得不可开交。 朱由检借着这个机会,便以“方便吏部办公,有事可及时面君“为由,将吏部衙门搬到了紫禁城内。 紫禁城内的房间号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空着的实在太多。朱由检把文华殿北、称为“南三所”的一处宫殿简单收拾一下,就让吏部搬了进去。这南三所共有二百多间屋子,吏部虽然职员众多,也只占用了五十间,剩下的暂时空着,朱由检还打算陆续把其他衙门也搬进来。如此一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办公,官员推诿拖沓的毛病果然收敛不少。 经过近一个月的忙碌,吏部总算把这几千新科进士大部分安排了出去。其中有些颇具才干的,朱由检还亲自过问。比如熊汝霖就被派到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任典史;袁枢任山西大同府大同县主簿;杨廷麟任北直隶大名府大名县县丞;罗明祖任南直隶苏州府吴县知县;许国佐任山东济南府通判;钱嘉征任顺天府宛平县知县… 官员外放以前,朱由检一一亲自接见勉励。这些刚刚步入仕途的官员无不感恩戴德,纷纷表示要在任上做出一番成绩,绝不辜负皇帝的圣恩。 今天朱由检又轻车简从出了紫禁城,大臣们还以为他又是去国子监培训进士了,谁也没有在意。 孰料朱由检转了个弯,径直奔信王府而来。自从骊妃朱存棋进宫,就只剩陈圆圆和秋琳娜在此居住了。 二女见皇帝突然驾临,又惊又喜,却都忍不住泪水涟涟。朱由检屏退左右,一手拉着一个,不好意思地道:“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冷落了你们两个,我这不是给你们赔罪来了么,就不要伤心落泪了。” 其实朱由检是非常想将二女接入宫中的,蕊儿也屡次跟他提过。在秦王府两年,陈圆圆和秋琳娜已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这次分别了这么久,彼此之间的思念都十分强烈。 陈圆圆何等聪明,还不待朱由检解释,已经柔声说道:“万岁不用自责。圆圆出身风尘,秋琳娜是番邦女子,以我们二人的身份,一旦进宫,就会引来朝野很大非议。万岁能将圆圆救脱苦海,圆圆已经感恩不尽了,又岂敢有非分之想。” 秋琳娜也黯然地道:“皇帝陛下,我知道自己是外国人,不能嫁给陛下为妃。可是我还是怀念在秦王庄的那段日子,我要求并不高,只要能经常见到皇帝陛下就行了!” 朱由检心中又何尝无动于衷。既然已经接纳了这两个身世坎坷的女子,他又怎忍心把她们推出去。不过陈圆圆所说,也确实是朱由检所顾虑的。封建礼教控制的舆论还是非常厉害,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都不要紧,但若纳清楼女子或是西洋女子为妃,那可绝对是违反祖制,不但东林党,天下所有读书人都会反对,朱由检好不容易布的局就有被打乱的危险。 因此朱由检满面愧疚地道:“对不起,虽然我现在做了皇帝,但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说了算的。我肯定会把你们接入宫中,但可能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二女听了虽然不敢说什么,却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朱由检赶紧笑道:“不过你们也别着急。我怕你们烦闷,特意给你们安排两个有趣的工作,你们可愿意做?” 陈圆圆和秋琳娜听了大喜道:“只要能为万岁做事,再苦再累我们也愿意!” “秋琳娜,你是西洋人,又精通各国语言。”朱由检笑眯眯地道,“朝廷马上就要成立外交院,归属礼部,负责与世界各国打交道,到时候给你安排个差事。葡萄牙的若昂公爵近日就要抵京,你很快就可以大出风头了。” 秋琳娜高兴得一下子跳入朱由检的怀中,格格欢笑道:“太好了,希望这位公爵能给我带来一些俄国的消息!” 朱由检赶紧后退两步,尴尬地笑道:“至于圆圆姑娘,你的任务就比较紧迫了,帮朕办一份报纸吧!” 第884章 京华时报(一更) 两天之后,在京师的街头上,突然出现了很多小到七八岁,大到十几岁的孩子,抱着一叠厚厚的纸高声吆喝:“看报看报!定南将军大展神威,借雾渡江,光复重庆!” 路人无不好奇地驻足观看。在这个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非常缓慢,官府又有意实行愚民政策,即使朝廷已经知道了前线的捷报,传播到民间至少也得有几天的时间,因此老百姓对重庆大捷还是一无所知。 更让他们感到新鲜的,则是这些孩童怀中抱着的这一叠叠纸。难道如此重要的大事,竟是记在这些纸上,任小孩子当街随意发放么? 有些人便上前讨要,却被这些小孩子一顿奚落:“这叫‘报纸’,是卖的,可不是白给的!一文钱一份!” 不少老百姓一听说还要钱,立即扭头走开。原因有二:第一,很多人根本就不识字,拿了也看不懂;第二,一文钱能买一个大馒头,肚子还填不饱呢,看这东西有什么用! 不过京师毕竟是首善之地,有钱人和读书人还是不少的。一文钱对他们来说,当然也根本不算问题。有人出于好奇,便掏钱买了一份。只见这份名为“报纸”的东西,是四大张白纸从中间对叠而成,共分八版,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墨印的小字。头版最右上角是四个漂亮的行楷字:京华时报。 这已经够让人感到新鲜了,但大字后面还附有五个小字,就更是极能吸引眼球。 这五个小字是:主编陈圆圆。 陈圆圆,名满天下的“秦淮八艳”之一,色艺双绝,谁人不知?不过两年以前,她从金陵教坊司脱了籍,去向不明,坊间传言她入了秦王府,成为当时的秦王、如今的万岁崇祯爷的爱妾。难道这份“报纸”,竟是出自她之手? 这下立即满街轰动,很多人心想这辈子没机会见陈圆圆,能摸摸她接触过的东西,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再说大家也都好奇陈圆圆究竟会在报纸上写些什么,于是马上哄抢起报纸来。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报童的报纸都被抢购一空,没买到报的人则是大失所望,连连追问报童:“这些报纸你们是从哪得来的?” 报童们一下子收入了几十文到一二百文不等的铜钱,也是眉开眼笑,边跑边喊道:“想看报纸就得出手快,今天的报已经没啦!不过没关系,明早还有卖,先到先得!” 街上车水马龙,报童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买到报纸的人心有不甘,便围在那些买到报的人身边,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上面是什么内容。 有些小气的就不愿意让别人沾这个光,把报纸往怀里一揣扬长而去,众人只好干瞪眼。当然也有些好热闹的,不但让别人看,还站在高处大声朗读。 众人初时还只是出于好奇而围观,可是听到报上的内容后,却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人越聚越多,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因为这份报纸的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 第一版叫做“头条新闻”,写的是近期发生的国家大事。恩科新取六千进士、扩建京师外城、太医院防治鼠疫等都以一句话的简明形式出现在头版,但是绝大部分版面都被两个最新的消息占据,一是李来亨取得重庆大捷,二是葡萄牙公爵若昂即将抵京会见皇帝。 对于“葡萄牙”是哪里的番邦,“公爵若昂”又是谁,老百姓倒是不大感兴趣。但重庆大捷就很受关注了,因为朝廷用兵虽然远在千里之外,说到底也关系到每个人的安全。像辽东那样屡战屡败,长此以往,那不就亡国了么?这回好不容易朝廷大胜了一回,老百姓们也都很感振奋。 不过得知这场大胜就发生在五天之前,而且还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重庆,又有些人产生了怀疑。因为即使是驿站六百里加急,五天消息也难到京师,陈圆圆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第二版和第三版叫“深度报道”,全是对重庆大捷的详细介绍。从二将奉旨出征开始,到因缺乏粮草被困夷陵,荆王劳军,勇穿三峡,再到奇袭重庆,每个环节都介绍得极为详细。 而且报道所用的语言并非文言文,而是普通老百姓都能听懂的白话文。把人们听得如痴如醉,简直比听评书还过瘾。当听到李来亨施巧计,把叛军统统赶进长江,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片发自内心的叫好,以及经久不息的雷鸣般掌声! 第四版内容一变,名为“环球风云”,以一个整版的篇幅介绍了葡萄牙这个番邦国家。 有了前面内容的吸引,老百姓对这个和自己切身利益关系不大的国家也发生了兴趣,同样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人还边听边议论道:“过去总说佛郎机炮、佛郎机人,原来原来人家不叫佛郎机,叫葡萄牙!这可真是奇了,难道他们的牙齿都是葡萄做的?葡萄该有多软,如何咀嚼硬物?” 第五版名为“新闻评论”,内容是一个署名“亭林”的人,对此次远征军在途中的遭遇所发的评论。其言辞非常激烈,直斥各地官府自扫门前雪,故意不给远征军提供粮草,才导致二将在夷陵被困多日。 尤其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文章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三边总督洪承畴,认为他在襄阳屯兵数月寸功未立,不但白白浪费了朝廷的粮饷,远征军路过时还故意刁难,分明是拥兵自重。 第六版与前面几版风格迥异,名为“文学赏析”,是摘录一些诗作。其中既有李白、杜甫这样的前朝名家大作,亦有当代文人的新作。普通老百姓对这些是不大感兴趣,但读书人就如获至宝了,尤其是新科状元黄宗羲的诗。心想研读状元的诗作,就能体察皇帝的喜好,说不定对下次科考大有裨益。 第七版则非常实用,名为“物价参考”,上面详细罗列了京师各种商品昨日的价格,并附列了江南地区一些主要商品的市价。这对老百姓帮助就太大了,谁买东西都想买便宜的,不想被奸商狠宰。有了这个价格,谁再卖东西太贵,老百姓就一目了然了。 第八版则更为奇特,名为“广告专版”。今天专版上有两则“广告”,第一则是在外城永定门内新开张了一家医院,欢迎附近居民前去问诊,免收问诊费;第二则是黄海商帮在正阳门外开了家“永和”包子铺,开业大酬宾,前五天包子半价。 到了正午时分,这份报纸终于被官员们看到了。不少大臣看了都是勃然大怒,将报纸狠狠掷于地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第885章 驳斥李标(二更) 不出朱由检意料,在京华时报发行的当天下午,内阁次辅李标就拿着一份报纸紧急求见。 朱由检心里清楚,李标可不是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了一大批对报纸这个新事物大为不满的官员。必须把他驳得哑口无言,这份报纸才能办得下去,所以立即在养心殿召见了李标。 果然,性情耿直的李标开门见山地道:“陛下,今日在街市中,有小童兜售此物,名为‘报纸’。臣也辗转得到一份,观其内容,多有违禁之处,臣以为陛下必须降旨停刊!” 朱由检却装傻道:“既然违禁,让顺天府查封也就是了,何必问朕?” 李标只得赔笑道:“陛下,按报上所载,此报为陈圆圆所编。坊间传闻,陈圆圆现居于信王府…” “哦!”朱由检假作恍然大悟道,“没错,圆圆姑娘是在信王府暂住。朕为藩王时,曾在西安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并助她脱了乐籍。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朕让她在信王府暂住,应该也没什么吧。” “陛下,陈圆圆虽以姿色著称,毕竟曾是风尘中人。”李标垂首奏道,“天下女子容貌出众者何其之多,陛下尽可依祖制遴选入宫。若钟情于一清楼女子,难免惹朝野非议。” 朱由检听了不觉动怒,把脸一沉道:“清楼女子又怎么了,有多少清楼女子是出于自愿?就拿圆圆姑娘来说,她出身乐籍,自幼就被南京教坊司迫着卖艺献唱,比普通百姓更尝尽人间冷暖。李大人前几日在日讲上还说过,君王应爱民如子,难道乐户就不是民么?更何况圆圆姑娘已经脱籍!再说,圆圆姑娘只是在信王府暂住,朕也并未说要纳她为妃!” 李标见朱由检面色不善,更加确定皇帝和陈圆圆关系非同一般。又一想自己主要是为报纸而来,可别节外生枝了,忙躬身奏道:“若陛下与陈圆圆并无瓜葛,更应让她停止发行报纸。” “李大人若不提陈圆圆倒还罢了,既然提起,朕倒要看看这份报纸有何违禁之处。”朱由检向李标要过了报纸,看了两眼便笑道,“李大人,朕觉得并无违禁之处啊?” 李标赶紧道:“陛下,像朝廷用兵等军国大事,岂可妄传轻议?” “李大人有些小题大做了吧。”朱由检漫不经心地道,“朝廷不是早就有‘邸抄’么?我看这报纸与邸抄也没什么分别,而且还刊载了一些和百姓生活有关的内容,是好事一桩嘛。” “陛下,臣以为不然。”李标肃容道,“邸抄固早已有之,但那是在官府之间传抄的,而这报纸却是面对普通百姓。” “有什么不同么?报纸上的内容又并非军事机密,老百姓知道有什么相干?陆放翁有诗云‘位卑未敢忘忧国’,让老百姓了解些国家大事,朕觉得很有必要嘛。”朱由检悠然道。 “当然不同。”李标振振有词地道,“老子有云:‘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是以圣人之智,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此乃圣人之言,望陛下慎思之。” 朱由检当即冷笑道:“老子之言,不足为凭,我朝又不是以道家学说治天下。他这番话,无非就是愚民政策。殊不知愚人者常自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愚弄老百姓,老百姓也就会愚弄你。前日阁臣周道登日讲时说,君王要有敬畏之心,朕以为说得很好。敬畏什么?不光是要敬畏天地、祖宗,更要敬畏百姓。圣人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江海岂可愚弄乎?” 朱由检来了个现炒现卖,把前两天日讲时的内容,对自己有利的全拣出来驳斥李标。 李标当然无法驳斥孔夫子,只好同样搬出“圣人之言”道:“可是陛下,《论语》中同样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说。” 朱由检早知他有这一问,故作惊讶地道:“李大人,你乃是当世大儒,怎么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懂?” 李标莫名其妙地道:“陛下,这一句并不难懂啊!其意就是说,只要让百姓按照圣人指导的道路走就行了,并不需要让百姓知道为什么。因为圣人智虑深远,非常人所能及,百姓无智而强知,不过是自寻烦恼。” 朱由检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李大人,你完全错了,连句读都搞错了!这一句可不是像你这么断句,而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是说,老百姓什么都懂,那就应该由着他们去做;如果有什么不懂,那就让他们懂!圆圆姑娘创办报纸,正是遵守圣人之训,功莫大焉!” 这回轮到李标目瞪口呆了,没想到皇帝居然对孔子的话做出了全新的解释!欲要辩驳,却又无从辩起!只得换个角度道:“即使如陛下所说,朝廷也是刚刚得到收复重庆的消息,还有什么葡萄牙公爵,臣都闻所未闻,陈圆圆又是如何知道?” “这个并不稀奇,”朱由检呵呵笑道,“官府可以用飞鸽传书,民间自然也可以用,可能圆圆姑娘也有自己的渠道吧。自古就有‘鸿雁传书’之说,可没听说过连这个都要禁的。至于葡萄牙公爵若昂,朕确实已经邀请他来京师商讨大计。可是是葡萄牙人那边流传出来的消息吧。” “那,那个‘亭林’攻讦三边总督洪承畴的文章呢?”李标已有点理屈词穷,只得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难道百姓可以妄议朝政、重臣?” “公道自在人心。”朱由检神情转为冷峻道,“即是朕,每做一件事,也难免引发朝野议论,更何况一个洪承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连两句议论都承受不住,那就不要做官了!朕是绝不会学周厉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 第886章 报纸的意义(一更) 李标与朱由检争论了半日,不但无法说服皇帝,自己反而理屈词穷。最后朱由检用两句话打发了他:“《大明律》不是没有规定不许平民办报纸么?法无禁止即可为,再说一份小小的报纸,哪里值得李大人这样大动肝火。就这样吧,朕还有不少奏章要批红呢!” 被轰出来以后,李标急忙返回内阁,将与皇帝交涉的结果告诉众阁臣。 内阁成员对这件事看法也不尽相同,像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人,都和朱由检一个腔调,认为不必对民间的一份报纸太过在意。 而像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吴伟业等比较年轻的中书舍人,则对报纸的出现抱支持态度。 而东林系大臣的内部意见也不太统一。除了李标这样的坚决反对派以外,有不少人对报纸本身并不赞成,但因为主编是陈圆圆,不由自主地就心有所向。 散朝之后,东林党人又在首辅韩爌府中聚会讨论此事,最后还是钱龙锡的一番见解得到众人的赞同。 钱龙锡认为,想将报纸取缔,一则于法无据,二则很明显陈圆圆得到了皇帝的支持,所以根本无法取缔。 至于皇帝支持陈圆圆办报纸的原因,恐怕并非是怜香惜玉那么简单,而是打算利用报纸影响民间舆论,再用民间舆论影响朝政。比如李来亨收复重庆这件事,如果满大街上都是一片赞誉之声,阁臣还以二将不等监军擅自行动为由予以责难,皇帝就可以把民意搬出来压大臣。 因此,必须对民间舆论加以控制。既然无法取缔陈圆圆的报纸,那么东林党人完全可以自己也办报纸,用数量压倒陈圆圆。那时民间舆论也被东林党所掌握,皇帝就不好一意孤行了。 众人均认为钱龙锡的计策妙极,心想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东林党人个个都是笔杆子,写文章骂人那是拿手好戏,只要报纸付印,还不得把那个“亭林”用唾沫淹死。 就在东林党人紧锣密鼓地筹备自己的报纸,准备与陈圆圆唱对台戏的同时,朱由检再次赶到信王府,为陈圆圆打气。 陈圆圆的京华时报,当然是在朱由检的大力协助之下才得以发行的。钱龙锡的猜测对了一部分,朱由检办报纸,确有控制民间舆论的意图。但报纸的功用并不仅限于此,除了是一种宣传工具以外,还可以传播知识和文化,逐渐开启民智,打破精英阶层对国家政治事务的垄断。另外,信息传播与广告也是很实用的功能,对经济的发展大有好处。 朱由检做为一个穿越之人,现代科技他懂得并不多,但是像报纸这样并不需要太高技术含量的东西,他当然是要搬过来尽快实现的。 为了避免思想守旧的大臣干扰,他决定不以朝廷的名义办“官方媒体”,而是采用民间发行的办法。这样就可以绕过内阁,让报纸尽快发行。否则,单是说服东林党人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 正好陈圆圆现在无事可做,她名气既大,又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主编人选了。“京华时报”这个名字,就是陈圆圆自己取的。 当然,在这个时代,办报纸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办报就得印刷,若像邸抄那样用人力手抄,根本无法满足发行量的需要。 而印刷工匠在这个时代还很稀缺,整个京师也不过只有几十名而已。其中一多半还隶属于国子监等官府,为了避嫌也不能用。朱由检便让陈圆圆高价从民间雇用工匠,好不容易雇了十名。 在具体的印刷方式上,陈圆圆选择了活字印刷。其实活字印刷术虽然在北宋年间就已发明,但因为印刷质量不如雕版印刷,一直没有大规模普及。 但是朱由检要求报纸每天发行,用雕版印刷就根本来不及了。活字印刷虽然质量稍差,但朱由检现在要求没那么高,只要先把发行量弄上去就行。 京华时报的第一期只发行了五百份,给报童的价格是半个铜板一份,报童卖一个铜板,可以赚取一倍的利润。价格如此之低,报纸肯定是亏钱的,但朱由检告诉陈圆圆现阶段不必考虑成本,因为报纸的价格必须得低,否则老百姓舍不得买,印了给谁看?等影响慢慢扩大以后,则可通过广告实现收支平衡。 朱由检进府之时,陈圆圆正忙着校对京华时报第二期的内容。朱由检没有惊动她,而是在旁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只见她虽然忙得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原来那种淡淡的哀愁已经一扫而空。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劳动的喜悦!从现在开始,她可以不用再依附任何人而活,也给千千万万像她这样的不幸女子做了一个杰出的榜样。这时的陈圆圆更具一种别样的美,朱由检不禁看得入神了。 “皇帝陛下,您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不是觉得圆圆小姐太美了?”秋琳娜的一句玩笑,将朱由检和陈圆圆同时惊醒,两人也都立刻臊了个大红脸。 朱由检赶紧用话掩饰道:“是,啊不,不是…那什么,我是来看看陈姑娘办报纸还有什么困难,嘿嘿嘿。” 陈圆圆也赶紧低下头去,略有些犹豫地道:“万岁,圆圆听说朝中大臣对这份报纸意见很大…” “不用管他们,只要老百姓欢迎就行。”朱由检笑道,“估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报纸出现,他们才是你的竞争对手。现在京华时报的发行量才五百份,实在太小了,要尽快达到五千份,并且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昨天给了你顾炎武的文章,今天用王夫之的这一篇,记住一定要用笔名,可不要让他们的身份暴露了。以后还要公开接受投稿,这样你就不用为排版发愁了。至于怎样让报纸的内容更受老百姓欢迎,我想以陈姑娘的冰雪聪明,肯定有更多的好点子,我就不过多干预了,呵呵。” 看着朱由检与陈圆圆二人谈笑风生,秋琳娜颇有些嫉妒地道:“皇帝陛下,你对圆圆小姐的承诺已经实现了,那对我的承诺呢?” “快了快了!”朱由检满头黑线道,“最多还有三五天,葡萄牙人就会进京!” 第887章 葡萄牙使团(二更) 朱由检并不是在忽悠秋琳娜。三天之后,以刚刚宣誓就职的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为首的使团,乘坐四艘葡萄牙海军军舰抵达天津卫大沽港,并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礼部侍郎徐光启隆重接入京师。 对于这次历史性的会晤,事先朱由检并没有与任何大臣商量。直到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他才让陈圆圆的京华时报披露了这一消息。 立时又是满朝大哗,官员们对这件事同样看法不一,议论纷纷,立场则大致分为两派。 以礼部尚书来宗道为首的一派,坚决反对朱由检与若昂会面。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大明乃天朝上国,而不管是“葡萄牙”也好,“佛郎机”也罢,不过是海外蛮夷。若其遣使纳贡,承认大明为宗主国,国王接受皇帝册封,尚可以“朝觐”的名义来京师叩见皇帝。可该国与大明并无封贡关系,皇帝自然没有理由接见。不但不能接见,为避免惹出事端,连让他们在天津登陆都不行。 而以阁臣钱龙锡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葡萄牙人早就在澳门生活,与“倭寇”、“红毛”等夷人不同,他们的活动还算规矩,可谓虽未有封贡之名,但有封贡之实。而且其国出产佛郎机炮与红夷大炮,做工精良,远胜国内工匠。为了得到这些火器来抗击建虏,皇帝可以接见其国王,但应明确封贡关系,即葡萄牙必须奉大明为宗主国。 对此朱由检真有点哭笑不得,心想你们也不看看大明现在都什么德性了,别说对付不了海上来的强敌,连区区几十万人、只会骑马射箭的女真人都搞不定,还有什么可妄自尊大的! 这次他可不给大臣们面子了,立即降下一道严旨,说明此次对葡萄牙使团的接待,一切都由皇帝亲自安排,任何官员不得非议阻挠,否则以抗旨论。 在使团抵京的那一天,朱由检盛排威仪,以最高规格接待。他命令京师三大营选派精锐将士三千,在永定门外排成整齐的方阵,又令京师三品以上官员一齐随自己的銮驾接出城外。大臣们虽觉得礼节太过,但碍于皇帝的严旨,也只好闷闷不乐地随行。 不多时,一支庞大的使团队伍由远至近,人数至少也有三四百,看来若昂同样非常重视此次的会晤。 朱由检远远地望见若昂在徐光启和汤若望、马尔蒂尼等传教士的陪同下,骑着马渐渐接近,便下了銮驾徒步上前迎接。众大臣目瞪口呆,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都觉得皇帝此举实在有损天朝上国的颜面。 若昂望见朱由检,也赶紧远远地下马,大踏步上前,亲热地与朱由检来了个拥抱。众大臣见了无不气得吹胡子瞪眼,心想这洋人也太过放肆! 朱由检却不理众人,只爽朗地对着若昂笑道:“朕刚从徐光启的飞鸽传书中得知,阁下已经正式宣布不承认西班牙对贵国的统治,并就任葡萄牙国王。朕在此代表大明,对阁下和贵国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祝贵国人民早日将西班牙人驱逐出去,恢复独立。” 他一边说,身旁的秋琳娜一边翻译成流利的葡萄牙语。若昂认真地听罢,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外语。大臣们当然听不懂,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皇帝身边这位金发碧眼的异族少女。 秋琳娜便朗声翻译道:“若昂国王殿下说,非常感谢大明皇帝陛下对葡萄牙王国和人民的祝福。他还说,葡萄牙王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今天能与皇帝陛下在京师会晤,意义非常重大。希望此行能加深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友谊,并达成广泛深入的合作。他还邀请皇帝陛下在合适的时间访问葡萄牙。” 众大臣一听,更是把鼻子都气歪了,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在想:你个小小的蛮夷国家,还真想与我大明平起平坐?尤其可气的是,还想让圣上去你们那小破国?圣上乃是天子,有道是“贵足不踏贱地”,这个若昂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接下来就是双方互相介绍下属。朱由检将十六名内阁成员向若昂一一介绍,对此阁臣们倒还有些受用,说明最起码皇帝还是看得起自己的嘛。于是不管心里情愿不情愿,好歹也与若昂一一见礼。 葡萄牙使团方面,若昂首先向朱由检介绍了他的亲妹妹安娜公主。安娜今年十七岁,与朱由检同岁;生得与若昂颇为相似,都是面庞轮廓分明,眼睛大而深邃,皮肤稍黑,嘴唇丰满,即使以东方人的眼光看,也是一位绝色美女。 若昂介绍完毕后,安娜对朱由检灿然一笑,用刚学会的汉话生硬地道:“皇帝陛下,您好!”说着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 朱由检先是一怔,立即想起人家这可是西方的礼节。女方手都伸出来了,男方要是不接着,那可就太不礼貌了。于是便用右手将安娜的手轻轻托至身前,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这下周围的官员们又是大哗,心想这么重要的外交场合,皇帝怎么如此不尊重!那洋婆子也太过无耻,怎么就敢公然以色相勾引皇帝!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皇帝多纳几个妃子,女人见得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倒是有不少夹道欢迎的百姓见此情景欢呼起来,有的还互相打趣道:“张二哥,你老盯着那洋婆子作甚,莫非是看上她了?小心回家嫂子戳瞎你那双眼!” “李老黑,你别胡说八道!洋婆子俊倒是俊,但你没看万岁爷都亲她手了么。说明万岁爷看上她了,不日就要将她封为皇妃。我有几个脑袋,敢对万岁爷看上的女人动心思?” 朱由检听了也不敢乐,心想这吻手礼不过是西方常见的礼节,中国人少见多怪,以后人员来往多了,见多了,也就不会有这些非议了。 接下来若昂又介绍了他的一些重要部下,包括葡萄牙海军总司令埃斯特拉达上将、果阿总督卡斯特罗、葡萄牙印度洋舰队司令平托中将等人。 朱由检则一眼看见夹在人群中的郑森,马上把他叫过来笑道:“半年没见,你可长高了不少啊。怎么样,在澳门生活得还习惯吧?” 郑森忙跪倒叩头道:“陛下嘱托,末将半刻也不敢忘!只要陛下降旨,末将等立即回来,不管是建虏还是倭寇,这次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第888章 款待使团(三更求花求订阅) 葡萄牙使团进京后,朱由检亲自带着他们四处参观,整整花了一天时间。而这些使团成员也恰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被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明帝都彻底震撼了。 在这个时代,欧洲虽然有些地区出现了强有力的王权,但大多数地方还是封建领主林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城市。即使是欧洲最大的城市伦敦,人口也不过三十万左右,而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更只有五万人,城市规模也就可想而知。 而京师本来就有一百多万人口,现在又在扩建外城,大量招募流民做工,人口已经超过二百万。面对着川流不息的街市和接踵摩肩的人群,若昂和安娜都有些看傻了,连连询问朱由检,到底如何治理这么多的臣民。当朱由检微笑着告诉他们,京师并非大明最大的城市,而全国人口至少也在一亿以上时,葡萄牙人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充满了对这个神秘而伟大的东方国度的敬畏。 至于气势磅礴的内外城墙、美轮美奂的皇城、庄严瑰丽的天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就更是让葡萄牙使团赞不绝口,这样的建筑别说让他们建造,就是想他们都不敢想。 本来朱由检还想带他们去看看最能代表中国的建筑:万里长城,可是考虑到路程太远,使团日程紧张,只得作罢。但只听朱由检和秋琳娜的讲述,葡萄牙人已经长大了嘴巴,心驰而神往之了。 朱由检让葡萄牙使团参观京师,当然不仅仅是出于礼节。他还想让若昂认识到,大明是一个何等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伟大国家,和这样的国家打交道,你必须得心存敬畏,而绝不能把对付其他殖民地的手段往这里套。 当天晚上,朱由检与皇后蕊儿一起在紫禁城乾清宫大摆宴席,盛情款待葡萄牙使团一行。不过这宴席也符合朱由检一贯的风格,丰盛而不奢侈,管你吃饱吃好,却绝不为了搞什么花样而肆意浪费。陪同出席的不少大臣都不禁大摇其头,心想我泱泱中华饮食文明何其博大精深,皇室盛宴更应极尽奢华之能事,怎么到了当今圣上这里,一下子变得穷酸起来,甚至还赶不上一个大臣的家宴。 若昂却是对朱由检肃然起敬道:“皇帝陛下,我在欧洲参加过很多王室的宴席,在澳门也接触过一些贵国的商人。与他们相比,不得不说,今天的宴席显得简朴一些。但这也让我更为尊敬皇帝陛下,您做为帝国的主宰,难道不比那些商人更有资格享用精心烹制的美味么?但您没有那么做,说明皇帝陛下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治理国家上。” 朱由检故意让秋琳娜大声翻译了若昂这段话,然后朗声笑道:“国王殿下能与朕有相同的看法,朕觉得找到了知音。大明帝国是很大,也很富有,但如今也面临着很多困难,坦率地讲,还有很多穷人。我们中国有句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愿意做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所有中国官员全都离席向朱由检叩拜,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倒把葡萄牙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秋琳娜费力地将这句话翻译过去后,若昂没有说话,却陷入深深的沉思。倒是安娜公主满脸崇敬地向朱由检举起酒杯,说了一串葡萄牙语,然后一饮而尽。 秋琳娜忙为朱由检翻译:“公主说她在欧洲见过很多君主,还没有一位像您这么年轻而不贪图享乐的。她认为您是真正的英雄,值得她向您敬酒。” 旁边的中国大臣听了,顿觉有些刺耳,心想“英雄”这次词虽是褒义,但用在皇帝身上可就不大恭敬了。再说这番邦女子以为自己是何人,难道皇帝不说这番话,还不配让她敬酒不成! 朱由检却知道,因为文化上的差异,在这个时代,欧洲的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普遍比中国的妇女要高,尤其是向安娜这样的贵族女子。而欧洲的贵族男子也比较讲究“骑士精神”,对女性比较尊重。所以欧洲王室的女子一般都非常矜持,能在这样的场合对自己说这番话,那就是表示极高的赞赏了。 所以朱由检也举杯微微一笑道:“安娜公主过誉了。真正的英雄,是可以为了崇高的理想而牺牲自己的人。与他们相比,朕还不大够格。”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想起了芳魂已逝的李崇瑶和李贞妍,不禁心头猛地刺痛起来,眼圈也微微泛红。为了掩饰情绪上的变化,朱由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吐了口气。 女人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蕊儿和秋琳娜知道朱由检为什么伤心,赶紧岔开话题;而安娜将关切的目光落在朱由检略显苍白的脸上片刻,也转向秋琳娜欢笑道:“秋琳娜小姐,从容貌上看,你是俄国人,对么?” 秋琳娜大喜道:“公主猜得一点没错!” “你为什么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皇帝陛下服务?”安娜好奇地问道。 秋琳娜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阴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想在这么重要的宴会上,因为个人的私事耽误大家的时间。” 朱由检其实也一直非常好奇,秋琳娜在被蒙古人掳走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远东。之前他也问过两次,但每次秋琳娜都闪烁其词。朱由检就知道这里必有一段她不愿意对别人讲的辛酸往事,既然秋琳娜选择将它埋在心底,自己又何必去揭她的伤疤呢。 安娜也同样看出了这一点,对秋琳娜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道:“想不想知道一些家乡的消息?” “当然想!”秋琳娜一下子变得非常急切,“是不是俄国发生了什么大事?” “俄国刚刚结束了与波兰和瑞典之间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安娜笑道,“做为让步,俄国同意斯摩棱斯克归属波兰,波罗的海沿岸的土地归属瑞典。和平终于降临了。” 秋琳娜听罢却是脸色大变,喃喃地道:“不,这不是和平。这是耻辱!” 第889章 欧洲局势(一更) 秋琳娜对俄国局势的过激反应,更让朱由检确信她绝非普通人,甚至不是一般的贵族,而应该是身处高位,她的家族至少也得是公爵、侯爵之类的身份,而且能对俄国政局产生相当的影响力。所以即使她是女子,即使她与祖国相隔万里之遥,俄罗斯仍让她牵肠挂肚。 从这个角度来说,朱由检是很敬佩秋琳娜的。但是对沙皇俄国这个国家,他又素无好感。在历史上,沙俄是一个典型的扩张成性的国家,不但在欧洲、中亚频频发动战争,而且从十六世纪开始,跨过乌拉尔山向亚洲发展,仅仅用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就占领了西伯利亚及以东的广大地区,成为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 而当沙皇俄国的势力范围开始与中国接近时,这个国家就使用种种卑劣的手段,企图蚕食中国的领土。像清代的噶尔丹叛乱,就不无沙俄挑唆的因素;沙俄更在中国东北地区直接使用武力侵占雅克萨,后来经过数次战争,两国通过和平谈判签订《尼布楚条约》,才算结束敌对状态。 可就是这个貌似平等的条约,沙皇俄国也捣了鬼。因为当时的清政府无人会俄语,不得不请两名欧洲传教士做翻译。然而沙俄买通了这两名传教士,摸清了清政府的底线,从而在谈判中占尽便宜。 而清政府则目光短浅,在谈判中一再退让。本来清政府的第一方案是两国以勒拿河为界,直到北冰洋;第二方案是沿外兴安岭到亚欧大陆最东北端的楚科奇半岛划界;第三方案是以贝加尔湖为界。可是这三个方案全被愚昧无知的清政府慷慨地“让步”掉了,最后反把原属于中国的贝加尔湖以东大片领土划归俄国。谈判代表索额图还自以为是缔造和平的功臣,康熙皇帝也常以“千古一帝”自居,其实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到了十九世纪末,趁着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腐朽的清政府国门,沙皇俄国再次对中国伸出了魔掌。他以调停中国与列强之间的矛盾有功为借口,强迫中国签下《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勘分西北界约记》、《伊犁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从而没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从中国割走了一百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并策动外蒙独立。可以说,在西方列强中,沙俄未必是最凶残的一个,但绝对是从中国攫取利益最多的一个。对这样的国家,朱由检怎能不防? 念及此处,朱由检顿时感到有些痛苦。从感情上说,秋琳娜是一个美丽、勤劳、善良、勇敢的好姑娘,朱由检也很喜欢她活泼开朗的个性;可若她真是俄罗斯贵族,一旦中俄产生纠纷,甚至爆发战争,她又该何以自处?还该不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好在秋琳娜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转换话题,向安娜探听欧洲其他国家的近况。 安娜的神色变得稍稍凝重道:“还是老样子,几乎所有国家都被卷入到了无休无止的战争中。贪得无厌的哈布斯堡家族把持着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控制了奥地利、匈牙利、西班牙和波希米亚还不知足,还要占领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全境,当然遭到了欧洲各国王室的一致反对。 “现在,丹麦国王在法国、英国和荷兰的支持下出兵德意志,双方激战正酣。不过依我看来,哈布斯堡家族的实力还是更强一些,恐怕丹麦也难以避免战败的命运。真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在战火中失去家园和生命!” 若昂则接过话题笑道:“丹麦、英国和荷兰都信奉新教,是异教徒;而哈布斯堡家族更是邪恶之源,他们之间打得越惨烈才越好呢。若不是愚蠢的腓力为了支援他在奥地利的亲戚,贸然与法国和荷兰开战,我们又怎能有机会复国?” “那英国最近怎么样?”朱由检还是比较关心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查理。 若昂撇了撇嘴,不屑地道:“盎格鲁撒克逊人永远是那么傲慢和粗鲁。他们的老国王詹姆士死了,他的儿子查理刚刚加冕,不过查理比他的父亲更为好战。詹姆士的大女儿、也就是查理的姐姐嫁给了巴拉丁选帝侯,查理便想通过这层关系,对神圣罗马帝国施加影响。他又对腓力的妹妹玛丽亚垂涎三尺,希望能娶她做王后,进而和西班牙拉关系。但是玛丽亚拒绝了查理,这家伙便恼羞成怒,与西班牙开战了。哈哈!” 朱由检心中一动,心想查理到底是当上了英王,看来历史自有其惯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他沉吟着问道:“既然英国与西班牙开战,那么西班牙相当于是葡萄牙和英国共同的敌人。你和查理有没有想过结盟?” 还没等若昂回答,安娜冷笑一声道:“查理是新教徒,我们葡萄牙人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就凭这一点,哥哥也不会与他结盟。更何况查理是个大色鬼,他不但想娶玛丽亚,还在打着我的主意!” 朱由检不禁哑然失笑,想起查理一看到李贞妍,两只眼睛就挪不开的样子。以安娜如此美貌动人,查理动心当然也是非常正常的。 若昂则正色道:“查理不光是粗鲁,也狡猾得很,他可不光是觊觎安娜的美貌。在几十年前,哈布斯堡家族正是凭借着姻亲关系,才堂而皇之地吞并了葡萄牙,对此我们有切肤之痛。查理现在想故技重施,我才不会上他的当。” 朱由检却想到一个问题,半开玩笑地问安娜:“尊贵的公主,朕也不是天主教徒,你们葡萄牙人为什么可以和大明发展关系呢?” 安娜狡黠地一笑道:“皇帝陛下和那个下流的查理当然不一样,您是真正的英雄。而且这次来到这个伟大而美丽的国度,我就暂时不想走了。只要您肯经常和我见面,我有信心让您皈依天主!” 第890章 赛马斗歌(二更) 葡萄牙公主安娜声称要留在大明,还想劝说朱由检改信天主教,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在座中国大臣的不满,纷纷对她怒目而视。 若昂却有些不胜酒力,没看出韩爌等阁臣面色不善,对朱由检笑道:“皇帝陛下,既然两国交好,自然应该互设使节。现在我刚刚起兵反抗西班牙人,不管是葡萄牙国内,还是海外领地,随时有可能被战火波及,我不想安娜因此受到任何伤害。正好她也愿意来中国,我就让她做首任葡萄牙驻大明特命全权大使,皇帝陛下不会反对吧?” 朱由检却早看见席上众人的反应,急用眼神示意秋琳娜,勿要再大声翻译。秋琳娜会意,只将若昂的意思小声告诉朱由检。朱由检则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当晚宴会尽欢而散,葡萄牙使团在礼部的安排下,下榻于皇城内的数座驿馆之中。 对于大臣们的反应,朱由检早有心理准备。对一直以“天朝上国”自诩的大明来说,是很难接受与外国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的。尤其是互派使节这一项,在现代这是国际惯例,但古人偏偏就接受不了,认为天子所居的京师,绝不可容纳外国人长期居住,否则就有损国家的尊严。这些大臣们连世界地图都不愿意相信,要让他们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着实是不大容易。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内阁就递来十余份奏章,内容也基本雷同,都认为皇帝对番邦礼遇太过,强烈要求葡萄牙国王在正式的陛见上必须行君臣之礼,否则就应坚决将其驱逐出境。 朱由检见其中一份奏章还是孙承宗上的,也只得苦笑一声。心想连一向对自己的政策较为支持的孙承宗都有如此想法,看来这次与葡萄牙缔结条约、并进一步发展关系,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必须得顾及到官员集团的看法。道理也很简单,以后和外国合作,皇帝总不能事必躬亲,具体的事项还得官员们去办。如果他们对外国人心存芥蒂,事情肯定得办砸锅。 因此,本来朱由检想马上就邀请葡萄牙使团来紫禁城谈判,如今不得不对日程稍作更改。这一天,他邀请若昂与安娜等人游览香山,并让骊妃朱存棋陪同,而内阁则正常办公,终于摆脱了这些人的掣肘。 香山距京师不过五十里,朱由检也不乘銮驾,改骑自己的坐骑枣红马,除了秋琳娜以外,还让骊妃朱存棋一起陪同出行。若昂与安娜则是各乘一匹从果阿带来的纯种安达卢西亚马,比起枣红马这种蒙古马,显得更加高大神骏。 自从入宫受封以来,朱存棋还是第一次陪同朱由检出席正式场合。这段时间以来,皇后蕊儿统掌宫中七处的大事小情,德妃包玉怜整日为太医院的事襙劳,令妃戚美凤则身怀六甲,只有朱存棋比较闲,朱由检也对她格外恩宠。 朱存棋没有自己的坐骑,与朱由检同乘枣红马。此时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外国使团的面,被皇帝紧紧地拥在马上,朱存棋虽感到无比幸福,却也羞得满面通红,在朱由检耳边小声嗔道:“万岁勿要贴得太近,仔细被葡萄牙人笑话了!” 朱由检却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是朕的爱妃,夫妻之间不是正该如此么?” 当然对于性格奔放、感情浓烈的南欧人而言,这一幕并不稀奇,包括若昂在内的很多葡萄牙人,都是以友善和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朱由检夫妇。只有安娜将自己的满头栗色长发束起,对朱由检颇有些挑衅地微笑道:“皇帝陛下,不知道您的骑术怎么样?” 虽然一天以来相处得很融洽,朱由检也没忘了这毕竟是外国使团,友好自然是要友好,关系到国家尊严之处,也绝对不可有半分退让,使得葡萄牙人对大明有轻慢之心。 因此明知安娜是半开玩笑,朱由检还是把脸一扬道:“你别看朕这匹马比你的马个头矮,但是它曾随朕出生入死。若没有它,朕早就死在蒙古大草原了。此马虽然短程冲刺未必比得过公主的马,但远途耐力极佳。不信可以比试比试,请!” “太好了,我正想与皇帝陛下比赛一番!”安娜欢叫一声,用靴子上的马刺狠狠一撞坐骑的肚子。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吃痛,四蹄撒开飞奔向前,果然如离弦之箭一般。 朱由检则对朱存棋微笑道:“坐稳了,抓紧马鞍!”同时两腿一夹马肚子,枣红马心领神会,也向前疾驰起来。若昂、秋琳娜、燕凌等人,也在后面策马驰骋,数百骑直奔香山而去,在官道上扬起冲天的尘土。 不过枣红马毕竟是蒙古马,在品种上就比安达卢西亚马稍逊一筹,又驮着两个人,一时半会自是难以追上安娜的坐骑。好在安娜并非有意羞辱朱由检,领跑了几里就将速度降下来,与朱由检并驾齐驱。 自打从山海关返回京师后,朱由检也好久没有骑过马了。此时在原野上策马奔腾,也感到无比惬意,忍不住放声高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儿齐飞翔…” 虽然歌声不甚动听,却是中气十足,傲意飞扬。安娜含笑歪头听着,虽然完全听不懂,似乎也能跨越国界和语言的音乐之中感受到朱由检的满怀激情,突然也引吭高歌起来。歌声时而婉转时而激越,高时可直上九霄;安娜那满头的秀发,也随着骏马的奔驰而在风中飞扬,显得格外风姿飒爽。 这时秋琳娜也追了上来,为朱由检介绍道:“安娜公主唱的是葡萄牙最伟大的诗人卡蒙斯的史诗《葡萄牙人之歌》,讲的是航海家达?伽马航行在从未有人航行过的大海上,恶神掀起风暴,企图使船队覆没。葡萄牙人在惊涛骇浪中英勇奋斗,终于在爱神维纳斯的保护下战胜恶神,抵达了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新世界。” 安娜此时也是满脸自豪的神色,对朱由检高声叫道:“我们葡萄牙虽然国土狭小,但伟大的地理大发现正是被葡萄牙人开启,东西方世界才能相连。皇帝陛下,我正是沿着达?伽马开辟的航线越过半个地球,才能与您在这里见面。从这个角度说,我比您幸运得多!” 朱由检心中略感不爽,暗想这安娜可真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看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于是便面带嘲讽地道:“达?伽马固然是个伟大的航海家,不过在我们大明,比他更伟大的航海家早就出现了!” 第891章 两国谈判(上)(三更求花求订阅) “早在达伽马之前几十年,也就是大明永乐年间,郑和的船队就已经造访过东非地区了。”面对安娜难以置信的目光,朱由检自豪地道,“中国自古有瑞兽‘麒麟’的传说,郑和在非洲发现长颈鹿,认为和麒麟的描述很像,就带回来给成祖皇帝看,并载于史册。由此可见,我大明在航海上曾经不输于贵国。” 安娜却并不相信地道:“皇帝陛下,恐怕您说的未必是真的吧?如果贵国早就到达非洲,为什么不将那里划为贵国的领地?” “我国并不以征伐为乐,只以恩威使四海敬服。”朱由检道,“郑和六下西洋,带去的是和平与友谊,而并非流血与奴役。” 尽管他已经尽量轻描淡写,倔强的安娜还是觉得做为葡萄牙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朱由检,策马远远地跑开了。 朱由检正在苦笑之际,若昂赶上来哈哈大笑道:“皇帝陛下,我这个妹妹很厉害吧?平常我都不敢惹她的!” 朱由检也只得敷衍几句,同时心中暗想:与葡萄牙使团的这场谈判,绝对不会很轻松。 到了香山以后,朱由检命皇城警卫团在山脚下警戒,自己则与朱存棋、秋琳娜一起陪着若昂兄妹登山赏景。香山以红叶闻名,这时还是春季,当然看不到满山红叶的美景,不过漫山遍野的绿色和点缀其中的各种无名小花,还是让安娜叹为观止。 香山顶峰有一组宫廷式建筑,属于皇帝行宫,归太常寺管辖,不过朱由检从来没来过。这回借着游香山的机会,朱由检便把谈判地点定在这里。 若昂自然也知道,此行绝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谈判才是重中之重。因此双方很快各自落座,大明一方是皇帝朱由检、骊妃朱存棋,葡萄牙一方则是国王若昂与公主安娜,以及葡萄牙海军总司令埃斯特拉达,绝对是最高规格的会议。翻译则由秋琳娜和传教士马尔蒂尼共同担任。 过去若昂与朱由检曾经谈过一次,但现在两人都已是各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谈判的分量大大增加。因此若昂首先就提出,两国应该以正式条约的形式,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并互相派驻使节。 朱由检对此表示同意,但强调,两国必须首先明确澳门的主权问题。只有葡萄牙正式承认澳门的主权属于大明,才是真正的平等。 在葡萄牙人看来,澳门与巴西、莫桑比克、果阿等地一样,都是自己的殖民地,既然已经占领,那就是葡萄牙王国的领地,岂肯轻易吐出来。但若昂与朱由检第一次会晤的时候就曾答应过这一条,此时当然也不好反悔。 当然,若昂也不肯轻易放弃这个远东的据点。他提出一个方案,承认澳门主权属于大明,但以租借的形式租用澳门五十年,到期续租。在租借期间,葡萄牙保有对澳门的治权。 对此朱由检予以断然拒绝,他心想中国近代史上的租界难道还少么?说是租借,其实就是强抢,本质上还是殖民地!除非他死了,否则他绝对不会让屈辱的历史重演! 若昂自然也不肯轻易退缩,谈判的第一项议题就陷入了僵局。见两位统治者面色铁青、剑拔弩张,还是安娜打圆场道:“我们不远万里来见皇帝陛下,并不是为了和您吵架。澳门当然是皇帝陛下的,但是现在那里有几千葡萄牙人,也请皇帝陛下考虑一下他们的处境和生计。” 朱由检面色稍稍缓和,沉吟半晌道:“既然公主这么说,考虑到两国友好关系的大局,朕允许葡萄牙人继续在澳门居住。但是,朕要向澳门派驻地方官员,并制定相应的法规。这些法规不同于大明律令,也不会影响到葡萄牙人的生活,比如说,他们不必向我国缴税。但是若有人违犯法规,就必须接受制裁,这也是为了保证澳门的繁荣稳定。在澳门的船厂,还归属于贵国,贵国海军也可以在澳门停泊,但朕也要派一支军队常驻澳门。” 若昂思虑再三,心想如果葡萄牙人可以继续在澳门居住,又不用向大明缴税,那不就等于这个地方还是葡萄牙人的么。因此前面这些条件,他都愿意接受,惟有大明派军队进驻澳门这一条,他还想商量商量。 朱由检这回坚决不退让了,并表示只有驻军才是主权的象征,如果不能驻军,那还算什么大明领土?不过为了照顾葡萄牙的情绪,这支军队的兵力可以尽可能少,哪怕只有几十人都可以。 若昂尽管很不情愿,可是考虑到与大明建立外交关系带来的巨大利益,最终还是同意了朱由检的要求。 朱由检也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对澳门的政策,基本上也算是一种“一国两制”,只有允许葡萄牙海军停泊这一点让他有些无奈。没办法,谁让大明的海军力量几乎等于零,无法制约人家呢?而且在现阶段,朱由检还想借助葡萄牙海军,也只得出此权宜之计。 解决了澳门这个最棘手的问题后,朱由检也痛快地答应了若昂的要求,即两国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这一点让若昂喜出望外,因为他早就知道大明一直以来以天朝上国自居,想打交道可以,必须受封纳贡,而这一点是葡萄牙绝对不会答应的。现在朱由检不再坚持这一条,两国之间最大的障碍就不存在了。 至于互派使节,这是外交惯例,朱由检也满口答应。葡萄牙方面,就让安娜出任大使,朱由检也同意葡萄牙在京师兴建使馆。至于派驻葡萄牙的使节,朱由检还没想好,再说若昂现在也没有控制葡萄牙本土,这一条就暂且搁置。 政治方面谈完,就该谈经济了。这也是朱由检让朱存棋出席谈判的目的之一,毕竟她负责黄海商帮很长时间,在具体的商业事务上要比自己精通很多,自己只是掌握个大方向就行了。 若昂也是个极好的谈判对手。他提出:刚才在澳门问题上,葡萄牙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所以现在大明也应该做出让步,两国之间的贸易,葡萄牙必须保持顺差。 朱由检听罢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国王殿下既然想要顺差,就得提供大明百姓感兴趣的商品。不知道贵国有哪些值得买的东西?” 第892章 两国谈判(下) 两国由政治谈到贸易,这里面又分为两大类:政府间贸易和民间贸易。民间贸易方面,因为全面放开的条件还不成熟,朱由检提出,大明需要指定几个港口,葡萄牙商船只能在这几个港口与中国商人做生意,否则视为走私。当然为了让葡萄牙人得到实惠,遵照两人之前的约定,十年之内,无论是出口还是进口,对葡萄牙人完全免税,这样也就没有走私的必要了。 按理说,这个条件已经够优厚的了,但是若昂仍不满足。对于葡萄牙人来说,他们就是以远洋贸易起家的,殖民地遍布亚洲、非洲和南美,当然掌握着不少值得推销的商品。比如产自葡萄牙本土的橄榄油、葡萄酒、工艺品,印度的地毯、挂毯、彩绘花瓶,香料群岛的胡椒、肉豆蔻、桂皮,莫桑比克的腰果仁,安哥拉的紫檀木,佛得角的龙虾,以及新大陆的各种作物。 但是在与中国人做贸易的过程中,葡萄牙人痛苦地发现,中国地大物博,几乎各种商品都不缺乏,实在没有的东西也不稀罕,葡萄牙人的货物在中国销路很差,有时甚至根本卖不出去。而中国出产的瓷器、茶叶、生丝等商品,欧洲需求极大,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价格也很昂贵,因而葡萄牙在对中国的贸易中连年保持巨额逆差。 所以若昂要求,民间贸易造成的逆差,必须从政府间贸易中得到补偿。 朱由检对其他商品都不太感兴趣,惟独对玉米、马铃薯、红薯等高产作物情有独钟。虽然他已经在泾阳小范围地试种了一部分,但数量太少,而且种子都是从台湾带过去的。台湾是热带地区,而这些作物都适合在温带生长,因此品种不佳,收成一般。如果能直接从新大陆进口原种,朱由检当然求之不得。因此对若昂的请求,他也没太多想便一口答应,表示可以由官府出面大量引进这些作物。 但若昂不愧是个谈判高手,看出朱由检的意图后,马上狡猾地提出:葡萄牙需要所有商品都在中国打开市场,而不是其中的一两种。而且出于运输和成本等方面的考虑,抵达中国的商船也不可能只携带新大陆的货物,大明要买就得把整船的货物全买下来,并且价格没有商量的余地,葡萄牙人要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换句话说,他对老百姓卖不出去的货,朱由检全得兜着。 朱由检一听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心想这不就是搭配销售么?除了粮食作物之外,其他商品基本上都是奢侈品,价格不菲不说,用处也不是很大,等于白花不少冤枉钱。有心拒绝,但若昂的态度却十分强硬,一步也不肯退让。 朱由检不禁有些埋怨自己谈判经验不足,让葡萄牙人摸清了自己的底牌。好在朱存棋机敏地插言道:“这一点我们可以同意,甚至也可以不讨价还价。但是贵国提供的商品必须是质量优良的,要接受我们的检验,然后才能下船。” 若昂对本国的商品质量还是蛮有信心的,当即满口答应。朱由检心里还在想,这些东西质量再好,用不着也白搭呀。正在犹豫之际,却见朱存棋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朱由检当即明白,她肯定伏有不吃亏的妙计,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再一想和两国合作的大局比起来,就算在贸易上真吃了亏也值得,便点头答应了这一条。 当然朱由检也不能让葡萄牙白沾便宜,他提出在政府贸易中,大明指定的商品必须占据一定的比例。具体来说,就是良种马、大炮和战舰,这三样才是朱由检真正需要的。 经过一番艰苦的讨价还价,若昂终于答应:尽快向大明出口一千匹纯种安达卢西亚马,五十门大口径加农炮、二百门舰载加农炮和四艘战列舰。当然,价格也极其昂贵:白银五百万两! 朱由检当然知道若昂是在狮子大开口。比如战列舰,就是在澳门的船厂生产的,工匠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葡萄牙不过是出了图纸和技术。在历史上,清政府从德国订购的“定远”舰,那可是七千吨级的铁甲舰,价格也不过一百四十万两白银。现在的战列舰都是木制的,连一千吨也不到,怎么会值那么多银子?!红夷大炮的成本也根本没那么高,如果按照这个价格,葡萄牙人的利润至少在三百五十万两以上。 可是思虑再三,朱由检还是咬牙同意了若昂的条件。如果单从价格上来看,这笔买卖无疑被葡萄牙人狠狠地宰了一刀,可是没办法,谁让大明现有的技术,造不出大炮和战舰来呢?现在必须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就是挨宰再狠,这银子也得出! 接下来双方又讨论了军事合作。现在葡萄牙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方面若昂需要尽快打回本土,另一方面,荷兰趁着西班牙陷入欧洲内战,抢占了葡萄牙在南美的殖民地巴西,让若昂大为光火。 但葡萄牙小国寡民,若昂现在能掌握的就是几个海外殖民地和几支舰队,总兵力还不到两万人,同时对付西班牙和荷兰这两个强国,显然力不从心。因此若昂提出,希望大明派兵直接参与对西班牙和荷兰的作战。 对此朱由检欣然同意,但也表示,由于大明水师实力太差,不可能像葡萄牙海军一样远洋作战,只能对台湾的西班牙和荷兰人发动攻击。 若昂一想只要大明参战,多多少少也能分散西班牙和荷兰的精力,因此也就同意了。为了促朱由检尽快出兵,他还破天荒地“慷慨”了一次,将此次北上的四艘战列舰中的一艘,以一年五万两的价格租借给大明。 至此,两国的谈判已接近尾声。若昂还想商议两国势力范围的划分,却被朱由检敷衍过去,心中暗想:你以为大明会和你们这些西方列强一样,走国强必霸的路线么。中国不会称霸,也绝不允许任何国家称霸! 最后,一切内容谈妥,双方立即起草条约,以中、葡、拉丁三种文字书写,双方各留一份。全部搞定时,已经到了深夜。若昂心满意足地打着呵欠,正要请朱由检与自己共同签字生效,朱由检却有些为难地笑道:“国王阁下,朕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第893章 吻足之礼(二更) 一直到谈判结束、马上就要签字生效的环节,朱由检才嘻笑着对若昂说道:“你之前也是知道的,大明一向要求外邦受封纳贡,才能互相来往。朕虽然不这么想,无奈大臣们顽固得很,朕也不得不顾及一点他们的情绪。国王阁下能不能给朕一个面子,做些表面文章?” 当若昂弄清楚朱由检的意思是让他在朝堂之上行君臣之礼后,不由得勃然大怒道:“皇帝陛下,这怎么可以?从一开始我们就讲明,两国要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你我同为君主,怎么能行君臣之礼?” 朱由检则一脸无奈地道:“可是如果不能让那些大臣们满意,我们今天的谈判成果就都白费了啊…” 对朱由检的这番言辞,若昂倒是没有怀疑。即使是在葡萄牙,贵族阶层的势力也很强大,他这个国王也并不是什么事都能说了算的。但是要他向朱由检卑躬屈膝,他又绝对不肯;欲要翻脸,又觉得刚才的谈判收获极大,万一因为这件事,导致整个谈判告吹,同样是万万不能接受。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朱由检一脸奸笑道:“朕倒有个变通的方法,既能应付大臣们,又让国王阁下不失体面。” 若昂喜道:“是什么方法?” “国王阁下可以身体有恙为由,不出席正式朝会,让安娜公主代您出席。”朱由检悠然道,“公主同时也是贵国大使,使臣对他国君主行君臣之礼,这就不为过了吧。朕也不要求公主行三跪九叩之类的大礼,只行贵国的礼节,意思一下就行了。” 若昂一想,只要不让自己跪地磕头,其他人跪拜朱由检,也不算是有辱葡萄牙王国的尊严。再想到缔结条约给自己带来的丰厚利益,便转头对安娜微笑道:“安娜,你就答应皇帝陛下的请求吧。” 安娜却一下子把脸沉了下来,非常不高兴地道:“这怎么可以?除了大主教和父亲,我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屈膝下跪,就连哥哥你也不行!我不同意!” 若昂平时对自己这个妹妹极为宠爱,什么事都顺着她的意。但今天涉及到如此重大的国家利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怒吼一声道:“安娜,我不是以你哥哥的名义,而是以葡萄牙国王的名义命令你,必须在典礼上向大明皇帝陛下行礼!” 安娜还从未见过哥哥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先是一愣,随即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正在这个极为尴尬的节骨眼,朱由检长笑一声起身道:“公主的自尊心很强,不愿意对朕下跪,朕完全可以理解。这样吧,朕先对你行个礼如何?” 就在众人的一片错愕之中,朱由检学着前世外国电影中骑士的模样,单膝点地,将右手置于左胸之上,对安娜深深一躬道:“公主阁下,非常荣幸和你见面。” 这回轮到安娜手足无措了,她虽然足够矜持,也深知这里面的轻重:在自己身前行礼的人,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帝国的皇帝! 因此只犹豫了片刻,安娜赶忙提裙蹲身还礼道:“皇帝陛下的胸怀让我深受感动!为了两国的友谊与合作,也为了报答陛下对我的礼遇,我愿意在典礼上向您行礼!” 直到从葡萄牙使团的下榻处出来,朱存棋才悄声埋怨道:“万岁,您怎么能对一个番邦女子行礼呢!” 朱由检只得报以苦笑道:“朕不如此,过不去满朝文武那一关啊!再说朕给安娜行礼,只有几个人看见,在欧洲人的眼中,这也可以单纯地视作是男子对女性的尊重,并无其他的含义。而安娜对朕行礼,可是万众瞩目,那帮老头子也就无话可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明中兴,朕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怕,何况区区一跪。对了存棋,谈判时你对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接收葡萄牙人整船的货,我们不是很亏么?” 朱存棋微微一笑,对朱由检耳语几句。朱由检听罢大喜,搂过朱存棋连亲几个嘴道:“这招简直太厉害了!这就叫任你葡萄牙人奸似鬼,也得喝朕的洗脚水!真没看出来,存棋你平时温文尔雅,居然也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嘿嘿。” “臣妾哪有这等心智,不过是从贞妍那些学来的罢了。”朱存棋倒在朱由检的怀中轻轻喘息着道。 朱由检猛然一痛,谈判成功的喜悦心情登时无影无踪。 两天之后,礼部在紫禁城举办觐见典礼。若昂果然听从朱由检的安排抱病不出,让安娜公主代为出席。 安娜按照欧洲王室典礼的习惯,身着一袭白色长纱裙,露出两只香肩,更显身形曼妙。满朝文武却对这身打扮感到极度吃惊,尤其是那些道学先生,无不将头扭过去以显示自己是正人君子,可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瞟安娜,让高坐于龙椅之上、对下面一览无余的朱由检不禁心中暗笑。 安娜款款走至丹陛之下,按说就该行叩拜之礼了。可她却继续迈上丹陛,群臣登时一片大哗,甚至还有人以为她要行刺皇帝。 朱由检却笑着摆了摆手道:“各国的君臣之礼不尽相同,我大明胸怀四海,不必拘泥于礼节的具体形式,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此时安娜已经走到朱由检的御座之下,盈盈跪倒于地,用嘴唇亲吻朱由检脚前的地面,并说出一连串的葡萄牙语。秋琳娜忙为群臣解释道:“安娜公主对皇帝陛下行的是她的国家最高规格的礼节:吻足礼,表示对陛下的臣服。” 这时群臣才恍然大悟,“天朝上国”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登时扬眉吐气起来。 接下来朱由检又将已经写好的条约文本让内阁成员过目。他还担心会有大臣激烈反对,孰料这些人只在乎礼仪和面子,对葡萄牙人在条约中大占便宜倒并不在意。在他们看来,本来番邦的所谓“进贡”就是讨赏赐,天朝上国嘛,自然要大度一些,让番邦知道大明物力之雄。更何况皇帝在条约中还收回了澳门,并引进了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因此内阁成员竟是无一反对。 朱由检便命秘书处捧出“皇帝之宝”,郑重其事地亲手在条约上用印,这份名为《中葡京师条约》的文件至此正式生效! 第894章 安娜公主号(三更求花求订阅) 缔结了条约,若昂也就没必要在京师多待下去了,当天他就提出要马上返回印度果阿,调集各殖民地的所有葡萄牙军队后打回本土。 朱由检对若昂也极尽礼遇,亲自将他送至天津大沽。当然为了避免群臣议论,他的此次出行是打着视察天津海防的幌子,送若昂只算顺道。天津距京师只有二百余里,快马当天就可打个来回,因此内阁倒没阻拦,只是派钱龙锡、李标、来宗道等阁臣跟随,防止皇帝又偷着跑去前线。 路上无话,很快一行就来到大沽港。众人举目向码头眺望,只见港口中静静地停泊着四艘大型三桅帆船,每艘船的侧舷都有上下两排、每排十二个炮位,炮位上伸出黑洞洞的舰载炮炮口,威风凛凛地指向海面。船首和舰尾还各有一门更大的主炮,口径比官军守城用的红夷大炮还大,这就是葡萄牙海军的四艘战列舰了。 和这四艘排水量均达到八百吨的庞然大物相比,天津卫的水师船只最大也只有四百料,折算成排水量也就是几十吨,仿佛小孩的玩具船一般,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李标与来宗道本来对葡萄牙使团颇为不屑,认为此等蛮夷小国,根本不值得皇帝大张旗鼓地隆重接待。此时看到葡萄牙海军的战舰,也全都傻了眼,情知以朝廷现有的水师,实在是万不能及。 朱由检急忙问道:“不知道国王阁下把哪艘战舰租给朕?” 若昂笑道:“这四艘都是恩里克级战列舰,排水量八百吨,配备两门二十倍口径主炮,以及四十八门侧舷炮。它们的名字分别是里斯本号、波尔图号、法鲁号和安娜公主号,都是葡萄牙海军的主力战舰。里斯本号是我的旗舰,其他三艘,陛下可以任意挑选。” 这时安娜笑着插话道:“既然哥哥把我留在了中国,那就请皇帝陛下挑选这艘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战列舰吧,我们也可以做个伴!” 众人哈哈大笑,于是马上举行交接仪式,朱由检付给葡萄牙人一年的租金五万两白银,若昂则除了水手以外,将“安娜公主号”完整地交到朱由检手中。 朱由检立即让学成归来的郑森等水手接管战舰,并与几位阁臣登上“安娜公主号”起锚出航,为葡萄牙使团送行。借助带着咸味的海风,三根主桅上的巨大白帆全部扬起,在海面上投下美丽的倒影,几位阁臣也忍不住交口称赞。 朱由检手扶船舷深深呼吸,心情亦是激动不已。遥想当年,郑和曾经率领着比今天规模还要大得多的船队六下西洋,那是何等壮观!可惜后来实行“片板不得下海”的闭关锁国政策,硬生生自废武功,才导致中国错过了绝佳的发展机遇。如今,大明又重新拥有了远洋航行的能力,朱由检相信总有一天,中国的战舰和商船定会扬帆七海,不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海洋强国! 另外三艘葡萄牙战列舰渐行渐远,朱由检身旁的安娜拼命向对面挥舞手臂,直到战舰完全没入海平线还久久凝望,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失落之色。 朱由检赶紧微笑着安慰她道:“公主阁下不必过于挂念亲人,若昂是一位勇敢的国王,肯定会打败西班牙人成功复国,你们兄妹应该很快就会重新见面。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安心住在京师吧。” 安娜却撇撇嘴辩驳道:“我是葡萄牙大使,怎么能悠闲地住着。回京师以后,请皇帝陛下立即拨给我一块土地,好让我建造使馆。另外我们已经商定,开辟广州、杭州、登州、天津四地为通商口岸,这四个港口我同样要建领事馆。在靠岸之前,我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很多工作还等着我去做呢!”说着竟自顾自走进船舱了。 钱龙锡提醒朱由检:“圣上,此人虽是女流,亦不可不防。若夷人利用使馆之便刺探我国情报,对我国大为不利。” 朱由检颔首道:“这是难免的,即使没有使馆,外国同样可以买通一些无耻的中国人做奸细,比使馆里的外国人更难防范。当然,与外国使节打交道一定要注意掌握分寸。所以朕才要设立外交院,专门负责相关事宜。” 送走了葡萄牙使团,朱由检走马观花地视察了一下大沽防务,便匆匆返回京师,立即做出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是正式成立外交院,归礼部管辖,由礼部侍郎徐光启担任第一任院长。其实朱由检是很想按照现代国家的机构设置,成立一个独立的外交部的,因为外交实在太重要了。但政府机构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朱由检也不得不慎重行事,先用这个外交院做个过渡,把工作干起来再说。 外交院现阶段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是尽快通知所有的藩属国遣使觐见,朱由检就可以借机审视大明对海外诸国的政策是否合适。 第二个就是组织人员下大力气学习外语。像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英语、荷兰语、俄语、日语、朝鲜语等,都要至少有五十人抓紧学习,为培养外交人才做准备。甚至连蒙古语、女真语,也要有人去学,朱由检虽然不打算和这样的势力发展任何形式的关系,但搞谍报工作和战场上劝降总用得着吧。这项工作就由秋琳娜来负责,其实她就相当于兼任外国语学院的院长了。 第二个重要决定,就是组建北海舰队。在此之前,朝廷各沿海卫所或多或少也都有点水上力量,但既分散,船只、人员、装备又都很差,根本不能适应作战需要。 朱由检第一步先让郑森担任北海舰队提督,并兼任“安娜公主号”舰长。舰队的母港设在山海关,并在天津和登州兴建造船厂,先对“安娜公主号”进行仿制,同时进行海军训练。后面朱由检计划把渤海附近各卫所的水师力量全部整合进北海舰队,这样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初步的战斗力。 当然,海军的建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朱由检安排完这两件事,又迅速将注意力转到了国内的几条战线。 第895章 入蜀之路(一更) “定国哥,你说葡萄牙人真有那么厉害?圣上对他们也太客气了吧!”山城重庆的府衙之内,李来亨看罢刚刚从京师来的飞鸽传书,有些不大服气地道,“我还就不信了,那个什么‘安达卢西亚马’,难道比我们的大宛马脚力还好?” 李定国则是微微一笑道:“不光是战马,还有大炮和战舰呢。红夷大炮的威力你总见识过吧,圣上说战舰上的主炮,比红夷大炮口径更大,打得更远。若官军能大量装备这样的火炮,何患建虏攻城。战舰还有一样好处,就是灵活机动。比如建虏来攻山海关,战舰就可以在海上选择合适的阵位开炮轰击,鞑子毫无还手之力。” “圣上用心良苦,不过这五百万两白银的代价也确实是太大了点。”陈天工慨叹道,“我等为人臣者,更应为圣上分忧,尽快平定西南叛乱,恢复正常的赋税。否则,圣上内帑枯竭,也就无法从洋人那里购买火器了。” “士亮兄(陈天工字士亮)所言极是。”傅宗龙仔细看着书信的内容道,“圣上在信中已经告诉二位将军,监军成基命现在刚刚抵达襄阳。等他到军中,至少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既等不起,也没有必要等。二位将军不必理会朝臣的议论,只要整军完毕,还是应火速进兵。” 李定国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出兵之前,圣上要我平水西,来亨平永宁。不过现在战局有变,我想和来亨兄弟换一下,你去取永宁,我先解了成都之围再说。” “定国哥,你的心思我早看透啦!”李来亨嘿嘿奸笑道,“现在叛军奢崇明的大军还在围攻成都,他的永宁老家必然空虚,你想让小弟去占那个空巢,自己把奢崇明给独吞了么?那怎么行!” “圣上说你最鬼,果然没错。”李定国淡然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你也不要轻视永宁。那里位于川南,与贵州的水西部接壤,群山绵延不绝,用兵难度极大。奢崇明虽然倾巢而出,安邦彦必定会助他防守。我的想法是傅大人久在蜀地为官,熟悉当地地形,就还与你一道去攻永宁;我火速进兵成都,将奢崇明部击溃,然后再回师直接攻水西;重庆则暂由陈大人坐镇,一方面为两军后援,一方面也防备流贼从峡江道入蜀。” “好家伙,你是西边东边两头打,这功劳全让你抢去了?不行不行!”李来亨还是坚持道,“咱俩换换,你去打永宁,我去救成都!” 李定国到底是让李来亨给气乐了,捶了他胸口一拳道:“我是考虑到你率军从三峡急行军到重庆,又打了一场大仗,肯定有所消耗。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可别忘了,出征之时,圣上可是说得清楚:我有临机决策之权。现在本将军命你去打永宁,你还敢抗命不成?” “定南将军饶命,末将怕了你了还不行么!”李来亨见李定国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却还是嘟嘟囔囔,把傅宗龙和陈天工逗得哈哈大笑。 分配了任务之后,就是商议进军路线了。李来亨这一路倒好说,永宁在重庆西南,直线距离并不太远,只有四百里路。傅宗龙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路线,这条路线险阻最少,不过是翻山越岭辛苦一些罢了。 李定国这一路则要费些思量。因为根据几天来侦察兵的回报,叛军已经占据了重庆到成都之间的广大地区,如果一座座城池硬攻下去,肯定会耽误时间。万一成都守军支撑不住导致成都失陷,那局面可就大坏了。 李定国却早经过深思熟虑,对三人侃侃而言道:“今日战局,与三国时期的刘备入蜀颇为相似。我们和刘备都是从三峡入蜀,都是先占据重庆,那时候叫江州,目标也都是直捣成都。其后刘备进军有三条路线,北路是刘备沿嘉陵江北上,抢占葭萌关,切断蜀地与汉中的联系;南路是赵云沿长江溯流而上,到岷江汇入长江之处的宜宾,再沿岷江北上合围成都;中路则是诸葛亮沿涪江向西北进军,直取德阳,与北路会师。” 李来亨与李定国相处久了,倒还不觉得怎样,陈天工和傅宗龙却对李定国刮目相看道:“没想到李将军对古时的战役也这么有研究,此乃名将风范!” “二位大人过奖了。干什么吆喝什么,圣上一再嘱咐我等,兵凶战危,领兵作战必须得考虑周全。”李定国谦虚地道。 “那将军欲选哪路进兵呢?”傅宗龙道,“很显然不能像刘备那样兵分三路,因为将军麾下只有五千人马。” 李定国颔首道:“不错。北路和南路路程太长,而且途中还有叛军占据的城池,时间恐怕来不及,所以我想走中路。但也不是完全沿着涪江,因为这条路线的终点是德阳而非成都,再说溯江而上目标明显,容易被叛军发现。” 说着他在地图上的重庆和成都两点之间画了一道直线:“我打算直接这样穿过去,对围攻成都的叛军来个突袭!” 傅宗龙看得紧皱眉头道:“这样的直线距离确实是最短,但将军可否知道,这一带名为川中丘陵,虽然山势不高,但地貌沟壑纵横,进兵着实不易。跨过丘陵区之后,还要翻越龙泉山脉,才能抵达成都平原,肯定会消耗将士们不少体力。” “峡江险道都过来了,还怕这些小困难么?”李定国淡淡一笑道,“另外,叛军擅长山地作战,如此进兵,正好可以抢先控制龙泉山,让叛军无法借大山遁逃。只要是平原作战,别说奢崇明三万叛军,就是十三万,五千骑兵也足够用了。” “唉!要不怎么圣上最器重定国哥,最看不上的就是我呢!”李来亨做个鬼脸道,“这些道道我再也想不出来的!奢崇明啊奢崇明,碰上我们定国哥,算你倒霉!” 第896章 秦良玉(二更)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成都地处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四川盆地,自古以来便是繁华的大都市,更以蜀锦闻名天下。三国时期,蜀锦成为支撑蜀汉政权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朝廷设锦官以保护锦业,“锦官城”故此得名。 时值孟春,成都一带正该是花团锦簇的好景象。可因为战火的侵袭,如今却是另外一副悲惨场面。附近的村落上空,总有黑烟在盘旋扩散,那是叛军洗劫过后纵火的罪证;大片的农田因为无人打理而荒芜着;就连那些在城外遍植的芙蓉,也被叛军践踏得一片狼藉。 只有成都城因为城墙高大坚固,可以暂时幸免于难。城头之上,一位满身戎装、年逾五十、黑发中已夹杂缕缕银丝的女将手扶垛口,向数里外的叛军大营久久眺望,终于忍不住垂首叹息。 她就是赫赫有名的石砫宣抚使、二品诰命夫人、忠贞侯秦良玉。她的丈夫姓马,与奢崇明、安邦彦等人一样,也是四川地区的土司首领,世代受封宣抚使。 但与永宁、水西等土司不同的是,石砫土司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自万历年间开始,各地土司频频叛乱,每次石砫土司都服从兵部的调遣,出兵助官军平叛。 秦良玉虽为女子,祖上亦为汉人,但在石砫落地生根后,长期与当地的彝、苗、土家等少数民族杂居通婚,已经有了少数民族的血统。她也明显具有少数民族女子的特点,性格坚毅、果敢,且武艺超群,弓马娴熟,与这个时代内地的官员眷属截然不同。 她的丈夫去世后,因为儿子太小无法承袭官爵,秦良玉便成为了新一任石砫宣抚使。万历末年辽东吃紧,她还曾应征率军勤王,让皇帝大为感动,加封为忠贞侯,一时海内闻名。 这次奢崇明、安邦彦联手叛乱,还曾想拉拢秦良玉和他们一同起兵。结果秦良玉勃然大怒,将使者斩首,并立即通知四川巡抚。可惜当地官军太过孱弱,几乎是未加抵抗就放弃了重庆等地,龟缩在成都一步也不敢出去。奢崇明得寸进尺威胁成都,秦良玉见官军根本指望不上,只得起麾下“白杆兵”与叛军作战。 但她兵力过少,一战不利之后,也只得退守成都,依靠坚固的城墙抵御叛军。叛军发动过两次大规模的攻城战,都被白杆兵击退,但是白杆兵也损失惨重,失去了突围的能力。 叛军见成都一时难下,便改变策略,开始围而不打,企图将守军活活困死。如今成都已经被围两个月,和外界完全隔绝,城中军民的口粮也越来越紧张。眼见军粮罄尽,秦良玉无奈之下想向世居成都的蜀王朱至澍暂借粮饷,却被蜀王断然拒绝。今天在城头上见叛军四处劫掠,附近百姓惨不忍睹,自己又无能为力,心中忧闷,所以才会长长叹息。 “娘亲,您这是怎么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秦良玉耳畔响起。秦良玉蓦然抬头,见一位同样满身披挂英姿飒爽,脸上却是稚气未脱,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的女孩子,正不知忧愁地望着自己。 “哦,没什么。千雪,今天叛军还是老样子,看来不会攻城,你还是下城休息去吧。”秦良玉慈爱地对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说道。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秦良玉的长女马千雪,今年才十七岁。见母亲满怀心事,马千雪也忿忿地道:“女儿知道娘亲为什么烦恼。我们白杆兵为朝廷浴血奋战,死伤了这么多弟兄,娘亲向蜀王借一点点粮饷他都不肯,真是太不像话了!难道他不知道是我们在保卫成都么?如果没有我们,叛军早打进来了,他的脑袋早挂在成都城头了!” “住口!”秦良玉忙严厉地瞪了女儿一眼道,“女孩家家,胡乱说些什么!成都不是蜀王的私产,我们不光是保卫蜀王,同时也在保卫城中成千上万的百姓!难道为保护百姓流血牺牲不应该么?再说现在军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还可以坚持。朝廷一定会派兵来支援我们的。” 马千雪被母亲教训一顿,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作声了。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援军、援军,我们都盼了一个多月了,援军到底在哪里?而且如果是四川其他卫所的官军的话,来了也不管用,叛军咋呼一声,他们就吓破胆了。难道皇帝只顾着打辽东的鞑子,把我们忘了么?” “不会的。”秦良玉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胸有雄才大略,刚登基便以雷霆之势铲除了阉贼魏忠贤,就是明证。据为娘猜测,圣上肯定已经派兵来援救我们了,只不过路途遥远,一时还未到而已。所以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援兵一到,就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叛军的包围。” 母女两人正说话间,却见东方的叛军大营背后响起喊杀之声。马千雪凝神一看,当即精神大振,欢叫一声道:“娘亲快看,援军真的来了,正和叛军交战呢!我们趁这个机会,马上杀出去吧!” 城头的白杆兵也都向那个方向眺望,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秦良玉仔细看了一会儿,却是大失所望道:“只有一百余骑啊!用这么点兵力对付叛军的三万大军,实在是杯水车薪。我看他们不但无法突破重围,恐怕连脱身都难!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迎敌,否则军法从事!” 马千雪仔细一看,确如母亲所说,也不禁大为泄气,郁闷地撅起了嘴巴。 可是过了片刻,秦良玉却沉声道:“不对!” “有什么不对?”马千雪疑惑地道,“不就是一小股官军么?” “你好好地看!”秦良玉用手指着远方的战场道,“官军那两下子我们都很清楚,只会胡乱冲锋,稍遇挫折就四散溃逃。可是你看这支队伍,他们并不急于冲锋,只是远远地向叛军放箭。叛军一动,他们就向后退,但是并不溃乱,队形仍然保持得很好。千雪,你目力最好,帮为娘看看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 马千雪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却迟疑地摇摇头道:“他们没有打任何旗号啊!不过我看清了,指挥的将官就是那个在最前列,穿白袍的!” 第897章 贼酋奢崇明(一更) 秦良玉和马千雪母女正在成都城头眺望援军,忽听叛军大营中号角声四起,无数身着黑衣的叛军从营帐中闪出身形。二人同时色变道:“糟了,奢崇明要亲自出马了!” 果不其然,只见叛军大营的后营门轰然打开,数千骑通体黝黑的黔马之上,端坐着同样是全身黑衣的永宁土兵,如同一团黑压压的乌云一般,只有兵器的尖刃反射着点点寒芒,看起来甚是骇人。 在这群骑兵队伍的正中间,一名*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格外引人注目。他满脸皱纹沟壑纵横,面相极其苍老,但目光却是极为凶狠,身上的肌肉也虬结块垒,让人很难猜测他的实际年龄。 与上身不着寸缕相比,他的头上却十分热闹。在一顶带有浓郁彝族风情的黑色布帽上,缀满了珍珠、宝石等各色饰物,长长的发辫从帽檐边垂下,如果不是用绳子系着的话,即使坐在马上,头发都可以垂到地面上。 再看此人的耳朵、鼻孔、嘴唇、下巴上,密密麻麻地打了几十个钉孔,穿满了金环或是银环,阳光一照,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最为骇人的是,他裸露的胸膛上刺满纹身,赫然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噬人的猛虎!马千雪一看就厌恶地别过头去道:“这个奢崇明,简直就是个野人!永宁土司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做头领?” 秦良玉却缓缓地道:“永宁土人与我们石砫人不一样,向来好勇斗狠,民风凶悍,正是要奢崇明这样的人才能震得住。其实他的祖上也是对社稷有功之臣,洪武年间,永宁土司的奢香夫人为人聪慧沉静,曾助官军驱逐蒙元残军,又全力筑成从贵州通往云南的驿道,为朝廷收复云南立下汗马功劳。唉!倘若奢香夫人泉下有知,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子孙做出此等谋反大逆之事吧!” “哼!”马千雪紧咬银牙道,“这个奢崇明仗着自己力大无穷,手下又有十万土兵,简直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这两个月来他在川中到处拉彝人和他造反,不从者就统统杀死,我听说乌蒙土司阿黑日则就是被他亲手杀了。阿黑日则可是我们彝族远近闻名的勇士啊!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人,为成千上万无辜的族人报仇!” 秦良玉则双眉紧蹙道:“那些官军最好赶紧撤退,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奢崇明的厉害,他只用一只手臂,就能举起千斤巨石!若是撤得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秦良玉身经百战,自然是以行家的眼光观察战场地形。城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从成都城到东面的龙泉山,约有四十余里。扣掉叛军大营与城墙之间的距离,还有至少三十六七里,这支官军大概就是从龙泉山那边来的,如今距离叛军只有一百多步。如果叛军一拥而上的话,由于兵力悬殊太大,这些官军只能选择向龙泉山败退。如果在这三十多里的撤退途中被叛军追上,那就肯定全军覆没了。 可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那一百多骑官军似乎对叛军大举出动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不但不撤退,反而趁奢崇明的骑兵队出营列阵时,又往上压了三四十步,连个招呼也不打,便对着叛军又是一通乱射。 按理说两军对垒,要么等对方列阵完毕后,堂堂正正地厮杀一场;要么觉得无法抵敌,趁对方列阵尚未完毕,及时撤退也就是了。因此无论是秦良玉还是奢崇明,都没想到这支官军居然趁土兵列阵的时候发动偷袭。猝不及防之下,有不少叛军骑兵都中箭落马。 与蒙古、女真等擅长草原骑兵作战的民族不同,土兵虽也有骑兵,但从来不穿盔甲。一方面是因为资源匮乏,盔甲造价昂贵,打造不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土兵多在山地行动,穿着沉重的盔甲反而不利作战。因此土兵中的步兵防御弓箭,主要是靠木制或藤制盾牌;骑兵就只能靠兵器拨打了。 偏偏官军这一轮偷袭的箭雨射得又快又狠,很多土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中箭。虽然双方还隔着八十步以上,但箭支的力道仍是十分强劲,有的人竟被利箭透体而过,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在叛军阵中响起,原来是贼酋奢崇明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纵马飞驰出阵,向官军发起了冲刺! 奢崇明最近心情非常郁闷。几个月前他与水西土司头领安邦彦歃血为盟,共同兴兵叛明,二人约定安邦彦取贵州,他取四川。初时进兵极为顺利,官军各卫所望风披靡,奢崇明很快就占领重庆,然后亲领大军溯江而上攻打成都,所到之处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挡,很多府县都是不战而降,所以奢崇明很快就推进到了成都城下。 当时奢崇明还笑安邦彦鼠目寸光,只知道在贵州的大山里打转转,自封为“罗甸大王”就满足了。做为一方土司的宣抚使,奢崇明也曾奉诏起兵勤王,对整个四川、乃至中国的地形都很熟悉。他深知贵州不过是穷山僻壤,就算全占了也没什么发展。 四川却不一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四面全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中间则是素有“天府之国”美称的川中平原。如果把四川据为己有,那就完全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别说当个什么大王,就是称帝都可以。所以奢崇明亲率三万大军猛攻成都,恨不得一口把成都吞进肚里。 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个秦良玉,率领数千白杆兵据城死守。奢崇明数攻不下,只得改变策略,一面将成都四面合围,一面纵兵抢掠周围府县,企图把秦良玉困死在城中。 本来这一招也很奏效,奢崇明预计再围一个月,城内军民就会大批地饿死,到时候攻城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可就在昨天,奢崇明突然接到从重庆逃出来的残兵急报:重庆遭到官军偷袭失守,一万土兵几乎全军覆没,他的女婿、主将樊龙生死不明! 奢崇明虽然勇冠三军,却并不是个只知猛打的莽夫。他深知重庆一旦失守,自己的退路就被切断了,立即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而眼前这支官军,也许就是从重庆来增援成都的先头部队! 所以奢崇明马上做出决定,必须先将这一小股官军歼灭,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成都!此刻,他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军,掌中大刀高高举起,直奔对方前列那员穿白袍的小将而去! 第898章 戏耍叛军(二更) 城头上的秦良玉和马千雪见奢崇明亲率骑兵大军向官军发起冲锋,心中不禁都是一沉。从内心里,她们是非常想助这些官军一臂之力的;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们,石砫的白杆兵不过数千,而且疲惫至极,若这时候杀出城去,别说和官军会合,就连叛军的大营都冲不过去,只能是白白送死。 因此秦良玉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支官军能尽快撤退。马千雪见奢崇明的坐骑离官军那员白袍小将越来越近,甚至用手掩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这时只见那白袍小将将手一挥,官军果然开始撤退了。但他们撤退的方向并不是自己身后的正东,而是斜着向南败了下去。奢崇明在后急追,几乎都要抓到这支官军的尾巴了,却还是让对方堪堪避过了这次凶猛的冲锋,一下子跑到了叛军的侧翼。 而且官军虽然在撤退,手上却一刻不停,利箭如连珠般向叛军射来。奢崇明虽然勇猛无比,将这些箭支全拨了出去,可是他身后的土兵就没那么幸运了,又有十余骑被射得人仰马翻。 奢崇明一扑不中,立即拨转马头再次冲锋,其余土兵这时也反应过来,改向南追击官军。这次官军不再兜圈子了,径直向南败去。 可是官军这一败,叛军全傻了眼。原来他们的坐骑都是黔马,也就是贵州、川南一带出产的本地马。这种马身材矮小,耐力极佳,善于登山和负重,若是在山地作战,远胜官军的战马。 可是现在的战场是一马平川,黔马的劣势就显了出来。官军的战马大部分是蒙古马种,还有一小部分是纯种大宛马,在平原上奔驰起来四蹄扬起,极为神骏,转眼间就把追兵落下了一大截。 “还好还好,刚才真是吓死我啦!”城头的马千雪看得真切,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我真怕那员白袍小将让奢崇明一刀给劈成两半!看来叛军追不上他们,这下官军安全啦。” 果不其然,奢崇明率部猛追了一阵,官军却是越跑越远。眼见不可能追上,奢崇明只得勒住战马,望着官军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悻悻地拨转马头,缓缓返回营中。 “千雪你看到没有。”城头的秦良玉颔首微笑道,“这支官军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这下骚扰让叛军大动干戈,却连一个官军都没杀伤。这就是用智,而不是恃勇斗狠。娘亲越来越老了,你弟弟还小,总有一天你要独自掌兵。这位白袍小将今天的战法,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 马千雪平日里自负武艺超群,对兵法确实有些疏于研究。此时听母亲之意,显然是褒奖那白袍小将而批评自己,不禁嘟起嘴微嗔道:“我看是那白袍小将胆怯,不敢和奢崇明交手,所以才败退的。要是换了女儿,肯定要与奢崇明大战三百回合!夹着尾巴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良玉眉头微皱,心想自己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心性太过高傲,谁也不放在眼里。也怪自己平时对她太过娇惯,如今想扳,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扳过来的。 可是还没等她说话,马千雪突然惊讶地张大眼睛指着远方道:“娘亲,他们又杀回来了!” 果不其然,那百余骑官军并不是一味败退,见叛军拨马回营,立即翻了回来。他们仗着自己的马快,再次冲至离叛军百步左右开弓放箭。包括奢崇明在内的所有叛军,都没想到官军会杀个回马枪,正背对官军,一时间又有不少土兵中箭落马。 奢崇明勃然大怒,再次抡刀冲了上去。土兵们连敌人的衣角也没摸到,却折损了不少兄弟,也气得哇哇怪叫,跟着奢崇明发动冲锋。 而官军则是故技重施拨马就败,只不过方向重新换成了东方,也就是朝着龙泉山败了下去。 这次与上回如出一辙,叛军追了一阵根本追不上,连人带马都累得通身是汗,只得停止追赶。 不过似乎官军也好不到哪去,很多人连头盔都跑掉了。也许是太热的缘故,还有不少官军脱掉了身上的皮甲和军服,随意丢弃在战场上,变成和奢崇明一样赤膊上阵,就连那员白袍小将也同样裸了上身。马千雪见状不屑地撇撇嘴道:“打不过就不要打嘛,连盔甲和衣服都顾不得要了,真是丢人!” 秦良玉却是若有所思,突然缓缓地道:“我看这支官军脱去衣服并不是被追得狼狈,而是有意为之。他们两进两退,战马体力消耗很大,丢弃掉盔甲,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负荷,节省马力。看来他们根本不想退走呢!” 正说话间,官军果然再次返回。这回奢崇明也有点明白过味了,知道自己根本追不上,索性也不追了,只得灰头土脸地率军返回大营。他这次率军出战,带出了麾下全部五千骑兵,结果不但一个敌军也没伤到,自己反而折损了将近百人,直到翻身下马,还是气得连连跺脚! 可是这支官军却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真有点“蹬鼻子上脸”了。他们居然冲至叛军大营的营门外仅五十步处,好整以暇地下了马,把那些射落在地上的箭支一一拾起! 这回可把叛军给气坏了,还不等奢崇明发话,一员将领带着几十骑就冲了出去,企图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官军等的就是这一刻。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人都翻身上马,齐刷刷张弓搭箭,在叛军冲至不到二十步远时同时放箭。对面立即飞起一蓬血雨,又有十余人中箭倒撞下马。 紧接着这些官军立即退却,但并不是完全转身,而是斜向东南。叛军的骑兵也在马上开弓放箭,但他们的箭术就比这支官军差远了,十有七八都射偏,少数射正的也都被官军用兵器拨打下来。 眼见这次偷袭失败,又追不上官军了,叛军也只得勒马。 可气人的是,他们刚一勒马,还没等往大营返,官军也一齐勒马,再次不紧不慢地迫了上来! 第899章 火龙出击(三更求花求订阅) 整整一个白天,这支仅有一百多骑的官军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死死地粘着叛军,但是绝不正面交锋。叛军追击,他们转身就跑;叛军停止追击,他们也原地不动;叛军回营,他们则一步不落地跟上来。 奢崇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意欲置之不理,官军的箭术又十分精准,每轮射击都会给土兵造成一些伤亡。派大队人马出击吧,又根本追不上,白白消耗体力。若只去几十人,照样追不上不说,还不够给人家送礼的,去十个能回来三四个就不错了。 成都城头的秦良玉一直关注着战场的变化,良久才喃喃自语道:“这支骑兵真是官军么?怎么看着不像?” “当然不像啦,官军哪有像他们这样脱光了上衣出阵作战的。”马千雪嗤笑道,“依女儿看,他们也许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团勇吧。” “为娘不是指这个。”秦良玉打断马千雪的话道,“为娘也曾率军到辽东与建虏作战,眼前这支骑兵的战术,倒与建虏的战术十分相似!听满桂将军说,蒙古人管这种战术叫‘放风筝’,简单地说就是利用战马和弓箭射程的优势,始终与敌军保持合适的距离,让敌军无法攻击到自己,而己方却可以一直用箭杀伤敌军。若运用得法,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难道这些人是鞑子么?”马千雪错愕地道。 “当然不是,鞑子怎么会到这里来。”秦良玉沉吟道,“但是遍观大明各镇官军,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机动灵活的马军呀…”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黄昏,夕阳将满天云霞都染成了血红色。秦良玉向着东方数十里外的龙泉山脉眺望了一阵,突然脸色一变道:“千雪,刚才忘了告诉你了,这种‘放风筝’战术一般不会单独使用,建虏还伏有更厉害的杀招!” “什么杀招?”马千雪好奇地问道。 “你真的认为官军只有这一百多骑么?”秦良玉嘴角微扬道,“如果为娘所料不错的话,这支部队只是用来诱敌的。当奢崇明被骚扰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不顾一切地追击;而官军的大部队则在某个地方设下埋伏严阵以待,只要奢崇明上钩,就会遭到非常猛烈的大队骑兵突击,可能一下子就垮了!来呀,传我的将令,白杆兵全军戒备,准备出击!” 果然让秦良玉猜中了,此时的奢崇明已经被这支讨厌的官军折磨得快要疯掉了!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大小战斗也经历过不下百场,可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窝囊!他空有满身武艺,敌人却看得到摸不着,反复挑衅不下十余次,自己的三万大军,硬是拿这一百多人毫无办法! 终于,当官军再一次迫近到百步左右之时,奢崇明的怒气如同火山一般地爆发,再也无法抑制。他翻身上马厉声吼道:“勇士们,汉人欺人太甚,今天要是不把他们彻底消灭,我奢崇明誓不为人!” 说完他就将大刀一挥,指挥着一万五千土兵从营门口蜂拥而出。这其中只有四千多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兵。以步兵的速度,当然更不可能追上敌军,但是奢崇明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愤怒所占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然,这次叛军也吸取了十余次追击失败的教训,不再只沿一个方向出兵,而是大队人马沿东、南两个方向同时压出去。这样官军若是再想像以前那样在大营外兜圈子,就必然陷入重围。奢崇明暗想:敌军既然只以弓箭为武器,说明他们不擅近战。只要能包围这支讨厌的官军,非得把所有人都统统杀掉,尤其是那个担任指挥的年轻将领,他奢崇明更要亲自动手,将对方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见叛军鼓噪大进,那支官军再次败退。可这回奢崇明下定决心,坚决不让他们再玩去而复返的把戏了。他挥舞大刀一马当先,玩命地紧紧追赶;四千多骑兵也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乱哄哄的步兵,也都各自奋力追来。 经过了大半天的折腾,官军似乎也是强弩之末,马匹奔跑的速度渐渐放慢下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双方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奢崇明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心想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追上对方,剩下的就是畅快淋漓的屠杀了。 可是当距离缩短到五十步之后,奢崇明却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策马扬鞭,也无法将这个距离再缩短一些。时间不长,双方已经向东疾驰了二十余里,屹立在东方的龙泉山脉越来越近。若再追下去,很快官军就要被赶入山中了。 奢崇明不禁大喜,因为山地作战正是土兵的强项。别看在平原上自己对官军有些无可奈何,但只要进入道路崎岖的山区,官军速度必然大为减缓,奢崇明有把握在一盏茶的功夫就追到官军背后。 这时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天色也很快昏暗下来。白天苍翠蓊郁、风光秀美的龙泉山,此时却变得黑黢黢的,在静静的矗立中散发出无比的威严。 此时在成都城头,尽管马千雪目力极佳,也渐渐看不清楚战场的情形了。那一百多名官军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马千雪不由得焦虑起来,急切地对秦良玉道:“娘亲,他们不会被追上吧?要是刚才我们就杀出城去就好了,最起码还可以分散奢崇明的注意力!” 还没等秦良玉回答,正东方突然杀声大震! 马千雪蓦然回首,只见数十里外的龙泉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条横亘数里的火龙! 紧接着这条火龙就开始向西疾速移动,顷刻间就与黑压压的叛军大队迎头相撞!那团如同墨汁般乌黑的奢崇明中军,转眼间就被火龙撕裂、扯碎,并且乱糟糟地向后溃散开来! 马千雪还没来得及欢叫出声,秦良玉已经拔剑出鞘,厉声喝道:“石砫的勇士们,我们浴血坚守成都两个月,终于把援军给盼来了!杀贼报国,就在今日,听我将令,全军出击!” 第900章 里应外合(一更) 那条转瞬间即把叛军冲得七零八落的火龙,正是定南将军李定国的四千五百轻骑兵。 七天以前,李定国率领着这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离开重庆,舍弃溯江而上的三条道路,选择了地图上最为笔直的路径直扑成都。川中丘陵虽然地势起伏不定,骑兵穿越难度不小,但对这支在子午道伏击过“闯王”高迎祥、穿越大漠和草原千里奔袭鄂尔多斯部,又刚刚穿过峡江道入蜀的秦兵突击队来说,这点困难就不在话下了。 由于舍弃了三条为人熟知的道路,这支部队的行踪一点也没有被叛军察觉。在昨天奢崇明接到残兵报告的同时,其实李定国部也已抵达龙泉山。为了今天这场决定性的战斗,他们在这里已经埋伏了一天一夜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行军的路上,李定国已经与麾下的靳统武、高文贵、王国玺三位营长反复研讨,将敌我形势分析得极为透彻。 毫无疑问,现在从整体战略局势上,官军处于主动地位。叛军长时间攻不下成都,师老城下的疲态已显;官军则挟重庆大胜之威,士气正旺。再加上中路突进,出其不意,是很有可能一战把奢崇明的主力打垮的。 但是在具体的战术上,官军也面临着不少困难。首先就是成都守军的情况不明,他们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剩余多少战斗力,都是李定国等人无法预测的。 其实就是从兵力上看,官军仍处于劣势。如果不算成都守军的话,因为将窦名望和五百士兵留在了夷陵防范流贼,李定国部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千五百人。而根据各方面的情报,尤其是从俘虏的土兵口中得知,奢崇明的大军至少有三万人,是永宁土司的精锐部队,战斗力比樊龙的那一万人要高得多。 当然秦兵并不惧怕敌军人多,因为他们对自己的骑战有绝对的信心。成都城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最利于骑兵施展。而奢崇明的土兵中虽然也有骑兵,但一是马种不行,二是训练水平远远不如秦兵,只要用“放风筝”的战术反复消耗,肯定能将对方击溃。 但是李定国又考虑到土兵擅长山地作战,最起码打不过了还可以钻进大山逃跑。毕竟这里是四川,秦兵对地理环境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土兵。如果仅仅是将奢崇明打跑,四川到处是山,再围剿难度可就大了。因此这一战不光是要解成都之围,还要尽可能多地歼灭敌人,这难度就有些大了。 于是李定国就想出了这条妙计。他亲率一百多名精锐骑兵做为诱饵,用一整天的时间反复挑拨逗引叛军,将叛军折腾得筋疲力尽、心浮气躁;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变暗之时,才将叛军引向预定的战场:龙泉山脚下。 在这里,靳统武、高文贵、王国玺早已摆好了阵势。由于兵力不足,这一战又要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军,秦兵并没有摆出骑兵冲锋常用的“长矛”阵势,而是将整个队伍横起来,尽量保持一个最宽大的正面,利用攻击的突然性,在最短时间内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 果不其然,奢崇明和他的五千骑兵根本就没想到官军还有埋伏,再加上天色昏暗,等冲到山脚下,发现对面的骑兵阵列时,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百步了。 这时秦兵突然一齐亮起火把,龙泉山脚下突然就出现了一条横亘数里长的火龙。在火光的跳动闪耀下,叛军根本看不清官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再加上事出突然,还没交战就已经心惊胆寒了。 李定国如何会错过这个战场上的关键转折点,当即拨转马头,在身后数千轻骑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中,向叛军发起了反冲锋。 秦兵轻骑兵营使用的兵器是长杆大刀和长枪,他们先将兵器挂在鸟翅环上,待冲锋至数十步距离之内,纷纷将手中火把奋力抛出。叛军本来已经有些慌张,为了躲避这些从天而降的火把,更是互相冲撞,阵形一片大乱。 也就是在转瞬之间,秦兵的战士们已经或大刀平端,或长枪前举,狠狠地冲入叛军阵中。由于秦兵的正面非常宽大,就好像一个大口袋一样,一下子把叛军的几千骑兵包在了里面。而直到这时,叛军的步兵还远远地落在战场以西二里多地,根本不知道这边已经发生了激战。 骑兵对决,最讲究一鼓作气。而如今双方的战斗力、体力、心理等各方面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水平高下立判。不到半顿饭功夫,奢崇明的中军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他本人仗着一身神力,尚可死战不退,并且也杀伤了十余名秦兵;但他的那些手下可就惨了,秦兵就像铁锤砸到豆腐块上一样,土兵往往根本来不及招架,就被一枪从马上挑飞,或是被从身旁疾驰而过的秦兵拦腰斩为两截。 就在这边的土兵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时候,关闭了两个月的成都城门轰然打开,数千白杆兵在秦良玉和马千雪的率领下,也抖擞精神,奋力向奢崇明的大营杀去。 白杆兵是石砫土司特有的部队。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奇特的名字,是因为他们使用的兵器,清一色全是用坚硬的白蜡木制成的长杆,杆头装有带刃的铁钩,杆尾则是粗约寸许的铁环。临敌之时,可根据实际情况,或用杆头铁钩钩击,或将长杆掉转,将坚硬的铁环当作大锤使用,可谓将锐器与钝器集于一身。因此自从白杆兵成军,战斗力就颇为强悍,在各土司中就更是首屈一指。 此时奢崇明的主力都追击官军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二流部队。他们也没想到死守城池这么多天的白杆兵会突然杀出城来,主帅又不在,一时间乱作一团,慌里慌张地就想把营门关上。 可是已经太晚了。白杆兵大部分是步兵,但也有一百余名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向叛军营门扑来。为首一员女将正是马千雪,眼见冲至门前数丈,她双腿运劲,口中一声娇叱:“起!” 座下骏马心生感应,昂首长嘶一声,奋蹄腾空而起,直接从营门上飞了过去! 第901章 胜利会师(二更) 奢崇明被李定国用计诱到龙泉山脚下,结果首尾不能相顾,让秦良玉的白杆兵趁机杀出城来,一举攻破了叛军大营。 其实留在营中的土兵仍有一万多人,但全部是步兵,且多以单手刀剑为兵器。这种兵器在攻城和山地作战的时候比较适合,因为需要腾出一只手来攀爬。但现在是平原作战,面对白杆兵长约一丈、两头均可杀伤敌人的兵器,叛军简直是一筹莫展。 更不要说秦良玉还有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这支队伍在叛军营寨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功夫不大就把叛军搅得一片大乱。秦良玉虽然已经快五十岁,仍是威风不减当年,一柄白杆挥舞得虎虎生风,所向披靡;马千雪深得秦良玉真传,再加上年轻气盛,更是锐不可当,所过之处就如同开了一条血胡同,杀得叛军心胆俱丧。 时间不长,奢崇明的残兵败将也被李定国驱赶着败了回来。半个多时辰以前,他们出营追击官军时,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人,可是现在已经被杀得只剩五六千人了。如果不是奢崇明全力死战,叛军在龙泉山脚下就已经全军崩溃了,之所以能勉强败回来,就是指望着用大营抵挡官军的攻击。 可是回来一看,大营已经被守军攻破了,奢崇明气得险些吐血!放眼望去,战场上到处都是官军在无情地追杀着土兵,奢崇明自己也负了好几处伤。但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心想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快要拿下成都了,难道今天就这样一败涂地? 恰在此时,李定国率中军杀到。奢崇明一看这位打着赤膊的小将,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心想就算败局已定,若能把这个官军的主将斩了,也可稍解胸中恶气!于是他立即催动战马,如同狂风一般向李定国扑去。 这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战场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声、兵器交击之声和惨叫声,李定国还真就没注意奢崇明已经单枪匹马向自己扑来。眼见双方距离已经不足二十步,奢崇明狞笑一声,手中大刀高高举起,心想只要这一刀下去,敌将非得两半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目力极佳的马千雪突然在乱军之中看见了这一幕。她本想亲自力战奢崇明,但由于距离太远,已经根本来不及过去,只得尖声喊道:“小心偷袭!” 这一嗓子的分贝数那是相当之高,竟能穿透千军万马,直送入李定国的耳中。李定国蓦然惊醒,突然发现奢崇明斜刺里向自己杀来,距离已经不到十步!马千雪不禁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暗想如此有勇有谋的一员将领,没想到惨死在奢崇明的刀下! 可是忽听“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传来奢崇明那豺狼般的嚎叫之声。马千雪诧异地睁眼一看,却见奢崇明捂着自己的肩头拨马便败,叛军至此也终于彻底崩溃,兵败如山倒! 在秦兵与白杆兵的联合剿杀之下,成都城下这一役,奢崇明的三万大军被杀了两万出头,奢崇明本人也负了重伤。不过他到底是一方枭雄,在如此重大挫折之下,还是勉强率领着数千死忠土兵,借着夜幕的掩护脱离了战场,一头扎入成都以西的崇山峻岭之中。 当然,官军方面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秦兵已经习惯了用火器作战,此次却纯以冷兵器作战,可谓弃长就短。虽然战术极为成功,但这种轻骑兵对冲的作战方式,完全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经过清点,有一百五十多名秦兵永远地倒在了蜀中大地上,受伤者更是高达五六百人。 而秦良玉的白杆兵伤亡就更大,五千多人中,竟有千人阵亡。马千雪恨得银牙紧咬,俏目含泪,非要去追赶叛军,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不可。秦良玉却把脸一沉道:“两军交战,刀枪无眼,难免会有伤亡。如今成都之围新解,当务之急是收敛阵亡将士遗体,治疗伤兵,巩固城防,并马上解决城中缺粮问题。为将者,绝不可意气用事!” 马千雪只好恨恨地勒马返回。这时李定国也将秦兵聚拢,两军胜利会师,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双方将领相见,李定国一见秦良玉便躬身施礼道:“若末将猜得不错,您就是忠贞侯秦夫人吧!夫人英名闻于四海,末将常听圣上提起。副总兵官李定国,这厢有礼了!” “不错,我是秦良玉。你就是曾生擒高迎祥的李定国将军?”秦良玉惊喜地道。 李定国忙道:“正是末将。可惜未竟全功,高迎祥在押运途中逃跑,如今仍在兴风作浪。早知如此,末将当时就该一刀斩了他。” “将军不必自责,那又不是将军之过。”秦良玉笑着招呼自己的部将道,“快些过来参见李将军。千雪,你怎么不过来见礼?” 马千雪此刻却背过身去,对李定国看也不看,口中兀自嘟囔道:“我看他也稀松平常。若不是我提醒,只怕他已经让奢崇明杀了吧!” “这是小女马千雪,自幼被我惯坏了,李将军勿要和她一般见识。”秦良玉对李定国无奈地笑道。 李定国这才明白,原来在战场上救了自己命的那声尖叫,是出自这位姑娘之口,忙上前深施一礼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马千雪虽然心高气傲,此时却是双颊一红,蹙眉微嗔道:“你这人不怕冷么?现在夜已深了,你怎么还光着上身?” 李定国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人家不愿意看自己,这光着膀子实在不雅。他的脸也腾地红了,赶紧匆匆抓过一件衣服穿了,又重新对马千雪施礼。 这时马千雪才肯转身,近距离观察这位援军主将。只见李定国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生得面白如玉,眉清目秀,还稍微有些腼腆,一点也不像一员领兵作战的猛将,倒像个白面书生。 马千雪突然没来由一阵心口狂跳,忙用话掩饰道:“看你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你是怎么把奢崇明打伤的?” 李定国淡然一笑,取出一物递给她道:“是用这个。” 第902章 十七棒锣(三更求花求订阅) “这是什么?”马千雪接过李定国递过来的一支乌黑锃亮的铁家伙,稀罕地道,“是官军的火铳么?” “这是圣上御赐的燧发手枪。”李定国如数家珍地道,“与普通鸟铳不同的是,此物是以击锤撞击燧石,迸出火星引燃击发药,不用火绳引燃,因此击发速度极快,在近距临敌时很有突然性。” 马千雪亲眼见识到了燧发手枪的威力,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又故意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将手枪递还给李定国道:“原来你是用火器打伤奢崇明的。我就说嘛,凭你自己的本领,恐怕早就命丧阵前了!” 李定国平素为人沉静,只是微微一笑便将手枪收好。他身后的靳统武却早觉得马千雪处处瞧不起李定国,自然也连带着看不起秦兵,当即忿忿不平地道:“黄毛丫头懂得什么?我们秦兵就是以火器见长,这次远道而来是没法携带,否则就凭刚才这帮乌合之众,别说三万人,就是十三万也一样收拾了!你不是自觉武艺超群么?怎么让奢崇明围了两个月,到最后还得让我们李团长来救你?” “你!”马千雪被噎得俏脸通红,当即就要与靳统武大吵大闹,秦良玉忙把脸一沉道:“千雪,不许放肆!这位将军说得对,若不是秦兵来援,单凭我们自己,万难解成都之围。” 李定国也瞪了一眼靳统武道:“出兵之时,圣上一再叮嘱我,秦兵千里远征,一定要团结当地军民,万众一心,方能取得胜利。平常开会时说过没有?别以为当个营长,打过两个胜仗就了不起了,骄兵必败!今夜你别睡觉了,好好写份检查,明早交给我!” “是!”靳统武尽管满脸委屈,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服从命令。 秦良玉忙劝解道:“李将军治军严格,我是非常佩服的,不过年轻人争强好胜,也不见得就完全是坏事。眼下我们刚刚大胜,满城军民欢呼雀跃之际,李将军你就网开一面吧。” 毕竟是友军,这场小小的不愉快三言两语也就化解了。不过马千雪到底是恼了李定国,把脸一别再也不理他。 直到这时,城中的地方官员才接了出来。为首的是四川巡抚刘汉儒,他也是四川一省的最大官员,秦良玉和李定国忙躬身见礼。 这个刘汉儒是靠贿赂阉党才步步高升的,本身却是个庸庸碌碌、贪生怕死之辈。自从叛军攻陷重庆,他就惶惶不可终日,非但没组织官军反击,反而龟缩在成都城中,希望叛军转去云南、贵州等地,反正只要别在他管辖的地盘上闹就行。没想到叛军不遂他愿,反而将成都包围猛攻,刘汉儒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秦良玉率军死守,他早打算开城投降了。 如今朝廷总算派来了援军,将叛军击退,刘汉儒自是十分高兴。秦良玉算是他的治下,因此他对秦良玉并不怎么客气;倒是对李定国,刘汉儒格外亲热,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又一定要给李定国摆庆功宴。 李定国惦记着将士们的食宿和城防等具体问题,本不想参加什么宴会。可是刚才听秦良玉说,成都被困两个月,城中军民的粮食已经十分困难,秦兵这一来就更加紧张了。这粮饷问题,自然是要找地方官员商议,只好答应出席。 大军正要入城,忽听城门内传出十七棒响亮的铜锣声。李定国等人不解其意,秦良玉却皱起了眉头,刘汉儒则是脸上立即挂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道:“蜀王殿下也来啦!” 原来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官员出行都是要鸣锣开道的。比如七品知县出行,就要敲七下,意思是“军民人等齐闪开”;若是五品知府,规格就高了一级,鸣锣九下,意思是“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巡抚出行就更厉害了,鸣锣十一下,“文武官员军民人等齐闪开”;若是太师、太保、太傅一类的一品官员就更不得了,要敲足十三棒锣,意为“大小文武官员军民人等齐闪开”。 而比太师等一品官员更高的,就只能是藩王了。藩王的规制是打十七棒锣,至于代表什么意思,已经没人去深究,反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来了所有人都得退避三舍。 李定国和他麾下的秦兵都是朱由检一手带出来的,当年朱由检在秦王庄时,可从来没整过这些玩意,因此他们都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如今见这位蜀王面还没露,就摆出如此派头,不少将士都暗觉不爽,心道万岁尚且亲民,你个藩王有什么好神气的。 果不其然,长长的出行队伍中有一顶特大号的八抬大轿,轿内坐着的正是蜀王朱至澍。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世孙,论起辈分,比朱由检还高了一辈。 自从第一代蜀王朱椿来成都就藩,蜀王一系已经在成都生活了二百多年。王府的生活多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这个朱至澍也不例外。这两个月来叛军围城,朱至澍刚开始还十分担心,可是后来一是觉得担心也没用,还不如及时行乐,舒服一秒算一秒;二是有秦良玉率军死守,他也觉得叛军未必能攻破城池。 同福王朱常洵、荆王朱慈烟一样,朱至澍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但凡有一点希望就一毛不拔的主。城中军民粮食越来越紧张,秦良玉也曾向他恳求,希望能借些粮食暂解燃眉之急;可蜀王府中明明有好几座粮库,每座库中粮食都堆积如山,但朱至澍就是舍不得开仓放粮,让那些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浴血奋战的士兵吃上哪怕一顿饱饭。 如今成都之围解了,这个从未对守城做过任何贡献的朱至澍,却又来了劲头,想视察一下战场,在全城军民面前抖抖王爷的威风。 当然也确实有些趋炎附势之徒,比如四川巡抚刘汉儒这样的,见了朱至澍便高呼“千岁”,很希望这位蜀王能在奏章中为自己美言几句,那样便可飞黄腾达了。 可马千雪却最看不惯这种养尊处优的王室,冷哼一声便欲离开。 秦良玉也讨厌朱至澍,但是想到粮草极度困难,眼下能解决问题的也只有这位蜀王了。因此对李定国道:“李将军,看样子蜀王会设宴为将军庆功。席上还请将军向蜀王明言粮草之事,也许蜀王看在将军面上,就会开仓借粮,那将军就又救了成都军民一命!” 第903章 庆功宴(一更) 成都围解,蜀王朱至澍大喜过望,果然亲自出面邀请李定国参加庆功宴。碍于对方的身份尊贵,再加上秦良玉所托借粮之事,李定国也只好出席。 庆功宴却不是在王府摆,而是设在了成都最有名气的酒楼望江楼。这望江楼位于成都城西,高四层,最上一层可隔着城墙眺望城外的锦江,故此得名。而且这座望江楼也是蜀王府的产业,每年至少也可带来十万两以上的进项。 出席宴会的则是成都各界名流,除了朱至澍以外,还包括四川巡抚刘汉儒、成都知府朱燮元,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富豪巨绅,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反倒是做为解围最大功臣的秦兵和白杆兵,只有李定国和秦良玉能坐首席,马千雪和靳统武等重要将领只能坐在大厅最角落的一席,其余将士则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宴会的酒席也极其丰盛,山珍海味不计其数,美酒更是一坛坛地端上来。没了叛军的威胁,众官员富绅可算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个个推杯换盏,喝得兴高采烈;马千雪和靳统武等人却想到将士们刚刚血战一场,阵亡者的遗体还没来得及安葬,很多伤员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甚至秦兵的住宿都还没安排好,这酒竟是谁也喝不下去。 而最让他们揪心的,无疑还是粮食。虽然从叛军营中缴获了不少粮食,可成都是西南第一大城,人口超过百万,城池被围这么长时间,不少百姓家中都断粮了。缴获的粮食如果不分给百姓,那就等于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这种事无论是秦良玉还是李定国,谁也做不出来;可若分给百姓,杯水车薪不说,秦兵和白杆兵又吃什么? 可无论是朱至澍还是刘汉儒,好像根本就没把这件大事放在心上,只是一味饮酒作乐。秦良玉和李定国毕竟是武将,按照“以文制武”的规矩,在席上他们可没什么资格说话,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听席上众人高谈阔论,再找机会引出粮食话题。 酒至半酣,朱至澍吃得兴起,更是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席乱飞。他举着满满的酒杯,打着饱嗝笑道:“叛军这次来攻成都,一是有赖将士用命,二也是成都乃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宝地,自有神佛庇佑,不容叛军破坏。早在周代初年,古蜀国就将都城迁至此处,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这‘成都’二字即由此来。 “后来蜀汉、前蜀、后蜀三朝在此建都,尤其是后蜀主孟昶,更是将成都建得花团锦簇。本朝自先献王被太祖皇帝分封于此,历经十代而至本王,成都更是文气蓊郁,市井繁华。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本王倒觉得说此话的人,肯定没来过成都,哈哈哈哈!” 席上众人轰然叫妙,都一个劲猛拍朱至澍的马屁。秦良玉和李定国却是暗自焦急。心想我们可没工夫听你在这掉书袋,将士们和百姓还嗷嗷待哺呢! 倒是成都知府朱燮元看透了二人的心事,轻咳一声道:“殿下所言极是,成都古城历经千年,其间多次改朝换代,却从未被战火破坏过。惟独这次叛军围城,虽然成都本身安然无恙,可周围府县却被抢掠一空,难民流离失所,殊为可怜。即是城中百姓,亦多有断炊者。” 见朱燮元巧妙地把话题引过来,秦良玉不禁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接口诚恳地道:“朱大人说的一点没错。如今叛军虽走,城内粮食缺口实在太大,不知各位大人可有良策?” 其实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蜀王能带个头,其他官员也做个表率,不论是捐是借,总之只要拿出一点粮食来,就可解燃眉之急了。 孰料一提到粮食,席上众人却要么装傻充愣,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没一个接茬的。四川巡抚刘汉儒是全省主官,他要装傻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却也若无其事地道:“缺粮之局乃叛军造成,近乎天灾,确实没有什么好法子。依本官之见,也只好奏明朝廷,请户部拨粮饷过来。” 秦良玉一听差点气得拍案而起,心想若是上奏朝廷,先不说户部有没有粮饷可拨,单是这一来一回,路上得花费多少时日?恐怕等不到粮饷运来,城中百姓早大批饿死了!敢情这刘汉儒是一推六二五,将责任全推到叛军头上,城中军民饿肚子他理也不理,只在这里优哉游哉! 强压着心头怒火,秦良玉再次向朱至澍直言相求道:“蜀王殿下,您是一方藩王,如今城中军民有难,请殿下无论如何暂借几万石粮食…” 朱至澍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秦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本王虽然看着风光,可王府和各处王庄养着那么多人,人吃马喂,哪里不要粮食和银子?现下府中虽然存着点粮食,但那是本王救急用的,本王总不能自己饿着肚子去救济老百姓吧?粮食一事,二位将军且和刘巡抚、朱知府他们从长计议,本王严守祖制,不参与朝政。今晚是庆功宴,且不要想这些麻烦事,来来来,都端起杯中酒,干掉再说!” 众人又是乱哄哄地举杯畅饮,忽听啪地一声,有人将酒杯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席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诧异地望去时,却见角落上那一席上立起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女,柳眉倒竖,尖声叱道:“将士们和老百姓还都在饿肚子,这酒我喝不下去!” 秦良玉见是自己的女儿马千雪,脑中嗡地一声,刚要出言斥责,朱至澍却眯着醉眼将马千雪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嘿嘿地大笑起来。 秦良玉忙向蜀王请罪,并要将马千雪赶出去。朱至澍却道:“不用不用,原来是秦夫人的千金,摔个杯子有什么呢?来人,快替本王给马姑娘重换酒杯,大家继续欢饮,今日不醉不休!” 秦良玉见蜀王并不怪罪,刚刚松了口气,却见朱至澍与刘汉儒咬了一阵耳朵,随即告便出了房间。 刘汉儒则转向秦良玉,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道:“秦夫人,今日您可是双喜临门呐!方才殿下说了,他对令千金十分喜爱!” 第904章 宁死不从(二更) 原来朱至澍对刘汉儒耳语的内容,就是想娶马千雪做侧妃! “什么!” 秦良玉乍听到这个惊雷般的消息,慌乱之间一不留神,将自己的酒杯和碗碟全都碰落于地,摔得粉碎! 马千雪也听得真切,顿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蹭地起身尖叫道:“开什么玩笑?蜀王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他的孩子都比我大,我绝不要嫁给他!”说着便将桌子一掀,满桌杯盘顿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把在座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她随即把脚一跺,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此时望江楼内的气氛极为尴尬。众人既没想到蜀王一眼就看上了秦良玉之女,在席上就要提亲;更没想到马千雪性情如此刚烈,什么巡抚、什么王爷,竟是谁的账也不买,说翻脸就翻脸。 良久,秦良玉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额头冷汗不禁涔涔而下。她一面差人去追回女儿,一面向刘汉儒赔罪道:“巡抚大人,小女生于穷乡僻壤,不懂礼仪,放肆无状,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念在她年幼无知份上,勿要恼她…” 刘汉儒也觉得老大下不来台,冷冷一笑道:“得罪了本官倒是无所谓,毕竟秦夫人和令千金都是有功之臣嘛。可是若得罪了蜀王,这就不大好办了。毕竟蜀王是君,贵母女是臣;殿下好心好意请夫人赴宴,又有此美意,就算夫人一时没拿定主意,也不能掀桌子呀!蜀王怪罪下来,我等皆吃罪不起!” 秦良玉这时已是坐不住了,只得离席向刘汉儒施礼道:“巡抚大人,万望您在殿下面前为末将求情…” 这时刘汉儒又换了一副虚伪的笑容,将秦良玉搀起道:“夫人这又何必。令千金年纪尚小,您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能糊涂啊。蜀王向您提亲,这是多大的荣耀!令千金嫁入王府,那就是王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是夫人您,以及石砫土司,也有莫大的好处呀!若是换了旁人,费尽心机想入王府,殿下也不会多看一眼;如今殿下可是主动开口相求,这么好的事却往哪里寻去?” 一番话说得秦良玉低头沉思。平心而论,刘汉儒说得倒也没错,别看秦良玉是石砫宣抚使、忠贞侯、二品诰命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土司头领而已,随便来个什么官,都比她在朝中说话管用。这些年朝廷屡屡征召白杆兵东征西战,白杆兵牺牲相当大,可从未得到过朝廷什么像样的奖励,像这次竟连军粮都不给。 可若是马千雪嫁入蜀王府,石砫就算沾了皇亲,从此就没有人再敢小看了。虽然马千雪与蜀王相差近三十岁,可是在这个时代,地位显贵或是家财丰厚者,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娶十几岁的妙龄女子为妾,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女儿初时也许会觉得有些委屈,可是从此终身就有了依靠,不是比在刀枪林中搏命要好得多么?… 刘汉儒见秦良玉心思活动,又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殿下刚才还说了,虽然王府中粮食也不充裕,但若与夫人结亲,那就是一家人了,殿下对夫人自是有求必应。只要夫人答允这门亲事,王府立即送上十万石粮食劳军!” 秦良玉又是心中一动,毕竟现在太需要这些粮食了,她和李定国来赴宴,为的也就是从蜀王那里借粮。可若真答应亲事,就好像为了这十万石粮食把女儿卖了一般,秦良玉又怎能舍得?毕竟她只有马千雪这一个女儿,虽然刁蛮了些,却始终是她的掌上明珠! 由于马千雪既貌美出众又武艺高强,在白杆兵和石砫土司中颇有威望,这两年各土司来提亲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秦良玉一个都没有答应。她之所以如此谨慎,为的就是挑选一个自己和女儿都满意、各方面都能配得上女儿,能带给她一生幸福的夫婿。 可万没料到,蜀王一眼就看上了女儿,他能让女儿一生幸福么?有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王府美女如云,一旦女儿失宠,被蜀王冷落,岂不是要孤苦一生? 可是若不答应,秦良玉又不敢!毕竟那是蜀王,仅次于当今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将他惹恼,不单是女儿,恐怕整个石砫土司都将面临没顶之灾! 思前想后,对皇权的恐惧还是在秦良玉的心中占了上风。她定了定神,勉强对刘汉儒笑道:“殿下美意,末将自不敢不尊。不过小女自幼顽劣惯了,且容末将劝她几句,说通了才好回覆殿下。” 正说话间,马千雪也被同族将领找了回来。秦良玉便将她拉到一边,将自己想到的所有一切都对女儿讲了。最后她眼含热泪,握着马千雪的手道:“千雪,你也不小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我们石砫土司世代忠于朝廷,望你细细思量为娘的话,答应这门亲事,不要让为娘为难了!” 马千雪本来怒气冲冲,可是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豆大的泪滴已是夺眶而出。还没等秦良玉说完,她精神恍惚地道:“既然如此,那娘亲你…你看着办吧,我的心很乱,我想到外面走走…”说着便失魂落魄地冲出望江楼外。 秦良玉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得出,女儿是以大局为重,同意嫁给蜀王了。她赶紧回复刘汉儒,刘汉儒大喜过望,马上去把朱至澍请了出来。 原来朱至澍根本没走,而是一直在隔壁的房间等待消息。见好事得成,朱至澍更是心花怒放,又与在座的达官显贵狂饮起来。 但是他们谁也没发现,李定国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了座位。 李定国是个心思缜密、喜怒轻易不形于色的人。刚才虽然他也被蜀王的无耻和霸道气得勃然大怒,脸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可是看到马千雪伤心欲绝地再次离去,李定国心中却突生警兆,跟谁也没打招呼便跟了出来。 只见马千雪下了望江楼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在一棵婆娑起舞的柳树下停了下来。其时皓月当空,她抬头仰望明月良久,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突然喃喃地道:“仗势欺人,我宁死不从!” 说着她便擎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向着自己的脖颈割了下去! 第905章 一石三鸟(三更求花求订阅) 就在马千雪欲自寻短见的一刹那,暗中跟随的李定国一个箭步跳上前去,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马千雪本是伤心欲绝、一心求死,本能地就奋力挣了两下,打算挣脱李定国的手继续自刎。石砫马家是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世代习武,家学渊源;马千雪也是自幼刻苦习武,因而别看是女子,臂力也非常大,等闲几个壮汉也难以抵敌。 可是连续两挣之下,居然没挣脱开,马千雪定睛一看,原来正是被自己奚落过一番的李定国! 在这一瞬间,马千雪的自尊心又被激发了出来,她虽然想自我了断,可也不愿意让外人看见。那个生命消逝的过程必然是极其痛苦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 因此她厉叱一声道:“我不要你管!闪开!”说着便一掌击出,直奔李定国的胸口。 按照她的想法,对如此凌厉的一掌,李定国自然是要躲闪的,躲闪不及也要封挡。可万万没想到,李定国纹丝不动,竟是硬吃了她这一掌,当即被打得呼吸一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你为什么不躲?你是傻子么!”马千雪见伤了李定国,不由得慌了神道。之前虽然双方有过冲突,毕竟李定国对她一直是很客气的,马千雪只想吓唬吓唬他,根本没想到会真的把他打伤。 这一掌打得还颇重,李定国又吐出一口鲜血,才勉强笑了笑道:“我受伤是为了阻止小姐,小姐若是受伤,那才是真傻。” “我能有什么办法?”马千雪突然扔掉匕首,泣不成声地道,“娘亲求我嫁给蜀王,我若拒绝,蜀王肯定会怨恨娘亲,甚至怨恨我们全族,那我们石砫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可是要我嫁给那个心肠歹毒、只知道花天酒地,一点也不顾别人死活的王爷,我也绝不会同意!那就只有一死了!” 李定国一边听马千雪哭诉,一边擦掉嘴边的血丝,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马小姐,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沙漠中的鸵鸟。” “什么…鸵鸟?”马千雪哭得双眼通红,茫然地望着李定国道。 “鸵鸟这种动物虽然不会飞,但奔跑速度极快。”李定国循循善诱道,“如果有危险接近,你猜它会怎么做?” “拼命逃跑呗…”马千雪想当然地答道。可是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心想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和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李定国却摇摇头道:“小姐你猜错了,它并不逃跑。它只是把头埋入沙堆中,以为自己看不到危险,危险也就没有了,最后当然是被捕食者吃掉。我看小姐此举,就与鸵鸟无异。” “你!你胡说什么!”马千雪这时也忘了自己要自尽了,气冲冲地对李定国尖叫道,“你把我当成那么蠢笨的鸵鸟么?” “可是小姐若是自尽,蜀王一样会怨恨秦夫人啊!只是你已经看不到而已。”李定国淡淡地道,“更何况小姐自寻短见,秦夫人该多伤心?你忍心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呜呜呜…我该怎么办…”马千雪被李定国几句话便说得明白了过来,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得又抹起眼泪来。 李定国却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既不用嫁给蜀王,又可让蜀王不敢记恨秦夫人,还得乖乖地把粮草送上。小姐要不要听?” “这…这怎么可能?”马千雪诧异地道。 李定国便讲出了自己的计策,马千雪听罢愣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这样真的可以么?难道蜀王不会向皇帝告状?” “小姐只管放心,我不向皇帝告发蜀王,蜀王就已经烧高香了。”李定国胸有成竹地道。 “真的?那太好了!”马千雪兴奋地欢叫一声,可又转为警惕道,“可是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帮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对秦夫人和白杆兵都很钦佩,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虎口。”李定国微微一笑道,“一回生两回熟,今后需要仰仗秦夫人和小姐的地方还多着呢。” 马千雪似乎对李定国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不过既然李定国能助她脱离虎口,她当然是非常高兴,又与李定国匆匆谈了几句之后,便将身形隐入成都街巷的黑暗之中。 却说蜀王朱至澍,喝得酩酊大醉之际,却还没忘了马千雪,大着舌头对秦良玉道:“择日不如…那个撞日。本王看今夜就挺好,烦请秦夫人备一乘软骄,将令爱送到本王的…王府之中。这望江楼是为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所建,薛涛曾有《鱼离池》诗云: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呃!…令爱就是这鱼,本王就是这池,哈哈哈哈…” 秦良玉不由得脸色一寒,心想就算答应把女儿嫁给蜀王,那也得选个良辰吉日,将千雪明媒正娶,风光接入王府。哪有深夜用一乘轿子自己送去的,这蜀王把千雪当成什么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定国去而复返,把秦良玉拽到无人之处,对她耳语一番。秦良玉听罢喜忧参半道:“这倒确实是个一石三鸟之计,只是这样一来,将军就彻底得罪了蜀王,恐怕他会对将军大大不利呀!” 李定国却又是淡然一笑道:“末将既然敢做,就不怕得罪蜀王。末将心里也只有一条信念,那就是不负圣上重托,尽快平定西南之乱。今日若不得罪蜀王,那就会对圣上的全盘谋划大大不利,孰轻孰重岂非一目了然。秦夫人放心,此事由末将一力承担,您只全力配合末将行动即可。” “大恩不言谢。”秦良玉感动地望着李定国道,“既如此,小女和石砫七千白杆兵,就拜托将军了!” 第906章 怎么是你(一更) 望江楼这场宴会直到二更才尽欢而散,蜀王朱至澍志得意满,醉醺醺地乘轿返回蜀王府。席上秦良玉已经亲口答应,今夜就将女儿用一乘软轿送来,朱至澍一想到此,身上就更是燥热不已,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其实他贵为藩王,府中并不缺少女人。除了王妃和七位有正式封号的侧妃以外,他还养着二十多名没有名分的女子,甚至就连那近百名宫女,只要不是生得过于丑陋的,都让他奸银了个遍。 但这些女子平时见了朱至澍都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虽然个个柔情似水、百依百顺,但时间长了,朱至澍也渐渐感到乏味。 可马千雪却不同,她身为土司少女,那种野性难驯的感觉让朱至澍感到十分刺激,心想若将这样的女子降服了,那才别有一番风味。于是他便百般胁迫利诱秦良玉,终于得偿所愿,自是得意洋洋。 而且,除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之外,朱至澍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那就是利用马千雪来笼络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他身为蜀王,虽然荒银无耻,却并不傻,此次奢崇明之乱让他看得很清楚:天下已经大乱,想安安稳稳做王爷享清福是不可能了,必须有一支精兵掌握在手中,才能保住蜀王一系二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惊人财富。 但是朱至澍也很清楚,依祖制,藩王是绝对不能拥有武装的。官军掌握在文官手里,自己要想争取难度太大,而且官军也不堪一战;相较之下,秦良玉的白杆兵却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因为朝廷对土司只是羁縻管理,土司首领相对有较大的自主权。若能将秦良玉笼络住为己所用,近可保成都不失,远可平定川中;一旦天下有变,说不定还可以杀出四川,那时候自己可就不止是一个藩王了… 暗怀了这个心思以后,朱至澍先是故意不借给秦良玉粮食,把她迫上绝路。他知道秦良玉从别处不可能弄到粮食,最后还得来求他,那时候他就更加主动,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如今一切顺利,朱至澍刚才暗中嘱咐秦良玉,要她哪也不要去,就老老实实在成都守城,秦良玉也答应了。朱至澍更加得意,心想过了今夜,她的爱女成了自己的女人,宠辱贵贱全凭自己一句话,那时候就更可把秦良玉牢牢捏在掌心了。 刚回王府不久,便有太监来禀报:送马千雪的软轿已经进府。朱至澍心中一荡,赶紧迎至院中,果然见四名白杆兵正护着一顶绿呢软轿,轿帘低垂,里面一定就是让他垂涎欲滴的马千雪了。 朱至澍大喜,命太监给这几个兵丁每人五十两赏银,打发他们回去,然后便急不可耐地要亲自去掀轿帘。 孰料那为首的白杆兵却上前一步,对朱至澍躬身施礼道:“蜀王殿下且慢。我们小姐说了,她进王府既是母命难违,也是为了不让城中军民忍饥挨饿。既然殿下答应了要出十万石粮食劳军,我们小姐一定要看到粮食确实运出去,才肯遵从殿下旨意。” 要换在平时,谁若是敢和蜀王讨价还价,朱至澍早翻脸大怒了。但今天却是个例外,一来朱至澍觉得已经拿住了秦良玉,如今也该让她得到些实际好处,毕竟让马快跑还得多添把草料呢。 二来马千雪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她不肯顺从。一想到这位妙龄女子明明不情愿,却不得不屈服在自己肥硕的身躯之下,那种痛苦万分的样子,朱至澍想想都觉得自己变态的心理能得到极大的满足。因此他也破天荒地慷慨了一次,马上吩咐王府管家领白杆兵去仓库提粮。 原来这座蜀王府占地数百亩,其中光粮仓就有四座,存粮多达四五十万石。十万石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蜀王在成都经营多年,产业遍及周围各府县,全部家产若折成银子,至少也在千万两以上,这十万石粮食对朱至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而白杆兵也是有备而来,领头者一声招呼,从外面呼啦啦进来一千多人,个个扛着扁担。到了粮仓,他们将装满粮食的口袋往扁担两头一边系一个,二话不说挑起来就走。 不过这毕竟是十万石粮食,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十万石就是一千多万斤。虽然这一千多军士每人一次就能挑二百多斤,但出入一回,也不过挑走二千石,照这速度,就是干到天明也运不完。 朱至澍在院中等得焦躁,便踱至轿边,满面银笑地道:“小姐,本王已经开仓运粮了,现在可否下轿?” 轿中之人却并不回答。朱至澍一想马千雪这时肯定又羞又怕,不敢说话倒也正常。这时他已经银心大动,身上燥热,索性一把扯掉了外衣,露出满身肥肉,一边擦汗一边奸笑道:“美人坐在轿中不热么?哦,本王明白了,苏东坡有词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本王吃酒多了,身上热得很,美人勿要怕羞,且让本王抱抱,好好凉快一下…” 可是不管朱至澍用怎样的下流话挑逗,轿中的马千雪就是不吭声。朱至澍等得不耐烦,刚要伸手掀轿帘,忽听轿中鼾声大起! 朱至澍吓了一跳,再仔细一听,确实是响亮的鼾声。这下他可是大为扫兴,心想这小美人哪里都好,只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这可怎么侍寝? 可是还没等朱至澍回过神来,鼾声忽止,紧接轿中之人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大叫一声道:“好酒!” 这回朱至澍可彻底惊呆了!因为这声音,分明就是一个男子发出的! 很快谜底就揭晓了。轿帘一挑,一位全身披挂、英气勃勃的青年将领面带嘲讽的微笑,洒脱地迈步下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环顾四周,故作诧异地道:“咦?这是哪里?” 朱至澍这时也认出来人,当即勃然大怒道:“李定国?怎么是你?!” 第907章 鸡飞蛋打(二更) “啊呀,不好!末将方才喝得酩酊大醉,肯定是上错轿子了!”李定国望着气急败坏的蜀王朱至澍,心中虽然早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脸惶恐的表情道,“不想误闯王府,末将罪该万死!” “那马小姐人呢?”朱至澍并不是蠢笨之人,心中已经猜到可能是着了道,却还不甘心地问道。 “哦,殿下问她呀。”李定国若无其事地道,“军情吃紧,末将已经派她率兵赶往重庆去了。” “什么!”朱至澍如同五雷轰顶,“那秦良玉呢?快让她来见本王!” “殿下,实在不巧得很,秦夫人也被末将派往重庆了。”李定国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表情道。 “你,你你你…”朱至澍此时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定国的鼻子道,“本王问你,谁允你调石砫土兵离开成都的?你不过是副总兵,秦良玉却是一方宣抚使,又有侯爵,身份远比你高,你凭什么调动她的部队?” “殿下有所不知,”李定国不慌不忙地道,“末将有圣旨在此。”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册杏黄色卷轴递给朱至澍。朱至澍猛然一凛,忙恭恭敬敬地接了,展开看时,见上面写的是:“定南将军李定国奉诏用兵西南,凡涉军事,各地卫所、土司皆应配合。如确有必要,李定国可暂节制四川、贵州两省官军,平乱后恢复原制,钦此!” 后面则是朱红色的“皇帝之宝”大印。朱至澍见是货真价实的圣旨,哪敢造次,只得双手奉还给李定国。 李定国还故意解释道:“今日一战虽然击溃了奢崇明,但永宁土司实力尚在,仍有兴风作浪的能力。末将麾下兵力只有四千多,战斗中又折损甚众,为不使叛军逃脱,只好奉诏暂时节制秦夫人的白杆兵,让她星夜率军去追赶奢崇明。” 藩王谁都不怕,就怕皇帝。朱至澍刚才气焰还很嚣张,但李定国把皇帝的圣旨刚一搬出来,朱至澍立刻就如同泄气的皮球,再也不敢吹胡子瞪眼了。 可是眼看鸡飞蛋打,不但马千雪没得到,白杆兵也离开成都,朱至澍如何肯甘心。他眼珠转了一转,便转为和颜悦色地对李定国道:“既有万岁圣旨,本王原不该对将军的用兵指手画脚。不过今日刚刚大破叛军,贵军和石砫土兵都很疲劳,就是再急也要休整数日再走。秦夫人大概还没走远吧,李将军可否再传一道将令,把她追回来?再说这里还有一千多白杆兵在搬粮食,秦夫人也不能扔下他们就走啊!” “这些兵丁不是白杆兵,他们都是末将的部下。”李定国忍着笑道,“圣上既令末将节制各军,这军粮自当统一调配。如今成都百姓正在缺粮断顿,殿下深明大义,开仓放赈,实乃贤王所为。末将替全城军民谢过殿下大恩!” 朱至澍听罢差点把鼻子气歪了,这十万石粮食本来是他用来利诱秦良玉的,没想到全便宜了李定国!欲要阻止,可李定国又一个劲给他戴高帽,这时若反悔,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再说这些军士川流不息,只顾闷头运粮,王府养的保镖、打手虽也不少,可是见了这些正规军,却立马变得服服帖帖,没一个敢上前阻止的。 “至于末将为什么要立即派秦夫人率军出城,”李定国接着好整以暇地道,“殿下应该知道,叛逆奢崇明极其狡猾,若任其逃回永宁,无异于纵虎归山,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秦夫人比末将更熟悉川中地形,此番出城追击,定能一鼓作气剿灭叛军,殿下亦可从此高枕无忧了,呵呵。” 朱至澍见李定国嘴上虽然客气,却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气得面色铁青,终于忍不住怒道:“就算如此,秦夫人刚才在席上可是亲口答应本王,将马小姐送入王府,李将军不会没听到吧?莫非你是存心搅本王好事?” “殿下误会了,末将何敢如此。”李定国满脸嘲讽地笑道,“恰恰相反,马小姐与殿下定亲,蜀王府慷慨劳军,这可都是川中盛事。末将已将详情写入奏折,圣上知晓后必厚赏殿下,那时马小姐再风光嫁入王府,岂不是双喜临门。” 朱至澍当即吓得冷汗直流,心道这李定国分明就是向皇帝告状!按祖制,藩王是不能擅自纳妃的,仅这一条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他赶紧向李定国赔笑道:“李将军且勿要上奏折,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哦?奏折末将已经写好了,马上就要用飞鸽发出呢。”李定国故作惊讶道,“不过既然殿下有命,末将不发便是。” 说着他一探身,从轿中托出一对羽毛洁白如雪的信鸽,信鸽的脚上已经绑上了装有密文的小匣子。李定国假意解匣子,手上却轻轻一抖,两只信鸽会意,振翅冲天而起,转瞬间即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啊呀,不小心让这两头畜生跑掉了。”李定国对呆若木鸡的朱至澍歉然笑道,“这就没办法了,飞鸽速度极快,预计最多两天之后,圣上就可接报,殿下就等着圣上降旨嘉赏吧。末将军务在身,不敢多停,却待圣旨到时,再来向殿下贺喜,就此告辞。对了,殿下还请披上件衣服,夜间还是有些凉的,呵呵。” 说罢他也不理朱至澍,转身就大踏步出了王府。刚一出府门,他就对假扮成轿夫的靳统武道:“你在这里盯着,十万石粮食一定要搬够,若有人敢阻拦,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留下我们和白杆兵路上所需军粮,余者全部分发给百姓。速度一定要快,明天中午之前,全军就要出城!” 然后李定国打马如飞,很快赶到成都东城门。其实秦良玉和马千雪都没敢真走,而是在这里等着李定国的消息。 李定国将经过简述一遍,马千雪听罢又惊又喜,感激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秦良玉也喜道:“千雪,此次多亏定南将军仗义相助,还不谢过你的恩人!” 马千雪却不愿让李定国再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一扭身跑向自己的战马,边跑边喊道:“你不是说要连夜追击奢崇明么,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秦良玉忙劝道:“李将军,穷寇莫追,我们似乎不用这么着急赶路吧?” 李定国却朗声笑道:“秦夫人,成都一战,奢崇明的主力已被击溃。圣上常对末将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如今正是我们乘胜直捣永宁的好时机!” 第908章 着手削藩(一更) 两天之后,朝廷就接到了李定国的飞鸽传书。其中除了通报成都大捷外,还将蜀王朱至澍用粮食胁迫秦良玉,意图强纳马千雪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涉及到蜀王,内阁当然不敢自专,赶紧送呈朱由检御览。朱由检看罢大怒,立即降诏:“朱至澍身为藩王,一味骄奢银逸,非但不助官军守城,反以粮食要挟忠贞侯,行此无耻之事,着实可恨!即刻削去王爵,着锦衣卫锁拿进京严审定谳,钦此!” 圣旨一出,满朝震动。明代藩王众多,尤以太祖朱元璋分封的二十四位“一字王”最为显赫,这蜀王就是其中之一。二百多年间,也偶有藩王因罪夺爵,但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不轨”。而一般的小过错,皇帝多会睁一眼闭一眼,至多是降旨申斥一番。因此藩王在封地无人敢惹,地方官员还少不得要想尽办法巴结。 而这次朱至澍的行为虽然龌龊了点,但平心而论,似乎王府也确实没有必须借给官军粮食的义务。至于他看上秦良玉之女,虽然使了些肮脏手段,毕竟秦良玉同意了,说“强纳”也有点勉强。因此官员们虽然料想皇帝会为此事而生气,可谁也没想到朱由检会直接把朱至澍的王爵给削了。 不过这件事毕竟属于皇室的家事,大臣们也没什么插嘴的余地。只有内阁辅臣、礼部尚书来宗道上奏,既然革去了朱至澍的王爵,依照祖制,应立其嫡子为蜀王,其他庶子为郡王。 但是朱由检却表示,朱至澍之罪,须得将他押解到京,审过之后再定。在定罪之前,不宜另立蜀王。 大臣们一想也有道理,可能皇帝还是存了对朱至澍网开一面的心思,这次夺爵是给所有藩王一个下马威,说不定审过之后,还可让他继续做蜀王。这就叫打断骨头连着筋,谁让人家都是太祖皇帝的苗裔呢? 只有朱由检自己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再让朱至澍做蜀王了。不但朱至澍做不成,他的儿子也别想做,朱由检正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先废掉蜀王一系,再向其他藩王开刀。说白了,他是要削藩! 因为朱由检很清楚,明代的藩王体系已经成为了国家沉重的负担。 明代的藩王制度可谓别出心裁,叫做“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藩王虽名义上有封国,但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只享受朝廷供给的俸禄,不用做、也不允许做任何事情。 朱元璋设计这个制度的初衷,是为了既能让藩王祖祖辈辈享受荣华富贵,又避免他们利用自己的尊贵地位揽权,甚至威胁皇帝。藩王手中无权无兵,自然也就不会发生汉代的“七王之乱”、晋代的“八王之乱”那样的自相残杀了。 但是朱元璋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藩王的数量会随着宗室的繁衍而逐渐增长。他有几十个儿子,就封了几十个藩王;而每一任皇帝也会封自己的儿子做藩王,王爵又是世袭罔替,这就不可避免地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明代的爵位制度还规定:只有嫡子可以继承爵位,庶子要降一级封爵。对宗室而言,共有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个等级。比如一个亲王的庶子,就要封为郡王,郡王的庶子封为镇国将军,以此类推。到了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就不分嫡子庶子了,全都世袭奉国中尉。对于亲王和郡王,除了儿子以外,女儿也可获封公主和郡主。 这八级爵位,俸禄当然有所差别。比如最高的亲王,年俸为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马料草六百匹。其他爵位则逐级减少。但如果是皇帝特别喜爱的亲王,就像当年天启对朱由检那样,还可食双亲王、甚至三亲王禄。 事实证明,这个制度根本没有解决宗室繁衍的问题,反而使问题更加严重。如今各地的大小藩王共有八十多人,郡王几百人,镇国将军上千人,下面的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更是以几何级数增长,宗室领俸禄者竟有数十万人之多。每年光是支付宗室俸禄,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成为朝廷财政极为沉重的负担。如果再不改革,即使没有后金入侵和流贼作乱,明朝自己都要破产了。 因此,朱由检早就想着手削藩。但是这削藩也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甚至是一种禁忌。当年正是因为建文帝锐意削藩,才引出朱棣“靖难”,因此历代皇帝都不敢碰这个烫手的山芋。 如今朱由检同样面对这个难题。藩王名义上没有任何权力,可毕竟在封国生活了二百多年,与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在经济上,更是占有所在地相当大一部分资源。如果贸然启动削藩,自然会激起以藩王为首的地方势力的强烈反弹,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还会招致全体宗室成员的一致反对,那他这个皇帝的合法性都会出现问题了。 所以朱由检在等待机会。他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削藩,却可以想方设法查那些藩王有无违法犯禁之事。如果有,那他就可以揪住不放,顺势削掉王爵。而蜀王朱至澍之案,就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在朱由检的严旨下,锦衣卫北镇抚使严振纲亲自赶赴成都缉拿朱至澍。临行之时,朱由检特意交待:不但要把朱至澍抓来,更重要的是必须把整个蜀王府封了,严禁王府成员出入;如果王府还违禁使用太监,要立即将太监遣散;查封蜀王府在川中的一切产业。 “另外,在其他地方的锦衣卫也不要闲着。”朱由检蹙眉冷冷地道,“只要有宗室违法,先暗中调查,查得差不多了就报到朕这里来。白吃白喝还做坏事,朕绝不养这样一群蛀虫!” 第909章 开源节流(二更) 相对于公开处置蜀王朱至澍,朱由检对西南战事的军事部署就要隐秘得多了。李来亨和李定国的飞鸽传书有两套系统,一套针对朝廷,主要是汇报战果;而另一套采用完全不同的密码,红娘子接到以后会直接密送朱由检。 像这次成都大捷之后,李定国与秦良玉合兵一处赶往重庆,在途中就向朱由检请示了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按照常理,秦兵辗转数千里,连打两个大胜仗,重新将成都和重庆这两个川中最重要的城池掌握在手中,已是基本稳定住了西南局面。因为奢崇明的叛军元气大伤,已经不可能组织起像样的进攻,接下来只要步步为营,将其赶回永宁老巢,不让他到处流窜,最后合围永宁将其歼灭,这是正常的思路。 所以秦良玉提出,官军还是应该在成都附近先休整一段时间,毕竟秦兵和白杆兵都太疲劳了。至于奢崇明,他虽然率残兵逃入西山,但那里可不是他的地盘,而是“嘉绒十八土司”的势力范围。 所谓“嘉绒十八土司”,其实就是川西各土司的统称。名为十八土司,其实大大小小足有一百多个,其中最大的有四个,分别为明正、里塘、巴塘、德格四大家,每个都与永宁土司实力不相上下。 虽然都是土司,但川西各土司都是藏族,奢崇明却是彝族,往日关系就不怎么融洽。奢崇明围攻成都时,也曾写信让川西各土司出兵相助,却没有一个土司顺从。现在奢崇明已经成了丧家犬,川西各土司也绝对不会对他客气,肯定还会把他赶出来。所以官军也不用追赶,只在成都附近以逸待劳即可。 但李定国却不这么看。他认为皇帝对西南一战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要速战速决。秦良玉的策略虽然稳妥,但肯定要拖延时日,恐怕数年都不一定能完全平定永宁土司,更何况还有个毫发未伤的水西土司。 所以李定国认为应趁奢崇明还没有逃出西山,先与李来亨合围永宁,把奢崇明的老巢端了再说。至于成都已无须再守,因为奢崇明三万大军都打不下成都,如今只剩数千残兵,别说攻打,他连从附近过都不一定敢过了。 而拿下永宁之后,秦兵和白杆兵的兵力合计约有一万五千人,就可以猛攻水西土司了。平定水西土司之后,秦兵还得赶紧往回赶,因为李定国始终觉得盘踞在湖北山区的流贼是个巨大的威胁。 朱由检综合比较了两个方案之后,还是选定了李定国的方案。其实他都没敢告诉李定国,他之所以要求西南必须速战速决,是因为他很清楚,按照历史上的进程,后金大军可能很快就会越过长城,兵临京师了!如果李定国和李来亨长时间陷在西南,京师的局势就会更加危险。 当然朱由检也采纳了秦良玉的一部分意见,让她以石砫土司的身份,给川西各土司头领一一去信,请他们各自严守边境,勿要接纳叛军。朱由检也没指望这些土司会助官军剿灭奢崇明,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稳住各土司,至少让他们不再打成都的主意。否则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刚打跑奢崇明,又引来其他土司,朝廷可真没有兵力再去应付了。 其实这段时间朱由检比李定国还忙。他现在正在筹划着一件更为重要的大事,那就是兴办商业。 其实这件事也是局势给迫出来的。说起来也很简单,朱由检近期一连串的大手笔,无不是花钱如流水,而户部国库一直是空空如也,所有款项只能从内帑中拨付。 在扳倒魏忠贤之后,朱由检本来是一口吃了各胖子,连追查带罚没,在内库积攒了五千万两白银。而户部通过正常的田赋,一年只能征收三百多万两银子,即使加上“三饷”,也到不了一千万两。按此推算,内库足可应付大明帝国五年的开销。 可这种富余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因为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山海关修筑重城、扩建海港、安置内迁边民,合计大约需要三百多万两银子;扩建京师和疏浚通惠河工程更大,朱由检预计至少也得花费七八百万两。 而从葡萄牙人那里进口火器和战舰,以及在天津兴建造船厂,打造北海舰队,也都极为重要,朱由检预留了一千万两白银。把这三大项扣掉,内帑银已经基本上消耗一半了。后面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很多,田赋根本指望不上,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坐吃山空、难以为继? 要解决财政问题,无非是“开源”和“节流”两个方向。如今“节流”是不可能了,后面花钱只会更多,所以重点只能放在“开源”,也就是增收上。 过去朝廷想要增收,基本上只有一招:加赋,更确切地说是加田赋,加派三饷即是如此。如果还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增加田赋水平,一来老百姓根本承受不了,二来短时间内也增加不了多少赋税。 所以朱由检只能把目光投向商业。在这个时代,大明帝国的gdp占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一,商业极其发达,又是连年顺差,导致世界各地的白银大量涌入大明,因此民间有的是财富,只不过没掌握在朝廷手中而已。现在朱由检要做的事,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自己经商,抢现有商人的生意,把民间的大量财富掌握到朝廷手中! 但是明朝还有一项重要的国策就是“藏富于民”。《皇明祖训》明确提出,朝廷和官员不能与民争利,因此严格限制官办工商业,禁止官员经商。朱由检若想办大明的“国有企业”,首先大臣们那一关就难过。等把他们说服,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幸好朱由检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黄海商帮。自从两年前成立以来,黄海商帮在李贞妍和朱存棋的打理下蒸蒸日上,不但赚了不少银子,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一大批精通商业的人才。 所以朱由检决定先不搞官办企业,而是以黄海商帮的名义,用私营的方式布局商业。在他与朱存棋的反复筹划计议下,一条体量超大的商业大鳄即将诞生! 第910章 五洲商社(一更) 春夏之交,青黄不接,正是京师一年中米价最贵之时。今年由于扩建京师外城和重修通惠河两大工程招募了大量流民,京师粮食显得更为紧缺,米价已经攀升到七两一石。 京师本身并非产粮区,绝大部分粮米都是从江南转运而来。这时就是展现商帮实力的时候,不论是晋商、徽商还是浙商,都在京师囤有大量粮米,平时不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在江南收购大米的价格连一两也不到,如今却卖到七两甚至更高,自然是转的盆满钵溢,普通百姓则是叫苦不迭。 就在这种看似与往年无异的气氛中,一个神秘的新兴商帮开始在暗中布局,并以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杀入了竞争激烈的京师商圈。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京师的老百姓突然发现,街头出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店铺:煤店。 而这种店铺里也只出售一种商品:蜂窝煤。 其实在这个时代,煤炭并不算是新鲜事物。但是由于开采不易,产量不高,所以价格昂贵,只有官办的砖窑和瓷窑才用得起。而京师居民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仍然使用木柴做为燃料。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第一位,可见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京师人口不下百万,木柴的消耗量巨大,以至于在经过二百多年的滥砍滥伐后,附近山区原本茂盛的树林,现在都被砍得差不多了,木柴的价格也越来越贵。所谓“米珠薪桂”,正是对京师柴价高涨的生动写照。 可是这些煤店却不知从哪弄来的煤,价格比起木柴还要低廉一些。而且他们也不是直接卖煤块,而是把煤粉碎以后和上水制成煤泥,然后用特制的工具扣成蜂窝形状,晾干以后就成了蜂窝煤。 蜂窝煤与木柴相比,除了价格低廉以外,发热效率也更高,使用起来也很简便,因此一推出就受到京师居民的欢迎。上至紫禁城,下至普通百姓,都很快改用蜂窝煤做为燃料,那些煤店自然也是门庭若市。 京师的各大商帮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些煤店,因为这些店铺都打出了统一的字号:五洲商社。 做为大明帝国的都城,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京师自然是商贾云集,竞争激烈。在历经二百多年的明争暗斗后,如今已形成晋商、徽商、浙商三强鼎立,粤商、闽商、鄂商、陕商紧随其后分一杯羹的局面。为了抱团取暖,这些商人按照各自地域组成强大的商帮。商帮成员遍及所有行业,也形成了较为严密的组织。一个外来商人想要在京师经商,那就必须得加入某一商帮,否则寸步难行。 可这个“五洲商社”却好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甚至也不知道老板是谁,“五洲”是何含义更是难以猜测。但是仅凭独辟蹊径开设煤店,打入京师商业的“真空区”,而且是数十家煤店同时开张的大手笔,五洲商社已经引起了嗅觉敏锐的各大商帮领袖的警觉。 这一天恰逢初十,京师规模最大的“满庭芳”酒楼一如既往地高朋满座。各大商帮的帮主按照老规矩在此聚会,借机互通商机、协调纠纷,他们在席上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足以震撼京师商界,甚至对全国商业都有影响。 酒过三巡之后,浙商组成的龙游商帮帮主周绍宁率先道:“各位对近日出现的五洲商社有什么看法?乔帮主,都知道你们山西产煤,这五洲商社是不是山西人…?” 被称作“乔帮主”的正是晋商在京师的头号人物、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他当即不满地回了一句道:“周帮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吕梁商帮粮、茶、盐、铁、票号、古玩,各种生意无不涉及,却惟独不卖煤!山西是产煤不假,可大伙儿想想,从山西把煤运到京师得费多大力气,像五洲商社卖得那么贱,还不得亏死!” 龙游商帮和吕梁商帮因为竞争激烈,平时关系就不大好。眼看周绍宁和乔宇亮又要吵起来,京师最大的商帮、徽商的组织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慢条斯理地打圆场道:“二位不必争执,老夫已派人去暗中查过五洲商社了,他们新开的煤矿就在房山。房山距京师仅数十里,那个煤矿开采量还很大,所以他卖得便宜倒也不足为奇。我们各大商帮在京师经营了这么多年,可谁也不知道房山还出煤。仅凭这一点,这个五洲商社就很不简单。” 周绍宁冷哼一声道:“管他简单不简单,这个五洲商社也太不懂规矩了!咱们七大商帮在京师做了多少年生意?他五洲商社说开店就开店,也不知道先拜拜码头,这分明是没把各位放在眼里嘛!” 粤商的组织广府商帮帮主伍国瑞接口道:“鄙人倒觉得五洲商社很聪明。他既能一口气开几十家店铺,说明资金雄厚,完全可以与我们正面竞争。但是他却选择了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煤,似乎是在刻意避免与我们发生冲突。” 这伍国瑞为人极其精明。粤商来京师较晚,颇受晋商、徽商和浙商打压,他也早对京师商业格局不满。因此从内心里,他还有点希望这个五洲商社把京师搅乱,这样粤商才有可乘之机。所以他这一番话表面上只是在陈述事实,暗中却透出不赞成打压五洲商社的意思。 许友三却缓缓地摇头道:“伍帮主,只怕这五洲商社其志非小啊!谁敢保证他开了煤店以后,就不会再开别的店铺呢?” “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这个五洲商社是谁在主事!”乔宇亮怒气冲冲地道,“咱们大家可以一起把他约出来谈谈。如果只开煤店也就算了,他要是还想涉足其他行业的话,哼哼!” 这顿酒直喝到深夜才散场。其中一个与会者醉醺醺地上轿以后,却命轿夫拐弯抹角地穿过京师多如牛毛的小巷,最终进入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内戒备森严,房中却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公子,这场鸿门宴怎么样?” 这人赶紧跪倒磕头道:“草民李自诚,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骊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第911章 公平竞争(二更) 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四合院中秘密会见的,正是大明帝国崇祯皇帝朱由检,骊妃朱存棋,以及他们的老朋友、陕西商帮少帮主李自诚。 而近期轰动京师的五洲商社,自然也是出自朱由检与朱存棋的谋划。二人早已料到,五洲商社的出现,必然会引起各大商帮的注意,而李自诚就成为了朱由检的“特务”,这可是那些大商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自诚先是向朱由检讲述了参加宴会的经过。由于各大商帮想法不尽相同,煤店也没有威胁到他们现有的生意,所以众商帮并没打算立即打压五洲商社。不过龙游、吕梁、徽州三大商帮一致提出,要盯死五洲商社的动向,一旦介入其他行业,各商帮要全力阻击,必要时还可以利用与官府的关系,想方设法让五洲商社干不成。 朱由检听罢冷冷一笑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这班商人们面对新的竞争者,不是想着怎么用合法的手段积极地应对,更不会想到提高自己的业务和服务水平,而只是想着如何用胁迫对手,让对手不敢和他们竞争。这样的商帮已经起不到什么积极作用了,完全就是个垄断组织。不过有一点他们说对了,朕绝不会只开煤店。朕倒想看看,他们如何阻击五洲商社!” “万岁爷,草民有一事不明。”李自诚小心翼翼地赔笑道,“您现在贵为天子,朝政繁忙,为何还要关心经商这种微末小事?另外,万岁大权在握,想让这些商人们怎么做,一道圣旨下来,他们就得服服帖帖的,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这你就不懂了。”朱由检侃侃而言道,“经商可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中国自古重农抑商,把商业当作‘末业’,这在过去可能是对的。但是不用朕多说,你在商界打拼多年,自然知道现在江南工商业已经很发达,海上贸易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粮食交易在所有货物交易总量中所占的比例在不断降低,商人所掌握的财富也越来越多。因此现在再抑商,既不合时宜,也根本无法抑制。如今朝廷花销巨大,财政困难,朕让骊妃出资创立五洲商社,简单说也不过是为了赚钱,从商界中分一杯羹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隐秘的手段,”朱由检顿了一顿道,“朕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朝廷没有向商人征税的统一办法,还有不少商人与官员勾结,这些官员都向着他们说话,想让他们像农户那样老老实实地纳税,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去各地镇守太监就负责收商税,像湖州、苏州这样的富庶之地,一年才收几百两税银,这不是开玩笑么?所以朕没有办法,只得越俎代庖,让骊妃替朕经营五洲商社。” 李自诚听到这里已是大汗淋漓,因为朱由检说的商人,自然也包括他们陕西商帮在内。像贿赂官员以少交或免交税银的事,他李自诚也没少干,如今朱由检既已点出,他哪还敢装傻,只得连连叩头请罪。 “李公子快请起,这不能怪你们商人,怪就怪朝廷没有完善的制度。”朱由检笑着将李自诚搀起道,“还有,你说朕圣旨一下,商人们就得如何如何,朕也绝不会这样做。朕要打造的,是一个规则完善、公平竞争的商业社会,商人只需诚实劳动、合法经营、照章纳税,朝廷就会保护他们的财产,而不是巧立名目剥夺他们的财产。像你们陕西商帮,做生意向来讲诚信,从不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朕做藩王时,才会选择与贵帮合作。” 李自诚何等聪明,如何听不出朱由检还有与自己合作之意,赶紧表态道:“万岁爷但有吩咐,草民和陕西商帮自当奉诏而行。” “朕确实想借助贵帮之力。”朱由检缓缓地道,“不过现在与过去不同,朕已经做了皇帝,做任何事都必须从全局出发,而且不偏不倚。贵帮若按朕之意经商,可能短期内不会有任何好处,成本反而会大大增加;可是朕会给贵帮创造一个公平的环境,不论是官府还是同行,想用商业之外的手段来对付贵帮,朕也会毫不客气地惩治他们。也就是说,贵帮要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发展,李公子意下如何?” “草民这条命都是万岁爷救的,哪怕万岁爷让草民现在就倾家荡产,草民也心甘情愿!”李自诚忙道,“而且正如万岁所说,我们陕西商帮经商以诚信为本,最怕的就是官商勾结。如果真有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也未必比晋商、徽商、浙商差!” 接下来就是朱存棋做为五洲商会的幕后负责人,与李自诚商谈具体合作事宜。 首先朱存棋告诉李自诚,现在虽然官府不收商业税,但做为合作的前提条件,陕西商帮在京师的所有生意,每月必须上缴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称为“营业税”;每年封帐之后,还要缴纳总利润额的百分之十,称为“所得税”。不光是陕西商帮,五洲商社同样要缴这两笔款项,这就是朱由检设想的内帑银主要来源之一。 当然,陕西商帮并不是白交这笔银子。朱由检向李自诚承诺,一旦发生官员或是同行向陕西商帮敲诈勒索的行为,李自诚可直接向他告发,他会采取必要的手段严厉打击;五洲商社在进入某一行业时,会尽量避免与陕西商帮正面竞争,如有可能还可以合作;当双方遭遇其他商帮的不正当竞争时,可以联手行动,避免被同行打垮。 而最让李自诚动心的,则是五洲商社可以向陕西商帮放贷一百万两白银。只要陕西商帮提供等额抵押物,这笔巨额贷款免收利息! 陕西商帮和其他几大商帮相比处于弱势,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资金不足。有了这一百万两白银,李自诚就会底气大增,做几笔赚钱的大生意了,因此他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送走李自诚后,朱存棋略有些担心地道:“万岁办商社是为了赚钱,但无息贷款显然是亏的。煤店虽小有盈利,但现在也缴纳不了多少税款。现在内帑银花得更快了,我们还是要尽快做些利润高的生意啊!” 朱由检点点头道:“没错。有了煤店的铺垫,五洲商社现在可以出击了!” 第912章 复制成功(一更) 通过开办煤店,五洲商社已经在京师赚足了人气,接下来就要真正涉足那些利润丰厚的行业了。 朱由检之所以要用“五洲商社”这个名字取代黄海商帮,是因为黄海商帮在全国范围内,尤其是陕西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一些聪明人也早猜出来黄海商帮与当时的秦王朱由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继续使用黄海商帮的名号,则有可能给人造成“官商”、“皇商”的印象,这就与朱由检“公平竞争”的宗旨相违背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朱由检藏在心里没有说,大概也只有朱存棋能猜得出来。那就是黄海商帮是他和李贞妍一手创立的,若再用这个名号,难免会睹物思人。每当他想起李贞妍的音容笑貌,都会痛彻心扉;而排遣这种痛苦的惟一办法,只有尽可能不去触碰这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虽然名号换了,但成功的经验还是可以复制的。五洲商社扩张的第一步,与在西安一样,都是进入奢侈品行业。 朱存棋的出手也很霸气。就在七大商帮聚会的第二天,与煤店一样,八家打着“五洲商社”名号的珠宝古玩店在京师各处繁华街市同时开张。店铺租的都是最好的地段,装修虽然一时还来不及,但货架上的商品却是琳琅满目,而且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什么珍珠玛瑙、玉器古玩、名人字画、奇石贵木,但凡是有钱人喜欢把玩的东西,店里应有尽有。 正所谓“天子藏珠玉,诸侯藏金石,大夫畜犬马,百姓藏布帛”,身处不同阶层的人,对收藏品的态度也迥然不同。对老百姓来说,一日三餐才是最重要的,古玩字画既不当吃又不当喝,说它一文不值也不为过。 而对那些达官贵人、富豪巨绅来说,收藏古玩字画既可体现自己品味高雅,这些东西也非常昂贵,能玩得起本身就是权力或财富的象征。而且古玩字画还会升值,是一种优秀的投资品。在这多种因素影响下,有权有钱者对这些东西,向来是趋之若鹜。 京师与西安相比,达官贵人、富豪巨绅要多得多,对这类收藏品的需求大得惊人,各大商帮对这个利润极高的行业也都很重视。京师古玩玉器店合计不下数百家,其中尤以晋商为多,还形成了琉璃厂等数个大型古玩市场。若想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上立足,当然很不容易。 可是五洲商社这些古玩玉器一摆出来,立时引发不小的震动。像大块的和田玉、本朝著名文人所写的书画、纯金打造的精致佛像等,若放在其他店里,都是镇店之宝,可在五洲商社里却比比皆是;至于瓷器、珠宝等物,则随随便便地堆放在货架上任人选取。才开业两三天,五洲商社的古玩店就以档次高、品种全、数量足,吸引了大量富绅来观赏和购买。 古玩这个行业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商品的价值很难准确估量,全看买家认为它值多少钱。而其奢侈品的属性,又往往导致越贵的东西,就越受人追捧。朱存棋把香榭丽舍的成功经验照搬了过来,第一招就是把这些古玩的卖价尽量标高。像珍珠、玉石,便宜的也要几十两银子,贵的甚至可达到数千两;字画更是离谱,动辄上万两一幅,最贵的则要属北宋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标价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不二价! 第二招则是“制造价差”。比如品相非常接近的三块玉石,按理定价应该差不多,但古玩店会给它们分别标价二百两、五百两和一千五百两。图便宜的当然会买那块二百两的,但也有些买家存在“最贵即是最好”的心理,一定要将那块一千五百两的玉石拿下。就算最后讨价还价压到一千两,古玩店还是大赚一票。 第三招更厉害,这也是朱由检从现代古玩交易中直接搬过来的,那就是拍卖。每天古玩店都会选出若干件精美藏品,先定一个相当低的起拍价,然后公开竞拍。这么好的东西,价格还远远低于市价,谁不想抢到手?于是买家争相出价,价格则是越推越高。 到了最后,往往会演变成为两三个有钱人的意气之争,你出一千两,我出一千零一两,等到加到一方实在无法承受的时候,那个价格往往已经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竞价成功者扬眉吐气,失败者灰头土脸,往往在下一场拍卖时还得想方设法把面子找回来,而真正渔翁得利的当然是古玩店。 第四招更好玩,朱由检把现代的“鉴宝节目”也搬了过来。每天古玩店都会请京师有名的收藏者来店里讲课,观众可以将自己珍藏的古玩拿出来让专家鉴定估价。这一招虽然不会给古玩店带来直接的收益,却极大地积攒了人气,调动了潜在买家的积极性。因此五洲商社的八家古玩店整天都是门庭若市,直到三更才打烊。 开业仅仅六七天的时间,五洲商社就赚了个盆满钵溢,销售额达到惊人的一百五十万两,几乎顶得上户部全年田赋收入的一半,把朱由检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不用问,古玩店的货物来源自然是朱由检这里。现在他还仅仅是把信王府、秦王府,以及从洛阳福王那里敲出来,还有从魏忠贤、崔呈秀等罪犯府中抄出来的宝贝拿出来卖,紫禁城里还有大量的珍宝没动呢。在他看来,这些奇珍异宝固然有些文化价值,但与国计民生相比,就显得很不重要了。与其让这些东西在仓库里长毛,还不如拿出来变现,从那些钱多了烧得难受的富绅手中把银子套出来,为民所用! 发现拍卖这一招非常好使之后,朱存棋又给朱由检出了个好主意:在京师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拍卖会,并且不限于五洲商社,任何一家古玩店,甚至任何一个人,只要有珍贵藏品,都可以报名参拍! 朱由检听罢大喜道:“还是你有商业头脑!就这么办,五洲商社也该和各大商帮当面过过招了!” 第913章 还施彼身(二更) 五洲商社大举进入古玩界,并以新奇的营销手段大获成功,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京师几大商帮的高度重视。尤其是晋商的吕梁商帮,过去京师古玩行业十成他们能占六成;现在五洲商社的古玩店一开,有不少老主顾都跑了,这可让晋商们大为光火。 不过对于五洲商社即将举办的大型拍卖会,各大商帮却是态度不一。浙商主张抵制这次拍卖会,凡各大商帮成员,谁也不要去参加;晋商却打算去“踢场子”,想方设法让五洲商社在拍卖会上出丑。而闽商、粤商等在古玩界涉足较少的商帮,却想借着拍卖会这个平台趁机推销自己的古玩,因为这次拍卖大会必定是京师前所未有的盛事,谁错过谁就是傻瓜。 得到李自诚的密报后,朱由检叮嘱朱存棋道:“几大商帮各自为政,没有联合起来对付我们,这是我们进一步扩大影响的好机会。不过也要做好一切准备,严防有人捣乱。如果朕所料不错,这些奸商一定不会让我们顺顺当当办拍卖会的。” 果不其然,还没到拍卖会的日子,五洲商社的各家古玩店里,就出现了不少捣乱分子。当然这些人并不是地痞流氓,因为京师的地痞流氓让朱由检怒杀几百人以后,已经收敛了很多,明着找茬捣乱、收保护费这种事,几乎没人敢干了。 俗话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地痞流氓就是典型的光棍,没人管的时候欺负老百姓他们挺有能耐,但对抗朝廷、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犯案这种事,就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而这一批捣乱分子主要是浙商的龙游商帮派出来的。他们并不傻乎乎地闹事,而是扮成买主,一进店就缠住伙计问这问那,似乎对很多古玩都有兴趣。 伙计们见来了主顾,自然是殷勤招待。五洲商社的内部管理制度与黄海商帮一脉相承,都是实行严格的业绩考核。伙计们的收入直接与利润挂钩,卖得越多越贵,提成就越高。有不少伙计仅七八天的时间,就挣了几百两银子,因此销售的积极性也是特别高涨。 可是这些假主顾根本就不想买东西,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五洲商社的伙计们缠住,让他们无暇招呼真正的客人。这些人也确实都是古玩界的行家,不管是什么东西,他们总能挑剔一番,要不就说这个是假的,要不就说那个品相不好,要不就是在诸多古玩之间挑来拣去,最后哪个也不买。 还别说,这招虽然近似无赖,效果还真不错,五洲商社的各家古玩店,生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伙计们上了几次当之后,对这些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可又不能把人家怎么样。毕竟人家一不偷二不抢,只看不买又不违法;要是不理他们吧,还显得店大欺客,而且他们还会对真正的客户胡说八道;若要专门应付他们,则必然要消耗很多的精力。 朱存棋忧心忡忡地向朱由检报告了这件事,朱由检听罢却笑道:“这不算什么。朕还知道有人开酒楼,同行为了搅黄他的生意,专门雇人去酒楼吃饭。十个彪形大汉围坐一桌,一共就点一碟花生米,从早坐到晚,弄得掌柜一筹莫展。” “怎么还会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朱存棋忿忿然道。 “我的好郡主,你自幼在王府长大,没怎么接触过这个社会。”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有句话叫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如果没有法律的约束,有些商人为了挣钱,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朱存棋无奈地问道。 “很简单。”朱由检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大家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竞争,朕绝对不会去给商人们捣乱,他们能挣到钱,那是人家的本事,朕绝不眼红;但若想玩阴的,那咱们就要十倍、一百倍地还回去,看看最后谁玩死谁!” 第二天一大早,龙游商帮下属几十家古玩店的掌柜们就惊讶地发现:店门外有大批客人在排队等开门! 顾客盈门当然是好事,掌柜也未多想便开门迎客。可这一开门才发现,这些人衣着颇为寒酸,有的连普通百姓都不如,一看就不像是能买得起古玩的主。 可是店门已开,掌柜的再想拦也拦不住了,这些顾客当即一拥而入。 一般的古玩店面,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就算是大店了,能买得起古玩的人又少,所以店铺中一般也就是几个人。如今却是一下涌入几十号人,别说招呼了,店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门外还有十来个“顾客”堵着门口往里挤,那些真正的买家一看今天这么多人,挤都挤不进去,也就不往里进了。 而这些“顾客”照猫画虎,把龙游商帮给五洲商社捣乱的那些招数又如数奉还给了这些古玩店。所不同的是,这些顾客素质太低了,几乎什么都不懂,还一个劲瞎问,直吵得掌柜都快崩溃了。而且这些人连午饭都不吃,从开门到打烊,就这么在店里耗着。一天下来,龙游商帮的几十家古玩店,居然一件东西也没有卖出去! 仅仅两天,龙游商帮就吃不消了。他们找的捣乱分子,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可来他们这捣乱的人却有上千之多。五洲商社虽然受到干扰,每天还能做一点生意;可龙游商帮的店铺却是颗粒无收。 最后龙游商帮帮主周绍宁不得不服软,将那些捣乱分子撤了回来。他们一撤,五洲商社的“捣蛋大军”也撤了,双方又回到了正常的竞争局面。 在几大商帮的又一次聚会上,周绍宁心有余悸地道:“没想到五洲商社手段这么狠辣!他们是从哪找的这么多人?” “所以我就说你这一手不济事。”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不屑地道,“他不是要办拍卖大会么?走着瞧吧,我们晋商要在会上堂堂正正地盖过他们!” 第914章 拍卖大会(一更) 天启六年四月十五日晚,由五洲商社举办的京师第一届拍卖大会隆重召开。 为了这次拍卖大会顺利进行,五洲商社上上下下都做了周密的安排。首先是会址,他们租用了京师内城著名的大酒楼摘星楼,楼内足可容纳上千人。 其次是严格的安保措施,除了五洲商社的上百名伙计在会场内维持秩序,朱由检还特意派了数十名锦衣卫化装成平民,在楼内外暗中警戒。至于参拍的珍品,则放置在密闭的木箱中,到拍卖开始前才运到会场。 拍卖会由五洲商社业绩最好的古玩店掌柜孙德隆主持,他也是黄海商帮在西安的骨干,朱存棋把他专门调了过来。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朱由检与朱存棋还是亲自坐镇,二人都换了便装,躲在三楼的雅间内,拍卖会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 由于五洲商社在七天前就开始大力宣传,此次参与拍卖会的人也格外地多。不少官员也慕名前来淘宝,像黄宗羲、王夫之等人也换了便装混杂在人群之中。朱由检望见,不禁心中偷乐,暗想别看这几位都是名垂青史的大学问家,在这方面也未能免俗。 戌时正,拍卖会正式开始。经过事先登记筛选,有近百件藏品在此次展会上拍卖,价值有高亦有低,旨在让更多的人参与。这些藏品约有三分之一是五洲商社的,其余则来自社会各界。像晋商、徽商、粤商、闽商、陕商的古玩店,都拿出了优秀的藏品,只有浙商缺席。五洲商社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把其中优秀的藏品予以重点推介,这一点倒让其他商帮无话可说。 当然也有些个人收藏家来参展,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大收藏家董其昌。此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曾经官至南京礼部尚书,致仕以后移居京师。他既身份显贵,又家藏巨富,多年来搜罗了不少珍贵藏品,在古玩界是首屈一指的鉴定大师。凡是经他过手的藏品,无不身价猛涨,董其昌也因此大赚特赚,说他富可敌国亦不为过。 孙德隆一声锣响,拍卖会正式开始。形式与现代的拍卖会完全一样,参拍藏品按照价值由低到高的顺序,依次上台向众人展示,并由主人介绍其价值所在。然后主持人宣布一个起拍价,台下众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举牌竞价。不过由于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也没准备那么多牌子,甚至连座位都不够,就临时改成了在场之人,只要喊价就可参与竞拍。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恶意乱喊价,五洲商社也做了充分准备。只要一件拍品成交,买家就要立即兑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不能离开会场。孙德隆事先声明,这场拍卖会可是在顺天府登记过的,谁要是拍了藏品拿不出银子,那就得吃官司。 在场的人也都是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因此拍卖初时进行得倒也颇为顺利。像排在前面的藏品,因为价值较低,竞拍者也非常踊跃,经常出现加价数十次的场景。黄宗羲和王夫之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几次,可是很快一块小小的玉石就叫价到千两以上,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只好叹惜着作罢。 到了亥时,价值较低的藏品拍完了,真正昂贵的藏品开始登场,拍卖会也渐入高朝。这时候能参与的买家就少得多了,因为不论是什么东西,动辄就是十万两银子起价,因此敢于举牌的无不是巨富豪绅。 首先亮相的是吕梁商帮的藏品:傅山的书法《逍遥游》。傅山又名傅青主,是山西太原人氏,年纪虽然不大,但声名极盛,称得上是当世书画第一人。这幅《逍遥游》是颜体小楷,洋洋洒洒数千言,讲的是玄而又玄的道家妙言,笔法却古拙至极,正应了傅青主对书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的见解,一亮相就引发全场轰动。 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得意洋洋地介绍道:“傅青主为人洒脱不羁,行踪飘忽不定,他的字可谓是千金难求。老夫有幸和傅青主是同乡,看在同乡情面上,才能索得这一幅字。今日忍痛割爱,起价三十万两!” 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就连雅间中的朱由检也吃了一惊。心想这傅青主可是当代人,也就是说,他的作品还会不断问世。写一幅字就值几十万两,这可是一棵超级摇钱树!看来得想办法找到这位书画大家,若能劝动他为国效力,那可就太爽啦。 正思忖间,《逍遥游》的价格已经扶摇直上,最后以五十万两的价格成交。朱存棋小声告诉朱由检:“万岁,成交者是成国公朱纯臣府上的管家。” “他奶奶的,成国公这老小子是真富啊,有钱没处使么?”朱由检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道。 “万岁骂人家做什么。”朱存棋微笑道,“成国公一系从永乐年间就世袭国公,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公爵的俸禄仅次于亲王,比郡王还高,又拥有大量田产商业,这几十万两银子还真算不得多。” 朱由检陷入沉思之际,拍卖会仍在火热进行,成交金额也是屡创新高。朱存棋自然非常高兴,因为五洲商社在这一次拍卖会上的成交金额就超过一百万两。这段时间朱由检在各项事业上花钱如流水,内帑光出不进,她和皇后蕊儿都是忧心如焚。现在古玩生意终于可以稍稍弥补亏空,朱存棋也终于感觉到自己和好友李贞妍一样,是可以帮助丈夫朱由检的,那种发自心底的幸福感实在难以言表。 眼看拍卖会就要进入最后阶段,几件最为昂贵的拍品就要登场,忽然会场门口乱了起来。朱由检双眉一挑,心想谁这么大胆子,有锦衣卫守着还能硬闯进来? 场内众人也愕然回首,只见两名西洋美女联袂入场,其中一个还用生硬的汉话叫嚷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我们也是来参加拍卖的!” 第915章 安娜与秋琳娜(二更) “洋婆子!” 两位异族美女甫一出现,就引发了摘星楼内的一阵骚动。在这个闭关锁国的年代,即使是洋人亦非常罕见,何况还是洋人中的大美女?其中一位是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另一位则是亚麻色的卷发、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与中原女子相貌迥异,却别有一番风情。 参与竞拍者无不是富豪巨绅,其中当然不乏好色之徒。一见两位异族美女出现,这些人眼神立刻直了,嘴巴长得老大,那贪婪的表情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异族美女却是旁若无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大大方方地走上高台,对主持人孙德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外语。 孙德隆当然是一头雾水,这时那名金发碧眼的美女也走上来,用流利而字正腔圆的汉话微笑道:“安娜小姐也想拍卖自己的珍贵藏品,希望您可以帮忙。” 孙德隆为难地道:“二位,实在不好意思。本次拍卖会的藏品,都是经过事先登记的。二位没有登记,只好等下次了。” 亚麻色头发的美女听了金发美女的翻译,立刻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台下却有些不怀好意的男人高声起哄道:“孙掌柜的,你怎地如此不通人情?洋婆子既有好物,就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 朱由检却在三楼雅间内看得清楚,不觉失笑道:“这不是秋琳娜和安娜公主么?她们两个怎么来了?” 朱存棋也微笑道:“这位安娜公主可是泼辣得紧,听说最近她为了筹建葡萄牙大使馆,将京师内外城转了个遍,就连皇城也想进呢!秋琳娜和她年龄相仿,语言相通,很快两个人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只不知道安娜今天要拍卖什么,她贵为公主,难道还缺银子用么?” 朱由检也有些纳闷,便差人去悄悄通知孙德隆。孙德隆听完那人的耳语之后,便对安娜和秋琳娜赔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中国人是最讲待客之道的。既然二位姑娘执意要参加拍卖,大家又不反对,那就请展示您的藏品吧!” 听罢秋琳娜的翻译,安娜面露喜色,从随身携带的袋子中掏出几样东西,一一高举过头,骄傲地向众人展示。 这些东西众人见都不曾见过,自是觉得非常好奇。朱由检在楼上也看得真切,原来是一套金餐具、一支单筒望远镜和一面玻璃小圆镜。 “这些都是欧洲最新生产的,你们看,制作多么精美!”安娜用蹩脚的汉话介绍道,“金是高贵和纯洁的象征,用金子做餐具既卫生又体面;这支望远镜可以放大四十倍,在海面上可以轻易发现非常远的小岛;这面玻璃镜子是多么光洁,可比你们用的铜镜亮多了…” 可饶是安娜说得滔滔不绝,众人对她的“藏品”却没有多大兴趣。在他们看来,除了那套金餐具还有点收藏价值以外,望远镜和玻璃镜都是“奇技银巧”,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古玩。 安娜为这三样东西出了共同的起拍价一千两银子,却是应者寥寥。有两三个商人对那套金餐具叫了两轮价,涨到一千二百两也就没人追加了;至于望远镜和玻璃镜,根本无人问津。安娜满怀希望而来,见自己的藏品不受欢迎,不禁大失所望,撅起性感的嘴唇道:“你们都不识货!” 朱由检却是心中一动。那套金餐具制作确实精美,不过也没什么稀罕的;但望远镜和玻璃圆镜,却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中国是不会制造玻璃的,更不要说精致打磨的镜片。能够望到远处的望远镜,以其重要的军事价值,一出现就在西方国家的军队中得到普遍应用。在澳门的葡萄牙人还曾把望远镜做为礼物,送给朝廷几支。当时的皇帝天启却只钟情于木工,对这玩意毫不感兴趣,转手赐给了魏忠贤,魏忠贤又交给东厂番子。东厂裁撤之后,这几支望远镜终于落到朱由检手里,不过已经摔坏不能用了,朱由检不禁扼腕叹息。 因此在与葡萄牙国王若昂的谈判中,朱由检还曾提到,想进口一批望远镜。但若昂奸诈无比,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十万两银子一支,朱由检就是银子再多也不能当这个冤大头啊,所以这项交易就被搁置了。 如今安娜的这支望远镜却只卖一千两银子,虽然仍是价格不菲,但比十万两银子那可便宜太多了。 至于那面玻璃镜子,当然妇女用来化妆,肯定比铜镜要好用得多。但朱由检可不关心这个,他真正在意的是,欧洲现在能不能生产面积比较大的、透明的玻璃。 做为一个穿越之人,朱由检当然了解玻璃的重要性能。它透光却不透水气,除了可以用作门窗以外,在以现在的科技水平,不可能做出塑料来的情况下,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起到塑料的作用,比如建造一个玻璃的温室。有了温室,作物就可以反季生长,在这个“小冰河”时期,其重大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朱由检沉吟片刻,便对朱存棋耳语几句。朱存棋意味深长地盯了朱由检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万岁,您说的和想的是一回事么?莫非是假公济私,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安娜公主…” “你想到哪里去了。”朱由检老脸微红道,“这两样东西真的非常重要,好存棋,你就帮帮为夫吧…” “看把你吓得!”朱存棋莞尔一笑道,“好啦,臣妾遵旨便是!” 说着她就转身出了雅间。朱由检向楼下望着,过了片刻,只见青纱覆面的朱存棋已经飘然进入拍卖大厅,举手朗声道:“我出五千两,这三件藏品我都要了。” 众人惊讶之际,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却目光如电地上下打量了朱存棋一眼,缓缓地道:“老夫出一万两!” 第916章 钻石项链(三更求花求订阅) 卖家是异域美女,买家一个是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一个是举足轻重的商帮帮主,这笔原本无人问津的拍卖,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观众的注意。 “一万五千两。”朱存棋思忖片刻,报出了一个更高的价格。 “三万两。”许友三直接将出价翻倍,显示出志在必得,同时也引发众人一片惊呼。 “五万两。”朱存棋默默盘算了一阵,一狠心报出了这个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的高价。若不是朱由检要她拍下安娜的藏品,她才舍不得拿这么多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换这么几样莫名其妙的东西。 安娜听到这里已是心花怒放,其实这三样东西加到一起,在欧洲能值三四百两银子就不错了。五万两,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 可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啧啧惊叹之时,许友三又沉声喝道:“十万两!” 这下更是满场大哗,众人都看出来许友三是和这位神秘女子飚上劲了,一场精彩而又令人窒息的竞价大战可能才刚刚开始! 可是朱存棋却并未再继续竞价。主持人孙德隆高声吆喝:“还有没有出价超过十万两的?十万两一次!十万两二次!十万两,成交!恭喜许老帮主,这些东西现在就是您的啦。” “等等,银子呢!”安娜用蹩脚的汉话高声尖叫,登时惹得满场观众哄堂大笑。 许友三撇撇嘴笑道:“老夫身为徽州商帮帮主,区区十万两银子,还能赖账不成?喏,这是徽州银号十万两的银票。徽州银号在全国各地分号不下百处,任何一处都可以当天兑现!” 说罢他也不理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安娜,却转身对正欲离去的朱存棋道略带挑衅地问道:“这位朋友眼光如此独到,为何只竞价两轮就放弃了呢?” 朱存棋微微一怔,不过反应也是极快,只是淡淡地答道:“许老帮主出的价格,已经超出了我对这几件藏品的价格预期。既然老帮主志在必得,我也愿意成人之美。” “你就直说你银子不够,不就行了么?”许友三的一名手下突然在台下高声起哄,又激起一片哄笑之声。许友三也不制止,反而面带得色地盯着朱存棋,显然他是这么认为。 朱存棋是何等聪明,这时她已经察觉到,许友三并不是真的对安娜的藏品感兴趣,而完全是为了针对自己。难道身份被他看穿了? 想到此处,朱存棋不卑不亢地答道:“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藏品亦是如此,天下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就算我富可敌国,也不可能把所有看上的东西全都收入囊中。所以必须有所取舍,之所以我不再与老帮主竞价,只是觉得这几件藏品不值那么多银两而已。” 许友三听罢冷笑一声道:“阁下好厉害的机锋,老夫佩服!听你所言,似乎另有所指,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另外,出价竞拍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要青纱覆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么?” “老帮主言重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朱存棋冷冷地答道,“想必大家都可以看得出来,我是一名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故此遮住面容。以老帮主之器量,不会因为竞拍多花了些银两,就不肯放过小女子吧?” 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满场观众都看得呆了。最后还是许友三自持身份,仰天一笑道:“当然不会,老夫只是对阁下的身份感到好奇罢了。姑娘请自便。” 朱存棋这才飘然上楼返回雅间,朱由检一见她进来,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存棋,刚才可真吓死为夫了。我真怕你上了许友三这老家伙的当,与他没完没了竞起价来。虽然望远镜是好东西,可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啊!既然他许友三要横刀夺爱,让就让他去当冤大头吧!” “别人不了解万岁,存棋还不了解么。这么亏本的生意,万岁怎么会做。”朱存棋噗嗤一声笑道,“不过,许友三似乎是识破了我的身份,才会故意用竞拍打败我,显示他徽州商帮比五洲商社实力更强。” “咱们不做这一时意气之争,他愿意砸钱就让他砸。”朱由检嘿嘿奸笑道,“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咱们的重量级拍品还没登场呢!” 正说话间,下面的拍卖场又有了变化。此时安娜已经喜滋滋地退下台去,秋琳娜却款款上台,取出一条项链向众人展示。这条项链的链部是纯银打造,精雕细琢环环相扣,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晶莹剔透、放射着璀璨光芒的吊坠! “金刚石!”台下已经有人小声惊呼道。 朱由检也吃了一惊,心想“金刚石”就是中国古代对钻石的称呼。从秋琳娜这条项链的吊坠外观来看,也确实是钻石,看体积至少也有几十克拉,显然是一件稀世珍宝。 这时他不禁心中一动,回忆起自己初次与秋琳娜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她被蒙古人当作奴隶在集市上公然出卖,身上一丝不挂,可没见戴着项链啊?这么名贵的项链,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秋琳娜现在衣食无忧,根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她又为何要将这么珍贵的项链拍卖掉? 正在朱由检沉思之际,下面的观众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了激烈的竞拍。原因也很简单,钻石这种东西硬度极高,时间再长也不会磨损,能工巧匠用来雕琢美玉和胎质极薄的瓷器的“金刚钻”,其实就是用非常小的钻石制成,所以才会有“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之说。 可是钻石在中国完全不出产,本身又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因此一向受到收藏爱好者的追捧。秋琳娜项链上这颗钻石又罕见地大,更显珍贵。竞拍的价格也一路飙升,很快就从起拍价一千两涨到了四万两,仍有人在继续举牌。 见秋琳娜的藏品也能卖个好价钱,台下的安娜兴奋得一个劲尖叫,惹得众人纷纷侧目。朱存棋却目光敏锐,对朱由检悄声道:“万岁,秋琳娜好像有些难过呢!” 朱由检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秋琳娜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条钻石项链上,除了恋恋不舍之外,还有一种难言的凄楚。朱由检心中一动,沉声说道:“存棋,还得辛苦你一趟!” 第917章 竞价大战(一更) “蒙面纱的女子又出手了!”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朱存棋再次对秋琳娜的钻石项链出价竞拍。这次她却是毫不客气,从四万两直接跳到二十万两!几乎所有竞争者都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叫价惊呆了,安娜更是兴奋地大叫大笑,秋琳娜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二十万两一次!二十万两二次!二十万两,…” 正当主持人孙德隆要落下成交槌时,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再次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悠然道:“阁下第一次叫价就出这么高的价格,显然是对这件拍品志在必得。既如此,老夫就陪阁下玩玩如何?三十万两!” 朱存棋黛眉微挑,冷然应道:“看来老帮主今天是成心与小女子过不去。三十五万两!” “阁下言重了。”许友三嘿嘿笑道,“如此大的金刚石本就是极其稀有之物,这条项链又是出自一位神秘的番邦女子,好东西加上好故事,也完全值得起大家争相竞价。老夫是个生意人,阁下说的什么有涯无涯的老夫不懂,老夫只知道现在拍下这条项链,日后绝不会亏钱。四十万两!” 此时会场内的气氛异常紧张,众人全都被这场扣人心弦的竞价大战深深吸引,三楼雅间内的朱由检鼻尖也不禁冒出了冷汗。他原想着这条项链一定对秋琳娜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不忍见此物落于旁人之手,才让朱存棋不惜代价将其拍下。没想到许友三又来搅局,竟然出到四十万两!四十万两能做多少事,朱由检自然心中清楚。难道为了一条项链,就要牺牲其他要紧的大事么? 可是若任许友三将项链拍去,朱由检又觉得愧对秋琳娜!他心想自打从蒙古人手中将她舍命救下,秋琳娜就将自己视为救命恩人和惟一的依靠,自己也自觉一直待她不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缺乏安全感,竟要变卖这样一条从来没让自己见过的钻石项链?这难道不是说明,自己根本没有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女子么? 正思忖间,朱存棋又咬牙报出了四十五万两的新价格。很显然这个价格已经大大超出朱存棋的心理承受范围了,她完全是为了成全朱由检的一番心意才忍痛报出。 可许友三也真是财大气粗,张口就加码到五十万两。这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其实对这条项链根本就不感兴趣,他是看透了朱存棋一定要拍下这件藏品,故意来抬价搅局的。 五十万两!朱存棋终于开始犹豫不决了。许友三见她沉默不语,得意洋洋地道:“怎么,阁下是不是又要知难而退了?这样也很好嘛,人贵有自知之明,有几碗的饭量就吃几碗,非要贪多,撑着了可怨不得别人。就像最近京师有一家商社,上窜下跳大出风头,不过可别忘了,别人也不是傻子,要想立足可没那么容易!” 他这番话就几乎是赤果果地向五洲商社挑衅了,朱存棋忍无可忍,刚要开口继续加价,一直默不作声的秋琳娜突然说道:“等一下!主持人,现在我是不是还是这件藏品的主人?” “呃…当然是,在竞拍没有结束之前,拍品还是归您所有。”主持人孙德隆莫名其妙地道。 “那我可不可以拒绝一个人的出价?” “这个嘛…按理说当然可以,不过您既然已经要出手了,还何必在乎买家是谁呢?” “那就好。”秋琳娜双目低垂,将头深深地埋下道,“我不想把项链卖给这位戴面纱的女子,她的出价我不接受!” 在包括朱由检、朱存棋以及许友三在内的全场观众的极度错愕之中,孙德隆高声唱道:“好嘞!既然卖主这样说了,那这位姑娘对不起,您不能再出价了!许老帮主已经出到五十万两,还有没有继续出价的?五十万两一次!五十万两二次!五十万两,成交!” 拍卖槌重重落下,孙德隆毕恭毕敬地将钻石项链双手递与许友三道:“恭喜许老帮主,您今天可是出手不凡呐。” 许友三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其实他只是想把价格抬高,故意让朱存棋为难,可没想到这位同样神秘的卖家竟然直接禁止朱存棋竞价!这样一来,自己就成了冤大头!他有心发作,可当着这么多名流,又不肯栽了面子,只得强笑着将项链收下,却偷着狠狠瞪了秋琳娜和朱存棋一眼! “万岁,臣妾无能,没能…”朱存棋回到雅间,满面愧疚地对朱由检道。 朱由检却摆摆手道:“这不怪你,是许友三这老家伙今天存心找茬。不过秋琳娜为什么会不接受你的出价呢?真是奇了…” 这时会场内又热闹了起来,朱由检向下看时,发现安娜与秋琳娜不见了踪影,想是已经离开。但拍卖仍在进行,接下来登场的就全是预先登记的,极其名贵的藏品了。 先是徽州商帮参拍的、元代画家高克恭的名作《云横秀岭图》以四十五万两成交,紧接着又是广府商帮参拍的、宋徽宗赵佶的画作《听琴图》,最终成交价达到惊人的八十万两! 场内的观众自是随着竞价不断升高,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惊呼,雅间内的朱由检却吩咐随行的锦衣卫武官道:“盯紧这些买家,看看他们都是什么来路。一幅画就出八十万两,难道他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么?” “万岁,您这心计真是…”朱存棋听了不禁莞尔道,“先是用拍卖会赚人家的银子,然后又追查银子的来路,简直就是您说的那个,钓鱼执法嘛!” “嘿嘿,谁让他们有钱烧得难受呢。为夫这是给他们败败火!”朱由检边说笑着边向场中望去,突然脸色大变道,“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原来紧接着登场的藏品,却不再是字画,亦非玉石瓷器,而是一副线条粗犷、神情坚毅冷峻的黄金面具,以及一顶镂刻精致绝伦的高翅金冠! 第918章 富春山居图(二更) 两件藏品一亮相,便引起众人的浓厚兴趣,因为这两样东西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且与其他古玩风格迥异,甚至不像是中原出产。 “这两件藏品是由吕梁商帮选送。以该帮乔老帮主的老辣眼力,也无法判明其年代,甚至连该叫什么都不知道,可见必是上古之物。”主持人孙德隆煽情地宣传道,“如有识货的可要趁早出手了,起价各十万两!” 这个起拍价与之前的几幅著名画家的画作相比并不算高,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看懂这两件藏品的来历,自然也就无法预估价值。冷场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有人试探性地对黄金面具加价五千两,结果无人与他竞争,就这么草草成交了。而那件金冠,则干脆流拍,让吕梁商帮的人感到十分扫兴。 但雅间内的朱由检却是双眉禁皱,良久才缓缓地道:“存棋,你不是说为夫钓鱼执法么?这次可真是钓到大鱼了!” 朱存棋自是莫名其妙,朱由检却兴奋地为她解释道:“这两样东西可不是出自中原,它们都是辽金贵族墓葬中的陪葬品。按照当时的习俗,死者要佩戴面具,女性还要头戴金冠。” “死者戴面具?却是为何?”朱存棋好奇地问道。 “这就只能猜测了。”朱由检摇头晃脑地道,“可能是因为草原民族信奉萨满教,而萨满教巫师常戴面具;也可能是因为辽金之人笃信佛教,以面具模仿佛面;还可能是为了美化逝者。唉!辽金都被灭国灭族,虽偶有遗留文字,后人却无法辨识,也许这些丧葬习俗会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呢!” “万岁怎么会知道这些?”朱存棋奇道。 朱由检老脸一红,其实这都是他在前世看《探索发现》之类的节目时了解到的,现在当然无法出口,只得信口胡诌道:“为夫学贯古今…” “好啦好啦!”朱存棋当然知道朱由检平素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什么学贯古今更是胡扯,又不好点破,只是面带嘲讽地问道,“万岁说钓到一条大鱼,又是怎么回事?” “你想呀,辽金贵族墓葬可不在中原,而是在极北之地。”朱由检认真地分析道,“蒙古人和女真人与朝廷一直作对,普通百姓越境几乎等于找死,汉人盗墓贼会不远千里,跑到那里偷坟掘墓么?显然不可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些随葬品是被蒙古人或是女真人挖掘出来的。” “哦…”朱存棋似有所悟,“万岁是说,蒙古人或是女真人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京师来…” “对呀,榷场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全部关闭了,这些东西过来只能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走私。”朱由检沉声道,“当年为夫流落蒙古草原,就曾遇到过汉人走私行商,那可真是浩浩荡荡啊!” 说到这里,李崇瑶那倔强而又深情的面庞突然在朱由检脑海中浮现。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痛,一拳重重击在桌子上,不慎把茶碗击碎,手被扎得鲜血直流! 朱存棋惊呼一声,赶忙为朱由检包扎伤口。她也听蕊儿提起过这段往事,深知这是朱由检不能触碰的伤疤,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朝廷已有明令,严禁与蒙古人和女真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易。看来有些人被利益驱使,不但铤而走险,甚至连民族大义都不顾了。” “笼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少汉奸。”朱由检轻抚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冷笑道,“看来吕梁商帮肯定与建虏或是蒙古人有联系,这条线索一定要深挖!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国家和民族的观念,马克思说得一点没错,有百分之百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既然有人敢于以身试法,朕也绝不会怜悯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万岁息怒,龙体要紧!”朱存棋见朱由检情绪激动,赶紧小声劝道,“另外,马克思是何人?这段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朱由检赶紧住口,心想一激动差点又露了馅。此时,拍卖会终于进入最后的高朝阶段,首先是大收藏家董其昌的藏品隆重登场。 朱由检定睛一看,激动得差点窒息了。原来这件藏品,竟然是完整的《富春山居图》! 朱由检在前世也听说过这幅名作的坎坷命运。此画为元代画家黄公望所作,纵宽一尺,横长二丈有余,全图用墨淡雅,山水布置疏密得当,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是中国古代山水画的巅峰之作。 此画传到明末,辗转落入收藏家吴洪裕手中。吴洪裕对此画的喜爱已经达到了极为痴迷的程度,然而他在弥留之际,却做出了一个极其自私和无耻的决定:把此画焚毁,为自己殉葬! 眼看《富春山居图》已经被投入火盆,吴洪裕的侄子一把抢了出来,才使得这幅名画没有与吴洪裕一起消失。饶是如此,此画还是被烧得断为两截。后来这两截被重新装裱,短的称为《剩山图》,长的称为《无用师卷》。 后来《无用师卷》的真品和赝品同时落入乾隆皇帝之手,由于乾隆鉴赏水平有限,一直把赝品当作真品,真品反而被冷落在一旁,成为中国书画史上的一大笑柄。 再后来中国发生解放战争,国民党败走台湾,把故宫珍藏的宝物打包运走,当然也包括这幅《无用师卷》。而《剩山图》却一直流落民间,直至五十年代被浙江博物馆收藏。到了二十一世纪,在国家领导人的亲自关怀下,这幅命运多舛的名画终于在台湾合璧展出,一时传为美谈。 “画犹如此,人何以堪”,当时国家领导人的话,在朱由检同学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宝岛台湾与祖国大陆,不就像这幅历经劫难却最终完美合璧的名画么?当然,如果《富春山居图》没有被贪婪的吴洪裕烧那一下,宝岛台湾也没有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那就更完美了。 因此当看到仍然完整的《富春山居图》时,朱由检心情之激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刚要撺掇朱存棋去竞价,卖主董其昌却负手昂然道:“此画为老夫至爱,今天展出只是为让大家欣赏,绝不出售!” 第919章 竟是赝品?(一更) 董其昌不肯出售《富春山居图》,只是让众人观赏了一次,不禁让许多准备不惜重金购画的买家扼腕叹息。 朱由检初时也以为董其昌只是想炫耀自己的藏品,可是再一细想,这幅画在历史上可是有明确记载,是传到吴洪裕手中的。如此珍贵的名画,董其昌自然不肯白白送人,看来他还是打算将其出手,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这还真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可见董其昌为人心计之深。 《富春山居图》既然不拍,本次拍卖会的最重量级作品,五洲商社的《溪山行旅图》终于隆重登场。这幅画本是深藏在紫禁城内库的一只大木箱中,箱子上落满灰尘。从司库记录上看,此画入宫是在永乐年间,到了万历朝,因为万历不喜欢书画,这幅画就与其他画作一起被束之高阁。继任者光宗只当了一个月皇帝,熹宗更是个不学无术的木匠皇帝,对画作半点兴趣也欠奉,因此这只木箱竟是五十多年没有开启过。 朱由检登基后清点内库,包括《溪山行旅图》在内的一大批名画终于重见天日。当然,这些画作都是中华文明的珍贵遗产,不过朱由检本身不懂鉴赏,也不希望这些名画继续在紫禁城中沉睡。既然民间对这类古物趋之若鹜,他索性从中取出一部分交给五洲商社,先换了银子花,解燃眉之急再说。 当时蕊儿和朱存棋都有些舍不得这幅旷世名作,朱由检则是无奈地笑道:“朕也舍不得,不过没办法,现在不是缺钱么?等到国力强盛时,再想办法收回来,放到博物馆里让所有人参观也就是了。如果今天舍不得一幅画,许多大事就会因为缺乏资金而受到影响。说得极端点,万一大明亡国了,这些稀世珍宝藏在哪里也保不住。” 《溪山行旅图》甫一亮相,就引发全场惊叹。此画横宽三尺,纵高六尺,画面的三分之二都被一座冲天而起的巨峰满满占据,气势雄浑,动人心魄。山头杂树茂密,飞瀑从山腰间直流而下;山脚处巨石纵横,狭窄的山路上出现一支商旅队伍,与巍然矗立的山峰相比显得十分渺小,却也更能凸显旅人的不畏艰险。整幅画笔墨酣畅厚重,构图错落有致,画面静中有动,实乃山水画中的巅峰之作。 “《溪山行旅图》乃五洲商社的镇馆之宝,平时标价一百五十万两。”孙德隆高声叫道,“今天既是竞拍,特意降低起价,仅三十万两!机会难得,有意者请赶快…” “且慢!”孙德隆话音未落,忽有一人起身厉声质问道,“《溪山行旅图》乃北宋范宽所作,初时藏于宫中,靖康之变后流落民间,从此不见踪迹。亦有传闻说此画在永乐年间已经重新收入紫禁城,为何会落入你们五洲商社手中?你怎么证明这幅画的真伪?依老夫看来,此画恐为赝品!” 众人惊看时,才发现发声之人正是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他公然质疑画的真伪,那显然就是砸场子了。 孙德隆却是张口结舌,这幅画是朱存棋亲手交给他的,这个他当然不敢说出来。而且他进入古玩界也是半路出家,真正的书画鉴赏能力也稀松平常,还真就让乔宇亮给问住了。 众人见孙德隆答不上来,也都开始怀疑此画的真伪,有些好事的就开始起哄。雅间内的朱由检急得抓耳挠腮,他本来对《溪山行旅图》的拍卖抱了很大希望,如果能拍个高价,内库就能得到一大笔进项,他做起事来也就更有底气了。可是说实话,他对这幅画的真伪也无法确定。如果因为一幅伪作搅黄了拍卖会,可不止是这一次的损失,五洲商社好不容易创出来的名声也会受到很大影响,朱由检怎能不心焦! 正在惶急之时,忽听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叫道:“各位,此画必为真迹无疑!” 朱由检忙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是一名身材瘦弱、稚气未脱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衣着还颇有些寒酸。 众人不禁大失所望,心想一个小毛孩子,对这样的名画能有什么见解? 这位少年却毫不在意众人鄙夷的目光,昂然走上展台,用手指着画面右下角的一处树丛兴奋地道:“宋人绘画多不题作者之名,即使有也是巧妙隐藏于画作不显眼之处,以免影响整体观感。方才学生仔细观察,竟发现了作者题名!” 包括董其昌在内的几名当世收藏大家忙走近画前细看,果然见浓密的树丛中,隐藏着“范宽”二字,只有芝麻大小。如此隐秘的题名,若非这位少年看出端倪,其他人恐怕就是看上一年,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这时全场掌声雷动,就连雅间里的朱由检都忍不住拍起巴掌来,心中也长出一口气,暗想道:若非这位少年,一幅名作就要“假作真时真亦假”,自己的一二百万两银子也就要瞬间泡汤了! 可就在此时,须发皆白的董其昌却冷哼一声道:“后生,不要得意得太早。这‘范宽’二字,更能证明此画为伪作!” 朱由检原本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因为他也知道,这董其昌可是当世鉴赏大家,他说话的分量,自是比那位不知名的少年要重得多。 只听董其昌得意洋洋地道:“宋人刘道醇所著《宋朝名画评》记载:‘范宽,名中正,字中立。’又有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范宽,或云名中立,以其性宽,故人呼为宽也’。两相印证,可知范宽本名范中立,‘范宽’只是他的绰号,就如同包拯绰号‘包黑子’一样。画家题名,自然要题本名,岂有以绰号入画之理?这幅伪作机关算尽,故意将‘范宽’二字题于不显眼之处,企图以假乱真;却不料正因此二字露出破绽,可谓弄巧成拙!”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纷纷附和,尤其是乔宇亮叫得最欢,看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就把“假《溪山行旅图》”撕掉。朱由检也是呆若木鸡,心想难道这幅图真是假的? 在一片纷乱之中,那少年却不卑不亢地对董其昌道:“老人家,您错了!” 第920章 官差搅局(二更) 收藏大家董其昌曾官拜南京礼部尚书,虽然是个闲官,而且已经致仕,但是官威尚在,平时别人见到他也都是毕恭毕敬的。今天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敢当众驳斥,当即勃然大怒,冷冷地道:“倒要请教这位才子,老夫错在何处?” 那少年却不慌不忙,先对董其昌一躬到地才道:“学生并不敢对董老先生不敬,只是就事论事。您刚才提到的那两本古籍,学生也曾看过。就拿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来说,其原文为:‘范宽字中立,华原人。…或云名中立,以其性宽,故人呼为范宽也。’这‘或云’二字,只是说有人这么说,而郭若虚还是认为‘中立’只是范宽的字。” “你…”董其昌被少年噎得一愣,过了半刻才怒道,“既然郭若虚都保存了‘或云’的说法,说明范宽其人在宋代已经有争议,连郭若虚都搞不清楚。宋人都搞不清,当世又如何能搞清?你还是无法证明此画为真!” 少年则微微一笑道:“学生还有旁证。宋徽宗时期的著名画家米芾,曾在《画史》一书中记载:他曾在一座山寺中发现一幅山水画,笔力雄健,章法险峻。米芾对历代山水画家的画风都很熟悉,从画风上判断,此画应为唐代山水画大家荆浩所作。可走近仔细一看,却发现落款竟是‘华原范宽’四个字。 “这就说明,不管范宽的本名就是‘范宽’,亦或是‘范中立’,他在画作上的题字确为‘范宽’无疑。董老先生方才也说了,范宽其人生性豁达。若他以绰号题款,则更能证明他的狂放不羁。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岂能以常人之理度之!”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驳得董其昌哑口无言。尤其是最后这一句,显然是把董其昌归入了“常人”之流,不禁让这位以当世收藏鉴定第一人自居的致仕官员面红耳赤,暴跳如雷! 这时稍微动脑子认真思考的,都已经明白董其昌所说为谬,而这位少年说的才是正理。可董其昌毕竟名声显赫,而大多数与会者其实并无什么鉴赏水平,只是把古玩做为一种投资。他们当然更愿意相信董其昌这样的名家,而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你这后生十分狂妄!董老尚书学贯古今,他说此画为赝品,难道还能有假?”乔余亮率先发难道。 在他的鼓动下,会场内不少人也开始跟着起哄,更有几名吕梁商帮的人在乔余亮的授意下闯上展台,不由分说就把那名少年拽了下来。那少年还在争辩,可是他那微弱的声音,却早被哄堂大笑所淹没。 这时朱存棋轻轻一捅朱由检道:“万岁您看,董其昌和乔宇亮应该认识吧!” 朱由检定睛一看,果然见董其昌和乔宇亮正在用眼神交流,二人皆是满脸得意之色。 朱由检登时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暗道肯定是乔宇亮事先就找了董其昌,故意让他说《溪山行旅图》为赝品,好砸五洲商社的场子。大概为此乔宇亮还给了董其昌好处,而这个董其昌也就配合了乔宇亮。 可是现在这二人的诡计确实生效了,在场众人均对《溪山行旅图》的真伪产生了怀疑,自然不会贸然出价竞拍。朱由检心中正在窝火,突然门口又是一片大乱,紧接着就有七八个身穿衙役服装的人进来高喊道:“谁是五洲商社的?” 孙德隆赶紧上前行礼道:“小人孙德隆便是。几位官差大驾光临,请先喝杯清茶…” “少废话!”为首的衙役断喝一声道,“本差官是顺天府捕班总捕头赵海。近日有人向府尹大人举报,说你们五洲商社以假乱真,骗取士绅钱财。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孙德隆忙赔笑道,“我们五洲商社做生意素讲诚信…” “什么诚信,这幅《溪山行旅图》不就是伪作么?”乔宇亮在一旁冷冷地插言道。 “哦?”赵海两眼一瞪道,“此话当真?” “当着官差之面,小人怎敢胡言乱语。”乔宇亮得意洋洋地道,“况且还有董老尚书作证。” “啊呀,小人眼拙,没看见董老尚书也在这儿,该死该死!”赵海却认得董其昌,赶紧抱拳作揖。董其昌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并未直接发言,却无疑是肯定了乔宇亮的说法。 “既然董老尚书认定是假的,那就是一定是假的!”赵海转过身来对孙德隆横眉立目道,“你官司犯了,跟本捕头去衙门走一趟吧!还有这幅假画,也拿到堂上做为证物!听说五洲商社这次拍卖赚了不少银子,也都是赃银,全部扣下!”说着便指挥手下一拥而上,把孙德隆锁拿了。 拍卖会风云突变,场内众人自是一片大哗,雅间内的朱由检与朱存棋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朱由检心念电转,暗想这该不会又是吕梁商帮的毒计吧?在这个时代,官商勾结的现象极为普遍,乔宇亮既能买通董其昌,那么买通顺天府尹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真的任由衙役抓走孙德隆,把拍卖所得全部扣押,不管结果如何,五洲商社的声誉必然大损!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一直随侍在身旁的皇城警卫团成员、警卫一连连长沈子明道:“阻止他们!” 这沈子明也是朱由检在泾阳的老底子,当过特战队员,还曾随朱由检远赴登州。他既有不凡的身手,为人又十分机警,善于应对突发情况,是以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朱由检的贴身护卫。 这时沈子明领命下楼,几步就来到大厅门口,伸手拦住赵海等衙役道:“且慢。” 赵海见有人拦路,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本捕头的路?还不滚开!” 沈子明却是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笑道:“我不过是个观众,拍卖正到精彩处,让你们几位给搅了,心中不大痛快而已。想要我让开也容易,你们捕人,可有顺天府的文书?” 第921章 草草收场(一更) “文书?什么文书!本官差捕人自是奉了府尹大人之命,你还敢阻挠本官差办案不成?”赵海被沈子明一句话激得大怒道,“看来你也并非安善良民,来呀,把他给我一并锁拿!” 两名衙役当即上前要拿沈子明,却被沈子明一只手拽住一个,往怀中猛一带,再面对面一碰。这两个倒霉的家伙立即来了个“蛋碰蛋两不怨”,当地一声脑壳撞在一起,立马晕了过去。 这也是皇城警卫团成员的必备基本功之一:不拘用什么招数,只要一招制敌! 赵海见状大怒,抽出腰刀没头没脑地就冲沈子明劈过来。沈子明却连躲也没躲,双掌合十,硬生生夹住刀身。赵海连夺三下没有夺动,连惊带怕,额头冷汗立即涔涔而下。 沈子明当然可以一招把赵海打趴下,但他却没有继续进招,而是高声叫道:“依《大明律》,官差办案拿人,除非是盗抢等突发情况,必须出示府衙捕人文书。当今圣上登基后,又刚刚晓谕天下,重申此法。尔等既身为官差,怎么执法犯法?” 赵海无言以对,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其实《大明律》确有此项规定,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认真遵守。其原因一方面是官员完全把百姓当作监管对象,根本无视百姓的合法权利,认为多此一举;另一方面,衙门里的捕快和衙役往往利用百姓对官差的畏惧,在没有捕人文书的情况下肆意拿人,从中威胁百姓,牟取恶利。像这次来,赵海倒是确实奉了顺天府尹阮大铖的命令来抓人,不过捕人文书根本就没开。没想到被沈子明抓住了漏洞,赵海只能暗叫倒霉。 在围观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沈子明又高声道:“再说就算衙门对《溪山行旅图》的真伪有所怀疑,也不能将五洲商社的所有成交所得全部视为赃银吧?若五洲商社拍品为假,顺天府又如何确定非五洲商社的拍品为真?选择执法,其心路人皆知!” 赵海自知理亏,又夺不动刀,满面通红,只是一味用力往回猛拽。孰料沈子明突然松手,赵海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仰面朝天,登时又引发众人一片哄堂大笑。 这时沈子明三下两下就解开了孙德隆身上的锁链,咣当往地上一扔。赵海被几名吓得面如土色的衙役搀扶起来,既胆怯又不甘就此作罢,恶狠狠地骂道:“反了,反了!你他妈给爷爷等着,爷爷回府衙搬救兵去!” “快去快回,恕不远送!”沈子明嘿嘿一笑,突然抬腿欲踢,吓得几名衙役架起两个昏迷的同伴扭头就跑,赵海也只得跟着一瘸一拐地落荒而逃。 沈子明赶紧对孙德隆耳语几句,孙德隆便向众人团团一揖,高声叫道:“也不知道我们五洲商社哪件事做得不对,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然请出官差来抓人。抓人可以,但空口无凭诬陷我们卖假货,这个我们可承受不起。各位要是觉得此事与己无关,尽可先行散去;若愿意看个结果,也可在此等待,官差必然去而复返。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果然有不少人怕惹麻烦纷纷离场,但也有些好事的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黄宗羲和王夫之。他们平日在内阁办公,虽然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但所有人和事都在奏折上,看不见摸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却是亲身体会,让这二人兴趣大增,都想看看顺天府到底如何处理。 董其昌不愧是老奸巨猾,已经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干咳一声道:“没想到这拍卖会混乱不堪,老夫今后再也不参加了。”说着就要退场。吕梁商帮的乔宇亮等人也都纷纷往外走。 这回孙德隆可不干了,大手一伸将董其昌等人拦住道:“慢着!董老尚书,乔老帮主,你们不是说《溪山行旅图》是假的么?官差一会儿还要来,咱们正好折辩一番,怎么能走呢!” 这帮人虽然不知道沈子明是什么来路,但见他连顺天府的衙役也敢打,已经猜出五洲商社背后必有大靠山,都各自心中发虚。董其昌勉强笑道:“老夫身子不爽,身子不爽…” 毕竟他是致仕高官,孙德隆没敢硬拦,董其昌急匆匆出了摘星楼钻进轿子,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乔宇亮就没那么幸运了,孙德隆死死拦住他不放,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乔宇亮也赌气坐下来静候。不多时,果然一阵铜锣声响,近百名衙役气势汹汹地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捕头赵海,离着八丈远他就开始大呼小叫:“来呀,将摘星楼给我团团包围,所有五洲商社的统统抓回衙门,尤其是刚才那个行凶的,还有那个做伪证的后生!” 可是还没等他们接近楼门,街上突然出现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将摘星楼的正门护住。为首者肃容昂然道:“怎么回事?” 别看赵海平日里对百姓作威作福,可一见锦衣卫,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这时拿顶八抬大轿落下,一名身着大红色官服的官员从轿中缓缓走出。此人今年四十多岁,乍一看生得器宇轩昂,颇有官威;可仔细一看,眉宇之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 他对锦衣卫倒也不敢怠慢,上前拱手道:“下官顺天府尹阮大铖,因有百姓举报此处有人以假乱真骗取钱财,且殴伤官差,故此亲自前来拿捕。阁下是…” “末将锦衣卫千户石春虎。”那人也抱拳拱手,语气却是一点没变,“府尹大人,正巧我也参加了此次拍卖会。方才贵衙捕快没有文书就抓人,已经触犯律令。而且画作真伪未有定论,贵衙如何就认定为假,且要把五洲商社的所有拍卖所得全视为赃银呢?” 阮大铖见这名锦衣卫千户语气不善,倒也反应极快,立即说道:“哦,竟有此事?下官只是听衙役禀报,如此说来,是衙役误信传言,幸有千户大人提醒。” 说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海,怒喝一声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回府衙!” 这场热闹无比的拍卖会,最后就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草草收场。雅间内的朱由检看罢对朱存棋苦笑道:“看来朕保留锦衣卫是保留对了!” 第922章 天妒英才(二更) 五洲商社这次拍卖会本来组织得极为成功,没想到先被董其昌质疑拍品系伪作,又被顺天府搅闹一场,结果不但导致《溪山行旅图》流拍,拍卖所得还差点被没收。若不是有皇城警卫团和锦衣卫罩着,五洲商社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局面,甚至有可能在一日之内付诸流水! 朱由检当然感到很窝火。晋商、徽商等各大商帮对五洲商社的出现感到不爽,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打击,这原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他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然这么卑劣,先是利用董其昌这种“专家”在具体业务上诋毁,然后就是串通官府强行破坏。五洲商社是有皇帝这个大靠山,若换了旁人,肯定无法抵挡。难怪几大商帮能垄断京师乃至天下商业,这分明是一个组织庞大、分工严密的利益集团! “好了万岁,这不是有惊无险嘛。”朱存棋见朱由检闷闷不乐,赶紧温言劝慰道,“虽然《溪山行旅图》没有拍成,可我们的其他拍品也有将近百万两的入账。也幸亏有那位少年,不然这幅真迹还真有可能被误认为是赝品。” 朱由检也是心中一动,便派人将那位少年请入雅间。少年阅历不深,哪知这场拍卖会的凶险,刚才险些被顺天府抓走,早吓得脸色苍白。 朱由检忙微笑道:“方才若非足下一番高论,恐怕众人都会认同董其昌的说法,以为《溪山行旅图》是赝品。足下秉公而论,帮了五洲商社的大忙,在此谢过了!” 此时朱由检与朱存棋都身着便装,那少年自然也不认得他们,忙拱手还礼道:“岂敢。学生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他意,哪里知道还会把顺天府招惹出来!敢问二位,可是五洲商社的…?” “没错,”朱由检指着朱存棋道,“这位就是五洲商社的朱帮主。我嘛,是朱帮主的弟弟,嘿嘿。敢问足下尊姓大名,何以对书画鉴赏有如此深的造诣?” 那少年并未怀疑,先是重新对二人施礼,然后长叹一声道:“学生姓徐名川,浙江绍兴人氏。今春朝廷开恩科取仕,学生得到消息后星夜从绍兴赶来京师,孰料行至徐州病了一场。因为囊中羞涩,无钱抓药,足足在客栈中硬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等赶到京师,恩科早结束了。学生川资罄尽,无法回乡,只得在通惠河工地上做工,慢慢积攒路费。” 朱由检听了顿时心生恻隐,暗想原来这是个寒门学子。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单薄的身子,却不得不去工地上卖苦力,也确实够可怜的。 “学生对书画略知一二,皆因家学之故。”说到这里,那少年却自豪地昂起头道,“先祖父一生潦倒,晚年钟情于诗画,遗有诗作两千余篇,画作百余幅,更有诗画评论数十卷。学生这点浅见,即是从先祖父藏书中研习出的。” “哦?不知足下先祖父高名?”朱由检诧异地问道,心想这样一个人,必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的孙子都这么厉害,他本人怎么会穷困潦倒? 徐川郑重地答道:“先祖父讳渭,字文长。” “什么?!”朱由检大惊失色道,“你祖父是徐渭?” “正是。”徐川也有些意外地道,“先祖父虽然才学过人,但生前籍籍无名。阁下何以知之?” “生前?”朱由检赶紧追问道,“这么说,徐渭已经去世了?” “先祖父万历二十一年就已经去世,迄今已有三十多年了。”徐川老老实实地答道。 朱由检听了连连叹息,倒把朱存棋和徐川都弄愣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徐渭可不是一般人物,而是被后世称为“明代三大才子”之一,与解缙、杨慎齐名!民间关于徐文长的各种传说也多如牛毛,但无一不是表现他的聪明机智。徐渭在书画界声望更高,像“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近现代绘画大师齐白石,都对徐渭极为推崇,甚至说过“愿意早生几百年,做徐渭门下走狗”这样的话。 朱由检倒没什么艺术修养,不过他也很奇怪,像这样一位大才子,生前怎么会穷困潦倒? 因此他细问徐川,才对徐渭的一生有了个大概了解。原来徐渭虽然才学过人,在科举上却非常不顺,屡试不中。初时徐渭还以为自己文章水平不到,可落第次数多了以后,他却渐渐悟出,并非自己没有才学,而是科举制度本身就无法选拔出真正的人才。 徐渭一身傲骨,不愿改变自己去迎合科举考试,遂不再以科举为意,转而研究经邦济世之学。当时正值倭寇肆虐,徐渭便投入浙闽总督胡宗宪门下,做了一个幕宾,也就是师爷。胡宗宪大破倭寇徐海,又用怀柔之计牵制当时势力最大的倭寇王直,皆徐渭运筹帷幄之功。当时戚继光也在胡宗宪帐下效力,他之所以能练出一支精锐无匹的戚家军,也与徐渭有很大的关系。 孰料胡宗宪因为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党附严嵩,结果严嵩倒台之后,胡宗宪被捕下狱,在狱中自杀。徐渭也连带着倒了霉,胡宗宪的倒台,意味着徐渭政治生命的彻底完结。这位大才子受不了这个打击,一连自杀九次,精神几近癫狂。在精神错乱中,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又被下狱七年。 出狱之后,徐渭性情大变。他当时已经五十多岁,先是游历宣府、大同等地,后来在戚继光的推荐下到了辽东,教授名将李成梁的长子,也就是李崇瑶的父亲李如松兵法。倾囊相授后,徐渭返回原籍,不问世事,只与书画作伴。 晚年徐渭穷困潦倒,不得不以卖画为生,但从不为当政官僚作画。最后以古稀高龄终老于旧宅之中,死时身边只有一狗相伴,床上连一铺席子都没有,当真是凄惨之极。 说到这里,徐川不禁悲从中来,哽咽得难以自已。朱由检也心下黯然,暗想古往今来,像徐渭这样生前不追名逐利、著作和思想却能影响后世一代又一代人的大家并不多,恐怕也只有曹雪芹、马克思、凡高等寥寥数人能与之比肩。他们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个世界对他们却非常残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么! 想到这里,朱由检敛容对徐川道:“令祖父是千古奇人,足下家学渊源,亦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我们五洲商社如今正缺人手,不知足下可愿意屈身任个顾问?” 第923章 明争暗斗(三更求花求订阅) 从第二天开始,五洲商社与各大商帮之间的暗斗,就渐渐趋向于公开化。 先是十几名东林系官员联名上奏,质疑锦衣卫为何要干扰顺天府正常办案。这一手真让朱由检吃惊非小,心想这几大商帮还真是手眼通天了,居然能把官司打到朝堂上来,而且这么多的东林党都为他们说话! 后来他通过侧面了解才知道,原来这些官员和几大商帮倒并无直接关系,他们此举是为了给顺天府尹阮大铖出头。 这个阮大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是东林党创始人之一高攀龙的得意弟子,本人文章诗词俱佳,尤善创作戏剧剧本,在东林党人中声誉很高。天启年间他曾任吏科都给事中,后来却不知何故辞官归籍。 阉党倒台后,东林系大臣纷纷复出,阮大铖也不例外,而且很快就坐到顺天府尹这个重要的位置上。顺天府尹就相当于前世的北京市市长,直接管辖京师地方民政。如今阮大铖吃了锦衣卫的亏,东林党人自然不爽。 朱由检心想这阮大铖恐怕与几大商帮暗中有勾结,否则也不会不做任何调查,直接就派捕头抓人。至于东林党人是不是全和商人关系密切,这他就不敢确定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官商勾结的严重程度就太可怕了! 因此,朱由检也没敢轻率处置,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复:“此乃民间商业纠纷。画作真伪,须经专业人员鉴定;未有定论之前,不惟锦衣卫,官府亦不应过多干涉。”这等于是把锦衣卫和顺天府各打五十大板。 东林系官员虽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锦衣卫就代表着皇帝,皇帝批评锦衣卫就等于批评自己,所以他们倒也没敢死揪住这件事不放。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现在京师除了陈圆圆的《京华时报》以外,又新增了几份报纸,其中就有东林系大臣创办的《清流》,政见与《京华时报》往往针锋相对。 这回便有不少东林系大臣在《清流》上发文,支持董其昌对《溪山行旅图》为赝品的判断,企图从社会舆论上打倒五洲商社,进而达到否定锦衣卫、增强东林党影响力的目的。 朱由检这边当然也不会忍气吞声。现在《京华时报》的发行量已经达到每天三千份,虽然比现代报纸的发行规模还差得远,但比《清流》之类的报纸是多得太多了。 因为东林党人办报纸也脱不了书生习气,他们觉得《京华时报》的活字印刷质量太粗糙,还偶有排版错误,有碍观瞻;但是雕版印刷又肯定来不及,因此《清流》与朝廷的邸抄一样,都是雇人手工抄写的。虽然看起来美观很多,但每期只能出二百份,影响力和《京华时报》根本无法相比。 朱由检就利用《京华时报》大造舆论,不但详细地讲述了这次拍卖会的全过程,还让徐川撰文,把《溪山行旅图》为真迹的理由解释得清清楚楚。黄宗羲和王夫之这两个拍卖会的亲历者,也以笔名在《京华时报》上发表评论,对顺天府没有证据就乱抓人的行为予以批评。 对于老百姓来说,《京华时报》显然比《清流》要亲切得多。《清流》不但发行量低,而且上面的文章都文言文,市井百姓根本就看不懂也听不懂。 而《京华时报》则不然,文章都用白话,很少讲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内容也更贴近百姓。虽然普通百姓不是古玩字画的消费者,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但五洲商社的煤店对他们的帮助还是挺大的。因此从感情上,老百姓本来就向着五洲商社,而反感那些为富不仁、经常哄抬物价,尤其是米价的几大商帮。 这回再经《京华时报》一宣传,聪明的老百姓自然而然就把吕梁商帮与顺天府联系到了一起。用不着任何暗示,老百姓一下子就明白了,肯定是吕梁商帮为了打压竞争对手,不惜勾结官府,故意诬陷五洲商社的真迹为伪作! 俗话说得好:百姓不可欺。老百姓是朴实善良的,但也是是非恩怨分明的。在弄清楚吕梁商帮竟是如此无耻之后,老百姓对晋商态度大变。他们虽然惹不起顺天府,但对付商人,他们还是有办法的,那就是用脚投票,不再买他们的东西! 这下吕梁商帮可有点弄巧成拙,不但没达到打压五洲商社的目的,自己的所有店铺生意反而大受影响,让乔宇亮不禁牢骚满腹,埋怨其他几大商帮不该撺掇自己出头对付五洲商社。 趁着这个有利时机,五洲商社又使出了一招杀手锏:开设粮店。 又是几乎一夜之间,五洲商社一下子开了二十多家粮店。本来“五洲商社”这个名号在民间已经有一定号召力了,粮店的举措就更是大快人心:米价比其他商帮都便宜,六两一石! 原来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朱由检终于把泾阳的战略储备库搬到了京师。经过两年的储备,现在战略储备库中已有五十万石存粮。虽然与大明帝国的庞大体量相比,这五十万石还是太少,但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发挥相当大的作用。 如今就正是青黄不接、米价暴涨之时。战略储备库的存粮,成本达到二两多一石,其实是比各大商帮的成本高多了。但是京师现在的米价是七两一石,五洲商社卖六两还是有赚。 而且有了黄海商帮在西安商战的经历,五洲商社已经老练多了。为了避免竞争对手恶意抢购,从一开始,各粮店就实行配给销售,也就是来买米的老百姓要登记,每人每天限购很少的数量,也就够一家人吃个三四天的。这样一来,也控制了销售的速度,保证储备库的存粮不会消耗太快。 本来京师米价正在飞涨,五洲商社的这一举措,一下子遏制住了涨价的势头。老百姓当然愿意买便宜货,每天五洲商社各家粮店的门口都排着长长的大队。而其他各商帮的米店却是门可罗雀,尤其是吕梁商帮,老百姓路过的时候,还会狠狠地吐口唾沫,表达自己对奸商的鄙视之情。 面对不利局面,几大商帮坐不住了。他们再次在“满庭芳”聚会,商议如何应对五洲商社的挑战。陕西商帮的李自诚也受邀赴会,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随从换成了几个眼中精芒闪烁的年轻人… 第924章 暗中监控(一更) 京师七大商帮再次在“满庭芳”聚会,让几位帮主感到奇怪的是,平素一向少言寡语的陕西商帮少帮主李自诚,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跟这个寒暄完了又跟那个作揖,亲热得不得了。 众人还以为他有话要说,落座之后细问,李自诚却嘿嘿一笑道:“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几日不见怪想各位帮主的。各位帮主请议事,我们陕西商帮唯各位马首是瞻。” 几位帮主还道是李自诚昨夜喝花酒喝多了,今天还脑袋发昏,倒也没太在意,很快就讨论起五洲商社开粮店压低米价的事情来。 对晋商、徽商和浙商来说,南粮北运都是他们的主要业务之一。现在突然蹦出个五洲商社来搅局,他们当然不肯就这么算了。龙游商帮帮主周绍宁首先提出,要联合起来与五洲商社打价格战,他卖六两咱们卖五两,他卖五两咱们卖四两,压到五洲商社亏得血本无归。虽然这是一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做法,但几大商帮实力雄厚,完全亏得起这些银子。等到五洲商社无法承受而退出粮食市场后,再把价格涨上来,自然可以弥补损失。 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当即表示赞成,他杀气腾腾地拍着桌子道:“五洲商社这个兔崽子,我们山西人跟他干到底了,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可是粤商、闽商等几家商帮却不大同意。因为这明摆着是要亏钱,粮食生意周期长、占压资金多,亏得太狠,不但日后能不能赚回来不好说,而且还影响其他生意。 李自诚也狡黠地道:“我们都知道乔老帮主实力雄厚,可鄙帮没法和您的吕梁商帮比啊。五洲商社压价虽然可气,如果我自己应对的话,也只能随行就市跟着降价,否则实在周转不过来。要不这样,咱们商议一个价格,我们陕西商帮的货,你吕梁商帮全吃下来。我们就赚个跑腿辛苦钱,以后米价涨到十两、二十两,这利润全是吕梁商帮的,乔老帮主意下如何?” 李自诚这么一说,粤商、闽商等也纷纷附和。乔宇亮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因为李自诚这一招分明就是把风险全转嫁给了自己。他的吕梁商帮家底厚倒是不假,但独自对抗五洲商社,成功后好处却是几大商帮分享,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这时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却笑道:“老夫倒是有点不同看法。各位请想,粮食生意与五洲商社的古玩生意相比,虽然看着热闹,流水却未必比古玩多。就算我们在粮食上把五洲商社挤出去了,他还是会在京师继续存在。对这种不懂规矩的人,我们需要把他连根拔除,而不是伤其一指。” “那许帮主有何高见?”众人同时问道。 “我们不降价,把粮食囤起来!”许友三阴险地笑道,“至不济今年我们不做粮食生意了,让五洲商社尽管卖去。各位,江南每年能产多少稻米,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几大商帮基本上就把江南大米收完了,他五洲商社从哪进粮食?等他把粮食都卖完了,不就轮到咱们了么?老百姓买惯了他的低价粮食,到时候咱们只要稍微一撺掇,说他故意不卖粮,哈哈哈…” “许老帮主高见!”众人纷纷称赞,只有李自诚稍有担忧之色道,“只是大米这东西放不住,遇潮容易霉变,超过一年就会陈化…”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周绍宁尖声笑道,“到时候没有粮食,别说是发霉的大米,老百姓连观音土都吃得下去!就这个东西,爱买不买,不买饿死!” “可是米店没了收入,对帮里弟兄也不好交代啊…”李自诚还是双眉紧锁道。 “那就看李少帮主如何管理帮内事务了。”许友三冷笑一声道,“反正在我们徽州商帮,只要是老夫做出的决定,没人敢不遵守,否则就别留在商帮里!陕西商帮立帮二百多年,难道连这点规矩还没有么,呵呵呵…” 李自诚不敢再多说,于是几大商帮达成一致:粮价坚决不降,同时提前收购今年的秋粮,让五洲商社无粮可买。 大事定下之后,接下来就是娱乐活动了。在几十名清楼女子的陪侍下,这些大商人花天酒地、丑态百出,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各自拥着几名女子进房间行乐。李自诚却吐得昏天黑地,连站都站不住了,只得被从人架着提前离开了“满庭芳”。 待上轿行到僻静之处,李自诚却悄声对轿旁的一位“从人”道:“千户大人,你们抬着轿子让小人坐,小人如何当得起!小人还是…” 那“从人”却压低声音道:“李帮主不必客气,你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了。方才我们已经把各商帮帮主的相貌都画了下来,还有他们那些从人,也已经派人手盯上了。今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 “他们强迫陕西商帮对付五洲商社,这该如何是好?”李自诚惴惴不安地道。 “帮主只管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从人”冷静地道,“圣上当然知道帮主忠心耿耿。帮主只当我们锦衣卫不存在,该怎么做生意还怎么做,锦衣卫自有分寸。不过我想提醒帮主一句,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身体可是自己的。帮主今日为掩护我等喝了这么多酒,我等感激不尽,今后可千万不要这么喝了。” 李自诚登时吓得大汗淋漓,诺诺连声。他平时也嗜酒好色,可现在他清楚得很,不光是许友三、乔宇亮这些人,自己也必在锦衣卫的严密监控之中。皇帝对这一套一向反感,自己可别找不自在。 到了一处街角,李自诚的轿子继续前进,那“从人”却停了下来,闪身进入路边的一座小院中。这里已经有十余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静静地等候,见他进来,一齐抱拳行礼低声道:“千户大人!” “一到六组,按照原计划进行监视。”年轻的千户将各大商帮帮主的画像分发给众人,强自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道,“至于吕梁商帮,我亲自监视。这是圣上交给我们锦衣卫的又一项重要任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差事办得漂亮点!” 第925章 捕猎行动(二更) 第二天清晨,一支多达三四百人的商旅队伍赶着上百辆骡车离开京师,赴宣府进行贸易。这支队伍属于吕梁商帮,车上载的货物只有一种:大米。 京师是全国商贾云集之地,每天货物进出极其频繁,这支商队不过是其中一支,因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现在京师外城的西城墙还在建设之中,连个城门也没有,商队出了预留为城门的豁口以后缓缓前行,直到数里之后,拐过一片树林之时,商队的头领,也就是唤作“行首”的人才大喝一声道:“给我全速前进,三天之内必须赶到宣府!” 商队的伙计们立即挥动鞭子,狠狠地抽在骡子的屁股上。这种性情温顺、却生来就无法繁衍后代的动物吃痛,立即拉着沉重的货车在官道上小跑起来。百余辆大车一齐开动,自是扬起漫天尘土。 待商队远去之后,路边茶摊却有几名路人赶紧结了茶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其中一人低声对身旁的人道:“弟兄们都派出去没有?” “启禀千户大人,昨夜得到消息以后,已有五十名锦衣卫持令牌连夜出城。”那人同样低声禀道,“从京师到宣府二百五十多里,每五里布下一人,保证全程监控。” “唔。”发问者严肃地点点头道,“人手还是太少了。你马上回京师,再调一百人悄悄跟来。别以为我们要对付的只是这些商队伙计,说不定还有硬茬呢!” 说话之人,正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他是戚家军老将石彪的侄子,今年刚满二十岁,但已经跟随朱由检参加过遵化之战、宁远之战、秦王庄守卫战、洛阳之战、复套之战等一系列战役,也算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了。 朱由检登基之后裁撤东厂、改造锦衣卫,将一大批秦兵骨干充实进锦衣卫队伍中,石春虎就是在这时被提拔为千户,是正五品武官。前几天在街头硬拦顺天府尹阮大铖,以及昨日冒充李自诚的从人混入“满庭芳”的,都是这员小将。 昨夜他亲自跟踪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乔宇亮在返回自己的豪华宅邸的路上,曾对一个手下嘟囔了几句:“他奶奶的,这帮孙子们真够狡猾,谁也不肯降价。真要多降些价,咱们就偷着全吃进来。别人卖不出去,咱们可有处卖!对了,商队准备好了么?” 手下赶紧小声答道:“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去宣府。” “嗯…”乔宇亮似乎还沉醉在美女和醇酒中,含含糊糊地道,“路上小心些,最近风声有点紧…” 他们的对话声音并不大,却全被暗中跟踪的石春虎听入耳中。 自从在拍卖会上发现辽金墓葬之中的随葬品,朱由检就怀疑京师商人中有人暗中与蒙古人或是女真人保持联系。若其为真,则说明有商人通敌叛国,充当间谍甚至直接资敌,性质极其严重。 所以这件事引起了朱由检的高度重视,立即令锦衣卫成立专案组。他本来想让锦衣卫北镇抚使严振纲亲自担纲,可严振纲前些日刚刚赶赴成都去缉拿蜀王朱至澍了,时间不等人,朱由检便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后起之秀石春虎。 因为晋商有与蒙古人进行走私交易的“前科”,而且这次拍卖的黄金面具也属于吕梁商帮所有,朱由检叮嘱石春虎,要把重点放在吕梁商帮上。 石春虎偷听到这几句只言片语后,立即意识到这支商队可能有问题。比如乔宇亮说别人卖不了粮食他却有处可卖,但京师已经是粮价最高之地,贩运到宣府路程虽远,反而不如在京师赚得多。再有乔宇亮说路上要小心,如今全国盗匪蜂起不假,可京师一带,地面还是比较太平的。若是做正经生意,有什么可小心的? 但朱由检吸取了前朝东厂和锦衣卫的教训,对锦衣卫的管理非常严格,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取得确凿证据,并且得到朱由检本人批准,锦衣卫才可以直接抓捕犯人,否则只能暗中侦探。仅凭几句话,石春虎当然无法确认吕梁商帮在做违法之事,所以他才连夜布置,暗中跟踪。 按照这个时代的一般情况,商队贩运粮食这种重货,是没必要玩命赶路的,陆运一般每天走个三四十里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吕梁商帮这支商队却是日夜兼程,每天都走七十多里,甚至有个别骡子因为体力透支而倒毙。骡子死了,粮车自然也就没法走了,商队却撇下粮车继续赶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种反常的表现,更引起石春虎的怀疑。 三天之后,商队抵达宣府。这宣府乃是京北重镇,“九边”之一,也是离京师最近的边镇。在二百多年间,蒙古人多次从宣府方向入寇,因此朝廷对这里的防务也极为重视,小小一座宣府城,即驻有三万边军,加上宣府所辖的各大小隘口,兵力合计不下十万。当然,这里面有多少吃空饷的,就不大好统计了。 但由于地近塞外,气候寒冷,宣府城内的百姓并不太多。宣府全境在籍者十三万户,其中军户十二万多,官户四千多,民户仅有二千多,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重镇。而边军的粮草是朝廷供给,军户屯田也勉强够吃,因此粮食贩运到宣府,应该没什么销路才对。 果然不出石春虎所料,商队进了宣府城后,把一百多辆骡车全部赶进吕梁商帮在城中的分号,根本没有急着卖粮。商队的伙计全都窝在大车店里睡大觉,而几名“行首”则频繁出入城中的清楼,整日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一连三天均是如此,暗中监视的锦衣卫不禁有些心浮气躁。有几个脾气急的百户便找到石春虎,请求让他们偷着抓个“舌头”审问。石春虎立即厉声斥责道:“放肆!圣上反复告诫我等:没有证据之前不得随意捕人,你们这么干不是执法犯法么!” 几名百户吓得一缩脖子,刚要跪倒请罪,一名锦衣卫兴冲冲地跑过来道:“千户大人,有情况!” “看见了吧!”石春虎也大为兴奋道,“你们不妨把这次任务当作一场捕猎行动,我们是猎人,吕梁商帮的人是猎物。捕猎可不是光靠勇敢就行的,还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现在猎物已经沉不住气了,走,咱们去看看!” 第926章 宣府密会(三更求花求订阅) 宣府做为边镇,繁华程度远远逊色于京师,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酒楼、茶肆、赌场、清楼等娱乐场所是一样也不少。驻扎在城内的边军,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卒,只要一发饷银,无不涌入这些地方“潇洒”一番,往往只消两三天,就把几个月的饷银挥霍一空。 吕梁商帮的“行首”,正是进了宣府最有名的清楼“雁来楼”,并包下了最豪华的雅间。看这意思,是要与什么人会面,因此锦衣卫的暗哨迅速通知了千户石春虎。 石春虎马上与两名百户扮做商人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雁来楼。脸上的粉擦得直掉渣的老鸨赶忙上来招呼,石春虎故作豪爽,先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掷在桌上道:“本大爷头一次来宣府,把你们最好的雅间包给本大爷,上最好的酒菜,叫最漂亮的姑娘过来伺候!” “啊哟,这位大爷,您来得可有点不巧哇!”老鸨一见银锭,老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连声致歉道,“天字第一号雅间已经被其他客人包下了,不过楼里的头牌嫣红姑娘正好有闲,只要大爷再出纹银一百两,就可让嫣红姑娘陪您喝酒助兴…” “这么不巧?也罢,那就包天字第二号,要紧挨着最好那间!”石春虎故意装出遗憾的表情道。 很快三人就进了天字第二号雅间,趁着酒菜和“头牌”还没来,一名百户守住门口,石春虎立即将耳朵贴在一号雅间与二号雅间之间的木板墙壁上,凝神一听便道:“是他!” 这时酒菜流水般端了上来,随即就有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进雅间,对三人媚笑道:“奴家嫣红,见过三位大爷!” “酒菜上齐了就关上房门,没有本大爷吩咐,不要过来打扰!”石春虎假作色迷迷地盯着嫣红,把上菜的伙计打发走了。 “来,坐到本大爷身边!”石春虎对两名百户使个眼色,却把嫣红招呼过来。嫣红久在风月场中,还道是客人急色,也未多想便坐了过去。 孰料石春虎出手如电,在嫣红脖子后面竖起单掌一切。这一掌力道恰到好处,嫣红吭也没吭一声,立即昏了过去。 “你,守住门口;你,把她抱到里面看紧了!”石春虎用手一指套间,那里自是客人与清楼女子“交易”之处。 一名百户赶紧抱起嫣红,却不禁面红耳赤,浑身燥热,大汗直流,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也难怪,这名百户今年才十八岁,也是秦兵出身,过去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小伙子生性淳朴,又未曾娶妻,正在血气方刚之年,哪经历过这种事? “看你那没出息样!”石春虎低声喝斥道,“别忘了我们是奉旨而来,差事若是办砸了,别说圣上不饶,我第一个就阉了你!” 那百户吓了一跳,赶紧收摄心神,将嫣红放在里间的床上。这时雅间内再无旁人,石春虎就专心致志地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的天字一号雅间,却正是杯觥交错,气氛热烈。石春虎听出其中一人正是吕梁商帮的“行首”乔志发,另外还有两名男子,其余几个都是女子,想是雁来楼的姑娘。 这些人推杯换盏喝了小半个时辰,却只天南海北地胡侃,再就是与几名女子调笑。两名百户等得心焦,石春虎却是平静如水,仍然一丝不苟地倾听着隔壁传来的每一个声音。 忽听乔志发大着舌头说道:“几位姑娘先出去一下,我和两位大爷要说几句话,一会儿再唤你们进来服侍。” 众女知趣地退出雅间,这边的石春虎等人却是精神一振,赶紧侧耳倾听。 只听其中一名男子压低声音道:“乔掌柜的,这次运了多少米过来?” 他的声音较为虚浮,一听便是中气不足,而且已经将音量放低了一些。但对于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石春虎等人来说,听清楚还是十分容易。当然那几个人也没万想到隔墙有耳,石春虎就在他们背后一尺多远的隔壁偷听。 “回守备大人,共有一百二十辆骡车,途中坏了两辆,实到一百一十八辆。”乔志发的声音响起,“每辆车上六石大米,共计约七百石。再加上前几次运来的,已经够五千石了。” 守备大人?石春虎心中猛吃一惊,忙凝神细听。 这时另外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还是有点少,不过衮楚克巴图鲁已经等不及了。明天就起运吧!” “这次怎么这么急?你们的大汗往日不是要等到凑够一万石,才过关一次么?”那虚浮的声音笑道。 “不瞒你说,这次的粮食不给林丹汗了!”那粗鲁的声音道,“我们奈曼部最近要东迁,五千石已经足够了…” “东迁?东面是女真人,你们迁到那里不是送死么?”虚浮的声音讶道。 “这就不劳守备大人管了,总之你照常放行便是。还是老规矩,这是五千两,事成之后再付五千两!”那粗鲁的声音道。 “嘿嘿,色勒莫老兄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做生意的只管赚钱,别的闲事从来不管!”乔志发奸笑道,“守备大人,宣府东、西、北、中四路,这次我们走哪条路线出关?” 那虚浮的声音沉吟道:“最近风声有点紧,还是尽量隐秘一点好。东路四海冶口离京师有点近;中路葛峪口边军太多,难免人多嘴杂;西路张家口也太扎眼,这次干脆走北路,从独石口走。那里的百户是我拜把子兄弟,我让他老老实实在关里待着,乔掌柜的你抓紧时间,争取一天之内越过边岭。色勒莫,你的族人最好就在那附近接货。” “这个不劳守备大人嘱咐。”那粗鲁声音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夜长梦多。这次东迁是瞒着林丹汗,让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那你是不是…”虚浮的声音迟疑道。 “放心,我哪也不去!”粗鲁声音大笑道,“有这么好的差使,我会舍得离开宣府?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奈曼部还会迁回来,今后我们的合作只会更多!” 几人计议已定,又重新把那些女子唤了进去,银靡之声顿起。而隔壁的石春虎等三人却听得满头冷汗,那名年轻的百户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道:“要不要现在动手?” “不行!”石春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马上飞鸽传书!” 第927章 独石口(一更) 虽然已是小满时节,但宣府以北的边塞地区,仍是一番莽莽苍苍的荒凉景象。巍峨冷峻的燕山犹如一条黑色巨龙,横亘在中原地区与蒙古草原之间。 千百年来,这里一直是汉人政权抵御草原游牧民族侵略的一道天然屏障。大明帝国将蒙元逐出中原之后,又沿着燕山筑起雄伟的明长城,二百多年来一直默默地拱卫着距离边塞仅有二百多里的京师。 不过随着历史的发展,辽东女真渐渐崛起,蒙古各部落却在年复一年的自相残杀中越来越衰弱,朝廷的防御重点也自然转向了山海关一线。宣府虽同为“九边”之一,但外临察哈尔部,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因而边备大大松弛。再加上朝廷财力捉襟见肘,根本无力维护长城,导致这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在宣府这一段已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天刚麻麻亮,一支庞大的商旅队伍正行进在从宣府至独石口的官道上。这正是吕梁商帮那支商队,但与几天前不同的是,骡车的数量不再是一百多辆,而是足足五百辆!车上的粮食比来宣府时装得更多,使得耐力极佳的骡子也累得筋疲力尽,只能在伙计们无情的鞭打下喷着粗气缓缓前行。 这支商队昨天半夜就从宣府城中悄悄启程了。本来按照规矩,所有城池一律要在戌时之前关城门,边塞城池关城更早,这支商队显然是买通了守城士卒。更让人惊讶的是,居然有一支约三百人的官军队伍一路护送! 但不论是商队还是官军,都没有想到在身后不足二里,还有一支数十人的小队伍在远远地坠着他们。这几十人全都是普通百姓装束,但腰间别的绣春刀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锦衣卫! 为首者正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的队伍,突然抬手沉声道:“他们停下了,大概是要让骡子休息一会儿,马上隐蔽!” 几十名锦衣卫立即伏倒在官道旁的荒草丛中。那名年轻的百户既有些紧张,又十分兴奋,对石春虎轻声道:“千户大人,咱们既然已经掌握了商队向蒙古人走私粮食的证据,怎么还不动手呢?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别看他们有三百官军保护,咱们这五十名弟兄也足够收拾他们了!” “王国正,你急什么?”石春虎低声道,“俗话说抓贼要赃,捉奸要双。咱们现在过去,人家要是抵死不认,只说是给独石口的官军送粮怎么办?要动手,只能在他们和蒙古人交接货物的时候。而且毕竟有三百官军,他们与商队串通一气,咱们动手他们肯定会拼命。咱们人手太少,硬拼不是万全之策。” 王国正还想争辩,石春虎却把眼一瞪道:“再说圣上的飞鸽传书不是只让我们跟踪,没让我们动手拿人么?执行命令!” 王国正吓得一缩脖子。这时商队又开始缓缓前行,锦衣卫们也继续小心翼翼地一路跟踪。 商队向东北走了大约二十里,官道旁突然出现一块巨大的山石,孤零零地卧在原野之中。再向前望,已经隐约出现了关城的影子。商队立即弃了官道,改走一条羊肠小路,向着燕山山脉的最后两道山梁中的山谷中钻去。 石春虎率锦衣卫小心地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跟着商队渐渐入山。这条小路曲折蜿蜒,还经常被大片的灌木丛遮住,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根本不会发现还有这样一条道路存在。 七转八转之后,山风猛然加大,前方出现一个宽约数丈的山口。商队的骡车已经全部通过,护卫的官军头领在山口处与商队行首说了几句话,便率领官军原路往回走来。 山路狭窄,锦衣卫避无可避,只得伏身于荆棘密布的灌木丛中。很快,三百官军嘻嘻哈哈地走到此处,与锦衣卫藏身的灌木丛近在咫尺。锦衣卫们全都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官军发现,同时手中也都紧紧地攥住了绣春刀的刀柄。 不过这支官军显然没想到路边还有几十人藏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队尾的一人大概早上喝水喝多了,还解开裤腰带冲着灌木丛撒了一泡尿,不偏不倚正浇在王国正头上。 直到官军远去,王国正才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一边干呕着擦掉脸上身上的尿液,一边跳脚大骂道:“真他妈晦气!” 众锦衣卫忍俊不禁,石春虎也笑道:“行了行了,你这次表现不错,任务完成之后,肯定给你记一大功!而且这是个好兆头啊,你想《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不是也在如来佛祖手指头缝里撒了一泡尿么?结果他就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了。今天你也被浇了一头尿,说明咱们肯定能把这些走私贩子一网打尽嘛!” 这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过去之后,几十名锦衣卫赶忙加紧前行,不多时便来到山口。 透过山口,美丽的蒙古大草原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除了石春虎以外,这些锦衣卫还从来没见过大草原的模样。只见蔚蓝的天空之下,碧绿的草原一望无际;北风吹过,将半人多高的牧草吹得不停摇曳,如同波涛翻滚的大海,也同时带过来沁人心脾的泥土芳香。目之所极的地平线处,似有朵朵白云在飘荡;仔细一看却是蒙古人的羊群,时而没入草原中,时而显露出来,真应了那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哇,真美呀!真想骑着马在草原上跑上一天一夜!”王国正羡慕地道。 石春虎却将手一举,示意众人勿要发声。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山脚之下,已有一支将近两千人的蒙古骑兵恭候多时!那支商队已经把骡车赶了过去,也用不着卸车,直接就把骡车送给蒙古人了。蒙古人则把一个个包袱交给商队伙计,想也不用想,必是买粮食用的银子。 “千户大人,怎么办?”王国正见状大急道,“蒙古人得了粮食就要走了!” 石春虎也急得牙关紧咬。如果说刚才他还有机会偷袭商队的话,现在可无论如何不行了,因为蒙古人实在太多了!几十名锦衣卫虽然个个是好手,可到了这种草原战场上,面对凶悍的蒙古铁骑,只有送死的份!但是若不动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数千石粮食落入蒙古人手中? 可就在此时,草原的东方突然杀声大震! 第928章 案情重大(二更) 骤然响起的震天喊杀声,不但完全出乎石春虎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蒙古骑兵也大惊失色。这次秘密交易,他们是瞒着自己的大汗来的,可以说除了自己这一部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边军更是对这种交易睁一眼闭一眼。那么来者为谁?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一支约有五千人的轻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就疾驰过大半个草原,迅速向蒙古人迫近!冲在最前面的是一百铁骑,掌旗官高擎黑色大纛旗,旗子正中是一个月白色的大字:郝! “糟了,是汉人的京营骑兵!他们怎么会来这里!”为首的蒙古将领吃了一惊道,“看来我们中计了,快撤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蒙古骑兵本来最是机动灵活,可是这次他们是来买粮食的,每匹马上都驮着两袋粮食,相当于两个人的重量,扔掉又舍不得,只一迟疑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至百步左右。至于那些商队伙计和骡车,就更跑不了了。 刚刚进入弓箭射程,明军的轻骑兵立即射出漫天箭雨。本来这是蒙古人的拿手好戏,可蒙古人这次不是来厮杀的,准备并不充分,箭也没带多少,虽然也仓促对射,可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力道上都无法与明军相比。只一轮齐射,就有数十名蒙古骑兵惨死在利箭之下,而明军的千军万马已经迫近至五十步左右,那凛冽的杀气真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撤!抛下粮食快撤!”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间,蒙古骑兵的将领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是啊,粮食、女人没了可以再抢,地盘没了可以过几年再回来,但命没了就是永远地没了。蒙古人做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这一点的体会之深,恐怕无人能及! 于是蒙古骑兵纷纷抛下刚驮到马背上不久的粮食,向西夺路而逃。要说逃命的本领,这一点不得不佩服蒙古人,两千骑兵根本不用指挥,立即分散成十余股部队,沿着不同的方向逃走,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很快就远远地分散开来。 明军纵马追赶了一阵,见难以追上,也只得勒住战马。毕竟这已经是蒙古人的势力范围,他们也只有五千轻骑,若一味追赶,被蒙古人诱入重围,那可就太危险了。 不过蒙古人虽然跑了,但那些商队的伙计可就跑不了了。虽然蒙古人扔下了骡车,但在混战之中,想把骡子从车上解下来再骑着逃走,显然是来不及的;而且骡子的奔跑速度也远逊于战马,就逃也逃不远。他们惟一的生路,就只能是从山口原路返回,钻进山中逃命。 可是这时石春虎等锦衣卫也看清了形势,发一声喊,将山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别说手无寸铁的商队伙计,就是千军万马,想从这么狭窄的山口仰攻上去也是千难万难。 很快,明军的轻骑兵就杀了回来,将几百名商队伙计团团包围。这些人走投无路,又早被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吓破了胆,至此只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明军当即跳下马来,将这些人用绳索牢牢地绑了。经过清点,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共杀死蒙古骑兵三十六人,俘虏走私粮食的商队伙计五百零七人,另有十三人死于乱军之中,无一走脱。缴获骡车五百辆,粮食五千石,蒙古人遗留的战马三十一匹,用于买粮的白银十万两!而明军这边,仅有三人受了箭伤,可谓大获全胜。 这时几十名锦衣卫也赶下山来与明军会师。石春虎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地高声叫道:“郝总兵!” 原来率领这支轻骑兵的将领,正是秦兵大将、三千营主将、总兵官郝永忠。他大踏步迎上来朗声笑道:“春虎,好小子,后生可畏!一年多以前,你还只是圣上身边一个小兵,现在也当上了锦衣卫千户,能独当一面了!” 石春虎不好意思地答道:“关键时刻还得郝总兵出马,不然我们几十个锦衣卫,怎么也斗不过蒙古人两千骑兵啊!对了,您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你可不要谦虚,这一战的功劳大半是你们锦衣卫的!”郝永忠拍着石春虎的肩头笑道,“你以为我是乱撞到这里的?这几天正好我领兵在赤城堡一带训练,离这里只有五十里路。你昨夜给圣上飞鸽传书以后,圣上马上给我飞鸽传书,要不草原这么大,我哪能知道蒙古人在哪出现。现在仗打完了,后面就是我配合你,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如何使得,末将自然是遵郝总兵号令。”石春虎赶紧道。 郝永忠却摆手道:“那不一样。行军作战当然我说了算,但是缉捕审讯,这就是锦衣卫的事了。这不是抓了不少走私的么,你看怎么处置?” 石春虎也就不再谦让,先到俘虏中巡视一圈,很快就把商队行首乔志发给揪了出来。这家伙现在已经吓得拉了一裤子,一见锦衣卫把自己揪出来,还道是要当场斩杀,哭声都变了味。 “这时候知道害怕了,违犯国法的时候你怎么胆那么肥呢?”石春虎鄙夷地喝道,“别他娘的哭了,我问你,昨天你和谁在雁来楼喝酒?那个‘守备大人’到底是谁?” 乔志发略一犹豫,石春虎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柄特制的小匕首,抓起乔志发的左手,二话不说便把匕首钉入乔志发的食指指甲盖中。 “啊!…”乔志发登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半晌才嚎啕大哭着道,“大人饶…饶了小人吧,小人全…全招!昨天小人是和蒙古人色勒莫,还有宣府北上路守备郑…郑明德喝酒…” “郑明德?刚才护送你们过来的是不是他?”石春虎厉声问道。 “是…就是他!大人饶命啊…” 这时郝永忠也走了过来,石春虎对他低声道:“这起走私案件是边军串通走私商和蒙古人,涉案的是守备郑明德,也许还有品级更高的官员!案情重大,现在趁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应该立即缉拿郑明德。但他身为守备…” “我明白了。”郝永忠恨恨地道,“你下令吧,我和三千营都暂归你们锦衣卫指挥!贼他妈,还真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正在这时,锦衣卫百户王国正兴冲冲地跑过来道:“启禀总兵大人、千户大人,发现一个在死尸堆里装死的蒙古人!” 第929章 不教一人走脱(三更求花求订阅) 一个小腿受了箭伤、根本无法行走的蒙古人,被两名锦衣卫架着来到郝永忠和石春虎面前。此人虽然被俘,但仍是桀骜不驯,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郝永忠,任凭锦衣卫如何喝斥,就是一言不发。 石春虎却敏锐地观察到,乔志发见到这个蒙古人时,眼神显得更加惊慌,立即断喝一声道:“姓乔的,你认识这个蒙古人么?” “认识…啊不,不认识…”乔志发语无伦次地道。 石春虎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小匕首扬了扬,乔志发额头冷汗登时涔涔而下,颤声求饶道:“大人别别别!小人认识他,他就是色勒莫!” “该死的汉人,都是软骨头,没一个是英雄好汉!”色勒莫见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不禁勃然大怒,对乔志发大声咆哮。 “这么说你这个蒙古人是好汉喽?”石春虎嘲讽地道,“来呀,把这条好汉捆起来,待押回京师后再详细审问。” 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先是把色勒莫扒了个精光,然后找来一根木杠,将色勒莫四肢向后绕过木杠牢牢地捆绑起来。然后一人乘一匹马,将色勒莫抬在当中,活像一口待宰的肥猪,郝永忠麾下将士见了无不捧腹大笑。 将这些俘虏全都捆起来以后,石春虎沉吟道:“总兵大人,独石口归宣府北上路管辖,那个郑明德是北上路守备,所以这一路走私商队才会走得这么顺利。末将猜测,郑明德很可能是去独石口了。” “那好办。”郝永忠立即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道,“全军开拔,赶赴独石口!” 这支精锐骑兵赶着五百多俘虏和大量骡车,径直从草原的方向赶至独石口关外。守关的边军早就远远地望见,正不知所措之际,郝永忠已经一马当先来到关下,高声叫道:“我乃京师三千营总兵官郝永忠,奉旨巡边到此,快开城门!” 过了半晌,城头才有人颤声喊道:“边关重地,奉守备大人之令,不论谁来也不能开关!” “放屁!”郝永忠勃然大怒道,“没看见我们是三千营么?你们倒是不开关,那这些走私贩子是怎么出去的?本兵命你立即开关,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射下一支冷箭,直奔郝永忠的咽喉而来! 就在三千营将士及石春虎等锦衣卫一片惊呼之际,郝永忠却伸手一抓,牢牢地将这支冷箭捏在掌心!他真不愧是一员大将,只要领兵在外,那种时时刻刻的警惕已经是完全出自本能,可以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种正面飞来的冷箭如何能伤! 可是这支冷箭也彻底激怒了本来就性如烈火的郝永忠,他二话不说摘下背着的铁弓,反手就把那支箭射还了回去。只听城头一声惨呼,刚才那突施冷箭者已经中箭受伤! 与此同时,郝永忠将手中铁弓向天空一扬,厉声吼道:“独石口守军放纵走私商人,拒绝官军入关,已是反了!若你们中还有人想活命,立即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给我攻城!” 三千营的将士也早被气炸胸膛,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纷纷下马向关城涌来,同时个个援弓在手,向城头一通猛射。 独石口虽然地形险要,但守军并不太多。定员一百一十二人,倒有一多半是空额,实际驻军只有五十多人。再加上守备郑明德带来的亲兵,也不过三百来人,再加上他们从来没真正打过仗,如何能抵御郝永忠的五千精锐之师?只一轮箭雨,就被射躺下一大片,剩下的无不心惊胆寒,谁还敢傻乎乎地守城,立即抱头鼠窜着逃下城头。 而郝永忠则迅速下马贴上城墙,徒手向上攀援起来。独石口城墙已经多年没有修缮,在塞外寒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侵蚀下,墙面早已是坑坑洼洼,到处都可借力,仅过了片刻郝永忠已经攀上城头。 这时除了被射死的边军,城头已经空无一人。郝永忠立即下城将城门打开,放三千营将士进关,同时怒吼道:“给我追,一个也不能放跑!” 独石口关城内部十分狭小,建得毫无规划的房舍将本已不宽的小巷挤得七扭八拐。边军虽然拼命往南面的城门溃逃,无奈道路太窄,根本跑不了多快。三千营将士很快就追了上来,齐声怒吼道:“马上停下,否则开弓放箭了!” 落在后面的大部分边军情知无路可逃,只得纷纷抛下兵器跪倒在路旁。郝永忠纵马从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中间疾速穿过,大吼一声:“绑!” 后面的三千营将士一拥而上,将二百多名边军全用绳索捆了。但是还有几十名边军逃得比较快,已经从独石口的南城门逃了出去。 郝永忠率军紧追不舍,这些边军都是步卒,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骑兵?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连滚带爬地向独石口城关附近的山上攀去,企图翻山逃跑。 郝永忠刚要下马登山,石春虎从后面赶上来道:“总兵大人,溃兵已经不多,让我们锦衣卫捉拿吧!” “好好好,骑上驴再送一程,这个功劳让给你,不过回京之后如有时间,你和你叔叔可得好好请我喝一顿酒啊。”郝永忠仰天大笑道。 “遵命!”石春虎大喜过望,伸手一招,“锦衣卫,上山追敌,不可教一人走脱!” 现在的锦衣卫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平时训练都是按照特战队员的标准,登山自是不在话下。转眼之间,他们与溃兵之间的距离就仅剩下十丈。 溃兵慌不择路之下,竟然逃上一座悬崖。崖顶仅有二丈方圆,三面都是峭壁,后面则是锦衣卫大踏步地赶上来,齐声暴喝道:“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溃兵至此终于彻底绝望,纷纷跪倒请降。石春虎刚一个箭步登上崖顶,忽有一人纵身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由于距离尚有二丈,石春虎实在够不着。他急跑到悬崖边上向下看时,那人已经坠入厉石嶙峋的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第930章 亲自突审(一更) 锦衣卫很快控制了山崖,将几十名边军全部锁拿。石春虎喝问他们守备郑明德在何处,众人皆答那跳崖的便是。 石春虎心中一紧,忙派人下到谷底,将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弄了上来。又押过来商队行首乔志发指认,确认是郑明德无疑。 郝永忠见了鄙夷地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了他!春虎,你可能不知道,独石口这座山崖很有名,我在榆林做官军的时候就知道,叫舍身崖。土木堡之变时,瓦剌人攻破独石口,守将田坤阵亡,她的女儿率领城中军民浴血奋战,退到这里无路可退,不甘被俘跳崖捐躯,从那以后‘舍身崖’这个名字就传开了。不过那位女豪杰是为国家舍生取义,郑明德这王八蛋却是畏罪自杀,真是玷污了这‘舍身崖’的名头!” “末将担心他不光是畏自己的罪。”石春虎双眉紧锁道,“走私商队在宣府一路畅行无阻,尤其是半夜还能出城,难道郑明德一个守备就有这么大的权力?恐怕他身后还另有主使,这个主使必然非同小可,以至于郑明德宁肯自杀也要掩护他!” “好家伙,脑筋满灵光嘛!”郝永忠对石春虎挑起大指称赞道,“我都没想到这一层。死一个郑明德不妨事,这不是还抓了好多人么,你们锦衣卫好好地审,肯定能把那个主使揪出来。” 不过对被抓边军简单审讯的结果,却让锦衣卫们感到有些失望。他们全都是郑明德的手下,郑明德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别的一概不知。石春虎只得与郝永忠商量道:“此案案情太过重大,涉案之人也太多了,末将以为只能先将所有罪犯押回京师,然后再慢慢详审。” “没问题,圣上的密旨写得明白,我们三千营就是来配合锦衣卫办案的。”郝永忠略一沉吟便道,“这样吧,我拨出一千轻骑,帮你把人犯押回京师。然后我率军去宣府,知会当地军政官员。毕竟这里是宣府辖地,出了这么大的事,独石口的边军基本上让我端掉了,宣大总督、宣府巡抚肯定要过问的嘛,我也正好借机稳住他们。那些骡车粮食你们押运不便,也暂扣在宣府,以后再奉旨处理也就是了。” 二人计议已定,便各自分头行动。且不提郝永忠如何善后,锦衣卫们在一千轻骑的协助下,押着几百名商队伙计和几百名边军立即上路返回京师。 可来的时候快,回去就快不了了。这些商队伙计和边军一则身体素质和锦衣卫根本没法比,走不了多远就累得气喘如牛;另一方面,他们也自知身犯重罪,回到京师肯定是凶多吉少,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儿,也就能多活一会儿,甚至还有暗存心思想半路逃跑的。 石春虎等人也只得打起十分精神,严密监视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对胆敢逃跑的人,锦衣卫也毫不客气,抓住就生生打断双腿,让其他犯人抬着走。犯人们见锦衣卫如此狠辣,谁也不敢再动逃跑的心思了。 其实石春虎可是“活阎王”严振纲的得意门生,有的是刑讯手段,打断腿已经是痛苦最小、最没创意的一种了。不过现在是在返京路上,石春虎也怕打死了人影响审讯,对这些犯人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足足七天之后,锦衣卫和三千营的轻骑才将人犯押回京师。当然朱由检早已通过飞鸽传书得到了消息,自是勃然大怒,令锦衣卫严审此案。由于案情重大,对商队行首乔志发和蒙古人色勒莫的第一堂突审,朱由检亲自旁听。 石春虎担任主审官,他向乔志发连珠炮般地发问:“尔等向外敌走私,始于何时?主要走私哪些货物?总数额有多少,获利多少?主使是谁?通过哪些关口走私?除了郑明德以外,还有没有与其他官员勾结?从实招来!” 乔志发初时还想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不肯老实交待。朱由检气得拍案大骂道:“都到这时候了还敢负隅顽抗,石春虎,上手段!” 锦衣卫们也对这种通敌的汉奸恨之入骨,当即扒掉乔志发的裤子,又取出专用的钢针,对准见不得人的地方就下了手。这地方神经最为敏感,即使有块小小的肾结石排出,都会让人痛不欲生,何况是磨得尖尖的钢针? “啊!…”乔志发猛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当即昏死过去。 被凉水泼醒之后,乔志发再也不敢嘴硬,当即把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招了。果然不出朱由检之所料,走私的总负责人就是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乔志发专门负责走宣府这条路,至于乔宇亮是否还通过其他地方走私,那他就不清楚了。 而宣府方面,守备郑明德负责与他接洽,并护送他出关。至于郑明德身后还有什么人,乔志发也不得而知。那蒙古人色勒莫,则是察哈尔部中的奈曼部人,常年住在宣府,专门负责与乔志发交易。乔志发今年三十五岁,但是在这一条线上做走私生意已经有十几年,走私了多少物资,他自己也没法记清,单是今年就已经跑了三趟,将数万石粮食偷运出关了。 朱由检听到这里立即道:“看来乔宇亮是此案的关键人物。石春虎,现在已经有了确凿证据,你立即率锦衣卫去缉拿乔宇亮到案。朕在这里接着审,一会儿你带乔宇亮回来,咱们通宵审问,审出一个抓一个,争取把这个走私团伙一网打尽!” 石春虎立即领命而去。朱由检命人把乔志发先押下去,转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色勒莫冷笑道:“朕听说你是条汉子,很好!” “皇…皇帝陛下,我并非你的臣民,你不能用对付乔志发那种手段对付我!”色勒莫其实内心已经极度恐惧,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 “好,不用这种,换一种!”朱由检对一旁侍立的王国正挤挤眼睛笑道,“锦衣卫审讯敌国间谍,都有哪些手段?” 王国正知道朱由检是想吓唬色勒莫,也不怀好意地笑道:“回圣上,都说间谍骨头硬,我们锦衣卫特意准备了钢锯,从脚趾开始,一截一截往上锯,每天锯两次,每次一寸…” 色勒莫听得面如死灰,汗出如浆,终于垂下头黯然道:“不要再说了!我招,我全招…” 第931章 林丹汗的惨败(二更) 在等待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到案的这段时间里,蒙古人色勒莫一五一十地交待了走私的细节。 他是察哈尔部下面的奈曼分部族人。自从蒙元被明军逐回草原后,黄金家族逐渐衰落,各部落之间为了争夺草场和牛羊,又恢复了千百年来互相仇杀的局面。 这察哈尔部就是其中强大的一支,亦称“插汉部”,分布在从宣府以北到归化城的数千里范围之内。与察哈尔部相邻的朵颜、喀尔喀、科尔沁等部,由于畏惧察哈尔部的武力,几十年来一直奉察哈尔部的首领为“大汗”,察哈尔汗也以成吉思汗的合法继承者自居。 现任察哈尔汗名叫林丹,人称“林丹汗”。他十三岁继承汗位之后,通过不停地东征西讨,进一步增强了察哈尔部的实力。本来大明与土默特部的俺答汗曾经达成过协议,俺答对大明称臣,大明允许蒙古人在指定的“榷场”与汉人进行贸易。可是察哈尔部强盛起来以后,把土默特部赶到更远的西方去了,互市也就自然终止。 林丹汗与他的祖先一样,也做着先统一蒙古诸部,然后向南进犯大明的美梦。可是他的运气比较差,因为这时建州女真已经迅速崛起。 初时林丹汗根本没把努尔哈赤放在眼里,由于辽东地区并非草原,察哈尔人也懒得去那里放牧,对建州女真屡屡攻击科尔沁、喀尔喀和朵颜部的行为,不但不予以制止,反而希望各部互相残杀,好进一步巩固察哈尔部的一家独大地位。 哪料想建州女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仅用了十几年时间就统一女真各部,然后一边对大明用兵,一边不停地骚扰蒙古各部。后来更是建立“大金”国号,努尔哈赤自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年号“天命”,俨然将自己凌驾于林丹汗之上。 心高气傲的林丹汗当然无法接受。十年之间,他授意科尔沁、喀尔喀等部多次向后金反击,但是出于自私的心理,他的察哈尔本部骑兵并未直接参战。 结果科尔沁部和喀尔喀部均屡屡被后金打得大败。蒙古人本来就是墙头草顺风倒,谁强便投靠谁。既然察哈尔部不能提供保护,科尔沁、喀尔喀等部先后归顺后金,科尔沁部的酋长寨桑还将自己的女儿大玉儿嫁给皇太极,企图利用联姻提高科尔沁部在后金的地位。朵颜部更是在后金的撺掇下直接攻击遵化,酿成遵化之役。 这些事情,朱由检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一些,他比较关心的是关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之前石春虎告诉过他,在宣府偷听乔志发与色勒莫交易的时候,色勒莫曾经提到过“奈曼部要东迁”,有说此次交易是瞒着林丹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色勒莫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他略带羞愧之色道:“林丹汗刚刚率领察哈尔部精锐十万,与后金在喀尔喀草原大战了一场。” “结果如何?”朱由检赶紧追问道。 “林丹汗败了,败得很惨!”色勒莫哀叹道。 原来今年年初,明军还在抢筑大凌河城的时候,林丹汗也派使臣到沈阳给皇太极下书,自称“四十万蒙古人之王”,而称皇太极为“水滨三万人之王”,极尽藐视。他要求后金立即放弃对科尔沁、喀尔喀和朵颜三部的控制,后金军队不得越过松岭山进入蒙古草原,还要皇太极将大玉儿转送给他为妃。 皇太极勃然大怒,立即斩杀来使。不过当时他正准备围攻大凌河和锦州,一时无法抽出兵力对付察哈尔部。 当朱由检亲赴大凌河,将数万边军撤回山海关后,后金与察哈尔部更是直接接壤,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 三月初,皇太极亲率女真八旗和蒙古八旗十万大军越过松岭山,又集结了科尔沁、喀尔喀和朵颜三部的精兵五万,在西拉木伦河畔杀马祭天盟誓,准备进击林丹汗的王庭所在地红山。 朱由检立即取来地图,让色勒莫为他指出战场情形。当色勒莫点出“红山”所在地时,朱由检恍然大悟道:“哦,这里就是赤峰嘛!林丹汗在这里据守了么?” 色勒莫摇头道:“林丹汗为人十分狂傲,根本没把皇太极放在眼里。他尽起察哈尔部十万精骑,赶赴西拉木伦河应战。” 朱由检听了连连摇头道:“本来兵力就不如后金多,又不知道以逸待劳,不败才怪!” “皇帝陛下说得太对了!”色勒莫叹道,“察哈尔部十万大军赶到西拉木伦河南岸时,后金与蒙古三部联军已经在北岸扎下营寨。本来按照我们奈曼部族长衮楚克巴图鲁的意见,应该同样拒河结营,先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根据敌情择机作战。可林丹汗根本听不进去,立即催动人马趁夜过河发动攻击。 “开始非常顺利,对面的女真人似乎被吓坏了,都不敢出营迎敌,十万大军很快就冲入后金的营寨。可是冲进去才知道,营寨都是空的! “这时四面火起,原来女真人在营中藏了大量的菜油和干草,主力则藏在营寨后面,等到我们冲进去,立即放火箭把营寨烧着。可怜我们察哈尔部的十万勇士,在大火中就被烧死一两万! “林丹汗见势不妙,赶紧率兵撤退,可是有一支后金军已经在这段时间悄悄渡河,从河南岸向我们不停地射箭;八旗主力也从后面兜上来,把我们夹在西拉木伦河上狠狠冲杀。察哈尔的勇士们浴血死战了一夜,才保着林丹汗逃离战场,可是也被后金杀死了五万多人,河水都被无数尸体阻塞了!” 朱由检听罢长叹一声。他当然不是为林丹汗感到痛惜,而是觉得察哈尔部做为蒙古目前最强盛的部落,居然也被后金轻易击溃,可见后金八旗兵锋之盛、皇太极用兵之狡诈! 而他更为担心的则是,察哈尔部一旦败走,蓟州、宣府和大同以北的大片草原就成了真空区。理论上女真人现在就可以从那里长驱直入,越过长城攻打京师!而京师的扩建工程还远未到完工的时候… 突然,石春虎急匆匆地闯进来,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圣上,末将去迟了一步,乔宇亮死了!” 第932章 一视同仁(一更) “什么?乔宇亮死了?怎么死的?”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昨夜暴病身亡。”石春虎答道,“末将也觉得蹊跷,今天刚要缉拿他,昨夜他就死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朱由检呆了片刻,紧咬牙关道:“这不可能是凑巧。独石口一战发生在七天以前,隐藏在宣府的走私商人的同伙,有充足时间把消息传回来。朕猜乔宇亮绝不是得急病死的,恐怕是有人怕他被捕后攀咬,先下手为强,将他灭口了!乔宇亮的尸体在哪里?” 石春虎赶紧禀道:“锦衣卫已把乔府团团包围,乔宇亮的尸体已经入殓,末将派了四人专门看守,严防有人毁尸灭迹。” “做得很好。”朱由检沉吟着道,“乔宇亮私通蒙古罪证确凿,可以先把他的家抄了。至于吕梁商帮,他只是帮主,帮内商人众多,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先不要动任何人。你来个外松内紧、静观其变,那些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会露出马脚。不过朕觉得恐怕只从吕梁商帮内部查,不会有太大的收获,灭口之人既然能杀乔宇亮,杀其他的人就更容易了。蒙古人、宣府、吕梁商帮,要三管齐下,不管涉及到谁,此案必须一查到底!” 石春虎马上安排人手去抄乔宇亮的家,朱由检继续对色勒莫进行审问。根据色勒莫交代,蒙古地处塞外,气候苦寒,除了牛羊毛皮和战马以外,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出产了。而他们生存所必需的粮食、盐和茶,除了抢掠以外,就只能通过和汉人之间的走私交易获得了。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些商品本来就价格不菲,卖给蒙古人的价格就更是成倍上涨。像这次吕梁商帮卖给色勒莫的大米,就是按二十两一石的价格成交的,比米价最贵的京师还贵了两倍多。当有大灾的时候,米价甚至涨到过八十两一石的离谱价格。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心道难怪乔宇亮不愁粮食卖不出去,原来他是有这个暴利的销售渠道。 而在察哈尔部内部,每个部落都有专人负责交易,色勒莫就是奈曼部的交易人。至于其他部落,以及科尔沁、喀尔喀和朵颜等部,甚至包括女真人,也都有负责与汉人贸易的,但是具体情况色勒莫就不大清楚了。 朱由检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暗想看来这次走私只是冰山一角,全国的走私行为肯定是相当猖獗!本来朝廷和老百姓正在缺粮,这些无良商人为了牟取暴利,还把大量的粮食卖给外敌,反过来又加重了内地的饥荒,抬高了米价,真是可恨至极!他越想越气,忍不住抄起桌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可生气是没有用的。很快石春虎就回来禀报,说已将乔宇亮的豪宅抄了。经初步检点,共抄出白银三十余万两,全国各地银号的银票累计不下四百万两,但锦衣卫最想要的账簿,却有多半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是些普通账目。 朱由检将情绪稍稍平复一下道:“看来这个藏在幕后的人心很细,手段也很毒辣。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案子就由你们锦衣卫负责,刑部朕不让他们插手,以免泄露消息,让那条真正的大鳄察觉。” 回到紫禁城之后,这一夜正好轮到朱存棋侍寝,朱由检就直奔她的承乾宫而来。 在秦王府时,朱由检就已经定下规矩:各位妃子一视同仁,每夜轮流侍寝,登基之后同样如此。即使是戚美凤怀有身孕,轮到她时,朱由检也会陪她安歇,虽然什么也不能做,但夫妻相拥而眠,同样睡得踏实而又幸福。 其实朱由检挺讨厌“侍寝”,这个词明显代表着男尊女卑,而他不论是对谁,都是抱着平等的心态,因为这几位女子都是和他饱经患难、生死与共的至亲之人! 除了皇后蕊儿住在坤宁宫之外,另外三位妃子都住在“东六宫”。这“东六宫”位于坤宁宫正东,仅有一墙之隔,分别是景仁宫、钟粹宫、承乾宫、景阳宫、永和宫和延禧宫。这六座宫殿规格形制完全一样,都是皇妃寝宫,朱由检便安排她们住在这里。 他自己因为忙于国政,白天很少有时间和妃子们在一起。她们住得近一些,也方便互相照顾。毕竟这里是紫禁城,虽然朱由检给自己的女人们都安排了工作,但他早从那些清宫戏中知道,后宫的日子实在寂寞无聊,自己不在,几位妃子在一起聊聊天,也许还能稍微排遣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拯救大明,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他自己和他心爱的女人们,朱由检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正因如此,朱由检格外珍惜每一次与妃子们相处的机会。这一晚简单吃过晚膳后,他破例没有批阅内阁已经票拟完毕的奏章,而是早早地就吹熄了灯,与朱存棋共赴巫山云雨。 雨散云收之后,朱存棋自是心满意足。过去她总觉得自己既不会武艺,无法与皇后蕊儿相比;又不懂医术,无法与德妃包玉怜相比;更不能领兵作战,无法与令妃戚美凤相比。尤其让她心中惴惴的是,她总觉得朱由检是因为李贞妍的缘故,才格外宠爱她,因此总有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 可现在通过运营五洲商社,朱存棋已经实实在在地帮到了自己的丈夫,她心中也就坦然了。这会儿她一边轻轻地帮朱由检拭去因为“剧烈运动”而出的一身大汗,一边温柔地笑道:“万岁已经很累了,臣妾帮您扇一会儿扇子,您先睡吧。” “唉,要是有个电风扇就好了,定上一小时,那睡得才踏实!”朱由检不禁怀念起穿越之前的生活来。当皇帝的感觉虽然不错,但如果能选择的话,他还是希望生活在前世,哪怕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屌丝! 不过,这个世界有他深爱的亲人,还有他必须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更有千千万万善良淳朴的老百姓,在一定程度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命运…有了这么多牵挂和羁绊,现在若是真能穿越回去,自己会走么?朱由检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自失地笑了。 “万岁笑什么?”朱存棋甜蜜地道。 “没什么,存棋你也别扇了,怪累的。”朱由检爱怜地轻抚着朱存棋光滑的玉背道,“反正也热得睡不着,朕给你讲讲吕梁商帮走私的事…” 第933章 宣府换将(二更) 吕梁商帮帮主乔宇亮涉嫌向蒙古走私粮食,并突然暴病身亡、乔府被查抄的消息,在京师商界中引起了极大震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吕梁商帮,帮主犯了掉脑袋的大罪,他们这些底下的商人自是惊惶不已。尽管官府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很多人已经无心做生意,有些心里有鬼的更是关张收拾东西,准备尽快逃离京师。 其次就是其他几大商帮。京师七大商帮中,徽州商帮与吕梁商帮实力最强,其他商帮则要稍逊一筹。如今吕梁商帮突然出事,市场一下子出现了空缺,按理说是这几家抢占市场份额的好机会。 可是这几家商帮中,也有偷着走私粮食、盐铁的。虽然数量不如吕梁商帮那么大,可查出来照样是死罪。乔宇亮说完就完,谁不害怕?因此这些人只顾忙着销毁罪证,根本无暇照顾生意。 结果五洲商社趁虚而入,接连在京师开办银号、茶店、布店等一系列产业。除了因为没有盐引而未涉足盐业,可以说五洲商社的触角已经伸向各行各业,业务流水也大幅增加,步入了良性循环。 而其他几大商帮,陕西商帮本来就是“特务”,粤商、闽商等则巴不得出现新兴势力,将市场搅浑,动摇晋、徽两家独霸京师商界的局面。 真正受到冲击的是徽商和浙商。但许友三老奸巨猾,总觉得吕梁商帮突然垮台与五洲商社的出现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因而行事低调了很多,再也不敢打压五洲商社了。 商业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的同时,对走私案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不过正如朱由检所预料的那样,虽然通过审讯,又逮捕了吕梁商帮内几十名直接或间接参与走私的商人,但都是些小鱼小虾。锦衣卫一直怀疑京师有官员充当吕梁商帮的保护伞,甚至就是走私粮食的真正幕后主使,可在审讯中却是一无所获。看来如果真有这种无耻官员的话,他肯定是和乔宇亮单线联系,外人根本无法得知。 现在乔宇亮死了,他的家产也被毫不客气地充公,包括他的一些家人和管家、家丁之类都被收监,但这条线索显然是断了。 而宣府那边,同样没有什么进展。郝永忠一去宣府城,宣大总督魏云中和宣府巡抚卢睿就知道了走私案。二人均大为惶恐,上疏向皇帝请罪。但是二人均表示,对郑明德串通商人走私一事毫不知情。宣府总兵王忠同样表示不知道郑明德暗中捣鬼。至于那些参与走私的边军,也问不出什么来。 内阁对这件大案同样很震惊。由于朱由检令锦衣卫审理此案,阁臣们不清楚具体案情,便请求皇帝将案子转给刑部。 朱由检则是断然拒绝,在没有查出到底谁是涉案官员之前,他绝不肯把案件转给刑部。说不定这个人就是刑部的,转过去不是更方便他消灭罪证! 阁臣们对于这次被皇帝驳回倒没有太坚持,一则此案涉及军事,由同为军队系统的锦衣卫审理并无不当;二则内阁里现在除了孙承宗、王在晋和袁可立这三位老臣以外,又多了一个皇帝的支持者,那就是周延儒。 这位老兄自从入阁之后,往日年轻气盛的作风不改,但对象却变了。凡是皇帝支持的事,他就坚决支持;凡是皇帝反对的事,他就坚决反对。只要东林系大臣和皇帝有不同意见,他非得和他们吵个天翻地覆不可。而且他是状元出身,口才极佳,辩论起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即使是钱龙锡、李标这样的饱学之士,也往往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除了周延儒以外,内阁还有十六名中书舍人。他们虽然没有票拟权,但在内阁商议朝政时,也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像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也都是皇帝的坚定支持者。因此内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不像以前那样,几乎事事都和皇帝对着干了。 当然,这么大的案件,如果内阁一点建议也没有,也显得阁臣太过窝囊。经过集体讨论,阁臣再次奏请皇帝,将宣大总督、宣府巡抚和宣府总兵调往他处,另派官员接替他们的职务。 这次朱由检欣然同意。一方面是给了内阁一次面子,另一方面,如果案件涉及到这三个顶级官员的话,将他们调走,无疑有利于案件的深入调查。就算他们与本案无关,但就看他们在独石口一役中的表现,简直麻木到了极点,宣府直接拱卫着京师,交给这种酒囊饭袋镇守怎能放心! 对于接替人选,内阁提交了几次名单,朱由检都不大满意。比如内阁建议让洪承畴担任宣大总督,虽然他资历足够,但朱由检对洪承畴有一种天然的戒备之心,怎会让他驻守边关重地。 又比如内阁建议让孙传庭出任宣府巡抚。虽然孙传庭是朱由检非常信任的人,但陕西方面同样非常重要,现在流贼盘踞于湖北西北部的山区中,随时有可能重返陕西,潼关需要有孙传庭这样一位可靠之人镇守,否则关中平原和西安就危险了。 最后,朱由检不得不通过陈圆圆的京华时报,将自己中意的人选透露了出去。京华时报连续几天,连篇累牍地报道两位官员的事迹,自然也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这两人就是袁崇焕和卢象升。 袁崇焕曾任辽东巡抚,独自对付后金,出任宣大总督当然有资格。自从边军退守山海关后,朱由检把袁崇焕闲置了一阵,让他好好反省擅杀毛文龙之事,袁崇焕也为自己的冒失而后怕不已。如今正在用人之际,袁崇焕虽然能力有限,但忠诚和严谨方面却没有问题。 至于卢象升,朱由检早就想提拔自己这位义兄了。不过他现在只是正五品大名知府,骤然提到高位,恐怕引起物议,所以让他先担任宣府巡抚比较适宜。卢象升的“天雄军”在明军中显然属于战斗力很强的,宣府这么重要的边镇,自然需要敢战能战的军队驻守。 而宣府总兵这个空缺,朱由检希望李定国能回来补上。在他的筹划中,宣府总兵不单单是抵御外敌入侵,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反击后金的第一支奇兵。遍观明军诸将,只有李定国能当此大任! 因此朱由检不禁望眼欲穿,急盼着李定国和李来亨能早日平定西南,迅速班师! 第934章 收复永宁(一更) 此时此刻,定南将军李定国和平南将军李来亨的八千轻骑,正艰难地跋涉在从永宁到毕节卫的崎岖山路上。 在重庆大败奢崇明之后,第二天李定国就与秦良玉的白杆兵沿江东下。秦良玉在四川各土司中威望颇高,尤其又刚刚大败奢崇明,各土司更是纷纷向她和朝廷示好,主动提供了许多船只供官军使用。如此顺水而下,可比来时翻山涉水容易多了,因此仅用了四天,大军就抵达重庆。 暂时留守重庆的陈天工告诉李定国与秦良玉,李来亨已经与傅宗龙率兵进击奢崇明的老巢永宁。由于奢崇明的主力不在,驻守永宁的都是些虾兵蟹将,战斗力根本无法与李来亨的精锐秦兵相比。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来亨作战并不顺利。永宁土兵都是当地人,对地形极为熟悉,又有土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每次李来亨率兵突击一个据点,往往对方早得到消息遁走了,秦兵只能扑个空。一连七八天,李来亨都被土兵牵着鼻子在大山里乱转,这也就是秦兵军纪严明、不畏辛苦,要换了其他官军,早就士气崩溃了。 马千雪这一路上一直跟在秦良玉身边,听了撇撇嘴道:“这个李来亨真是没用,奢崇明的主力都没在,他都打不赢!” “千雪,不许胡言!”秦良玉赶紧道,“想是平南将军兵力太少,我们还是要赶快进兵增援才是。 李定国点点头道:“忠贞侯所言极是。李来亨只有四千人马,在川东南这种多山地形下,万万不可再分兵,否则就有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说起来,恐怕难度不亚于成都之战。” 马千雪自从上次自尽被李定国救下,就觉得失了面子,这些天来一直对李定国冷言冷语。这次觉得逮到机会,便挖苦道:“你们这些领兵的将领,难道不学习兵法么?《孙子兵法》上说,‘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奢崇明的老巢在永宁,永宁不就是叛军必救之处么?如果换做我指挥,我就率兵长驱直入攻打永宁,哪会像这个李来亨一样,傻乎乎地在群山中转来转去!” 李定国却微笑着答道:“小姐所言不错,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来亨和我都在秦兵军事学院培训过,令妃娘娘亲自为我们授课,《孙子兵法》自然学过,李来亨也是知道的。 “但进兵之前,我们就听傅宗龙傅大人讲过永宁的地形,那里四面环山,当中是一片狭小的谷地,还有一条永宁河从中穿过。若轻敌冒进,万一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待官军进入谷地之后,叛军将四面山口堵住,再从上游堵塞永宁河,等水涨满以后突然决口,那四千秦兵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李来亨一定要将叛军大部歼灭以后再进兵永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番话把秦良玉和马千雪说得都心悦诚服。不过马千雪虽然心中服了,嘴上还不肯服软,直到秦良玉忍无可忍地把她狠狠训斥几句,她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秦兵和白杆兵只在重庆休息了一夜,就火速向永宁方向进军,很快与李来亨会师。李来亨部有四千人,李定国部也有四千人,白杆兵则有六千多人,这下兵力大大增强,果然叛军再玩捉迷藏的游戏就不好使了。 三天之内,官军连打三个胜仗,歼灭叛军近万人。这下永宁再无能战的土兵,奢崇明从崇山峻岭中历尽千辛万苦潜回附近后,一看局势已经不可收拾,甚至连永宁都没敢进,直接带着数千残兵赴贵州投奔“罗甸大王”安邦彦去了。 之后秦兵和白杆兵的联军兵不血刃就收复了永宁。不过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寨子,土兵在逃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数千彝族百姓的房舍烧毁大半。 官军赶来以后,首先帮着百姓把大火扑灭了。奢崇明在这里做首领时,经常对彝族百姓宣扬汉人如何如何不好,彝族百姓因为生活闭塞,也就信以为真,都认为汉人喜欢欺负彝人,汉人的官军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因此官军刚刚赶到时,彝人见了他们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避之不及。但秦兵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彝人证明,他们绝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虽然双方语言不通,但彝人见官军不但不杀人、不抢东西,反而帮助老百姓灭火,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永宁收复、奢崇明遁走,西南平叛至此已经算成功了一半了。但李定国和李来亨还是很焦急,因为一方面水西都司还毫发未伤,据说安邦彦的实力还在奢崇明之上;另一方面,朱由检已经给他们飞鸽传书,要他们平定西南叛乱之后火速班师,因为后金很可能马上就要发起对大明的又一次大规模进攻了。 因此二人与傅宗龙、秦良玉商议过后,留下秦良玉率领二千白杆兵驻守永宁。一方面是彻底稳固永宁局势,另一方面,秦良玉也是土司首领,又与永宁人同为彝族,在安抚百姓、战后重建方面肯定比秦兵要得心应手。 而其余官军,包括李定国和李来亨的八千秦兵,以及马千雪率领的四千白杆兵,则合兵一处,从永宁出兵攻击水西土司,傅宗龙随军赞画。 他们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就是毕节。毕节位于贵州西北部,距离贵州省府贵阳和黔北重镇遵义都在三百里左右。如今遵义已被叛军攻破,巡抚王三善就是在那里被安邦彦杀害的。贵阳与成都一样,也被叛军重重围困,贵州本地官军都退到那里苦苦支撑,也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官军拿下毕节之后,既可援救贵阳,也可直捣遵义,万一作战不利,还可退回永宁。而叛军若丢掉毕节,整个贵州地区就门户洞开了。因此不论对官军还是对叛军而言,毕节都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官军与水西叛军大决战的帷幕,至此终于开启! 第935章 行军赛歌(二更) 当秦兵和白杆兵的一万二千大军行进在黔西北的崇山峻岭中时,马千雪终于明白李来亨为什么会在永宁外围耗了那么长时间。一连数天,她没有见到一个敌人,满眼所见,除了山还是山! 贵州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其实这“一分田”都说多了。云贵高原做为中国四大高原之一,与其他三大高原相比,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就是整个高原都是岩溶地貌,也就是所谓的“喀斯特地貌”,贵州尤甚云南。 在亿万年流水的侵蚀下,主要由石灰岩构成的地表先是形成深深的溶沟;地表水从溶沟的裂缝渗入岩层后,逐渐将岩层内部掏空,形成溶洞;溶洞大到一定程度,强度无法支撑山体的重量,则会发生塌陷;溶蚀和塌陷长期互相作用,最后终于形成罕见的“坡立谷”和“天生桥”。因此贵州的山虽然海拔不算高,地表却极度支离破碎,在这样的地方行军,难度可想而知。 好在秦兵和白杆兵在连战连捷的鼓舞下,虽然行军异常艰难,士气还是非常高涨。白杆兵士卒也都是彝族人,千百年的山区生活,将他们塑造得个个精瘦却有惊人的耐力,看似行军不紧不慢,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不管有多累,只要将领不发命令绝不歇息。 相对而言,秦兵还要照顾马匹,体力上付出的要更多一些。这八千轻骑都是秦兵中最精锐的部队,不论是在陕北与流贼作战,还是横穿毛乌素沙漠、千里跃进河套平原,向来是冲锋在前,此时当然也不愿意让白杆兵比下去。 偏生马千雪最是争强好胜,此次是她第一次代母亲秦良玉统兵,心情自是激动无比。不论做什么事,她都要抢头一个,一定要把李定国和李来亨比下去。行军之时,她也坚持必须让白杆兵先行,而且恨不得把秦兵落下很远,如此方显白杆兵善于山中行军。 李定国一则是本来性情就平和,二则朱由检在飞鸽传书中也嘱咐过他:四川和贵州少数民族多,尤其是彝族、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等,人口远超当地汉人,风俗习惯也各有不同。如果想顺利平定西南,就必须注意搞好民族关系。简单地说,秦兵除了保持一贯的严格军纪以外,还要注意照顾当地人的民族感情,尤其是像白杆兵这样的土兵,更要开诚布公、紧密合作,用真诚和友爱打动对方。 所以李定国从成都开始,就一直让着马千雪。当然,这里面也多多少少有点为了马千雪个人的因素。 至于李来亨,他和李定国出身相仿,又几乎同时加入秦兵。因为李定国比他年龄稍大,二人又都姓李,所以李来亨一直把李定国当大哥看待。 当然,这个大哥也不是白当的。在大事上,李来亨一向听李定国的,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肯定最后是李定国拍板;但平常训练、行军时,李来亨可没少跟李定国开玩笑。李定国也知道李来亨就是这么个性格活泼的人,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是马千雪和李来亨一碰上,就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了。马千雪从来就不会让人;李来亨虽然没有存心和她作对的意思,但年轻人心性,总喜欢和马千雪开玩笑。这两人只要一见面,就是无休无止地斗嘴,倒也为枯燥的行军增添了一点乐趣。 这一日大军开进一群绵延不绝的山峰中,道路更加崎岖。多日辛苦行军,就连白杆兵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不要说牵着战马的秦兵。 见将士们士气有些消沉,李来亨眼珠一转,对马千雪笑道:“我们秦兵大多来自陕西,喜欢吼秦腔、吼信天游,个个都是好嗓子。行军作战累的时候,放开喉咙唱上一曲,疲劳立刻就没有了。不知道你们彝族人会不会唱歌啊,哈哈。” “你小瞧我们彝人么?”马千雪当即反唇相讥道,“我们彝人最是能歌善舞,不论做什么事,都能用歌唱出来。既有几百句歌词的‘四大腔’,也有几个字的山歌,不论哪一种都婉转动听,你们比得了嘛!” “我看你也就说得热闹,敢不敢比试比试?”李来亨故意翻着白眼道。 “比就比,我们彝人每年都要赛歌,不敢赛歌的都是胆小鬼!”马千雪瞪了李来亨一眼道,“不过你要先唱!” “我可不行,最近上火了嗓子疼。”李来亨狡黠地道,“不过我们定南将军可是秦兵里著名的歌手,定国哥,露一嗓子镇镇她!” 李定国一怔,随即苦笑道:“你们两个赌赛,拉上我做什么?我不唱,要唱你们唱。” 马千雪当即讥笑道:“看吧!一个‘平南将军’,一个‘定南将军’,连支歌也不敢唱,还想平定西南呢!” 周围的白杆兵和秦兵也一齐起哄道:“唱一个!谁不唱谁是胆小鬼!” 让将士们这么一闹,李定国一是有点盛情难却,二也确实想唱支歌振奋一下大家的精神,便不好意思地笑道:“唱几句倒没什么,不过万一让叛军听见了…” “放心吧!我已经派出二十多个斥候了,这方圆数十里内都没有叛军。”马千雪面带嘲讽的微笑道,“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唱,才拿叛军当挡箭牌?” “定国哥,你可别让这小妮子看不起啊!”李来亨也撮火道。 李定国微微一笑,当即引吭高歌道:“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歌声高亢而又悠长,正是陕北最常见的信天游腔调。秦兵当然是听惯了,但白杆兵还是第一次听,一下子都被吸引住了。马千雪更是睁大眼睛盯着李定国,实在想不到这位平素少言寡语的将领,居然也有这么好这么亮的嗓子。 不过李定国只唱了这么几句就止住了。马千雪听得正入神,大为不满地道:“你怎么不接着唱呀!这个兰花花后来怎么样了?” “嘿嘿,想知道可以,不过现在该你唱了!”李来亨马上起哄道。 马千雪可从来不会忸怩作态,当即把头一扬道:“唱就唱!” 第936章 冤有头债有主(一更) “阿黑射出第三箭,正中在堂屋的供桌上,整个院子都震动,热布巴拉着了慌。全家来拔箭,箭像生了根,五条牛来拖,也不见动半分。所有办法都用尽,一箭更比一箭深,还要请求阿诗玛,求她快把金箭拔。 “阿诗玛耳环亮堂堂,手上的银镯白花花:你有本事做坏事,就该有本事把箭拔。 “热布巴拉说阿诗玛呀阿诗玛,你家的金箭听你的话,只要你拔出这支箭,一定让你转回家。 “哥哥射的箭,妹妹拔得下;好人轻轻拿,坏人休想拔。阿诗玛喊着哥哥的名字,拔箭就像摘下一朵花!” 马千雪以犹如百灵般婉转动听的歌喉唱完这一段,不论是白杆兵还是秦兵,均是齐声喝彩。李定国平时很少主动和马千雪说话,此时也不禁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什么歌?姑娘为什么不唱完呢?” 马千雪因为刚刚唱完大段歌词,也累得脸蛋红扑扑的,灿然一笑道:“这是我们彝人的长诗《阿诗玛》,如果从头开始唱,就一天一夜也唱不完呢!” “不唱讲讲也行啊,马将军快给讲讲。”李来亨也涎着脸央求道。 这句“马将军”叫得马千雪心中十分受用,她白了一眼还是叫她“姑娘”的李定国才道:“阿诗玛是我们彝人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说的是有一位聪颖美丽的姑娘叫阿诗玛,她与勤劳朴实的阿黑哥哥互相深爱着。可是头人热布巴拉的儿子阿支觊觎阿诗玛的美貌,求婚不成便把她抓了起来。阿诗玛将山茶花掷入溪中,溪水立刻倒流,远方的阿黑得到消息,用神箭射开大山,快马加鞭赶来救她。阿支和阿黑赛歌输了,理应放人,可他不甘失败,用暗箭偷袭阿黑。阿黑愤怒地一箭射中神主牌位,家丁们合力都拔不下来,最后不得不释放阿诗玛,阿诗玛轻轻一摘就摘下来了。” “那后来呢?阿诗玛和阿黑想必是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吧。”李来亨笑嘻嘻地道。 “没有。”马千雪此时脸上却挂上一丝戚容,“阿支对阿诗玛怀恨在心,趁二人在溪边小憩的时候,偷走了阿黑的神箭,又请崖神制造洪水将二人淹没。阿诗玛被洪水冲走了,阿黑再也找不到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阿诗玛的名字。其实阿诗玛已经化身为石峰,用回声来回答阿黑哥哥的眷恋。” 众人听罢均是一阵黯然,一向感情内敛的李定国此时却是满脸愤懑之色,沉声问道:“后来呢?难道阿黑没有找阿支算账么?” “这个…”马千雪一怔道,“长诗到这里就结束了。想来阿黑没办法报仇吧,毕竟他已经丢了神箭,阿支又是头人之子,还有崖神保佑。正因为这个爱情故事太凄婉了,所以才能让我们彝人传唱千年。” 李定国却摇了摇头,仰天长叹道:“这崖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为什么不捣毁他的山崖?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 马千雪惊讶地望着李定国道:“可那是神呐…” 这时傅宗龙也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正好听到他们这段对话,半晌才肃容道:“马小姐,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也能从中悟出些道理来。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定国将军所言,正是有仇必报的大丈夫所为。” “你们汉人不是爱说‘以德报怨’么?”马千雪不服气地问道。 “不惟马小姐误解此句,很多汉人亦不求甚解。”傅宗龙正色道,“此句出自《论语》,原文为: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欺男霸女的头人和助纣为虐的邪神,为什么不报复?” 马千雪和众白杆兵陷入沉思之际,傅宗龙又道:“贼酋奢崇明和安邦彦起兵叛乱,打着‘汉人欺压彝人’的旗号,很多彝人上当受骗。其实朝廷对土司实行的是羁縻之策,并未派驻流官,彝人又无须向朝廷缴纳田赋,何来汉人欺压彝人之说? “真正欺压彝人的,正是像热布巴拉这样千百年来骑在彝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土司头领!像忠贞侯秦夫人这样体恤族人、深受部众爱戴的头领实在是太少了,学生出仕之前,在云贵游历多年,所见到的都是土司鱼肉族人,其手段比起热布巴拉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奢、安二贼,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煽动全族叛乱,让全族人为他们陪葬,罪莫大焉!” “傅大人说得太对啦!”马千雪也愤然道,“我们彝人既善良淳朴又爱家爱国,可是奢崇明他们几个趁着天下不宁,就想自立为王,真是无耻至极!汉人百姓对我们不了解,以为我们彝人都是喜欢杀人放火的野人,有时候见了我们白杆兵都吓得乱跑。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彝人的名声都让他们给败坏了!傅大人,您觉得我们怎么做,才能改变朝廷和百姓对我们的看法?” 傅宗龙拈须微笑道:“马小姐不必担忧,圣上在飞鸽传书中已有明示了。奢崇明、安邦彦叛乱,只是他们个人的行为,与彝族百姓无涉。但经历此变后,朝廷亦要检讨对土司的政策,防止与奢、安二人一样有野心的土司再度生乱。” “那圣上有没有说具体要如何做?”马千雪好奇地问道。她常听李定国和李来亨提起朱由检,二将自是对朱由检崇拜得五体投地,马千雪却有些怀疑:这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难道真有像李定国说的那样雄才大略? “圣上也只是简单提了两句,无非是‘改土归流’四个字。”傅宗龙道,“圣上说,彝人之所以被头人煽动作乱,有两个最根本的原因,一是贫穷,二是与汉人互相缺乏了解。而土司羁縻制度,又是造成这两点的根源。圣上励精图治,屡施善政,而土司为了一己之利,将族人视为家奴,朝廷的政令无法惠及彝人,长此以往,汉人与彝人之间的差距岂不越拉越大?而改土归流之后,不论何族一视同仁,彝人一样可以通过科举做官;朝廷还会加大对边远山区的投入,筑路修桥,因地制宜发展工农商业…” 马千雪正听得入神,忽听李定国叫道:“且住!” “你干嘛!”马千雪登时俏脸一沉道,“傅大人说得多好呀,你因何打断?” 李定国却用手指着周围数座高大的山峰,以及山间的一小块平原,若有所思地道:“马姑娘,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第937章 诱敌之计(二更) “这里么?这叫五峰山,没看到咱们前后左右有四架大山,中间还有一座最高的山峰么?”马千雪讥笑道,“五峰山是川黔交界处的名山,这五座山峰根据方位,分别叫东、南、西、北、中峰。怎么,定南将军连这个都不知道?” “唔…”李定国根本没在意马千雪的讥讽,又指着中峰下的平原道:“这处平原好大呀!” “又孤陋寡闻了吧,这不叫平原,叫坝子!”马千雪得意地道,“在云、贵、川山区,很少有像成都附近那样大片的平原,只有在盆地、河谷和山麓有小块的平地,我们彝人管这种地形就叫坝子。这处坝子算是大的了,差不多有二三里方圆。对彝人来说,坝子就是我们的生命,因为这里地势平坦,又多有河流经过,适宜庄稼生长。 “这处坝子有个特别的名字,叫桃红坝。因为西峰上生着很多野桃树,桃花盛开的时候,掉落的花瓣顺溪水漂流到这里,看上去红彤彤一片,真是美极了!不过你没有这个眼福,桃花现在早已谢了。” “既如此,为何没有彝人在此耕种?”李定国又问道。 “你傻呀,这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种地!”马千雪叹了口气道,“我七八岁的时候曾和娘亲路过这里一次,坝子上是整齐的茶田,清风一吹,满山满谷的茶香!可是你看,现在哪还有茶树的影子,这块坝子应该是在去年就抛荒了。” 李定国听罢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半晌突然道:“我们去攻打毕节,马姑娘,你认为安邦彦和奢崇明会如何对付我们?” “哼!”马千雪不屑地撇撇嘴道,“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一定会集合全军,在毕节痛痛快快和你厮杀一场。不过安邦彦和奢崇明这两条老狐狸狡猾得很,见官军势大,永宁又刚被我们拿下,他们未必敢和我们在毕节决战,多半是向东败退。” “我的个娘呀!”李来亨一听就头大如斗道,“我说马将军,我算是怕了你们彝人了。我们这哪里是在和人打仗,简直就是在和大山打仗嘛!一个小小的永宁,叛军还和我玩了七八天的捉迷藏;贵州这么大,大山比永宁更多更难爬,叛军这一跑,咱们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平定西南啊!” “我们彝人就是擅长走山路,不行么?”马千雪当即反唇相讥道,“你要是怕辛苦,趁早返回重庆,我们白杆兵自己去平叛!不过,你以后也别再叫平南将军了,改叫畏难将军算了!” 眼看这两人又要开始斗嘴,傅宗龙也不禁苦笑起来。李定国却把手一挥,制止了李来亨的还嘴,双眉紧蹙道:“马姑娘,李来亨说得没错,贵州的纵深可比永宁大多了,我们的兵力只有一万二千,如果合兵进击,则叛军分散逃跑,往山里一钻我们根本找不到;如果分兵追击,则易中叛军诱敌之计,毕竟水西土司的土兵号称十万,又比我们熟悉地形。不论是秦兵还是白杆兵,如果被数倍以上的叛军包围,都是极其危险的,所以马姑娘千万勿要逞强独自进兵。” “谁逞强了?”马千雪不满地道,“那依你之见,我们拿下毕节之后就按兵不动,等待朝廷派更多官军来么?” “马姑娘说的是正招,但是现在条件不允许。”李定国摇头道,“且不说朝廷如今在很多地方都吃紧,根本派不出更多的官军;就算能派来,也必定迁延时日。照这种打法,一两年也未必能彻底平叛,粮草供应也是大问题。我和李来亨平叛之后还要火速班师,时间不等人呐。” “进也不是,守也不是,那你说怎么办?”马千雪气恼道,“难不成我们还要往回退么?那不是更无法平叛了?” “马姑娘说对了,我们正是要退!不过不是从这里退到永宁,而是从毕节退到这里。”李定国微微一笑道。 马千雪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盯着李定国道:“开什么玩笑!不进反退,那怎么消灭叛军?” 李定国却笑而不答地转向李来亨。李来亨望着桃红坝沉思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哦!这样啊!服了,定国哥,我彻底服了你了!难怪圣上让我听你节制,要是我领兵的话,恐怕就又得让人家牵着鼻子在大山里兜圈子了!” 傅宗龙也突然惊喜地叫道:“李将军这招太高了!《孙子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李将军韬略娴熟,多谋善断,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 “喂喂喂,你们别一个劲吹捧他好么?”马千雪急得直跺脚道,“到底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 “想知道么?那你就恭恭敬敬给定国哥施个礼,说‘将军大人,小女子求教了’,定国哥才告诉你。”李来亨故意坏笑道。 “哼!故弄玄虚,有什么了不起的!”马千雪粉白的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啐了一口便要拂袖离去。 李定国赶紧拉住马千雪,喝退士卒后才低声道:“姑娘勿要理李来亨。我是这么想的:正招如果不能奏效,不妨试试奇招。叛军倚仗的是地形和纵深,我们则希望发挥骑兵的优势,在平原和他们决战。如果我们一路追入贵州腹地,则正合叛军之意。倒不如反过来,想办法把叛军引到这里。” 李定国边说边指点着周围的地形道:“姑娘请看,桃红坝方圆数里,利于骑兵作战。周围这四座高山,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阻碍叛军撤退。我们可以把骑兵埋伏在中峰上,少量兵力埋伏于四面的隘口。只要把叛军主力吸引到桃红坝,骑兵可以居高临下,突然发动冲锋。叛军以步军为主,根本无法抵挡骑兵冲锋,这时四周的伏兵将隘口封死,来个关门打狗,一战必可大获成功,歼灭叛军主力。” 马千雪听得非常认真,明明在心中非常佩服李定国的计谋,嘴上却还不肯认输道:“想法倒是不错,但是怎么把叛军引诱过来呢?” 明天大封推爆发,敬请期待! 第938章 毕节贼酋(一更) “诱敌确实是此计的最为关键之处,当然也最为凶险。”李定国沉声道,“诱敌之兵不能太少,太少则叛军不会全军出动;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则起不到诱敌的效果。马姑娘、傅大人、来亨,我率领两千秦兵去毕节诱敌,你们在这里埋伏…” “那怎么行!”马千雪立即打断他道,“你是主将,哪有主将亲自诱敌的!还是我率领白杆兵去吧!” 李来亨也抢着道:“定国哥,我让叛军在山里当猴耍了七八天,这次也该换我耍耍他们了吧!” 三人争执不下,最后傅宗龙发言道:“三位将军都愿勇挑重担,学生钦敬不已。不过以学生看来,秦兵因为还要在中峰设伏,叛军若全军出动,没有十万也得有五六万,再分兵则难以重创敌人。而白杆兵善于走山路,也容易把叛军引过来。” “怎么样,傅大人都向着我了!”马千雪洋洋得意地道,“放心吧,我肯定能把叛军主力引过来!” 李定国沉吟片刻道:“也罢,那就让白杆兵辛苦一趟。不过诱敌之举实在凶险,马姑娘自己领兵我实在不放心。这样吧,我和你同去,傅大人和来亨在这里设伏。” 以马千雪之心高气傲,若换了旁人这么说,肯定惹得她老大不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李定国和自己同行,马千雪心中却隐隐有一丝欢喜,竟没有开口拒绝。 李来亨何等机灵,一眼就看出端倪,对马千雪做个鬼脸道:“马大将军,你这一去可要小心,不要做了阿诗玛,让叛军捉去强迫成亲。我们这里没有阿黑,只有定国哥算是个阿白,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救出来,嘿嘿…” “你讨打!”马千雪气得柳眉倒竖,作势欲打,李来亨却早一溜烟跑远了,边跑边道,“我去看看埋伏设在哪里合适!” 两天之后,毕节卫。 过去这里曾经是官军驻地,可自从安邦彦叛乱后,官军或是败入贵阳,或是干脆直接逃跑了,这座在黔西北首屈一指的大城,已经成为叛军控制下的坚固据点。 不过贵州一向多雨,这一天又是凄风冷雨笼罩全城。守城的土兵都不傻,谁肯在这种鬼天气下老老实实地站在城头挨雨淋。再说官军都缩在贵阳不敢出来,也根本没什么可防的,于是都三五成群躲在能遮雨之处,燃起篝火取暖聊天,甚至喝点小酒。 而城中的千户府内,气氛却异常凝重。议事厅中烟雾缭绕,两名体态剽悍的彝族头领正叼着从西洋传入中国没多久的水烟袋,咕噜咕噜地吸着。 其中一人赤着上身,肩部还缠着绷带,两道扫帚般的浓眉已经拧成了大疙瘩,正是半个多月前被李定国用燧发手枪打伤的永宁土司首领奢崇明;另一人却是身着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盛装,看年纪已经不小,但保养得气色红润,神态悠然,双眼微闭,显得极为受用。 过了半晌,奢崇明终于耐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沉默,重重吐了口气道:“大王,汉人的援军已经占领了永宁,下一步定会步步紧迫,攻打水西,您打算何时出兵破敌?” 被称作“大王”的,正是曾经的水西土司宣慰同知、如今自号“罗甸大王”的安邦彦。他瞥了一眼奢崇明,不无嘲讽地道:“大梁王你急什么。永宁虽然只在毕节北面二百里,但中间隔着崇山峻岭,官军想过来哪有那么容易。即使真的来了,毕节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管教官军望关兴叹。” 奢崇明见安邦彦不急于出兵,虽然心中气得快要发疯,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得强自压抑。自从成都惨败后,他的三万大军只剩下五六千人,翻山越岭往回逃的路上,又折损了将近一半,如今连三千人都不到了。 他在兵力强盛时自号“大梁王”,那时目空一切,认为安邦彦小富即安,只知道死守贵州,根本没把他的水西土司放在眼里。可现在他一败涂地,连老巢永宁都被官军占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投奔安邦彦,个中苦涩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奢崇明撺掇安邦彦出兵攻打官军,当然是为了自己打算。他深知以永宁土司的兵力,现在已经无法与官军对抗;但水西土司号称拥兵十万,如果能利用这支人马帮自己夺回永宁,既赶跑了官军,又消耗了水西土司的实力,自然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但是安邦彦为人一向奸诈无比,奢崇明的这点小心思,岂能瞒过他的眼去。他之所以收留奢崇明,一方面固然是想借助奢崇明的力量对抗官军;另一方面,则是想趁机吞并永宁土司,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实力。 因此对奢崇明提出尽快攻击永宁的建议,安邦彦总是百般推托。在他看来,只要守住毕节,官军就根本无法进入贵州。自己则可利用险要的地形和官军对峙,等到对方粮草不继,自然会主动退走,那时要取永宁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到了那时,奢崇明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所以他不但不赞成现在去攻打永宁,反而要奢崇明率军去打贵阳。并且假惺惺地承诺,如果奢崇明能拿下贵阳,那贵阳就归永宁土司所有。 奢崇明却知道,安邦彦这纯粹是画饼充饥。水西土司围困贵阳将近半年也没能攻下,现在自己仅余三千残兵,如何能攻得下?成都的惨败还历历在目,奢崇明现在仅剩这点本钱,再也不敢随意挥霍了。 二人正在讨价还价,忽听城外杀声大震! 安邦彦吓了一跳,赶忙与奢崇明率领亲兵上城查看。这时那些偷懒的土兵也慌慌张张登上城头,简直乱作一团。 安邦彦厉声喝止,好不容易才稳住军心。向城外望去时,只见茫茫雨雾中,无数条人影在城外的丛林里晃动,根本看不出有多少人马。虽然他自认毕节固若金汤,可事到临头,还是一阵心虚,便问奢崇明:“大梁王,你是和官军交过手的,能看出这支官军是什么来路么?” 奢崇明瞪着鹰隼一般的眼睛凝神细看片刻,当即怒发冲冠道:“真是冤家路窄,这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第939章 雨夜偷袭(二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奢崇明一想到自己的三万大军几乎在成都城外全军覆没,就恨透了秦良玉和她的白杆兵,立即请求出战。而且他真正畏惧的是来增援的那支官军骑兵,对同为彝族的白杆兵,倒并没太放在心上。他认为只要正面交锋,别看自己手下只剩三千人,可这三千人都是永宁土兵中最精锐的部队,一定能把白杆兵杀得溃不成军。 安邦彦却一向狡诈,想了想便摇头道:“大梁王不必着急。雨天不利作战,而且现在连敌军有多少人马都看不清,如果贸然出城迎战,恐怕中了官军的埋伏。且固守城池,等雨过天晴再说。” 奢崇明虽然急于厮杀,可一听安邦彦说得有道理,再说人家才是在这里说了算的人,也只好把火气压回肚里。确实,毕节卫的城墙虽不算高,但城内已有两万水西土兵驻守,附近的金沙、大方、威宁、织金等据点也有大量土兵,其中大方还是水西土司的总寨所在地。如果情况紧急,半天之内即可再调来四万大军助战。而官军充其量也就一万多人,且只是骑兵厉害,攻城则未必行,所以毕节城还是高枕无忧的。 但是贵州的雨既不同于北方的痛快淋漓,也不同于江南的缠绵悱恻,而是强弱不定、起伏不一,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叛军从上午等到傍晚,雨不但不停,反而更大了些,自然无法出城厮杀。好在白杆兵也只是虚张声势,没有真的攻城,安邦彦与奢崇明便留下偏将值守,返回千户府养精蓄锐,准备明天雨停之后再做道理。 夜幕很快降临,毕节城内外立时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时紧时慢的雨不停地击打在城外密林的树叶上,发出一片沙沙之声,让守城土兵听得心烦意乱;贵州又是高原地区,入夜后气温骤降,再加上凄风冷雨,更是彻骨生寒。 守城的尚且如此,城外的敌人就更不好受了吧?偏将和土兵这么想着,勉强紧盯到三更时分,也都困倦不堪,各自找能避雨的地方小憩去了。 可是他们不曾料到的是,借着夜幕和雨声的掩护,一队数百人的白杆兵正从树林中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缓缓向毕节城墙接近。为了避免被城头的土兵发现,他们全都匍匐前进,地上到处都是泥水坑,他们便从冰冷的泥水中爬过,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音。 为首的正是定南将军李定国和白杆兵主将马千雪。他们两个肩并着肩缓缓向前爬行,因为穿盔甲行动不便,二人都是一身单衣,早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此时雨势陡然加大,马千雪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却毫不畏缩,始终比李定国领先一点点。 前进到离城墙不足十丈处,李定国停下来用手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城上的动静,对马千雪坚定地点了点头。 马千雪会意,突然厉声高呼道:“杀!” 她的嗓音本来就十分高亢,在如此沉寂的雨夜中,更是直上夜空,吓得方圆百丈之内在树上栖息的飞鸟全都惊起! 与此同时,数百名白杆兵从地上一跃而起,抄起他们的特制兵器白杆枪,一边向毕节城门冲锋一边齐声高呼:“杀!” 深夜之中数百人齐声呐喊,更是声震四野! 守城土兵有不少已经进入梦乡,此刻却全被这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了。由于声音近在咫尺,雨夜之中,又根本无法分辨敌军有多少,甚至有些在城内的土兵,还误以为敌军已经攻上城头,慌乱之中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起来,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而少数留守在城头的土兵,刚刚向城外探出头去,就被白杆兵一通乱箭射成了刺猬。侥幸不死者赶紧瑟缩在垛口下,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喊道:“快…快…快去禀报罗甸大王,大批官军来攻城了!” 安邦彦和奢崇明本来已经睡下,闻讯大惊失色,连上衣和鞋子都没顾得上穿,赤膊光脚就跑到城上,厉声喝问道:“官军呢?官军在哪里?” “在…在外面…”守城土兵怯生生地答道。 安邦彦向外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原来不知何时雨已经住了,云破月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一支官军已经退到一箭之外,人数不过二三百人,城下则是空空如也。 这时安邦彦才恍然大悟,原来官军根本就没打算攻城,而只是借着雨夜的掩护来骚扰了一下。可是检点人数,刚才城中这一乱,至少有二百多土兵被踩踏而亡,另有三十多名土兵被乱箭射死,而官军却是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此时安邦彦也终于体会到奢崇明那种气闷到吐血的感觉了。他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打起精神来,坚守到天明!明天我倒要看看,这支官军到底有多大能耐!” 正当安邦彦在城头咆哮的时候,白杆兵已经迅速退回丛林之中。大部队隐蔽的地方离这里还有数里之遥,将士们经过大半夜的艰苦作战,也都疲惫不堪,但士气却是无比高昂,回程路上兴高采烈。 马千雪却没有和李定国说话。她单薄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紧紧地裹在身上,更显出她曼妙的身形,让她觉得脸如火烧,甚至不敢与李定国对视。 李定国却喘着粗气道:“马姑娘…实在太冷了,你将我这件衣服穿上,权且御寒…” 马千雪回头一看,只见李定国已经脱下衣服递了上来,露出白皙而健壮的肌肤,心中更如小鹿乱撞,嘴上却仍不屑地道:“谁要你的臭衣服!再说衣服都湿透了,穿在身上更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咦,你怎么了?” 此刻她才发现,李定国面色苍白,全身发抖,嘴唇更是变成青紫色,上下牙床一个劲打架,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病了!”马千雪失声惊叫! 第940章 打摆子(三更求花) 直至回到密林深处的宿营地,李定国仍冷得不停颤抖。白杆兵在这里用树枝和树叶临时搭了一些低矮的窝棚,虽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可也聊胜于无。 马千雪赶紧搀着李定国进入窝棚中坐下,李定国这时才能勉强开口道:“可能是受了些风寒…不打紧的…” “都这般模样了,还要逞强!”马千雪又气又心疼地道,“来人,快想办法生起篝火,让定南将军取暖!” “不可!”李定国忙道,“篝火一起,必被叛军发现。现在叛军还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也不会轻易全军出动,我们还要…还要再坚持一两天…”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罪不管啊!”马千雪焦躁地来回走了两趟,突然灵机一动,对着附近几名白杆兵道,“你们都过来,把湿衣服脱掉,搂住李将军,用体温为他取暖!” 做为宣抚使秦良玉之女,马千雪在白杆兵中拥有绝对的权威。只要她一声令下,就是让白杆兵当场自杀,这些忠诚的士兵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几名士兵立即脱掉湿漉漉的衣服,并把李定国的衣服也全扒掉了,群臂合抱,把他夹在中间。 此刻李定国虽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可当着马千雪的面脱个精光,还是臊得满面通红,嗫嚅着道:“多谢马姑娘,请…请回避一下…” “谁稀罕看你!”马千雪也羞得背过身去,却并不离开,而是吩咐亲兵为李定国准备干粮和清水,又分派斥候去观察叛军的动静,其余士卒抓紧时间休息,安排得井井有条。李定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身上也果然觉得暖和了很多,过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约有半个多时辰,天色逐渐放亮。马千雪偷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定国,见他面色已由苍白转为红润,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忆起刚才的场景,也不禁面红耳赤,胡思乱想。 可又过了片刻,李定国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热…好热!” 马千雪大吃一惊,忙转身拽开几名白杆兵,用手背轻触李定国的额头,惊叫一声道:“好烫!” 此时李定国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原本白净的脸烧得通红,呼吸十分急促,伸手乱抓,一把就攥住了马千雪的手,刚狂躁地叫喊了两声“水,我要喝冷水”,突然剧烈地呕吐起来,秽物正喷到马千雪肩头上! “糟了,他这是打摆子了!”马千雪急得连连跺脚道,“这怎么办?此次行军来得太急,军中根本没有携带治疗打摆子的药物,要不赶快把他送回五峰山吧!” “小姐,不行呀。”一名亲兵忙道,“打摆子的病人只宜静养,最忌长途颠簸消耗体力。这里离五峰山还有一百里路,定南将军怕是吃不消…” 李定国在半昏迷中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痛苦地呻吟道:“不可…我不走!我乃全军主将,岂有临阵退缩之理…没事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你以为打摆子是小病呀!”马千雪忍不住厉声训斥李定国,眼眶中却已漾出了泪花,“我们彝人管这种病叫‘打摆子’,其实就是你们汉人说的疟疾!发作之时,初时会觉得遍体生寒,如同掉到冰窖里;过一阵却又浑身燥热,如同在炭火边炙烤。如此反复发作,铁打的身子也垮了,时间拖得久了更有性命之忧!不行,我得马上去寻草药为你医治!” 说罢她命令几名亲兵继续照顾李定国,自己则带领几十名白杆兵深入密林之中,寻找起一种名为黄花蒿的灌木来。 这个时代医学不发达,中医都是用草药治病,彝族人民亦不例外。川南、贵州等地气候潮湿,疟疾是常见病,彝人在千百年与这种恶性疾病做斗争的过程中,发现一些植物对疟疾有特效,黄花蒿就是其中最常见、最有效的一种。 但是黄花蒿的用法是割取其地上干燥的部分,切碎晒干服用,若是湿的,则药效大打折扣。树林中的黄花蒿虽然不少,但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全被打湿了,不合使用,急得马千雪连连跺脚。 突然她灵机一动,想起在毕节城外几十丈处有一座石崖,石崖上好像有个山洞。如果洞口处生有黄花蒿,说不定会因遮挡而未被淋湿。 想到此处,马千雪当即撇下众人发足狂奔,不多时即来到那座石崖之下。举目望去,果然见那山洞口生着一片黄花蒿,看起来干燥得很。 马千雪心头一喜,当即向上攀援起来。这座石崖也是喀斯特作用的产物,宛如一根棒槌般直上直下,峭壁高达十余丈,换做旁人根本无法攀登。 但马千雪就犹如一条灵活的壁虎,用手抠住狭窄的石缝,甚至是峭壁上生出的一蓬乱草,一点点向上攀援,很快就爬到石崖的一半处,再向上一丈就可抵达山洞了。 可就在这时,毕节城突然一阵鼓噪,城门轰然洞开,从中杀出数十名叛军,直奔石崖而来! 原来此时已是天光大亮,马千雪刚开始攀登石崖,就被城头的叛军发现了。虽然叛军不知道马千雪为什么要爬上那座石崖,但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一名女子,便想捡个便宜将她俘虏,故此在一名小头目的率领下冲了出来。 这小头目还真有点鬼心思,觉得这可能是官军的诱敌之计,因为石崖和密林紧挨着,他也摸不准林中有没有官军埋伏。因此在奔到离石崖七八丈处,他就命令手下停下来,对准马千雪开弓放箭。 马千雪深得秦良玉亲传武艺,若在平地,当然不会被几十个小喽啰轻易伤害。可现在她是悬在绝壁之上,每向上攀援一步都非常困难;石壁接近洞口处又变得更为光滑,几乎无处下手,一时间马千雪进退两难,而第一轮箭雨已经噼里啪啦地射在她脚下的石壁上! 眼看马千雪就要命丧利箭之下,突然密林中响起一声愤怒的战马长嘶,随即如旋风般杀出一将,在马上挺银枪厉声怒吼道:“鼠辈找死!” 马千雪低头向下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失声叫道:“李定国!” 第941章 不识好人心(四更求花) 李定国骤然纵马挺枪杀出,由于距离太近,叛军的注意力又全放在马千雪身上,一下子被李定国冲乱了阵脚。 毕节是一座山城,也仅有城门前这一小片平地。然而仅仅就是这一小片平地,也足以让李定国尽情施展骑术了。他端坐在高大的大宛马上,手持长达一丈的铁枪,对付几十名仅仅手持单刀和弓箭的步兵,就如同老叟戏顽童一样简单。叛军别说厮杀了,连李定国的边都摸不着,而李定国却可在马上肆意劈刺,转眼间就刺倒六七人。 此时丛林中又有数骑战马冲了出来,也都是李定国的亲兵。叛军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不过战马冲刺的速度可轻松达到每秒十五米,相较之下,即使是短跑世界冠军,每秒十米左右已是不可逾越的极限。换句简单的话说,两条腿的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顷刻间李定国和几名亲兵就追了上来。这时候连兵器都用不着了,几匹骏马直接扬起四蹄从叛军身上踩了过去,凡被撞上或是踩到的叛军,无不脑浆迸裂,肚破肠流。 不过这样一来,几名骑兵与毕节城墙之间的距离可就太近了。城头的土兵连忙开弓放箭,同时城门内也有几十名叛军骑兵紧急列队,一个接一个地冲出城来,意欲将这几名骑兵,以及仍在石崖上的马千雪重重包围。 李定国急率亲兵拨马便回,同时向马千雪高喊:“快下来!” 而此时此刻,马千雪已经攀到了离洞口仅剩三尺之处,如何肯前功尽弃。只见她先是将身一弓,随即足尖与双手同时用力,竟从峭壁上腾空跃起,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洞口上! 几十丈的距离转瞬即逝,李定国见马千雪还在弯腰割取草药,急得厉声吼道:“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而马千雪也终于采摘了足够分量的黄花蒿,对李定国灿然一笑,随即一个鹞子翻身从石崖上跳了下来! 李定国吓了一跳,心想洞口离地面足有七八丈,直接跳下来还不得摔死?哪知马千雪向下跳的时候早已瞅准,石崖旁边有几棵参天大树,她便以几枝粗壮的树枝为阶梯,连续跳落几次,最后一跳刚好跳到李定国的马上,揽住他的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撤啊!” 李定国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率领几名骑兵一头扎进密林之中。追来的叛军刚要跟着往里钻,匆匆赶到城头的安邦彦急命手下鸣锣,恶狠狠地道:“这必是官军的诱敌之计,本大王才不会上当,给我回来!” 李定国等几骑一口气跑出数里,见没有追兵跟来,既庆幸又有些失望。庆幸的是,这次突击事出突然,完全是为了救马千雪回来。虽然过程惊心动魄,总算是全身而退了。 而失望的是,安邦彦果然比奢崇明狡诈得多,想让他上当出动主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眼看快到临时营地,几名亲兵知趣地放慢了速度。直到这时,马千雪才注意到李定国又是赤着上身,而自己正是一直揽着他光溜溜的腰,那满身的汗水把她的衣袖都浸湿了。 “喂,你怎么又光着身子乱跑?”马千雪不禁又羞又气,赶紧松手叱道,“你还病着你不知道么?” 李定国也没好气地答道:“告诉你挺一挺就过去了嘛!刚才出了一身大汗,已是好了。倒是你,为何不与我商量就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万一有个差池,不但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立即失败,我怎么跟秦夫人交待?” 这还是李定国第一次用很不客气的语气呵斥马千雪。马千雪一下子愣住了,不过只过了片刻,委屈的泪水便泉涌而出,尖声叫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此时几人已经返回营地,马千雪这一嗓子,把所有白杆兵都惊动了。众目睽睽之下,马千雪愤怒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跑进一顶窝棚中。两名白杆兵将领刚想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被马千雪一顿暴骂给骂了出来。众人见状,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 李定国也觉得老大下不来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另一顶窝棚。靳统武这次是跟着李定国一起来的,见他还在生闷气,便嘻嘻哈哈地劝道:“团长,算啦算啦!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人家也是好心去为你采药,哪能跟训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一样训人家呢…” “我是气她分不清轻重缓急,险些因小失大!”李定国瞪了靳统武一眼道,“我们离开京师已经快两个月了,飞鸽传书你又不是没看过,圣上现在有多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此次诱敌之计不成,无法尽早班师,就有可能耽误圣上的通盘大计!” “团长提到圣上了,圣上不是也说,要注意搞好民族团结嘛。”靳统武嘿嘿笑道,“团长你想,此次诱敌白杆兵是主力,要是把马姑娘得罪了,白杆兵能听咱们的?再说你是主将,将乃兵之首,你要是真一病不起了,我们还打个屁的胜仗,那不更耽误时间么。所以人家马姑娘这也不叫不分轻重缓急,我看呀,团长还是去给人家赔个不是吧。” “我不去!”李定国脸一红道,“我乃全军主将,岂有向她道歉之理?以后还如何御众?” “团长这你可就不对了,”靳统武一本正经地道,“圣上可是说过,不论官职高低,都要坚持批评与自我批评。” 李定国一阵犹豫,其实他心中也早后悔了。靳统武见状挤挤眼坏笑道:“团长放心,这件事我保证不传出去。你在窝棚里就是给马姑娘跪倒磕头,别人也看不见;一出来,你还是威风八面的定南将军!” “你少油腔滑调,我去和马姑娘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李定国用言语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到底还是来到马千雪的窝棚前,轻咳一声道,“马姑娘,我可以进去么?” 马千雪没有回答,李定国还道她余怒未消,心想今天也只得豁出去这张脸了。 可当他迈步进棚,却见马千雪正将采回来的黄花蒿小心翼翼地研成粉末,用开水冲了一大碗。 见李定国怔怔地望着自己,马千雪虽然仍沉着脸,却还是端起碗送到他身前道:“你的病根本没好,还不快把药喝了!” 在这一瞬间,李定国感动得泪水夺眶而出。 第942章 白杆显威(爆发五更) 马千雪说的果然没错,疟疾这种病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尽管服用了黄花蒿制成的汤剂,当天李定国还是又发作了一次,只是症状不像上次那般严重。清晨时之所以能奋力杀敌,不过是凑巧赶上症状的间歇期罢了。 主将病倒,而且是这么严重的病,全军上下当然都很焦急。依着马千雪等大多数将领的意思,还是养病要紧,既然安邦彦不肯轻易出击,只好先撤回五峰山甚至是永宁,等李定国病势稍轻再说。 李定国却支撑着病体坚持道:“绝对不行,岂可因我一人而废了平定西南之大计!服了马姑娘配的汤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后面我不再亲自上阵也就是了。我军几次骚扰毕节都很成功,我料叛军必然心浮气躁,说不定很快就会派出小股部队前来侦察。我们必须严阵以待,将这些小股部队彻底消灭,迫着安邦彦出动大军。” 果不其然,安邦彦因为被官军接连骚扰几次,整晚都没有休息,熬得双眼通红。两次战斗虽然时间都很短,规模也不大,但叛军伤亡数百、官军却无一人伤亡这个事实,却让安邦彦感到十分窝火。 再加上奢崇明也一直在撺掇他,说官军加上白杆兵,满打满算也就一万来人,还要驻守成都、重庆、永宁等各处要地,派出来进攻毕节的能有多少?恐怕最多也就两三千人而已。就算官军善战,毕节城中现有两万土兵,十个打一个,无论如何是必胜之局。 安邦彦渐渐被奢崇明说得动了心,心想只要能把这支官军歼灭,永宁乃至重庆的官军必不敢再轻举妄动,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围攻贵阳。拿下贵阳之后,他这个“罗甸大王”就威震西南,自会有更多的土司来投,那时就更不怕官军了。 因此他已经暗下决心,要把这股讨厌的官军一口吃掉。不过他一向谨慎,一方面派人去大方、织金、威宁等城调兵,准备集结五万人的绝对优势兵力;另一方面又派出数百人的侦察队伍,分成十余支小队,钻入密林中搜寻官军的踪迹。等侦察队摸清官军的具体数量、营地等信息,大军也就集结好了,那时便可一鼓作气,杀官军一个片甲不留。 不过现在是叛军在明处,白杆兵在暗处,叛军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瞒过李定国等人的眼睛。数百人的侦察部队刚一出城,藏身在远处大树上的瞭望哨就远远地望见,并迅速禀报李定国和马千雪。 李定国听罢平静地道:“虽然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诱敌而非作战,但若不把安邦彦打痛一点,他也不肯轻易离开巢穴。马姑娘,我现在行动不便,这一战就交由你指挥。叛军的侦察部队不是分成十几队么?我们也兵分十几路全军出动,给他来个照单全收!” 自从李定国被感动得落泪以后,马千雪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刚才她一直亲自照顾李定国的病情,现在李定国又将这一战的重任交给自己,马千雪感受到李定国对自己的重视,自是兴奋异常。刚要出去率兵迎敌,李定国又叫住她道:“不过每一队都不要把敌军全部杀光,放跑一两个更好。” “那是为什么?”马千雪不解地道。 “目的是让安邦彦摸清我们的兵力。”李定国有些虚弱地喘息着道,“我们这次一共出动了二千五百白杆兵,不太多也不太少,对叛军来说,正是一个极好的攻击目标。安邦彦为人狡诈多疑,如果不摸清我们的虚实,他是不会轻易出洞的。” 马千雪恍然大悟,不再多言,将自己最信任的几名亲兵留下来照顾李定国,随即走出窝棚集合全军,振臂高呼道:“叛军竟敢以几百人前来攻击,分明是瞧不起我们白杆兵,我们怎么办?” 白杆兵一向坚忍悍勇,即使面对更多更强的敌人也从未害怕过。听说叛军竟敢藐视自己,当即怒气冲天,齐声高呼道:“杀,杀,杀!” 见已成功调动起将士们的士气,马千雪立即分兵派将,将白杆兵也分为十队,每队二百人,由一员偏将率领。留下五百人保护营地,她自己则亲率一队白杆兵冲入丛林,迅速向叛军的侦察部队靠近。 这一带人迹罕至,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几步之外视线就会被遮挡,又时有兽嘶鸟啼。因此当叛军小分队惊恐地发现,白杆兵突然出现在前方,而且是相向搜寻而来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在十五丈之内!他们这一支小分队仅有一二十人,而对方却是几百人,如何能是对手? 于是这些叛军转身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白杆兵是秦良玉从石砫十余万彝族男青年中精挑细选,又用刻苦训练打造出的精锐部队,战斗力远胜一般的官军,岂是这些乌合之众可比。不过盏茶功夫,他们就追到距离叛军身后一丈之处,纷纷挥出手中白杆枪,向叛军下盘扫去。 白杆枪名虽为“枪”,其实是一个月牙形的铁钩,两边均是利刃。作战之时,凸的一面可当做大刀挥砍,而凹进去的一面则可用来钩人。叛军们这下可倒了大霉,被锋利的铁钩一钩到脚脖子,立即割断脚筋,惨叫着仆倒于地。而白杆兵也毫不客气,抢前两步用铁钩凸的一边向下猛切,只听“咔嚓”、“骨碌”之声不绝于耳,受伤的叛军皆身首异处,死状惨不堪言! 也就一顿饭功夫,十余队、数百名叛军侦察部队,被白杆兵杀得只剩二三十人,鬼哭狼嚎着败回毕节城中。这还是马千雪故意放他们跑回去的,否则以白杆兵的恐怖攻击力,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走脱。 见手下伤亡如此惨重,安邦彦终于勃然大怒了。他阴沉着脸听完败兵们的禀报,掐指算道:“十几队侦察兵,每队都遇到一二百官军。这样算来,官军共有二千人,给他翻一倍,也不四千人左右。给我立即全军集结,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第943章 增灶引敌(爆发六更) 从第二天起,集结完毕的五万水西叛军,以及奢崇明的三千永宁叛军,开始陆续开出毕节城,深入毕节以北的茂密丛林中,搜寻官军的踪迹。 对此奢崇明自是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安邦彦终于出动大军攻打官军了。就算他无心帮自己收复永宁,只要实打实和官军打一仗,狠狠地消耗官军的兵力,奢崇明有信心自己收复永宁,那时他也就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但安邦彦用兵确实谨慎,明明大军已经开动,还是将全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路。他自己居中亲统三万水西主力,其余四路则由部将率领,各领五千战斗力稍弱的士卒。万一官军对自己发起突袭,顶不济舍掉一路,其余四路、尤其是自己的中军还可全身而退。 而且根据昨天败兵反馈回来的情报,官军兵力约在二千,最多不会超过四千。不论与哪一路土兵交战,叛军的兵力均占优势。安邦彦自认为布置万无一失,也就神气起来,并不骑马,而是乘上一顶特制的、三十二人抬的超级大轿,使劲抖起“罗甸大王”的威风。 奢崇明见了自是一阵羡慕嫉妒恨,心中暗骂有什么好得意的,待灭了官军后自己东山再起,早晚要兼并水西,且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前军开进丛林中后不久立即回报:发现了官军的营地,但人已经都跑了。安邦彦与奢崇明忙赶过去查看,只见在一片狭小的林间空地上,挖了很多整齐划一的圆形浅坑,旁边则是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坑的表面都洒了薄薄的一层土,扒开土层,则是黑色的炭灰。 “这是官军埋灶做饭留下的。”安邦彦捻须分析道,“看来这帮官军也很狡猾,还知道用土把炭火盖住,我说怎么连着两天没有发现他们的炊烟呢。来人,数一数有多少灶坑!” 很快手下禀报,灶坑共有二百零七个。安邦彦听罢得意地笑道:“官军以十人为一灶,二百个灶坑,也就是有二千官军,和我之前估计的数量吻合。就这么点兵力,也敢来攻打毕节,给我追!” 叛军立即加速前进,当天即向北追击了三十余里。其实还可以再前进一些,不过安邦彦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怕官军在途中设伏偷袭,因此早早地安营扎寨,并远远地派出斥候警戒。 这一夜倒再无官军来袭。第二天清晨,天气难得地好,安邦彦立即前军开拔。过不多时,前军又禀报说发现了官军遗留的灶坑。 安邦彦与奢崇明前去查看时,发现这次的灶坑数多了一些,达到二百八十多个。奢崇明奇道:“怎么还会多出来呢?” 安邦彦沉思片刻,突然开怀大笑道:“大梁王,你还没有看出来么?这必是在途中接应和埋伏的官军,现在他们合兵一处,灶坑自然多了。不过也没多出来多少,不过七八百人而已,不足为惧。看来他们就在我们前方不远,给我加紧追击,争取今天追上他们!” 于是五万多叛军攒程疾进,这一天又追出五十里。这次却没再留有余力,虽然土兵善走山路,但在如此崎岖的地形下能行军五十里,也已接近极限了。 但还是没有发现官军的影子,只是又发现一处官军遗留的灶坑。这次数量更多,达到三百四十多个,而且不光是坑,还有近百口铁锅被丢弃在现场。 安邦彦至此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仰天狂笑道:“看吧,官军也就这点能耐了!他们在路上埋伏了两路伏兵,但是人数太少,全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如何能挡得住我的五万大军!而且这次他们显然撤得十分仓促,连锅也没来得及带走。传令下去,今晚士卒好好睡一觉,明天一鼓作气追上官军,将他们一网打尽!” 接着他又转向奢崇明奸笑道:“不过呢,为防官军狗急跳墙,又来趁夜骚扰我们,大梁王,你的部下今晚就辛苦一下,负责放哨警戒吧。” 奢崇明见安邦彦对自己完全以主子自居,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如今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又想利用水西土兵去对付官军,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吞,挤出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容道:“不消罗甸大王吩咐,我军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不过这一夜奢崇明白蹲了,根本就没有官军来骚扰。及至黎明时分,五万水西军纷纷从好睡中醒来,永宁叛军却因值守了一夜,个个困得东倒西歪。奢崇明也熬得双眼通红,心中早把安邦彦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无数遍,暗想官军明知数万大军来追,难道还会傻到来袭营? 不过今晨却不再是晴天,薄薄的雾气从山谷中渐渐升起,很快就为群山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白纱。安邦彦却有些着急,马上传令道:“水西勇士们!敌军就在前方不远,今天我们一定要追上他们,否则等雾气变浓,再找就不好找了!到时候给我狠狠地杀,斩首一级,赏银十两;活捉一个,赏银十五两;若是捉到那个骑马的将领,或是那个攀爬石崖的小妮子,重赏黄金百两!”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军在赏银的刺激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赶路,半天就追出三十里。初时尚能保持队形,可是谁都想抢先追上官军拿赏银,到了正午时分,前、左、右三军已经跑乱了套,在崎岖的山路上你推我搡,抢着往前挤,只有中军和后军还勉强不乱。 急行军之下,叛军也看到了追上官军的希望。越往前走,官军抛弃的物品越多,什么头盔、铁锅、白杆枪,统统杂乱无章地随意丢弃在路旁。安邦彦大喜道:“勇士们,再加一把劲,马上就要追上了!” 这时前方豁然开朗,叛军的大部已经越过一道山口,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坝子。这块坝子位于群山环绕之中,正前方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山脚之下,叛军追了两天多的官军终于现形。那是两千多累得气喘吁吁的白杆兵,此时不但不逃跑,反而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叛军! 安邦彦心中突生警兆,刚刚大喝一声“停止前进”,对面和身后的群山之巅,突然杀声大震! 今天就更新到这里,希望在新的一个月里,各位大大能继续支持小弟,在此谢过了! 第944章 决胜五峰山(一更) 图穷匕见,伏兵尽出! 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早已埋伏在五峰山中峰的八千轻骑兵,在一瞬间抛掉了用树木的枝叶搭成的伪装,如离弦之箭般从半山腰上冲了下来!原本中峰的山麓是有一些树丛和石块,对骑兵的行动稍有阻碍;但在这几天时间里,秦兵早已将障碍扫清,此时真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而聚集在山脚下的二千白杆兵,则在李定国和马千雪的指挥下,尽量聚拢成堆,为骑兵让出下山的道路。他们的艰巨任务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观战了! 贼酋安邦彦和奢崇明则如同遭到雷击,立即明白是中了官军的诱敌深入之计。如今绝大部分叛军都聚集在方圆仅二里许的坝子内,这里地势平坦,以步对骑本来就处于严重劣势,官军又是从半山腰向下冲锋,那结果还能有个好?于是二人立即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撤到山口外面去!” 但他们进来的时候顺顺当当,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四面山口之上,皆伏有数百白杆兵,杀声一起,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向下推石头。 喊着“一、二、嗨”的号子,众人齐心协力,将一块块轻到数十斤、重达数百乃至上千斤的山石从山崖向下推落。这时尚有一小部分叛军在向内穿越山口,猝不及防之下,全被砸成肉饼。石如雨落,血肉横飞,谁还敢强冲山口? 而这时坝子内的叛军却还不知道退路已经被断,如同潮水一般向山口涌来。那桃红坝方圆不过二里,如今聚集了四万多叛军,人挨人、人挤人,如同下饺子一般,想退回山口处哪有那么容易?就连安邦彦和奢崇明,也被大量的叛军阻住去路,眼睁睁地看着大队骑兵旋风般杀至! 其实如果安邦彦能稳住阵脚,下令叛军坚决阻击,虽然也必伤亡惨重,但好歹还能迟滞一下秦兵的攻势。可此时叛军无不慌着往后退,把后背全都亮给了秦兵,那还能有个好?不过是片刻之间,大队骑兵已经杀至,皆将手中长枪大刀向前方挺起,像锥子一般插入叛军阵中! 就如同无数柄锋利的剑劈上一大块软豆腐,顷刻之间,数万土兵就被冲得溃不成军!坝子太小,他们的队形也太密集了,根本避无可避;数千骑战马如同天军一般奔腾而来,呼啸着从人群中践踏而过,随之响起的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片哀号! 见官军骑兵已经撞入已阵,后面的叛军更加惶急,拼命向山口挤去。他们并不知道山口已经无法通过,还以为是前面的土兵磨蹭挡路,情急之下,自是连推带搡,甚至挥刀劈砍。坝子内已是彻底大乱,不知有多少叛军被乱兵踩踏而死,又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这时安邦彦和奢崇明已经无法约束部下,他们很清楚惨败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因此二人也无心恋战,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狱般的杀戮世界。他们在数百心腹近卫的保护下,同样在溃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很快冲到南峰的山脚下。奢崇明还想从山口往外硬闯,安邦彦一把拉住他道:“你不要命了?直接翻山出去!” 与此同时,数千骑兵已经很快从叛军的人群中碾压过去,抵达坝子的另一端后,立即拨马杀回。而在中峰山脚下,第二波骑兵也已经出发,与第一波骑兵形成犬牙交错之势对冲而过。如此反复来回冲击,就像过筛子一样,不过筛子筛的是米,他们筛的却是叛军的血肉! 几番冲锋之后,坝子内的叛军已经伤亡大半。刚才在中峰山脚下观战的白杆兵此时也行动起来,排着整齐的队列,踩着满地叛军的尸体穿过桃红坝,追击那些企图翻山逃跑的土兵。 李来亨已经身先士卒冲杀了几个来回,这时正好迎头碰上白杆兵队伍前排的李定国和马千雪,兴奋地哈哈大笑道:“这半个多月总在大山里钻来钻去,可把我憋坏了。多亏‘阿诗玛’和‘阿白’你们二位舍身诱敌,今天总算痛痛快快打了一场!嘿嘿,‘阿白’不好意思了,脸怎么这么红呢…咦,定国哥,你怎么了?” 原来此时李定国疟疾再次发作,由于连着两天急行军,这次烧得比以往更高,他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栽倒。 马千雪忙一把揽住他,急得语无伦次地道:“叫你不要逞能,在中峰那里好好休息,你偏不听!看看,烧得更厉害了!” “不要管我。”李定国强自挣扎着道,“擒贼擒王…虽然我军大获全胜,但不将安邦彦和奢崇明擒住或是阵斩,以后叛军还会死灰复燃。来亨,千雪,快去追击!” 李来亨倒还没怎么,可这“千雪”二字,却让马千雪娇躯一颤,俏脸腾地红了起来。她牙关一咬,轻轻把李定国放下道:“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她转身对白杆兵振臂高呼道:“冤有头债有主,安邦彦和奢崇明把我们彝人祸害得这么惨,今天该和他们算这笔总账了!” 白杆兵齐声怒吼,随即紧跟着马千雪望南峰山脚下追来。 这时安邦彦和奢崇明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可是五峰山山势险峻,尤其是他们立足之处,更是十分陡峭,即使平时登山,前进一步都很困难,更何况后有追兵?不时有土兵脚下打滑,跟头骨碌地滚落山崖;安奢二人虽然仗着身手不凡,爬得比其他人更快一些,但此时又有埋伏在山巅的白杆兵向下抛掷石块,砸得二人狼狈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马千雪已经率兵追到山脚下。见安奢二人在峭壁上左躲右闪,马千雪想起自己几天前的遭遇,柳眉倒竖,娇叱一声道:“放箭!” 白杆兵立即乱箭齐发,无数支利箭带着死亡的呼啸声直扑山崖。安邦彦和奢崇明这两个强悍的贼酋,若是当面对阵,绝对是勇猛无匹的悍将,可此时却是束手无策,悔之莫及。 不过片刻,二人已经被数十支利箭射中,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翻滚着坠落下来。这两个曾经称霸一方的枭雄,终于落得个兵败身死的可耻下场! 新的一个月又开始了,求各位大大的基本花~ 第945章 善后西南(二更) 秦兵和白杆兵联军施巧计诱敌深入,在五峰山大破水西叛军。叛酋安邦彦和奢崇明当场殒命,五万多叛军阵亡二万,被俘二万多,只有数千人因为尚未进入伏击圈而侥幸逃脱。 接下来秦兵乘胜追击,而叛军群龙无首,无心恋战,直接放弃毕节向东遁走,秦兵遂顺利收复毕节。 三天之后,朝廷接到秦兵的飞鸽传书,自是一片欢欣鼓舞。自从万历末年在萨尔浒惨败,明军就好像丢了魂一般,溃败、惨败已成家常便饭。此次西南叛乱,有不少官员从内心里已经觉得贵州恐怕要和辽东一样,朝廷将永远失去对那里的控制。 没想到皇帝只派出一万军队,仅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就在重庆、成都、永宁、毕节连战连捷,歼灭叛军主力,阵斩贼酋,西南叛乱已经接近平定!一时之间,对皇帝的赞誉之声鹊起,即使是平常总与朱由检对着干的那些东林系官员,也纷纷发自内心地上疏颂圣,并请求朱由检对领兵作战的李定国和李来亨大加封赏。 朱由检当然也非常高兴。当初他决意先对西南用兵,遭到很多大臣的反对,认为西南叛军不如后金和流贼对朝廷的威胁更大。如果朱由检当时没有坚持己见,恐怕成都、贵阳等地如今已经陷落,连带着云南也失去联系,对本已危机四伏的大明帝国而言,岂不是火上浇油!现在西南已经基本平定,朱由检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后金和流贼了。毕竟,两个敌人总是比三个敌人要好对付一些。 不过他可没功夫庆祝,因为有很多现实问题还需要解决。首先,贵州尚未完全平定,还有不少残余土兵分布在崇山峻岭之中;其次,兵灾过后民不聊生,如何安抚当地百姓,是一个比平定叛乱更为棘手的问题;第三,也是朱由检一直揪心的,就是秦兵必须立即班师。因为自从得知后金军大败林丹汗后,朱由检就明白,皇太极的进犯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对于贵州残敌,很多官员主张李定国和李来亨继续追剿。在正常情况下确实应该如此,因为秦兵挟大胜之威,又有对叛军丰富的作战经验,理应一鼓作气,将叛军彻底消灭。 但朱由检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立即把秦兵调回。这么做理由有三:第一,叛军主力已被消灭,安邦彦和奢崇明已死,剩下的只是虾兵蟹将,不会再兴起太大风浪。而要把他们彻底剿灭,就必须在贵州的崇山峻岭中层层推进,至少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而后金入寇在即,朱由检不能把这样一支精锐部队,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战场上。 第二,秦兵虽然骁勇善战,然而两个多月以来转战数千里,几乎每天都在急行军,多次战斗中也减员了一千多人,必须立即休整,否则就会累垮。 尤其让朱由检感到焦虑的是,李定国与一些秦兵感染上了疟疾!做为一个穿越之人,朱由检当然知道疟疾的厉害。这是一种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恶性传染病,本身这种忽冷忽热的症状已经让人非常痛苦,反复发作后还会导致贫血,最终致人死亡。在没有抗生素的这个时代,如果爱将李定国被这种可恶的传染病击倒、甚至失去生命,无疑是朱由检的重大损失,所以必须让他马上返回京师,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第三,则是朱由检对贵州、四川等地土司的深层思索。毫无疑问,叛军都是彝族等少数民族,他们参与了叛乱,但罪魁祸首是安邦彦和奢崇明,其余大多是被蒙蔽和裹挟。现在这两个人已经死了,如果把永宁和水西叛军斩草除根,固然也是一法;但彝人也是大明子民,官军又不是女真人、蒙古人那样的野兽军队,不可能实行全族屠杀政策。 如此一来,就会在彝人心中埋下深深的仇恨。虽然这次叛乱被镇压下去,可是几年、十几年以后,当这些被杀叛军的后代渐渐长大,他们会不会在仇恨的驱使下再次叛乱? 所以朱由检决定攻心为上。他公开降诏,并立即给重庆、成都、毕节等地飞鸽传书,做出以下决定:一,将消极避战的四川巡抚刘汉儒革职,成都知府朱燮元暂时署理四川,陈天工则暂时署理重庆府。二人要尽快恢复当地秩序,让逃难的百姓返回家乡,必要时可与接管蜀王府的锦衣卫商议,暂借蜀王府中粮饷赈济灾民。陈天工还要扼守住奉节,严防流贼从峡江道突入四川。 二,前任贵州巡抚王三善遇害后,贵州巡抚一直空缺。朱由检在毕节设毕节府,一方面是为“改土归流”做铺垫,另一方面也破格提拔傅宗龙为正四品毕节知府,给了他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让傅宗龙暂时署理贵州。 而军事方面,令秦良玉率白杆兵驻于毕节。对于水西残敌,暂时不予追剿,而是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投降。只要能主动投降,除了犯有滥杀、奸银妇女等重罪者外,一律既往不咎,仍可为民。如果过了限定时间仍不投降,则由白杆兵坚决予以剿灭。 三,四川、贵州因为兵灾,不但免除一年的所有赋役,朱由检还从内帑银中拨出一百万两,专门用于赈济灾民、恢复生产、重建家园。 四,对于各土司温言抚慰,包括起兵叛乱的永宁土司与水西土司。将叛乱之罪归于安邦彦和奢崇明二人,不株连其家人,更不迁怒于彝族百姓。对战死的叛军妥善安葬,其家人如果生活困难,亦可由毕节知府酌情赈济。 五,秦兵立即班师。因为也没有别的路好走,只能原路返回。朱由检在圣旨中特意吩咐,一定要对李定国等身患疟疾的将士精心照料,其余将士也要严防蚊虫叮咬,并且也借着这道圣旨告诉天下百姓:疟疾是由蚊虫叮咬传播的,所以一定要注意防蚊灭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秦兵一个月之内就可以返回京师了。但是朱由检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种种蛛丝马迹显示,近期可能又要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第946章 又是花魁大赛(一更) 随着夏至节气的到来,即使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北方大地仍是热浪滚滚,烈日当头。京师的外城扩建工程,以及通惠河疏通工程,也进行到了攻坚阶段。 自从一个多月前,大批鄂尔多斯部蒙古俘虏被从陕西押送到京师,在官军严密的监视下投入到艰苦的劳动中去,工程进度加快了很多。朱由检对这些人的政策是:只要卖力干活,就提供好吃好喝,包括蒙古人喜欢的烈酒、牛羊肉,都尽可能满足他们,吃得比汉人还好;如果磨洋工,对不起,饿一天肚子再说。如有胆敢试图逃跑,或是煽动其他人作乱的,当场格杀勿论。 朱由检对蒙古俘虏说得也很明白:这就叫劳动改造。蒙古人过惯了靠游牧和抢掠为生的日子,散漫懒惰惯了,既然他们得到了生存的机会,那就必须改变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如果有朝一日,朱由检可以平定蒙古大草原上的所有势力,他还会把这些蒙古人放回去,前提是这些人已经崇尚和平,永远不会再向汉人扬起他们的马刀。 除了蒙古人之外,招募来的工人也越来越多。考虑到全局改革的难度,朱由检并没有像在泾阳县一样,猝然废除徭役制度。但做为试点,顺天府今年一年的徭役已经被免除了。过去苦于沉重徭役的老百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也腾出来了时间和精力。 而两大工程是花钱雇工人,按工作量日结工钱,干得多就拿得多。对于没有什么技能的穷苦百姓而言,到工地上去卖力气,也不失为补贴家用的一条道,因此凡是来工地干活的,都是卯足力气挥汗如雨,没有一个像过去徭役征伕那样出工不出力的。 在将近十万工人的日夜辛勤劳作下,宏伟的京师新外城已经初见雏形。取土和烧砖仍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城墙的夯土部分每天都在长高,目前已有一丈。照这个进度,年底之前,整个扩建工程即可竣工。 通惠河工程也进展顺利。为了让这条运河能更长久地发挥作用,也便于日后维护,通惠河已被完全断流排干了水,河槽全部铺上了新烧制的河道砖。如此既使堤坝坚固,又有效改善了严重的渗漏现象,今后清淤也方便了许多。 这项工程的进度比扩建外城要快很多,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可竣工。通水之后,通惠河可以并排航行三条运粮大船,吃水深度可以达到九尺,通州的粮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通过漕运抵达京师。 如此一来,通州城的地位就下降了,一旦后金来袭,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放弃通州,专守京师。而如果没有通惠河,只要通州陷落,京师就会立即发生缺粮灾难。但是以明军现有的实力,想同时守住京师和通州难度太大了,分兵驻守则两处都危险。 所以通惠河的战略意义不亚于扩建外城。朱由检已让朱存棋的五洲商社,以及李自诚的陕西商帮在江南大量收购粮食,哪怕出高价也在所不惜。只要通惠河一通航,立即向京师抢运,充实战略储备库。 当然,有忙的人就有闲的人。工人们为了赶工期而挥汗如雨,京师中的缙绅富商照样是歌舞升平。其中在近期最引起轰动的一件事,就是新一届天下花魁总决赛即将在京师举办。 这天下花魁总决赛每年一届,在通州、扬州、杭州三地轮流举行。正是天启三年在通州举行的那一次,朱由检才结识了董小宛与陈圆圆。如今三年过去,又该轮到通州了,但这次组织者竟将地点换成了京师。可能他们也看得出,随着京师外城的扩建和通惠河的竣工,通州的影响将一落千丈,而京师则会成为繁华更超杭州的全国最大城市。花魁大赛吸引的是富绅巨商,当然举办地是越繁华越好。 对于清楼和乐籍,朱由检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从内心深处,他当然想立即取缔这种压迫妇女、破坏家庭和社会稳定、纵容骄奢银逸之气的勾当,解放数以万计的乐籍女子,让她们做回正常人。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古老而丑恶的行业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即使在前世也未能消灭。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四个字:男尊女卑。 银欲说到底还是一种原始的控制欲、占有欲。能逛得起清楼的男人,并非娶不起老婆,满足不了生理需要;而是越有钱有势,占有欲就越强,自己有三妻四妾还不算,总想着银遍天下女子,这与动物界的猴王、狮王没有本质区别。而清楼,就是这样一个让他们合法侵犯其他女子的场所。 而依附于男性生存的女子,由于社会地位低下,缺乏谋生的手段,再加上权势阶层的胁迫利诱,才不得已从事这种行业。究其内心,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的。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就有这样的糟粕:一方面极其重视女子的贞洁,要求妻子对丈夫绝对忠贞,即使妇女被歹人奸银,成为受害者,亦会被认为“不贞”,遭受众人的指指点点;而另一方面,则不禁男子狎玩清楼女子,有些名气很大的文人与技女交往,还会被传为“佳话”,被人津津乐道。 而清楼女子则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她们不但在肉体上被蹂躏,还要忍受千万人的唾骂,实在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因此,在男尊女卑现象没有得到根本改观之前,想禁绝清楼业,实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朱由检也只好假装不知道什么“花魁大赛”,毕竟现在需要他投入精力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深刻的改革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随着花魁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来京师游玩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不光是有钱的富商,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也有不少来凑这个热闹,或整日优哉游哉地在城里乱晃,或在酒楼高坐,饮酒赋诗作画吹牛,也让京师显得比以往更加繁华。 这一日在十王府街著名的“望海楼”二楼,一张临窗的桌子上,就有一名年轻的文士正望着窗外街景,在纸上刷刷点点写画着什么。 这本是极其寻常的场景,然后这人所画的内容,却让路过他身旁的一人偷眼瞥到,并引起那人的高度警惕。 因为这文士所画的,竟是京师内外城及皇城的各处城门方位图! 第947章 深挖间谍(二更) 戌末亥初,人定之时。京师外城的巨大工地上,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吃罢晚饭,早已在临时搭建的芦棚之内鼾声如雷,整个工地上也只有零星的灯火闪烁,那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军在往来巡视。 可是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却是另一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景象。对于很多达官贵人、富豪巨商来说,他们的精彩一天从这时候才刚刚开始。很多白天不方便说的话题,此时却可以在酒桌上肆无忌惮地谈论;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也伴随着杯觥交错和丝竹之声秘密地完成。当然,也少不了有美人助兴,见证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和更加丑陋的灵魂。 此时此刻,京师最大的清楼“上林苑”内高朋满座,头牌姑娘高英儿正伴着如泣如诉的琵琶,展示她那婉转动听的歌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一曲唱罢,全场宾客轰然叫妙。这些宾客多是粗俗不堪的商人,他们争相大把地给高英儿赏银子,企图用金钱打动这位即将参加天下花魁大赛的京师名技的芳心;当然也有些是风流倜傥的文人,纷纷交口称赞道:“高姑娘这一曲《长亭送别》,端的勾人心魄!若崔莺莺能有高姑娘的一半姿色才情,张生断舍不得抛下美人赴京赶考!哈哈哈哈…” 在满场热烈的气氛中,坐在大厅角落一桌的两名客人,自是不会引起其他宾客的注意。上林苑的“大茶壶”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填酒上菜,二人却只要了一壶清茶;“大茶壶”满指望他们能像其他桌的客人一样,随手赏他个几两银子,孰料二人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大茶壶”也只好悻悻而退,心中暗骂道:“两个王八蛋,到清楼来又不点姑娘又不吃酒,难道是来消遣我们的不成!” 待“大茶壶”走远,二人看似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低语道:“千户大人,我都盯了这家伙三天了,他每天晚上就是花天酒地,别的什么也不干。我看他就是个土财主,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另一人装作低头品茶,压低声音道:“沉住气,再观察观察。每一条线索都不能轻易放弃!” 扮作商人的这两个人,正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和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锦衣卫百户王国正。他们今天是来监视一个名叫刘文秀的湖北商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自从锦衣卫在独石口破获走私大案,朱由检就交给石春虎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找出和缉捕隐藏在京师的间谍。 朱由检非常清楚,破获的案件只是冰山一角,肯定还有大量的走私行为没有被查获。而根据常识即可判断:相对于难度比较大的走私,间谍行为就更是百分之百存在了。后金一定在京师布下了不少眼线,这些人肯定都是汉人,也都有合法的身份,因而极难甄别;朝廷做出什么决策,内地发生什么大事,这些消息都会源源不断地传到女真人那里。 这些年官军对后金作战屡战屡败,除去战斗力低下的因素外,每次在战场上都极为被动,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被敌人猜到,这也绝不是偶然的,肯定是间谍提供的情报起到了重要作用。 做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朱由检当然知道间谍和情报对战争的重要意义。一个不重视间谍工作、自己的情报不断泄露,而对方的情报一无所知的国家,在战争中就如同聋子、瞎子,空有一身力气却无用武之地;而如果能有效地展开间谍与反间谍工作,及时准确地掌握对方的情报,就可以在战争中处于极其有利的地位。 在历史上,情报和间谍影响战争走向的例子数不胜数。就拿二战来说,如果苏联没有忽视从德国传来的大量情报,德军的巴巴罗萨计划就不会那么轻易得手,让数百万红军惨遭歼灭;如果美国没有及时掌握日军偷袭中途岛的情报,那太平洋战争的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同;如果盟军不是用大量的假情报蒙蔽了德军,那么诺曼底登陆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现在京师正在修建外城,这是朱由检构建的一座抵御后金的巨大桥头堡。其中有很多隐秘的设计和施工,是绝对不能让女真人提前获悉的,否则女真人要么会绕开这些陷阱,要么会干脆放弃攻城,这都是朱由检不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对反间谍工作极为重视,命锦衣卫以走私案为线索,深挖隐藏在京师的间谍。 可是审讯的结果却非常不理想。乔宇亮死了,多半是被灭口的,吕梁商帮这条线索也因此完全断了,那些伙计不过是小喽啰,什么都不知道;宣府方面同样一无所获。 当石春虎向朱由检汇报时,朱由检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虽然他没有责怪石春虎,可是石春虎却感到了极大的惶恐和耻辱,因为他没有完成皇帝交办的任务,朱由检那忧心忡忡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 因此从宫中一出来,石春虎就召集所有在京锦衣卫,改变查案思路,不再只盯着走私案,而是广布暗哨,从京师的各个角落搜集线索。 这个名叫刘文秀的湖北商人,就是王国正三天前在望海楼发现的。虽然刘文秀很快将那张方位图收了起来,但匆匆一瞥之下,王国正已经发现那张图绝非一时兴起之作,而是比例、标注极为准确,难道一个普通商人,应该对这些感兴趣么? 本着不放弃任何线索的原则,王国正跟了刘文秀三天,今天石春虎还特意和他一起来跟踪。但刘文秀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白天打理他自己开的米行生意,晚上则出没于酒肆、清楼,今天更来到上林苑一掷千金。 就在王国正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石春虎突然轻轻一捅他道:“注意!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第948章 鬼鬼祟祟(三更求花求订阅) 此刻刘文秀正左右手各揽着一名清楼女子,满脸银笑着让二人为他喂酒喂菜,忽有一人坐到他桌旁。刘文秀一看此人,便对那两名女子道:“这位是张老板,我们要谈点生意上的事情,你们先去房中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二女打情骂俏着翩翩离去,刘文秀便与这个新来的“张老板”低声细语起来。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在一旁偷眼观察的石春虎悄声问王国正。 “没有,”王国正同样悄声答道,“弟兄们已经对刘文秀日常接触的所有人布控,包括他那些店伙计,还有经常来找的相好,都没发现任何问题。这个人还是第一次出现。” 两人精神一振,假作饮茶观看表演,实则运足精神,监视着刘文秀和那个“张老板”的一举一动。 忽见刘文秀起身道:“今晚酒吃多了,我去小解了来。” 张老板也笑道:“同去同去!” 二人便互相搀扶着向楼下的茅厕走去。石春虎对王国正使个眼色,王国正立即离座跟上,当然也与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免被对方发现。 石春虎焦急地等待着,过了盏茶功夫,刘文秀和张老板又坐回到桌上吃了两杯酒,王国正也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怎么样?”王国正刚一落座,石春虎就急切地问道。 “有情况!”王国正背对着刘文秀二人,压低声音道,“在茅厕里,刘文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那个人了!” 石春虎立即精神大振,敏锐地意识到这里面确实有问题!如果说刘文秀画城门方位图只是出于兴趣,这还说得过去;可他为什么要避开人多的地方,在茅厕鬼鬼祟祟地给这个张老板东西呢?给的又是什么东西? 正在此时,张老板已经起身离座,对刘文秀拱手告辞。王国正强自压抑着紧张兴奋的心情道:“千户大人,我去跟上他,找个没人处装作小贼,把东西抢过来看看!” “不可!”石春虎立刻冷静地道,“如果刘文秀真是间谍的话,必有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光抓这两个人还不行,必须顺藤摸瓜,把隐藏的间谍都挖出来。我还在这盯着刘文秀,你去跟着这个张老板,万勿轻举妄动,看看他去哪,还有都接触了哪些人!这是我们目前最有价值的一条线索,一定要小心行事!” 王国正立即领命而去,偷偷跟着张老板消失在上林苑门口。刘文秀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穿过二楼的走廊,向两名相好的卧房走去。石春虎心中登时翻起一阵厌恶,但眼角余光还是牢牢地锁定在刘文秀身上。 眼看刘文秀就要进房,突然从隔壁房中出来一人,大概是“交易”完毕,兴冲冲往外走。而刘文秀醉眼朦胧,脚步歪斜,一头撞到那人身上,二人同时狼狈地摔倒。 爬起来以后,那人恶狠狠地骂了刘文秀两句,刘文秀自知理亏,赶紧拱手作揖。那人倒也没有再纠缠,一边嘟囔着“晦气”,一边下楼出了上林苑。 而这看似普通的一幕,却完全被石春虎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他惊讶地发现,在二人倒地的一刹那,刘文秀快如闪电般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塞到那人怀中!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刘文秀是在搀扶那人,幸亏石春虎精神高度集中,没有放过这个极其隐秘的动作! 石春虎心头一悚,立刻明白这个刘文秀太狡猾了,刚才和张老板那一出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与这个人的相撞,才是刻意安排好的、真正的传递绝密信息。如果王国正上当,动手去搜张老板,得到的肯定是没用的东西,那么就会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放弃这条线索。这下石春虎更加确定,刘文秀必是间谍无疑! 他立即出了上林苑,让守在一旁的另外两名穿着便衣的锦衣卫继续盯着刘文秀,自己则亲自跟踪那个与刘文秀相撞的人。 只见那人出了上林苑后,专拣僻静无人、黑咕隆咚的小巷钻,并且走一小段就停下一会儿,看似因为饮酒过多而休息,实则是观察有没有人跟踪。也幸亏石春虎当特战队员时,接受过燕凌的严格训练,既身手不凡,又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因而一直没被那人发现。 那人在小胡同里穿行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座围墙高大的宅院门外。但见两扇紧紧关闭的大铁门外,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有上马石、下马石,可见宅第的主人不但巨富,而且颇有身份。 那人至此终于不再隐藏形迹,大摇大摆地走上石阶,神情自若地叩打门环。立即有人打开大门,热情地道:“管家,您回来啦?” “嗯。”那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夜深了,关紧门户,严防盗贼。你们也早点歇着吧,老爷起得早,明儿个四更都要起来伺候!”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将“管家”让进去之后,随即将大门重新紧闭。石春虎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此府的管家。不过他是为主人办事,还是以管家的身份做掩护,独自进行间谍勾当,这就不得而知了。 石春虎很想翻墙进去打探一番,可一想到事关重大,里面情况不明,还是强自忍住了。刚才被这个管家带着在城中七拐八拐,又在深夜之中,弄得石春虎都有点转向,不知身在何处。于是他先是围着这座宅第转了一圈,暗暗记下方位,又回到大门前仔细观察。 这一观察不要紧,石春虎差点惊呼出声。原来大铁门之上,高悬着一块黑色匾额,匾额上有四个朱红色的大字。因为光线太暗,石春虎仔细分辨才看出是:董尚书府。 尚书府!石春虎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难道当朝尚书都成了女真人的间谍么!可仔细一想,现任六部尚书中并没有姓董的;再细细思索,致仕的董姓尚书倒有一位,而且自己还见过,那就是南京礼部尚书、大收藏家董其昌! 第949章 无从下手?(一更) “有这等事?”朱由检在养心殿听罢石春虎的密奏,也不禁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他是可以猜测到京师内必有间谍,甚至也可以从乔宇亮被灭口、锦衣卫调查一无所获猜出可能有官员牵涉其中,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像董其昌这样曾经做过当朝二品高官、在士人中声望极隆之人,居然也会成为里通外敌的嫌疑人! “圣上,几处秘密工地马上就要开工,若还不能挖出间谍网,一旦女真人知道了那些秘密,圣上的心血就白费了呀!”见朱由检半晌沉思不语,石春虎有些着急地道,“您下旨查抄董府吧!” “不行。”朱由检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摇头道,“第一,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你说看见那个刘文秀给董府管家塞东西,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寻常之物呢?如此大动干戈,万一最后的结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以董其昌在士人中的威望,朕还不得让大臣们骂死?第二,在京师的间谍到底有多少,我们也不知道。若公开查抄,一旦一击不中,等于给其他间谍提了醒,以后要再查就更难了。” “要不,末将亲率几名身手好的锦衣卫,在夜间潜入董府,先行秘密搜查?”石春虎跃跃欲试地道,“只要找到那样东西,马上就真相大白了。” “那也不行。”朱由检道,“先不说董府上下一百多口,你们进去很容易被发现;就算能顺利潜入,董府那么大,寻找那么小的一个东西,岂不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万一你们再不走运被当作贼逮住了,朕这脸面往哪搁呀!” “这…”公开和秘密搜查都不行,石春虎也有点束手无策了,抓耳挠腮地道,“如何调查,还请圣上明示!” 朱由检心情也很烦躁,拉下脸来道:“朕是神仙么?要是什么事都能做,还要你们干什么?你回去好生想,今天之内就得给朕拿出一个既能顺利调查、又能搪众人之口的法子,否则也别干锦衣卫了,还去军中当个大头兵吧!” 石春虎满头大汗地返回锦衣卫北镇抚司,立即集合所有锦衣卫百户紧急商议。让皇帝熊了一顿,他当然没好气,拍着桌子厉声道:“一件走私案查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圣上这是看在咱们出身秦兵的旧情上才网开一面,否则我等全都有罪!现在线索已经有了,怎么查,你们都给我出主意!今天要拿不出个好主意,我先把你们关进诏狱,然后再去向圣上请罪!” 可尽管众人冥思苦想,还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最后石春虎只得采用最笨的办法,把所有锦衣卫都撒出去,一是将董府严密监视起来,不论任何人,只要出入董府,坚决一盯到底,争取再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二是暗中打探与董府有关的一切消息,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或是有利于查案的事情。 石春虎的运气还真不错。不到半天时间,昨夜追踪那个张老板、却果然一无所获的王国正兴冲冲地回来禀道:“千户大人,董其昌最近还真是摊上事了!” 石春虎精神一振,忙问其详,王国正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董其昌今年虽已六十多岁,又是致仕高官、收藏大家,为人却极好色。他的原配夫人早已亡故,但妾室却有六房,尚不知足,还是京师各大清楼的常客。在世人看来,虽然以董其昌的年纪身份,如此好色实在荒唐,但人家有钱有势,别人也管不着。 可是前些日,董其昌在晚间去清楼的路上,在街边无意中发现一名卖花少女。此女姓陆,闺名绿英,正是豆蔻年华,生得如同水葱一般鲜嫩可人。这老家伙色心顿起,就命管家找到绿英的父母,要娶人家的女儿做妾室。 按理说绿英的父亲只是穷老百姓,董其昌可是致仕高官、家财万贯,如果陆老伯答应求亲,那就算攀了高枝,全家的生活马上就会大有改善。达官贵人广娶妾室也是屡见不鲜,别说董其昌六十多岁,就八十多的老棺材瓤子娶十几岁的美妾也不稀奇。 可是这陆老伯一是真有几分骨气,二也是心疼绿英,不愿意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比自己还大的老头子,从而毁了一生的幸福,居然就拒绝了董其昌。董其昌虽然大为恼怒,可也不好公然如何。 但过了几天之后,绿英像往常一样上街卖花,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陆老伯一家遍寻不见,只得到顺天府报官。可顺天府根本懒得管这种事,反讥讽陆老伯,是不是绿英和别的野男人私奔了。 陆老伯了解自己的女儿,当然不相信绿英会做出这种事来。这时就有人提醒他:绿英失踪那天晚上,有人看到董其昌的管家曾经在那条街上出现。会不会是董其昌求亲不成,把绿英强拐进府了? 陆老伯听罢如遭雷击,立刻到顺天府哭诉,求衙门到董府搜人。可董其昌是致仕尚书,陆老伯又没有证据,顺天府哪肯为了一个民女得罪董其昌? 一来二去,陆老伯思女心切急火攻心,竟然暴病身亡了。这下陆家的人可真急眼了,陆老伯的发妻和儿媳披麻戴孝,跑到董府门前哭闹,说是董其昌迫死了陆老伯,又让董其昌立刻把绿英交出来。 按理说陆家确实没有证据,此举是有无理取闹之嫌。但董其昌得理不饶人,竟命管家和家丁把两个女人在大街上剥掉裤子,当着围观众人的面,劈头盖脸打了一顿。古人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两个女人自觉受辱没脸见人,回家就上了吊,幸亏发现得及时才救了下来。 这下陆家更不干了,陆老伯的儿子一纸诉状把董其昌告到了顺天府,罪名就是“剥裤捣阴”,一时闹得满城风雨。但董其昌手眼通天,陆家告了半天也是白告,反被顺天府以“无故滋事、敲诈官宦”为由,将陆家男女各打了二十板子。此事正在京中风传,老百姓皆认为董其昌肯定有鬼,只是官官相护,导致陆家家破人亡。 石春虎认真听罢,突然浓眉一挑道:“有了!你们给我继续盯着董府,我马上去见圣上!” 第950章 借题发挥(二更) “好一条人面兽心的老狗!”朱由检听罢石春虎的汇报,拍案大怒道,“就算你没有偷拐民女,把来闹事的陆家女人赶走也就是了,为何要扒掉人家的衣服?朕把你裤子扒掉,让你在大街上走两圈行不行?!仗势欺人,岂有此理!” “圣…圣上,这可是董其昌干的,不干末将事…”石春虎还很少见朱由检发这么大的火,见皇帝对自己直眉立目,气得脸都青了,不禁吓得两腿发软。 “唔…你刚才说想怎么入手?”朱由检余怒未消地道。 石春虎赶紧道:“既然有这个现成的官司,末将想借题发挥,鼓动陆家人再到董府闹一次。锦衣卫可以扮成看热闹的人,想办法趁乱混进府去…” “不用让陆家人去。”朱由检眉头一展,冷笑一声道,“董其昌这个老小子,上次他在拍卖会上诬指《溪山行旅图》为赝品,朕就怀疑他与乔宇亮有勾结。还有顺天府,知府阮大铖上次就兴师动众来砸拍卖会的场子,幸亏朕和你们锦衣卫在,他才未能得逞。陆家这官司,很显然这两人又沆瀣一气。老百姓说官官相护,是光骂官么?那是连朕一起骂了!若是不好好整治这两人一顿,朕如何告慰屈死的陆老伯,又如何面对天下百姓?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石春虎听罢有些犹豫地道:“圣上,这…这样不大好吧?万一要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你放心去做吧,朕有一种直觉,偷拐民女和间谍这两件事,最起码能坐实一件!”朱由检决然道,“万一真的什么也没有,那就活该董其昌倒霉,谁让他仗势欺人,激起民愤!不过你也得注意控制,事情不能闹太大了,不能出人命;董府中还藏有很多珍贵藏品,也要注意保护。去吧!” 石春虎领命回到北镇抚司,将朱由检的主意对众锦衣卫说了。王国正当即兴奋地一跃而起道:“圣上这法子太妙、太解气了!我发现我和圣上怎么这么对脾气呢…” “少废话!”石春虎当即赏了王国正一记爆栗,“你还和圣上对脾气,圣上后面那些话你没听见?给我马上去安排,不能出一点疏漏,否则我让你和那个蒙古人色勒莫对脾气!” 王国正当即暴寒,石春虎为了侦破走私大案,把色勒莫修理成了什么德性,他可是一清二楚… 当天下午,京师的大街小巷上,突然出现了无数份传单。老百姓好奇地找识字的人给大伙念,原来传单上不但将董其昌一案的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还对董其昌的书画文章、官声人品大加嘲讽。 最后写道:“董其昌自称当世书画大家,当真可发一笑!当问其字非颠米,画非痴黄,文章非司马宗门,翰非欧阳班辈,何得侥小人之幸,以滥门名?并数其险如卢杞,富如元载,银奢如董卓,举动豪横如盗跖流风,又乌得窃君子之声以文巨恶? “此等尤小事,然其忝居高位,为老不尊,欺凌百姓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顺天府是非不分,不查董宅即认定陆家无理取闹,公理何在?学生等虽不才,自幼束发受教,略知礼义廉耻,岂忍坐视此等大不公事?兹定于明日辰时三刻,至董府找寻民女绿英,若无此人,任官府及董其昌处置;若寻得此女,敢径至宫门向万岁鸣冤,请圣上重惩奸恶之徒!有与学生等共持公理者,请届时移步董宅,众鼓齐鸣,昭彰天理!谨檄!” 老百姓们本来就略知此事,对不幸的陆家抱着深切的同情;听了这篇檄文,就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大骂董其昌人品卑劣,仗势欺人。 然而檄文的最后号召大家去董府闹事,这个老百姓们可不敢轻易响应。毕竟这是天子脚下,董其昌又是致仕尚书,还有顺天府袒护,普通老百姓如何敢惹? 不过中国人最爱看热闹,檄文上既然说有人要在明日去董府找人,在外面围观一下总不犯法吧。很多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早早地上床睡觉,第二天起个大早,到董其昌府门外看热闹。 刚过辰时,董府外的街上已经聚集了近千人,都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勇闯尚书府门。 董府的家丁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看外面来了这么多老百姓,也知道可能有麻烦。不过他们仗着主人董其昌的显赫地位,还真没把这么多人放在眼里,拎着鞭子往大门口一站,叉腰大声骂道:“你们这帮闲汉,想到尚书府门前生事么?谁敢靠近一步,别怪大爷鞭子快,抽得你皮开肉绽!” 众人见董府的奴才都这么气焰嚣张,就更是群情汹涌,纷纷指点着董府骂街,但真正敢上前的却是一个没有。 几个家丁见状不屑地狂笑一阵,正想转身回府,猛听后面有人朗声叫道:“学生等言出必行,现在就来董府找人!” 几个家丁急回头看时,只见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二十余名书生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往董府门前一立,不卑不亢地道:“董老尚书在不在府上?请他出来,学生等有话要说!” “我去你奶奶的几个穷酸!”家丁们见这些书生穿着十分普通,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当即勃然大怒道,“别他妈以为自己念了几年书,会做几首歪诗就了不起了,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你们这副德行,也想见我们老爷?快点滚,否则别怪大爷不客气!” 这几句话一说不要紧,可真是“茅坑里扔炸弹,激起民愤”了。要知道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管是哪个阶层,对读书人都还是比较尊敬的,即使那读书人身无分文亦是如此。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少寒门学子,一听董府的家丁如此蔑视、折辱读书人,如何能受得了?当即爆发出一片怒喝道:“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为首的家丁也恼羞成怒道:“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你们是不知道大爷的厉害!”说着举起鞭子就向为首的书生头上抽去! 第951章 民抄董宦(一更) “啪!” 皮鞭重重地抽到为首的书生头上,登时鲜血迸流! “董府的家奴打人了!” 这下不光是那二十多名书生,围观的人群也不干了。俗话说得好,主子多大,奴才就有多大,可这家丁罔顾群情激愤,还敢当众动手行凶,众人心头的怒火在一瞬间被彻底点燃! “揍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二十多名书生一拥而上。那家丁平常仗着董其昌的权势,欺负老百姓欺负惯了,哪见过今天这阵仗?他当即就着了慌,刚想跑回府中关上大门,可哪里还来得及?众人一拥而入,把这家丁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其余家丁想过来帮忙,哪知这些书生手上还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夺下了家丁们的皮鞭和棍棒。 “各位父老!”这时那头上流血的书生高声叫道,“我们今天就是来找民女绿英的!董其昌欺负陆家的时候何等威风,此时为何不敢出来与我们见面澄清?可见他府中必定有鬼!觉得此事不公的,大可和我们一起入府找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挤出数十条汉子,一边高呼“说得好,大伙儿一起进去”,一边乱哄哄地闯入董府大门。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本来老百姓对董其昌及他府上的家丁如此骄横跋扈就非常不满,只是害怕官府才不敢有所表示。如今见已经有几十个人冲进府去,便也按捺不住,在“法不责众”的心理下,纷纷跟着前面的人涌入董府。他们已经不单纯是抱打不平,想找出失踪的民女那么简单了,而是在发泄被压抑已久的、因官府和特权阶层欺压老百姓而产生的极大怨气! 顷刻之间,已有数百人闯入董府。这些人挨屋搜查,只要见到十几岁的女孩子,便问是不是绿英。董府上下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此时见到这些平常一直很温顺,如今却被彻底激怒的老百姓,全都被吓傻了,谁敢阻拦? 而那名头上流血的书生,见众人浩浩荡荡地入府搜人,却悄悄退到一边,对和他一起来的书生低声命令道:“重点搜管家的住处,看看有没有那样东西!” 原来这名书生,就是石春虎假扮的,而其余书生也全都是锦衣卫,包括那些率先响应入府的百姓,也全是锦衣卫假扮的“托”。以石春虎的身手,别说一个家丁,就是三四十个也近不了他的身。刚才他故意不躲闪,结结实实吃了一鞭子,只是为了更快激起民愤。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锦衣卫立即分头行动。石春虎亲率数人,先是拦住一个惊慌失措的丫鬟,问她:“知不知道绿英在哪里?” 那丫鬟早吓得真魂出窍,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石春虎心中一紧,暗想难道这案子真的冤枉了董其昌? 转念一想,如果董其昌偷拐民女入府,肯定得掩人耳目,一个普通的丫鬟不知情也没什么奇怪的。于是他又追问:“你们府上的管家叫什么?他一直是府中的管家么?住在那间房里?” “管家姓白,倒不是老爷家的家生仆人。”那丫鬟惊魂未定地道,“他是三年前来府上的,因为很懂古玩字画的价值,老爷很器重他,后来就让他做了大管家。后面那间正房就是白管家的屋子。” 石春虎心中一动,立即率几名锦衣卫来到那间正房之前。一人刚要上前推房门,石春虎急抬手制止,先是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动静,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这才猛地推开房门,一个箭步跳入房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只是桌上沏的茶还在冒着热气。 “搜!”石春虎一声令下,几名锦衣卫立即翻箱倒柜地搜起那件神秘的物品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春虎已是满头冷汗。皇帝对此次搜查寄予厚望,还亲自策划行动;如果再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石春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皇帝交待了! 忽听一名锦衣卫惊呼道:“千户大人,你看看这个!” 石春虎剑眉一扬,立即凑上去观看。原来那名锦衣卫负责搜衣柜,他从一大堆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中,竟拽出来一件漆黑色的夜行衣!夜行衣的左胸处,还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图案,几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朵白色莲花! “白莲教!”几人同时惊呼出声! 这下石春虎心里可有底了。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朝廷严旨缉拿白莲教成员;可是除了一些被蒙蔽着刚入教的教众以外,那些骨干分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锦衣卫明察暗访了好几个月,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可如今,白莲教的标志突然出现在董其昌府管家的一件夜行衣上,这就说明,这个所谓的“白管家”至少和白莲教有密切的关系!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石春虎登时精神大振道:“再给我仔细地搜!” 又过了片刻,一名心思细密的锦衣卫嘟囔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衣柜好像动过。你们看,地砖上有衣柜腿的压痕,说明衣柜原来不在这个位置。” “立即挪开衣柜!” 石春虎大吼一声,与几名锦衣卫合力搬开衣柜,立即发现衣柜后面的墙上,有一块砖明显地松动了。石春虎小心翼翼地将砖抽出,伸手一掏,果然从洞中掏出一个小木匣来!打开木匣,赫然是王国正所说的那张京师城门方位图,以及几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得很满,却不知是什么文字! “罪证有了!”石春虎兴奋而又紧张地道,“想来他是把这东西藏到衣柜后面,听到动静却来不及把东西拿出来,自己仓惶逃跑了。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众锦衣卫便在府中更加仔细地搜索起来。而与此同时,愤怒的百姓也把董府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绿英的踪迹。 “会不会有地窖或是密道之类的东西?”王国正灵机一动道。 “对呀!”石春虎眼前一亮,立即命众人分头去找。不多时,便在后花园找到一眼废弃的井,石春虎身先士卒,第一个用绳子系了下去。 刚到井底,黑暗中还无法见物,就听侧面传来嘤嘤哭泣之声。石春虎这才发现,井壁上开了一条暗道,真的通往一间密室! 他立即钻过暗道,一脚踢开密室的门,里面立即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不…不要过来!绿英宁死不从!” 第952章 人赃并获(二更) 石春虎万万没想到,名望极高的收藏大家董其昌的府中,居然存在一间幽暗的井下密室!密室内有一个铁制囚笼,一名十几岁的少女正在囚笼中瑟瑟发抖。 经过简单的询问,石春虎确定她就是失踪的民女绿英。这下石春虎可是火冒三丈,心想这董其昌真是人面兽心!又不禁暗暗佩服朱由检,如果不是皇帝使出这一招,绿英是断然找不到的。 他赶忙背起绿英,小心翼翼地从井口出去,登时又激起锦衣卫们的一片欢呼,以及对董其昌的怒骂。 现在可谓是人赃并获,锦衣卫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而且这时候再不亮明身份也不行了,因为愤怒的人群已经开始在董府中乱翻乱砸,搞得一片狼藉。还有人把董其昌手书、悬于书房门口的“抱珠阁”匾额摘了下来,投入花园的莲池当中,拍手大笑道:“董其昌直沉水底了!”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已有失去控制的危险,石春虎忙命锦衣卫们亮出绣春刀和锦衣卫腰牌,厉声喝止打砸的人群。大部分人一见是锦衣卫,那可比官府更惹不起,惊骇之下纷纷呆立于当场。 也有少数人本来就是想趁乱进来偷鸡摸狗的,已经偷拿了一些值钱的古玩字画想偷偷溜出府去。不过锦衣卫早有准备,已把董府前后门堵死。石春虎厉声吼道:“董府私藏民女,已被查获。百姓出于义愤入府搜人者无罪,少时锦衣卫搜查完毕后即可离开;别有用心、偷拿府中器物者,以盗贼论处!” 幸亏锦衣卫迅速出手,局面才被控制下来。在刚才的混乱之中,竟有人把董府的厨房点着了,若不是锦衣卫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石春虎也是后怕不已,心想万一要找的人和东西没找着,再把董府给一把火烧光了,自己还不得以死谢罪! 见局势基本稳定,石春虎吩咐锦衣卫马上去宫中送信。因为董其昌身为致仕尚书,规格太高,若不奉明旨,锦衣卫是无权抓捕的。与此同时,他也派人去把董其昌先找出来,还有那个直接嫌疑犯白管家。 过不多时,面色苍白的董其昌颤颤巍巍地从后宅赶了过来。方才一片大乱之时,他还以为愤怒的老百姓要打死他,吓得藏在一房小妾的绣床之下不敢出来。如今见到锦衣卫,董其昌似乎又恢复了些底气,对石春虎满脸堆笑道:“幸亏将军来得及时,否则老夫之宅就要毁于这伙暴徒手中,即是老夫亦有性命之忧…” “尚书大人,先别说那些没用的,”石春虎一见董其昌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地道,“您能否解释一下这名少女是怎么回事?” “她…她不是…”董其昌愕然望着惊魂甫定的绿英,“这位将军,她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老夫府里?” 周围众人立刻发出一片喝骂之声:“老东西还要不要脸,人都搜出来了还敢装傻!” 石春虎同样义愤填膺,但碍于董其昌的身份,只好暂时忍耐。过了片刻,又有锦衣卫来报:“启禀千户大人,没找到白管家!不过…” “不过什么?”石春虎一听就把眼睛瞪圆了。 那锦衣卫嗫嚅着道:“不过刚才有一个人翻墙逃出董府,弟兄们看见他了,并且在后面紧追,不过这小子脚下十分了得,三蹿两蹦就钻入人群中不见了…” “废物!”石春虎大为懊恼,刚要痛骂这名锦衣卫,忽听府门外车马之声隆隆,随即有人高呼:“圣上驾到!” 院内的所有人全都吓得跪倒在地。过了片刻,一名十六七岁、身着明黄色长袍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院内,朗声笑道:“各位父老请平身!朕听说轰动京师的少女失踪案有了进展,绿英姑娘找到了,她人在哪里?” 来人正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他对这次由他一手策划的行动也极为关心,刚得到禀报就飞马赶来了。 那少女绿英忙匍伏于地,战战兢兢地道:“万岁爷,民女便是绿英。” 朱由检忙双手将她搀起,关切地道:“姑娘受苦了。来人,快找张椅子让绿英姑娘坐下休息!” 忙有人搬来两张椅子,一张让朱由检坐,另一张摆在绿英面前。绿英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当今天子,哪敢就座,最后还是朱由检将她强按着坐了。这时他才转向董其昌冷笑道:“尚书大人,能否给朕解释一下,绿英姑娘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其昌哪能料到皇帝会因为这件事亲自来到他府中,早已吓得面如死灰,连连向上磕头道:“陛下,臣全不知情,全不知情啊!” 朱由检满脸厌恶地斜了董其昌一眼,才问绿英:“姑娘,还是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吧。不要害怕,朕为你做主!” 绿英慌忙重新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道:“十余日前,一天晚间民女在街上卖花,有个自称白管家的过来,说他家老爷要把花全买了,花束太多不好拿,让民女送到府上。民女不知有诈,就跟着他来了,哪知刚一进这里,就被那白管家抓了! “他把民女关在井中的囚笼里,强迫民女同意嫁给董老尚书为妾,否则就要饿死民女。民女抵死不从,可能他也怕闹出人命,每天一日三餐按时送来。可是民女哪有心情吃得下!万岁爷,离家这么多天,爹娘肯定想民女想疯了,求万岁让民女马上回家…” 朱由检听了不禁黯然道:“绿英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父亲已经亡故了…” “啊!我苦命的爹爹呀!”当绿英听朱由检讲完此前经过,当即失声痛哭,凄惨无比,周围众人听得都是默默垂泪,朱由检的眼眶也湿润了。 不过他还是冷静地道:“绿英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朕再问你,这么多天以来,你只见过那个白管家么?见过董尚书没有?” “没有。”绿英摇头茫然道,“都是白管家来威胁劝诱我,他还让我加入什么什么教,为什么尊者献身…对了,是白莲教!” 今天有事,凌晨三点就出门赶路了,下午才回来,实在太疲劳了,今天只有二更,请各位大大谅解! 第953章 八思巴文(一更) 一听到“白莲教”三个字,朱由检立即意识到事关重大,马上示意绿英停口,将她和董其昌带入房中继续盘问。好在当时绿英周围都是锦衣卫,进来闹事的百姓被锦衣卫隔得较远,所以也不知道这案子居然还牵涉到白莲教。 孰料刚进房门,就有锦衣卫进来禀报:“圣上,府门外有首辅韩曠及阁臣李标、钱龙锡求见。” 朱由检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暗想这老三位来得好快。大概董其昌虽非东林党,但以其诗画才情,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听说他家出事,这几位阁臣是要帮他出头求情罢。见见也好,正好让他们认清董其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朱由检命锦衣卫放进,须臾三人进屋见礼。朱由检对他们倒也很尊敬,立即命锦衣卫看座。 谢恩已毕,首辅韩曠屁股沾了一下椅子,立即重新起身奏道:“陛下,臣刚刚听说乱民冲击董老尚书府,顺天府府尹阮大铖想过来缉拿乱民,却被锦衣卫阻住。圣上又亲临董府,敢问,到底出了何等大事?” 李标也涨红了脸道:“董老尚书诗画文章名满天下,今日何故遭此无妄之灾?陛下若不能还董其昌一个公道,恐怕难平天下士人之心!” 钱龙锡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等着朱由检开口。 朱由检心中思忖:这三位阁臣的性情风格截然不同。李标是典型的东林党人,感情倾向极其强烈,凡是他认为和自己一个阵营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袒护。 韩曠则要沉稳得多,知道朱由检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因此也没有开口便替董其昌说好话。看来这位首辅尚能持中公允,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董其昌的。 而最为冷静的则是钱龙锡,他这招叫后发制人,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难怪钱龙锡不论在朝在野,均是声望日隆。 当然,这三位都是内阁成员,白莲教的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们,朱由检就让绿英把经过又讲述了一遍。然后又命石春虎呈上从白管家房中搜出的夜行衣,以及那个小木匣,让三位阁臣过目。 夜行衣和木匣中的方位图一目了然,就不用多说了;而那几张用不知何种文字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朱由检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韩曠和李标同样面面相觑。 钱龙锡看罢却大惊失色道:“这是八思巴文!” 众人全都愕然,包括朱由检都不知道这“八思巴文”是什么文字,便让钱龙锡讲解。 钱龙锡侃侃而言道:“陛下、二位大人,八思巴是元朝忽必烈为帝时的‘国师’。他本是乌斯藏人,彼时藏区政教合一,八思巴即为密宗萨迦派的‘法王’。因蒙古人笃信佛教,忽必烈对八思巴极为尊崇。其时蒙古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所用文字系借用畏兀尔文。因八思巴博学多才,忽必烈便命他创制蒙古文字。八思巴借鉴藏文和汉字篆文,创制了一种新文字,后世称为‘八思巴文’。” “那八思巴文就是蒙古文了?”朱由检问道,“看来,这封密信是要送给蒙古人的。” “不然,八思巴文并非蒙古人现在使用的文字。”钱龙锡纠正道,“八思巴文又称‘蒙古新字’,因为字形难记难写,只用于当时的朝廷文书,在民间并未,蒙古人自己还是习惯使用畏兀尔文,即所谓‘蒙古小字’。当时元廷还专门任用一批只会八思巴文、不会蒙古语的汉人官吏,负责到军中传令。因为八思巴文实际上是对蒙古语的音译,汉人可以读出,但不明白其含义,因而不会泄密;蒙古人可以听懂,但是看又看不懂。因此蒙元败亡之后,这种文字就逐渐废弃不用了。” “没想到先生对八思巴文还有研究。”朱由检敬佩地道,“那先生能否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钱龙锡摇头笑道:“臣不懂蒙古语,这八思巴文也只能将其读出,而不知道他真正的含义。须得找个蒙古人来听臣朗诵,然后口译,方可知晓。” “这个好说。”朱由检立即对石春虎道,“把那个色勒莫押来,另外从工地上也随便找几个蒙古人,让他们的口译互相印证,防止蒙古人故意错译。” 在等待蒙古人过来这段时间里,董其昌对朱由检连连叩头,哆哆嗦嗦地道:“陛…陛下,臣只知道此人姓白名中通,三年前来臣府上。因为他颇懂古玩字画行情,臣才让他做了管家。根本没想到他在井中掏出一间密室,更没想到他居然背着臣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鉴!” 三位阁臣也为董其昌求情。他们认为董其昌没有说假话,他府中隐藏了白莲教徒,进行这种隐秘的勾当,还偷拐民女入府,做为一府之主,他当然难辞其责;但是若说所有的事都是董其昌指使,则缺乏证据。三人以自己的官职担保,董其昌不会加入白莲教,更不会里通外敌,求朱由检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董其昌。 朱由检厌恶地瞥了董其昌一眼,才对三位阁臣笑道:“三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根据现有的事实,只能说董其昌未必知情,却不能证明他一定不知情,你们说对么?如果朕让锦衣卫严审董其昌,恐怕亦不为过吧?” 三人一时语塞,董其昌则吓得抖作一团。他当然知道,进了锦衣卫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朕倒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董其昌确不知情。”朱由检心中暗笑董其昌既无耻又贪生怕死,表面上却正色道,“第一,据民女绿英所述,白中通迫她加入白莲教,然后再嫁给董其昌做妾。这说明白中通是想通过绿英控制董其昌,如果董其昌已经是白莲教徒,如此岂非多此一举?第二,绿英被劫入府多日,只与白中通天天见面,却未见到董其昌,也未遭到侮辱。以董其昌的为人,如果此事是他指使,绿英早惨遭他的毒手了,岂能守身如玉到现在?董其昌,你说是也不是?” 第954章 通敌密信(二更) 面对朱由检的诘问,董其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按说这番话排除了董其昌加入邪教、里通外敌的嫌疑,董其昌理应求之不得;可是他若承认皇帝所说,那就等于自认人品卑劣、色欲熏心。 可是董其昌思忖再三,还是分出了事情的轻重。承认皇帝所说虽然丢人,但还不致犯罪,顶多是丢官罢职;可若不能洗清嫌疑,就得进诏狱受审,搞不好老命就没了! 因此他终于涨红着老脸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在那个…上头是有些荒唐,但绝无谋逆通敌之心啊!” 董其昌这么一认,三位阁臣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中却对他大为鄙夷,不愿再与这样道貌岸然的人为伍。 李标为人性情最为耿直,当即奏道:“陛下明察秋毫,不罪董其昌,真明君也。不过其家奴为恶,董其昌至少有失察之责;况且殴打羞辱陆家女眷,激起民愤,此亦为董其昌咎由自取。若是当朝命官如此,降级罚俸是少不了的,削职为民亦不为过。不过董其昌已致仕,如何惩处,还请陛下圣断。” 韩曠与钱龙锡也默然不语。他们今天本是来保董其昌的,没想到最后保下董其昌的反而是皇帝,李标倒参奏起董其昌来。这戏剧性的变化,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朱由检则沉吟片刻,转向董其昌冷冷地道:“你可知罪?” “臣该死罪!”董其昌脸色惨白,连连叩头道,“奸人藏身于臣府中数年,臣竟一无所知…” “你的罪不是这个!”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若不是你为老不尊,色胆包天,觊觎民女,哪有后面这一连串的事?现在你气死陆老伯,殴辱陆家女眷,这笔帐该怎么算?” “臣…臣…”董其昌“臣”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李标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道:“陛下,臣以为当将董其昌之无耻行为昭告天下,同时发下海捕公文,缉拿逃跑的白中通,严查白莲教众!” 钱龙锡却轻轻摇了摇头。朱由检见了道:“看来先生有不同看法,不妨言之。” 钱龙锡轻咳一声道:“臣倒以为,陛下应将此事压下。” “怎么,稚文(钱龙锡字稚文),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护着他么?”李标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钱龙锡则认真地道:“董其昌固然卑鄙不堪,但与白莲教和间谍案相比,他个人荣辱与否实在微不足道。如今白中通在逃,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伙。如果陛下大张旗鼓地搜索其人,不但难以抓到,反会惊动其他暗藏的白莲教徒。 “依臣之见,不如暂将今日的‘民抄董宦’定性为乱民生事,将闯入董府的人暂行收监。如此一来,白中通就可能误以为这次抄检不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还会冒险回府来取这个匣子,那时便可将其一举拿下。” “妙计!”朱由检拍手笑道,“先生谋虑过人,朕受教了。不过咱们也得尽快搞清这些八思巴文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恐怕那个白莲教徒是不会回来的。蒙古人带来了没有?” 正好石春虎将色勒莫和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押了来。朱由检便让这些蒙古人分别进来,请钱龙锡将这些八思巴文逐字逐句地朗诵出来,再让这些蒙古人分别翻译。 那几个鄂尔多斯部的蒙古人已经被俘大半年,最近又经过艰苦的劳动改造,早就没了桀骜不驯的脾气。那个色勒莫就更不敢撒谎,他已经让石春虎收拾得快不成人形了。 几个蒙古人分别翻译完以后,朱由检与三位阁臣将几份翻译互相比对,基本一致。而密信的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原来这封密信不是写给某个蒙古部落的酋长,而是写给“大金国天聪大汗”皇太极的!内容除了详细地介绍了京师新建外城的情况,还将明军各镇边军及各地卫所的驻军情况一股脑地告诉了皇太极,包括驻军数量、领兵将领、战斗力强弱等等,恐怕兵部给朱由检的报告写得都没这个全! 除了明军的军事部署外,这封密信还将大明内部的种种困难,包括流贼肆虐、西南不宁、倭寇袭扰等情况,都添油加醋地泄露给皇太极。最后还怂恿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自朱棣窃据神器,其子孙不肖日甚,朱由检尤劣,多行不义,自毙不远,气数将尽矣。大汗英武伟烈,天纵大才,麾下兵精将悍,此殆天所以资大汗也。若仅偏安北地,是大材小用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惟大汗深思之!”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不过既然此事有白莲教参与,朱由检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出自白莲教主之口。一想到那个阴险歹毒的朱允炆,朱由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王恭厂大爆炸,以及因此香消玉殒的李贞妍,眼睛当时就红了,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掷于地下,摔了个粉碎! 见朱由检勃然动怒,三位阁臣吓得齐齐跪倒劝道:“此乃悖乱之人胡言乱语,陛下何必动怒,以伤龙体?” “朕不是气他骂朕,朕是气他卖国!”朱由检咬牙切齿地道,“觉得朕不好,你想坐江山,尽管堂堂正正地来呀,为何要勾结鞑子?汉奸,彻头彻尾的汉奸!” 钱龙锡沉声奏道:“若是国泰民安,此等宵小之辈自然没有机会。非得天下大乱,朝廷焦头烂额,他们才能趁乱取势。故而他们宁肯卖国,也要把局势搅乱,为此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韩曠与李标也气得银须乱抖道:“臣等请陛下降旨,立即关闭京师所有城门,全城缉拿白莲教徒与鞑子奸细。为防奸细泄密,外城施工应暂停!” 朱由检这时却已冷静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摇摇头道:“京师人口不下百万,这些汉奸又混在百姓之中,他脑袋上又没刻着字,怎么查?算了,不查了,难道听见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么!” 第955章 天降石灰(一更) “民抄董宦”事件在京师轰动一时,然而最后的处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所有冲击董其昌府的人,不问首从,也不论是否从董府偷东西,一律关入锦衣卫大牢。顺天府的人想进去调查,也被锦衣卫挡了回去,说是董老尚书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至于民间纷传的“私藏民女”,锦衣卫宣称查无此事,纯属一派胡言,皇帝还在董府大门口亲自安慰了董其昌几句,这才起驾回宫。 一场闹剧过后,京师的气氛看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老百姓们虽然对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感到有些忿忿不平,觉得皇帝说到底还是护着那些当官的,但毕竟事不关己,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只有那些闹事被抓的家属着了慌,纷纷到北镇抚司衙门口去打探消息,却被告知这些人都没多大事,皇帝只是气他们目无法纪私闯民宅,但正所谓“法不责众”,又没造成多大损失,顶多关个三两天就会放人。 一连两天过去了,这次事件似乎已经被忙碌的京师百姓完全遗忘。董其昌府门外头一天有十来名锦衣卫站岗,第二天连站岗的也没有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是经此一闹,董其昌全府上下的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连着两天没有出门,每天都是早早地熄灯睡觉。 就在第二天深夜子时,董府外的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突然,街角边闪过一条黑色人影,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贴近董府院墙,手脚并用,如同狸猫般灵敏地攀上墙头,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这名黑衣人对董府格局极为熟悉,拐弯抹角就来到一座漆黑的房舍前面。他又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无人发现后,轻轻地拨开房门,闪身进屋。 屋内还算正常,只有桌上的茶壶茶碗摔碎在地下。黑衣人双目精光一闪,匆匆来到贴墙摆着的大衣柜前,小心翼翼地将衣柜移开,露出后面的墙洞。伸手一掏,一个木制小匣子便被掏了出来。 黑衣人急忙打开检查,发现那几页纸一张也没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立即把木匣揣入怀中,又把衣柜恢复原位,闪身出屋翻墙而出,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这黑衣人随即在黑暗的小巷中钻来钻去,终于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四合小院前。见四周无人,他轻扣院门三下,里面立即有人开门。 黑衣人急忙闪身进去,来到点着微弱烛光的正房。昏暗颤动的光线,将十余个黑暗中的面孔映得异常狰狞可怖。 “怎么样?”见黑衣人进来,为首的一人急切地问道。 黑衣人赶紧道:“回堂主,教主洪福齐天,东西原封没动,属下已经带回来了。”说着便把木匣双手奉上。 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那“堂主”打开木匣反复检查几遍后,也长出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本来觉得董其昌是致仕尚书,他府中应该安全得很,才让你去给他当个管家,哪知道会出这么档子事!你路上没被跟踪吧?” “堂主放心,属下小心得很,”黑衣人讨好地道,“不论是在路上,还是在董府里,一个人都没碰到。” “好!”堂主兴奋地两眼放光道,“这就叫好事多磨,这次我们分堂立下大功,教主一定会升我为金刚,你们这些出力的也都重重有赏!快把范先生请出来!” 这时帘栊一挑,一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堂主郑重其事地将木匣交给此人道:“范先生,里面的东西是我们全教上下几个月的心血,请一定转呈大汗。教主殷切盼望大汗早日挥戈入关,到时我们这边也会揭竿而起。北有八旗精锐,南有我们数十万教众,一定能灭了昏君!到时候…” 那位范先生看过木匣中的东西后也是喜出望外,满面春风道:“也请贵教主放心。南宋与金划江而治,已有范例在先。学生叔父乃大汗身边得力之人,必力谏大汗与贵教主精诚合作。” “那就有劳范先生了!”堂主喜滋滋地道,“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先生不妨小憩片刻。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扮作行商,护送先生出京师。希望下次相见,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有人冷冷地道:“关系这么好还下次再见干什么,天天在一块呆着,黄泉路上也就伴走,那有多好!” “啊!”房内十余人全都大惊失色,院内可是有他们的警戒哨啊! 堂主立即命人吹熄蜡烛,十余人各拉兵刃,刚要往外硬闯,忽听上方“轰隆”一声巨响,房顶已被人击出一个大洞,随即一些看起来像是面粉的东西就从洞口劈头盖脑地倾洒下来。顷刻之间,十几人全成了“雪人”! “不好,是生石灰粉…”堂主刚说了半句,嘴里就灌进了大量的粉末,眼睛也全被糊住,直痛得惨叫连连! 生石灰就是氧化钙,遇水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氢氧化钙,也就是熟石灰。氢氧化钙本身就是强碱,有较强的腐蚀性,再加上反应的过程中会释放出大量热量,不论是眼泪还是唾液,粘到生石灰粉立即反应,产生强烈的烧灼感。这些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都中招,别说打斗了,连眼都睁不开! 这时院外杀声暴起,数百名锦衣卫从黑暗中同时杀出,将小院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为首的将领一脚踹开院门,大踏步走进院内,对立在房门外的一名黑衣人肃容行礼道:“队长,这次多亏您老人家亲自出手,否则抓捕也不会这么顺利。” 那黑衣人却微微一笑道:“春虎,你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别老队长、队长地叫,让外面那些官员听见了岂不麻烦。” “是,燕将军!”来将正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他接着将手一招道,“进房拿人!” 后面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先用纱布包住头,然后冲进仍然粉尘弥漫的房间,将那十几个失去抵抗能力的倒霉蛋全都绳捆索绑押了出来。石春虎数罢人数满意地道:“很好,一下就抓住十七个。通知王国正,刘文秀那边同时收网!队长,啊不,燕将军,您是否要立即禀报圣上?” “不用了,直接回北镇抚司吧,”黑衣人苦笑一声道,“圣上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来咱们今夜是别想睡觉了!” 第956章 酷刑惩奸(二更) 锦衣卫外松内紧、欲擒故纵,故意将“民抄董宦”一案压下来,果然欺骗了那个隐藏在董府中的白管家。其实石春虎早已在京师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鱼儿上钩。白管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董府取回密信,其实那不过是锦衣卫为了顺藤摸瓜,故意放他走的。 朱由检对这次抓捕行动也极为重视,不但亲自坐镇北镇抚司,为了确保将贼人一网打尽并不走漏风声,还专门派出皇城警卫团协助锦衣卫行动。最后的抓捕由燕凌亲自实施,他凭借高超的武功,先解决了在院中放哨的白莲教徒,然后让几名警卫团战士从房顶往屋内投生石灰粉,一下子让屋里的人全部丧失抵抗能力,甚至就连自杀都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王国正也果断行动,将那个最先传递密信的刘文秀,以及那天故意与刘文秀在茅厕递东西的“张老板”逮捕归案。 十九名案犯押回北镇抚司时,朱由检早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在连夜突审之前,锦衣卫们不得不找来菜油为这些人清洗眼睛和口鼻,若是用水洗的话,这些人就要被活活蜇死了。 当然,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既然落网,那就必死无疑。横竖也是个死,索性来个一言不发。 朱由检早料到这些人会如此,对石春虎微微颔首道:“上手段!” 锦衣卫本来就有的是刑讯手段,严振纲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后,更把他那些刑讯心得整理成书,对付什么样的犯人用什么刑罚,先用哪种后用哪种,用到什么程度,都写得非常清楚。 像这些既为邪教教徒、又里通外敌的重犯,就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型,跟他们讲道理是完全没用的,因而石春虎一上来就用上了最残酷、最惨无人道的刑罚。钉竹签、上夹棍、烧红的烙铁之类,已经算是常规手段,像“梳洗”、“过山龙”、“水落石出”等极具“创意”的刑罚,才真正让人胆寒! 所谓“梳洗”,可不是给犯人洗脸梳头,而是把犯人剥光,用铁刷子硬从身上往下刮皮肉,见骨方止;“过山龙”则是用一根长长的锡管将犯人缠住,锡管的一头灌入滚烫的开水,流遍犯人全身后再从另一头流出,而注水一直不停,就等于把犯人扔进滚水中烹煮一般;“水落石出”听起来很雅,实则是不停地给犯人灌凉水,直到灌得实在灌不进去了,再猛踹其胸腹,犯人立刻七窍喷水,喷完了再灌!… 这些重犯基本上都是白莲教徒,大概都被教主洗脑了,对常规刑罚还真能负隅顽抗。然而当石春虎祭出后面这些手段,就是再嘴硬的人也挺不住了,纷纷如实招供。 惟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位“范先生”。别说“梳洗”等酷刑了,用刑者的指头还没碰着他,他就吓得连连求饶道:“千万别用刑,我全招!” 朱由检一问,才知道此人名叫范承隆,是著名汉奸、皇太极的汉人智囊范文程的亲侄子。此次潜入京师,正是为了窃取大明的机密情报。 朱由检心中一寒,忙追问道:“像你这样的间谍,鞑子派出来多少?除京师之外,其他地方可有分布?” 范承隆赶紧讨好地道:“回万岁,奴才在鞑子那里人微言轻,即是奴才的叔父,也只能赞画,无法参与决策和具体布置,因此奴才也不知道大汗,啊不,鞑子,鞑子一共派来多少人。我们之间都互不联系,奴才绝不敢有半点欺瞒。万岁爷,奴才本是沈阳人氏,沈阳被鞑子攻占后,迫不得已才投降了女真人,如今已幡然悔悟了,还求万岁爷饶奴才一命,奴才还有用处!” “哦?”朱由检带着嘲讽的微笑道,“你还有何用处?” “只要万岁不杀奴才,奴才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返回辽东去。”范承隆谄媚地道,“届时奴才便可将鞑子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关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奴才的帮助,万岁何愁辽东不能平定…” “放你娘的屁!”还没等范承隆说完,朱由检勃然大怒,啐了他一脸道,“朕是要向辽东派间谍,不过真正的间谍,都是对国家和民族最为忠诚、不但可以牺牲性命,就连身后名誉都可以牺牲的大忠大勇之义士。而像你这样卑鄙无耻、枉披一张人皮的汉奸,既然已经投敌求荣,还指望朕能宽恕你?石春虎,把那本册子上的东西挨个给他来一遍,一项也不许漏掉!” 伴着范承隆杀猪般的惨嚎声,朱由检又重点审问了几名白莲教徒,包括刘文秀、白管家和那个堂主。白管家和堂主供认,他们属于白莲教京师分堂,与女真人早有秘密联系。此次是奉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大轮金刚”之命,从刘文秀手中把密信转交给范承隆,其他一概不知。 而刘文秀属于白莲教洛阳分堂,平时用经商掩护身份。这次是教主亲至洛阳,通过堂主让他设法绘制京师城门方位图,并将密信一并转交给京师分堂的人。但是他本人从未见过教主,更不知教主身在何方。 朱由检听罢不禁双眉紧蹙,暗想这白莲教可真是组织严密,神秘莫测。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那个“朱允炆”就失去了踪迹,整个白莲教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到现在才知道,他们一直潜伏在民间,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朱允炆”为了自己做皇帝,竟然不惜出卖国家利益,勾结女真人攻打大明,而且开出了“划江而治”的条件! 审讯进行了一夜,朱由检也彻夜未眠,直到黎明才返回紫禁城。今天不用早朝,他也疲倦至极,便到皇后蕊儿的坤宁宫倒头就睡。 可是他心中有事,如何能睡得踏实?才半个多时辰,他就在梦中高声喝骂“白莲教贼子卖国,朕必诛之”,结果自己惊醒过来。 “万岁,您做恶梦了?”蕊儿一边温柔地为朱由检擦去额头的冷汗,一边轻声问道。 “哦,没事。朕梦到了白莲教主…” 朱由检刚说到这里,蕊儿突然一怔,随即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第957章 难以为继(恢复更新) 朱由检是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流泪的。蕊儿这一掉眼泪,朱由检就慌了神,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可是再三追问,蕊儿却又不说为何落泪,搞得朱由检六神无主。 过了半晌,朱由检才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想起你的孪生妹妹蕾儿了?” 蕊儿黯然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却最终忍不住道:“万岁,您是不是要把白莲教一网打尽?他们犯了这么重的罪,您是不是…啊,不…臣妾不该问这些的,请万岁…” 朱由检见蕊儿神色惶然,自然猜出她心中想什么,将她揽在怀中温言劝慰道:“这有什么不可问的?祖制是有‘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但有些祖制为夫早晚要改。总有一天,为夫要让天下女子皆可像男人一样读书、科举、做官,为国出力,何况是我的巾帼不让须眉的蕊儿? “至于白莲教,那个教主卖国通敌,确实犯下了天字第一号的重罪,参与其事的也绝不可恕。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蕾儿也参与其中,而且根据为夫对蕾儿的了解,她只是少不更事,被白莲教主利用,但天性善良。不论是在武昌还是在香积寺,她都可以杀了为夫,但她没有那么做。不但如此,她连路旁的乞儿都会怜惜,又怎会做出卖天下百姓的事?” 蕊儿听朱由检的分析入情入理,也不禁咬唇垂泪道:“蕊儿也不相信妹妹会做那种事!如果她真做了,不消万岁出手,蕊儿和父亲也会大义灭亲…不过自从香积寺一别,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蕾儿的消息,…” 朱由检也蹙眉道:“为夫也是担心这个。白莲教主爪牙众多,手眼通天,他会不会知道了蕾儿两次故意饶为夫性命的事情?如果知道,会不会因此怪罪蕾儿,甚至…囚禁她?” 其实朱由检还没敢说出最坏的可能,但蕊儿已经受不了了,当即痛哭失声道:“万岁,求求您救救蕾儿吧!不管她犯了多少罪,蕊儿愿替她承担,只要您把她从白莲教的魔掌中救出来,蕊儿就将她锁起来,终生不让她出去,再不让她为非作歹…” 朱由检赶紧劝慰道:“不消蕊儿嘱咐,为夫已经在做了。自从发现内奸和间谍后,我也受到点启发:只许他们用间谍和卧底,为夫就不能用么?你且放宽心,也许很快就会有蕾儿的消息,到时为夫一定想方设法把她完好无缺地送到你的面前。” 蕊儿这才稍稍释怀,重新服侍朱由检躺下。不过这回朱由检可睡不着了,因为蕊儿梨花带雨之下更显柔媚可人,让他忍不住 雨散云收之后,朱由检仍怜惜地抚摸着蕊儿的脸蛋道:“唉,我的蕊儿瘦了!你也不要太过忧虑了,蕾儿那么善良,老天会保佑她没事的。” 蕊儿忙道:“万岁误会了,蕊儿不光是因为思念蕾儿而忧虑。这几个月内库花钱如流水,长此以往可不行啊!” 说到内帑银,朱由检也皱紧了眉头。虽然查抄魏忠贤等罪犯,再加上搜出太监隐匿转移的银子,最多的时候内库有五千多万两,可现在已经花掉将近两千万两了。尽管蕊儿依着朱由检的吩咐,对内库把得极严,但有几项大开支,是无论如何不能省的。 第一就是扩建京师、重修通惠河和修建山海关重城,这三大工程至少需要一千万两,现在已经花了五百多万两,工程离竣工还早,一千万两的预算还不一定够。 第二是兴办医院,并开展灭鼠运动。在包玉怜的主持下,太医院已经开始把京师的经验到全国。但由于“官办医院”的基础为零,无论是租用场地、招聘郎中还是开设药房,都需要大把的银子砸,至今已经花掉二百万两。由于不收诊费,药上也不赚钱,再加上一直在支付灭鼠的银两,医疗卫生这一块是支出远远大于收入,以后花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多。 第三是大造火器。本来朝廷建造火器是由工部负责,可是随着王恭厂大爆炸,贮存在京师的火器弹药全部化为乌有。后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朝廷又没钱,指望着工部“灾后重建”那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工部的制造水平也根本无法满足朱由检的要求。 于是朱由检很快把秦王庄兵工厂迁到了京师,并广招工匠,大量采购原料,突击制造火器弹药。过去秦王庄兵工厂有几百工匠,现在则有近万名,每天消耗的原料也十分惊人。到目前为止,也至少花了二百多万两银子。 第四就是从履行与葡萄牙的协议,购买良种战马、大炮和军舰。虽然货物还没到,五百万两的货款必须预留出来。 除了这四大项以外,各地发生灾情,以及某些官军欠饷,户部是一文银子也拿不出来,朱由检也不得不从内帑银中挤。若不是蕊儿严格把关,有的时候甚至连朱由检要银子都驳,别说二千万两,三千万两都花出去了。 而朱由检设想的以五洲商社为龙头,大力发展商业,收取商业税缴入内库,想法虽好,却是远水不解近渴。毕竟五洲商社的业务还基本局限在京师,对整个帝国的商业格局还是没什么影响。现在想要正式推出商业税,还是会遭遇极大的阻力,没个几年,别想收上来银子。而且为了让五洲商社更好地发展,本来该缴纳的税款,朱由检也都拨还给朱存棋了,所以这一块还是没有收入。 至于内帑银的其他来源,比如盐税、矿税等,一是存在种种原因,导致根本收不上来;二是即使收上来了也是杯水车薪。所以难怪蕊儿忧心忡忡,朱由检必须得想一个法子,大幅补充内库,否则他的种种改革就难以为继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再也没心思在温柔乡里享受了,他不得不拿开蕊儿的玉臂苦笑道:“为夫已经让袁可立和王在晋这两位老爷子在养心殿候着,看来有一招必须现在就用了。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为夫这个皇帝做得,可比和尚苦多了!” ps:今天去医院检查并无大碍,可能是前几天没有休息好。今天回来晚了只有一更,从明天开始恢复更新,争取把少更的章节尽快补回来,多谢各位大大的理解与支持~ 第958章 还施彼身(一更) 相对于其他阁臣,朱由检对孙承宗、王在晋和袁可立这三位老臣,一直是另眼看待。这不光是因为三人皆与朱由检有旧,更因为他们做为吏、户、兵部尚书,承担了大量的事务性工作。自从起复以来,三人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并且刻意回避与东林党人争权夺势,这一点让朱由检非常感动。 比如王在晋,做为户部尚书,全国正常岁入一共就三百多万两银子,军饷和官员爵位俸禄就占去了绝大部分,再加上过去的欠饷,支出已经超过收入。从去岁到今春,全国又是普遍大旱,尤以陕西、河南等地为重,更兼流贼肆虐,岁入就更少了。在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下,若不是王在晋与户部侍郎毕自严等人殚精竭虑、精打细算,恐怕朝廷连维持正常运转都困难。 又如袁可立,做为兵部尚书,他掌管全国百万官军,乍听起来是威风八面,实则比户部更难。这个时代的兵,有个戏谑的称呼叫“丘八”,是讽刺军人不通文墨,误将“兵”字当做竖排的“丘八”二字,其素质可想而知。 这些人可不像读书人一样讲什么礼义廉耻,打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要饷的时候却一个赛一个蹦得高,不给就要闹事,甚至是哗变。中原流贼肆虐,其中有不少过去就是官军,如今领不到饷了就倒打一耙。而没哗变的官军也好不了多少,吃空饷、杀良冒功、养寇自重这些活一样也不少干,朝廷还得想方设法哄着他们。 幸亏袁可立德高望重,门生遍及天下,各地文官武将还都卖他几分面子。朱由检登基半年以来,各地卫所官军总算没再出什么大乱子,这都已经让朱由检烧高香了。 这次朱由检召见二位老臣,却是另有要事。他首先传入袁可立,赐座后问道:“尚书大人,刘兴祚到京师了么?” 袁可立忙奏道:“臣奉陛下密谕,派可靠之人连夜去登州传旨,刘兴祚一行奉旨即行,昨夜刚刚抵京,暂住在臣府中。” 朱由检听罢微微颔首,立即派燕凌去袁府,将刘兴祚秘密宣入宫中。 要说起这位刘兴祚,也就是过去的刘爱塔,还真是饱经坎坷。他本是汉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女真人掳走为奴,后来凭才干得到努尔哈赤赏识,甚至成了老奴的女婿。但他一直心向大明,在袁可立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毅然回归,还把重病在身的努尔哈赤骗到金州。毛文龙跨海突袭得手,将已惊吓而死的努尔哈赤斩下首级,这就是“金州大捷”。 按理说这么大的功劳,无论如何也要给刘兴祚封个总兵。可当时袁可立被阉党排挤去职,毛文龙又想把金州大捷的功劳据为己有,刘兴祚乘船抵达登州以后,处境相当艰难,始终无法获得朝廷的信任,更别提担任正式官职了。他的妻子和儿女也都在金州之役中死去,只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兵跟随,心境十分凄苦。 所以刘兴祚今天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其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一进养心殿,刘兴祚就跪倒重重地磕了七八个响头,痛哭失声道:“罪臣刘兴祚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可立忙沉声责道:“刘兴祚,君前奏对,怎可失仪?” 朱由检却从御座上下来,亲手将刘兴祚搀起微笑道:“刘将军何罪之有,你是老贼授首的大功臣呀。说起来,你我也是生死之交呢。” 刘兴祚忙重新跪倒道:“当日若非陛下舍命相救,臣早已让毛文龙杀了…” “那什么,这段往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哈。”朱由检尴尬地笑道,心想当时自己为了戚美凤偷着前往登州,后来阴差阳错又发生了好多事,虽然最后有惊无险,毕竟是擅离藩地,传扬出去不好交待。 刘兴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忙转换话题道:“陛下今日召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这就说到正题了。朱由检屏退左右,养心殿内只剩下他、刘兴祚和袁可立三人,这才略带歉意地对刘兴祚道:“朕是有一项艰巨的任务想交给你做,只是太委屈你,怕你不肯…” 刘兴祚立即跪倒连连叩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迹,哽咽着道:“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臣赴汤蹈火,绝不推辞!哪怕是陛下要臣项上人头…” 朱由检忙止住他道:“没那么严重,朕岂会杀有功之臣。不过你是从鞑子那边过来的,很多官员不信任你,认为你有通敌嫌疑。” 刘兴祚一听就急了,刚想披肝沥胆地向朱由检痛陈心迹,袁可立威严地盯了他一眼道:“你稍安勿躁,且听圣上剖陈!” 刘兴祚只好忍住,朱由检则微微一笑道:“朕自然相信你,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不过尚书大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最近京师破获间谍大案,有汉奸偷着向鞑子派来的间谍传递机密情报。锦衣卫是抓了些人,但肯定还有暗伏的间谍,我们如果没有任何线索直接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刘兴祚似有所悟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嘿嘿奸笑道:“这件事倒是给朕一个启发:既然鞑子有间谍,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个‘还施彼身’?如果我们也在沈阳、辽阳、广宁等地有间谍,将鞑子的一举一动及时报回京师,必会对平虏大有裨益。 “不过这里面就有一个难点:鞑子派到这里来的都是汉人,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可我们派去辽东的间谍,如果不熟悉那里的地理环境、风俗习惯,可能马上就会暴露,不但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惨遭杀害。 “所以,朕在与尚书大人商议过后,就想到了你。”朱由检盯着刘兴祚的眼睛道,“我们讲‘仁义礼智信’,对朝三暮四、叛而复降之辈极为鄙夷;但蒙古人、女真人是游牧民族习性,弃弱就强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你再叛变过去,说不定皇太极还如获至宝呢!” 第959章 另辟蹊径(二更) “陛下是要臣…假意叛回建虏?”刘兴祚大惊失色道,“臣虽不惜此头,但皇太极为人最是阴险狡诈,此计未必能瞒得过他…” “并不是要你立刻回去,”朱由检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缓缓地道,“那样当然会惹人怀疑。朕很快就会下一道旨意,给你个闲职,把你调入京师居住。” 说到这里,朱由检目光如刀地盯着刘兴祚,一字一顿地道:“现在你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间谍大案至今仍秘而不宣,京师城门方位图和那封给皇太极的密信,朕交到你手里。你要么就选对你最忠心耿耿、宁死也不会背叛你的人,要么就干脆连这个人也不要告诉他实情,只让他设法潜回辽东,把密信交给皇太极。同时你要附上口信,说在这边郁郁不得志,仍想回辽东为建虏效力。” 刘兴祚猛然醒悟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皇太极未必会信任臣,但一定也想借臣这条渠道,从京师打探更多的消息。” “圣上正是此意。”袁可立接过话茬道,“只要皇太极继续与你联系,我们可以先给他传递一些真实的、但不太重要的情报,慢慢取得他的信任。同时,你也可以在联系中接触到女真人的间谍。如果你选派的手下得力,他还可以把女真人的动向及时向你禀报。”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等到皇太极慢慢上钩,你就给他传递一些致命的假情报。只要他判断出现失误而轻举妄动,朕就可以趁机狠狠地敲他一下子,把他打疼、打怕!” 说到这里,朱由检又对刘兴祚诚恳地道:“当然,我们也不能低估皇太极。也许他根本不会上当,那你派出去的人性命就难保了。而且,此事一旦泄露,让朝中大臣抓住把柄,他们定会指你为真的内应。到时候朕为了保密,肯定不会为你澄清,那时你自己也会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因此下狱,有生之年都背上汉奸的骂名。因此你可要想好了,朕绝不强人所难。” 刘兴祚当即慨然道:“臣蒙陛下不弃,委以此等重任,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个人性命荣辱何足挂齿!既然陛下与尚书大人问起,臣有一亲侄,名叫刘至中,乃臣兄所出。臣兄早已亡故,至中视臣为父,其为人忠贞沉毅,若让他经办此事,绝不会出差错。” 朱由检点点头道:“具体事宜,你下去再与尚书大人详议。但事不宜迟,密信要立刻传给皇太极,若拖得时间长了,让白莲教和鞑子都知道京师出了事,这条计策就废了。” 二人退下之后,朱由检又赶紧把吏部尚书王在晋请了进来。王在晋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比起两年多前经略辽东时,身形更加瘦削,因为公事繁忙,也累得眼窝深陷,甚至走路都有些不稳。朱由检见了很是心疼,忙命看座,又奉上香茗让王在晋喝几口解解暑气。 王在晋谢恩之后却没心思喝茶,只沾了沾嘴唇意思了一下,便忧心忡忡地道:“陛下,户部太仓库存银已经不足五万两了!各地卫所官军欠饷已经两个多月,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今春河南大旱,黄河故道又爆发蝗灾,赤地千里,百姓几欲易子而食,也必须马上赈济。以臣之见,是否可在除河南外各省暂时加赋?若每亩民田加派一分银,全国共有民田约四百万顷,折亩四亿亩。十分为一钱,十钱为一两,则可得白银四百万两。即使收不上来那么多,一二百万两总是有的,或可解燃眉之急。” 朱由检却摇头道:“不行。按理说朝廷规定的田赋并不重,但尚书大人也应该知道,各省土地兼并情况都很严重,宗室、勋臣、士人的土地是不用纳粮的,要增派的银子只能摊到普通百姓头上。现在已经有了‘三饷’,名义上田赋不高,实际却已经高得很。再加上地方官吏贪腐,百姓负担更重。在没有解决这些问题之前,实在不宜再加赋了,否则就有官迫民反的危险啊…” 王在晋也痛苦地叹了口气道:“陛下圣虑深远,臣愚不能及。可若不加赋,银子从哪里来?除非…除非借用内帑银,可臣也知道,山海关筑重城、扩建京师外城全用内帑,耗费巨大,臣不忍再向陛下张口…” “尚书大人也不必太过烦恼。”朱由检嘿嘿一笑道,“朕倒有个另辟蹊径的法子,不用加赋便可使太仓库入库一千万两。不过呢,乍一施行起来肯定有些难度,还要尚书大人大力配合。” 王在晋惊愕地望着朱由检,半晌才道:“一千万两?臣实在想象不出,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便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遍,王在晋听罢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呢?”朱由检微笑着问道。 “陛下此举必遭群臣反对。”王在晋不好当面批驳皇帝,只好委婉地道,“而且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即使暂时度过难关,可到了日子…” 朱由检却自信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尚书大人,朕只问你一句,如果朕真的这么做了,你会不会带头反对?” 王在晋先是一怔,随即慨然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份内之事。如陛下需要,臣家财罄尽亦在所不惜。只怕是杯水车薪…” “那就好。”朱由检轻松地道,“朕相信像尚书大人这样忧国忧民的官员还是很多的,而且朕也不会让你们倾家荡产,相反,朕不会让任何人吃亏。就这样吧,明日早朝,朕就正式宣布这件事!” 王在晋虽然心中打鼓,觉得朱由检所言根本难以实现,但他也确实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只得双眉紧锁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又是早朝之日。待升座御座,还没等阁臣奏事,朱由检先朗声说道:“国库空虚,百事不振。朕欲开设‘大明银行’,效仿民间银号之运作,并发行国债,卿等以为何如?” 第960章 大明银行(一更) 完全不理会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朱由检用简洁的语言描述了大明银行的运作方式。 首先,大明银行从行政上隶属于户部,但不归入任何一司,也与太仓库互相独立。本来启动资金是应该户部来出的,但户部现在根本拿不出银子,朱由检只好从内帑银中拨出二百万两白银,算是暂借给户部。 大明银行成立之后,将主要负责三方面的工作。第一是铸币,也就是铸造银锭、铜质制钱,以及发行宝钞。对于宝钞,如今已经完全等同于废纸,所以朱由检决定暂停发行宝钞。 而银锭和铜钱,历朝历代都规定不允许私铸,私铸称为“盗铸”,《大明律》明文规定盗铸是死罪。可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管理,再加上海外白银通过走私贸易大量流入,实际上白银的流通已经完全失控,不但西洋各国铸造的五花八门的银币都在民间流通,私铸银锭也相当猖獗。 所谓私铸银锭,就是有人为了牟取暴利,将银子熔化掉以后重新铸成银锭。在重铸时,往银水里掺入其他廉价金属,比如铅或是锡。铸成银锭以后,外表看不出来,但一掂分量,则比纯银要轻一些。比如一锭五十两的银锭,里面可能只用了四十八两足银,但仍可当五十两银子用,这二两的差额就是私铸者的利润。 朝廷既然无法有效管控私铸行为,只好默认了私铸银锭的流通。甚至官府重铸银锭时,有时也如法炮制,称为“局私”。初时掺的杂质还少,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杂质也越掺越多,造成市场上的极度混乱,以至于大宗交易时,所有银锭必须过秤。 铜钱亦是如此。虽然海外没有铜钱流入,但宋代铸造的铜钱还在民间流通,且数量极大,官府根本无法管控。同样,私铸铜钱、在铜中掺锡的也大有人在。由于铜钱价值低,数量巨大,像银锭那样一一过秤显然不可能,因此私铸铜钱的利润并不比私铸银锭低。 私铸银锭和私铸铜钱的泛滥,给市场和经济秩序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也给朝廷的财政造成危机。比如缴纳赋税时,有人故意把私铸银锭砸碎,冒充成色好的官银上交;朝廷收上来这么多碎银子不方便使用,还得重铸;这一炼,不是白银的成分就被剔除掉了,相当于赋税缩水一块。 此中弊端,王在晋和毕自严等户部官员早就跟朱由检提过,朱由检这次也借着成立大明银行这个由头,再次重申严禁私铸银锭和制钱,一切铸币权统归大明银行。其他任何人,不论是官是民,只要发现私铸行为,本人一律处死,家产全部充公。 其实朱由检有的话还没说,也不能说,说出来恐怕也没人能理解。铸币权,或是货币发行权,必须也只能归国家所有,这在前世是最简单的常识。因为铸币权不但关系到“铸息”这项权益由谁享有,更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如果一个国家丧失了铸币权,那也就离国家破产、政权倒台不远了。 大明银行的第二项任务,是吸收民间资金并放贷。这一项倒是很好理解,因为民间已经有类似功能的银号了。所不同的是,朱由检对“收”、“放”两方面都做了明确的规定。 首先是“收”,朱由检基本上把现代银行的储蓄制度照搬了过来,按照“存银自愿、取银自由、存银有息、为储户保密”的原则,规定了不同的定期、活期利息。为了确保能支付储户的本息,还有“准备金”和“大额取银提前预约”等具体措施。 而在“放”方面,朱由检规定了一个对这个时代而言很低的贷款利率:年息百分之十二,也就是月息百分之一。与之相比,民间银号的放贷利率普遍都高一倍以上,因此大明银行的低利率还是很有优势的,既提高了自身的竞争力,又能扶持民间商业发展。 当然,要想得到这么低利率的贷款,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不论贷银多少,必须提供抵押,抵押物的价值要超过贷款额。一旦发生贷款方无力偿还本息的情况,那就没收抵押物,或是拍卖,或是收归朝廷所有。 大明银行的第三项任务,也就是朱由检为王在晋提供的短期内缓解户部银荒的“大招”:发行国债。 朱由检提出,大明银行的第一期国债发行限额为一千万两白银,为期三年,三年累息百分之五十,到期一次性还本付息。只要是大明臣民,任何人均可认购;认购起点为一百两,多者不限;认购记名,可转让,但转让双方必须到大明银行登记变更。 大明银行的“大股东”户部为国债提供担保。国债到期时,先由大明银行偿还,如不够,户部将以财政收入偿还。考虑到户部没钱的实际情况,这第一期国债,朱由检仍用内帑银做双重担保,届时如果户部还不上,那就还得朱由检掏腰包还银子。 户部拿到这笔国债之后,无钱可用的境遇就可以得到极大改观。当然,国债款的使用更加严格,朱由检委派户部侍郎毕自严专门负责拨付,且每笔支出朱由检都要亲自审批,并着锦衣卫暗中查访,看看使用过程中是否存在层层贪污克扣现象。虽然贪污行为永远无法杜绝,但严审严查之下,总得比过去稍好一些。 群臣听朱由检讲完大明银行的运作方式,先是目瞪口呆了一阵,随即就炸了锅。除了王在晋苦笑不语以外,所有阁臣、六部官员、都察院御史等几乎都异口同声地提出反对,尤其是东林系大臣,更是连声大呼“万万不可”! 不过朝臣们的这种反应,也全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道:“既云不可,那有何不可之处,不妨一条条剖析开来。若能说服朕,让朕明白确实不可,朕亦不会一意孤行。谁先奏?” 群臣一看,皇帝这是拉好了架势要打擂台,显然是有备而来。本来他们对朱由检已经比较了解,一般他决定要做一件事,就是再劝谏也是枉然;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大臣们也绝不甘心就这么任由皇帝“胡来”。 众人便目视头脑最清晰、口才最好的钱龙锡。钱龙锡一看自己躲不过去,只得出班奏道:“陛下所言,有三不可行!” 第961章 朝堂激辩(二更) 朱由检要成立大明银行,阁臣钱龙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滔滔不绝地道:“第一,陛下言天下所有银钱皆应出自‘大明银行’所铸,想法虽好,但臣以为根本无法实现。历朝历代均严厉打击私铸钱,之所以屡禁不止,究其根源是难以彻查。 “陛下请想,铸钱之人,只要不是太笨,必会将所铸之伪钱分散、分批使用。待朝廷察觉时,市场上已经充斥伪钱,多次易手,根本无法追寻源头,只能将伪钱没收销毁。然则受损之人并非铸钱之人,而是持有伪钱的无辜百姓。 “且陛下所说,将所有市面流通的白银及制钱逐渐回笼重铸,此举消耗巨大,得不偿失,不消两三年,又必有大量伪钱出现,可谓治标而不治本。以臣之见,既然私铸钱与官铸钱同时流通已成事实,而朝廷收取田赋及民间交易均未受到太大影响,则不妨暂将私铸钱视为官铸钱。与辽东战事等相比,此事并非急务,应徐徐而治之。若襙之过急,万一边军以过去所发饷银中有私铸钱为由闹将起来,朝廷岂非作茧自缚。” 众臣听得频频点头,朱由检也不动声色,示意钱龙锡继续往下说。钱龙锡便接着道:“第二,陛下言‘大明银行’如民间银号一样运作,臣以为此举尤为不可。我大明治国之策,乃是藏富于民,国不可与民争利。若官办银号,以官压民,岂非违背祖制? 第三,发行国债之举,更是万万不可。先不说会不会有人购买国债,即使有人购买,三年之后户部以何偿还?须知户部惟一的收入就是田赋,支应官军粮饷尚且不富裕,难道三年之后,天下粮食便可增产五成么?一旦无法偿还,岂非失信于民?” 钱龙锡一通反驳,竟是将大明银行的三项重要工作全都否定了。而且无论是否东林系官员,都认为他说得入情入理,一时间交头接耳,对钱龙锡赞不绝口。 朱由检却不慌不忙地道:“钱大人所言三条,在朕看来都失之偏颇。先说第一条,钱大人认为私铸钱屡禁不止,不如暂时不禁。那么杀人放火亦屡禁不止,朝廷要不要禁?蒙古、女真亦屡屡犯境,朝廷要不要放弃抵抗?” 钱龙锡被朱由检反问得一怔,竟是无言以对。朱由检把脸一沉道:“钱大人的意思,就是‘存在即合理’,此种言论实属谬论!前几日钱大人在日讲时还曾讲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然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君子受命于天,成大事于己,任重而道远;小人遇患而避之,无所得而不作,碌碌之无为矣。故君子者,担当也,临危而受命,揽责于己身,弗却而诿之,必有大成。钱大人言之凿凿,何以到具体的事情上,却有些言行不一呢?” 钱龙锡登时额头见汗,惴惴不安。朱由检冷笑一声道:“国法俱在,私铸绝不可恕!过去猖獗,是因为查处不力,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而绝非反对查处私铸的理由。 “至于后面两条,朕先来解释第三条,也就是国债。钱大人担心大明银行入不敷出,无法偿还国债,这一点倒是在理。不过朕已用内帑银特别双重担保,一旦真的无法偿还,购买国债者也不会受到损失。如果三年之后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朕错了,届时不用各位大人多费唇舌,朕也会裁撤大明银行,如何?” 朱由检话音刚落,平时庸庸碌碌很少发言的礼部尚书来宗道觉得抓到了机会,立即出班奏道:“臣以为钱龙锡所言三条,一、三均非正论,惟有第二条是至理。朝廷一如个人,取财应有道。若与民间银号争利,实非君子所为!” 这来宗道并非东林党人,居然也为钱龙锡帮腔,可见朱由检兴办大明银行这一举措,是真的惹恼了所有士大夫阶层。来宗道理学大家,平时张口就是“圣人云”,朱由检自知如果不从道理上把他驳倒,大明银行就会遭到天下全体读书人的一致抵制,因而微微一笑道:“来大人,依你所言,朕开办银行,是商人争利的小人所为了?” “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言。”来宗道理直气壮地道,“但《大学》有云: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这段话就是说,为君王者应以修德为要务,德行崇高则有百姓追随,自然也就有了土地和物产。所以德为本,财为末。若舍本逐末,则聚敛的同时也会失去民望。” 若论引经据典,恐怕能言善辩的钱龙锡也比不上来宗道。这《大学》乃是《四书》之一,朱由检总不能连《大学》里的话也公然反对吧。 见朱由检并不开口,来宗道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道:“臣以为当前国库空虚并不难解。《大学》中还有云: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意思就是说只要种粮的人多,吃粮的人少,种得快吃得慢,国家自然不缺钱粮。依臣之见,陛下应鼓励百姓大力开荒,同时提高田赋,国库自会慢慢充盈。” 然后来宗道又瞥了一眼苦笑不语的王在晋,冷冷地道:“陛下,开办银行这个主意,难道是王尚书想出的?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家境富裕,可蓄牛马,就不要在意有几只鸡、几头猪这种小事;如果是可以冬季在河中凿冰贮于冰窖、夏季取出纳凉这样的大户之家,就不要再养牛羊了;若是富有百乘的大夫之家,就不能养帮主人赚钱的聚敛之人。因为这样做就是与民争利,已经很富还与民争利,就会失掉民心。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又怎可任用这样的聚敛之臣呢!” 其实来宗道是因为琐事,与王在晋有点私人小恩怨。如今却是借机抨击王在晋,群臣也一下子把矛头对准了他这个户部尚书,纷纷指责他给皇帝瞎出主意。王在晋并非东林党人,本来在朝中就不太吃香,如今更是有口难言。 朱由检赶紧朗声说道:“此事完全出自朕意,与王在晋无关。来宗道,朕只问你一句:你说国不与民争利,这朕并不反对,问题是商人能代表全体百姓么?” 第962章 乾纲独断(一更) 来宗道引经据典说了一大堆,无非还是论证“国不可与民争利”。他本以为此乃圣人之训,皇帝一定无可辩驳了,却不料朱由检另辟蹊径,从“民”字入手,一句话将他问住。 朱由检见来宗道一时语塞,便如同连珠炮般地道:“士农工商,商人只占百姓中很小的一部分,能开得起银号的商人更是凤毛麟角。其利润不论丰寡,也只是开办银行的商人个人享受,何曾惠及百姓?朕开办大明银行,取其一部分利润用于国事,国泰则民安,天下百姓人人受益,非但不是与民争利,反而是还利于民,有何不可?朕看倒是那些垄断银号的大商帮、大财主,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来大人你觉得呢?” 来宗道闻言大窘。他是浙江萧山人氏,与浙商过从甚密,自己也是一家浙商开办的银号的幕后老板。朱由检倒并不知道这些,不过是无心插柳地问了一句,却正击中来宗道的要害。来宗道还以为皇帝已经知道自己偷开银号,而依例官员是禁止经商的,当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多置一词了。 “至于二位阁臣所说藏富于民,朕觉得你们是只说对了一半。”朱由检继续说道,“民富和国富并不矛盾。民富则朝廷财源充足,国富方可保境安民,反过来又是民富的保证。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大河有水小河满。因此说‘藏富于民’并不妥当,朕认为说‘存富于民’更为贴切。有人认为应使国穷而民富,将财富藏在民间,尽可能少交或不交赋税,那就大错特错了。朝廷无财可用,何以练兵?何以救灾?难道指望逐利的商人去做这些事情么?” 朱由检这番话,可谓诛心之论。其实不论是东林系大臣还是过去的齐党、浙党、楚党等,代表的都是士族、地主的利益。地主地多,需要缴纳的赋税也多,当然希望尽可能少交。所谓“与民争利”纯是托辞,他们不愿损失既得利益才是真的。 而地主富商阶层通过官员掌握了话语权之后,就真的能左右朝廷的政策。大明帝国的gdp是这个时代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朝廷却无钱可用,出现如此不合理的局面,赋税不均、尤其是对田产大户和大商人征税过轻,不能不说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所以朱由检欲开办大明银行,几乎所有官员都想极力反对。但朱由检接连驳倒钱龙锡和来宗道,这些大臣们也自知他们真正反对“与民争利”的理由上不得台面,一时间出现了尴尬的冷场。 恰在此时,有两名大臣突然出班奏道:“陛下开办银行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正宜尽快推行。群臣蠢碌不解圣意,只知一味反对,又无一策可解国库空虚之危局。似此等误国庸臣,陛下问他作甚!只需乾纲独断即可。” 朱由检倒没想到还有大臣帮着他说话,定睛一看,却是周延儒与温体仁。他心中当即明白:这二人不是东林党,在朝中颇受排挤,尤其是温体仁,因为钱谦益一案更是把东林党彻底得罪了,这些天来连遭弹劾。 而温周二人也都是聪明人,看出来皇帝对东林系大臣几乎事事与自己作对很是不满,便及时地站在皇帝一方,借朱由检打压政敌。 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朱由检对温体仁和周延儒已经有所了解。其实这两人也并不比东林党高明,对艰难的时局也没什么好见解,甚至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一门心思就是争权夺势。东林党人好歹还有点风骨气节,这二人却颇有些“媚上”,只要朱由检说个什么,二人不管能不能理解得了,只是一味赞成。 不过此时此刻,朱由检还确实需要这样的“佞臣”。太祖朱元璋留下来的《皇明祖训》中,也专有一章教授后代如何用权谋驾驭群臣,其中赫然写道:“天下无不可用之人,君子有君子用,小人有小人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则天子治天下,须义利兼得,以君子治利则谬矣。” 而东林党人的“义”只是士大夫、地主阶层的“义”,并不能代表天下百姓。历史也证明,他们这一套根本无法挽救中华民族的命运。所以朱由检顿觉温周二人所言有理,现在正是自己动用皇帝权威的时候。 所以他立即大声喝止了群臣对温周二人的责难,厉声说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言!” 于是乎,大明银行几乎是在朱由检的一意孤行下,于当天成立了。行长由户部侍郎毕自严兼任,朱由检也马上从内帑银中拨出二百万两,转到大明银行的银库之中。 但建立是建立起来了,大明银行要正常地运作起来,还要付出艰苦的努力。其中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两个:一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明银行的存在,以及他的存贷款制度,尽快吸引存款;另一个就是尽快完成第一期国债的销售,以解户部的燃眉之急。 对于第一条,朱由检早有安排。当天陈圆圆的《京华时报》就发行了号外,用八个整版的篇幅,介绍了大明银行创立的目的、运作方法和存贷款的具体程序。尤其详细罗列了各种定、活期存款的利率,并举例加以说明。 《京华时报》的社会还特意把大明银行与民间银号做了一个对比。做为官办银行,大明银行资金雄厚,利率稳定,但最重要的是比民间银号更可靠,因为有国家信用和皇帝个人的信用做为保障。而民间银号虽然利息可能更高,可一旦银号因故倒闭,那投资者可就血本无归了。 大明银行的另一个显著优势,就是存款金额不设下限。一般的民间银号是不针对普通百姓的,因为精力有限,三五两银子还不够麻烦的。但大明银行的章程明文规定,任何人均可开设账户,哪怕存一文钱都可以,只是存款少利息也少罢了。 这份号外立即被抢购一空。第二天,京师万人空巷,大明银行的门槛都被踏烂了! ps:昨天事情太忙,无奈断更,万分抱歉!今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963章 踊跃存款(二更) 大明银行虽然并未得到朝臣的认可,在老百姓那里却受到异乎寻常的欢迎,在正式对外开业的头一天就格外火爆,让毕自严等人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由于准备工作并不充分,户部初时只在京师内外城各开了两个支行,每个支行设五个柜台。孰料排队来存款的老百姓竟多达数万人,这么点人手根本就接待不过来。再加上无论是刚刚上岗的工作人员,还是来存款的老百姓,对银行的办事流程都比较生疏,往往一个简单的开户就得磨蹭半天,也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实际问题。 比如说,很多老百姓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只知道自己叫什么,连名字都不会写。而这个时代又没有身份证,开户需要详细登记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年龄、住址、直系亲属等等都不能遗漏。为了防止出现冒领存款的现象,朱由检在制定银行细则时,还特意参考前世的密码制度,要求开户人留下一个口令,比如“大黑狗”、“永定门”等等,取款时必须说出口令,如果忘了就需要银行工作人员上门核实。 因此第一天上午银行的工作效率实在不高,统共只开了几百个户,存银连二千两都不到。在外面排队的老百姓头顶烈日,很快就热得大汗淋漓,也难免口出怨言。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抱怨之时,忽听有人高喊:“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驾到啦!” 众人急回头看,果不其然,朱由检与蕊儿换了一身便装,在数十名皇城警卫团队员的簇拥下,远远地下了龙辇,缓步来到队伍的末尾。 老百姓们唬得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朱由检忙朗声笑道:“各位父老快请平身。朕也没有别的事,今天是特为陪皇后来银行存款的。”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居然也要存款?老百姓们将信将疑,不过既然皇帝这么说了,谁还敢在前面排着,忙让出道路请二人通过。 蕊儿却嫣然一笑道:“将闲钱存入银行乃利国利民之举,各位父老顶着炎炎烈日踊跃存款,万岁与本宫均深受感动。方才万岁说了,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不论是谁也不能插队。万岁与本宫愿与大家一同排队,大家勿要拘束。” 老百姓们平素见惯了官老爷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招摇过市,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和皇帝、皇后一同排队?众人顿时深受感动,再无一人口出怨言了。 朱由检也趁机安慰众人道:“今天是大明银行对外营业的头一天,办理业务慢了些,也属正常,还望各位父老理解。之所以登记得那么全,以至于有些繁琐,也是为了确保大家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不受到一点损失。大家请放心,大明银行很快会开设更多的支行,方便大家存取款;排得太靠后的,也没必要在这苦等,一会儿朕让银行的人挨个发号,明天依序办理也就是了。” 当然,老百姓们谁也不敢真的大大咧咧排在皇帝和皇后前面,领了号之后纷纷退下,所以朱由检与蕊儿很快就排到了。今天这一处支行是毕自严亲自坐镇,他也是刚刚知道皇帝和皇后驾临,正要率众人跪迎,朱由检一摆手道:“用不着这些虚礼,没看这么多老百姓候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请给皇后开户吧!” 蕊儿则将一个大包袱放到柜台上道:“这是本宫与德妃、令妃、骊妃及几十名宫女的存银,共计九百余两,已附详单,请一一登记吧。” 后面的百姓又是一阵惊呼。一是总以为后宫佳丽锦衣玉食,肯定有花不完的银子,没想到皇后和几位皇妃,再加上几十位宫女,一共才存不到一千两银子,可见生活之简朴;二是那包袱里可是九百多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可皇后娘娘看似娇柔温婉,提着那包袱却轻松无比! “皇后自幼习武,多次舍身救朕,是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朱由检见状开玩笑道,“不瞒各位父老,朕还真有些怕她呢!”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朱由检也微笑着道:“各位,不惟皇后,每一位女子都不容易。她们虽然未必如皇后般有武功能杀敌,但生儿育女、襙持全家家务,一样很伟大,值得尊敬。所以夫唱妇随固然没错,举案齐眉则大可不必。妇女能顶半边天,望各位父老能认真体会朕这句话。” 众人听罢沉思不语,朱由检则是老脸微红。这句话可是老人家的名言,今天又让他给剽窃了。 有了皇帝、皇后亲自示范,老百姓存款的积极性更高了。办完业务后,毕自严忙请二人到后面休息,同时不胜欣喜地道:“昨日臣与尚书大人商议之时,尚担忧百姓不认可银行,不来存银。没想到如此踊跃,圣上之睿智,臣等万不能及!” 朱由检笑着答道:“并非卿等没有才智,只是过去没有往这方面想。朕来给你算一笔账:京师有一百多万人口,其中官员及家眷不过几万人,加上经商者及富户,也就是十几万人,余者皆为‘贩夫走卒’。这些普通百姓虽然与那些富户无法相比,但多多少少家里也都有点余财。像三五两银子这么少的金额,民间银号是看不上眼的;但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近百万人的财富集合起来,还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对老百姓来说,银子在家中放着,非但不能生钱,还要防备被盗;如今有了官办银行,钱放在这里既放心又能生钱,何乐而不为呢!” 顿了一顿,朱由检又叮嘱道:“对了,银行刚刚开办,肯定会有人对资金的安全有所担忧。所以准备金要留充足一些,暂定为五成,一定要确保及时还本付息。待以后步入正轨,再慢慢降低准备金率。剩下的钱,可以马上借给太仓库,先支付拖欠各地官军的饷银。” 毕自严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毕竟要还本付息…” “这只是小钱。”朱由检笃定地道,“如果因为拖欠饷银,导致官军哗变,或是流贼大炽,损失根本无法计量,孰重孰轻,岂非一目了然?” 毕自严恍然大悟,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朱由检安慰他道:“别急,还有不少人要存银,这些人可都是要存定期的。” “哦?”毕自严诧异道,“可是大部分官员和商人富户,似乎并不像普通百姓一样…” 朱由检轻轻撇嘴道:“不是他们。是三大营的官军!” 第964章 整编三大营(一更) 仅过了两天,毕自严就收到了一份“大礼”:暂领京师三大营的解胜和郝永忠,亲自将五十万两白银护送入城,直接存入大明银行。同时附上一份名单,详细列明了存款人的信息,为银行省去不少麻烦。 过去不论是哪里的官军,只有花朝廷的饷银,还从来没有往回返钱的;尤其是三大营,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这次却一下存入五十万两,虽然是存款,早晚还得还本付息,还是让户部上上下下都喜出望外。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三大营可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为了整顿这支守卫京畿的“精锐”官军,朱由检可是煞费苦心。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朱由检首先调整的就是三大营的统兵将领。阉党叛乱之时,三大营在监军太监王朝奉的率领下直接参与,因此朱由检控制局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解胜、李定国、郝永忠各领一营,并将各营千户以上将官全部暂时“下岗”,以秦兵骨干暂代其职,将这支庞大的部队牢牢地控制住。 在审定“阉党逆案”的同时,对军中将领的筛查也在同时进行。总兵、副总兵、参将一级的高级将领,有不少都党附魏忠贤,甚至有些人就是魏忠贤安插进来的。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魏忠贤都完蛋了,这些人当然没有好下场,刑部依律定罪,杀的杀关的关,很是清除了几个军中的大蛀虫。 剩下的游击、守备、千户、百户等中低级将领,朱由检没有再深究。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官职较低,人微言轻,即使参与叛乱也是奉命行事,所谓“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没必要牵连太广;另一方面,这些军官人数众多,若全部治罪,则三大营将士人人自危,也不利于开展整顿。审查的结果,这些军官最多受到降级罚俸的处罚,而按照《大明律》,就是判个斩立决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因此众人无不感念浩荡皇恩。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彻查“空额”问题。军中广泛存在的“吃空饷”现象,不但大量侵吞了朝廷的饷银,更重要的是,朝廷连自己到底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岂能不屡战屡败。 过去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吃空饷”的存在,可是首先监军太监就是吃空饷的最大受益者,下面的主要将官也都能跟着分得不少好处;他们再拿出一部分银两,向魏忠贤及其党羽行贿。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以后,也就无人深究,反正是慷国家之慨。偶有一二直臣想要查办,他们就用军队哗变来吓唬朝廷,一直屡试不爽。 可是这次在三员大将的主导和数万秦兵的虎视眈眈下,仅用了不到半个月,三大营的空额情况就查了个一清二楚。新任皇帝铲除阉党的雷霆手段,还有秦兵平叛的恐怖战斗力,给了三大营官军极大的震慑;本来皇帝没有将他们治罪已是网开一面,让他们感到庆幸,谁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哗变? 清查的结果也是触目惊心。本来三大营每营各辖七十二卫,每卫下辖一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下辖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定员一百一十二人,三大营合计满额应为二十四万余人。可是实际清点的结果,大多数百户所兵力都不足定额的一半,有的百户所甚至就是个空壳子,连一个兵都没有。满打满算,三大营的实际兵力只有不到十万人。 就是这十万人,也大多是滥竽充数。三大营与其他官军一样,也实行军户制,当兵都是父子相传。做为京师卫戍部队,三大营甚少参与实战,自从“土木堡之变”和于谦领导的京师保卫战之后,基本上没打过什么仗,也没有像样的训练,战斗力极为松弛。 三千营和神机营还稍微好一些,因为三千营是骑兵,对付步兵还稍微有点优势;神机营以火器为主,守城的时候还能顶点用。可是兵力最多的五军营,却是彻头彻尾的“战五渣”,否则秦兵在平叛之战中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攻破京师坚城。 很显然,三大营需要整编。但朱由检考虑再三,还是没有采取像蓟镇和山海关那样的,把军户直接变成民户的精减政策。原因有二,一是三大营连官军带家眷人数太多,足有几十万人,规模远超蓟镇和山海关。其中很多家眷都住在京师城内,关系盘根错节,直接精减震动太大,也容易遭到京中大臣的反对。 二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好歹比普通百姓基础还强一些。京师是朱由检构筑的抗金全局中最重要的一环,需要大量兵力驻守,三大营这十万人尚且不够。与其先裁军再扩军,还不如充分利用现有的官军。 当然,以这帮人现有的素质,直接上阵肯定不行,搞不好还会起副作用。所以在朱由检的授意下,三员大将还是组织了一次军中大比武,矬子里拔将军,从近十万官军中勉强挑出三万还算有些战斗力的将士。然后将一万五千秦兵骑兵和陆续赶到的一万秦兵步兵、炮兵并入三大营。 如此一来,秦兵原来的建制就被打乱了。朱由检当然想按照现代编制方法,把三大营全部整编了。但三大营与秦兵不同,现在自己也不是山高皇帝远的藩王,而是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如果对三大营进行改编,那就等于是对整个帝国的军事制度进行重大改革,肯定会阻力重重,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经过重组之后,京师三大营共有官军五万五千。其中三千营骑兵二万五千,神机营一万,五军营二万。李定国和李来亨奉旨平定西南,所选一万精锐骑兵就是出自三千营。 剩下的六万多官军,虽然仍在军籍,但素质太差,一时半会是难以训练出来的。当然朱由检也不会让他们闲着吃白饭,他的政策是“解甲而不归田”! 第965章 严肃军纪(一更) 一般而言,生逢乱世,当兵的因为要上战场,死亡的可能性当然要比大后方的老百姓高很多。所以能活着解甲归田,是绝大多数普通士兵的奢侈梦想。 但是,朱由检改编之后的三大营例外。因为解甲和不解甲,待遇差得实在太多了! 首先,从粮饷上说,三大营现在的饷银直接继承了秦兵的政策,最普通的士卒月俸也有十两,基层军官百户的月俸则是二十五两。 三大营的百户是正六品武官,过去的标准是月俸十石。看起来好像不少,但发饷时是用钱折米,按照一石一两折算。而市价一两银子根本买不了一石粮食,这就等于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更要命的是发的还不全是现银,而是“钱钞各半”。宝钞基本上就是废纸,所以一名百户实际到手的月俸只有白银五两。如此薄的俸禄,简直就是迫着军官去弄虚作假吃空饷,最后算下来,朝廷因为吃空饷而损失的银子,大大超过发宝钞省下来的银子,更严重地削弱了官军的战斗力。 而现在则不然,将士们拿到的全是实实在在的现银,收入比过去大为增加。而且饷银只是一方面,军粮也按照每人每天二斤的标准足额供应,并且不计在饷银之内。按照京师现行米价,这又差不多是三两银子了。 与“披甲将士”相比,在比武大会中淘汰下来的“解甲”士卒,待遇可就惨透了。月俸一两,连京师扩建工程中招募的临时工都不如,粮食供应标准也缩减为每天一斤。 而且这一两的月俸,也不是白拿的。三大营的营地年久失修,防御工事也形同虚设,朱由检便让这些人修工事。 刚开始时,这些官军当惯了“老爷兵”,根本就不想从事这种艰苦的体力劳动。出工不出力的、趁长官看不见就偷懒的、说怪话的都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个别兵痞仗着自己和朝中某位官员沾亲,公然抗命不干。 要放在过去,军官往往还得掂量掂量,这个兵背后那人自己是不是惹得起。要是惹不起的话,还得哄着这些“兵老爷”,否则说不定哪天,自己就稀里糊涂丢了官职。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很多军官都换成了秦兵的连、排长。秦兵军纪是何等严明,再说他们也根本不认识什么官员,管你三叔伯四大舅是谁,违抗我的军令就不行!初犯者重责二十军棍,极个别屡教不改者,则直接抓起来交由主将处置。 三员大将也不客气,挑选了一天擂鼓聚兵,将三大营屡犯军纪的二十多名士卒押至校场中。神机营主将解胜代表李定国和郝永忠训话道:“三大营乃圣上亲掌之军,理应为全国官军中最精锐者。可是前日比武大会,十万人竟刷下去六万多,三去其二!说明你们过去白拿着国家的俸禄,却根本就不具备军人的素质,难道不该感到羞耻? “要换做是本将,凡是裁汰者,一律开除军籍,该干嘛干嘛去!但是皇恩浩荡,怕你们衣食无着,还保留你们的军籍,照常发俸,你们理应心存感激才是。知耻近乎勇,若严守军令,好好表现,将来还有机会重新披甲。 “可是就有这么几个败类,还以为和过去一样混日子就行了,竟然公然屡次违抗军令!别忘了,你们不是老百姓,是官军,而且是三大营的官军!军营之中,岂容尔等撒野?中军官,这些罪兵该当何罪?” 中军官当即高声应道:“禀将军大人,按军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第四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军令如山,尔等既然等闲视之,须饶恕不得!”解胜面如寒霜道,“放炮,执行军法!” 直到这时,二十多个罪兵才知道今天是要砍自己的脑袋。这下他们可慌了神,大多数均哀号求饶,却还有一人强忍着极度恐慌厉声叫道:“将军大人,我等违犯军纪不假,但无非是干活偷懒,罪不至死!再说小人叔父是兵部员外郎,看在他老人家面上…” “住口!”本来与李定国在后面坐着的郝永忠拍案大怒道,“我管你叔父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违反了军纪,就得依律惩罚,否则令不行、禁不止,还打什么仗?当年老子帐下有一个营长叫杨茂林,在战场上是条好汉,一个人能顶你们一百个!可就因为他污辱民女,让当时还是藩王的圣上查出来了。结果怎么样?照样斩首,连老子都因为失察降了军衔!…” 一旁的李定国赶紧捅了捅郝永忠,那意思是皇帝当藩王时就指挥军队,这事最好还是少说为妙。郝永忠这才醒悟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解将军,请下令吧!” 解胜微微颔首,严肃地道:“行刑!” 一声令下,二十多颗人头纷纷落地,在场官军无不悚惧。自此以后,再无人敢违犯军令,工事的修筑速度大为加快,这些“解甲军”的骄娇二气也被洗荡一空。 除了整顿三大营的军事编制之外,如何处理三大营官军所属的军田,也是一个颇为棘手的大问题。三大营在册军户二十多万户,每户平均八九亩田,合计近二百万亩,且都在京师附近,是一项相当重要的资源。 按照军户制最初的规定,军田是不需要向户部缴纳田赋的。与之对应,户部也不给军队拨军粮,只发少量的饷银,军队的口粮要自给自足。 可是到了如今,军户制已经违背了设计时的初衷,好的作用一点没保留下来,弊端却愈发严重。监军太监和高级将领仗着手中的权力,大量兼并普通士兵的土地,造成很多军户失去田产,根本无法供养士兵。但是士兵没有粮吃,肯定是不能打仗的,所以朝廷无奈之下,只得从国库拨粮给官军。最后是既收不上来田赋,又得出粮饷,两头落不着,只便宜了那些手握大权者。 所以,对军户制的改革,势在必行! 第966章 无定变永定(二更) 对三大营军田的改革,是从处理“军中官田”入手的。 在军户制刚开始实行的时候,三大营的军田还基本上算是平均分配的。可是二百多年下来,随着土地的不断兼并和军户的不断流失,已经出现了几十万亩军中的“官田”。名义上,这些田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军户,而是归朝廷所有;可实际上,谁是监军太监,“官田”收成就归谁支配。京师地区虽然并非传统产粮区,但几十万亩地,每年至少也能收几万石粮食,折银就是十几万两。 过去不管是王朝奉还是其他监军太监,这笔巨额收入向来都是中饱私囊,从来都没分给过三大营官军一个铜板。现在王朝奉做为逆案钦犯已经伏法,太监制度也不复存在,这几十万亩“官田”顿时“无主”。 除“官田”之外,还有一些党附魏忠贤的高级将领被籍没所有家产。他们都是世袭武将,一二百年积累下来,每人都坐拥几万亩良田,与“官田”合计,竟达八十多万亩,几乎占到了京营军田的一半。 按照户部的意思,这些田产应该正式收归朝廷所有,然后朝廷再卖给百姓,照常缴纳田赋。朱由检却拒绝了这一建议,因为他很清楚,普通老百姓不卖地就不错了,哪有闲钱买地?如果真这么干,这些土地只能卖给大地主。而这些人有的是办法少交或不交田赋,因此土地越集中,国家能收上来的田赋就越少。在对田赋制度进行彻底改革之前,朱由检是绝不会主动加剧土地集中的。 所以,他就以“京营军田不宜裁减,恐军心动摇”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这八十万亩地仍留在军中,并依其用途划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安置田”,即所有并入三大营的秦兵,每人赐田一亩。这一措施可谓极大地鼓舞了原秦兵的士气,因为在理论上有了土地,他们就可以把家安在京师,就可以把家眷从陕西接到京师来住。京师的地理位置当然比陕西要优越得多,谁不想有个“北京户口”?秦兵为国家浴血奋战,如今得到皇帝这样一份优厚的“大礼”,自是感觉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对皇帝和国家更为忠诚。 第二种是“军功田”。从改编之后开始,不论是过去的秦兵,还是经过比武大会筛选而留下来的官军,只要在训练和战斗中表现卓异,立下军功,便有资格获得田产奖励。三等功奖励三分,二等功奖励一亩,一等功奖励五亩,特殊功勋从优叙议。 这一招又极大地调动了全体官军的积极性。其实过去立下军功也有赏赐,不过都是现银,没几天就吃酒耍钱挥霍光了。现在赏赐田产,这可是能祖辈相传的,也更受到官军欢迎。自从公布这条规定后,三大营上上下下无不洋溢着一种期待打仗、渴望立功的情绪,一些原本害怕严格训练的官军,精神风貌也焕然一新。 第三种还是“官田”,在八十万亩土地中仍占大头。这部分田产不属于任何军户,说白了就是由朱由检直接调配。 过去“官田”都是监军太监强迫官军为他耕种的,现在朱由检又照搬在秦王庄时的成功经验,出钱雇佣军户的家属耕种。有偿劳动和干了白干,积极性当然大不一样,现在这几十万亩地已经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全部种上了红薯,长势喜人。如果秋季正常收获,还可续种一茬马铃薯。 按照去年试种的经验,红薯的亩产约为八百斤,马铃薯的亩产约为七百斤。虽然这个产量比前世动辄几千斤的亩产差得还远,但比起过去种植小麦,每亩一二百斤的产量,已经算得上是超级丰产了。如果真能顺利收获,这两季收成就有八百多万石,不但军粮彻底无忧,还可以投入到京师粮食市场,把粮价一举打压下来! 至于那六万多“解甲军”,朱由检并没有让他们直接去干农活。除了修筑防御工事以外,他主要是让这些人修建基本农田水利设施。 京师附近有五条大的河流,分别为无定河、潮白河、拒马河、温榆河和泃河,其中以无定河水量最大。由于朝廷财力不足,已经几十年没有治理过河工,这几条河流多次泛滥,尤其是无定河,因为上游桑干河水土流失较为严重,河水含沙量大,河道淤塞严重,被老百姓戏称为“小黄河”。 而朱由检一是有在泾阳修水渠灌溉农田的经验,二是得到了徐光启献上的《农政全书》手稿后认真研读,对徐光启的“农政重于农技”、“水利先行”等观点极为认可。所以他先命“解甲军”集中治理无定河,除了清淤、筑坝等常规措施以外,还大力开凿引水渠,并在低洼之处蓄起几座小湖。有了水渠和小湖的分流,无定河水水位大幅下降,通行洪水的能力大为加强。 其时京师百姓深受无定河之害,朱由检借着整顿三大营,把这一害也给治理了,自是深得民心,就连常与他对着干的东林系大臣也不得不由衷地赞叹。阁臣钱龙锡还赋诗一首,称颂朱由检治水的功德,其词如下: 寿宫福地开嵯峨,高秋风日回熙和。羽骑初旋大峪岭,銮舆载指桑干河。 桑干之水何湍激,触石萦岸迸沙碛。浊涨沮洳九百里,惊涛喷薄三千尺。 下濑骤如风雨声,廻波忽变烟霞色。重瞳一顾三叹息,何物汹涌如斯夫。 吾观此水仅衣带,犹然衍溢为民害。况复黄河天上来,百折狂澜趋渤澥。 异时平陆翻洪波,泛滥不止如人何。美玉长茭愁不属,金钱岁费何其多。 微臣稽首颂吾皇,儆予咨尔符陶唐。欲笑秦王称得水,还轻汉武筑宣房。 真主一言雷霆疾,群吏百神胥受职。坐令陆海俱安澜,还见蒿莱成黍稷。川轮岳贡亿万年,休气荣光常四塞! 朱由检览诗龙颜大悦。钱龙锡又趁机奏道:“无定河本名桑干河,因其泛滥不定,故得‘无定’之名。今圣主治世,不惟河水,天下亦将大定,再以‘无定’为名,便有不恭之感。不如陛下为此河重新赐名。” 朱由检灵机一动笑道:“过去是‘无定’,现在定下来了,希望它以后也不要再泛滥,永远安定。京师不是有永定门么?干脆就改名叫‘永定河’吧!” 第967章 国债难销(三更求花求订阅) 对三大营的整编初见成效。几个月下来,披甲将士的战斗力有显著增强,“解甲军”也通过艰辛的劳动严肃了军纪,锤炼了意志,军田在有效的灌溉下长势良好。对将士和家属个人而言,收入也比过去增加了,所以在银行开办之时,才能一次性存入五十万两。有了这五十万两垫底,再加上京师百姓踊跃存款,大明银行的储蓄业务算是开了个好头。 在贷款方面,同样进展顺利。由于大明银行的贷款利率明显比民间银号要低,商人逐利,想从银行贷款的人自然很多。不过按照银行规定,想贷款就必须提供比贷款额更高的抵押物,这一点让不少人知难而退,一些大商人则习惯了商业信用,觉得出物抵押未免栽了面子,因此宁肯不贷。 但是朱存棋的五洲商社和李自诚的陕西商帮,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朱存棋自不待言,李自诚早在几年以前,就知道朱由检借钱是必要抵押的。两大商会组织趁着其他商帮还在犹豫观望,很快与大明银行达成协议,以现有店铺做抵押,各贷出白银二十万两,并利用这一大笔流动资金迅速扩张,或是采购大宗货物,对各大商帮形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受到直接冲击的,自然是那些民间银号。与大明银行相比,他们资金再雄厚,毕竟不可能有国家在背后担保,而且人手和精力有限,也不可能去吸收普通百姓的小额存款。再加上贷款利率偏高,几乎在各个方面都全面处于下风。 但是民间银号也有两个大明银行所不具备的优势。一是有稳定的老客户,多少年合作下来互相信任,这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资源;另一方面,就是民间银号不需要抵押物,纯看商业信用。所以虽然感受到了大明银行的强大压力,民间银号还多在观望,并不打算马上在经营上做出什么改变。 朱由检倒也没有再采取进一步措施,去挤压民间银号的生存空间。虽然大明银行和民间银号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竞争对手,但各自的资金来源和服务对象不尽相同,完全可以并存。 朱由检也并不是想消灭民间银号,相反,他希望民办商业更加繁荣。即使是他一手创办的五洲商社,以后条件成熟时,他也打算将其拆分、私有化,用良性竞争保持整个社会的经济活力。只有那些关系到国家经济命脉的产业,才会始终保持国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存贷款业务相比,国债的发行却非常不顺。朱由检给国债的购买设定了一千两银子的门槛,他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要那些官宦富商来购买。因为在几年之内,他要大把大把地花钱,存款业务因为随时可取,就不能保证资金的稳定。而缙绅阶层有的是闲钱,让他们购买三年期的国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尽管朱由检将国债利率设得不低,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销售情况却是惨不忍睹。与存款柜台相比,销售国债的柜台简直是门可罗雀,一连几天,每天只能卖出几千两。户部本来都计划好了这一千万两国债要怎么花,现在却只能大眼瞪小眼。 朱由检也感到很郁闷,不过细一思索,再联想到自己推出大明银行时,满朝大臣激烈反对的情景,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其实说来也简单,士大夫阶层和地主、富商基本上是穿一条裤子,大明银行动了地主商人的奶酪,肯定会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抵制。老百姓和官军存款,他们管不了;但国债就是面向他们销售的,他们当然可以用不买的方式来表达对皇帝的抗议。 事到如今,朱由检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毕竟这是销售国债,不是抄家,他也不能强迫任何人一定要购买。无奈之下,他只得召集在京重臣,希望他们能做个表率,或多或少买些国债,以此带动下面的官员缙绅购买。 可是尽管朱由检说得口干舌燥,却没有多少大臣响应。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几位老臣倒是以大局为重,愿意支持皇帝,但他们家财不多,最多买三千两,再多的银子也就拿不出来了。而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新晋官员,虽然能理解朱由检的苦衷,但他们为官时间不长,官品又低,根本就没多少钱。这三位青年才俊一共才凑了一千两,以黄宗羲的名义买了一份。 至于其他官员,则找出种种借口来搪塞。要么说自己俸禄不高,家里人口又多,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说刚刚在原籍购买田产房舍,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要么就干脆说怕朝廷届时难以付清本息,与其三年后增加朝廷的负担,还不如直接不买。简直把朱由检气得手脚冰凉,可自己有言在先,购买与否完全自愿,他还真不能把这些人如何如之何。 相比之下,还是英国公张惟贤忠君爱国,二话不说就购买了国债十万两。他还要把名下的田产变卖了买国债,朱由检赶紧劝阻道:“张爱卿这就不必了,量力而行即可。” 张惟贤却不像朱由检那么能忍耐,这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就发了火,怒斥众人身为朝廷命官,却不肯为皇帝分忧。他还直接点了定国公徐允祯与成国公朱纯臣的名,让这二人购买国债。虽同为“靖难四国公”,这两位可就比张惟贤差远了,吭吭哧哧不舍得掏钱,最后勉强各买了五千两,那脸简直比哭都难看。 结果朱由检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只卖出去十几万两国债。除了张惟贤这个大头外,只有周延儒和温体仁各买了四千两,韩爌和钱龙锡各买了二千两,其余个别大臣买了一千两,而来宗道、周道登等阁臣则是一毛不拔。 散会之后,精疲力尽的朱由检正呆坐在御座上发愣,却见温体仁仍留在殿中微笑不语,只得强打精神道:“温卿可是有事要奏?” “众臣明明有钱却不肯买国债,陛下一定很着急吧?”温体仁明知故问道。 朱由检听他话里有话,忙喜道:“先生可是有计教朕?” 温体仁却只说了一句话:“再过两天,全国花魁大赛就要举行了。” 第968章 易容赴会(一更)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亭花。 这首诗为唐代诗人杜牧过秦淮河时有感而作。其时正值晚唐多事之秋,藩镇割据,外敌环伺,国家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秦淮河两岸仍是灯红酒绿,达官贵人只知纵情声色、醉生梦死,甚至还唱着二百多年前陈朝末代皇帝陈叔宝的艳词《玉树后亭花》,浑不知陈后主的命运很快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然而即使早有这样辛辣的讽刺,那些有权有势而又目光短浅者,却从来不知道从中吸取教训。就在后金鲸吞朝鲜和蒙古、兵锋直抵山海关,而中原流贼势力越来越大之际,三年一度的天下花魁大赛总决赛,终于如期在京师隆重举行了。 这一天正是入伏第一日。白天酷日当头,普通百姓或投身于紧张的京师扩建工程,或为了全家的生计而奔波,热得一身臭汗;那些达官贵人们却悠闲地躲在府中,吃着冰镇西瓜,身旁还有丫鬟扇着扇子,好不自在快活。 黄昏之后暑气渐消,老百姓们劳碌了一天,无不早早地安歇;可那些缙绅富豪白天养足了精神,这时却活跃起来,纷纷涌向正阳门外大栅栏一带,到“八大胡同”中寻找乐子。其中最热闹的所在,自然是主办花魁大赛的“京师第一粉楼”上林苑了。 此时上林苑外的街道,早被无数车马和轿子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这次花魁大赛更与别次不同,名满天下的“秦淮八艳”,除了香魂已逝的马湘兰,以及已经脱了乐籍的陈圆圆外,其余六位悉数出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盛景。此次花魁大赛,除了要选出“花间魁首”之外,亦要另推选两名色艺均能与六位绝代佳人比肩的女子,重新补齐“八艳”之数。但凡是有钱好色、又喜附庸风雅的男子,谁不想瞧这一场大热闹? 不过想目睹“秦淮八艳”的芳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单是进上林苑的大门,就得按人头交纹银一千两的入场费;在宴会厅预订座位的,更是五千两起步,头排的最好座位则是价高者得,已经炒到了三万两。至于二楼的雅间,由于居高临下,既可饱览佳丽的姿色,又不用和众人挤在一起,有一定的私密性,更是受到一些不愿意暴露身份的人的热烈追捧。租这样的雅间一晚,竟然需要花费五万两白银! 戌时二刻,总决赛时间还没到,宴会厅内却早已是人满为患。其中既有豪商巨贾,亦有不少号称“圣人门徒”的读书人。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狎技不但不为耻,反倒被视作雅事。有些以诗画文章名动天下的才子,不但不用自掏腰包,花魁大赛的主办者还把他们视作活广告主动请来。 此时在前排就座的,就有本次恩科的榜眼吴伟业与探花夏曰瑚。与他们同桌就座的,还有四位青年才俊,其中有两位,正是与冒襄合称“四公子”的方以智和陈贞慧。另外两人,更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风流儒雅,谈吐不俗,让周围不少男子都自惭形秽。 此时此刻,二楼的一间雅间之内,却有一名容貌甚是丑陋的男人将窗户稍稍推开一条小缝,向楼下窥视片刻,皱眉问道:“方以智和陈贞慧这两位,三年以前就见过了,现在看起来倒是变化不大。不过那个冒屁泡,啊不,冒辟疆,他怎么没来呢?” 他身旁却是一位堪称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掩口微笑道:“万岁又在说笑了。当年就因为这三个字,您与冒公子大闹一场,结果害得小宛姐对冒公子寒了心,连夜离开通州。冒公子当众失了颜面,此后也再没找过小宛姐。唉,本来他们两个能成就一段好姻缘的…” 说话之人,正是曾经的“秦淮八艳”之一,如今的《京华时报》总编陈圆圆。而与她对话之人,却是易容赴会的当今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 本来朱由检是根本没心思来看这个花魁大赛的。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穿越过来、什么世面也没见过,一见美女两眼就发直的穷屌丝了,更何况已经有了皇后蕊儿与三位爱妃,身边又是佳丽如云,只要他想,陈圆圆、四姐妹、秋琳娜、红娘子甚至赫尔哲都可纳为妃子,根本用不着来这里猎艳。 不过两天之前,温体仁却给他出了个说起来有点损的主意。有不少官员不是哭穷不买国债么?那就看看这一掷千金的花魁大赛,这些官员有没有来捧场。只要发现一个,就大造舆论,让他上背欺君之罪,下负无耻之名。到了那时候,不用朱由检多费唇舌,这些人自然得乖乖掏钱买国债。 朱由检闻计大喜,一想要造舆论,当然是要找陈圆圆的《京华时报》了。他赶忙起驾信王府找陈圆圆商议,恰好陈圆圆与“秦淮八艳”中的其他几位也交情莫逆,时常思念,正想借花魁大赛与几人叙旧。二人一拍即合,便提前在上林苑订下雅间。 当然,那五万两银子,朱由检是绝对不会出的。上林苑归京师教坊司管,教坊司又是礼部下属机构。上林苑的老板是典型的“黑白两道通吃”,但顶头上司发话,他是万万不敢违抗的。朱由检和陈圆圆进上林苑,都是礼部官员和皇城警卫团全程护送,又用黑纱遮得严严实实,瞒过了所有的人。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朱由检还是让燕凌帮他易了容。 此时听陈圆圆言语之中颇有些责怪自己之意,朱由检只得苦笑道:“看来董姑娘一定很责怪我了。不过观冒辟疆所作所为,他重视自己甚于爱惜董姑娘,所以才会与我打赌。就算当日他赌赢了,董姑娘与他结为眷属,谁知道以后就一定能幸福呢?” 陈圆圆也黯然道:“刚才圆圆不过是与万岁开玩笑,冒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圆圆清楚得很。他早已有妻室,又喜到处留情,与好几个清楼女子纠缠不清,当年还打过圆圆的主意。如果小宛姐跟了他,说不定还真的会始乱终弃呢!” 朱由检喟然长叹道:“董姑娘虽然名满天下,始终是个弱女子。很多事未必能由她选择,即使选了也未必能选对!嗨,不说这个冒辟疆了,你可认得他们同桌上的另外两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派头更大?” 第969章 才子佳人(二更) 陈圆圆还没来得及回答朱由检的问题,只听大厅忽然掌声雷动。片刻之后,一名衣着华丽的皓首老者缓步登台,向四周团团一揖道:“上林苑江万流,多谢各位大驾光临!” 原来此人即是上林苑的老板。朱由检蓦然想起,三年之前,自己正是从此人的儿子江映秋手上,把被卖入上林苑的包玉怜救了下来。倘若自己那晚没有来上林苑,只怕包玉怜早不知让哪个臭男人给糟蹋了;而没有包玉怜,自己也早就一命呜呼了。这座花团锦簇的魔窟,不知吞噬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和灵魂!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禁心头火起,冷冷地盯视着江万流。江万流却浑然不觉,兀自洋洋得意地道:“各位大概也知道,这天下花魁大赛过去只在杭州、扬州和通州三地举办,今年第一次移到京师,就选中了我们上林苑,实乃同行对小人的抬爱。本次大赛的规模也是盛况空前,在介绍来自全国各地的佳丽之前,请容小人先介绍几位青年才俊,也是本次大赛的特别来宾!这头一位,就是今年恩科榜眼,号称‘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吴公子!” 大厅内登时掌声如潮,吴伟业也起身向众人致意。其实他现在已经官拜中书舍人,是参与内阁机枢要务的朝廷命官。但江万流仍称他为“公子”,他也欣然受之,可见在这种场合下,才气比官职更引人注目。 朱由检却双眉紧蹙道:“我看他平时做官倒还规矩,像是个有抱负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个浪荡公子。” “万岁有所不知,”陈圆圆抿嘴微笑道,“这位吴公子大概是为玉京姐姐而来。” “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么?”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正是。”陈圆圆道,“说起这二人的结识经过,当年也是一段佳话。有一年一位叫吴继善的官员要去川中赴任,临别时友人邀请了几位佳人饮酒相送,其中就有玉京姐。玉京姐素来清高自持,即使被迫沦落风尘,亦很少强作欢颜。那天因多吃了几杯酒,众人又起哄要玉京姐作诗,玉京姐便口占一绝,其词道: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 “好诗!”朱由检由衷地赞叹道。即席赋诗,这得是有多高的才情啊。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至今也快三年了,朱由检为了入乡随俗,倒也曾想学着做诗。可写古诗需要非常深厚的文学修养,没个十年苦读根本做不出来,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想卞玉京一个清楼女子,却能做出这么好的诗来,一定是天生丽质,冰雪聪明。 陈圆圆微微一笑道:“当时众人也向万岁这般赞不绝口,不过玉京姐平素听惯了阿谀奉承之词,倒也没太在意。孰料在座有一位公子,竟马上将此诗谱曲,即席吟唱。玉京姐便对他留了心,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是吴继善的堂弟,也就是这位吴伟业吴公子。玉京姐敬他文章才学,便有芳心暗许之意。” “哦?看来二人是郎情妾意,既如此,吴伟业何不为卞玉京赎身呢?”朱由检奇道。 陈圆圆听了轻叹一声道:“世上男子,哪能都像万岁一样!一则这位吴公子也是有妻室的人,二则玉京姐的赎身银也高达十万两,吴公子根本拿不出来。玉京姐也知道吴公子的难处,便嘱他好生做学问,来年上京赶考博取功名,她自己想办法挣银子,自己为自己赎身。” “好一位痴情女子!”朱由检也慨叹道,“看来她的银子还没挣够,否则也不会来参加花魁大赛了。希望吴伟业不要负她。” 这时江万流又依次向众人介绍了夏曰瑚、方以智和陈贞慧,转向朱由检不认识的那两位青年道:“这两位便是‘江淮四公子’之首,侯方域侯公子;以及‘江左三大家’中最年轻的一位,龚鼎孳龚公子!” 全场又是欢声雷动,可见此二人在文坛上的名气,比前面几位似乎更大。陈圆圆在他耳边轻声道:“万岁还记得么?三年前的花魁大赛,侯公子本来也要参加的。因为香君姐姐因病缺席,他护*切便没有来。这次香君姐姐来了,他也就如影随形了。” 朱由检却总觉得心里别扭,暗想既然是你如此钟情之人,你就得想尽一切办法为她赎身,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与其他臭男人虚与委蛇,甚至无奈之下还要卖身?要是换了自己,这种事朱由检打死也干不出来,因此他对侯方域也就没什么好感了。 至于最后一位龚鼎孳,陈圆圆也悄悄告诉朱由检道:“这位龚公子恃才放旷,浪荡不羁,常常在清楼一掷千金。他最钟情的是顾横波顾姐姐。” 朱由检听罢大摇其头,心想这个时代怎么尽出些这种所谓的“才子”?若说他们没才学,他们可是个个出口成章,名满天下;若说他们有才学,可又不知为国效力,只会流连花间,自己虚掷光阴的同时,也带坏了整个社会的风气,加重了国家的危机! 正沉思时,又听江万流不胜感慨地道:“本来这次花魁大赛,小人是想把‘秦淮八艳’都请来的。可是陈圆圆已经脱籍,马湘兰又刚刚故去。天妒红颜,从此世间少了一位绝色佳人,天宫多了一位寂寞仙子。各位,人生苦短,当此花好月圆之夜,若不怜取眼前佳人,只恐后悔终生啊!” 这番话说得场内众人皆是一阵唏嘘,陈圆圆也自默默垂泪。朱由检诧异道:“这位马姑娘是患病而亡么?” “唉!又是一段孽缘!”陈圆圆幽幽叹道,“马姐姐虽然不幸沦落风尘,但为人旷达,性望任侠,有男子之风,常挥金资助贫寒学子,在‘八艳’之中最负盛名。只是她不该认识王稚登!” 第970章 苦命鸳鸯(一更) 随着江万流宣布比赛规则,花魁大赛正式开始。其实这规则与往届也大同小异,每位到场宾客可以购买选票。各位佳丽依次登台献艺,每表演完一段,几位受邀嘉宾予以点评,众宾客则可将选票任意投给自己中意之人。最后得票最多者,即是花魁大赛总冠军;而每一位佳丽,给其投票最多者,则可获得该位佳丽连续十天陪伴。 惟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届大赛选票价格比以往更高,达到一百两银子一张。不过这也挡不住那些既有钱又好色的富豪的热情,第一位佳丽、也是上林苑的头牌姑娘高英儿刚一登场,就博得满堂喝彩,成百上千张选票如雪片般投向高英儿的票箱。 其实到场的人都知道,俗话说“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最先出场的姑娘,是不可能夺得花魁的,真正的花魁必在“秦淮八艳”之中产生。但是追捧这几位名技的人肯定多如牛毛,钱少的投给他们也是白投,还不如把选票投给比较冷门的姑娘,没准还能独占美女十天,那才是真正的名色双收。 高英儿的开场曲是唐代歌女杜秋娘的无名诗。她怀抱琵琶,用婉转动听的歌喉轻声吟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青天无云月如烛,露泣梨花白如玉。子规一夜啼到明,美人独在空房宿。空赐罗衣不赐恩,一薰香后一销魂。虽然舞袖何曾舞,常对春风裛泪痕。莺啼露冷酒初醒,罨画楼西晓角鸣。翠羽帐中人梦觉,宝钗斜坠枕函声。眼想心思梦里惊,无人知我此时情。不如池上鸳鸯鸟,双宿双飞过一生…” 这首无名诗,唱的正是清楼女子与恩客之间的感情纠葛,颇能引起宾客的共鸣。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连叫声好都不敢,生怕干扰了这曼妙的歌声。 而雅间之内的朱由检却无心赏曲,他刚刚被陈圆圆讲述的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故事的主角,正是刚刚仙逝的“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与她的情郎王稚登。 马湘兰本名马守贞。她在“八艳”之中姿色并不见得出众,但秉性灵秀,能诗善画,尤擅画兰竹,所以得了个“湘兰”的雅号。她在金陵红极一时,宾客如云,赚了不少银子,过的也是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的日子。 清楼女子做的是卖笑营生,大多嫌贫爱富,马湘兰却不如此。来的宾客不论是出手阔绰还是囊中羞涩,她都来者不拒,甚至对有些贫寒学子,她还解囊相助。也许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愿意人们视她为一个卑贱的风尘女子,而是希望能与来访宾客平等相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她并不看重黄白之物。 王稚登正是这样一个贫寒之士,而且年龄还比马湘兰大了二十多岁。他虽然因为得罪了万历年间的权臣而半生落魄,但才华横溢,曾得文征明亲传诗画,又仰慕马湘兰的姿色才情,二人相见恨晚,一来二去,王稚登就对马湘兰动了真情,并向马湘兰索画以试探她对自己情意如何。 马湘兰阅人无数,但每日送张迎李,看上去热闹非凡,但她毕竟是风尘众人,宾客来找她也只是狎玩,并无深交者。面对一片痴情的王稚登,马湘兰岂能无感,当即挥毫做了一幅《一叶兰》,暗示自己绝非路柳墙花,而是悬崖峭壁上的孤兰,非凡夫俗子不能赏其芳泽。 她将此画赠给王稚登,已经颇有“定情信物”之意了。然而王稚登却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不但家无余财,担心养不起生活奢侈的马湘兰;更害怕自己被权臣所忌,说不定哪天就有飞来横祸,那岂不是连累了心上人?所以他收画之后,竟再无表示,马湘兰自然伤心欲绝。 一段感情原本到此就算无疾而终了,可王稚登突然时来运转,京中友人邀他北上编修国史。王稚登大喜过望,与马湘兰辞别之时,隐约透露将来出人头地之后,当来迎娶马湘兰,与她白头偕老之意。 马湘兰此时才知王稚登对自己的心意,虽然心花怒放,但转眼就要与情人分别,自是十分不舍。那时交通不便,王稚登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二人才能重逢,马湘兰又是赠银又是赠诗,到底洒泪而别。 王稚登走后,马湘兰从此不再接客,以示芳心有属。孰料王稚登在京师又遭仇人陷害,险些把命丢了,好不容易才免罪返回江南,却从此一蹶不振,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马湘兰,索性连见也不敢去见她。 马湘兰得知情由后,非但不怪王稚登,反而去姑苏王稚登家安慰他。但事已至此,二人都不言及婚嫁之事,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去年王稚登五十大寿,马湘兰抱病从南京赶到姑苏,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祝寿宴会,并这么多年来再一次当众高歌,把王稚登感动得老泪纵横。可是马湘兰从此一病不起,回南京后不久就香消玉殒。 王稚登闻知马湘兰死讯悲痛欲绝,赋诗挽曰:“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清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过了没两个月,亦追随马湘兰于泉下。 朱由检听罢叹息不已,又连声责怪道:“这一对苦命鸳鸯也真是的,既然两情相悦,还管那么多干嘛,何不成亲?结果落个抱憾终生!” 陈圆圆却含泪摇头道:“万岁不懂马姐姐的心思。她深爱王稚登,更知王稚登觉得愧对自己。若强求迎娶,岂不让王稚登更加心中有愧?故此她宁肯选择孤苦一生。马姐姐香消玉殒,旁人只叹息她离世太早,但在圆圆看来,这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她这一生走得太累太凄苦,也许过了奈何桥重入轮回,来世还能与王稚登再次相约吧!” 朱由检本想说哪里有来世,可见陈圆圆正在难过,又不忍让她更加伤心。突然他心中一动,暗想陈圆圆虽是在说马湘兰,其实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眼下她虽然脱了乐籍,住在信王府衣食无忧,又办着《京华时报》,到底是伶仃一人… 他正在沉吟,忽听大厅内又是一阵喧哗,众人纷纷高声叫道:“董小宛出来啦!” 第971章 重逢佳人(二更) 听闻董小宛登台献艺,朱由检与陈圆圆精神一振,忙向舞台望去。却不见董小宛登台,只见十来名伙计七手八脚地抬上来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众人大多不识,自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朱由检却一望便知,这不就是三年前董小宛在通州梦红楼演奏的那架钢琴么? 须臾钢琴摆好,场内也静了下来。突然全场灯火皆灭,众人刚要惊呼,忽听流水般的琴声从舞台上倾泻而出,倒像是古筝的音色。初时十分轻柔舒缓,如梦如幻;继而节奏稍稍加快,一个个欢快的音符,如同潺潺流水,敲击着所有人的心房;随着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竟发出如古筝演奏时那种“刮奏”的效果音,犹如疾风骤雨一般! 突然宴会厅内灯光大盛,众人再往台上看时,却哪有什么古筝,明明是一位身材高挑、长发飘逸、肌肤如雪的绝色佳人,双手运指如飞,正忘情地在钢琴前弹奏。陈圆圆不禁失声惊叫:“小宛姐姐!” 朱由检也赶紧细细打量。三年未见,董小宛仍是那么清丽温婉、楚楚可怜,岁月似乎在她那精致的面容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恍如初见之时。只是朱由检注意到,这位曾经位居“秦淮八艳”之首、芳名传遍天下的女子,眉黛之间却总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这时钢琴曲的节奏再次舒缓下来,董小宛终于边弹奏边开口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坐在最前排的吴伟业、侯方域、龚鼎孳等人皆起立鼓掌,吴伟业由衷地赞道:“近来传闻青莲谢绝宾客深居简出,学生正自抱憾,以为今生再难闻得小宛姑娘的妙音。幸好姑娘光临花魁大会,一曲《春江花月夜》堪称前无古人。尤其是竟能以钢琴模拟古筝弹奏之声,技法神乎其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董小宛则对众人浅浅一福,算是答礼。侯方域却笑道:“青莲此曲虽佳,但西洋乐器终是奇技银巧。若能以古筝弹奏,方不负小宛姑娘的歌喉。” 其时钢琴在欧洲也出现没多久,虽已传入中国,但能欣赏者寥寥无几,众人刚才喝彩如潮,并非真觉得这支钢琴曲弹得有多好,只是看在董小宛的名气上追捧而已。因此侯方域这番话,登时引发众人一片附和之声。本来有些宾客想把票投给董小宛,此时也改变了主意。 董小宛却毫不介意,只对侯方域淡淡一笑,根本不屑辩驳。忽听宾客中有人用不甚流利的汉话尖声叫道:“你根本不懂钢琴,胡乱评论什么?我觉得这位小姐演奏得非常好,欧洲的宫廷演奏师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片哗然,定睛观看,却见是两名异域美女混杂在人群中,刚才这句责难正是其中一位生着亚麻色卷发的少女所说。 众人尽皆愕然,随即就有人开始起哄。这倒也难怪,自古以来,清楼就是男子出入之所,女子则是避之不及。今天却来了两个洋婆子,难道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雅间内的朱由检却只能苦笑道:“她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葡萄牙驻中国大使、公主安娜,以及被朱由检从蒙古人手中救出的俄罗斯美女秋琳娜。这两人在中国当然算是身在异国的欧洲老乡,又都是妙龄少女,很有共同语言,常常形影不离。朱由检也乐得秋琳娜有个能谈得来的朋友做伴,再加上朝政繁忙,也顾不上管她们。上次二人就联袂出席拍卖大会,还拍卖了几件器物,换了不少银子;如今又来花魁大会凑热闹,安娜还当众发言,惟恐别人发现不了她,真让朱由检哭笑不得。 安娜却根本不理睬众人的异样目光和满场哄笑之声,拉着秋琳娜的手快步登台,先是对董小宛微微一笑,又白了侯方域一眼道:“钢琴,在所有乐器中最难掌握,但也是最独特的。它音域宽广,八十八个琴键涵盖全部高低音谱;音色多变,可凭借弹奏的力度和节奏,模拟多种其他乐器;但最重要的是,它可以用双手分别弹奏不同的声部,产生和弦效果。你不能因为钢琴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就瞧不起它!” 侯方域并不认识安娜,被她抢白一顿,尤其说的又是他确实不懂的领域,不禁有些尴尬。不过他反应倒也敏捷,只略带嘲讽地微笑道:“这两位姑娘,难不成也是来参加花魁大会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因为参加花魁大会者看似风光无限,却都是清楼女子,男人们一方面对这些美女趋之若鹜,另一方面,却又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们。侯方域问两个洋婆子是否参赛,其实就是暗讽她们也要做技女了。 吴伟业却认识二女,赶紧轻扯侯方域的衣袖,在他耳旁低语几句。侯方域脸色大变,竟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对二女连连作揖道:“学生造次了,二位千万勿怪!” 安娜却真的不懂这“花魁大赛”到底是什么,只是与秋琳娜路过此处,见十分热闹便挤了进来。若是男子,上林苑肯定是不会让人白进的;但她们是女子,天色又黑,看门的还以为她们是某个财主的侍女,竟也没加阻拦。 此时见侯方域突然服软,安娜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又对秋琳娜欢叫道:“你的钢琴也弹得好极了,弹一曲让他们听听!” 第972章 建筑师安娜(一更) 安娜上台“捣乱”,又强要让秋琳娜弹奏钢琴,登时引发上林苑内一阵大乱。 宾客们掏了这么多银子进场,可不是为了听什么钢琴,而是为了千方百计地讨好心仪的名技。突然来这么两个不速之客,虽也貌美动人,毕竟是洋婆子,众人弄不清楚她们的来路,当然也不敢把她们视作风尘女子,只是纷纷乱嚷着让她们赶紧下台,不要耽误了后面的姑娘登场。 朱由检一看要麻烦,只得悄声吩咐在雅间外守门的燕凌,赶紧把这两人请到这里来。若再闹下去,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燕凌领命下到一楼台前,先对上林苑老板江万流拱了拱手道:“江老板,实在不好意思。这两位姑娘是我家老爷的客人,来得晚了找不到雅间,不意影响了演出,还望阁下海涵。我这就把她们领到雅间去。” 自从来到京师以后,燕凌平日甚少露面,所以虽然有不少官员在场,却没有一个认识他的。江万流正因为安娜扰乱了会场而恼火,上下打量燕凌两眼,还以为他是哪个土财主的管家,当即冷笑一声道:“扰了大家的清兴,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京师地面上,我江万流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上林苑也是有规矩的地方。想要把人领走可以,须得请你家老爷出来,给大家赔个不是,再些须出些茶水钱谢罪。”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敲诈了,他说的茶水钱,岂会是三五两银子那么简单?朱由检在雅间内一听就火了,心想这清楼真是藏污纳垢之地,吃这碗饭的也都是些无恶不作的乌龟王八,从古至今莫不如此。遥想前世,某洗浴中心不也摔碎个杯子要讹五百元钱么? 不过燕凌岂是好相与之辈。他立即凑上前去,贴在江万流耳边,虽然面带微笑,眼中却是寒芒暴闪,小声说道:“别给脸不要脸,我家老爷岂是你这种货色能见的?马上滚蛋,否则立刻给你开膛!” 俗话说“神鬼怕恶人”,而恶人无非是欺软怕硬,碰上比他们还恶的人,立刻就原形毕露,比孙子见了爷爷还老实。江万流阅人无数,一看燕凌这架势就知道是撞上惹不起的主了,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尴尬地赔笑道:“既如此,就请移步。” 燕凌便请安娜与秋琳娜下台。安娜却不领情道:“干什么?难道就不能弹一支曲子么?” 秋琳娜却认识燕凌,眼神中透出喜色,赶紧拽着安娜跟随燕凌上楼。进了雅间,安娜茫然望着易容以后的朱由检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我们到这里来?” 秋琳娜一看陈圆圆也在此处,心中已经恍然,忍笑对安娜道:“还不快见礼,这是皇帝陛下!” 安娜却大为惊奇道:“怎么可能?皇帝陛下是个英俊少年,怎么会是这个丑男人?”说着便来到朱由检面前细细打量,竟然伸手拽了拽他的鼻子耳朵。 朱由检只得挡开安娜的手,苦笑一声道:“公主殿下,还有秋琳娜,你们两个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安娜立即听出朱由检的声音,欢叫一声道:“原来真的是皇帝陛下!没想到中国还有这么高明的化妆术!” 朱由检吓得一哆嗦,赶紧伸手捂住安娜的嘴巴道:“小声点!朕是偷着来的!” 经过一番解释,安娜才明白自己是误入清楼。她的脸当即红了起来,却又促狭地对朱由检笑道:“那皇帝陛下又为什么来这里?哦,我知道了,皇帝陛下一定是到这里来寻找最美丽的姑娘,打算娶她做妃子吧!” 朱由检哭笑不得,又不好跟她解释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得岔开话题道:“最近朕朝政繁忙,也没顾得上去看看你们。秋琳娜,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听圆圆说,你不在信王府住了?” 秋琳娜宛然一笑道:“白天我去外交院教授官员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和俄语,晚上就去给安娜帮忙。看她忙不过来,一个人有些孤单,圆圆姐又忙着办报纸,根本没时间和我说话,我就搬到安娜那里住了。” 安娜马上抢着道:“皇帝陛下,葡萄牙驻中国大使馆马上就要建成了!” “这么快?”朱由检有些错愕地道。 “我亲自督办,当然快了!”安娜得意地道,“馆址就选在东江米巷,那里街道宽阔,周围的礼部和鸿胪寺等建筑也很气派。整座使馆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后面雇用建筑工人、采购建筑材料还有现场监督,也都是我一人完成。有些雕塑工人看不懂我设计的雕饰,我还亲自动手为他们示范呢!” 朱由检不觉失笑道:“没想到公主还是一位建筑师。” “那只是我的一项本领。”安娜颇有些自负地道,“皇帝陛下的紫禁城当然非常雄伟壮丽,但我想您一定没见过我们欧洲的巴洛克式建筑吧?这是一种刚刚在欧洲兴起的建筑风格,与中世纪的规矩古板完全不同,所有的设计都充满了浪漫。使馆落成后,您一定要去做客,皆是您肯定会惊叹不止的!” “那是自然。”朱由检笑道,“如此费心费力,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安娜闻言立即向朱由检诉苦。她在中国孤身一人,施工当然要找中国人。但是这边的市场价格她完全不了解,奸商们又欺她是个番邦女子,语言不通,狠狠地宰了她无数刀。安娜随身携带的银子早就用完了,无奈只得拍卖了自己最心爱的金餐具、望远镜和化妆镜,才勉强完成工程。 朱由检这才明白安娜上次为什么去参加拍卖会。不过他又奇道:“秋琳娜,你为什么要拍卖那条钻石项链呢?那条项链又是哪来的?拍了五十万两银子,你拿那些银子做什么用?” 秋琳娜闻言脸色登时一黯,欲言又止。朱由检心中惊讶,正欲细问,忽听大厅中又是轰然叫好道“李香君出来啦!” 第973章 李香君(二更)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伴随着甜美柔润的歌声和众宾客的齐声喝彩,朱由检向下观看,只见一位身着一袭白裙的女子在在台上载歌载舞。在这个争奇斗艳的舞台上,凡登台者无不浓妆艳抹、衣着极尽奢华,而这位女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这么简单素雅的一条白裙,反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再看她的脸上,也只是淡施脂粉,轻描蛾眉,只凭天生丽质,就足以打动全场宾客了。而且一般清楼女子卖唱,脸上都带着“职业”的微笑,这位女子却是神态自若,不欢喜亦不悲伤,似乎只沉醉在自己的表演中,而完全不需要取悦观众。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她手上的一柄白色折扇。随着曼妙的舞姿,她时而以折扇为笛,模拟吹奏的动作,时而将折扇打开,遮住秀美的面庞。朱由检看得真切,那扇面上画的是一枝素雅的桃花。 用不着陈圆圆再多介绍,朱由检从众人的叫好声中,已经知道这位美女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了。一曲唱罢,全场宾客再次齐声喝彩,台下的侯方域更是久久地鼓掌不息,满眼深情地望着李香君。 待喝彩声稍息,侯方域身旁的龚鼎孳朗声笑道:“香君姑娘手中的折扇,应该就是侯兄赠送的那一柄,不才从那枝桃花的笔法就看得出来。侯兄的画妙,香君姑娘姿色更佳,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亦可见香君姑娘对侯兄念念不忘,真令我等好生艳羡。不过今晚香君姑娘可是花魁的大热门,投票者必然众多,侯兄若想独占鳌头,恐怕是要多多破费了。” 侯方域心中也有些忐忑。他父亲是前朝户部尚书侯恂,家中也颇有财产,否则他也不可能时常流连烟花之所。他早就钟情于李香君,这几年已在她身上花费了数万两,李香君也欣赏他的文章才情,二人虽未私定终身,但也只差那一层窗户纸了。 但李香君的赎身银高达二十万两,侯方域虽然有钱,这么多银子还是拿不出来。因害怕有人出大价钱与李香君相会,他这两年一直守在李香君身边,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终非了局。后来侯方域一狠心,终于受友人邀请来京师谋取功名利禄,李香君也决定攒银子自赎己身。 本来这花魁大会,李香君根本没兴趣参加。还是侯方域写信劝她来京,一则可赚一大笔银子,二来也可在京相会,李香君这才赶来赴会。 龚鼎孳这几句话,却似给旁人提了醒,不少宾客纷纷高声叫道:“我要买选票,投给香君姑娘!” 侯方域不禁额头冒汗,他身上银子不多,哪敢与别人竞争? 正惶急之时,李香君却轻声而又坚定地道:“多蒙各位错爱,香君在此谢过了。不过香君出道时便立下毒誓,只卖艺不卖身,并且只接待想接待的客人,不受任何人强迫。所以即使各位把票投给香君,香君亦无法相陪。还请各位勿要给我投票,我也无意争什么花魁。” 场内登时一片大乱,侯方域却是大为感动,知道这是李香君对自己表明心迹。他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簪,双手递与李香君道:“香君,这只玉簪是用上等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我花费万金才从收藏大家手中购得。在夜间或是暗室中,即可看到其内流光溢彩,端的不是凡品。此等好物,也只有香君能配得上!” 情郎赠簪,李香君自也非常高兴,虽然口中说着“公子何必又这般破费”,却还是欣然将簪子别在秀发上,果然更加光彩照人。 二人正在这里柔情蜜意,却忽听二楼一间雅间传出一个色迷迷的声音:“香君姑娘天生丽质艳冠群芳,她虽然不肯争,我却偏要捧她做花魁!来呀,去给我买一千张选票,全都投给香君!” 场内顿时一阵骚动,朱由检也大吃一惊。选票是一百两银子一张,一千张就是十万两!是谁有这么大手笔? 这间雅间恰好在朱由检所在雅间的对面,朱由检定睛瞧去,只见一张泛着油光的大肥脸从窗中探出,正贪婪地注视着下面的李香君,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她一口吞到肚里。 朱由检并不认识此人,宾客中却有人小声惊呼道:“保国公朱国弼!” 原来明代“异姓不封王”,最高的爵位便是公爵,称号为“某国公”。在二百多年的历史中,也曾经封过几十个国公,但世袭罔替传到当世的只有五枝。除了“靖难四国公”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黔国公外,就是成化年间封的保国公了。 公爵本来就俸禄丰厚,但在五国公中,公认最富的就是保国公了。从首位保国公朱永至今已有八代,每一代都积累下巨额财富,现任保国公朱国弼更是富可敌国。扩建京师征地之时,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归朱国弼所有,其财力之厚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朱国弼从来不上朝,朱由检自然也不认识他,还是燕凌为他小声介绍,才知道此人生性喜好玩乐,那真是挥金似土、穷奢极欲。又极好美色,府中蓄养的美貌女子不下百人,在京师“美名”远扬。 李香君却不认识朱国弼,只不屑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冷淡地道:“方才香君已经说过了,请勿把选票投给香君,投了也没有用。这位贵客若是实在钱多,倒不如拿些出来赈济穷苦百姓。难道百姓口中的美名,还不如清楼薄幸之名么?” 李香君这番话,立时让朱由检对她刮目相看。心想别看她是个风尘女子,心中却有百姓,可比这些平日里激昂慷慨、催人尿下的所谓正人君子强多了! 不过她话音刚落,那会儿被燕凌吓退的江万流却又站了出来,对李香君皮笑肉不笑地道:“香君姑娘,你这么做可未免有些不合规矩。花魁大赛是全国清楼联合举办的,你们媚香楼也有份,难道你的妈妈没对姑娘讲清楚么?姑娘名满天下不假,不过有些事须是由不得你!” 第974章 阮大铖(一更) 朱由检实在没有想到,在清楼这个藏污纳垢之处,竟还有李香君这样出淤泥而不染,并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不由得大为感叹。 不过细胳膊拧不过*腿,虽然李香君有自己的原则,可江万流不惜万金主办这场天下花魁大赛,又千里迢迢地把“秦淮八艳”请来,就是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摇钱树。李香君要自动退赛,还不让宾客给她投票,江万流如何能肯。 而李香君就算心比天高,毕竟人在乐籍身不由己。被江万流一顿抢白,竟是无法作答。但要让她去陪那个根本不认识的大金主,她又实在心有不甘,自然而然地就向侯方域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心上人能帮自己摆脱困境。 可侯方域却是极为尴尬,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不愿意李香君去陪别的男人,但清楼和花魁大赛的规矩,那是尽人皆知的,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若按规则来,他又没多少银子! 正犹豫之时,宾客之中忽有一人缓步登台。但见此人穿着一身华丽的丝绸服装,举手投足之间都很有派头。江万流一看这人,立即点头哈腰,显得极为恭敬。 其他宾客或许还有不认识此人的,但朱由检却一眼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顺天府尹阮大铖么! 自从上次拍卖会上顺天府来抓人,朱由检就怀疑这个阮大铖是不是和几大商帮暗中勾结。如果真是那些卑鄙无耻的商人正大光明地竞争,斗不过五洲商社,便借助官府的力量,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的话,则说明阮大铖本身也不干净。 因此他早就让锦衣卫暗中调查阮大铖了。但这个阮大铖是东林党人,又颇有文采,因而在官员当中声望很高。而且他为人也很小心谨慎,锦衣卫查了一遭,什么也没查出来,朱由检也不好没有任何理由就黜贬他。所以直到今日,阮大铖这个府尹还是做得稳稳当当,没想到他也来到此间。 侯方域见了阮大铖,也是精神一振,赶紧上前拱手道:“集之兄(阮大铖字集之)助我!” 原来邀请侯方域北上来京的人,正是阮大铖。东林党内亦有派系,几年前,就因为阮大铖和魏大中争吏科都给事中,导致东林党内部大吵一场。从此事上,阮大铖意识到了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的重要性,便广罗天下青年才俊,施以恩惠,以便将来为己所用。侯方域正是他的重点目标之一。 阮大铖对江万流理也不理,径直走到侯方域与李香君面前,对二人微微一笑道:“朝宗贤弟(侯方域字朝宗)不必为难,香君姑娘亦不要过于执拗。比赛规则如此,再说保国公不过倾慕香君之才艺,欲力捧姑娘为花魁,也未必有其他的意思。” 李香君不认识阮大铖,侯方域却赶紧抱拳拱手道:“集之兄,弟对香君一片痴情,你也是知道的,怎忍她去陪别人?兄在京师多年,身居高位,人望极隆,不如为弟求个情,请保国公高抬贵手,就不要投香君了吧。” 阮大铖干笑一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也罢,愚兄就替你周旋周旋。” 说着他便上楼,进了朱国弼的雅间。朱由检倒稍稍有些意外,他并不知道阮大铖与侯方域的关系,心想这阮大铖竟然还能为李香君打抱不平,不惜得罪保国公,这说明他人品不错啊,难道自己的猜测错了? 过了约有盏茶功夫,阮大铖复又出来,回到楼下台上,却把侯方域拉到一边,面露难色地小声道:“贤弟,此事麻烦啊!保国公一眼就看上香君了,定要捧她做花魁,愚兄也解劝不得。” 侯方域当即额头冒汗道:“兄乃顺天府尹,又是东林重臣,难道保国公不肯卖您这个面子么?” “你太高看愚兄了。”阮大铖摇摇头道,“愚兄区区一介地方官员,哪能与世袭罔替的保国公相比?若是阁臣说话,可能还有点分量,可惜现在并无阁臣肯替你出头!” “那我该怎么办?”侯方域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 阮大铖则压低声音劝道:“贤弟,你这是怎么了?香君姑娘虽然色艺俱佳,毕竟是一清楼女子,贤弟有必要为了他得罪保国公么?如果惹上保国公这个对头,于贤弟仕途大为不利。与功名利禄、锦绣前程相比,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如果二女情长,则一定英雄气短了。” 几句话说得侯方域低头不语。自从来到京师,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吟风弄月的浪荡公子,政治抱负和对权力财富的渴求,已经渐渐超过了他对李香君的痴情。 阮大铖早为他描述了一幅美好的蓝图:先进国子监做监生,同时在顺天府中做自己的幕僚,熟悉各种政事;再参加今年的乡试,凭侯方域的才学名气,肯定轻松通过;会试则由阮大铖向所有东林系官员打招呼,不管是谁做主考,均可保证侯方域得中;到了殿试,因为皇帝重视实际才能,侯方域在顺天府中做幕僚,自然有很大的优势,到时候高中状元也不是没有可能。其后再从翰林院、中书舍人、六部官员一步步高升,最后入阁拜相,光宗耀祖,名利双收。 侯方域也早被阮大铖撩拨得入仕之心正盛,哪敢轻易得罪保国公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勋臣。阮大铖看出侯方域的犹豫,又煽风点火道:“况且保国公也不一定是要对香君怎么样,香君就陪他游玩几天又有何不可?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你对保国公稍作忍让,他日入阁拜相,即使保国公也惹不起你。那时还怕无法抱得美人归么?” 侯方域已被阮大铖说得越来越动摇,正不知如何向李香君开口,不想李香君耳力极好,虽然他与阮大铖窃窃私语,还是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香君听罢阮大铖的言辞,当即气得柳眉倒竖,对侯方域急切地道:“侯公子,此人卑鄙无耻,你不要听他的!” 第975章 血染桃花扇(二更) 阮大铖身为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又是东林党人中的翘楚人物,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清楼女子直斥“卑鄙无耻”,如何能挂得住,当即把脸沉了下来。 侯方域赶忙劝道:“香君,不可无礼。集之兄不仅身为朝中高官,而且学问风骨都是极佳的。我这次北上来京,正是受集之兄之邀。不瞒香君,就是你头上这支玉簪,也是我用集之兄赠银所购,否则我哪来那么多银子?” 李香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小声埋怨侯方域道:“侯公子,你虽然才学过人,然而涉世未深,不能识人。香君不管他是什么人,就凭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定是心术不正,只知钻营,你怎可与这样的人为伍?你说这支玉簪价值万金,平白无故,他为何要拿万金赠你?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才善用财帛女子利诱他人,公子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然而侯方域此时已将自己的功名前途全都系在阮大铖身上,哪会被李香君几句话就劝得回心转意。他还尴尬地劝李香君道:“香君你这话就不对了,集之兄也是一片好意嘛…” “什么好意?难道劝你离开我也是好意么?”李香君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高,“他的好意我很清楚,一方面巴结保国公,另一方面笼络你为他所用,还得让上林苑对他感恩戴德;至于香君这样的弱女子,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 这几句话可谓是句句诛心,一下子拆穿了阮大铖的真正面目。雅间内的朱由检听了不觉暗赞:李香君一个清楼女子,竟能有这样的见识,可比那些死读圣贤之书、除了掉书袋什么也不会的书呆子强多了! 可是这几句话也彻底惹恼了阮大铖,他冷哼一声,端出顺天府尹的架子道:“香君姑娘,本官是看在保国公和朝宗贤弟面上才敬你几分,你可不要过于放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李香君也倔强地横眉冷对道:“阮大人,你说的没错,香君只是一个烟花女子。但烟花女子也不是任人亵玩的宠物,饶你有权有钱,香君也可敬而远之!” 说着她就从头上拔下那支玉簪,递到侯方域手上道:“侯公子,无功不受禄,这簪子还给他!” 侯方域却是左右为难,傻傻地立在那里。阮大铖见状冷笑道:“香君姑娘,你可不要弄错了,本官只是赠给朝宗贤弟万两白银,这玉簪可是你的侯公子自己买来送你的,当然不能还我。” 李香君闻言更加愤怒,突然劈手一把从侯方域手中夺过玉簪,狠狠地摔在台上!那玉簪打磨得十分精致,却无法承受这样的外力,当即摔了个粉碎! 众人登时一片惊呼,侯方域也脸色惨白,望着李香君喃喃地道:“你…你…” “公子不必在意,我李香君绝不与这样的人有一丝瓜葛,这支簪子既然是用他的银子买的,摔了就摔了,没什么大不了!”李香君决绝地道,“公子放心,香君多年来也攒下一些积蓄,拿出一万两让你还了他的银子便是!” 此时上林苑内鸦雀无声,突然二楼雅间门扇大开,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缓缓地拍着巴掌,一步步走下大厅,压得楼梯咯吱吱作响。 待此人走到台前,阮大铖忙躬身施礼道:“保国公。” 来人正是保国公朱国弼。他根本没理阮大铖,两只快眯成一条缝的贼眼只在李香君丰满的胸脯上扫来扫去,半晌才银邪地笑道:“香君姑娘眼界甚高,本公佩服!就凭这一点,你就可傲视群芳,本公捧你做花魁是一点也没错。本公也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纠葛,江万流!” 江万流赶紧像条哈巴狗一样伏在朱国弼脚下应道:“国公爷尽管吩咐!” “方才香君姑娘说了,她不愿做花魁。”朱国弼嘿嘿奸笑道,“本公怜香惜玉,就替她向你求这个情,不要让她参赛了,你可答应?” 江万流虽然心中万分不情愿,但保国公他如何惹得起,只得嗫嚅着道:“既然国公爷吩咐,小人…小人那个…答应便是…” 这回轮到李香君、侯方域、阮大铖,甚至雅间中的朱由检等人诧异了,心想难道这朱国弼大发善心,竟要成全李香君么? 孰料朱国弼又接着笑道:“江万流,看你那没出息样,你不就心疼那几两破银子么?本公说让你亏钱了么?本公刚刚算了一笔账,捧香君为花魁,恐怕十几万两银子都不一定够,还只能让香君陪本公十几天;但要是为香君赎身的话,那不就可天长地久了么!香君姑娘的赎身银是多少?” 江万流赶紧答道:“回国公爷,是二十万两。” “本公再让你赚一点,二十五万两!”朱国弼不屑地冲着侯方域哈哈大笑道,“还有这位侯公子,本公也不知道你是谁。方才香君摔了你送的簪子,说明她瞧不上你,你呢也不必灰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再找一个不就行了?这簪子值多少银子,本公赔给你,还有以往你在香君身上使了多少银子,本公也一并还你,如何?” 侯方域登时手脚冰凉,他就怕朱国弼真的看上李香君,现在不但人家真的看上了,还要为香君赎身!赎身以后,李香君自然就是保国公的人了,他痴迷佳人已久,如何能甘心? 可是要他得罪保国公,侯方域还真的不敢!锦绣前程似乎触手可及,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让自己前途尽毁,老死蒿草之中? 侯方域这么一犹豫,李香君可受不了了。她直直地盯视着侯方域尖叫道:“侯公子,告诉他休想,你说呀!” 侯方域却是左右为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香君见他如此,心一下字凉了,展开侯方域送她的那柄折扇,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凄然笑道:“是我痴心妄想了,香君本是风尘中人,如何能配得上侯公子。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侯公子,这柄折扇还你!” 说着李香君便将折扇向侯方域掷来。侯方域下意识地一躲,扇子掉落在地上,而李香君却趁所有人不备,一头撞在台边的柱子上。殷红的鲜血登时从她额头冒出来,将地上的桃花扇都染红了! 第976章 出手相救(一更) 李香君不肯屈服于保国公朱国弼的银威,又对侯方域不敢反抗失望之极,竟然选择了自杀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明志。这一撞登时血流如注,李香君马上昏迷了过去,全场宾客也是一片大乱。 侯方域刚才已经彻底傻了,此时终于扑到李香君的身上嚎啕大哭道:“香君,你怎么这么傻呀!事情还有回旋余地,你怎么就…” 朱国弼也吃了一惊,但随即就镇定下来,对身旁垂手肃立的阮大铖撇撇嘴道:“阮大人,过去看看,还有救没有。” 阮大铖忙过去拉开侯方域,仔细观察了一下李香君的伤情,转对朱国弼道:“香君姑娘额头撞破了一个大口子,不过伤口不深,性命应无大碍,也不影响面容。只是流血过猛,须得马上止血。” “晦气,怎么碰上这么个倔强之人!”朱国弼皱着眉头小声嘟囔两句,随即高声对江万流道,“江万流,香君姑娘出了意外,你这里也没有郎中,本公得马上把她带回保国公府医治。本公一向说话算数,二十五万两为香君赎身,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本公的人了,你不反对吧?” 江万流本来正大为懊恼,因为李香君若是死在上林苑,他可就没法跟媚香楼的老板交待了,不但赚不到钱,还要赔一大笔银子。现在朱国弼为李香君赎身,他是求之不得,如同哈巴狗一般连连点头道:“国公爷怜香惜玉,小人怎敢反对?国公爷尽管马上带香君姑娘回去,所有手续和交割事宜明日再办,小人是最信得过国公爷的了。” 朱国弼当即仰天大笑,又对仍伏在李香君身上的侯方域冷哼道:“那个谁,快给本公起来,不要再碰香君,她已经是本公的人了!若是耽误了救治香君,本公让你给她抵命!” 说着便有七八个保国公府的家丁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把侯方域拽开,然后就要搬动李香君。侯方域呼天抢地,然而有谁理他? 眼看李香君就要被抬走,突然二楼有人高叫一声:“且慢!”说着便从一扇窗户中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台上! 江万流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威胁自己不要纠缠洋婆子的那人,便不敢上前。朱国弼却仗着自己公爵的身份,瞋目大怒道:“你他妈算哪根葱?香君是本公府中人,本公回府施治,谁敢阻拦?” 那人却丝毫不动怒,面无表情地道:“第一,香君姑娘失血速度过快,保国公府离这里不近,若去那再救,恐怕真有生命危险。第二,赎身是赎身,入你府是入你府,这是两码事。你为香君姑娘赎了身,香君姑娘从此就是自由之身。至于她愿不愿意去你府中,那得等救醒她之后,问她本人才知道。” “你放屁!”朱国弼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给本公捣乱?来呀,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七八个家丁弃了李香君,一齐向那人恶狠狠地扑来。那人却是纹丝不动,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微笑。 眼见十几只拳头就要揍上那人,那人突然身形一晃,众家丁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那人竟然如同蒸发了一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这几个朱国弼的爪牙忽觉脑后遭到重重一击,登时吭也没吭一声,就轰然倒在台上昏死过去。 他们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围观的众宾客却看得清楚:那人就在即将挨揍的一瞬间,突然使了不知是什么步法,竟快如闪电般地从人群中钻出,绕到众家丁背后,同时竖掌为刀,切到家丁的后脖颈上。电光火石,一气呵成,朱国弼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自己的手下就全躺在了地上! 那人又斜了一眼朱国弼,朱国弼登时大骇,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一定是江洋大盗!来…来人呀,快擒…擒拿此贼,保护本公!” 可一听有江洋大盗,围观的宾客早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起身就跑。顷刻之间,已经呼啦啦走了一多半,哪有一人来保护他这个保国公! 那人见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向朱国弼迫近一步。朱国弼这时已经快吓尿了,面如死灰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人凑近朱国弼的大肥脸,却从怀中掏出一件小物事,在朱国弼眼前一晃。朱国弼看清此物,登时四体流汗,诚惶诚恐,刚要张嘴说什么,那人却止住他道:“我家主人就是医生,此刻正在楼上,我将香君姑娘背到楼上医治即可。保国公,你还有什么事么?” “没事了,没事了!”朱国弼连连点头,那前倨后恭的德性,真让人看了可发一笑。 “没事就请回府吧!”那人抛下一句,随即伏身背起兀自昏迷不醒的李香君,又转对江万流道,“江老板,今天闹成这样,花魁大赛是办不成了,不如让宾客且退,改日再进行吧。” 江万流见朱国弼都惹不起此人,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得忍痛劝宾客退场。本来他盘算着这一晚至少也要有个几十万两入账,弄好了还有上百万两,这下可全打水漂了。改日再办,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侯方域仍呆坐在被李香君的鲜血染红的台子上,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方以智和陈贞慧等友人见状忙上前解劝,侯方域却似完全没听见。 吴伟业见了长叹一声道:“朝宗兄这是受刺激太深,一时难以接受。为今之计,只有把他先抬回住处休息。” 但是侯方域在京师一直是寓居于阮大铖的府中。一听说要抬他走,侯方域突然如同针扎般跳起来道:“我不去那里!我宁死也不去!” 阮大铖登时好大下不来台,自也深知在这件事上是彻底把侯方域得罪了,以前的所有笼络全部白费。只好尴尬地跟着朱国弼,灰溜溜离开上林苑。几位青年才俊也只好抬起侯方域,把他先送到吴伟业的住处暂时安歇不提。 这时“秦淮八艳”中的其他几位,包括董小宛、顾横波、寇白门、卞玉京和柳如是,都惊慌失措地从房中跑了出来,泣不成声地跟着那人上楼。因为她们几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情投意合,早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如今见李香君生死未卜,她们如何能不心焦。 到了一间雅间门口,那人却转回身对众女道:“各位,你们可以跟进去,但无论如何不要出声。能做到么?” 众女救人心切,又不愿意离开李香君,无不纷纷点头。那人这才推开房门,与众女鱼贯进入。 可是刚一进去,众女却全忍不住齐声惊呼! 第977章 补血良方(一更) 众女一进雅间,就发现两年不见的陈圆圆竟然在此,不禁又惊又喜,齐声惊呼。 陈圆圆身旁的一名丑陋男子却急道:“禁声!圆圆是偷着来的!” 众女这才醒悟,赶忙纷纷掩口。陈圆圆终于与各位好友再次相见,本该十分欢喜,只因李香君重伤昏迷,这份喜悦已经被冲得无影无踪,慌张张对那丑陋男子道:“万…快救救香君姐姐啊!” 那丑陋男子也忙与背李香君的人合力将李香君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板上,又仔细探视她的伤情。 “公子,小人这里有止血秘药,马上给她喂下去吧。”背李香君上来的人恭谨地道,“她只是流血过多,再加上情绪激荡才昏迷不醒,应该没什么大碍。” “还不能妄下结论,”丑陋男子双眉紧锁道,“你我都不是郎中,谁知道她有没有颅骨骨折、伤及大脑的情况?楼外暑气未退,李姑娘这种伤又不宜搬动,这样,我先给李姑娘简单包扎止血,你马上去最近的医院,先把那里所有的郎中全叫来;再去太医院附近那家,把陈司成和赵明德请来。” 那人立即领命而去,丑陋男子则把自己崭新的丝袍“嗤啦”一声撕开一个大口子。陈圆圆惊呼道:“万…” 那男子却头也不抬地道:“救人要紧!” 说着便把袍子撕成一条一条的,小心翼翼地为李香君包扎,又擦掉她脸上的血污,轻轻掰开她的嘴唇,把方才那人留下来的药丸送了进去。 也许是那药丸真是止血圣药,过了片刻,李香君的脸色虽然仍因失血过多而白得可怕,但呼吸却不像刚才那样急促了,众女见状均稍稍松了一口气。 因为也帮不上什么忙,众女便趁着那丑陋男子照顾李香君,与陈圆圆寒暄起来。她们平时与陈圆圆是有书信来往的,也知道她脱了乐籍以后,在京师办起了《京华时报》,但与朱由检的关系,陈圆圆却从来没告诉过她们。 除了董小宛以外,就属柳如是与陈圆圆最为亲密。因为秦淮八艳之中,柳如是与陈圆圆年龄相同,今年均只有十七岁,其他人则要稍大一些了。 柳如是极为聪颖,见陈圆圆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经意地投向那丑陋男子,便贴在陈圆圆的耳畔悄声问道:“圆圆姐,他是谁?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陈圆圆立时大窘,脸腾地一下红了,又不敢实言相告,只得悄声扯谎道:“他…他姓万,你呼他万公子就好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只因…只因他是京华时报的股东,我才…才…” 柳如是见陈圆圆如此,心中便已明白了六七分,不禁蹙眉道:“圆圆姐,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这位万公子也实在太…姐姐芳华绝代,怎可…” 陈圆圆哪敢说那丑陋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假扮的,只得羞红着脸支支吾吾。董小宛却若有所思地道:“如是妹妹差矣。自古英雄豪杰、男子汉大丈夫,首论人品才干,次论事业武功,至于相貌美丑,实乃旁枝末节,无关紧要。不过圆圆,我怎么觉得这位万公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陈圆圆暗道不妙,隔了这么久,董小宛居然还记得朱由检的声音! 眼看就要穿帮,恰在此时,门外脚步声杂乱,原来是第一批郎中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医院就在上林苑旁边,夜间都有人值班,因此燕凌一去,马上就找来三个。 郎中这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到李香君身上。朱由检忙躲在一旁,让郎中检视伤情。三人看罢均道:“这位姑娘额头撞破了一个大口子,好在并未伤及颅骨。只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须得服用人参一类名贵补药,再假以时日精心调养。要恢复如初,还得至少两个月。不过人参不是医院常备药,还得去药店抓药。” “嗨!要是能输血就好了!”朱由检郁闷地道。 除了陈圆圆外,其他美女全都听得莫名其妙道:“输血?” 朱由检登时醒悟,结结巴巴地道:“啊…那什么,几位姑娘,香君姑娘有我和圆圆照顾就行了,时间不早,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可众人眼看着李香君还是昏迷不醒,哪里肯走。其实朱由检是想把她们支走,好把李香君带回紫禁城,让德妃包玉怜亲自施救。几人既不肯走,朱由检也只好等着,否则让人知道当今圣上逛清楼,那还不得把他看成宋徽宗一样的昏君么。 幸好很快燕凌就领着两人匆匆返回,这两人正是京师名医陈万林之子陈司成,以及“医巫闾子”赵献可之子赵明德。 陈司成上次大闹医院,结果却被小赵的无私精神和朱由检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深深打动,后来果然加入了医院,为此还与父亲陈万林闹翻了。而小赵原本叫另外一个名字,自从到了医院,他感觉重获新生,于是便新起了“赵明德”这个名字。“明”为感念大明之恩、明君之恩,“德”则是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医者德为先。 这两人现在已经成了医院的顶梁柱和包玉怜的好帮手,有了他们,包玉怜就不用亲自出诊,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卫生系统的整体建设上。 几位郎中见了二人赶紧腾地。二人也顾不上客气,上前检视过之后即问:“你们几个是怎么诊断的?” 听完几位郎中的陈述,陈司成当即拉下脸来道:“诊断虽然正确,但开的方子不对!人参补气,当归补血,气血岂可混为一谈?功课都做到哪里去了!” 几人登时惶然,赵明德接口道:“其实补血的草药,我们的药房里大部分都有。当归、阿胶、熟地黄、鸡血藤、白芍、何首乌、枸杞这些都是常用药,只有紫河车咱们没有,不过这位姑娘是外伤失血,也用不着紫河车。” 说着他便刷刷点点写了个方子,递给陈司成道:“师兄请过目,看看有何不妥之处。” “贤弟又拿愚兄开玩笑了,”陈司成笑道,“愚兄哪有资格指点你啊。” 朱由检见二人言语自若,知道李香君确实没有危险,这才放下心来。刚想说些什么,忽见李香君嘴唇动了动,两行清泪随即划过脸颊! 第978章 言必有信(一更) 也许是燕凌的疗伤秘药起了作用,李香君终于恢复了意识。众女自是大喜,纷纷呼唤她的名字。然而李香君就是不睁眼,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众女惊惶不已,忙请陈司成和赵明德为李香君诊断。陈圆圆却叹了口气道:“香君外伤虽重,但真正受伤的是内心。” 众人一齐黯然。是啊,方才的事换到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头上,恐怕谁也无法接受,只是未必能像李香君一样决绝罢了。像那朱国弼虽然贵为公爵,但哪会真正爱上一个清楼女子,不过是养在府中玩弄罢了。他的妻妾又多,必然勾心斗角,待年老色衰失去宠爱,还不得让人欺负死。更难以接受的是情郎不敢为自己出头,谁不想找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像侯方域这样的人如何靠得住? 朱由检却轻声安慰李香君道:“姑娘勿忧。保国公不是要为你赎身么?这回他不赎还不行了,你只管放宽心,即使赎身,你也不用入保国公府。从此你就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姑娘的容身之处么?至于侯公子…” 李香君终于缓缓开口,虽然有气无力,语气却是异常坚决:“他不但让我失望了,也让天下人失望!当年魏忠贤可比保国公权势大多了,可东林六君子为了匡扶正义,就敢和魏忠贤斗,宁死不屈,万口相传,那是何等英雄。他却为了仕途,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敢争取,我真是看错了他!…” “姑娘也不能这么说,不是人人都像杨涟、左光斗一样铮铮铁骨的。”朱由检一边劝解,一边把燕凌从舞台上捡回来的那柄折扇递给李香君道,“你和侯公子毕竟互相倾心,还有此扇做定情之物…” 李香君终于睁开眼睛,凝视了朱由检好一会儿,又看了看那柄折扇,摇头凄然道:“多谢公子好意,香君自有主张。”说着便费力地伸手接过。 这时众人才松了口气,不过除了陈圆圆之外,谁也猜不透这位“万公子”如何能既让朱国弼为李香君赎身,又可使李香君不入保国公府。 当夜陈圆圆等人都守在李香君身旁。由于有了陈司成和赵明德,朱由检也放心返回宫中,还有好多奏折在等着他处理。 第二天下午,李香君伤势稍可,朱由检便派燕凌接李香君离开上林苑。江万流虽然怕得要死,但事关重大利益,还是上前阻拦道:“这位大爷,香君姑娘身在乐籍,属南京教坊司媚香楼管。你要把她带走,怕是不妥吧。” 燕凌把眼一翻道:“昨夜保国公不是为她赎身了么?既已赎身,便不在乐籍,她想去哪便去哪,不劳江老板费心。” 江万流赶紧赔笑道:“大爷,话不是这么说。一来保国公只是那么一说,并未交割银两,也没有办理手续,现下香君姑娘仍未脱籍;二来即使脱籍,也应由保国公府的人来接。您现在把人接走,回头保国公问小人要人,小人哪能吃罪得起?” “原来你担心这个。”燕凌微微一笑道,“保国公是什么身份,那是世袭罔替的公爵,能像你一样说话不算么?银子你尽管去找他要便是,不过手续你倒是提醒我了,现在就把文契拿来吧。你怕保国公问你要人,这好办,先让我的手下护送李姑娘走,我跟你去一趟保国公府也就是了。” 江万流本不情愿,但昨天燕凌一人打倒七八名家丁、连朱国弼都不敢惹他的情景,立时在脑海中浮现。心想公爵都惹不起此人,他要弄死自己恐怕比捻死只蚂蚁还容易,只得怪怪取出李香君的乐籍文件。 燕凌把手一挥,穿着便装的皇城警卫团成员立即上前把李香君小心翼翼地抬到担架上,在陈司成和赵明德的陪同下出楼上轿,扬长而去。燕凌则揣起那份文件,对江万流嘿嘿一笑道:“走吧!” 江万流知道自己摊上大麻烦了。明摆着此人和保国公就不是一路,若是寻常姑娘,他宁肯自认倒霉,也不愿去惹朱国弼。但李香君的赎身银实在太多,朱国弼不出,他就得自掏腰包赔给媚香楼,因此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燕凌赶往保国公府。 到了府门前,江万流满脸堆笑地向门房说明来意。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保国公府的门房也蛮横至极,一听就横眉立目道:“什么什么?找我们国公爷要赎身银?国公爷正为昨晚的事发脾气呢,揍了好几个奴才!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江万流只得转向燕凌求助,燕凌却双臂往胸前一抱,好整以暇地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忙得很,只能稍等片刻,若过一会儿还不让进,我就爱莫能助了,你自己再想办法吧。” 江万流此时真是欲哭无泪,有心报官,可又一想顺天府尹阮大铖显然是偏向朱国弼的,而这位又惹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燕凌见他这副德性,嗤笑一声道:“也罢,我还是让保国公写了赎身文契,才算功德圆满。” 说着便走到门房前道:“进去禀告国公,就说昨晚在上林苑相会的朋友求见。” “你你你…你就是…”门房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地进去送信了。过了片刻,保国公府的管家神色慌张地把二人领入前厅,朱国弼正在这里等候。 见礼已毕,朱国弼勉强赔笑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燕凌目视江万流,江万流只好硬着头皮把来意讲述一遍。朱国弼听罢蹭地站起身,指着江万流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本国公昨日说为香君赎身,可人家不愿意来,以死明志,我还怎么赎?你竟敢来我府上无理取闹!” 江万流吓得冷汗直流,只好用眼神向燕凌求助。燕凌则微微一笑道:“国公爷,这么说,你昨天说的话是不算数了?”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只好不算!”朱国弼气哼哼地道。 燕凌却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贵人言必有信。若国公爷可以说了不算,那先帝的旨意,保国公府世袭罔替,是否也可以说了不算呢?” 朱国弼登时变色! 第979章 女中豪杰(二更) 第二天时近黄昏,李香君正在信王府陈圆圆的居所中昏睡,微服出宫的朱由检来了。 “她的伤势怎么样?”朱由检并未进屋,边隔着窗户向房中张望,边问一直守在这里的赵明德。 “回万岁,李姑娘外伤并无大碍,外用了金创药后,伤口已经结痂。”赵明德赶紧道,“只是失血过多,虽然服用了补血草药,仍需将养一段时间。” 这时陈圆圆听见动静从房中迎出来,朱由检忙问道:“赎身的事情,你都告诉香君姑娘了吧?” “当然告诉了,这是一颗定心丸嘛。”因为李香君已无危险,陈圆圆心情大好,半开玩笑地道,“万岁您也真是的,上次为圆圆赎身,就没花一两银子;这次为香君赎身,又没花一两银子,还真是一毛不拔!” “话不能那么说。”朱由检也笑道,“像上次为你赎身,那是两笔账扯平;这次是让朱国弼出银子。若没有赎身的事,银子不是装进朕的腰包了么。” “可若不是为了赎身,又怎会有后面设计的那些事情。”陈圆圆道。 朱由检摇头笑道:“你还真说对了,就算不是因为赎身,朕也会想方设法从这些家伙手中套银子出来的。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啊!” “这么说,圆圆和香君是耽误了万岁的大计了。”陈圆圆打趣道,“除了助我们二人脱籍,万岁一无所获嘛。” “怎能说一无所获呢?”朱由检笑道,“朕若不为你赎身,哪有今天的京华时报?若不为香君姑娘赎身,怎能摸清朱国弼的家底?朕是真没想到啊,保国公府竟然光现银就存着一百多万两!至于拥有的田地、产业和放到外面吃利息的银子有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要远远超过一百万两。这么多的银子,宁肯花到清楼,也不肯购买国债,像这样的人一定不少!” “不过朱国弼怎会乖乖交银子?那不是人财两空么?”陈圆圆不解地道。 “这个嘛,朕吓唬了吓唬他。”朱由检坏笑道,“他不是想说了不算么?朕先让燕凌亮出‘如朕亲临’的腰牌,让他知道是和谁在作对;然后给他带话:他要是说了不算,世袭罔替朕也可以说了不算。两害相权,朱国弼只好就范啦。谁让他人前摆阔,这就叫祸从口出,嘿嘿。” 刚说到这里,房中突然传出一阵咳嗽之声,陈圆圆和赵明德慌忙进去。过了片刻,却听李香君轻声说道:“圆圆,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万岁既来了,怎可在屋外立着,这不是折杀香君么?可惜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能行叩拜之礼,圆圆快请万岁进来…” 朱由检见已经穿帮,只得干咳一声迈步进屋。此时他还没有易容,自是本来面目。李香君挣扎着要坐起来,朱由检赶紧上前按住她道:“你的伤还没好,安心躺着便是。朕去上林苑是事出有因…” “圆圆都已对香君讲过了。”李香君道,“万岁用心良苦,自然非是那些登徒子可比。” 朱由检满头黑线地望了一眼陈圆圆,陈圆圆则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朱由检只得暗道失误,想让女人保守秘密,尤其是对自己的闺蜜保守秘密,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万岁助香君脱离乐籍,圣恩永世难报。”李香君的眼圈又红了,“香君身无长技,比不得圆圆能为万岁分忧,只能尽些绵薄之力。这些年香君也偷着攒了些银子,约有二三万两,方才已经委托圆圆,全部买成国债。其他几位姐妹来看香君时,香君也嘱她们购买国债,她们也都答应了。我们几人加起来,大概也有十万两了。” 朱由检登时大为感动,心想别看“秦淮八艳”只是风尘女子,社会地位比最底层的平民更为不如,然而却个个心中有国家百姓,虽然身处污泥之中,也难掩她们的高尚情襙,是真正的女中豪杰。比起那些张口三纲五常,其实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达官贵人,不知要强了多少! 当晚朱由检与陈圆圆又去了上林苑。被推迟了两天的花魁大赛到底还是重开了,虽然少了李香君,群芳仍是争奇斗艳,勾引得满场宾客不停地大把撒银子。而朱由检也收获颇丰,不少以没钱为由拒绝买国债的官员,却成了花魁大赛上的抢眼角色。 尤为引人注目的,竟是当朝阁老、宋代理学大师周敦颐的后代周道登,与因钱千秋科考贿赂案被温体仁举发而未能入阁的钱谦益。他们两个都是当代大儒,今天却同时看上了秦淮八艳中最年轻貌美的柳如是,斗气似的展开了激烈的投票大战。 很快,柳如是的总投票数就遥遥领先于其他人,花魁已是囊中之物。可周道登和钱谦益仍未分出胜负,二人都已各花了十几万两,远远超出了柳如是的赎身银,为的只是佳人的半月相陪,明显得不偿失。可众目睽睽之下,谁要是现在认怂,以后可就抬不起头来了,二人只得咬着后槽牙,你投一票我投一票,不一会又扔进去几千两。 朱由检正想看看这二人如何收场,柳如是却上前对二人盈盈一拜,轻启朱唇道:“承蒙二位大人抬爱,如是愧不敢当!如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道登今年已经五十九岁,钱谦益也快到知天命之年,两个人见了柳如是,却全都两眼冒贼光,垂涎欲滴地道:“姑娘请讲!” 柳如是便又对全场宾客轻轻一福道:“清楼又名‘销金窟’,任你有万贯家财,到这里也打了水漂。唐代杜牧也曾纵情声色,后来终于大悔,作诗《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清楼薄幸名。各位今夜挥金如土,只恐他日悔之晚矣。如果实在银子多的话,不如购买国债,还能为国分忧。如是敬的也是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大丈夫,二位大人,请以购买国债多寡分胜负如何?” 第980章 历史重演?(一更) 周道登和钱谦益都出身名门望族,本身就是大地主,又与商人集团关系密切。因此对朱由检推出的大明银行和国债,本能地就抱着一种抵触态度。他们不但自己不买,还私下串连门生、同乡、故旧,让他们也都不要买国债。 可今天却有不同,给柳如是投票这是纯消费,两个人注定有一个所有银子都要打水漂。而柳如是所言购买国债,虽然同样是掏银子,但那是三年以后还本付息的,怎么也比让大风刮跑了强。因此二人忙不迭地道:“既然佳人有命,敢不遵从!” 柳如是大喜过望,再对二人盈盈一拜,眼波柔媚,蚀魂销骨,勾引得周道登和钱谦益的老骨头都差点化掉。国债当然不可能在这上林苑里销售,柳如是便取来纸笔,在上面写下周道登和钱谦益的名字,用“正”字来统计他们购买国债的金额,一笔就是一千两;并在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郑重其事地填上“白银一万两”几个娟秀的小字。明日便按数购买国债,白纸黑字,谁也别想抵赖。 周道登和钱谦益此时心中大定,又开始轮番追加购买国债的金额。要说这两人还真是底气十足,很快又各认购了二十万两国债。此时二人已经都动了真火,周道登认为自己是内阁重臣,钱谦益无论如何应该给自己个面子;而钱谦益觉得周道登已是垂垂老朽,柳如是才刚过二八芳龄,周道登老牛吃嫩草实在无耻。 不过最郁闷的人还是上林苑老板江万流。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大金主,却让柳如是劝着去买国债了。若在平时,江万流早出言喝止了,可现在柳如是已是花魁,说话分量自然增加了很多,再说周道登和钱谦益他哪个也惹不起,只得一边看二人竞争,一边心疼地嘬牙花子。 坐在雅间里的朱由检则是不住冷笑,心想周道登和钱谦益这两个无耻之徒,你们就在这比阔吧,看朕明天怎么收拾你们! 直到二人斗得眼珠子发红,柳如是才嫣然一笑道:“二位大人难分轩轾,再比下去恐怕有伤和气。这样吧,不如二位都算胜出,如是各陪你们半个月如何?” 周道登和钱谦益当然不太情愿,可连投票带买国债,二人这半个多时辰已经各自花掉三十多万两,再比下去可真要吐血了。因此也只好就坡下驴,互相假惺惺地握手言欢。 是夜除了陈圆圆和李香君外,秦淮八艳的其余几位都陪着自己的恩客在上林苑饮酒作乐,一楼大厅内人声鼎沸,杯觥交错,气氛极为热烈。朱由检却有些怅然若失,一想到这些芳华绝代的女子,恐怕不得不委身于那些龌龊的糟老头子,而自己不但不能救她们脱离苦海,反要她们帮自己劝购国债,负罪感油然而生。 陈圆圆却看出朱由检的心思,宛然一笑道:“万岁是为圆圆的几位姐妹担心吧?其实不要紧的,对付这些文人儒士,她们自有办法,不会轻易委身。无非也就是弹琴唱曲,吟诗作画,结伴同游,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些人自持身份,一般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他们花费重金是图个什么?”朱由检大惑不解道。 陈圆圆轻蔑地一笑道:“这些人的心思,万岁当然不会明白。您可曾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技,技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朱由检若有所思地道:“唔…越是到手容易的,越觉得索然无味,不加珍惜;越是难以染指的,却越是撩人心思。是不是这意思?” “正是。”陈圆圆黯然道,“以这些人的地位家财,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但他们就喜欢这种情调,过去圆圆也常利用这一点,与他们若即若离,方能稍稍保护自己。可是…” 说到这里,陈圆圆无语凝噎。其实不用她说朱由检也知道,这一手总有玩不好的时候,万一碰上个霸王硬上弓的,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逆来顺受。这也是陈圆圆最怕触碰的伤心往事,不意今天被朱由检勾起。 朱由检忙歉然道:“圆圆勿要伤心,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重获新生,又何必想得太多呢。那什么,朕还是不太放心香君姑娘,而且夜已深了,朕还是送你回信王府吧。” 陈圆圆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众人正在花天酒地,朱由检也不想兴师动众,便与易容之后的燕凌低头跟在陈圆圆身后,匆匆穿过大厅。 眼看就要走出大门口,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叫道:“这不是圆圆姑娘么?” 朱由检三人暗自叫苦,心想怕什么来什么,便想装傻不理发声之人,径直走出去也就完了。 孰料那人却一个箭步蹿了过来,伸手拦住陈圆圆的去路,带着八分醉态粗野地笑道:“小将三年前丁忧,扶母亲灵柩返回京师之时,就在通州见过圆圆姑娘的芳姿,不意今天在此重逢。姑娘艳冠群芳,你才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之首,因何不参加花魁大赛?” 这时朱由检已经认出来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辽东边将吴襄之子、祖大寿之甥,号称“铁头”的吴三桂! 在历史上,陈圆圆历经风尘,最后嫁给吴三桂为妾。不料京师陷落,陈圆圆被李自成掳走,一说是被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掳走。结果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拱手将山海关送给满清八旗铁骑,又联手大败大顺军于一片石,终于导致中华大好江山,沦丧于满清铁蹄之下,生灵涂炭何止千万,中华文明险些中断。 朱由检当然熟知这段历史,还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陈圆圆,是否认识吴三桂这么个人。陈圆圆却并不认识他,朱由检这才稍稍放心。没想到今天这两人到底是相遇了,难道历史始终无法更改? 不过朱由检转念一想,自从自己穿越,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太多太多。论公,他决不允许吴三桂卖国的一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演;论私,他也绝不忍心陈圆圆再背负这样的悲惨命运。自己是皇帝,更是个男人,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想到此处,朱由检对吴三桂冷哼一声道:“吴将军,你不在山海关镇守,来京师有何贵干?” 第981章 美人之恩(二更) 吴三桂正欲借酒挑逗陈圆圆,不期她身后一人突然发话,语中似有责难之意。吴三桂怒从心生,依着他的脾气,若是在军中有小校敢跟他这么说话,早被他一刀斩了。 不过他也知道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自己只是一员武将。虽然这几年升迁极快,已经做到了从二品副总兵官,但明代向来重文轻武,他一介武夫,随便惹到个京官,上一道奏折,就够他喝一壶的。 因此吴三桂也未敢造次,只是瞟了一眼经过易容的朱由检,大着舌头道:“阁下是何人,本将自与圆圆姑娘攀谈,与你何干?本将回京自有要务,但不足为外人道,你问作甚?” 燕凌听吴三桂对皇帝语气不恭,眼中寒芒一闪,已经起了杀机。吴三桂虽然醉酒,武将的警觉却仍不减,虽然并未正眼看燕凌,却主动向后退了一步,暗中做好格斗准备。 朱由检心想这二人一个是姑苏周家的传人,一个是辽东李氏的大将,他们的武艺自己也都见识过。要打斗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再说自己也没想把吴三桂如何,只要让他不再骚扰陈圆圆就可以了。 因此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姓尤,是京华时报的编辑,陈姑娘是在下的老板。此次来上林苑,只是为了报道花魁大赛之盛况。陈姑娘早已不在乐籍,我们还急着回去赶稿子,还望吴将军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吴三桂虽然不太懂“编辑”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只要并非官员,他就不害怕了。当即毫不在意地笑道:“本将对圆圆姑娘倾心已久,只恨无缘结识。今日偶遇,岂非天意,哪能就这么放姑娘走。圆圆姑娘,来来来,本将邀你小酌数杯,你若不愿在大厅,我们可以找个雅间慢慢叙谈。至于你们两个,不是还有事么,就请自便,本将自会送圆圆姑娘回去。” 说着吴三桂便要去拉陈圆圆的素手。陈圆圆过去没少和文人墨客打交道,但像吴三桂这样的武将却没见过。见此人身材魁梧、性情粗疏,话里话外透着一股痞气和霸道,且又有八分醉意,眼神中满是欲望的烈焰,早吓得娇躯轻颤,一下子缩在朱由检的背后。 朱由检不由得大怒,心道这吴三桂还真是色迷心窍,太过无礼,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假作疑惑地问道:“吴将军乃是边将。在下听说朝廷早有规定,边军非调不得擅离边关。吴将军不肯说明来京之意,莫非…” 吴三桂吓了一跳,心想擅离边关可是死罪,这丑家伙张口就想要自己的命啊。于是赶紧正色答道:“本将当然不是擅离边关,而是因丁忧,要扶柩归籍,只是路过京师而已。” 朱由检心中一动,面带嘲讽的微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在下有个小小的疑问:吴将军刚刚才说三年之前因母丧丁忧归籍,怎么现在又丁忧?难道令尊…” 吴三桂恼火地道:“你不要胡乱猜测,家父活得好好的!上次丁忧是本将生母逝世,这次是家父续弦夫人亡故。” “啧啧啧…”朱由检故意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道,“吴将军对生母和继母一视同仁,真令人好生敬佩。不过既然是丁忧扶灵回乡,将军怎么又来上林苑?” 这句话故意提高嗓音,让附近的宾客全听到了。众人登时发出一阵哄笑,吴三桂的脸也腾地红了。其实他为人薄情寡恩,别说继母,就是生母死了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所谓丁忧回籍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则是把他和父亲吴襄在军中贪墨的大批银两押运回老家,同时借机结交贿赂朝中官员。否则以吴氏父子的战功,无论如何也升不了这么快。 朱由检见吴三桂语塞,轻蔑地一笑,便推开他护送陈圆圆过去。吴三桂勃然大怒,刚想发难,燕凌却上前伸手搀住他道:“吴将军有些醉了,千万站稳,勿要摔倒。” 吴三桂挣了两挣,居然没有挣动,更对燕凌敌意大生。其实以他的身手,未必不能挣脱,但那样必引发一场激烈搏斗。吴三桂是最善于见风使舵的,对手情况不明,他便不肯随意出手,只是怒视着朱由检扶陈圆圆远去。 回到信王府,已是三更时分。朱由检因为吴三桂的出现,心中老大不快,便吩咐燕凌这几天专司保护信王府,严防吴三桂再骚扰陈圆圆。 陈圆圆倒不知朱由检为何会如此介意吴三桂,也未多想,便抓紧时间召集人手,整理起明天报纸的稿子来。这份报纸意义非比寻常,上面会把所有去上林苑看花魁大赛的朝廷命官的名字都列出来,明天朱由检在早朝上会有大用。 见朱由检枯坐等待,陈圆圆犹豫了片刻,终于嫣然一笑道:“因为要出报纸,信王府每天最忙的时候便是此刻,定版印刷之后才能安歇。万岁明日还有早朝,不如先去圆圆的卧房小憩片刻吧。” 朱由检心中一荡,再看陈圆圆时,当真面如桃花,娇艳无比。再遥想历史,亦有传闻说陈圆圆曾被崇祯的国丈田弘遇买入府中,进献给崇祯邀宠。可那时大明已经大厦将倾,崇祯哪有心思贪恋女色,对陈圆圆根本不予理睬,命田弘遇带回府中自娱。仅仅三天之后,陈圆圆就在田府与吴三桂邂逅,遂有日后吴三桂“冲冠一怒”之事。 野史虽不可信,但历史正在自己的手中书写着;难道自己还能像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一样,把这位苦命的绝代佳人推给吴三桂么?美人之恩,此时不受,更待何时? 朱由检脑中一热,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既如此,朕就…那个小憩片刻…” 说着他便转身往后宅走来。可刚一出来,夜间的凉风一吹,朱由检立即想起,陈圆圆的卧房内现在正住着重伤未愈的李香君,还有赵明德寸步不离,自己实在想得有点多了! 他只得苦笑一声,刚走到卧房门口,却隔着窗户望见李香君正伏案写着什么。 朱由检吃了一惊,忙关切地道:“香君姑娘,夜已深了,你又有伤在身,怎么还不安歇?” 第982章 红颜易老(一更) 李香君见朱由检来,赶忙把他让进房中。朱由检一进来便见赵明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身上还搭着一条薄毯。 “赵郎中为我治伤尽心尽力,他年幼贪睡,万岁勿要惊动。”李香君轻声道。 朱由检又问李香君的伤势,李香君勉强一笑道:“有这位小神医亲煎汤药,还敷了一些外用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晕。” “那姑娘更应该早点休息啊,还耗神写什么东西?”朱由检好奇地往桌上一看,却见是侯方域赠给李香君的那柄折扇。本来那扇面上画着一束素梅,可是前日李香君血洒上林苑,扇面也溅上了点点血迹。 但如今这带血的扇面,却被李香君巧施丹青,把溅上去的血点巧妙地画成了一朵朵娇艳的桃花,且看起来极其自然,没有一丝雕饰的痕迹。朱由检大为赞叹,又心中一动道:“香君姑娘可是对侯方域仍旧不能忘情?” 李香君却轻轻摇头,微叹了口气道:“往事就像这扇面,无论如何粉饰,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人都说戏子无情,但香君自认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敢欺瞒陛下,过去确实是对侯方域动了真情,并且即使到现在,也并不感到后悔。不过人各有志,侯公子重功名利禄而轻儿女之情,也未必就为错,只能怪造化弄人,让我们二人有缘无份。香君重画扇面,他日还给侯公子,一为明志,二来也就算好聚好散了。” 朱由检听了不由得感叹道:“香君姑娘这也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了!” “为了忘却的纪念?万岁这个说法倒很新颖,也许就是如此吧。”李香君凝望着窗外明月,眼神中透出无限感伤。 朱由检暗道惭愧,心想这哪是我说的,分明是鲁迅老先生的杰作嘛。不过见李香君如此难过,他又心中十分不忍,赶紧赔笑道:“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伤愈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李香君茫然道,“过惯了依附于人的日子,这乍一自由,还真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也许我该回故乡去,选一山水清幽之处,从此隐居终生吧。” 朱由检赶紧劝道:“姑娘何必如此心灰意冷。你现在已经脱籍,正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就拿圆圆来说,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姑娘平时不妨多与圆圆谈心,或者游历大好河山,遍观人间百态,很快就会忘掉过去的那些不愉快了。相信朕,这个世界很精彩,而且会越来越精彩!” 李香君听得心驰神往,忽对朱由检嫣然一笑道:“万岁,您觉得圆圆现在过得真的很好么?” “怎么,有什么不好的么?”朱由检愕然道。 “圆圆她毕竟是女儿身,非比建功立业的须眉男子。”李香君直言不讳道,“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答圣上恩情;然而她终须有一个归宿,才算是真的幸福。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万岁何不怜取眼前人?您应该不会忘记,花魁大赛刚开始时那位姑娘唱的曲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朱由检哪料到话题竟转到自己身上,老脸登时暴红。可是细品李香君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过去他总是瞻前顾后,觉得陈圆圆毕竟曾是风尘中人,纳她为妃必会引发极大争议,因此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现在想来,自己这种行为与侯方域有什么分别?如果就这么耗着,陈圆圆当然不会、也不敢责怪自己,可她的青春年华不就耽误了么? 再加上刚才遇到吴三桂之事,更让朱由检下定决心。因此他赶紧对李香君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提醒,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时候不早,姑娘受伤未愈,还是早点安歇吧。朕还得等着报纸出来,也学赵明德搬张椅子,在院子里坐会儿打个盹就行了。” “那如何使得,”李香君宛然一笑道,“虽是盛夏,夜间毕竟凉爽,若让您冻坏了龙体,香君罪莫大焉。快请来房中歇息,香君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倒不用睡了。” 可朱由检哪好意思自己占床大睡,索性与李香君坐在窗前,一边闲谈一边仰望星空。不过二人毕竟不熟,也没什么话题可谈,气氛略显尴尬。朱由检灵机一动,心想在皮岛时没少听毛文龙解说星象,此时何不现炒现卖?便为李香君指点着解说起来,倒也相谈甚欢。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不知何时,李香君已经耐不住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了。朱由检有心把她抱到床上,可又一想,这个时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李香君出身清楼,可人家说得很明白,只卖艺不卖身,到现在还是玉洁冰清的少女。自己又贵为天子,这要是让别人撞见,那可掉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因此他只得为李香君披上一层薄毯,陪着她坐在窗前,望着星空发呆,眼神也渐渐朦胧了。半睡半醒之际,朱由检稀里糊涂地想着:难道宋献策、毛文龙和那个白莲尊者真有异能奇术,流星撞地球这种天文学家都难以预测的事,他们居然能提前算出来? 尤其是那个“朱允炆”,居然能时间精确到时辰,地点精确到王恭厂!真要有这样本事,又不用在正道上,那对大明江山的威胁可就太大了。眼下“朱允炆”和宋献策自然找不到,但毛文龙就关在锦衣卫诏狱之中,改天可要亲自提审,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想到毛文龙,朱由检好像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一会儿是与李崇瑶、大玉儿在草原上尽情驰骋,一会儿又是与李贞妍、戚美凤在汹涌的波涛中艰难前行。忽然半空的阴云中浮现出一张丑陋而又阴险的大脸,对自己冷笑不止。朱由检仔细分辨了半天,突然失声怒骂道:“皇太极,原来是你这个狗贼!” ps:今天更新太晚了,只有一更。各位大大鄙视我吧,下个月一定疯狂爆发! 第983章 朝堂发难 正在朱由检愤怒地嘶吼之际,突然被轻柔地推醒。却见是陈圆圆与李香君正关切地望着自己,而自己仍是满头冷汗。 “万岁可是做恶梦了?”陈圆圆一边温柔地为朱由检擦拭额头的冷汗,一边轻声问道。 朱由检心头一暖,不由自主地抓住陈圆圆的素手道:“也算不得什么恶梦,不过是不大愉快罢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圆圆你到现在还没休息吧?” “回万岁,已是四更二点了。”陈圆圆红着脸抽回手道,“圆圆已经习惯了晚睡晚起,倒是万岁还要上早朝,须得及早回宫。” 原来这个时代将夜晚分为五更,从戌时正开始,每个时辰为一更,四更就是丑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了。而每更又分为五点,每点相当于二十四分钟。四更二点,那就是快凌晨四时了。 “没想到朕睡着了这么久。”朱由检略带歉意地道,“报纸定稿没有?” “已经印出来啦!”陈圆圆微笑着递上一份报纸,朱由检接过一闻,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想是刚刚印刷出来。他大略翻了两页,兴奋地一跃而起道:“成了!有了这份报纸,看朕如何收拾那班道貌岸然的官员。通知警卫团,即刻回宫!” 临别之际,朱由检除了叮嘱赵明德继续精心治疗李香君外,又对陈圆圆神秘地一笑道:“圆圆且好好睡上一觉,醒时便有好消息!” 一个多时辰以后,朱由检已经威严地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丹陛下的文武百官。 若在前朝,一般皇帝上朝都是让太监高呼:“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然后各位官员按品级依次奏事,皇帝一一裁处。官员奏完事,早朝也就散了。 但到了崇祯皇帝这里,这种规矩却被彻底打破。首先太监没了,朝堂之上再也没有那种半男不女的公鸭嗓;其次,年轻的皇帝从来不让大臣先奏事,而是自己先宣布一些决定,然后才轮到官员。因此皇帝不说话,下面的大臣谁也不敢抢先说话。 今天朱由检却一反常态,长时间保持沉默。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不少大臣顿觉惴惴不安,心想今天看来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希望自己不要沾边才好。 果不其然,良久朱由检才开口道:“孙承宗、乔允升!” 户部尚书孙承宗和刑部尚书乔允升赶忙出班,刚要跪倒,朱由检一摆手道:“二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便,不必跪了。朕问你们,钱谦益现在何处?钱千秋乡试行贿一案,审得如何了?” 温体仁大闹枚卜大典,生生把钱谦益挤出内阁,这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众臣还以为皇帝早把这件事忘了,却不知今日为何提起。 孙承宗赶紧奏道:“回陛下,刑部尚未审结此案,钱谦益被暂行革职以后,一直在京师闲住。” 乔允升也奏道:“陛下,刑部已将钱千秋缉拿到案。虽经多次审讯,但钱千秋所供与之前供状所写并无不同。臣知此案关系重大,未敢造次,又派遣人手到浙江寻找当事者,至今还未有大的收获。” 朱由检听了冷笑道:“既如此,疑罪从无,朕是不是该把钱谦益起复了?传朕的旨意,速召钱谦益上殿!” 过了顿饭功夫,钱谦益满头大汗地匆匆进殿。刚要行三跪九叩之礼,朱由检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钱谦益,朕问你,朕把你革职这段时间,你在京师都做了些什么?” 钱谦益满头雾水,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自从圣上降旨,臣便在京师的寓所中闭门思过。回顾前情,也确实是臣修德不够,以致被小人利用招摇撞骗…” “朕没问你这些!”朱由检立即打断他,又厉声喝道:“周道登!” 周道登的心脏猛地一缩,赶紧出班施礼。他虽为理学大家周敦颐之后,又是十五阁臣之一,却一向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整日庸庸碌碌,处置政务别的不会就会和稀泥,朱由检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偏偏周道登因为年事已高,头脑越来越糊涂,最近在朝堂之上还闹了几次大笑话。有一次朱由检在某位官员的奏折上看到“黑齿”二字不解,便问周道登。周道登却摇头晃脑地道:“黑齿,齿发黑者也!” 朱由检心说那不废话么。他知道周道登不懂装懂,后来又问钱龙锡,才知道这是一个典故,指的是唐代大将黑齿常之。 又有一次朱由检问周道登:“近来诸臣奏章中常有‘情面’二字,当作何解?” 周道登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谓也。”当时就引发哄堂大笑,把朱由检也给气乐了,心道你这是跟我玩反正话么? 但与钱龙锡、李标等人相比,周道登倒也没给朱由检找过什么麻烦,因此朱由检还能容他。可今天却不一样了,朱由检目光如电,盯着周道登与钱谦益二人道:“大明银行这段时间销售国债,听说你们两位自称清贫,一份也没有买,对吧?” 二人只得点头承认。朱由检立即厉声质问道:“那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份报纸上写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把那份刚刚出炉的京华时报掷于地下。首辅韩爌小心翼翼地拾起来,只略扫了一眼,便忍不住连连叹息,又让钱龙锡等阁臣传阅。众人看罢也都吃惊地望着周道登和钱谦益,知道这回他俩算是完了。 最后报纸才传到周道登和钱谦益手里。不等二人回过神来,朱由检冷嘲热讽地道:“没钱买国债,可有钱捧花魁啊!二位昨夜龙争虎斗,最后同时抱得美人归,朕恭喜你们了!这国债买卖原本自愿,你不愿意买就直说,为何托辞家贫?家贫能在清楼一掷千金么?这算不算欺君之罪?柳如是一名清楼女子,尚知为国分忧,你们二位可都是当世大儒,朕看比柳如是差得远!再说了,朕鼓励你们买国债,你们不买,柳如是一买你们都跟着买了,朕在你们眼里,还不如一个烟花女子么?也罢,既然朕在你们心中如此不堪,也就不敢用你们了!” 第984章 内阁变动(一更) 朱由检龙颜震怒,在早朝之上当庭降旨:阁臣周道登致仕,钱谦益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这两人都是东林党的重要人物,东林系官员当然想为二人求情。可是一来他们干的这件事实在龌龊,二来皇帝盛怒之下已经降旨,三来这个处罚也算不上太重,只是二人的仕途彻底泡汤,好歹还可退归泉林。因此众臣也只好接受现实。 周道登倒还好说,他本来也年近花甲,就凭他的学识才能,入阁几个月,已经算是功德圆满了。钱谦益却是叫苦不迭,本来他在东林党人中呼声比钱龙锡更高,是公认的未来首辅人选。现在可好,永不叙用,那就是这辈子也别想做官了。 处理完这两人后,朱由检又命中书舍人黄宗羲朗读报纸,把那些在花魁大赛上洒银子投票的官员名单全念了出来。又问毕自严:“毕大人,把你的国债销售名单也拿出来,两份名单对比一下,看看还有多少人谎称家贫,却暗中去花天酒地!” 对比之下,果然上了报纸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没买过国债。这里面有十几位就站在朝堂之上,至此可再也站不住了,纷纷出班跪倒请罪。 朱由检冷冷扫视了这些人一眼,问首辅韩爌:“先生认为该如何处置?” 韩爌为人正义感强,但又十分忠厚。对这些只知吟风弄月、不肯为国分忧的大臣,他也恨得牙根痒痒;但毕竟大多数都是东林党人,又不忍重加惩处。 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际,温体仁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这些臣工之过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这是欺君之罪,论死亦不为过!” 朝堂之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东林系大臣因为上次枚卜大典的事,都视温体仁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打击他。这次看起来温体仁又逮住这个机会,要狠狠地削弱东林党的势力。天启年间血淋淋的党争犹在昨日,众人能不悚惧? 孰料温体仁接下来却道:“往小里说,这只能算是诸臣修德不谨,对国债认识不足。陛下天恩浩荡,连周道登和钱谦益都未重处,臣斗胆为诸臣求个情,只要他们承认错误,购买国债的金额超过在花魁大赛上的开销,就请陛下既往不咎,朝廷亦可平息民间之论。” 朱由检听了满意地道:“温卿所言,甚合朕意。你们怎么说?” 那些“榜上有名”的大臣虽然不想买国债,可现在迫到这个份上,再不服软,搞不好就和周道登、钱谦益一样丢官罢职了,只得诺诺连声道:“臣等知错了,愿加倍购买国债!” 至此大臣们也看出来了,皇帝嘴上说国债购买与否完全自愿,实则主动购买者还是受到皇帝青睐,而像周道登和钱谦益这样和皇帝对着干的,则被皇帝找借口贬斥。 俗话说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既吃着朝廷俸禄,谁不愿意尽量把皇帝哄高兴一点?再说买国债又不是捐献,三年以后还能拿回本息,说起来也不算吃亏。因此也不断有大臣当庭认购国债,不多时认购金额已超过三十万两,把多日愁眉不展的毕自严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朱由检也很高兴,他知道只要过了大臣这一关,上行下效,很快民间购买国债也会多起来,一千万两的份额肯定能销售一空。三年之内,有了这一千万两,自己的内帑银压力会大大减轻。至于三年以后还本付息,朱由检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当年一个小小的秦王庄,一年还有上百万两银子的进项;难道整整三年,已经掌握大明帝国庞大资源的自己,连区区五百万两银子都挣不出来么? 因此他对前几天为自己献计的温体仁大为青睐。正好周道登致仕,内阁空出一个位子,朱由检便问众臣,温体仁可否胜任。 本来东林系大臣是极力反对温体仁入阁的。但首先,温体仁因“钱谦益案”和“花魁案”接连在皇帝那里讨得彩头,风头正盛,也有些趋炎附势的官员改投到他的门下,因此温体仁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还有一些人在为他摇旗呐喊。已经入阁的周延儒,因与东林系阁臣相比人单势孤,也急切希望能改变这种格局,因此鼎力支持温体仁入阁。 其次,温体仁刚才为众臣求情那一手玩得极其漂亮,让不少东林系大臣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像韩爌等性情宽厚之人便想,可能过去是误会温体仁了,他也不是逢东林必反。以后若能多加交流,说不定还能把温体仁拉进来,那东林党可就如虎添翼了。 因此众人竟无人反对,朱由检便立即降旨,晋温体仁为领吏部尚书衔、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温体仁在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今天终于进入了大明帝国的权力核心,自也是万分激动,洒泪叩谢皇恩。 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又道:“对了,自从王恭厂大爆炸之后,工部尚书一直空缺,阁臣十五人也始终少一人,恐非适宜。数日前徐光启进献《几何原本》、《考工记解》和《农政全书》,朕翻阅之后大受启发。这等人才,正宜做工部尚书,统揽全国水利及工程建设之事,而且徐光启资历也够。诸臣以为如何?” 大臣们自然知道徐光启也是皇帝的红人,日讲两次就有一次让徐光启主讲,由此可见一斑。而且除了来宗道等死脑筋者以外,像韩爌、钱龙锡等人对徐光启还颇有好感。因为徐光启与温体仁截然不同,从不参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事,只是一门心思钻研科技、农学,是个典型的技术型官员,对东林党主政应该没多大威胁。 再说工部在六部之中排在最末,既无权又缺钱,出了事还得背黑锅,几乎无人愿意在工部消耗宝贵的光阴,所以工部尚书才空缺了这么长时间。此时朱由检刚一提议,韩爌、钱龙锡、李标等阁臣便纷纷附议,于是朱由检便顺势任命徐光启为工部尚书,自然进入内阁。 当大臣们以为这次惊心动魄的朝会就要结束时,朱由检又笑眯眯地道:“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朕与民女陈圆圆两情相悦久矣,欲择日接入宫中册封为妃!” 第985章 红颜绝非祸水(二更) 果然不出朱由检所料,他刚刚宣布要纳陈圆圆为妃,几乎所有大臣都立即强烈反对。尤其是韩爌、李标、刘鸿训等东林系阁臣,更是向朱由检痛陈厉害,言陈圆圆虽姿色出众,但毕竟出身清楼,并非清白之身。天下出身名门又年轻貌美的待嫁女子何其之多,皇帝尽可依祖制挑选,又何必宠幸一技。 礼部尚书来宗道更举出宋徽宗宠幸清楼女子李师师,疏于朝政,结果导致“靖康之变”的例子,以此劝说皇帝绝不可宠幸清楼女子。又危言耸听地道:“臣以为非但陈圆圆不可纳,所有以媚惑主之女皆不可纳。夏桀之妹喜,商纣之妲己,周幽王之褒姒,晋之骊姬,吴王夫差之西施,唐之杨玉环,南唐李后主之小周后,无不是以色媚上,终致天下大乱,甚至君王丧身亡国,是故有‘红颜祸水’之说,臣深然之。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望陛下慎思之!” 朱由检却一言不发,也不着急,只是饶有兴致地听群臣一个接一个地出班劝谏。等众臣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道:“首先,朕并不是要跟各位商量是否要纳陈圆圆为妃,而是通知你们一声。此乃朕后宫中事,并非朝政,各位何必费心?” 众臣一听全傻了眼,原来刚才说了半天,皇帝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而且还明确表示,这是皇帝的家事,没你们说话的份! 钱龙锡还不死心,抗声奏道:“陛下为天下之主,陛下家事即为国事。臣等眼见陛下之失而不犯颜直谏,则是佞臣…” 朱由检立即打断他道:“好,就算这是国事。那么朕就要问,亡国算不算是国事?哦,兴国、治国是大臣的功劳,亡国就全怪昏君和红颜祸水,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没有责任么?” 这话说得极重,吓得钱龙锡赶紧跪倒请罪。朱由检接着道:“如果一个女子就可导致亡国,那你们这些须眉男子都是干什么吃的?方才来宗道所说,确实是亡国的例子,但亡国真的是因为‘红颜祸水’么?这就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天下乃朕之天下,亦天下人之天下;朕不负天下人,则天下人亦不负朕。朕与陈圆圆两情相悦,若听你们几句话就不敢纳她为妃,则深负其情。朕若连心爱之人都负,谁人不可负?天下有还有谁能不负朕?什么红颜祸水,朕就要证明给你们看,红颜绝非祸水!朕意已决,勿复多言,退朝!” 当天中午,张太后就降下懿旨,命陈圆圆明日入宫。这个消息在京师不胫而走,又迅速传向全国各地。 对皇帝的“一意孤行”,鄙夷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赞成者亦有之。不过在绝大多数京师百姓看来,皇帝是当世第一奇男子,就该娶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为妃。陈圆圆芳华绝代,皇帝并不嫌弃她的出身和群臣的反对毅然迎娶,正说明皇帝有情有义,此乃天作之合,也是大明朝的大喜事,完全应该放鞭炮庆祝。 第二天清晨,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朱由检盛排銮驾,亲至信王府来接陈圆圆。 昨天就有秘书处的梅兰竹菊四姐妹奉皇后蕊儿之命过来帮忙,早为陈圆圆换上了皇妃的华丽装束。陈圆圆本就是绝世美女,穿上这身衣服,更是宛若天仙。朱由检望着盈盈拜倒在自己身前的陈圆圆,不禁看得呆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醒过味来,忙不迭地道:“爱妃平身!” 陈圆圆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中却全是泪水。朱由检吓了一跳道:“怎么,圆圆,难道你不想做朕的妃子么?” “万岁,圆圆怎会不想,只是不敢想!”陈圆圆哽咽着道,“自从通州一别,万岁就已时时在圆圆心上,即使当时圆圆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后来万岁为秦王时,对圆圆恩重如山,又体恤百姓,屡挫顽敌,那时圆圆就对您倾心了。只是圆圆出身卑贱,万岁又有皇后和几位皇妃,圆圆何敢痴心妄想?没想到…” 朱由检也颇为感慨地道:“没什么想不到的,你的心意朕早知道,朕的心意你也知道。只是朕有些瞻前顾后,以致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前夜幸得李香君解说,朕才下定决心。对了,香君姑娘呢?朕想好好谢谢她!” 陈圆圆忙道:“香君知道今天信王府会很热闹,她素喜清静,为人又要强,不愿在这里长住。恰好昨天秋琳娜来,说安娜很佩服香君的勇气,她的使馆刚刚落成,有的是房间,想请香君过去。香君无处可去,也就答应了,昨晚已经搬走。” 朱由检听了怅然若失,良久才挽着陈圆圆的手,一起登上銮驾。 回宫之后,首先举行册封仪式。后宫全体人员悉数出席,张太后册封陈圆圆为“圆妃”,陈圆圆向太后见礼,又分别向朱由检和蕊儿见礼,这就算是礼成了。 随后气氛就活跃起来。陈圆圆在秦王府时间不短,又和戚美凤在登州苦等朱由检将近一年,早与众女极熟,亲如姐妹一般。现在虽是第一次进紫禁城,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倒是朱由检这个新郎官在一片燕语莺声之中感到老大不自在,老脸微红道:“那什么,朕还有些奏章要处理,先去养心殿了。” 众女一阵欢笑,张太后也微笑着道:“皇帝去罢,这里有哀家和皇后张罗就行了。不过不要看奏章看到太晚,今天的洞房花烛之夜,可勿要冷落了圆妃。” 朱由检听了差点落荒而逃,不过还是注意到令妃戚美凤轻抚着已经很大的肚子,便关切地道:“已经快九个月了,现在感觉如何?” 戚美凤幸福地笑道:“一切都很好,这个小家伙有劲得很,经常踢臣妾呢!” 蕊儿也兴奋地道:“再过一个多月,美凤就要生了,真希望是个男孩!” 朱由检也乐滋滋地出来回到养心殿,留陈圆圆与张太后等人叙话。在路上他还憧憬着今夜的销魂蚀骨,可刚进养心殿,秘书处负责机密要务的梅剑便禀道:“万岁,兵部尚书袁大人紧急求见!” 第986章 虚虚实实(一更) 当养心殿内只剩朱由检和袁可立君臣二人时,朱由检立刻急切地问道:“可是刘兴祚那里有了什么消息?” “正是。”袁可立郑重其事地呈上一张字条,朱由检打开看时,见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内容大致有三点。 一是“大金国”近日正在筹备改国号为“大清”,天聪汗皇太极将正式称帝,定都沈阳,并把沈阳改名为“奉天”;年号“崇德”,并把族名从“女真”改为“满洲”。 二是皇太极已经在沈阳集结女真八旗、也就是满洲八旗,以及蒙古八旗,准备再次大举出征蒙古草原,把林丹汗的残余势力彻底消灭。 三是皇太极欲赦免刘爱塔(也就是刘兴祚)的叛逃之罪,前提是刘爱塔要把大明的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他。 朱由检看罢忙问其详,袁可立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张字条的来历。 原来自从上次朱由检给刘兴祚颁下密旨以后,表面上是把刘兴祚软禁在京师的一处宅第中。但刘兴祚从金州逃出时,还带出来几十名手下,这些人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死士。刘兴祚便从中挑选了一个他最信任的人,此人叫刘志达,既是他的族侄,也是他的亲兵队长。 为了让这出戏看起来更真,刘兴祚连刘志达都没交实底,只说自己投奔大明以后不但未获重用,反而遭到怀疑监视,如今大为后悔,有重归八旗之意。但一则怕自己罪过太深,直接回去等于送死;二则寸功未立,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回去。 刘志达还真就信了刘兴祚的表演。他虽是汉人,但投敌多年,早没了什么民族大义,刘兴祚做努尔哈赤的奴才,他没这个资格,便做刘兴祚的奴才,刘兴祚干什么,他便跟着干什么。此时刘兴祚这么一说,刘志达也忿忿不平,问主人有何打算。 刘兴祚便拿出从白莲教徒手中缴获的给皇太极的那封信,以及经过改动的京师城防图,并不说东西是从哪来的,只对刘志达说,白莲教也欲与皇太极合作,苦于没有门路。这正好是个立功的机会,如果能帮着双方连上线,肯定对皇太极的南侵大有裨益,皇太极说不定就会允许他返回辽东。 刘志达便依照刘兴祚的吩咐,怀揣密信和城防图,乔装改扮后从府中溜出,很快离开京师。其实锦衣卫早已对刘兴祚和他手下的所有人严密布控,刘志达是故意被放走的。 刘志达出京师后一路向北,翻越燕山之后进入蒙古草原,又辗转抵达沈阳。他在这里生活多年,扎辫子那是轻车就熟,也有些知交故旧,所以很快就得以觐见皇太极,并献上密信和城防图。 皇太极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刘兴祚,再说刘兴祚可以说既是叛徒,又是杀父仇人,皇太极刚一听到“刘爱塔”这个名字,立刻勃然大怒,对刘志达严刑拷问,看看是否为诈降。 无奈刘志达以为刘兴祚是真要投降的,所以再怎么打,他也绝不承认自己是诈降。而且皇太极看了密信之后也喜出望外,他深知女真全族才几十万人,大明全国人口比女真多了何止百倍,想要吞下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只靠八旗厮杀是绝对不可能的,必须依靠汉奸。 其实从努尔哈赤在位时起,后金就很重视汉奸的作用。像李永芳、佟养真、范文程等人,虽然从身份上来说还是奴才,但在南侵战争中不遗余力,屡立战功,努尔哈赤也乐得给他们点甜头尝尝,就如同抛给狗一块骨头一样,目的是让他们更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效力。 皇太极基本继承了努尔哈赤的政策,仍然倚重用汉奸来对付大明,还美其名曰“以华制华”。如今有个送上门来的大汉奸“朱允炆”,不但送上了极有价值的军事情报,而且他手下还有数十万教众,皇太极当然很想充分利用。 但皇太极阴险狡诈程度尤在努尔哈赤之上,怎会轻易相信刘志达的一面之词。他先是把刘志达关押起来,又让自己的间谍网一一核实刘爱塔提供的情报。这一来二去,时间可就不短了,好在核实的结果,明军的布防情况与密信所书完全相同。 这下皇太极终于放了心,把刘志达放了出来,对他温言抚慰,并让他马上返回刘爱塔处。刘志达本想留在沈阳,但皇太极只想从刘爱塔那里套取更多的情报,哪会在乎这么一条狗的死活,迫着他立即启程。刘志达无奈只得回来,前天晚上刚刚回到刘兴祚府中。 “这么说,这字条是刘志达写的?”朱由检问道。 “那倒不是。”袁可立肃容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臣在刘兴祚身边还布置了几名佣人,就连刘兴祚也不知道。前夜刘兴祚与刘志达彻夜长谈,臣一名手下在外面偷听,将听到的内容偷偷记下,又寻机出府把字条交给老臣。” “唔…”朱由检沉吟道,“刘志达带回来的第一条消息应该可靠。建虏狼子野心,僭越称帝是早晚的事。虽然可恨,但对大明还构不成现实威胁。这第二条嘛…” 袁可立忙道:“臣以为这是一条重要的消息。林丹汗上次惨败之后,已经退到了河套以北,也就是鄂尔多斯部故地。鞑子既然大举追击察哈尔部,须得西进二千余里,自身消耗甚大。不论胜负如何,恐怕在短时间内都没有余力再南侵了。朝廷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把京师、山海关等处工程全部结束。之后鞑子再来,便可从容应对了。” 朱由检听罢颔首道:“尚书大人言之有理。既然刘志达回来了,这条线不能断掉,你再想想办法,让刘兴祚再给皇太极提供点情报,哪怕是真情报也没关系。即使皇太极不轻易上当,只要能延缓他南侵的步伐,刘兴祚就是大功一件。” 袁可立告退以后,朱由检又拿着那张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十遍,初时的喜悦渐渐被犹疑和不安所代替。皇太极真的去打林丹汗了么?虽然骑兵在草原上来去如风,但往返五千里,这距离似乎也太远了点… 突然他脑海中如同打了一道闪电,蓦然想起:刘志达从辽东启程是在半个月之前,如果皇太极已经起兵的话… 朱由检赶紧翻出边疆地图,用手在沈阳和包克图之间虚画了一道直线,目光循着直线缓缓移动,猛然惊叫一声:“不好!” 第987章 鞑子来了(二更) 农历七月的京师正是“秋老虎”肆虐、酷热难耐之时,可在蓟镇遵化城东北数十里外的边关喜峰口,夜间已是金风阵阵,寒意大增。 黑黢黢的群山环绕中,一座孤零零的关塞扼守着塞外通往中原的重要通路。关塞背枕喜峰,然而这座山实在名不副实,在这里驻守的边军年复一年与大漠北风相伴,有的从十几岁一直守到五六十岁,连花白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却穷得连媳妇都讨不上,军户那点地也卖得差不多了,不知喜从何来? 而且自从朵颜部几年前越关而入、在遵化一战中铩羽而回后,蒙古人已经很长时间不在附近出现。边军本来人数就少,分到喜峰口的定员不过一个百户所,实则只有五十多人。戍边寂寞,又没什么敌情,这些边军中有家室的,便时不时溜回家中,常在关上的不过二十多人而已。 但今夜却有所不同,喜峰口城头戒备森严,所有士卒全身披挂,在寒风中站得笔直,谁也不敢交头接耳。一处残缺的垛口内,一位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刻画如刀的老将军正手按佩剑,凝神眺望远方的原野,许久才重重地透了口气,哈气在夜空中倏地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他就是蓟镇总兵官、左都督、挂“平辽将军”印的大将赵率教。今年他整整六十岁,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太多的沧桑,如今他已是满头银发;但他的精神依然矍铄,握剑的手依然坚定,眼神也依然是那样狡黠。 赵率教的仕途颇不顺利。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武将一样,他出身军官世家,刚刚十几岁就荫袭了亡父的官职,在甘州都司担任一个小小的百户。后因在与蒙古人的小规模作战中屡立战功,从百户一路升迁到千户、游击,直至参将。如果就这样下去,也许赵率教也能像大多数武将一样,用十几年的时间,顺顺当当地升为副总兵、总兵,最后封妻荫子,荣归故里。 可是历史却和他开了个玩笑。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大破明军,明军仅阵亡就超过五万人。过去从来没把女真人放在眼里的朝廷一下子慌了神,不得不从全国各地抽调善战将领和精锐士卒,派到辽东抵御后金,赵率教也在其中。 自从到了辽东,赵率教就走了霉运。当时的辽东经略是东林党人袁应泰,他是从知县一路升到巡抚的,民政经验丰富,官誉甚清,但领兵作战则完全是外行。辽阳一战,袁应泰兵败自尽,辽阳也落入后金手中。当时赵率教担任袁应泰的中军官,城破之时死战得脱退回广宁。 但按照当时的规矩,主帅战死,副将临阵脱逃者,一律论死。眼看赵率教就要脑袋搬家,幸亏当时还是兵部侍郎的孙承宗巡行辽东,了解到赵率教并非临阵脱逃,才把他从刑场救下。自此赵率教深感孙承宗的大恩,在辽东屡立小功,终于当上了正二品副总兵。 可赵率教是个“外来户”,与祖大寿等辽东本地将领素来不睦。本来来了个满桂,二人刚开始还颇为投机。可是在柳河之战中,满桂奉当时的山海关总兵马世龙之命前去接应败军,结果反被后金军包围。战场离赵率教的驻军之地很近,满桂满以为赵率教会引军来援;但赵率教考虑到败局已定,守下自己所在的小城,后金军便无法直接冲击山海关,因此权衡利弊以后,并未出城相救,而是死守城池。 当然后金军那时候还没有硬吃山海关的打算,满桂也在一场血战之后冲出包围圈,不过麾下折损大半。自此以后满桂深恨赵率教,赵率教给他解释他也不听。赵率教自认没错,也不肯低声下气去与满桂和好,结果终于在一次酒宴上,当着高第、袁崇焕与辽东诸将的面,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以满桂之悍勇,却被赵率教揍了个乌眼青,可见赵率教之武艺。 人缘如此不好,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赵率教以为自己可能不得不解甲归田了。没想到朱由检登基之后,又对他委以重任,让他独当一面担任蓟镇总兵官。赵率教深感圣恩,是以偌大年纪,还是终日襙演军队、巡视城防,今夜便是从几十里外的遵化刚刚赶到喜峰口的。 前段时间后金与察哈尔部大战,战场就在蓟镇以北的草原之中。最近赵率教又听到些风声,说皇太极准备远征林丹汗,又要从蓟镇北面经过。他在辽东作战多年,深知后金军不但悍勇无匹,用兵尤其变化莫测,其他方面或许还不太开化,看起来与野人无异,但打起仗来却绝不含糊,因此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此时此刻,他在城头眺望良久,也不见草原上有什么动静,终于透了口气,对周围的士卒笑道:“他娘的,夜里这风还真冲!走走走,下城烤烤火去!” 士卒们这才放松下来,有说有笑地纷纷下城。 突然,赵率教大喝一声道:“都给我禁声!” 众人无不愕然,只得呆立在当场。赵率教沉默片刻道:“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众人凝神细听,却只有北风呼号的声音,无不茫然摇头。赵率教却又转向北方眺望,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突然厉声大吼道:“全军戒备!” 士卒们面面相觑,心道老爷子发什么神经,草原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嘛。但主将发话谁敢不听,只得全部登上城楼,迎着刺骨的寒风盯着黑漆漆的原野。 大概过了顿饭功夫,短暂的夏夜逐渐过去,天色微微放明,众人突然发现目力所极之处,地平线似乎有些模糊不清。 又过片刻,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同时士卒们也看清了:大队的骑兵从地平线涌了出来,而且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众人皆骇惧地望着主将赵率教。事到临头,这位沙场老将却出奇地冷静,只淡淡说了句:“鞑子来了。” 第988章 喜峰口(三更求花求订阅) 赵率教的判断一点没错。很快,那类似滚滚闷雷的声音就转为“轰隆隆、轰隆隆”的震天马蹄声,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年久失修的喜峰口夯土城墙,甚至有土块从墙体被震落! 在这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无边无际的骑兵队伍迅速向喜峰口扑来。与蒙古部落军队截然不同的是,这支大军旗帜鲜明,八面一丈见方的大纛旗在身披重甲的精锐骑兵簇拥下,一字排开压了过来,真有排山倒海之势。居中的杏黄色大纛旗上,还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旗下是黄罗伞盖! 在一瞬间,赵率教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鞑子全军在此,兵力至少在十万以上!中军官,点燃烽火,立刻给山海关和京师飞鸽传书!” “可是信鸽一来一回,至少也需要两个时辰,”中军官犹豫地道,“鞑子这么多人马,我们却只有几百人…请将军示下,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守城,这里地形有利。难道要退回遵化么?”赵率教斩钉截铁地道,“你马上派人回遵化和蓟州调兵,只要骑兵,步军留下守城。越快越好!” 顷刻之间,刺耳难听的号角之声大起,后金大军排着整齐的方阵有条不紊地前进,离喜峰口城关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几只信鸽也从喜峰口城头振翅飞起,转眼间消失在晨曦中。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洒在人身上,还是能带来些许暖意。赵率教抬头望了一眼血色的太阳,沉默片刻,对自己,也是对所有人道:“必须坚持到正午,必须坚持到信鸽飞回!” 又过了一小会儿,敌军已经推进至五百步之内,先是短暂地停顿一下,把阵形排列得更加整齐密集,随即再次向城关压过来。赵率教郁闷地拍着垛口道:“可惜喜峰口没有大炮,不然趁现在轰击鞑子,肯定一炮轰死一大堆!” 当敌军推进到二百步左右时,赵率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负责正面进攻城关的,是汉军正黄旗的汉奸部队,这也是鞑子的一贯招数,攻城的时候先让他们来送死,待守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女真主力再一鼓作气登上城头。不过汉军正黄旗在汉奸部队中也是战斗力最强的,看来鞑子这一战是势在必得,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拿下喜峰口不可。 而在东边和西边,女真八旗下马步行,正蓝旗和镶蓝旗在东,正红旗和镶红旗在西,看来是打算直接翻越雄伟的燕山山脉。赵率教不禁大为惊讶,因为女真人只有在马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过去无往不胜的骄人战绩,也都是依靠骑兵取得的。如今弃马登山,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可是此举也同样出其不意,过去明军只需屯兵防守隘口就可以了,但燕山山脉绵延数百里,只要费些力气翻山,到处都可以通过,根本守无可守! 当然,翻山越岭的速度,肯定无法与一马平川相比。四旗之兵还没抵达山麓,汉军正黄旗已经推进到百步之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向喜峰口飞奔而来。赵率教咬咬牙道:“不用理会那些翻山的敌军,我们只死守喜峰口即可。放箭!” 一声令下,箭雨如飞蝗般向城下射落。喜峰口的驻军都是蓟州本地的老兵,没什么战斗力,但赵率教亲率的三百中军却是经过辽东战场洗礼的精锐战士,这轮箭雨射得力道十足,再加上喜峰口的正面十分狭窄,敌军冲锋的阵形非常密集,避无可避,因此可以说是箭无虚发,顷刻间城外即响起一片惨嚎之声,几十名敌军中箭倒在血泊之中。 可是敌军丝毫不为所动,倒下的人根本就没有人理睬,很快被后面跟上的大部队踩成了一滩肉泥。直到前进到离城墙只有二十多步时,才有弓箭手结成方阵与城头对射,其余士卒则继续向前猛冲。北地隘口是没有护城河的,所以这些汉奸部队很快就贴上了城墙,挤成黑压压的一大团,开始蚁附攻城。 面对这种完全不计伤亡的拼命打法,即使是赵率教的中军士卒,也不禁面露惧色。赵率教却神色如常,提着宝剑在城头来回巡视督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敌军的尸体在城下堆积如山,然而守军的伤亡也迅速增加,一个又一个中箭倒下。趁着城头箭雨势头稍减,攀援城墙的敌军玩命地向上爬,已经有人从垛口露出了拖着如同老鼠尾巴般发辫的丑陋脑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率教宝剑还鞘,抢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一个汉奸士兵。别看他今年已经六十岁,臂力却是奇大,否则满桂怎会在他手下吃亏? 而这个汉奸可比满桂差远了,被赵率教一提,竟如同抓小鸡一般,提在半空之中。望着满脸惊惧之色的敌人,赵率教狞笑一声道:“王八蛋,给我下去吧!” 说着双臂用力,把这人远远地抛了出去。这可就不是自由落体运动了,贯注了赵率教的千钧之力后,这家伙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准确地砸入与城头对射的弓箭手方阵里,一下子砸倒了十几个,敌军不禁一阵大乱。 赵率教立即夺过身旁一名中军的弓箭,同时把三支箭搭在弓弦上,大吼一声:“给我递箭!” 说着便运力开弓,将三支利箭一齐射向敌军弓箭手。他在明军将领中的箭术仅次于何可纲,城下敌军又十分密集,连瞄都不用瞄,立即有三个敌军被一箭贯穿胸膛,死于非命。 紧接着赵率教更不停歇,接过中军递过的三支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再次三箭齐发。就这样,在短短的一分多钟时间里,赵率教一人就射出一百多支箭!城头守军在主将的鼓舞下,也振奋精神箭如雨发,硬是把城下这支近千人的弓箭手方阵射了个七零八落。没了弓箭手的掩护,蚁附攻城的步军基本上就是任人宰割了,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喜峰口城下已是一片尸山血海,城关却依旧岿然不动! 可能是承受不了如此严重的伤亡,汉军正黄旗的第一波攻击终于结束了,胆战心惊的残兵抱头鼠窜而去。赵率教这才放下弓箭,抖了抖累得酸痛不已的双臂,扶着垛口仰天狂笑! 被主将的精神感染,所有守军也都大笑起来,不过已经有将近一百人英勇牺牲,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过赵率教的笑声突然顿住,因为他已经看见,城关两侧的山峰之巅,已经飘扬着女真人的旌旗! 第989章 痛饮杀敌(一更) 随着八旗主力翻过山梁,并且陆续牵过马匹,赵率教反而不盼着遵化和蓟州的援军来了。因为在野战中,他麾下那点骑兵还不够给女真人塞牙缝的。 眼见漫山遍野的女真人已经从两翼向喜峰口关城迂回包抄过来,中军急劝道:“总兵大人,鞑子已经越过山岭,守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趁现在退路未断,我们还是赶紧撤退吧!” 赵率教目光如刀地注视着从岭上冲下来、不断迫近的敌军,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说的原也不错。不过现在还没到正午,信鸽还得过一小会儿才能飞回来。在没有得到朝廷的谕令之前,本将绝不能退,因为遵化和蓟州都无险可守,一退恐怕就收不住了。在这里坚守,还能为大部队争取一点时间。” 明军当然都知道,他们只有区区几百人,所谓“坚守”,其实就等于在这里战死。但他们都是赵率教手下最精锐、最忠诚的战士,见主将宁死不退,也都激发出了全身的血性,默不作声地把刚刚为国捐躯的同伴遗体搬到一边,以免妨碍作战,随即又坚强地屹立在垛口之间。 赵率教则命人把此次巡视劳军携带的几坛烈酒全部抬上城头,当即与大家开坛分饮,一口灌下后把酒碗一摔,豪爽地大笑道:“他娘的,痛快!平时本将怕你们饮酒误事,不敢让你们喝;今天咱们在此死战,绝不能空着肚子去阴曹地府报到。本将陪你们喝个够,馋死那帮给咱们垫背铺路的鞑子!” 众人见主将视死如归,也都纷纷学着赵率教的样子一饮而尽,城头响起一片清脆的摔碗之声。顷刻之间,几坛烈酒已经见了底,赵率教便在城头喷着酒气,对着敌军的方向大喊:“狗日的鞑子,爷爷喝美了,来呀,来受死吧!” 众将士也齐声高呼,呐喊声直上云霄,在山谷中久久回响! 没过多久,汉军旗果然发起了第二波攻击,两翼的女真部队也离喜峰口越来越近了。正在此时,一名中军惊喜地叫道:“总兵大人快看,信鸽回来啦!” 赵率教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果然见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队信鸽疾速向城关飞来。山海关方向是三只,而京师方向则是九只! 可还没等守军欢呼,两翼的女真人也发现了这些信鸽,纷纷举弓望天,乱箭齐发。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山海关方向的三只信鸽已经被射落两只,京师方向来的也被射落五六只。 眼见剩余的信鸽穿行在箭雨之中险象环生,赵率教又急又怒,突然举弓便射,射的方向却是女真人箭支的必经之路。众军士也学着主将纷纷开弓放箭,还真阻挡了不少射向信鸽的利箭。信鸽们则趁机奋力翱翔,终于扑打着翅膀降落在喜峰口城头。 赵率教急命中军取下密信并翻译。山海关来信的内容,是让他立即退守遵化,并说满桂与祖大寿已经率领三万边军来援,要他务必坚持到援军到来。 而京师来信的内容,却是要他立即放弃遵化和蓟州,并纵火焚城,率领全体军民向南退守天津卫!中军官大惊失色道:“总兵大人,两份命令互相矛盾,我们该听哪个?” 赵率教略一沉吟便道:“当然是听京师的,那是皇命!” “可是要我们火烧遵化和蓟州,这…” “这必是圣上之意,那些文官没这么大魄力!”赵率教嘴角却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鞑子全军出击,我们兵力不足,遵化和蓟州肯定守不住,难道要留给鞑子抢掠么?还是一把火烧了省事!废话少说,来呀,全军上马突围!” 本来喜峰口的守军全是步军,但赵率教的三百亲军都是骑兵,如今已经阵亡了一百多,所以战马倒还富余。赵率教率领众人下城,大吼一声道:“把所有盔甲全脱了!”说着便带头脱了光膀子。 众人大惑不解,赵率教则苦笑道:“鞑子的马比我们的马快,若不脱掉盔甲,跑不了多远我们就要被追上了。现在开南城门,给我冲!” 很快沉重的城门轰然开启,赵率教一马当先,不到二百光着膀子的明军打马飞奔出城,直奔几十里外的遵化。 但是此时女真大军已经逐渐合拢,退路马上就要被切断。赵率教在马上挥舞着大刀高声叫道:“将士们!趁鞑子的马队还没赶过来,一鼓作气冲出包围!” 明军也知道眼下是惟一的逃生机会,若等敌军的大批战马翻过山岭,那就插翅也难脱身了。于是紧紧跟在赵率教马后,如同一支锋利的长矛,狠狠地插入女真人的队伍之中。 但女真人已经有数百人乘上了战马,他们“骑射天下第一”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见明军欲夺路逃生,女真人立即原地组织起队形,发动反冲锋,并频频在马上开弓放箭。这技巧是明军学多少年也赶不上的,还没等两军接触,明军就有一半士卒中箭落马,鲜血登时染红了喜峰口关内的黑色土地! 赵率教与众军拼命用武器拨打箭支,总算捱过了这轮箭雨。但他也身中两箭,深可及骨,鲜血早把裸露着的上半身全都染红了。赵率教却浑然不觉,眼看冲到敌军跟前,举刀厉吼一声,便把他正前方的一名敌军连人带马砍成了两截! 顷刻间两股黑色洪流正面对撞,电光火石之间,两方的骑兵都在马上乱挥兵器,疯狂地向对方身上招呼。兵器交击之声、战士呐喊之声、战马嘶鸣之声、利刃刺入肉体之声、受伤士卒的惨呼之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彻底震撼了脚下的大地! 不过盏茶功夫,赵率教的亲军就伤亡大半,只余几十骑紧跟在赵率教身后。赵率教已经连着劈死十余名骑兵,其中还包括两个牛录额真,他自己流的血和对方溅过来的血,已经把他染成一个血人,再也看不出白发和银须的本来颜色! 可是随着女真骑兵越聚越多,明军越打越少,始终难以冲破敌军的包围圈,战局已是极度危险。好不容易冲到一个战场的空隙,年轻的中军官挥刀劈死一个落单的敌人,冲到赵率教身旁声嘶力竭地吼道:“总兵大人,末将在此拖住鞑子,你快突围!” 赵率教却长笑一声道:“你还太年轻,就凭你这两下子,也想拖住鞑子?本将断后,你给我快走!” 第990章 大将殉国(二更) 听赵率教让自己先走,中军官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急得双目血红道:“总兵大人,末将死不足惜!可您是一镇总兵,身系重任,遵化和蓟州的官军还等着您去指挥,怎能陷于此处?将士们,掩护总兵大人快走!” 赵率教却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本将不想突围,不过眼下这种形势,你以为你能挡得住女真人么?本将好歹比你还强点。” 中军官大急,声泪俱下地道:“总兵大人,您若不肯突围,末将更不能走!” 周围的几十名军士也齐声怒吼道:“我们谁也不走,誓死护卫总兵大人!” 赵率教却仰天长叹道:“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一起跑是跑不掉了,我是正一品总兵官,对鞑子可能还有点吸引力,你们却必然难逃杀戮。与其全交待到这里,还不如走一个算一个。我已是花甲之年,这辈子酸甜苦辣都尝过了,你呢?你连媳妇还没讨,连女人都没碰过吧!至于蓟镇官军,飞鸽传书已有谕令,你退回去后依令而行便是。快走吧,一会儿鞑子上来,想走也走不掉了。” 中军官见赵率教竟是决意死战,更急得嚎啕大哭道:“我不走!总兵大人,你…” 此时果然附近的女真骑兵又包抄过来,赵率教可真急了,把眼一瞪厉声喝道:“本将身为总兵官,在战场上有生杀大权,令出如山,你敢不遵?本将命令你立即突围,违者立斩!你,你,还有你,掩护他一起突围!” 中军官见赵率教执意不走,又惧他权威,只得痛哭着与几名骑兵向南策马疾驰而去。 赵率教见几人马速不慢,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目视周围士卒高声叫道:“三年以前,当今圣上就在离此不远的遵化城大破蒙古朵颜部。当时官军伤亡也很惨重,你们知道圣上怎么说的?圣上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如今我们已经不免一死,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们是愿意随本将血战到底,除死方休,还是愿意下马请降,苟延残喘,为圣上、为大明、也为你们自己的祖宗蒙羞?” “我等皆愿随总兵大人死战!”众军士齐声高呼。 赵率教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喝一声:“那就上吧!”随即拨转马头,义无反顾地向着女真骑兵最密集之处发起了决死冲锋! 此时已有女真将领认出这员光着上身、须发皆被鲜血染红的老将,即是辽东战场上的老对手赵率教,很快蜂拥而至,包围圈如铁桶般密不透风。亦有汉军旗的汉奸士兵鼓噪大呼:“活捉赵率教!” 赵率教怒极反笑,一边把掌中的大刀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一边大声笑骂:“没错,正是你赵爷爷!都怪我裤裆不紧,生下努尔哈赤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牲,你们这班耷拉孙子见了老祖宗怎敢如此无礼?看刀!…” 可饶是赵率教悍勇无伦,毕竟女真骑兵实在太多,很快就把他手下那几十残兵彻底淹没。喜峰口的城门也早被打破,女真上三旗的精锐大军正一波又一波地穿城而过。周围欢呼声大起,从每张女真人的脸上,都可以看到对关内财富和女子的贪婪渴望,仿佛整个中原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赵率教却毫不停歇,反复抡刀左冲右突。他身边的亲军早就死光了,他自己也身负十余处伤,却仍在马上大呼大笑,大砍大杀。女真人初时还与他正面交锋,可付出几十条性命的代价后,也不得不放弃了力敌的想法,再次拿出看家本领,对赵率教乱箭齐发。 赵率教挥刀拨打箭支,突然座下战马一声极其痛苦的长嘶,猛地往起一掀,把赵率教掀下马来。原来一支利箭正钉在战马的眼珠上,射穿颅脑,马儿立即摔倒在地,嘴角喷出大量的血沫子,不多时便气绝而亡。 赵率教则就地一滚,很快站起身来,如同疯魔一般胡乱挥舞着大刀。即使是敌人,也被他这种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无人再开弓放箭。 不多时,包围圈中有一人高声叫道:“赵总兵,你已插翅难飞,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弃刀投降吧,以你之能,我在大汗面前美言几句,保证你不但活命,而且远胜在暗明之时!” 赵率教循声望过去,倒也认识,原来就是著名的汉奸将领佟养真。自从李永芳被李崇瑶杀死之后,佟养真就成了后金军中掌兵最多的汉人将领。他还颇为此自鸣得意,为了讨好女真主子,他更加卖力地屠杀汉人。皇太极当然也喜欢这样听话的狗,封了他一个“镇国将军”的虚衔。佟养真感激涕零,此次出征又自告奋勇打头阵。 如今眼见赵率教已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佟养真更是大喜过望,便想劝降赵率教,把他收入自己帐下。赵率教却鄙夷地朝他吐了口唾沫道:“我呸!实话实说,本将无路可走,也确实是想降了。不过要降也是降女真人,你不过是一条癞皮狗罢了!” 佟养真被赵率教骂得满脸通红,大怒之下刚要命令手下放箭,一名正黄旗的甲喇额真策马过来,问明情况后大笑道:“此人是个英雄,我们女真人最敬英雄!你降我便成了!” 赵率教也从对方的盔甲装束判断出来他的身份,当即大笑两声道:“既蒙额真大人不弃,小人自当请降。不过小人与这个佟养真有仇,怕他挟私报复,额真大人能否亲自过来,把小人从这里带出去?” 那甲喇额真见赵率教已是浑身血流如注,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因此并不怀疑,瞋目大怒道:“佟养真算什么,他只是个奴才!有本甲喇额真在此,谁敢伤你性命!也罢,我就带你出去!” 说着便大踏步走到赵率教身前。此时赵率教已因流血过多,实在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见对方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我还有一样好东西献给你!” 说着便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掏出两件物事,在眼前一晃。那甲喇额真定睛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却原来是一只火折子和一颗手雷,导火索已经点燃! 他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只见赵率教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哈!狗鞑子,你赵爷爷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岂肯叛国投敌!临死还拉了个垫背的,快哉快哉!”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 第991章 亲缠孝带(一更) 大明天启六年农历七月,后金天聪汗皇太极亲率全体女真八旗、蒙古八旗和一部分汉军旗,共约十六万人,从辽东倾巢而出。他避开明军重兵驻守的山海关,谎称西征林丹汗,实则在草原上兜了个圈子以后,突然直扑蓟镇边关喜峰口,并翻山越岭破关而入,天下为之震动! 在喜峰口一战中,蓟镇总兵赵率教寡不敌众壮烈殉国,数百亲军仅几人奉命突围,余者全部战死。按照飞鸽传书的谕令,蓟镇分散于各城池和隘口的官军全部放弃守地,紧急向南撤至天津卫,所有百姓也被命令抛弃一切家产,立即向南逃难。 一来是赵率教在喜峰口苦战半日,为后面的行动争取了时间;二来是撤退执行得十分坚决,大量被舍弃的财物任由后金军去抢,也迟滞了敌军的行动。所以皇太极尽管来势汹汹,很快就占领了遵化、蓟州及附近七八座县城,但明军却未歼灭多少,也没有掳到大量人口。 尽管如此,老百姓中总会有些老弱病残,以及舍不得丢弃家产的人。当天夜间,后金大军冲入遵化。皇太极为了“立威”,下令屠城,一千多尚未来得及撤离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惨遭杀戮,四面城门之上,挂满了遇难者的人头! 赵率教战死、蓟镇陷落的消息,很快通过飞鸽传书报到京师。当天深夜,紫禁城灯火通明,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乾清宫紧急召集阁臣及六部、都察院相关大臣商议对策。当看到介绍赵率教如何不肯逃生、掩护部下撤离,最后壮烈殉国的具体经过时,朱由检大放悲声,几至昏厥,梅剑等人忙将他扶入后面休息。 过了片刻,眼睛哭得红肿的朱由检再次返回乾清宫。大臣们却万分惊讶地发现,皇帝头上居然缠着孝带! 皇帝给臣属带孝,这可是从打有皇帝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很多人都觉得十分不妥,礼部尚书来宗道认为这是自己份内该管之事,便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您头缠孝带于礼不合。陛下为君父,赵率教为臣子,上下有别,尊卑有序,礼仪岂可颠倒。赵将军殉国不假,可那是武将本份,陛下对他的家人重加抚恤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只怕赵率教也承受不起吧!” 来宗道得意洋洋地说完,朱由检却用前所未有的阴冷眼光死死地盯了他很久,看得来宗道浑身发毛。半晌,朱由检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来宗道一怔,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诧异地问道:“陛下说什么?” “朕叫你滚!”朱由检突然暴怒地咆哮起来,“朕既是为壮烈牺牲的赵将军带孝,也是为被无辜屠杀的上千百姓带孝!朝廷无能,朕无能,没能助赵将军一臂之力,也没能救下遵化百姓,其罪甚深,正该带孝赎罪!你来宗道只会夸夸其谈,入阁至今,可有一策助朕破解危局?你不愿意带孝就给朕滚犊子,别来烦朕!” 来宗道以礼部尚书身份入阁,位高权重,又是当世大儒,年龄也很大了,不管是谁,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朱由检过去虽看他不太顺眼,但表面上还算过得去。今天却当众一通极其尖锐的辱骂,把来宗道骂了个狗血淋头!来宗道的老脸登时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里哆嗦地道:“臣…臣…” 他“臣”了半天,却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还是钱龙锡反应敏捷,抢前奏道:“臣等无能,上致君父生忧,下致百姓遭劫,臣等该万死!来宗道奏对不谨,恐是年事已高、头脑迟钝之故,并非有意冒犯天颜,还望陛下宽恕其罪。” 见朱由检没有吭声,钱龙锡对来宗道连使眼色。来宗道这才醒过味来,连连叩头请罪。朱由检不胜其烦道:“来宗道既然年事已高,也不用在这里辛苦熬夜了,退下吧!” 来宗道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才脚步踉跄地退出乾清宫。钱龙锡忙从蟒袍内的中衣上扯下一块白色布条缠于头上,众臣见了来宗道的下场,谁还敢招惹盛怒中的皇帝,也只得有样学样。一时间乾清宫内孝带飘扬,气氛更加庄严肃穆。 御座上的朱由检,却仍在深深地自责。别人不知道,他朱由检是穿越之人,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己巳之变”的啊!皇太极一定会绕过关宁防线,从蒙古草原入寇京师;之前朱由检所做的一切,包括放弃大凌河、锦州、宁远,修筑山海关重城,以及扩建京师外城,也都是为了防范皇太极这一手。 可惟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没想到后金军会来得这么快,大大早于历史进程!今年是天启六年,也就是公元1626年,而历史上的“己巳之变”发生在崇祯二年,也就是1629年。朱由检在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还有三年时间。 直到今天他才想明白,大概是由于自己对时空的搅动,很多历史上的大事都提前了:努尔哈赤提前殒命,天启提前驾崩,流贼提前大起,甚至倭寇都提前再度觊觎神州了…在这种情况下,后金怎么就不可能提前南侵呢? 所以只有朱由检心中明白,赵率教的殉国和遵化百姓被屠,和自己的疏忽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才会深感自责,并亲缠孝带,以示对赵率教等殉国将士的歉疚。 见皇帝神情恍惚,钱龙锡进言道:“陛下,事情已经发生,当务之急还是布置应对之策。” 朱由检这才回过神来,沉默片刻道:“那众卿就说说,该如何应对鞑子大军?” 乾清宫内立即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但以东林党人为首的主流意见,还是京师立即戒严,调山海关边军、宣大边军和蓟州败军到京师城下集结,首先确保京师的安全,同时再广召天下兵马勤王。后金军远离后方,意在抢掠,见大军云集,必会知难而退,局面也就转危为安了。 朱由检却是一言不发,待众人全都无话可说时,才缓慢而又坚毅地道:“传旨,让辽东巡抚高第死守山海关,麾下诸将绝不可轻举妄动!” 第992章 八道圣旨(一更) 有明一代,除了“二祖”,也就是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以外,所有皇帝都是“守成之君”,极少主动对外用兵。除了庸庸碌碌之辈以及玩物丧志之徒外,仅有的几个勉强称得上“明君”的,也把精力侧重在“文治”上,军事方面则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顶多是“择其善者而从之”,也就是从阁臣的若干建议中选一个。但阁臣都是科举出身,知兵善战者微乎其微,他们拍脑袋做出的军事部署,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由检深知其中弊端,此时让群臣商议,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听他们说的都是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法子,朱由检心中冷笑,终于乾纲独断,做出一系列谋划已久的军事部署: 一,驻守山海关的边军暂时按兵不动,既不要救援蓟州和京师,更不要想着什么敌后空虚,分兵去攻宁远。 二,东江镇总兵黄龙立即率部渡海,对辽东半岛展开骚扰性攻击。但万勿与敌硬拼,如有大股敌军迎击,立即退回皮岛。 三,蓟镇边军死守天津卫,一定要保证京师至大沽官道的畅通,至少也要坚持七天。 四,京师立即戒严,三大营中的五军营和神机营移师城中驻防,三千营则把驻地更向西移,藏进京师西侧的群山之中,只留三千精骑随时听候调遣。 五,京师以南二百里内,所有府县同时戒严。百姓能往山区和南方疏散的尽可能疏散,地处平原、无处可逃的,只好避入县城之中。只有通州例外,通州城要放弃,趁着后金军还没打过来,要把所有百姓和物资尽快转移到京师。 六,大同边军移防宣府,与山海关一样,宣、大边军要暂时在宣府按兵不动。 七,山西、北直隶南部、河南北部、山东各地卫所,立即选派官军勤王,但那些老弱病残就不要来了,一定要选拔精锐士卒,宁缺毋滥。而且也不要来京师,到保定、河间二府集结就行了。其余各地官军暂时不动,尤其是陕西、河南南部、湖广北部官军,更要严守驻地,不可轻举妄动。 八,李定国、李来亨二将,要率部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回师勤王。 这八条军事部署一经做出,立即又引发了朝臣的激烈反对。很多人认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鞑子大举入寇,正该调集所有官军拱卫京师;而按朱由检的部署,京师就只有三大营、五城兵马司和皇城警卫团这三支军队了。 五城兵马司只有一万人,皇城警卫团只有几千人,而且都是步军;三大营虽有十几万人,但经过前段时间的整编,只有五万多能战之兵,李定国和李来亨平定西南又带走一万,只剩四万多人。明军对后金以众击寡尚不能胜,以寡敌众还能有好果子吃? 而且若是辽东的城池受到威胁,这些大臣也不着急。但现在是蓟镇失陷,直接威胁京师!他们自己和家人、财产都在京师,别说鞑子攻破京师,就是在京师附近的村庄抢掠,他们也受不了,因为那些田产大多属于这些达官贵人。所以他们坚决主张与后金在蓟镇决战,实在不行,牢牢守住京师也行,反正不能让关宁铁骑、宣大边军这些吃皇粮的军队闲着。 但皇帝不为所动,阁臣之中的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徐光启、周延儒与温体仁也都支持朱由检。这其中周延儒与温体仁并不知兵,但他们一贯是朱由检的应声虫;而其他几位老臣,则深知皇帝虽然年轻,但谋略、用兵远在诸臣之上。 尤其是孙承宗,他当年力主打造关宁锦防线,那时候朱由检还是信王,就指出他这是“码防御”,后金肯定会绕过这条防线,攻击空虚之处。那时候孙承宗还不信,觉得蓟州以北是蒙古人的地盘,后金军不可能从那里打过来,因此没有听取朱由检的意见。现在回想起来,皇帝真有远见卓识,而自己则是鼠目寸光。事实俱在,他现在岂能不鼎力支持朱由检? 本来内阁有十五位阁臣,来宗道被撵了出去,还剩十四个;如今六位已经表态支持皇帝,而且这六位里面还有四位是六部尚书,分量自然极重。东林系大臣虽然人数众多,可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而且看今天这情况,即使反对也是白反对,只好不情不愿地奉诏而行。 于是,一道道紧急谕令立即用飞鸽传书发向全国各地。清晨的京师上空,一时间竟有数千羽信鸽同时振翅翱翔,场面蔚为壮观。 朱由检站在乾清宫的须弥座之上仰望天空,沉默良久,却难掩满面焦虑之色。突然,已经改名为李思红的红娘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刚要下跪,朱由检赶紧阻止道:“别耽误功夫了,可有郑森的传书?” “有啦!”红娘子兴冲冲地道,“万岁请看!” 朱由检接过翻译完毕的书信一看,原来这封信是郑森昨夜从登州发出的。他已经迎到了葡萄牙人的贸易船队,预计今夜就可以抵达大沽。 “天佑大明!”朱由检登时精神大振,思忖片刻道,“红娘子,马上传书给郝永忠,让他立即率三千骑兵在朝阳门外集合,朕要亲自去一趟大沽!你也跟朕一起走,信鸽要带足!燕凌你也赶快安排一下,朕此次出宫为绝密,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短短的半刻之后,换了便装的朱由检已经在皇城警卫团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皇城。孰料刚过东安门,迎面却碰上安娜公主与秋琳娜。安娜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朱由检,兴奋地大笑道:“皇帝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朱由检急用眼神制止,把她唤过来小声责道:“公主阁下,你小声点不行么?朕是秘密出宫,让人知道了就麻烦大了!” “那我猜猜:您是不是要去大沽,急着把船上的火炮运回京师?”安娜狡黠地笑道。 朱由检被她说中心事,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安娜当即大喜道:“带上我和秋琳娜去!” 朱由检一听便连连摇头道:“我的姑奶奶,那可不行!现在鞑子已经攻陷蓟州,天津卫危在旦夕,若是有个差池…” “皇帝陛下不也一样危险么?”安娜不服气地道。 这时已有路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朱由检生怕暴露,再说也耽误不起时间了,一咬牙一狠心道:“那好吧,你们两个上车,我们快走!” 第993章 亲赴大沽(二更) 七月流火,暑气渐消。从京师到天津卫的官道两旁,春季播种的小麦已经成熟,金色的麦浪随着微风荡起阵阵涟漪,正当收割之时。 可是现在已经没人顾得上收割庄稼了。由于后金军占领蓟州,东拦山海关,南伺天津卫,向西对京师虎视眈眈,方圆数百里之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人心惶惶。 听从蓟州逃出来的老百姓说,鞑子逢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杀光抢光之后便是一把火烧光。幸亏当今万岁有旨,让官军弃守蓟州,动员百姓逃难,他们才能保住一条命。若是在过去,朝廷必会令当地官军死守城池,老百姓也就没法逃出城去。城破之时,可就鸡犬不留了。 过去虽然明军在辽东一败再败,丧师无数,但天高皇帝远,关内的老百姓对女真人还没有切肤之痛。如今鞑子真的杀过来了,而且凶残到了极点,谁不悚惧?因此凡是在保定、河间府甚至更靠南的地方有亲友的,无不拖家带口向南逃难;实在没地方可去的,也纷纷涌向保定、河间,总之是离鞑子越远越好。 因此官道上也挤成了一锅粥,骡车、驴车一辆连着一辆,孩子哭大人叫,鸡飞狗跳,活脱脱一副世界末日的场景。一些富豪大户平时颐指气使,此时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官道拥挤难行,若在平时,他们早让家丁一顿鞭子把挡路者驱赶开了;可此时大家都在逃命,谁还管谁?这些人不禁叫苦连天,再想想无法带走、不得不抛弃在家中的财产,更是后悔不迭,暗道辛辛苦苦攒这么多银子有什么用,鞑子来了还不是一场空! 突然,京师方向尘头大起,一队约有数千人的轻骑兵策马疾驰而至。可官道上已经堵成了疙瘩,便是官军也无法通过。 若在往年,带兵的将领早一声令下,把老百姓驱赶下路,甚至率军直冲过去了。可跑在这支部队最前方的一名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却皱了皱眉,对紧随其后、身形彪悍,如同铁塔一般端坐在马上的大将道:“郝永忠,命令部队立即避开官道,从两旁的农田绕过去!另外,留下几个人,维持一下官道的秩序。这里太乱了!” 大将领命而去。顷刻之间,骑兵大队一分为二,下了官道,从两侧的田地边上如同两股狂风一般卷了过去,骇得官道上的百姓纷纷伏身于地,半晌才敢起身。 却又有几名骑兵吆喝着由远至近,声如洪钟地道:“奉郝将军将令:官道务必保持畅通,使百姓可以尽快通过。如有阻塞道路者,可临机处置!” 说着几人便来到两辆堵死在官道中间的骡车前,厉声喝道:“这是谁的车子?” 两个乡绅模样的人赶紧上前拱手为礼,对几名骑兵满脸堆笑,又立即互相指责对方抢道,结果导致两辆车相撞,把车轮撞坏。没了轮子车当然不能走了,两辆车上都载着不少值钱的家当,故此争执不休。 几名骑兵却听得不耐烦,大喝一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斤斤计较这些身外之物!你们不要命也就罢了,堵塞了官道,耽误了百姓逃生,鞑子来了难道专杀你们两个?” 说着便跳下马来,双臂抵住车同时发力,竟硬生生把两辆车从官道上推了下去!道路立刻恢复畅通,堵了半天的人流又开始向南流动。车上的物品洒落了一地,可是除了那两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以外,其他人竟连看都没兴趣看一眼! 当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一名满头褐色卷发的异族少女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奋力追上那年轻将领,兴奋地大叫道:“皇帝陛下,没想到你的马看起来如此瘦弱,跑起远路来竟然比我的马还快!幸好我比陛下的骑术稍好一些,才能追上你。” 原来那满身戎装的年轻将领,正是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他率领的这支骑兵,则是郝永忠麾下的三千营精锐,全是秦兵的老底子。而他身旁这位口无遮拦的异域少女,自是葡萄牙王国驻大明特命全权大使安娜公主了。 朱由检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和安娜说笑。不过在一国大使面前,他也不想失了大明天子的气度,只得勉强笑道:“朕这匹枣红马是典型的蒙古马。与公主的安达卢西亚马相比,它体形矮小,爆发力差,如果你与朕近距离格斗,朕肯定是要吃亏的。不过有所短必有所长,蒙古马耐力极佳,能在严寒中连续几天不吃不喝,同时日行二百里以上。若是长途行军,公主可就要输给朕了。” 安娜刚才说朱由检骑术不如她,其实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看看朱由检生气时的样子。不料朱由检并没有动怒,安娜眼珠一转又故意道:“安娜还有一个问题:听说贵国的敌人打过来了,距离京师很近。您做为君主,这时候应该要么亲自率军迎敌,要么坐镇京师指挥,为什么还要亲自去大沽呢?” 这番话颇有些讽刺朱由检分不清轻重缓急之意,此时也策马赶上的秋琳娜不禁责怪地瞪了安娜一眼。还没等朱由检张口,郝永忠也从后面赶上来道:“圣上,官道已经疏通了。这里离蓟州只有几十里,末将要先到前面侦察。” 朱由检点了点头,郝永忠立即率领数十名侦察营的骑兵狂奔而去。 朱由检这才转向安娜,却是微微一笑道:“中国有一本军事著作叫《孙子兵法》,其中有这么一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朕只能说这么多,公主请自行品味。” 安娜这几个月来虽然已经努力学习汉语,但还远没到能读懂文言文的水平。朱由检这个回答,当然让她很不满意;可是不管她再问什么,朱由检也不吭声了,气得她不禁撅起了小嘴,让一旁的秋琳娜忍俊不禁。 朱由检却没有笑。他这么做,当然有难言的苦衷! 第994章 遭遇敌军(三更求花求订阅) 不管朝臣如何议论,朱由检的抗金总体战略是早已定下了的。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老人家的十六字方针! 这个战略同样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敌进我退”,之前朱由检主动放弃大凌河、锦州、宁远,即是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道理也很简单,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支撑在辽东的长期消耗战。与其在那里耗尽国力,还不如暂时主动放弃,把拳头缩回来,积蓄力量后再次打出。 至于之后的后金军破关入寇,也在朱由检的算计之内。虽然这不可避免地会给百姓带来极大的损失,但中国幅员辽阔,战略纵深极大,后金突进来一两次,还不至于让大明亡国。 相反,后金虽然可以抢掠到很多财产甚至人口,但他们是远离后方,深入中原腹地作战,本身就有很大风险。而且只能以战养战,如果抢不到足够的军需品,立刻就会陷入困境。故而后金军肯定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仍是抢一把就跑的战略战术。所以朱由检其实并不怕皇太极从喜峰口闯进来,这仍属“敌进我退”的范围,只是准备不足,牺牲了大将赵率教,让他追悔不已。 但是这个“退”也不是无原则的逃跑主义,有两个重要的战略支点,朱由检无论如何不能放弃,那就是京师和山海关。京师就不用说了,那是大明帝国的象征,京师丢了,人心就散了,后面就只能是一路溃败,直到被彻底消灭。天子守国门,意义正在于此。 而山海关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尽管后金军可以从别处绕过去,但山海关始终卡住了辽东与关内之间的“脖子”。有山海关,大明就保留着反击的跳板;山海关若失,恐怕辽东就再也无法收复了。 所以朱由检才会严令山海关守军不可轻举妄动,他是真怕祖大寿、满桂等部冒冒失失地起兵救援京师,结果在野战中被后金军消灭。 至于京师,扩建工程可不是白干的。虽然至今仍未完工,但朱由检有信心守住这座前无古人的城池。因此他不但不怕皇太极来打京师,相反他是怕皇太极不来京师,而去抢掠别的地方,那就真是大麻烦了。 在整个战略中,第一阶段最为重要。道理也很简单,如果第一阶段就崩溃了,也就没有后面的“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和“敌退我追”了。 现在后金军果然打过来了,惟一出乎朱由检意料的就是来得太早,京师准备尚不充分。在这种情况下,葡萄牙人运来的这批火器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如今蓟州已经陷落,后金军随时都有可能南下,切断京师到大沽的官道,甚至有可能会抢走那批火器,那朱由检岂不成了运输大队长? 所以,这次接收和运输火器绝对不容有失。山海关守军不能动,蓟州官军因为赵率教阵亡,缺乏有效指挥,且战斗力也不强,难当大任。想来想去,也只有动用三大营的骑兵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朱由检又何尝不想坐镇京师遥控全局?若是李定国在,他一定会放心地把这项任务交给李定国。可是远征军现在还在返程途中,飞鸽传书中还说李定国和很多士卒都患上了疟疾,不可能很快抵达。解胜身负守卫京师重任,所以朱由检能用的将领,也就只有三千营主将郝永忠了。 但朱由检也非常了解郝永忠。他虽然勇冠三军,但也性如烈火,有时不够冷静。若在途中遇到后金军,难保他不会一时冲动去厮杀,那可就耽误大事了。而郝永忠向来是只听自己的,其他人不管是谁一概不理。思前想后,朱由检还是决定和郝永忠一起去大沽,虽然有些风险,但这个风险必须得冒。 当然这些内情,朱由检是绝对不会告诉安娜的,所以才用《孙子兵法》来敷衍她。不料安娜却猜出了他的用意,大为不满地道:“皇帝陛下,我国与贵国既然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该以诚相待么?别看我是女人,但也接受过军事训练,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的!” 朱由检却苦笑不止,心道你这姑奶奶只要不给添乱,自己就已经烧高香了。 大队人马又向前疾驰了数十里,郝永忠突然飞马禀报:“陛下,前方出现了鞑子的小股部队!” 朱由检心头一紧,忙问其详。郝永忠气愤不已地道:“前面五里有座小村子叫兴隆庄,末将也是从兴隆庄逃出来的百姓口中得知的。据说这支鞑子约有二三十人,突进村子以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正在村子中奸银妇女!” 朱由检闻报勃然大怒,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动,身旁的两位美女也一齐色变。郝永忠便咬牙切齿地道:“圣上,末将去灭了他们!” 朱由检却铁青着脸沉默半晌,最后艰难地挤出来两个字:“不行!” 郝永忠一听就急了眼,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可是鞑子正在干那些猪狗不如的勾当,末将岂能坐视不理!…” “住口!”朱由检突然暴怒道,“你以为朕不想把他们碎尸万段么!可是鞑子都是骑兵,咱们这么多人马过去,必会被他们发现;只要有人逃走,报告给蓟州的鞑子主力,说不定他们就会过来围歼我们,我们就无法运输火器了!孰轻孰重,你这个做大将的难道分不清楚么?” 郝永忠猛然醒悟,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嗫嚅着道:“末将鲁莽,险些耽误圣上大事!要不,人马从南面绕过村子吧?” 理智告诉朱由检应该如此,但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在这一刻,朱由检郁闷得简直胸膛都要炸裂了,他这个皇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被虐杀和受辱的百姓!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安娜突然高声说道:“皇帝陛下,我有办法,既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又可以彻底消灭这支敌军!” “什么办法?”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安娜却不再回答,用靴子后跟上的马刺猛磕坐骑的肚子。那匹高大的骏马吃痛,突然向前疾驰而去! 第995章 美女诱敌(一更) 兴隆庄正在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座小村庄在蓟州城以南几十里,有几十户人家,原本过着男耕女织的淳朴生活,邻里之间关系融洽,尽管天下大乱,却似乎与这里毫无关系。 但是这种宁静,在半天的时间内就被彻底打碎了。先是大批难民如同潮水般从遵化和蓟州向南退来,让所有村民都惊惶不已。有些机灵的村民便拖男挈女加入了逃难的队伍,但大多数村民一时间还难以割舍自己祖祖辈辈耕耘的家园,也不大相信鞑子能打到这里来。 然而仅仅几个时辰之后,就有一小队二十多人的女真骑兵闯进了兴隆庄。他们先是以十余骑围着村子绕圈,凡是向外逃跑的村民,绝大多数惨死于他们的屠刀之下。 紧接着就是挨家挨户地搜索,被搜到的村民全都被明晃晃的马刀迫着,赶到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然后他们就被捆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被女真人瓜分!人尚且如此,家中的财产就更不要说了。 尤为令人发指的是,女真人兽性大发,竟当着全村父老的面,集体凌虐他们的母亲、妻子、姐妹和女儿!凡有敢于反抗的男人,立刻一刀斩了。残阳如血,凄惨的哭声夹杂着女真人的狞笑,久久飘荡的村子上空! 正在此时,村南方向突然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女真人虽然在村子中肆意施暴,但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各个方向都有士兵放哨,因此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骏马的主人并非明军,而是一名美丽的异族女子。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身上也没有盔甲,只有单薄的夏衣,且与汉人女子常穿的服饰大不相同,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雪白的肌肤,丰满的胸脯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再看她骑着的那匹骏马,同样勾起了女真人的极大兴趣。这匹马高大挺拔,体形远远大过女真人的蒙古马,奔跑起来极其神骏,一望便知,短途冲刺的脚力远胜他们的坐骑。 女子和骏马,正是女真人的两大爱好。见这两样“宝贝”自投罗网,他们岂肯错过,当即纵马从村口冲了出来,企图将来者生擒活拿。 但这名异族女子却毫不畏惧,反而迎着女真人直直地冲了上去。就在几名女真骑兵以为马上就要得手的时候,那女子突然双腿用力,座下骏马心领神会紧急转向,让女真人一下子扑了个空。 不过“猎物”的逃脱,反而激起了女真骑兵的更大兴趣。他们哇哇怪叫着一次又一次冲向那女子,并且队形稍稍散开,企图把那女子的退路彻底封死。 孰料那女子骑术精湛,而且竟似是有意戏耍女真人,往往就从两匹女真战马中间的狭小缝隙惊险万分地穿过去,还不忘回头鄙夷地瞥对方一眼。几个女真人折腾了半天,竟连那女子的衣角都碰不到。 这时村子里的其他女真人也闻讯出来,纷纷飞身上马,一齐向那女子扑来。女子这回却不兜圈子了,而是拨转马头,径直向南方逃去。 为首的女真骑兵觊觎那女子的美色和骏马,同时也觉得几个部下竟然擒不住一名手无寸铁的女子,实在太过丢人,便用女真语大声呼喝了几句。二十多名骑兵便撇了兴隆庄,一齐追了出来。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追,始终也追不上那女子。为首的女真骑兵勃然大怒,也不想着抓活的了,立即张弓搭箭向前方射去,他的部下也纷纷开弓放箭。可那女子始终在弓箭射程之外少许,女真人枉自气得哇哇暴叫,却伤不得她一分一毫。 又向前追出数里后,前方是一片小树林,那女子似乎慌不择路,一头扎入小树林中。茂密的树林最不利高大的马匹通行,女真骑兵见了大喜,狞笑着跟了进去。 哪知刚一冲进来,就看见树林中早已埋伏了数百明军骑兵,正张弓搭箭,满身杀气地对他们瞄准!此时女真人再想拨转马头躲避或是逃跑,可就来不及了,因为两旁都是树木,战马的行动受到很大限制。 “放!”只听对面怒吼一声,登时箭如雨发。二十多名女真骑兵等于是迎头撞上了这片箭雨,登时大部中箭落马。其实若是在战场上,女真人都会身穿铠甲,即使中几箭也不至于受伤太重;但今天他们是刚刚洗劫了兴隆庄,有很多人刚才还在奸银妇女,此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顷刻间即被射成刺猬,惨叫着倒撞下马,随即便被愤怒地冲上来的明军骑兵踩成肉泥。 那女真骑兵头目侥幸逃过箭雨,好不容易拨转马头,刚要夺路而逃,忽觉肩头遭到雷霆一击,然后耳中才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随即失去知觉。 他当然不可能看到,明军阵中正有一名女子端坐在高大的白色骏马之上,平举一杆燧发步枪,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这名女子,正是他们刚才追赶的那位! 女真头目中枪落马,剩下的几人也没能跑多远。明军早在附近设下埋伏,此时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这几人插翅难飞。但这几人凶悍至极,还在做困兽之斗,在马上频频放箭,甚至在距明军仅有几步这种极小的距离,仍能放箭伤人,还真射中了几个明军。无奈明军实在太多,顷刻间就把他们团团包围,各举刀枪一通乱砍,后果可想而知。 这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名年轻将领从后面策马肃容赶至,沉声喝道:“立即清理战场,并搜索那个村子,掩埋所有鞑子的尸体,战马带走,万勿走脱一个,以致泄露我军行踪!看看还有没有带活气的!” 说罢又转对那名异族女子蹙眉责道:“公主阁下,你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朕不许你再如此!” 那女子却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皇帝陛下,这么烂的敌人,我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再说我不是帮了陛下一个忙么?您应该谢谢我才对!” 第996章 敌情严峻(二更) 这位只身诱敌的异族美女,正是葡萄牙公主安娜,整支队伍中,也就只有她敢不听朱由检的吩咐。 朱由检想起刚才二十多名女真骑兵狂追安娜、利箭在她身后呼啸的情景,实在是后怕不已,真想狠狠训斥安娜几句。可是若不是安娜诱敌,朱由检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一小股女真骑兵怎么办,现在也只能苦笑着连连摇头。 清理战场的结果,二十三名女真骑兵一个没跑了,其中二十二个当场被杀,只有那个头目没死,却也被铅弹轰碎左肩,整个身子都被污血染红了。 而明军兵力超过女真人数十倍,又是伏击得手,竟然也付出了二死三伤的代价,而且阵亡的都是老资格的秦兵。过去秦兵对付流贼,战斗力明显高出一筹;突袭鄂尔多斯部时,骑兵对战也能不落下风,因此将士们普遍士气高昂,从来不会想到女真人有多可怕。 今天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却给上至朱由检、郝永忠,下至全体将士敲响了警钟,那就是女真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绝对在秦兵之上。这还是以众击寡,实际上后金大军的兵力要远远超过三大营。如果不依靠火器,而是按照传统战法在野战中厮杀的话,结果肯定凶多吉少。 趁着侦察兵搜索兴隆庄的功夫,朱由检对这个女真人进行了突审。没想到此人极其野蛮狂暴,尽管已经被执,仍然愤怒地狂呼乱叫,宛如得了狂犬病的疯狗。 不过朱由检和将士们又怎会被一个被俘的鞑子吓住。更何况此人在兴隆庄犯下滔天罪行,早让众人恨得咬牙切齿,朱由检当即冷哼一声道:“找一把锯来,从手指头、脚趾头开始一截一截往上锯!” 这招是他从锦衣卫那里学来的,说实话实在是太过残忍,朱由检本想禁止再对犯人施以这种酷刑的。可是今天面对灭绝人性的女真敌人,朱由检突然又觉得这种酷刑不但有必要继续存在,而且似乎还应该再改进些!即使把这家伙锯成几千几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事实证明,什么汉人性柔积弱、满人宁死不屈之类的说法,纯属胡说八道。刚锯了两截手指,这个头目就痛得满地打滚,连连磕头求饶。不过他叽里咕噜说的全是女真语,用汉话问他,他根本听不懂,倒把郝永忠急得满头大汗,他本想追问附近有没有鞑子的大股部队的。 幸好朱由检这次带了红娘子来。红娘子与赫尔哲交情莫逆,赫尔哲跟她学汉话,她就跟赫尔哲学女真语。赫尔哲属于东海女真,虽与建州女真属于不同的部落,但语言大体相同。朱由检便让红娘子充当翻译,审问果然顺利多了。 不过审问出的消息,却让朱由检的双眉皱得更紧了。原来这家伙是正黄旗的一名白甲兵,皇太极占领遵化、蓟州后,一方面在城中掘地三尺大肆抢掠,另一方面,除了五万主力不动以外,其余十万多大军分散成上百股,多则数千人马,少则仅有几十人,从蓟州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抢到哪里。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就是其中的一小股。 皇太极这一招可实在太毒辣了。他这么做有两大用意,首先,此次八旗入寇是远离后方作战,不可能有任何补给,一切军需都要靠抢,也就是“以战养战”。本来朱由检已经有所准备,传旨弃守遵化、蓟州,蓟州守军临走的时候还在城中放了一把火,尽可能不留物资给敌人。 但在这个时代,中国的绝大部分人口在乡村,农村的老百姓不可能逃得那么快,而且比有城池的府县更容易抢掠。皇太极撒出这么大一张大网,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几乎不付出任何代价地抢掠尽可能多的战利品。现在看来,皇太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京师和山海关之间的广大地区、数十府县,无不遭到后金军的疯狂抢掠,百姓损失极大。 而皇太极的第二个用意,就是引诱明军主动出击。皇太极非常清楚明军的战斗力,如果后金十六万大军集结在一起行动,很显然明军是不会出城送死的,肯定会死守城池。城池易守难攻,强攻不但伤亡大,而且耗日持久,对后金军相对不利。 而现在后金军分散成上百股,每股部队都不太多,明军就有可能会上当,觉得可以占点便宜吃掉一股。但是后金军骑射水平和战马素质都远超明军,即使是少到十几骑,在野战中也不怕明军,反正打不过撤退便是。 如果明军胆敢追击,那么这张大网就会收紧,把明军困在十几万大军的汪洋大海中一举歼灭。如果能在野战中歼灭明军的主力,皇太极还真想一战就把大明给灭了! 至于皇太极后面的军事部署,再审也审不出来了,因为此人只是一名白甲兵,并非高级将领,恐怕也就只能知道这么多了。朱由检沉吟片刻后道:“将此人斩了,我们继续赶奔大沽!” “圣上,一刀杀了他,也未免太便宜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了吧!”郝永忠忿忿不平地道。 “那你看着办吧,只是一定要快,还有不要被后金军发现!”朱由检说着已经翻身上马,枣红马立即顺着官道向东南疾驰而去,安娜、秋琳娜与红娘子也赶紧跟上。她们毕竟是女子,虽然也恨那女真人,但处决犯人的场面,还是不敢去看。 过了片刻,郝永忠从后面兴冲冲地追上来道:“圣上,行刑完毕了!末将亲手给这小子开了膛,然后乱刃分尸,扔给野狗吃了…” 几位美女听得花容失色,朱由检也狠狠瞪了郝永忠一眼。郝永忠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闭上了嘴巴。 京师距大沽二百余里,朱由检他们从清晨出发,一路疾驰,连天津卫也绕了过去,在亥时终于赶到大沽。看到静静停泊在港口的八艘西班牙大帆船,朱由检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997章 雪中送炭(一更) 葡萄牙人的这支贸易舰队,对朱由检而言真可谓是雪中送炭。做为合同规定的第一批交付的商品,其中包括战列舰一艘、十二门大口径加农炮、五十门舰载加农炮、二百五十匹纯种安达卢西亚马。 这批代表着这个时代的世界先进水平的武器,对大明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否则朱由检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亲自来大沽接货。大口径加农炮,就是中国人俗称的“红夷大炮”;口径较小的舰载加农炮,其实就是佛郎机炮。 现在朱由检的军工厂已经可以批量生产鸟铳,而且都是燧发枪,甚至还可以生产射程更远的鲁密铳,弹药产量更大,惟一的短板就是火炮。虽然孙元龙和魏震已经摸索出了铁模铸炮法,但工艺尚不成熟,经常出现砂眼、裂缝等现象,成品率较低。而且只能铸速射炮,也就是改进型佛郎机炮,至于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重型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试制成功。 而在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中,火炮无疑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于那艘战列舰,朱由检又让狡猾的葡萄牙人宰了一刀,这艘战舰其实就是用现成的商用西班牙大帆船改装的,船龄至少也在十年以上了。 好在这个时代的战舰和商船并无太大区别,都是三根主桅、附带舰艏斜桅和后桅,纵帆、横帆一应俱全,上中下三层甲板,排水量达到五百吨。侧舷上开着双层舰载炮口,左右各二十四个炮位,再加上舰艏炮、舰尾炮,这艘战列舰上共有五十门火炮。 与这艘战列舰相比,大沽水师的战舰仅为三四百料的福船,折算成排水量只有几十吨。有的有两门佛郎机炮,有的连一门炮都没有。而且也仅有纵帆,没有横帆,无论是在吨位、火力还是机动性、续航能力上,都与这艘战列舰相差太远。两种船放在一起,福船简直就成了玩具。 能得到这艘梦寐以求的战列舰,朱由检当然喜出望外。在这艘“巨无霸”的面前,无论是朝鲜水师、倭寇的千石船,还是叛投后金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势力,都绝对不是对手。如果葡萄牙人能尽快交齐四艘战列舰,最起码渤海和黄海北部的制海权就将牢牢掌握在大明手中。 当然,这艘战列舰比起北海舰队的旗舰,也就是从葡萄牙海军租借的“安娜公主”号,个头还是差了一截。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葡萄牙人肯定不会把最先进的战舰卖给自己,换做朱由检,同样会这么做。不过好歹这艘战舰已经完全属于大明了,朱由检欣然为其取名“定远号”! 他当然知道在历史上,清朝北洋水师的旗舰就叫定远号。那是在那个时代非常优秀的铁甲战列舰,德国制造,排水量达到七千吨,与姐妹舰镇远号一起号称“亚洲第一巨舰”。可惜在甲午中日海战中,由于清政府的极度腐朽,北洋水师空有先进战舰,其他各方面则远远逊于日本海军,连战连败,最后被困在威海港中尽数歼灭,定远号自沉,镇远号被日军缴获。 朱由检之所以将这艘战列舰命名为“定远号”,当然不是想重蹈覆辙,而是想彻底改写那段极度屈辱的历史,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味。 不过眼下海军并非急务,京师保卫战才是火烧眉毛。无奈之下,朱由检命人将定远号上的所有火炮,也就是本次交付的火炮尽数卸下,准备连夜运回京师。 除了火炮和战马以外,葡萄牙人带来的其他商品就都是“搭配销售”了。这其中朱由检感兴趣的只有新大陆作物种子,剩下的则是整箱整箱的工艺品、香辛料之类。朱由检本来还想用一用朱存棋给他出的“损招”,尽可能省点银子;但一想时间紧迫,再说这是双方第一次交易,为了今后的长久合作,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于是双方立即交割货物和银两。大明方面早就准备好了葡萄牙人最喜欢的商品,包括茶叶、丝绸和瓷器,当然价格相对低廉,葡萄牙人自是心满意足。 两边货物价值相抵,最后葡萄牙人到底是赚走了五十万两现银,让安娜忍不住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要知道这几船货物贩卖到欧洲,那可是几十倍的暴利;她的哥哥若昂现在正在与西班牙军队进行艰苦的作战,到处都要用钱,有了大明这个“冤大头”,葡萄牙就再也不用为军费发愁了。 朱由检也不禁摇头苦笑,心想不管怎么说,安娜的心到底还是向着她的祖国,这倒也无可厚非。不过下次贸易时,他可不能再像这回一样被狠宰了。 交割结束以后,葡萄牙舰队立即起锚返航。朱由检本想劝说安娜同船返回,毕竟现在正值后金入寇,京师很不安全。安娜却满不在乎地笑道:“皇帝陛下,您得到了我国这些精良的火器,难道还怕敌军攻城么?再说我身为葡萄牙驻贵国大使,没有国王的命令是不能回国的。” 朱由检也只得下令马上押运着火炮和战马回京师。在不经意中,朱由检瞥见秋琳娜遥望扬帆起航的葡萄牙舰队,眼神中充满了无限惆怅。他不禁心中一动,暗想她这还是想回到欧洲、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啊! 不过现在大敌当前,朱由检也无暇细问秋琳娜。他命令陪同葡萄牙人来的北海舰队提督郑森,立即接管定远号,并与旗舰安娜公主号一起,在山海关至大沽一带海域游弋,如发现女真部队突至海边,甚至要攻取山海关或是大沽,则利用舰炮的优势予以轰击。这样一来,山海关就又加了一道保险。 他自己则率军立即启程返回京师,甚至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回首遥望大沽炮台,这座始建于嘉靖年间的岸防炮群,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显得异常沧桑。 再回想历史,大沽炮台也是中国近代屈辱史的重要象征。一九零零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强迫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做为条约的一部分,拱卫京师海上门户的大沽炮台竟被拆除,那场景比现在还要凄凉。 朱由检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新鲜海风,心中默念道:总有一天,自己要重整大沽炮台,如果再有外敌来犯,就让他们好好尝尝大明岸炮的滋味! 第998章 涉险返京(二更) 兵贵神速。接到葡萄牙人运来的火炮和战马后,朱由检和三千轻骑兵连夜启程返京。他们把火炮装到早已在大沽准备了好几个月的骡车上,拼命催动车队赶路。 朱由检心里很清楚,返程之路非常凶险。现在京师到天津卫之间已是一片混乱,随时都有可能撞上后金军。如果是像昨天遇到的小股部队倒还好些,可万一碰上千人以上的敌军,甚至是女真八旗的主力,那可就麻烦大了。毕竟骡车的速度不可能赶上骑兵,就算这三千人马可以逃回京师,那些火炮可就要全部落入敌手了。 因此他命令郝永忠把侦察兵全撒出去,前后左右二十里范围内,只要发现女真人的踪迹,就要立刻回报。若是小股部队,就设法消灭;若是大股敌军,就得想办法绕开。 夜间行军还好些,可过了天津卫后天光大亮,敌情不断,整个队伍也只得走走停停。直到正午时分,才抵达武清县城外。武清距离京师尚有一百五十余里,照这种速度,就是再走两天两夜也到不了。 自从昨天清晨微服出宫,到现在已经一天有余。除了皇后蕊儿,朱由检谁也没告诉。在这个节骨眼上,朝中大臣恐怕都已经急疯了,朱由检自己也是心急如焚。 可恰在此时,前方的侦察兵推推搡搡押回一名后金军。这家伙是个汉军旗的汉奸,他的骨头可比昨天那白甲兵软多了,早吓得面无人色,连声求饶。 突审之下,朱由检得到了战场局势变化的重要信息。后金军占领遵化、蓟州后马不停蹄,现已兵分四路。最强的主力,也就是皇太极亲率的正黄、镶黄、正白上三旗,以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已经向西进迫通州,下一步很快就可兵临京师城下。 二贝勒阿敏麾下的镶白旗和一部分蒙古八旗,则挥戈东进,攻打永平、迁安、抚宁等地,同时把山海关与京师之间的官道彻底切断。 大贝勒代善与其子岳托麾下的正红旗和镶红旗,则从京师北面的平谷、顺义、昌平等县绕过京师,径取延庆。 余下的镶蓝旗,则在新任旗主、皇太极的长子豪格的率领下,从蓟州向南进军。昨天一天时间,已经连取三河、宝坻、香河等县,今天上午又兵不血刃占领了东安县。 朱由检闻讯大惊。因为他知道东安县就是前世的廊坊地区,正是回京师的必经之路。镶蓝旗虽然在八旗之中实力较弱,可毕竟是整旗之军,兵力至少在一万以上,自己只有三千轻骑兵,还赶着沉重的骡车,如何能顺利通过? 他赶紧与郝永忠商议对策。郝永忠也双眉紧锁道:“末将还真没想到,鞑子用兵果然厉害!这四路人马各有各的用处,东路盯死山海关,西路封锁宣、大援军的来路,中路直接威胁京师,南路则防备其他勤王兵马。而且鞑子骑兵机动能力强,我们打他任何一路,其他几路都会迅速来援,给我们来个反包围。” 朱由检则沉声道:“那三路偏师都还好说,朕已经让山海关、宣大援军和南路勤王兵马不要轻举妄动,虽然无法消灭鞑子,最起码可以自保。最棘手的就是中路,也就是皇太极这一路。现在我们必须马上返回京师布防,但现在东安县已经沦陷,归路被断,你说咱们怎么过去?” 郝永忠沉思片刻道:“圣上,有南、中、北三条路线可以选择。中路就是从东安县直接冲过去,这条路距离最短,但既然鞑子大军已经在那里,我们就这么过去肯定全军覆没,所以绝不可行。 “南路就是从东安县南面的永清、霸州、固安一带绕过去,然后再折向正北返回京师。这样是兜了个大圈子,路程至少增加一百里。而且以鞑子的行军速度,很有可能我们走到那里的时候,鞑子的前锋也已经到了,还是有可能发生遭遇战。 “北路则是从东安县以北,香河、通州以南穿插过去。这条路倒也不算太远,但已经是鞑子控制的范围,而且夹在镶蓝旗和鞑子的主力大军之间,只要稍有不慎被鞑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以末将看来,还是南路稍微稳妥一些。请圣上定夺。” 朱由检听罢反复思量,下意识地来回踱着步,迟迟难以决断。平心而论,这三条路线没有一条是真正安全的,南路也只是稍好一些而已。一旦遇到后金军主力,不但自己有可能兵败身死,这三千人马有可能全军覆没,甚至整个大明帝国都有可能瞬间崩溃!自己现在的一个决定,事关上亿百姓的安危和中华民族数百年的兴衰,让朱由检怎能不踌躇万分! 可是时间紧迫,已经不容许朱由检再犹豫了。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朕决定了,走北路!” 郝永忠大惊道:“可是圣上,北路…” “朕当然知道北路风险很大。”朱由检既是安慰郝永忠,同时也是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可是走南路要多花一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朕实在耽误不起。北路虽然在鞑子的控制范围内,但鞑子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尚未侵入的地区,已经占领的地方也许反而不会留意。再说镶蓝旗的旗主是豪格,朕和他打过交道,这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咱们偏从他眼皮子底下走,没准就能蒙混过关了。当然,万一被发现了,也只能把这些火炮全部炸毁,只要人能撤回京师就行。” 既然朱由检已经做出决定,郝永忠立即大声吼道:“圣上放心!但有我郝永忠一口气在,必能护送圣上与这批火炮安全回京!传令:立即开拔!” 一声令下,三千轻骑兵和数十辆骡车立即下了官道,从原野中斜插向西北方向。虽然践踏庄稼无数,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申时二刻,大队人马从仅距东安县城数里的农田中悄然通过。城中隐隐传来哭喊之声,滚滚浓烟直上云霄,想是后金军在城中施虐。全体将士都恨得咬牙切齿,朱由检也攥紧了拳头,心中暗道:这笔血海深仇,来日必须加倍奉还! 第999章 雨夜露宿(一更) 偷偷绕过东安县城以后,突然间天昏地暗,紧接着便是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若换在平时,行军时遭遇这种天气,士兵们肯定会叫苦不迭;但今天却是个例外,因为这场突降的大雨,同样也把后金军困在了各自驻扎的地方,明军至少不会再遭到敌军的包围了。 朱由检也暗叫天助我也,忙下令全军冒雨加速前进。不过说起来容易,大雨中行军,还赶着运载火炮的几十辆骡车,那份艰辛自是远超平常。 尤其是明军已经不敢走官道,因为从东安至通州一线,已经成了“敌占区”。而在农田中穿行时,由于土地松软,再被大雨一浇,变得泥泞不堪,战马的蹄子经常陷住,将士们只好牵着马步行,速度自然大为减缓。 更难前进的是骡车。车轮早被泥巴糊满了,根本转不起来,每走一小段,将士们都不得不用刀剑削掉粘在车轮上的泥土。而那些负重的骡子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急行军,也早累得脱力,甚至有突然倒毙的。无奈之下,将士们只得一齐奋力推车,以减少骡子的负担。 朱由检也加入到这场与大自然的艰苦战斗之中。他脱掉了靴子,光着脚站在泥巴地里,与普通士卒肩并着肩,咬紧牙关奋力推车。有一段时间,雨水如同瓢泼一般,打得朱由检根本睁不开眼睛;不过前面有人掌握方向,朱由检索性双眼紧闭,只是用力猛推。郝永忠还想劝他回车上休息躲雨,立刻被朱由检臭骂一顿,无奈也只得与他一起推起骡车来。 将士们见皇帝尚且奋不顾身,自是士气大振,就算再苦再累也没有一个口出怨言的,行军速度竟然比在官道上也差不了多少。 只有三位少女得到优待,被朱由检强令坐在带有车厢的马车上不许下来。红娘子是要照顾珍贵的信鸽,而安娜与秋琳娜算是外宾,朱由检当然不能让她们冒雨干这种极耗体力的脏活。 安娜却不领情,一定要与朱由检一起推车。朱由检见自己说话不好使,只得让两名士兵牢牢守住车厢门口,坚决不让安娜下来。安娜大为气恼道:“皇帝陛下,这批火炮不仅仅是大明帝国的财产,更是我们葡萄牙王国正式出口中国的第一批货物,我作为葡萄牙驻中国大使,有责任、有义务把货物完好地护送到京师!现在陛下却要我坐在马车上,我认为这是您对葡萄牙王国不够尊重!” 朱由检听了哭笑不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道:“我说安娜公主,不是朕不尊重贵国,你们欧洲人不是讲究绅士风度、骑士精神么?你们几位都是女士,这种场合下当然应该受到保护。” 安娜却还不依不饶道:“皇帝陛下,我这么说可能您会不高兴,但别看我是女人,您的力气绝对不如我大。而且我从小就接受严格的马术、击剑训练,如果真有什么危险的话,也应该是我保护您才对!” 朱由检还真拿这位性格直率倔强的葡萄牙公主毫无办法,最后只得凑近车窗小声坏笑道:“当着这么多人,朕不好意思说,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你们几个是女子,就算你力大如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吧?朕又不好问你们什么时候来例假!” 这句话果然管用,安娜登时俏脸暴红,秋琳娜与红娘子也羞得别过头去。 众人就这样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直到子夜时分,大雨终于渐渐变小,直至完全停息。但是夜空中仍然阴云密布,旷野中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朱由检一是怕在黑夜中迷路,撞到后金军的驻地;二也是所有人都疲惫至极,包括那些拉车的骡子,体力已经完全透支,就是再用鞭子抽,也不肯前行一步了。所以只得下令原地休息一个时辰,等稍稍恢复体力,并辨清方向再走。 很快,几十名幽灵一般的侦察兵就向着四面八方撒了出去,郝永忠又拨出二百名最精锐的士兵负责警戒。直到这时,将士们才有时间从怀中摸出冰冷的干粮,就着简单澄清了一下、但还是黄泥汤子的雨水,狼吞虎咽起来。 好歹填饱肚子以后,无法遏制的疲倦立时袭来,将士们纷纷倒头就睡。这也难怪,他们自从昨天清晨从京师出发,到现在已经一天两夜没有休息,而且今天还在大雨中推了四五个时辰的骡车,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他们或是倚坐在骡车上,或是靠在卧下的战马身上,或是干脆就直接躺倒在烂泥里,顷刻之间已是鼾声如雷。 朱由检的眼皮也止不住上下打架,三位女子便请他上车安歇。朱由检往车里看了一眼却笑道:“还是算了吧,朕现在一身臭汗烂泥,上了车还不得把你们熏死。再说将士们都是幕天席地,朕也不能上车搞特殊。你们睡吧,朕就靠在车轱辘上打个盹。” 几人还要劝说,朱由检却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往车轱辘上一靠,立即进入梦乡。 雨后的秋夜是寒冷的,将士们又是露宿,不少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不知怎地,朱由检却睡得异常香甜,身上也感觉暖融融的。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草原上的篝火晚会。炭火毕剥作响,他也在一边痛饮羊羔美酒,一边与李崇瑶和大玉儿载歌载舞。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下,两位心爱女子的笑容是那么娇艳,那么动人心魄,简直美得让朱由检心碎! 接下来,大屠杀又不可避免地上演了,三人夺路而逃,李崇瑶与大玉儿却先后化身为彩虹,渐渐消失在清晨的阳光里。朱由检伸手去拉,但幻象又如何能挽留得住?他悲愤交加,想拼命喊叫却又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皇帝陛下!” “万岁!” 朱由检霍地坐起,这才发现是做了一个恶梦。原来自己是被安娜与秋琳娜一左一右紧紧搂住,难怪会觉得暖和。倒是红娘子坐在车厢门口默不作声,眼神中却透出些许嫉妒。 良久,朱由检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抬头望着东方的晨曦笑道:“没想到朕还做了个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在此时,郝永忠大踏步走过来禀道:“圣上,侦察兵回报:我们身后二十里,有大批鞑子向这个方向移动!” 朱由检登时睡意全消,起身大喝道:“将士们,我们绝不能让鞑子追上,坚持就是胜利!” 第1000章 腹背受敌(二更) 一场大雨过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红彤彤的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然而朱由检的心情却非常紧张。他从郝永忠的禀报中刚刚得知,因为昨夜在大雨之中赶路,他们的方向还是稍有偏差,走得并不是直达京师的最短路线,而是偏北了一大截。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坨堤村,北距通州三十里,西距京师尚有五十余里。而通州现在情况如何,他完全不得而知。换句话说,他们很有可能离皇太极的后金军主力更近了。 而且没了大雨和夜色的掩护,在这种晴朗的天气里,平原上的能见度极好,随便一望就可以看出十里以外。若是在雾霾严重的前世,这绝对是一种非常奢侈的享受,可现在却导致明军更容易被后金军发现。 这还不算,侦察兵已经明确侦得,身后正有大批后金军赶来,应该就是昨天占领东安县的镶蓝旗主力。至于敌人是原计划就要往这边移动,还是发现了明军的行踪而追击过来,这就不好说了。 八旗骑兵的推进速度,郝永忠现在已经完全领教到了。他焦急地对朱由检道:“圣上,我军押运着这些火炮,再快也快不了多少,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鞑子追上。依末将之见,倒不如折向北先去通州。通州应该还在官军控制之中,我们再从那里退回京师,肯定比直接回去安全得多。” 朱由检却坚决地摇摇头道:“不行。通州城朕是明令要放弃的,昨天朕就委派孙承宗去通州主持撤退事宜了。就算鞑子还没到,现在的通州肯定是一片大乱,我们这一去,反而会耽误百姓逃生。” “圣上,请恕末将直言,为何要放弃通州城呢?”郝永忠还是不死心地道,“通州距京师仅有四十里,向为京师之东面门户,而且是大运河的终点,有通州卫官军重兵驻守。通州城在手,就可与京师互成掎角之势,鞑子若想攻击京师,就得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倘若通州落入敌手,鞑子就可以通州为大本营,倾力攻击京师,而且大运河也就被切断了…”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朱由检烦躁地打断郝永忠道,“不过朕已有旨,岂能更改?不要多问了,命令将士们加紧赶路!” 郝永忠吓得不敢吭声,赶紧退到队伍最后去断后了。其实朱由检很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想法,但现在时间紧迫,他也没功夫深谈。再说这可是绝密计划,万一走漏了风声,让皇太极知道了,他的种种安排可就前功尽弃了。 又往前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侦察兵禀报说追兵已经越来越近,距离不足十里了。在这个距离上,后金军肯定已经看见了明军。朱由检心中大急,照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敌军追上! 这时郝永忠匆匆说道:“圣上勿忧,末将率领五百骑兵去抵挡一阵!” 朱由检心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否则拉着火炮的骡车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鞑子的战马。但是如此一来,郝永忠就非常危险了,因为追兵的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 可军情紧急,也容不得朱由检再犹豫了。他只得肃容下令道:“也只好如此。不过鞑子兵力十倍于你,切不可恃勇斗狠,只要稍作接触,能把鞑子引开即可。你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不消朕多嘱咐,总之你一定要活着回京师,朕还指望着你率领三千营与鞑子决战呢!” “遵令!”郝永忠豪迈地行了个军礼道,“圣上且放宽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说着郝永忠便率领五百轻骑兵原路折回。只过了不大功夫,身后数里处骤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朱由检知道这必是郝永忠与后金军交上了手。 余下的二千多将士心中也非常清楚:这是他们的主将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因此众人无不眼含热泪,发疯般地推着骡车前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身后的喊杀声渐渐听不见了。朱由检也不知道到底是郝永忠已经率军撤向别处,还是被后金军全歼了;他尽量不去想那最坏的结果,可血淋淋的场面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种由于自己的决断而产生的负罪感,几乎把朱由检折磨得快要发疯!然而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是明军最高统帅,是民族的总负责人,责无旁贷,就该承受这一切!… 终于,京师那气势恢宏的外城城墙遥遥在望,直线距离已经不足十五里了。将士们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朱由检也欣慰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带着至关重要的火炮和大部分士兵回来了,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他还远远没有输! 孰料就在这时,前方的一个小村子中突然杀声大震!随着马蹄践踏大地而腾起的冲天灰尘,全体将士惊愕地发现:竟然有一支后金军插到了他们前面,把去路彻底封死! 这时再想隐蔽或是绕路,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后金军旌旗飘扬,朱由检一看便知,这支部队属于女真镶黄旗,兵力约在三千左右。镶黄旗属于上三旗,战斗力在八旗中亦属上乘,这支部队虽然兵力不算太多,但既敢突进到离京师这么近的地方,足见其有恃无恐! 现在郝永忠不在身边,朱由检相当于既是主帅,又是主将了。该怎么办?若舍弃骡车奔回京师,固然相对安全,可这两天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火炮也会落入鞑子之手;若要厮杀,兵力又不如敌军多,更何况明军已经疲惫至极!说起来这不过是个简单的二选一,可只有真正面临抉择之时,才知道下一个决心是有多难! 随着敌军越迫越近,朱由检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望着宏伟的京师城墙,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暗想今天这个场景,似乎自己在未穿越之前就见到过了! 第1001章 狭路相逢(一更) 是的,朱由检在前世,就梦到过这个场景。一样是后金大军兵临京师城下,一样是自己亲率三千骑兵迎敌;所不同的是,梦中是从城里往外杀,而现在则是要冲破敌军的阻挡退回城里。在梦中,自己不但武功盖世,还有保护罩护体,挨了刀顶多是惊醒罢了;可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还多了几十辆满载着火炮的骡车这个大累赘,完了就是彻底完了! 绕路过去?飞鸽传书召唤城中援兵?都来不及了。原地列阵防御?也不可行,这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后金军只要不停地放箭,待己方伤亡大半后一波冲锋,就能把明军全部歼灭。 放弃骡车落荒而逃?更不可能!这些火炮,承载着京师保卫战胜利的希望,更有可能是郝永忠和五百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怎可拱手送给敌人! 朱由检回头注视自己的将士们,他们虽然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但在敌军突然来袭之际,却没有一个胆怯逃跑的,个个用坚毅的眼神望着自己,等待战斗的命令。朱由检知道,他们从自己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已经做出了决断。这就是一场短兵相接、以硬碰硬、你死我活的战斗,毫无退路,别无选择!冲过去,就是胜利,冲不过去,重征天下之路就到此结束! “呛啷!” 朱由检将无痕宝剑奋力拔出剑鞘,高擎向天,对着全体将士厉声嘶吼道:“上马,准备战斗!” 除了百余名战士护住骡车外,二千多名骑兵迅速排好阵势,林立的刀枪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寒光。虽然他们从京师出发时带着少量的火器,但那是用于特殊情况下的远程狙击的,当下这个骑兵对决的战场上却无甚用处。 朱由检纵马奔至队伍最前方,高举宝剑与前排士兵的兵器一一磕击以振奋士气。突然他发现安娜、邱琳娜与红娘子不知何时也换上了盔甲,三人各乘一匹高大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混在队伍中间,同样双手紧握兵器,紧张而又坚毅地目视前方。 朱由检本想让她们立即退出队列,可又一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这一仗败了,她们不一样是死么?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深情地注视三人。三人则对他报以淡淡的微笑,笑容中充满了勇气和自信。 朱由检登时豪气大增,回到队列正中振臂高呼道:“鞑子占我疆土、掠我资财、杀我父老、银我姐妹,欲亡我中华民族,此仇不共戴天!现在京师在望,鞑子又来挡路,你们说该怎么办?” “保卫圣上,誓死杀敌,尽忠报国!”两千多骑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朕与你们一起杀敌!”朱由检拨转马头,面对数百步之外严阵以待的后金军,一字一顿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战有进无退,狗鞑子,跟你丫死磕!” 说罢双腿运力,枣红马心领神会,开始缓步冲锋。他身后的全体将士也齐声暴喝“跟你丫死磕”,随即化作一股黑色洪流,义无反顾地跟在朱由检身后,向后金军发起了决死攻击! 很快,朱由检就被身后的将士们赶上和超越。倒不是他有意放慢速度,实在是他的骑术远远赶不上训练有素的三千营骑兵。而且将士们当然也抱定必死之心护卫皇帝,安娜与红娘子更是一左一右紧贴朱由检的枣红马,秋琳娜则在侧前方提防射向朱由检的弓箭。 三年前,朱由检也曾与秋琳娜并肩作战,不过那时他们是在守遵化城,秋琳娜与包玉怜两人抬着沸水锅往蒙古人身上浇。他还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俄罗斯少女,竟然也有勇气骑着战马冲锋陷阵! “陛下小心!”安娜一声急呼,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抬头看时,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经兜头而下! 后金军与明军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骑射。镶黄旗是上三旗之一,战斗力在后金军中亦属上乘。此次入关作战,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更助长了旗内士卒的骄傲情绪。 这支镶黄旗骑兵的领军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大将鳌拜。 自从上次大凌河一战,鳌拜率领的白甲兵被明军用手榴弹一顿突袭炸得人仰马翻,他本人也被炸伤,差点死于乱军之中,后来足足养了半年才算痊愈。 在此之前,鳌拜历经大小数百战,还从来没打得这么窝囊过。因此他将大凌河一战视为奇耻大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此次皇太极挥师入关,鳌拜正好伤愈复出。本来上三旗应该随大汗皇太极一起行动,但他报仇和立功心切,每次都是独自领军冲在最前,遵化屠城就是他的“杰作”。 昨天半夜大雨刚刚结束,急不可耐的鳌拜就率领镶黄旗三千骑兵直取通州。孰料黑夜之中也走错了方向,竟然绕过通州突到这里来,这还真算是冤家路窄了。 他倒并不知道那些骡车运载的是火炮,更不知道大明皇帝朱由检就在对面,只是觉得明军兵力比自己略少,消灭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因此他也懒得兜圈子去突袭那些笨重的骡车了,而是指挥部下立即向明军骑兵发起反冲锋,企图凭借骑射的绝对优势,一举把明军击垮。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若后金军再祭出“放风筝”、“捉迷藏”的战术,四处调动明军,然后伺机突袭骡车,那这批火炮可就全完蛋了。 饶是如此,正面对撼,明军仍然不是后金军的对手。尽管这两千多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秦兵,已经是明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但他们都是轻骑兵,与关宁铁骑这样的重甲骑兵相比,对弓箭的防护能力要差很多。仅仅第一轮箭雨,就有上百名骑兵中箭落马! 尤其是朱由检所在的中军,周围的将士为了保护皇帝,奋不顾身地拨打射向朱由检的箭支,自身却顾此失彼频频中箭。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为了保护自己,被利箭射穿身体,从战马上跌落下去,随即被后面疾驰而来的战马踩踏而过,朱由检的心都在滴血,眼眶都要瞪裂了! “我襙你妈!” 朱由检咬牙切齿地从背后摘下短弓,张弓搭箭向前方射去。其实他的箭术根本就不灵光,然而此时他已如疯魔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把满腔怒火倾注在利箭之上,一箭箭射向敌人! 第1002章 秘密武器(二更) 在皇帝朱由检的亲自率领下,明军冒着惨烈的箭雨洗礼,终于冲过了后金军弓箭的最佳射程。双方骑兵对冲之下,几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一场更加惨烈的骑兵肉搏战开始了。 后金军虽然骑射冠绝天下,但射箭并非他们惟一的本领,近战同样远胜明军。女真人久居东北苦寒之地,常年以渔猎为生,体格远比汉人更为强健,性情也野蛮无比。 与明军常用双手挥舞的长枪、长刀等长杆兵器不同,他们的标准近战武器是马刀。马刀是单手武器,长约三尺,背宽刃薄,手感沉重,明军一般是玩不转的,但却正适合气力更大的女真人使用。单手武器当然比双手武器更加灵活,再加上女真骑兵个个骑术精湛,善于借用战马的冲击力带动马刀杀伤对手,自己却无须耗费太多体能。 后金军的另一个明显优势,就是他们的战马比明军要好得多。在战场上,生死之间的距离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谁能快那么一点,谁就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当双方骑兵对冲之时,战马的优劣差距就更加明显了。就好比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对撞,胖子肯定无所谓,可瘦子就要掂量掂量了:会不会被人家撞飞?战马亦是如此,当气势不如对方时,就会不自觉地放慢冲锋速度,甚至想避开撞击。这样必然导致冲锋的队形发生混乱,结果往往是一冲即垮、一触即溃。 中原农耕地区本不产马,军队所需战马要么是从草原地区买来,要么是人工饲养的。可马本来就是草原物种,它习惯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发生改变以后,在体形、爆发力、耐力等各个方面,都会有所退化。 而后金军的战马都是优秀的蒙古马,自从几千年前的匈奴时代起,就被一代代驯化培育用作战马,品种既优,又经过充分的锻炼,体格更加健壮。 人和马两方面,明军都不如后金军;这两个因素叠加起来,就是战斗力的巨大差距。自从萨尔浒一战近乎全军覆没之后,明军就再也不敢主动与后金军野战了,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鳌拜根本就没把明军的冲锋放在眼里。当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时,他如同林中恶虎般仰天长啸一声,双腿一夹马肚子,座下战马立即如离弦之箭般蹿出阵去,直取明军中军。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也纷纷收弓举刀,哇哇怪叫着冲了上去,打算再像以前那样,对明军来一次痛痛快快的“收割”。 可这次他们彻底打错了算盘!当双方的先头部队迎头相撞不可避免的时候,鳌拜才惊愕万分地发现,明军的战马竟然比后金军的战马更加高大、强壮,而且差距还不是一点半点!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座下战马却已经开始犹豫,冲刺速度骤减,动能大大降低;就在这一刹那间,明军已经排着整齐的队列,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 骑兵对撞这一下,比拼的就是气势和动能,些许的迟疑和退缩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顷刻之间,后金军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被撞得人仰马翻,而明军却势头不减,一下子冲乱了后金军的队形! 鳌拜当然不会知道,朱由检之所以敢以劣势兵力与后金精骑正面对冲,并不仅仅是出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理,还在于他有一件“秘密武器”,那就是刚从葡萄牙人那里接收的二百五十匹纯种安达卢西亚战马。 安达卢西亚马是世界上最古老、血统最纯正的马种之一。这种马性格勇敢坚韧,运动灵活协调,爆发力极强,而且体形较大。成年安达卢西亚马肩高可达五尺,体重超过八百斤。而即使是最优秀的蒙古马,肩高也不过四尺,体重不会超过六百斤。 这就好像是一个轻量级拳手与一个重量级拳手较量,即使轻量级拳手步法再灵活,技术再高超,但体重和力量的巨大差距摆在那,重量级拳手只要一拳命中,就可以ko对方! 自从接收到这批战马以后,将士们对这些马儿简直爱不释手。俗话说得好:宝马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对在战场上舍命搏杀的骑兵来说,一匹爆发力惊人、步伐神骏的好马,绝对是最好的礼品! 而这批安达卢西亚马也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尽管经过了长时间的海上运输,又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骑手也都是面孔陌生的中国人,但它们很快就表现出了极强的适应性。放着这么好的战马,郝永忠当然不会不用,他就让二百名精锐骑兵换乘安达卢西亚马,做为朱由检的中军贴身护卫。此时正好被朱由检派上用场,只一个冲锋,就把后金军的队形冲得大乱。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正应了那句老话:狭路相逢勇者胜。本来明军在数轮箭雨的攻击下已经伤亡惨重,但他们咬牙挺住了。而后金军本来占尽优势,却因为对明军战马的冲击力估计不足,在正面对撞这一下突然吃了个大亏。 猝不及防之下,女真骑兵只得拼命改变方向,避过明军气势如虹的冲击,从而导致战场局势突然发生逆转。明军兵力虽少,却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后金军兵力虽多,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一下子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但是鳌拜不愧是“满洲第一勇士”,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挫折以后,他仍能冷静地观察战场形势。很快他就发现,明军的先头部队虽然厉害,但两千多骑兵中,那种不知名的高头大马只占一成,剩下的就差很多了。尤其是明军后阵,还有几十辆满载货物的骡车,机动性基本上就是零! 鳌拜当即收拢部下,而女真精骑也不愧是当世一流的骑兵,即使在遭到沉重打击的情况下,仍在纷乱的战场上重新组织成军。如果他们真的转对骡车发动攻击的话,朱由检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应对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金军的侧翼突然一阵大乱。鳌拜急回头看时,却见又一支明军骑兵飞一般杀至。为首者竟是一名须发皆白的垂垂老者,连盔甲都没穿,此时却在马上挥舞着大刀,声如洪钟地大喝道:“鞑子休要猖狂,孙承宗在此!” 第1062章 步步为营(四更求花求订阅) 午后申时,就在清军的两支偏师刚刚拔营起寨不久,永定门城头突然一声炮响,随即城门大开,约有一千明军排着整齐的队列开出城外。清军哨兵慌忙报给刚刚升任旗主的德格类,德格类不敢怠慢,赶紧率爱巴礼、伊勒慎等正蓝旗将领出营观看。 此时正蓝旗上下正因为莽古尔泰被逮而人心惶惶,因为在满清氏族政治中,主子倒霉,奴才也跟着倒霉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爱巴礼和伊勒慎一方面颇有些为莽古尔泰鸣不平,另一方面,也害怕受到牵连,哪还有心思作战。 而德格类其实也是一员猛将,但他刚刚接手正蓝旗,昨天正蓝旗的惨败,他也全程看在眼里,实在对守城明军有些一筹莫展。此时见明军又开出城中,还以为又推出射程极远的大炮,忙率众退到安全的距离。 不过奇怪的是,这支明军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他们一不呐喊,二不奔跑,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前进,刚走了五十步,也就是来到与护城河内沿平齐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德格类只得派出几名骑兵抵近侦察。当然说是抵近,也只能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否则立刻就被鲁密铳爆头了。 过了片刻,哨探匆匆回报:“贝勒爷,汉人正在挖沟!” 挖沟?德格类等人均大惑不解,心想明军这是想用沟阻止清军进攻么?又一想本来反正也不想进攻了,明军爱挖就挖去吧。德格类此时满脑子想的还是怎么救莽古尔泰,根本无心作战,便命爱巴礼盯着明军的动静,自己则返回中军帐去了。 爱巴礼却比德格类警惕得多,他可是从京师城下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深知明军的厉害,便找了个小土坡驻马其上,不错眼珠地望着明军。 只见那一千明军大致分成三组,第一组仍是盾牌手加鸟铳手的组合,防备着清军的冲击。当然清军有了昨天的教训,也根本不敢随便冲锋了,因为明军所在的位置完全在城头大炮和鸟铳弓箭的火力保护之下。 第二组则如哨探所报的那样,正抡起大镐和铁锨,奋力在土地上挖沟。而且进度相当之快,每两个人负责一丈,三百来人就把那一里多宽的口子全封上了。 后面的第三组,则推着独轮车频繁来往于壕沟和城门之间,车上载满了沙袋与木箱。到了地方之后便卸下物资,沙袋直接往壕沟前一垒,不多时便垒起一道半人多高的沙袋墙。至于那些木箱,则不知作何用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道壕沟就基本完工了。爱巴礼这才意识到,明军如此等于是把防线前移了五十步,清军再想进攻,恐怕就更难了。 但是正蓝旗现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大营在城墙三里多地以外,明军前进五十步,对他们也没什么威胁。眼看天近黄昏,爱巴礼也返回营中,只留少数哨探继续监视明军。 到了掌灯时分,德格类做为新任旗主,一方面要与正蓝旗大小将领见面,另一方面,也要为他们打打气,便在中军帐宴请全体将领。可是面对端上来的上等烈酒,这些平常见了酒就不要命的家伙们,此时却没一个人能喝得下去,谁都在为未卜的前途而忧心忡忡。 德格类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他身为旗主,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劝酒,众将只好勉强应付。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的场面连话不投机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无话可说,这样一碗接一碗喝闷酒,谁能不醉?不多时,很多人便喝得东倒西歪。酒入愁肠,有些将领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 幸亏德格类还能把持得住,少饮了几口便对爱巴礼和伊勒慎吩咐道:“昨夜明军就来劫过营,虽然只是骚扰,还是不可不防。” 他们三个刚从大帐中出来,想在营中巡视一番,哨探便匆匆来报:“贝勒爷,您快去看看吧!” 德格类心中一惊,急忙来到营前的土岗上向北方望去,只见永定门外燃起上千支火把,把附近照得亮如白昼。借着熊熊的火光,明军一点要休息的意思都没有,已经从那道壕沟里出来继续往前推进,现在停在距第一道壕沟五十步处,又开始挖沟,那三组明军也做着和白天一模一样的事。 德格类这才恍然大悟:明军这是要步步为营,一直推进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呀! 他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明军得寸进尺,对正蓝旗的威胁越来越大;怒的是明军欺人太甚,自己已经不攻城了,他们倒主动压过来,难道真的欺负八旗将士不敢交战么? 一旁的伊勒慎也忿忿不平地道:“贝勒爷,汉人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他们现在刚开始挖第二条壕沟,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奴才率五百人马去冲一下!” 德格类本不欲出战,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出任旗主,若明军送上门来都不敢打,那正蓝旗将士该怎么看自己?因此无论输赢,现在都必须冲一下。再说夜幕之下,明军也很难瞄准射击,没准这一冲还真能杀明军一个落花流水,挽回昨天惨败的面子呢。 因此他立即命伊勒慎挑选五百精兵,先步行牵着马缓缓向前走。直到离明军只有一百多步时,清军突然全体上马。伊勒慎发出豺狼般的一声嚎叫,算是发出攻击的信号,紧接着五百清兵就迅速发起冲锋,企图把明军一举冲垮。 几乎与此同时,明军阵中红光一闪,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伊勒慎知道这必是明军的大炮开火了,但是他并不害怕,因为那种实心弹虽然威力巨大,毕竟只能打一个点或一条线,而且击发很慢。现在他已经率军冲至距明军不足百步,明军顶多能开这一次炮,后面就只能与自己混战了,那正是清军的拿手好戏。 可是还没等他想完,数枚炮弹就从天而降,在清军阵中猛烈爆炸! 第1063章 弹片横飞(一更) 清军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明军炮击了。在十几年的战争中,清军也摸索出一些对付这种杀伤力巨大的火器的办法。 首先,就是要尽可能分散,不能扎堆。其次,要趁开炮的间隙快速冲锋。第三,也是保命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当看到炮弹来袭的时候,一定要横着躲,因为实心弹的杀伤范围是一条直线,只要横着稍微错过一点,也不会受到伤害。当然,实在来不及躲的话,那就只有碰碰运气了,毕竟那个铁球并不很大,直接砸到脑袋上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 这次冲锋亦是如此,当看到明军阵地上火光一闪,清军就知道对面必是开炮了,下意识地就改变方向斜着往前跑。因为在策马疾驰中,想横着运动是不可能的,稍微斜一点,也多少能起到躲避作用。 可始料未及的是,明军的炮弹落入清军阵中后,并不是像以往一样弹跳着向后撞出一条直线,而是直接爆炸!别说横着躲,就是飞到天上去也没用,只要在杀伤范围之内,照样没跑! 数声巨响之后,从爆炸点迸发出来的可不止是威力强大的气浪,而是夹杂着无数尖锐的铁片,清军打头冲锋的数十匹战马竟然全被扫倒于地,一时间到处都是破片削断的肢体,其状惨不忍睹! 清军将领伊勒慎几乎被眼前地狱般的场景吓傻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实心铁球怎么会爆炸,造成如此严重的伤亡?但是战场上哪容他多想,炮击过后,明军阵地陷入短暂的沉寂;伊勒慎也知道,这是自己惟一的机会,如果不能在明军的大炮再次击发之前冲入敌阵,照这样轰下去,再有几发炮弹,他手下这五百人就得全部报销。因此他高举马刀狂呼道:“勇士们,汉人已经来不及再开炮了,冲过去杀光他们!” 余下的四百多骑兵果然更加奋力猛冲,同时在距离明军阵地约有百步的时候,开始向对面开弓放箭。而对面的明军亦用鸟铳还击,又有一些清兵中枪落马,但清军势头不减,眨眼间即冲至距明军四五十步处。只要再往前跑几步,不管是壕沟,还是堆在壕沟前的沙袋,战马都可以轻松地一跃而过,后面就简单了,骑兵砍杀步兵,是清军最喜欢的“游戏”。 伊勒慎果然悍勇,此时一马当先,想头一个冲进明军阵中。可是跑得好好的,突然座下战马一声悲惨的长嘶,随即就像撞到一堵墙上一样,硬生生栽倒在地,把伊勒慎也掀翻下来。 紧接着他周围的骑兵也纷纷人仰马翻,竟然摔成了长长的一排,彻底阻断了后面骑兵的去路。有的战马冲得太快,直接撞了上去,落得个同样的结果;余下的骑兵拼命勒马,才勉强停了下来。可是还没等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对面明军的鸟铳又一排排地打过来,登时激起一团团的血雾。 骑兵冲锋,讲究的就是一股气势。如果气势受挫,那失败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清军本来冲锋得好好的,突然生生地顿住,只得原地与明军对射。可是明军是站在壕沟里,身前还有沙袋掩护,基本不怕直射过来的箭支;而清军却无任何遮挡,完全就是活靶子,这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焉能不吃亏。也就是短短的一分多钟,便又有数十名骑兵中弹落马。 而这个时候,被战马压住的伊勒慎终于艰难地从下面爬了出来。望着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坐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战马冲得好好的突然摔倒了。原来他的战马是撞上了一道长长的铁丝墙! 这铁丝墙是用一排间隔约有一丈的木桩固定,深深地插入地面,后面还用斜木桩顶死,即使冲锋的战马也无法撞飞。每两根木桩之间,拉着上中下三道粗铁丝;粗铁丝上面,每隔两三寸还缠着几根细铁丝,拧成一朵铁花。他的战马撞到铁丝墙上之后,立刻被那些铁刺扎得体无完肤,当然会栽倒。 而这道铁丝墙是明军入夜以后设置的,因为距离很远,清军根本没留意到。而在夜色之中,无论是木桩还是铁丝,都不是很显眼,所以清军才会毫无准备地撞上来。 更要命的是,这道铁丝墙只能阻止清军的冲锋,却无法阻挡明军的射击。一排排的铅弹透过铁丝的间隙,毫无阻碍地打过来,直打得伊勒慎连站都不敢往起站,只能在地上爬着往回跑。 好不容易爬出死尸堆,伊勒慎刚乘上一匹手下让给他的战马,明军阵地上又是火光闪动,随即猛烈的爆炸再次在清军阵中绽放。本来五百骑兵已经死伤过半,这一炸又躺下一大片,伊勒慎也被一块碎弹片从眼前划过,只觉鼻头一凉,随即就是火辣辣的疼痛。他哪还敢恋战,拨马就败了下去。残余的清兵见主将败退,谁还留在这送死,也纷纷抱头鼠窜而去。 这一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分钟左右。可是等伊勒慎败回大营,德格类一清点,五百骑兵,居然只回来一百多人,剩下的三百多全部交代! 再看伊勒慎,乐子就更大了。原来那块弹片不偏不倚,正好把他的鼻子给削掉了,伊勒慎脸上登时出现一个大黑窟窿,血流不止。德格类因为离得较远,夜色中看不出来清兵到底是怎么败的,不禁又气又怕,也顾不得喊军医给伊勒慎包扎,冲着他连声怒吼:“怎么会败得这么惨,为什么冲到离敌军五十步就停了?!” 伊勒慎急忙忍痛回话,一出声却是哼哼唧唧,德格类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怒之下劈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完之后才想起,不是伊勒慎不好好说话,而是因为他没了鼻子,说话不兜风,故此难懂。 经过伊勒慎一番连哼哼带比划,德格类总算明白了他败阵的原因。不禁不寒而栗道:“一炮便能杀伤我大清数十勇士,前后左右均不能幸免?这究竟是火炮,还是妖法?” 可是还没等德格类想出如何应对,哨探又来禀道:“贝勒爷,汉人又往这边前进了!” 第1064章 全是废物(二更) 明军挫败清军的突击之后只是稍停片刻,便继续向前推进。这次也同白天一样,只前进五十步便停下来,重复进行架设铁丝网、挖壕沟、堆沙袋的工作。 这已经是明军挖的第三道壕沟,与护城河的外沿平齐。鉴于上次突击惨败,德格类再也不想与明军夜战了。他心想毕竟明军离清军大营还有三里,照这种推进速度,即使干个通宵,也顶多再向前推进一百五十步,威胁不到清军,便无奈地返回中军帐,打算等天明以后再做打算。 可是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忽听远方一声闷响,随即营中一片大哗。紧接着就有士卒匆匆来报:“贝勒爷,不好了,汉人把炮弹打到营里来了!” 德格类脑袋嗡地一声,急忙出帐观看。原来一枚实心铁弹划破夜空直轰到辕门内,虽然没有造成清兵伤亡,却击中了一匹拴在军帐外的战马,把马头砸了个稀烂。 这是哨探也回报道:“贝勒爷,汉人又把那种打得极远的大炮推出来了,刚才击发了一次,这会儿正在填装呢!” 这下德格类可彻底崩溃了。本来清军选择在城墙三里半之外下寨,就是考虑到明军的火炮射程。可是人家现在把火炮推出来了,攻又攻不得,这不是干挨打么?虽然这种大炮击发缓慢,在如此远的距离外开炮也没什么准头,可是正因为它不准,也就增大了不确定性,谁敢保证下一发炮弹就肯定砸不到自己脑袋上? 万般无奈之下,德格类只得长叹一声道:“退后一里重新扎营!” 下达这个命令的同时,德格类也赶紧派人向皇太极通报。一来明军向城外推进,自己无计可施不要紧,如果明军真从正蓝旗的阵地突出去了,这个责任他可承担不起;二来退后扎营属于调动兵马,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德格类生怕皇太极误会自己有异心。他本不愿意接任正蓝旗旗主,是为了救莽古尔泰出来才勉强从命;如果莽古尔泰没救出来,自己再搭进去,他们这一支就算彻底完活了。 仅仅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太极便率领大批护卫匆匆赶到。这次他鼻子出血十分严重,到现在也没止住;可是为了笼络正蓝旗,显示他并非对正蓝旗有成见,同时也确实担心明军突围,皇太极还是亲自赶来。大概是出于做秀的目的,他还让太监杨春捧着一只大腕,专门接他流出来的鼻血。从太平门转到永定门,路程不过二十余里,都已经接了小半碗血了。 德格类赶紧率众迎接,又匆匆向皇太极介绍了战况。皇太极虽然对又折损数百清军大为光火,可是出于稳定军心的目的,他不但没责备德格类,反而称赞他处置及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这时正蓝旗已经从原来的位置退后了一里,正在重新扎营。皇太极举目遥望了一会儿便笑道:“敌军此法不难破。刚才之所以攻击失利,是因为明军两边有护城河保护,我军无法迂回。现在他们又往前推进了,侧翼完全暴露,此乃用兵之大忌。而且他们越往外推进,战线越长,离城墙也就越远,我军再不必担心城头的明军。现在且不必管他,等到天亮以后,朕亲率白甲兵三路包抄,敌军一举可破。” 皇太极说罢,周围登时响起一片溜须拍马之声,他本人也对这个作战方案颇为自得。可是才过了一会儿,突然寂静的原野上爆出几声脆响,随即一名清军的哨探便仓惶地跑了回来,惊魂未定地滚鞍落马禀报道:“主子,汉人派出鸟铳手向奴才等开枪,其他几个都被打死了,幸亏奴才命大跑得快,否则也没命了!” “那明军出动了多少兵力?”皇太极喝问。 “这…夜里太黑了,奴才没…没看清…” 皇太极本来就心里憋着一股火,见哨探这副丧家之犬的德性就更是勃然大怒,突然夺过身旁侍卫的佩刀,猛地刺入他的小腹。这个倒霉的家伙凄厉地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太极,似乎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到这样的厄运。 皇太极则飞起一脚把他蹬翻,恨恨地骂道:“没用的奴才,竟然被明军吓破了胆,朕要你何用!” 虽然他只是杀了一名哨探,德格类等人却全都面如死灰,纷纷跪倒请罪。很明显,皇太极这就是杀鸡给猴看,他们焉能不怕。 皇太极见目的达到,便又和颜悦色地搀起德格类劝勉几句,那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你只要听我的,我让你怎样你便怎样,那你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做你的旗主、贝勒;否则,无论是有异心还是不肯奋力作战,下场就和这哨探一样。 杀了这名哨探后,皇太极也想提振一下正蓝旗的士气,便唤过身旁的五名白甲兵道:“你们过去看看!” 当然皇太极并不是让这五人去冒险甚至是送死,他对白甲兵的战斗力还是有信心的。因为他也知道,明军的鸟铳有效射程在八十步以内,而这几名白甲兵都力大无穷,可以射中一百二十步外的敌兵。只要明军不是大批出动,这几名白甲兵不会吃亏;而若明军真的大举压上,他可真就要从侧翼迂回包抄,把这股欺人太甚的明军围而歼之了。 五名白甲兵立即领命催马而去,皇太极则傲然扫视了正蓝旗诸将一眼,那意思是你们可看好了,朕的白甲兵是怎么侦察和作战的! 孰料连盏茶功夫都不到,就有三名白甲兵垂头丧气地败了回来。皇太极大吃一惊道:“另外两个呢?” “主子,他们被明军的鸟铳打死了!”三人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 “什么!”皇太极登时大怒,他本想用白甲兵为自己立威,结果照样出了个大大的洋相,等于自抽耳光! 他当即愤怒地揪起其中一人道:“明军有多少鸟铳手?” “回主子,一共三个…”那人怯生生地道。 “废物,全是废物!”皇太极差点没气得吐血,极其罕见地暴跳如雷道,“把这几个废物给朕立即斩首!” 第1065章 阵地战的秘密武器(三更求花求订阅) 这几名白甲兵的脑袋掉得真冤。不光是他们几个,今夜战死的几百清兵也都死得太冤了,如果知道明军是在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撞上去送死的。当然,这个“冤”是纯从战斗角度来说的,如果考虑到他们身上背负的成千上万大明百姓的血债,如此死法还算便宜他们了。 首先,明军之所以敢于往外推进,最大的保证就是所谓的“三号作战方案”。其实这个作战方案很简单,就是使用一种新研制出来的火炮:开花炮。 所谓开花炮,其实就是现代所说的榴弹炮。榴弹炮和加农炮在炮身上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但所用炮弹则完全不一样。加农炮的炮弹是实心的,主要依靠炮弹本身的动能去击毁目标,像坦克炮、反坦克炮、舰炮、岸防炮等等,都属于加农炮。 而榴弹炮所用的炮弹则是空心的,内装炸药。炮弹发射出去以后,会延时一段时间后爆炸,主要依靠爆炸产生的破片杀伤敌人。 其实榴弹炮原理很简单,就是把炮弹击发出去的时候,同时点燃引信,引信烧到炮弹内部的炸药时,自然就爆炸了。像爆竹中的二踢脚,就可以视为最简单的榴弹炮。 朱由检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当然知道几个世纪以后,对付步兵或骑兵这种目标,首选都是榴弹炮。因为榴弹炮最大的特点就是杀伤范围大,炸药崩到哪,破片就飞到哪,血肉之躯对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但是现在这个时空还是十七世纪,不论是红夷大炮还是佛郎机炮,都是用实心炮弹,也就是加农炮。所以朱由检从创立军工厂之初,就让孙元龙和魏震等人重点攻关榴弹炮,也就是工匠们喜欢称呼的开花炮。 开花炮这个名字是从《军器图说》上借鉴来的,但《军器图说》上的很多火器都只是作者的构想,并没有实际制造出来。经过无数次的试验与失败,孙元龙终于发现,把炮身尽量缩短,可以降低炮膛内的压力,使炮弹不会没出膛就爆炸,并且用信管解决了引信稳定燃烧的问题。 尽管如此,由于炼铁水平的制约,偶尔还是会有炸膛现象出现,所以开花炮虽然研制出来了,但一直没有大规模生产。直到京师扩建工程开始之后,为了确保京师万无一失,朱由检才下令军工厂用铁模铸炮法大量生产开花炮。对于开花炮存在的缺陷,也就只能忍耐了,毕竟任何武器在刚出现的时候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只能在使用过程中慢慢改进和完善。 早在几个月前,朱由检与解胜等将领制定守城方案时,就设想如果清军不计伤亡全力攻城,红夷大炮、速射炮等常规火炮压制不住清军时,就必须使用三号方案,也就是使用开花炮。开花炮当然不如红夷大炮打得远,甚至也不如速射炮,但它杀伤范围大,还是能有效阻止清军的冲击。 可是在一连数天的交战中,清军并未使用全力,这三号作战方案也就没有启用。毕竟开花炮容易炸膛,又没在实战中使用过,炮手们都对这种新型火炮心里没底。 随着战局的发展,清军开始抽出兵力去抢掠其他地方,主力也随时都有可能撤走。在这种情况下,再不用开花炮,可能就没机会用了。在解胜的坚持下,朱由检终于批准使用这种火炮。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他只让孟拱携带了四门开花炮出城,如果不好用就赶紧撤回城中。 可是包括朱由检和解胜在内,谁都没想到开花炮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四门开花炮只进行了两轮齐射,就轰死将近二百清军骑兵,要知道之前明军用红夷大炮、元戎炮、逍遥炮和速射炮轰了好几天,直接轰死的清兵也就是几百而已。经过此战以后,朱由检更坚定了使用开花炮的决心。 当然开花炮不稳定的情况依然存在,刚完成两轮齐射,第三次击发的时候,有一门炮就炸膛了,不但当场报废,还炸伤了两名炮手。 不过与开花炮的巨大威力相比,这种情况还是可以容忍的。孟拱赶紧告诉炮手,下次再用开花炮,一定要把导火索设得长一些,炮手点燃导火索后,要迅速躲避到数丈之外。这样即使火炮炸膛,也伤不到人。 除了这个最大的秘密武器外,明军也第一次在实战中体验了壕堑战的威力。朱由检在前世虽然不是军人,但战争题材的电影可没少看。阵地战时挖战壕那都是常识,不用什么专业知识,只要能想到,谁都能挖出来。刚才那一场激战,除了开花炮发挥威力外,明军依托壕堑的掩护,自身的伤亡也非常低,一个殉国的都没有,只有几名士卒受了点轻伤。 至于铁丝网,这也是朱由检从前世照搬过来的。其实在古代战争中,也有用于迟滞敌军进攻的障碍工具,像拒马、铁蒺藜等,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所谓拒马,就是把几根粗直的木桩扎在一起,形成一个锥形,起到障碍作用。而铁蒺藜则是把铁铸成带有四个尖角的形状,洒在敌军的必经之路上。如果敌军硬冲,那就会被铁蒺藜扎到。 但是拒马和铁蒺藜都有自身的缺点。拒马的缺点是太费木料,且十分笨重,搬运不易。铁蒺藜虽然小巧,但数量少了又不行,一洒就得是成千上万枚。且不说如何制造这么多的铁蒺藜,单是洒完了之后的回收就是个大问题。若不回收,敌军固然过不来,可明军也过不去;若要回收,那可比洒出去难度大多了。 相比之下,铁丝网的优势就太明显了。首先它易于移动,把木桩拔出来就可以;其次便于架设,把缠着铁丝的木桩钉入地面就行。相对于铁蒺藜,铁丝用铁量也少得多。惟一麻烦之处,就是制作比较费事。 这个时代可没有拉丝机,朱由检只得用最笨的方法,让工匠把铁锻造成极细的铁条,然后绕圈淬火,也就可以将就着当铁丝用了。别看就是这一里长的铁丝网,那可是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制造出来的。 至于那几个清兵哨探还有白甲兵的死,就只能怪清军自己不注意观察了。打了这么多天,他们还是不知道鲁密铳与鸟铳是有区别的,而鲁密铳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 第1066章 五人对一万(四更求花求订阅) 整整一夜,皇太极几乎被明军的“无耻”战术折磨得快要发狂了。 他设想的明军继续推进、露出侧翼让他包抄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明军推进到护城河外沿后,最后一次推进却不是直线前进了,而是挖了一道半圆形的战壕,战壕两端与前一道战壕相连。 这样一来,虽然最前端又靠前了五十步,但根据同样面积的图形,圆形周长最短的几何原理,明军的侧翼火力也相当密集,而且可以随时退回前一道战壕,清军焉敢轻易发动进攻。 但是明军的宗旨,就是一刻也不让清军安生。阵地巩固下来以后,明军的“骑兵”终于出动了。但这种骑兵可不是明军的正规骑兵部队,因为做为骑兵主力的三千营一直在郝永忠的统领下,现在根本没在京师。虽然他们也骑着马,但其实是神机营的狙击手。 每次进攻他们也不多出动,就是五人五骑,每人携带三支已经装填好的燧发鲁密铳,突进到距离清军哨探一百五十步左右就停下来,然后在马上端枪、瞄准、射击。 如果清兵被击毙,或者受惊败退,狙击手们就在停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装填弹药,然后提缰向前再走几步,继续在马上端枪、瞄准、射击。反正鲁密铳的射程远远超过清军弓箭的射程,明军能打到清军,清军却打不到明军,这打不还手的敌人,那就往死里打呗。 清军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组织过几次短促的突击,而且出动的都是白甲兵,企图把明军就地围歼。但狙击手们机灵得很,只要看见清军出动,二话不说拨马就跑。 虽然清军的战马确实比明军的脚力好,但双方的距离可是一百五十步以上,也就是半里地。清军就是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在三里之内就追上明军半里。 还没等距离缩小多少,明军狙击手已经撤回阵地了,而阵地上的上千明军则是严阵以待,就等清军送上门来。清军来少了,还不够给几百名鸟铳手填牙缝的;若来得多,开花炮可就又发话了。如此折冲数次后,明军毫发无伤,清军反而又损失了十几名白甲兵。 眼看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八旗铁骑中最精锐的白甲兵一个个被击毙,皇太极心疼得都快掉眼泪了。八旗全军十余万人,白甲兵才三千人,那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是对他誓死效忠、他赖以震慑其他满清贵族的重器。如果把白甲兵拼光,他这个大清国皇帝还能当多久都成问题了。因此皇太极也顾不上在正蓝旗面前保持脸面了,气急败坏地命令所有白甲兵全部退回大营,营门紧闭,以免遭受更多的损失。 可是清军刚刚缩回去,明军的狙击手又如牛皮糖一样沾了上来。你不是不出来么,没关系,狙击手们也不着急。本来三支鲁密铳都是装填好的,可以很快全部击发完毕。但是他们却像戏耍老鼠的猫一样,有时候砰砰砰三枪全打完,然后慢慢填弹;有时候却端着枪半天不打。越是不打,清军就越提心吊胆,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下一秒钟,足可穿透铁甲的铅弹会不会冲着自己的脑门飞过来。 其实明军每次一共才来五名狙击手,而且也不是每次开枪都能击中,对清军的杀伤力实在有限。然而这种心理上的压力却实在太大了,清军又没有装备盾牌,无法像明军那样用盾牌护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推出几辆临时赶制的楯车,再命几十名士卒手持木板,聊做防护之用。 楯车确实不怕铅弹,但是不可能挡得那么严实,最起码离地面三尺以内是没有遮挡的。至于木板,防御效果就差多了,铅弹虽然未必能打透木板,但肯定会把木板打碎。 且不说木屑纷飞还是会伤人,单是那被轰击到的一瞬间,给人心理上带来的极大冲击力,就足以让后面的清兵吓瘫在地了。这时候自然不会是白甲兵去挡枪,德格类只得命正蓝旗士卒,瘫倒一个便撤下一个,再换一个人重新顶上,所有士卒均叫苦不迭。 就这样,战场上出现了亘古未有的奇景:明军五个人居然压着清军一万多人打,那一万多人却只能当缩头乌龟,连个扁屁都不敢放! 不过打了一阵,明军果然没能再给清军带来多少伤亡。就在皇太极稍稍松了口气时,明军又玩出了新花样。 原来此时夜色已慢慢褪去,明军的五名狙击手在晨曦中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们之中,有三人仍然端坐于马上,用鲁密铳不紧不慢地填装、射击,另外两人却似在马上坐累了,竟然跳下马来,玩起一种二人对抗的游戏来。 皇太极看得莫名其妙,正好太监杨春一直在他身旁,皇太极便问:“你可知道明军在干什么?” 杨春眯着母狗眼看了一会儿,便讨好地道:“回主子,这叫蹴鞠,其实就是踢皮球。汉人在一千多年前就喜欢玩这个,北宋年间尤盛。一两人玩亦可,几十人对抗也行…” “知道了!”皇太极气急败坏地打断了杨春,德格类等清军将领也全都气得脸色发黑。明军竟然在清军大营门口玩起了游戏,这摆明了就是羞辱清军嘛! 可是这还不算是真正的羞辱,等到皇太极看清楚那个“皮球”,更是气得怒发冲冠! 原来那哪是皮球,而是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不用问,自然是刚刚被打死的白甲兵的!仅仅在半个时辰以前,这颗脑袋还安安稳稳地长在脖子上,如今却被明军大笑着踢来踢去,鼻子眼睛早踢得稀烂,口中也塞满了泥土! 此时此刻,所有清军都感到彻骨的寒意,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现世报”。他们喜欢用“放风筝”的战术对付明军,如今明军也把他们当做风筝放了,只不过武器换成了火铳;他们喜欢虐杀汉人百姓,如今明军也同样虐杀清军! 皇太极直气得浑身发抖,刚哆嗦着说了两句:“给朕冲出去,把他们碎尸万段!…”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鼻血突然如喷泉般激射出来! 第1067章 显忠祠(一更) 皇太极被明军气得鼻血狂喷,本来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血就一直没有止住,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竟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众人都着了慌,忙七手八脚把皇太极抬回大帐,又是摸前胸又是捶打后背。在这一刻,有人已经产生了不祥的预感:皇太极是不是要“驾崩”了? 过了好半天,皇太极才悠悠醒转。虽然他脸色蜡黄,看起来情况仍然很差,但为了稳定军心,他还是勉强坐起来,在太监杨春的搀扶下重新走出大帐,指挥清军攻击那五名明军狙击手。 狙击手们则是故技重施,你来我就跑,你停我就打,你跑我就追。无奈之下,数十名清军只得与这五个人玩起了折返跑的游戏,虽然赶得明军无暇瞄准射击,但自己也一刻不得安生。至于清军主力,则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济尔哈朗、多尔衮等满清贵族也闻讯赶来。济尔哈朗本来就主张撤军,此时又劝道:“我军以骑射为长,这样与明军对峙,未必能有多大进展。拖得时间久了,未免师老城下,反而被动。况且皇上龙体欠安,当以圣体为重,先行班师,待养好病后,再挥师南下不迟。” 本来济尔哈朗之策称得上是持重稳妥,但皇太极刚刚派出两路偏师,还想着取得更大的战果,如今明军刚往城外一打,自己就撤军,也显得太窝囊了点,以后如何服众? 因此皇太极摇摇头道:“朕没什么大事。现在也不能撤围,我们在通州缴获了几十万石粮食,足够十几万大军吃半年的,何来师老城下之说?倒是京师坐拥百万人口,如果被围半年,城中百姓定会饿死大半。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坐镇。要撤军,也得等两路偏师诱出明军的援军,痛痛快快打个打胜仗才行!” 皇太极说这番话的时候,由正红旗和镶红旗组成的、兵力约为两万的偏师,正行进在京师去往宣府的官道上。但是两旗并未合兵一处,而是正红旗在前,镶红旗堕后。过了昌平以后,逐渐进入山区,道路越来越难行走,队伍也越拉越长,前后相距竟有二十余里。 正红旗旗主是礼亲王代善,镶红旗旗主是多罗郡王岳托,岳托是代善的长子。然而由于代善早年宠幸侧福晋,已经丧母的岳托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父子二人早已闹翻。后来岳托凭着军功当上了镶红旗旗主,代善又欲借儿子手中的兵权,增加自己争夺汗位的砝码,被岳托断然拒绝,从此二人形同陌路。 这次出征,皇太极却偏让他们两个搭伙,其实对两旗都是一种牵制和监督。岳托当然不愿意看他爹那副可憎的嘴脸,便以道路狭窄、两军无法齐进为托辞,故意拖在后面,实则是希望代善去与明军硬拼,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另外一方面,岳托前几天就率镶红旗在这一带扫荡过,虽然也抢了不少钱粮物资,但有几百手下莫名其妙地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明军攻击,等他率大军赶到时,已经只剩一具具无头尸体。这不禁让岳托感到心有余悸。他不禁想起在涿鹿镇碰到过的那支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很怀疑就是那支骑兵干的好事。 在京师和宣府之间,有昌平、延庆、怀来三座县城,但这三座县城已经被镶红旗抢掠之后纵火焚毁了。代善便把目标转向了乡镇,他的正红旗这一路上也没打过什么硬仗,自是对明军不屑一顾,仍以牛录为单位,分成数十股到处流窜。 第一天平安无事,代善的亲军直抵八达岭长城,并把附近的烽火台尽数捣毁。而从昌平到八达岭这一路上的所有村庄,正红旗都像过筛子一样抢了个遍,沙河、马池口、南口等较大的村镇被洗劫一空。当然,这些村镇的老百姓早跑光了,清军不过是抢到些存粮和牲畜家禽而已。 第二天,正红旗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另一方面,按照八旗制度,在战争中缴获的战利品,除了一部分要上交旗主以外,剩下的则归自己所得。旗主也不给手下准备军粮,出发时自带干粮,后面就看你能抢多少了。所以清军对抢掠有一种“多劳多得”的极大热情,第一天抢了那么多东西,第二天自然走不快了。 这一天正红旗仍是四处抢掠,康庄、火烧营等村镇又被抢掠后纵火焚毁。代善本人则只前进了不到四十里,夜宿于一个名叫东花园的小村子里。明天,他准备跨过永定河,向西抵达怀来,然后继续进迫宣府。这一夜他睡得很踏实,因为整整两天,连一个明军的影子都没看到,看来明军真的是龟缩于宣府城中,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可是就在这个清冷的秋夜里,西边离此三十里的一座破败的土堡中,却有五千明军骑兵已经三更造饭,此时正准备开拔。 土堡正中心有一组气势恢宏的殿宇,乃是前中后三座大殿、四进院落,如今却也破败不堪,门窗上的油漆都斑驳不全了。正殿上高悬一块匾额,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黯淡,依稀可辨是“显忠祠”三个大字。 此时此刻,一名头缠孝带的中年男子正眼含热泪,默不作声地为殿内二十余座泥塑雕像一一上香、叩拜。每座雕像之前均竖有一块牌位,依次上书“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恭顺侯吴克忠、永顺伯薛绶、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等等名字。 叩拜完毕后,中年男子又面向东南,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失声痛哭道:“父亲!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蒙圣上重用,肩负抗虏重任,不能回籍为您守灵了!” 突然一名中军官匆匆上前禀道:“巡抚大人,全军已经准备完毕,是否开拔?” 中年男子擦干眼泪,坚毅地点头道:“开拔!” 第1068章 土木堡之变(二更) 第二天清晨,正红旗清军开始继续西进。由于距离宣府尚有一百多里,代善也并不急于赶路,这两天的抢掠让正红旗收获颇丰,他当然希望“再接再厉”,尽量不给后面的镶红旗剩下。 因此正红旗仍是以牛录为单位分头行动,代善亲率十个牛录居中,其余各牛录有前有后,逶迤向怀来前进,遇到村庄便抢掠一番。所过之处,真是十室十空,老百姓固然早就跑掉了,但家中只要剩下些对清兵有价值的东西,无不被搜刮罄尽,然后纵火焚毁。放眼望去,起伏的燕山山脉之间,到处有黑烟升起,那便是清军纵火的铁证。 时近正午,代善的中军才跨过永定河,又翻过一道名为狼山的山岭,前面地形突然开阔起来,原来是进入了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地。此处方圆约有十五里,地形平缓,利于骑兵行军。 代善今年已经将近五十岁,体力比起年轻时自是差了不少。刚才走山路累得气喘吁吁,此时突然进入平原,心情大为舒畅。又遥望见平原西缘有一座土堡,便问身旁的汉人降将鲍承先:“那里是什么所在?” 这鲍承先与李永芳、佟养真一样,都曾是辽东边军的军官,后来投降后金,死心塌地地做起了汉奸。但与其他汉将稍有不同的是,鲍承先还颇通文墨,尤其熟悉大明边境的山川地理、风土典故,因此被划入汉军正红旗后,很得旗主代善的赏识(汉军正红旗平时也归正红旗管辖,只有大规模作战时才由皇太极直接指挥)。 此次西征宣府,代善也把鲍承先带在身边。见代善问起,鲍承先忙满脸堆笑道:“回主子,此堡名为土木堡。别看不大起眼,说起来可是大大有名呢!主子,既然前军已经过去,现在又是正午,不妨在堡中歇脚打尖,奴才也好给您讲讲这土木堡的往事。” 代善正有此意,便率军直奔土木堡而来。十几里的平地路程,对骑兵来说抬脚就到,片刻便已兵临城下。当然这里早就是一座空城,而且正红旗的前军早已从此经过,并走出这块小盆地了,代善也就放心大胆地与鲍承先等人策马入城。 土木堡南北宽约一里,东西长约二里,夯土城墙高约二丈,是一座典型的北地军事要塞,整体来看地处要道,气势恢宏。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已有多处城墙出现崩塌现象,城内也到处是断壁残垣。 在此驻守的明军早就跑没影了,城中街道也十分狭窄,容不下三千中军全部入城,代善便只让两个牛录随自己入城歇马,其余八个牛录则在城外埋锅造饭。 代善在城中转了一圈,不禁大为失望。这里没有普通府县中常见的富户大宅,只有一排排低矮的房舍,显是仅供驻军居住。想从这里榨出油水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只有位于城中心的一组建筑看起来还算气派,代善便直奔此处,却发现这里也不是民居,而是一处祠堂。进了正殿一看,只有两排二十多尊泥塑,舍此再无别物。 这时鲍承先便如同哈巴狗一样为代善介绍道:“主子,这里名为显忠祠,是明朝皇帝为了纪念在土木堡之战中被杀的二十多名重臣而建造的。” 代善对明朝历史是一窍不通,但又颇有兴趣,便让鲍承先详细讲讲。鲍承先便道:“明朝立国之后,将蒙古人驱逐到塞外。但从太祖朱元璋到成祖朱棣,几十年间屡次北伐,均是无功而返。” 代善点点头道:“这是肯定的,汉人到了草原上就是瞎子、聋子,蒙古人打不过可以跑,汉人到哪去找?粮尽必然退兵,这时反有被蒙古人消灭的危险。” 鲍承先谄媚地笑道:“主子一语中的,可比朱元璋、朱棣高明多了。这二人死后,继任皇帝性格柔弱,明军的战斗力也迅速衰退。仅过了二十年,蒙古人已经东山再起,其中一个名为瓦剌的部落最为强大,频频南侵。当时的明朝皇帝是英宗朱祁镇,他根本不懂军事,又宠信太监王振,在王振的蛊惑下,他亲率三大营共计二十余万军队御驾亲征,明朝几乎所有的武将和重臣都陪同出征。 “主子,这王振是个太监,哪懂打仗?他鼓动英宗出征,纯为自己耍威风,一路上大小军政事务,皆由王振裁处,文臣武将反不得参与。当时瓦剌主帅也先率军进迫大同,明军便浩浩荡荡开往大同。也先只有五万骑兵,为麻痹明军,暂时主动后撤。 “王振好大喜功,抵达大同后还向北追击也先。可是他根本不懂行军作战,连军粮都没带够。前锋部队孤军深入,被也先全歼,王振又惊慌失措,立即率军北返。 “本来明军就此返京也就没事了,偏偏王振欲在其家乡蔚州显威风,命大军绕到去蔚州。走到一半,又怕踩坏蔚州庄稼,再命大军原路返回。如此反复折腾,明军怨声载道,士气低迷。也先就趁着这个时间,迅速追上明军,明军殿后的三万骑兵全军覆没。 “王振率军仓惶逃至土木堡,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主子知道,这里离居庸关已经很近,过了居庸关,就等于回到的京师,明朝皇帝和三大营也就安全了。可这王振偏偏为了等一千辆辎重车,命大军原地驻扎。 “这时也先大军已经追了上来,王振又分兵五万去阻击,结果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也先乘胜追击,就把十几万明军包围在这个小盆地里。王爷请看,这块盆地东南方向有河,但是被也先率军占据,明军饥渴难耐,掘地二丈仍无水源,遂军心动摇。也先又诈称议和,英宗轻信,命大军移营就水。也先趁机发动全面攻击,明军大败,战死数万人,文臣武将数十人被杀,就连明朝皇帝也做了也先的俘虏,汉人称此事件为‘土木堡之变’。主子看这些泥塑,就是那些被杀的大臣塑像。” 代善听罢哈哈大笑道:“汉人如此愚蠢,我大清胜蒙古百倍,焉能不入主中原。哼哼,显忠祠?本王倒要看看这些泥胎如何显忠,来呀,把所有塑像全都砸了!” 第1069章 土木堡突袭战(三更求花求订阅) 代善一声令下,清兵立即如狼似虎地闯进殿中一通乱砸,把二十多位大明忠臣的塑像砸了个粉碎。代善看了哈哈大笑,鲍承先也陪着干笑一阵,却突然注意到香炉中还有未燃尽的香火头。他不禁奇道:“城中明明空无一人,这是谁烧的香?”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杀声震天!代善心中一紧,立即率众匆匆来到城门口,刚要出去,一名牛录额真却急匆匆指挥手下关闭城门。代善怒道:“本王正要出城迎敌,你关什么城门?” 那牛录额真却满面惊惶地道:“主子,外面全是明军,现在只能守城!” “胡说!”代善勃然大怒道,“外面还有八个牛录,两千多骑兵,怎么会全是明军?” 那牛录额真不敢顶嘴,只是嗫嚅着道:“主子,您上城楼看看就知道了!” 代善心中登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快步上城,向外眺望。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都吓绿了。 原来他那八个牛录、共计二千四百骑兵的亲军,正在被数千明军骑兵疯狂地在小盆地内追赶、屠杀,如今已经折损大半;而陪着他历经大小数百战、屡立奇功的正红旗铁骑,竟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大部分连马也没骑,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可他们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明军的战马快,跑不了多远就被明军兜头一刀,立即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混蛋!”代善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股明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几个牛录的士卒为何不上马作战?为什么?!” 那名牛录额真只得颤声对代善解释道:“刚才这八个牛录都在城外埋锅造饭,正好附近有几口井,他们便从井中取水了。谁知吃了井水以后,不论人马,全都腹痛难忍,蹿稀不止…” 代善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大声喝问鲍承先:“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地方掘土二丈都没有水么,这几口井是怎么回事?” 鲍承先此时也面如死灰,半晌才道:“主子,怕是…怕是明军掘了几口假井,事先在井中投毒了吧…” 至此代善已经知道自己是中了明军的埋伏,也顾不上大发雷霆了,立即焦急地审视起战场局势来。 很明显,明军是从离此不远的北面山坡上冲下来的,因为那处山坡至今仍是烟尘滚滚,那就是大批骑兵践踏而过留下的痕迹。如此从高处一鼓作气冲锋下来,便可把骑兵的冲击力发挥到极致,即使自己的手下做好了准备,仍会处于劣势。更何况那八个牛录是在吃饭喝水,喝的还是有问题的水! 这支明军的兵力并不太多,大约只有四千五百左右。然而清兵兵力也不多,八个牛录一共才二千多人,只有明军的一半。况且这块小盆地一共也没多大,方圆不过十五里,再扣掉土木堡占去的面积,可供骑兵驱驰作战的空间实在有限。 正因如此,明军发动的突然袭击,效果是出奇地好。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几乎是马头并着马头,排山倒海般像清兵撞过来,很快从盆地的北头杀到南头;又像一把铁梳子一样翻回来,一遍遍地犁着清军的营地。过去清军用来屠杀明军步兵的招数,现在却被明军用来对付几无还手之力的清军,不大功夫已经杀得清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尤其是为首的明军将领,他竟然没带头盔,而是头缠孝带,双眼血红,把掌中大刀抡得如同风车,疯一般地专拣清军最密集的地方冲杀。随着他的大刀上下翻飞,一名又一名清兵被削掉了脑袋;由于刀势太猛,无头的腔子往往还能向前跑上两步,然后才狂喷着鲜血颓然仆倒于地。 眼瞅着城外的清兵溃不成军,代善知道指望他们打败明军是不可能了。别说打败明军,现在就连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因为土木堡城内就只有两个牛录,合计六百名骑兵。这六百人虽然没吃城外的井水,但他们再能打,也不可能是四千骑兵的对手。 所以现在代善只能命手下紧闭城门,在城头用弓箭射击明军。过去两军交战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明军守城清军攻,今天却反过来了。代善入城之时还在讥笑这座城池的残破,如今却只希望城墙能再高一些,千万不要让明军攻上城来! 当然,代善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的正红旗总兵力是一万多人,这里只是三千中军,前军和后军加起来,兵力便大大超过明军。如果再算上后面的镶红旗,优势就更大了。 只是刚才前军已经从西边的山口出去了,后军还没跟上来。代善便命手下赶紧燃起狼烟,通知前后军立即往这里赶。 果不其然,正红旗的前后两军,离这处小盆地都非常近。一见土木堡中腾起狼烟,他们就知道出事了,拼命向山口赶。只要进了山口,战场上的优势立刻就会向清军倾斜。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刚才通过时还畅通无阻的两个山口,如今却各被大约二百明军死死地堵住!原来他们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山梁上,如今一齐从山顶向下抛掷石块,又奋力开弓放箭。一时间山口处乱石纷飞,铁箭铮鸣,清军硬是无法通过! 与此同时,盆地内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明军并没打算攻城,而是执着地绞杀着城外任何一个带活气的生物。其间也有明军中箭落马,然而他们纪律十分严明,没有一个向城头放箭还击的,只是专注于城外的战斗。 直到八个牛录的清兵被全部消灭,那头缠孝带的明军将领才将大刀收起,只简短地说了一个字:“撤!” 顷刻之间,这支明军就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涌向北面的山坡,不多时便消失在茂密的丛林里。而那些把守山口的明军,在给清军制造了一些麻烦以后也迅速撤退。清军将领有心追赶,却又担心旗主代善的安危,只得弃了明军立即涌向土木堡。 直到这时,土木堡的城门才缓缓开启。代善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望着满眼的清兵和战马尸体,半晌才崩出三个字:“土木堡!” 第1070章 哀兵必胜(一更) 镶红旗旗主岳托闻知代善在土木堡遇袭,急忙率大军匆匆赶来。虽然他心里早没有代善这个父亲,但在侵略明朝这一点上,不管是他,还是代善,乃至被囚禁的莽古尔泰,他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因此岳托当然不希望代善被明军歼灭。退一步说,这次西路偏师的主帅是代善,如果主帅有失,岳托也无法向皇太极交待。 等岳托赶到土木堡时,战斗早已结束,正红旗的士卒正在清理战场。小小的盆地之内,到处都是清军的死尸,大部分血肉模糊,是被明军劈砍致死的;也有一部分身上并无明显伤口,却脸色发黑、口吐白沫,明显是中毒身亡。 明军的尸体也有,但是很少,只有数十具,无一例外是被利箭射中要害而死。清军为了泄愤,把这些遗体的首级全斩了下来,又把尸身开膛破肚,摘下心肝。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实施兽行,也改变不了这一仗惨败的事实。 岳托急忙寻找代善,却见他仍在土木堡城门口立着发愣,倒是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父子早已闹翻,但既然一同领军,这大面上怎么也得过得去,岳托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阿玛,你还好吧?” 代善见岳托来,盯着他沉默片刻,两行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仰天长叹道:“岳托,我老啦!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再做正红旗的旗主了…前几年宁远之战,一千多正红旗勇士坠海身亡,那时候我就该让贤。可是我没有,结果今天遭此惨败,整整八个牛录,两千四百满洲勇士,就这么让我葬送了!呜呵呵…” 说到伤心处,代善把大嘴一咧,当着正红、镶红两旗全体将领的面嚎啕痛哭。 满清的八旗制度是兵民一体、全民皆兵,士卒之间也多有沾亲带故的。这一战阵亡两千多人,自然有不少他们的亲戚,此时也跟着大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岳托不禁眉头一皱,心道这也太影响士气了,忙劝代善:“阿玛不必伤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汉人虽然偷袭得手,但正红旗主力仍在,我们两旗人马加起来还有两万多人,必能为阵亡的勇士们报仇。” 代善这才收住悲声,向岳托介绍了战斗的经过。岳托听罢暗自心惊,越发认为这支明军就是前些日在涿鹿镇外碰到的那一支。 代善又问岳托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岳托思忖片刻便道:“阿玛,以儿子之见,明军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再去宣府,恐怕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不如就此回师,据实向皇上禀告。” 代善刚才大哭了一场,对明军的恐惧已经排遣了不少,此时复仇的想法完全充斥了他的大脑。还没等岳托说完,他立即断喝道:“不行!你阿玛虽然老了,但还没老到不能打仗的地步。今天这个仇,我必须得报!现在绝不能回师,否则皇上怪罪下来,我如何应对?须得打个大胜仗,补偿这一战的损失!” 岳托苦劝不住,再一想代善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正红、镶红两旗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即使皇太极不怪罪,以后他在其他满清贵族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便又建言道:“如果一定要进军,这次两旗人马可合兵一处,谨慎前进,这样明军就无机可乘了。” 经过刚才的一战,正红旗的兵力已经比镶红旗少,代善也确实怕再被明军偷袭,只好采纳了岳托的建议。最后他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土木堡,当然蒙古人在此尚且能大胜,今天我八旗铁骑误中汉人奸计,遭此惨败,真是奇耻大辱!来呀,把这座城堡给本王一把火烧了!” 事到如今,清兵也只能拿这些不会动的建筑出气了。他们在城中四处放火,很快,显忠祠的三座大殿就被大火吞没,代善一直在城外看到烈焰腾空,大批建筑被烧塌,这才恨恨地上马启程。 与此同时,就在土木堡东北方向二十余里外的青山之上,数千明军正下马短暂休息,有的用溪水清洗伤口,有的四处寻找能吃的野菜。他们正是刚才奇袭土木堡的那支部队,但并非如岳托猜测,他们不是李定国的部队,而是宣府巡抚卢象升麾下的五千天雄军。 而卢象升正站在一处小山头上,遥望着土木堡的火势。他身旁的中军官杨陆凯轻蔑地骂道:“狗鞑子,打仗打不过咱们,只会拿空城出气。可惜那座显忠祠,就这样被鞑子烧毁了!” “你说得很对。”卢象升面色凝重地道,“把鞑子赶跑后,我一定会表奏朝廷,重修显忠祠,再塑各位英烈的金身,四时祭祀。” “巡抚大人,这一仗咱们打得干净利落,您说是不是这些英烈的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天雄军?”杨陆凯油然叹道。 卢象升则轻轻摇头:“这次你只说对了一半。一方面,固然是先人保佑,决不允许鞑虏在我大明肆虐;另一方面,则是圣上运筹帷幄,庙算如神。自保重于歼敌,积小胜为大胜,若不是圣上定下战策,恐怕我就会去和鞑虏硬拼,也不会有这些天来五战五胜、合计歼敌三千的战绩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打?” “如影随形,若即若离!”卢象升坚定地道,“如果鞑虏敢去打宣府,有袁总督率数万大军坐镇,他们必定挫于城下,劳而无功。我们则寻机再打几个这样的胜仗,狠狠打击鞑子的士气!杨陆凯,你辛苦一点,一定要率领哨探监视鞑子的一举一动,如果鞑子向我军方向移动,我们就带着他们在大山里兜圈子。” “遵令!”杨陆凯忙拱手道,“与巡抚大人的丧父之痛比起来,末将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就在十天之前,卢象升的老父亲在宜兴老家病逝。他的家人骑快马星夜赶往宣府送信,但卢象升已经领兵出关了。按照明朝官场的规矩,父母之丧是一定要“守制”的,也就是要回乡守墓三年,否则就是不孝。 在宣府的袁崇焕只好用飞鸽传书通知卢象升。卢象升得知噩耗后痛哭流涕,几次昏厥,然而前线战事紧急,京师君父被围,他怎肯在这个节骨眼上扔下天雄军,自己回家奔丧?所以他才头缠孝带继续领兵作战,可以说,现在的天雄军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哀兵。哀兵必胜,在卢象升和他的天雄军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第1071章 再遇对手(二更) 正当清军的西路偏师一意孤行地继续向宣府迫近时,肃亲王豪格率领的镶蓝旗南路偏师,也在势如破竹地向西南方向推进。 豪格做为皇太极的长子、最有希望成为继任人选的满清贵族,自然对多立战功有着比其他人更强烈的欲望。此次两路偏师分别攻打宣府和保定,就是出自他的建议。 而对皇太极让他独自率领镶蓝旗攻保定,豪格也感到心满意足。因为他知道,别看正红旗和镶红旗合在一起比他的兵力多,但京师到宣府多是山区,人烟稀少,道路也崎岖难行。宣府又驻扎着明朝的宣大边军,如果明军坚守不出,代善和岳托也未必能讨得了什么便宜。 可他这一路就不同了,从京师到保定是一马平川,最适合八旗骑兵活动。而且这一带村庄稠密,人口众多,可以肆意抢掠。即使攻不下保定府,也能抢到足够多的战利品。若能在野外遇到明军,那就更好了,他完全有信心将其一举歼灭。 前三天的行军,果然一如豪格的预料。京师与保定相距不到三百里,一路上依次有宛平县、大兴县、涿州府、新城县、定兴县等府县城池,皆是富庶之地。出兵的第一天,镶蓝旗就连占宛平、大兴两座县城。 尤其是宛平县,虽然是一座小县城,却有着将近千年的历史,早在唐代就初具规模,更有一道建于金代的卢沟桥横跨永定河,从那时起,“卢沟晓月”就号称“燕京八景”之一。 如今县城内的所有住户要么逃入京师,要么向西逃亡房山等深山之中,这里早已是一座空城,可大部分物资都没来得及运走。清兵入城以后大肆抢掠,尤其是在几处大宅子里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竟然搜刮出白银数十万两。至于粮食、布匹等等,更是不可胜数。 把这些东西全部装车以后,豪格命令清兵放火。一座千年古城,就这样被付之一炬,冲天的火光甚至不用登上京师城墙,在城内都能看得见。 豪格尝到了甜头,第二天命令镶蓝旗不必理会附近的村庄,直取数十里外的涿州。这里倒是有数百明军驻守,可是一看到清军大队骑兵行进时腾起的漫天尘土,就吓得弃城逃跑,清军再次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涿州城。 涿州的老百姓同样早就跑了个精光,这让豪格多少感到有些扫兴。因为清军不光是抢掠钱粮物资,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抢掠人口,成为供他们驱使的奴隶。奴隶们不但带回辽东后可以替他们耕作,让他们坐享其成,而且在回师的路上就能用到,最起码要替他们推车搬运沉重的物资。 镶蓝旗照例在涿州城大肆抢掠,但是在这里,豪格却没有下令焚城。因为涿州是刘备和张飞的故乡,满清贵族都喜欢《三国演义》,甚至把这部坊间话本小说当作军事著作来研读。城中又有刘备庙、张飞庙,豪格对这两人倒是非常尊崇。 刘备出身草莽,二十多年东奔西走,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直至登基为帝,开创蜀汉三分天下,豪格认为他的经历与祖父努尔哈赤十分相似。至于张飞,有万夫不当之勇,能从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更是豪格崇拜的偶像。 因此他不但没有搞破坏,反而到两座庙中上香叩拜,乞求这两位三国英雄能保佑他旗开得胜,建立不朽功勋。若是刘备和张飞真有在天之灵的话,恐怕都得让豪格气蹦起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佑异族来屠杀中华百姓啊。 第三天,镶蓝旗继续挥戈南进。但是秋雨又不期而至,延缓了清军的进兵速度。本来位于西南方向的新城县距离涿州只有不到四十里,但这段路却泥泞不堪,清军缴获的战利品又多,竟然足足走了两天。 当然豪格做为身经百战的将领,虽然没把明军放在眼里,但行军之时,还是保持着比较高的警惕性。大军行动之前,他都会派出探马先行侦察,判明敌情后才会进兵。 根据探马回报,新城县有大约五百明军驻守,再南面的定兴则是空城,明军把所有勤王兵马集中于保定府。 豪格听罢大笑,心道明军是吓破胆了。镶蓝旗共有一万五千骑兵,虽然攻城未必能攻破保定,但在保定外围游走是绰绰有余。他早从汉奸口中得知,明朝最精锐的部队是边军,其次是京营,至于各地卫所官军,由于承平日久,基本上都成了屯田的农民。让这样的部队来勤王,即便是十万八万,即便有什么埋伏,只要像萨尔浒之战一样,“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一万五千大军整军行动,料明军也无法阻拦八旗铁骑的横冲直撞。 因此雨停之后,豪格命大军加速前进,很快就兵临新城县城下。城头守军见清军到来,只在城头胡乱放了几枪鸟铳,便再次弃城从南门逃走。虽然城门紧闭,这又如何能挡得住上万清军? 就在豪格准备率军开进城池时,突然正西方向杀声大震,一支明军骑兵呐喊着冲了上来,看人数约有三千。豪格不禁精神一振,心想明军终于前来迎战了。他立即命令镶蓝旗停止进城,就在城外列阵,准备先把这支明军就地消灭了再说。 明军却在一里之外停止前进,只有十余骑策马上前。为首一员将官手持铁枪,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毛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神情冷峻,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十几名亲兵,也同样乘着体态雄健的骏马。 豪格并没认出这员汉将是谁,但他一看对方骑的战马,立刻就想起来了:这就是当日在京师城外遭遇的那支明军!因为那些战马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这绝不是蒙古马,也不是大宛马,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品种。 正思忖之时,对面那将官突然高声喊道:“兀那鞑子将领,敢不敢近前答话?” 第1072章 穷追不舍(一更) 骑着高大骏马的明军将领居然上前叫阵,这可大出豪格意料之外。因为这种两军对垒,武将先上场对决的战法,大概只存在于文学著作之中,在真正的战场上是不可能出现的。武将是战场上的指挥官,主要作用是指挥战斗,如果单挑时阵亡,那后面谁来指挥? 所以豪格当然对明将的挑衅不屑一顾。但是对面那十几匹骏马可太让他心动了,做为常年统兵的大将,他自然阅马无数,这样的好马放到八旗中绝对属于最上等,不但对作战大有裨益,还可向其他贵族炫耀,对突出他“皇长子”的身份很有帮助。 而且豪格也是个相当阴险之人,他心想如果能出其不意干掉明军的主将,那这一仗就更没有悬念了。因此他便对身旁的镶蓝旗大将硕尔惠悄声道:“你带着十几个人上去,不要理他说什么,瞅准机会便给本王放箭。记住,只能射人,不能射马,那匹通体乌黑的,本王要献给皇上!” 硕尔惠立即领命率十五名骑兵策马迎上。他们全都身披重甲,把马刀和牛角弓挂在鸟翅环上,以示没有厮杀之意;却把左手背于背后,偷着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铁箭,准备走到离明军非常近、对方根本来不及躲闪时,突然开弓放箭。 对方仅在百步之外,硕尔惠看得非常清楚,他们除了长枪、大刀等近战武器之外,并没有携带鸟铳。这也让他放心不少,心想只要没有鸟铳,哪怕对方同样用弓箭袭击,自己身上的重甲也足可抵御。而明军的甲胄却只是皮甲,那员将领则连皮甲都没穿,只要一箭射中,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随着硕尔惠等清兵缓辔前进,双方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小。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三十步…见那十几名明军端坐于马上巍然不动,硕尔惠不禁暗自得意,心想你们坐稳了千万别动,只要走到二十步之内,我抬手就是一箭,你们有什么话就到阴曹地府说去吧! 孰料刚走到二十五步,硕尔惠忽见所有明军猛地抬起右臂。他虽然来不及去瞅明军手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不妙,立即援弓在手,搭箭准备发射。 可是已经晚了,就算他动作再快,也得有摘弓、搭箭、拉弦这三个动作,电光火石之间,哪还能来得及?只听对面“砰砰砰”一阵枪声大作,硕尔惠本能地身子往下一伏,“铮”地一声,他的头盔已经被铅弹崩碎。尽管有头盔挡这一下,但铅弹冲击的动能仍然很大,当即把硕尔惠击晕,翻身坠下马去! 这还得算硕尔惠反应快,他身边的十余骑兵,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原来明军使用的全是燧发手铳,这种火器虽然射程很近,只有三十步左右,还赶不上弓箭;但体积小、重量轻,精度高、使用灵活,很适合近距离作战。尤其是采用燧发的方式击发,只要填装好弹药,第一枪与现代的手枪几乎没有区别。明军又早蓄势待发,抢在清兵之前动手,清兵如何来得及躲闪?一排铅弹扫过,十余名清兵全部中弹,更有四五个是被直接击中面部,当场爆头! 明军将领见一击得手,立即仰天长笑道:“狗鞑子,真是比猪还蠢!人和狗有什么好说的?即使说,也是让你来吃屎,哈哈哈哈!” 这下可把在后面观战的豪格给气坏了,他本来是想阴明军一下,没想到被人家给阴了!现在可真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豪格立即挥刀狂吼“满洲勇士们,给我冲!” 一声令下,镶蓝旗的一万五千大军立即发动全面冲锋,正面宽达二里,杀声震天,蹄声撼地,当真势不可挡。 而明军则是二话不说,立即拨马败退。尽管那员明将距清军仅有百余步,但座下骏马扬开四蹄,真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转眼间就把距离拉开到二百步以上。这么远的距离,清军就是开弓放箭也不可能够得着。 豪格也没想到明军竟然打了个照面,只伤了十余名清兵就会败逃,但他绝不肯放明军逃走。入关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野外碰上数千人规模的明军,正是歼敌的大好时机。而且附近的地形是一马平川,镶蓝旗一万五千大军集体行动,也根本不担心明军还有什么埋伏。至于保定府,本来豪格也没打算强行攻城,现在更是不管不顾,只要歼灭这支明军。 如此向西追赶了二十多里,眼看前方明军逃跑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只要再追几里,差不多就能追上了。豪格正督促手下奋力追赶,却见地势开始发生变化,平原已到尽头,渐渐出现起伏平缓的丘陵,以及数条干涸的河道。 豪格心生警兆,立即放缓马速,叫过来一名汉人降将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降将名叫陈永赖,隶属于汉军镶蓝旗,也是一只死心塌地为满清卖命的鹰犬。他立即赔笑道:“主子,这里已是易县境内,易县县城就在前方十里。” 豪格想了想便笑道:“也好,本王直接把易县也打下来!” 又往前追了一阵,果然望见一座小城池,明军却连进城都不敢,因为城门太狭窄了,根本容不下三千骑兵在短时间内全部入城。那明将只得率兵绕城而走,而且看得出来明军的战马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为了不被清军追上,明军只得纷纷抛下皮甲、干粮,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扔了。 清军就是一伙强盗,见了财物如何不眼馋,前锋部队便开始捡拾战利品,阵形不免一阵大乱。豪格却看不上这些东西,他惟一的目标就是把这支明军彻底歼灭。于是他立即严令手下不许耽搁,也同样不进城池,继续奋力追击。 可是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明军又趁机拉大了与清军的距离。豪格倒也不着急,因为清军的战马都是蒙古马,最善于长途奔袭,就是跑上两三天都没关系。 这时地势越来越高,道路也越来越狭窄。行不多时,路两旁出现了两条河道,把清军夹在当中,但河道均已干涸。豪格不禁奇道:“奇怪,这些天下了好几场雨,这河里怎么会没有水?” 第1073章 洪水无情(二更) 豪格问河里为何没水,陈永赖立即自作聪明地答道:“主子,从这里往西是太行山脉,东面则是平原,地势西高东低。自洪武年间以来,临近太行山的直隶各府县人丁日渐增多,日常烧柴皆要从山中砍伐。时间长了,太行山就慢慢变秃了。秃山存不住水,这几年又是连着闹旱灾,河床干涸并不奇怪。” 豪格听罢也就释怀,哈哈一笑道:“大好的河山,都被汉人糟蹋了。待荡平中原,本王要向皇上建言,严禁汉人进山。那样过不了几年,满洲勇士又可在青山绿水中畅快地打猎了。” 说着豪格便督促镶蓝旗大军继续追击。但越往前走,地势越高,低矮的丘陵也逐渐变成挺拔的山峰,崎岖的山路在山间转来转去,旁边就是干涸平坦、但却很深的河道,追击速度不免大为减缓。有些狭窄陡峭之处,甚至必须下马步行才能过去。 豪格不禁大急,眼看就追上明军了,如果因为地形的关系让明军逃脱,岂不是到嘴的肥肉又吐了出去?因此他拼命催促清兵前行,因为山路太窄,在一处岔路口,豪格索性让全军一分为三,沿北、中、南三道河谷齐头并进。只要有一路能绕到明军前面截断去路,那明军就插翅难飞了。 尽管如此,骑兵走山路,速度实在提升不了多少。突然陈永赖指着前方喊道:“主子,您快看!” 豪格举目一望,原来有些逃跑的明军也嫌山路难行,竟然舍了马匹,下到干涸的河床中步行逃窜。按说对骑兵而言,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可是在这种地形下,马匹反而成了累赘。丢掉战马之后,别看明军是在密布鹅卵石的河床底部行走,毕竟平坦宽阔,速度反而快了很多。 豪格登时眼前一亮:对呀,明军能走河道,清军为什么就不能从河道追呢?身旁这条河道宽达十丈,可比狭窄的山路好走多了。虽然必须弃马步行,可是明军已成丧家之犬,清军兵力又大大占优,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因此豪格立即命令一半清军下马进入河道,剩下的一半清军仍然骑马沿山路追击。果不其然,河道中的清军行进速度比山路上的清军快得多,很快就转过前面的一道河弯。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追上明军了。 这时镶蓝旗的另一员将领莽库提醒豪格道:“主子,奴才听汉人讲过《三国演义》,那诸葛亮火烧博望坡、火烧木门道、火烧上方谷,可都是利用山谷地狭,纵火烧敌。汉人生性狡诈,该不会是诱我们进山,然后用火攻对付我们吧?” 豪格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还算肯动脑筋,不过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看,周围全都是石头山,连棵稍微高点的树都没有。这样光秃秃的地方,如何能用火攻?如果是高山密林,本王早防备了。再说本王也让哨探登上高山看过了,山顶并无明军埋伏,他从哪里放火?” 莽库恍然大悟道:“嘿嘿,原来主子早都算计到了,奴才今后还得多跟主子学着点!” 这个马屁拍得豪格十分受用,山间凉风徐来,更觉神清气爽,往前追得也就更起劲了。 此时河道内的清军已经追得远了,河道弯弯曲曲,又有山峰遮挡视线,已经眺望不见。豪格心中突然一动,立即喝道:“快去通知他们,不要追得太快,等大军赶上再一齐行动!” 话音刚落,只听正西方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响起几声沉闷的爆炸。豪格大吃一惊道:“怎么,难道汉人还在前面布置了火炮?” 不过很快,豪格就知道自己猜错了。爆炸声响过之后,随即就是闷雷轰鸣之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到后来整个山谷间都充斥着恐怖的回响! 而且不光是声响,豪格只觉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颤起来!这绝非是明军能做到的,而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庞然大物,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向这里接近! “停止前进!”豪格刚刚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随即就看到前方河道拐弯处出现一道银白色的亮线,紧接着这道亮线就以万马奔腾的气势疾速向下倾泻而来! “洪水!” 豪格刚刚本能地叫出了这两个字,洪水的前锋已经如同一头刚从铁笼中脱困的猛虎,从山路旁的河道里怒吼着冲向下游。豪格常以为八旗骑兵列队冲锋时,就称得上是“排山倒海”了;可今天见了这一丈多高的浪头,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排山倒海”! 再定睛一看,向下游倾泻的可不止是洪水,里面还夹杂着无数清兵!他们都是刚才下到河道里追击明军的,此时被力大无穷的洪水裹挟下来,或在河道中撞得脑浆迸裂、骨断筋折,或直接在洪水中呛死,尸体翻着跟头打着转漂往下游。别看是一百多斤的重量,在怒吼的河水中,却恰似轻飘飘的一叶浮萍! 直到现在,豪格才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不禁脑海中嗡地一声,明白自己是中了明军的奸计了! 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莽库惊恐地大叫道:“主子,河水还在不断上涨,已经快淹到山路上来了!” 豪格低头一看,可不是,由于上游来水太过凶猛,狭窄的河道一时间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水,那水面眼见着就一寸寸地往上涨,顷刻之间已经漫过河道边缘! 这时豪格哪还有心思追击明军,立即大吼一声道:“快退回去!” 山路上的清军登时乱作一团,你推我搡搡,都争着抢着往回跑,谁也不愿意被无情的洪流瞬间卷走。 可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本来山路就狭窄崎岖,清军还都是骑兵,现在想下去谈何容易。很快,最高处的山路已经被洪水冲垮,数十名清军连人带马坠入河道中,顷刻间便被卷得无影无踪。 正在此时,西面的山峰顶部杀声大震,明军杀回来了! 第1074章 部署反击(三更求花求订阅) “杀光鞑子,活捉豪格!” 借着滔滔水势,埋伏已久的明军呐喊着从西边杀来。如果是在半个时辰以前,豪格肯定会非常欢迎明军这种自不量力的行为;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跟随他行动的中路军,有一半已经被洪水冲走,剩下的一半也有不少落水,现在他连落脚之处都快没了,哪还敢与明军作战! 因此豪格只得率领残兵拼命顺原路向东狂奔,由于山路太过狭窄,马匹比人还难以通过,万般无奈之下,很多清兵只得把坐骑推下河道。这些跟着他们东征西战、战功累累的战马,就这样长嘶着被洪水带往下游,很快就消失不见。 幸好明军也只是虚张声势,由于河流上游的山路已经被洪水吞没,在水势消退之前,他们也一样过不来。此时的豪格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这时他才明白之前明军为什么要丢弃甲胄兵器,明摆着身上多一分重量,消耗的体力就会更大一点。现在他可是在和洪水赛跑,哪还顾得上考虑与明军作战的事! 于是豪格率先甩掉了头盔,脱掉了金光闪闪的护甲,随意往河里一抛,果然觉得身上轻松不少。旗主都丢盔卸甲了,其他清兵也纷纷有样学样,这可倒好,本来他们捡拾了不少战利品,现在不但这些战利品都没了,连老本都搭了进去,只剩下一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又狂奔了一阵,好不容易跑到之前的岔路口,南北两路清军也都败退至此。豪格一问才知道,这两路人马也都遭遇了洪水。幸好他们不像豪格那么“聪明”,没有下到河道里去,伤亡还不算太惨重,但同样为了夺路而逃,牺牲了不少战马。 豪格捡点残兵,本来镶蓝旗是一万五千骑兵,现在和明军还没交手,就损失了三千多人,战马更是只剩不到七千匹。他哪还有有心情作战,立即合兵一处继续向东败退。好在行不多远,地势就渐渐平缓下来,道路也越来越宽,豪格便命两人同乘一匹马,先逃出易县再说。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明军也从山上赶下来了。为首者正是那员手持铁枪的大将,他还有些不无遗憾地道:“嘿,鞑子逃啦!” “将军大人,继续追赶吧!”一位年轻将领跃跃欲试地道,“看他们那副熊样,光是我的三千轻骑,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罗中军,你个小兔崽子,还真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了?”大将笑骂道,“不要小看鞑子。别看他们败得这么惨,到了平原上,我们未必能讨得了便宜。这次大胜,凭借的是地形和大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圣上的运筹帷幄。就凭你那榆木脑袋,能在半个月以前想到用水淹鞑子么?” 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京师三千营主将郝永忠。自从掩护朱由检从大沽运送火器回京后,尽管身负重伤,郝永忠还是按照朱由检的部署,当天便率领三千营全体将士,约有一万五千轻骑,离开京师开进房山山区,并一路辗转向南,抵达易县附近。 朱由检给郝永忠的任务只有一个:设法阻击南下的清军。但是他也知道,八旗骑兵的战斗力在三千营之上,堂堂正正地厮杀,明军肯定不是清军的对手。所以朱由检便命郝永忠寻找合适设伏的地区,一旦清军真的南下,便把他们引到埋伏圈中予以痛击。 郝永忠选来选去,就看中了易县。易县西倚太行山,东林平原,境内地形复杂,尤其是河流众多,从北向南依次有拒马河、北易水、中易水、南易水和漕河五条比较大的河流,各自被分水岭隔开。尤其是北、中、南易水这三条河,河道十分狭窄,上游水量还比较大。 郝永忠初时只是觉得这种地形不利于骑兵行动,便用飞鸽传书告知朱由检,自己打算在这里与清军作战。朱由检接信后琢磨了半宿,却想出一条妙计。 这条计策就是让郝永忠在三条河流的上游修筑水坝,把河水阻断,人为地制造出三个堰塞湖来。然后就是守株待兔了,只要清军从附近经过,就想方设法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然后扒开水坝,给清军来个水淹七军。 郝永忠接信后立即依令而行,仅用一天时间就筑起三道水坝,把三条河流全都阻断了。正巧这些天秋雨绵绵,堰塞湖中的水位更是一个劲地猛涨,郝永忠还担心如果清军再不来,他就只好把水放掉了。 结果豪格真的领兵去打保定,郝永忠便亲率三千将士诱敌。豪格果然上钩,由于立功心切,他明明注意到了河道中无水这种反常现象,却轻信陈永赖的话而未加提防,结果招致惨败。 经此一役,郝永忠判断:清军再也不敢南下去攻保定府了,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他立即命参将罗中军向京师飞鸽传书报捷,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仅仅一个多时辰以后,当豪格还率着残兵仓惶地寻找宿营之地时,朱由检已经接到了传书。他不禁欣喜若狂,因为就在昨天,袁崇焕也向他发来了告捷的密信。 信上说,宣府巡抚卢象升亲率五千天雄军,在土木堡用计投毒,诱敌喝水中毒后奋勇杀敌,一战歼敌二千余。清军正红、镶红二旗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冲到宣府城下,却被袁崇焕率宣大边军死守,两次攻城均铩羽而归。卢象升又抄清军后路骚扰,屡有斩获。清军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现已开始退兵。 朱由检把这两封密信反复地看了十几遍,终于一拳狠狠地捣在桌案上道:“皇上不急太监急,你包围了京师这么久,现在终于轮到朕反击了!红娘子…啊不,李思红!” 已经改名为李思红的红娘子立即上前脆生生地应道:“万岁爷!” “嘿嘿,你现在是兵部六品主事,朝廷命官了,不要叫朕‘万岁爷’嘛,应该叫‘陛下’。”朱由检心情大好,随口调侃道。 红娘子登时双颊飞红,改口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嗯…听着有些别扭,算了,还是叫‘万岁’吧!”朱由检笑了一会儿便转为严肃地道,“给李来亨飞鸽传书,让他立刻行动!” 第1075章 赚开城门(一更) 就在当天深夜时分,京师正东四十里外的通州城西城门上,一队清兵正顶着飒飒秋风来回巡逻。举目向西眺望,三十里外,即是清军正黄旗和镶黄旗的大营。 负责守备西城门的清将名叫孙得功,此人正是广宁之战中,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帐下大将。当日王化贞轻敌冒进,正是让孙得功做先锋。孰料孙得功早与降将李永芳暗中勾结,临阵之时竟然率先大呼“兵败”,导致明军军心浮动,一败涂地。败回广宁之后,他又挑动守军哗变,然后开城投降,结果清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当时明军在辽东最大最坚固的据点广宁,可谓罪大恶极。 降清之后,孙得功被分到汉军镶白旗,初时还颇受努尔哈赤重用,令他率领数万降卒与百姓移驻义州,也就是鸭绿江南岸刚从朝鲜那里抢过来的一片土地。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孙得功在那里还颇为得意。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二贝勒阿敏率四旗大军南征朝鲜,迫朝鲜签订城下之盟。为了监视朝鲜,努尔哈赤便命孙得功在义州重新筑城。一旦日后朝鲜出尔反尔,义州城就可做为进击朝鲜的跳板。 当时已是隆冬时节,努尔哈赤却命令甚急,要孙得功务必在春天完工。朝鲜的冬季与东北一样寒冷,土地均已冻结,施工难度甚大。孙得功自以为已经是努尔哈赤的重臣,说话有点分量了,便据实上奏,说明了在冬季施工的实际困难,请求努尔哈赤宽限三个月,等到开春冰雪消融了再动工。 可是孙得功就没搞清楚一件事:满清统治者从来都没把他这种降将当人看,而是只当作一条听话的狗使唤。这条狗若是听话,叫它咬谁它就咬谁,那还能得到一顿骨头做为奖赏;可它若是不听话,乱吠乱咬,轻则暴打一顿,重则宰了吃狗肉都有可能。到了那时,就是再摇尾乞怜也没有用了。 果不其然,努尔哈赤见孙得功竟敢不执行自己的命令,当即勃然大怒,把他逮入沈阳问成死罪,第二天就准备行刑了。幸亏当时皇太极就有意收买降将之心,为自己日后争夺汗位做准备,才向努尔哈赤苦苦求情。 看在皇太极面上,努尔哈赤这才没有杀孙得功。但是他的义州城主也做不成了,只得死心塌地地追随皇太极。其实皇太极也不是看重孙得功,而是看上了他的儿子孙思克,此人还算得上是一员勇将。至于孙得功本人,皇太极只让他做了个小小的押粮官,说白了就是个粮库管理员。 这次清军大举入关,孙得功也随军行动。占领通州以后,清军缴获了城中的五十万石粮食。皇太极当然大喜过望,但是这么多的粮食他不可能全都带在军中,大概只运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仍留在通州城中,命孙得功等几员降将率领四千汉军旗士卒驻守于此,待班师回辽东时再一起运走。 孙得功生性贪生怕死,对皇太极这个安排还颇为感激,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像佟养真一样在前线作战了。很显然,京师的明军被清军团团围困,山海关和宣府的边军也被阻隔着过不来。至于其他各地勤王兵马,即使来了也会先去解京师之围,他在通州还是非常安全的。即使真有明军来攻,因为通州离皇太极的正黄旗大营实在是太近了,只要他在城头举火,皇太极立刻就会率军回援,因此他根本不用担心。 这些天以来,虽然京师城下打得热火朝天,通州这边却是什么事都没有,连个明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过。因此孙得功也逐渐懈怠下来,虽然皇太极有严令,每天夜间必须巡城,他不敢不遵命,不过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今夜亦是如此。眼看已是四更天气,正是夜露最寒之时,孙得功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正想下城找间暖和屋子睡他一觉,忽听正西方传来马褂銮铃之声。 所谓“马褂銮铃”,就是马脖子下面系的那个铃铛,一般为纯铜打造,一寸半大小,晃动起来铃声清脆悦耳,声音能传出去很远。明朝因为铜矿很少,又需要用铜铸造大量的铜钱,所以战马都不配马褂銮铃。但是在清军中,这东西却是标准配置。 所以孙得功一听见马褂銮铃之声,便知道有清军来了。但是现在正值深夜,他还是加了几分小心,立即命令士卒在城头站好,静静地等待来军现身。 又过了几分钟,一支清军果然从沉沉夜色中冒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沿着官道接近西城门。看数量约在三百骑左右,一看装束便是清军。尤其是每人脑后都拖着一条“金钱鼠尾巴”,这可是女真人的标准发式。 见是自己人,孙得功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但谨慎起见,还是用满语高声叫道:“来者是哪旗的?这么晚来有何事情?” 城下的清军便停了马,为首的将官缓辔上前,同样用满语高声答道:“守城汉将通名!” 孙得功一听这句话就矮了半截,因为人家既然这么问,就说明是正宗的八旗部队,可是自己这种奴才得罪不起的。于是赶紧赔笑道:“末将孙得功,奉皇上之命镇守通州西门。” 底下那人听罢倨傲地叫道:“我们是镶黄旗鳌拜大人的部下,我叫泰必图,是第二十牛录的牛录额真。奉了皇上之命,特来通州运粮,速速开城!” 孙得功听了疑惑地道:“军中不是已有二十万石粮食了么?怎么还要运粮?” 那人立即不耐烦地道:“皇上叫运粮,我便只管运粮,问那么多干什么?若要耽误了皇上的大计,你能吃罪得起?马上给我滚下来开城!” 孙得功听罢立即冷汗直冒,心想当年自己可就是因为多嘴,才差点被努尔哈赤宰了,现在怎么又犯这毛病?再说这是鳌拜的部下,那鳌拜岂是自己惹得起的? 因此他只好一路小跑着下了城,命令手下立即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那将官立即催马过桥。孙得功便讨好地迎上前去,刚想打声招呼,突然发现此人虽然生得如同镔铁塔一般魁梧,但看面相却明显不是眼睛狭长的满人! 可是还没等他惊呼出声,马刀的刀尖已经压上了他的咽喉! 第1076章 火烧通州(二更) 刀压脖项,孙得功哪还敢哼一声!而且来将仍然用满语说道:“城门开得这么慢,你找死!” 守城门军也都是孙得功手下的汉奸,见“满大爷”动怒,谁个还敢吱声。孙得功虽然觉出不对劲,可是动一动脑袋就得搬家,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半个字都不敢说。 这时那三百骑兵便一言不发地鱼贯入城,并且不由分说地把城门附近的清军全部缴械。直到这时,这些汉奸们才知道大事不好,可是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铁塔一般的将领突然把手一挥,改用汉话低声吼道:“一个不留,全部干掉!” 一声令下,这些汉奸立即被从后面捂住口鼻,然后用锋利的尖刀在喉管上一割。喉管一断,空气再无法吸入肺中,这些甘当满清奴才的家伙,手刨脚瞪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便全部惨死当场。把孙得功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以为自己很快就要遭到同样的处置了。 不过那人却并未要他的命,只是命手下把他五花大绑,又派兵完全控制了西城门。不多时,又有三百骑兵如同幽灵一般从夜色中现身,这次可没有马褂銮铃了,只发出马蹄踏地的轻微声音。 等到这三百骑兵迅速入城,孙得功彻底绝望了,因为一看就是明军的盔甲号衣。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被赚开了城门,可惜悔之晚矣! 那铁塔一般的将领见援军到来,立即迎上前去,对最前面一员英气勃勃的将领低声禀道:“团长,全部搞定了,还拿住一个头头!” “黑有功,真有你的,怎么看怎么是个鞑子!”那将领却显得异常轻松,如此紧张的局势下,竟然还有心情调侃两句。 名为黑有功的将领立即满脸通红,低声骂道:“他娘的,要不是团长下的军令,老子宁肯脑袋掉了,也不弄个老鼠尾巴这么挂着,要多丑有多丑!我说团长,你可得说话算话,这件事以后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老黑以后就得把脑袋扎到裤裆里做人了!” “行啦行啦,我李来亨啥时候坑过自己弟兄?”那年轻将领笑道,“废话少说,干正事要紧。把那个头头叫过来!” 孙得功立即被推搡着来到年轻将领马前。小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轻蔑地道:“看样子你是汉人,叫什么名字?” 孙得功心中有鬼,哪敢报上真名,只得撒谎道:“回将军的话,小人名叫孙三,只是守城门军,投降大清…啊不,鞑子,投降鞑子实出无奈,万望将军饶命!” 小将听罢咧嘴笑道:“想活命也容易。你来带路,马上去囤粮的仓库。路上如果碰到清军,就说是皇上派来运粮的。如果你不老实的话…” 押着孙得功的士兵立即用尖刀压紧他的脖子,孙得功立即感觉透骨的寒意直沁骨髓,吓得他连声说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于是这支明军留下一百五十人守住城门,其余则在孙得功的带领下,迅速向囤粮的通州卫署赶来。 通州卫署位于通州城中心,原为大明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的通州卫的官署。清军占领通州后,便把从全城各处搜刮到的粮食全部集中到这里来,可说是堆积如山。 卫署门口亦有汉军旗的士卒把守,见是长官孙得功,并未生疑,立即打开大门。大门刚一开,明军立即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门卫,迅速冲了进去。卫署里面则是空无一人,各间房舍里堆满了粮食,甚至院子里也露天堆放了许多米袋面袋。 黑有功见状大喜道:“团长,赶紧下令搬粮食吧!” 年轻将领却把眼一瞪道:“开玩笑,咱们才几个人,这么多粮食,搬十天半月也搬不完!立即点火,把这些粮食全部烧光!” 黑有功当即愣住了,周围的明军也全都傻在当场。他们可都是出身农民,农民最忌讳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毁坏耕地,二就是糟蹋粮食,因为耕地和粮食就是他们的生命! 年轻将领见众人不动,可有点着急了,疾言厉色地道:“本将是奉旨烧粮,你们还不动手!” 众人这才醒过味来,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把窗棂拆了当火把,引燃之后又依次点燃粮食堆。很快,火苗就爬满粮仓,火光熊熊而起,就是再想救也救不了了。 眼见火势大盛,放火的明军却无不含泪,因为这些粮食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辛勤耕作了一年才收获的,如今却只能付之一炬! 年轻将领也恨恨地咬了咬牙,把手一挥道:“撤!” 众人立即蜂拥而出,翻身上马,迅速向西城门冲去。此时火光冲天而起,已经惊动了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军,大批清军正急匆匆地赶来。可是他们都是步行,明军却全骑着马,如何能阻拦得住!偶有一些不知死挡路的,立即被呼啸而过的骏马撞飞,随即被无数马蹄踩成肉饼。 盏茶功夫不到,明军已经回到西城门。这时城中已经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声:“走水啦!敌军进城啦!” 那年轻将领立即下令出城,部将黑有功亲自断后,还不忘在城楼上和城门处又放起火来。这下可好,清军就是想追击,也无法从这里出城了。 此时孙得功还被一名明军骑兵押在马上,眼见离通州城越来越远,他也自知大祸临头,拼命向年轻将领告饶,又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投降之后也没做过任何坏事,看在这次配合明军放火的份上,乞求对方千万不要杀他。 那年轻将领嘿嘿一笑道:“我怎么舍得一刀杀了你?你也是汉人,应该知道什么叫‘献俘阙下’吧?” 孙得功立即面如死灰。他当过明军将领,当然知道“献俘阙下”的含义。献俘是中国古代“五礼”,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中,军礼之中最为隆重的一种。每当军队在外征战凯旋,都要在都城举行隆重仪式,向皇帝献上俘虏,并报告战斗情况,请示对战俘的处置。 而处置方法一般来说只有一种,那就是杀,而且是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掉,具体到明朝就是凌迟处死。孙得功惊惧至极,真是悔不当初,心想无论是当初不降清力战而死,还是刚才被明军杀死,顶多就是掉脑袋。这下可好,千刀万剐了! 第1077章 清军班师(一更) 通州火光一起,皇太极的正黄旗大营就望见了。清军急忙派五千骑兵前来增援,可是毕竟两地相距四十里,等赶到的时候,通州卫署已经被烧成了白地,二十多万石粮食也就此化为乌有。 而此次冒充清军赚开城门的,正是定南将军李来亨。自从与李定国在保定分手后,李来亨奉旨率兵悄悄北上。为了确保此次行动的隐密性,他白天不敢行军,专找老百姓已经逃空的村子驻扎,同时向四面八方派出探马。 一旦清军接近,只要是三十人以上的队伍,李来亨都不得不率部移营,以防清军发现后返回报信。只有那种胆大包天、十几骑甚至七八骑就敢出来抢掠的,他才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予以全歼。 只有到了晚上,李来亨才会率领麾下李守俊、李守义、黑有功、缑明显等四部人马,悄无声息地向东北方向转移。 一连七八天,李来亨部就在容城县、雄州府、霸州府、固安县一带转来转去。霸州府和固安县已被清军占领,可是守军硬是不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潜伏着一支多达四千骑的明军。 直到摸到固安县东北的一片密林中,不再有暴露之虞,李来亨才向朱由检飞鸽传书,通报了自己的位置。从此再向北数十里,就是清军正蓝旗的大营,如果被清军发现,李来亨部其实非常危险。 而他之所以甘冒风险来到离京师这么近的地方,目的只有一个:遵照朱由检的圣旨,寻机突袭通州,把通州的存粮全部烧光! 这步棋难就难在时机的选择。太早了不行,比如清军还没有分出偏师的时候就来这一手,清军就会高度警惕,不会再分兵去打别处;太晚了也不行,如果让皇太极得知偏师失败的消息,他很可能会立即班师,班师自然要把通州的粮食全部运走,那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当清军屡挫于城下、两路偏师也相继遭到重创,尤其是接到郝永忠刚刚发来的告捷密信后,朱由检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他立即飞鸽传书给李来亨,李来亨则让专门学过满语的黑有功把头发剃了,打扮成清军的模样,再穿上歼敌时得到的清军号衣,打头阵骗开通州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来亨选择的进军路线也是险到了极点,他就是从正黄旗大营和通州之间的狭小缝隙中穿过去的。一旦不幸被清军识破,李来亨也就只有迅速向北遁入燕山之中了。 幸好皇太极把注意力全放在京师守军,以及山海关、宣府、保定三地的官军上,根本就没想到明军居然敢摸到他眼皮子底下来。当手下把通州城粮仓被焚、孙得功被掳走的消息禀报给皇太极时,本来他还在为无法对付京师守军的骚扰性攻击而上火,这下更是勃然大怒,连连跺脚道:“朕真是看错了孙得功这个没用的废物!一夜之间,他把大军入关的一半战果都葬送了!” 正捶胸顿足之时,豪格领着镶蓝旗的败军也逃回来了。在易县被明军用水攻杀得大败后,豪格心胆俱丧,在路上一刻也没敢停留,直接逃回京师城下。因为害怕明军追上,豪格命令抛弃一切能抛弃的东西。数天之前开拔时,镶蓝旗是一万五千骑兵,兵强马壮,傲气冲天;如今却只剩下一万疲卒、七千匹战马,真是吃一碗拉一盆,本都不够! 紧接着代善和岳托又派快马回来报信,禀告了战事不利的详情。这时别说是皇太极,就连多尔衮等人都感觉大事不妙。这时候他们可没心情内斗了,下一步如何行动才是最为关键的。 于是皇太极立即召开御前会议,多尔衮首先发言道:“皇上,我低估了明军的能力,两路偏师都遭败绩。若不是我坚持引诱明军,恐怕我大清八旗铁骑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损失。罪责在我,请皇上重重责罚!” 众人都没想到多尔衮会主动揽责,其实他虽然是主要建言者,但拍板的还是皇太极,领兵出征的也另有其人,怎么也轮不到他多尔衮来承担责任。 但他这个表态,实则是为所有人开脱,登时得到了所有满清贵族的好感。就连他的死对头豪格,都觉得这次多尔衮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他说话,不禁对这个曾经给他戴绿帽子的小叔叔投去感激的一瞥。 皇太极也很赏识多尔衮此举,因为这种局面下最容易互相推卸责任,现在多尔衮一番话,不但避免了这种情况,而是促使着大家劲往一处使,实在相当高明。 因此他只沉声应道:“老十四不必自责,决定是在御前会议上做出的,人人有份,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依你之见,我军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像济尔哈朗、德格类、豪格等人,已经吓得没了主意;而阿济格和多铎,本来就是惟多尔衮马首是瞻。因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多尔衮身上,多尔衮便侃侃而言道:“皇上,为今之计,应当立刻班师。不管怎么说,此次皇上御驾亲征,攻破明朝数十府县,缴获的粮食虽有损失,还剩下二十万石,金银财帛等物无算,还是一个大大的胜利。虽然也折损了些人马,但各旗主力仍在,比起征讨林丹汗,我们的伤亡并不算多。 “所以我们应该趁明军各路人马还没包抄过来的时候,立即翻过燕山,仍借道草原返回辽东。明朝此役同样是元气大伤,待来年我军充分休整之后,仍要卷土重来。如是者反复几次,何愁明朝不亡,我大清不兴?” 众人也纷纷附和,把皇太极心里也说得很舒坦:这不叫被打跑了,这叫引得胜之兵班师嘛。 这时济尔哈朗问道:“那咱们应该走哪条路出关?” 多尔衮胸有成竹地道:“仍从喜峰口原路返回。一则那里的关隘已经全部被我们破坏,二则也可接应阿敏的东路军。” “好!”皇太极当即做出决断,“就这么定了,晓谕各旗,立即拔营起寨!” 第1078章 还是喜峰口(二更) 一旦决定班师,清军的反应速度还是相当惊人的。当天晚上,正红旗和镶红旗就从宣府铩羽而回。清军入关总兵力合计十六万人,除了阿敏的镶白旗二万人外,十四万人到现在折损了将近两万,其中正红旗三千,正蓝旗二千,镶蓝旗将近四千,其余则为蒙古八旗和汉军旗,损失不可谓不大。 好在皇太极亲统的上三旗,也就是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这三支八旗军的绝对主力,到目前为止还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也就是说,清军的战斗力并未下降多少。 皇太极立即下令连夜班师,十二万清军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向东退去。皇太极还希望明军能自不量力地出城追击一下,那样他就可以在野战中将其彻底歼灭,好出出这些天来的一口恶气。 但是明军并未上当,只是在城头远远地监视,也没有勤王兵马跟上来。皇太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拿不会动的城池出气。路过通州之时,皇太极又下令清军放火。本来李来亨只是纵火烧毁了存放粮食的通州卫署,清军则是一把火把整个通州城烧了个精光。朱由检与陈圆圆邂逅的梦红楼和燃灯古塔,也在这场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当然,清军并非一无所获。除了在通州得到的二十多万石粮食以外,他们还从各府县村镇中掠夺了大量的财物。除了金银以外,什么家禽家畜、衣物布匹、锅碗瓢盆…总之只要是方便拿走的,清军全部席卷一空。单是白银,搜刮的数量就达到二百多万两,几乎顶得上大明将近一年的田赋收入。 本来清军还俘获了数千百姓,不过这些百姓已经在京师保卫战中全部死亡。这时皇太极不禁有些后悔,心想不该在遵化等地屠城。现在虽然钱粮收获颇丰,但人口却没抢到,单是运输这些战利品都需要花费很大精力。 两天之后,直到清军抵达蓟州,朱由检才确信敌人是真的撤了。与此同时,郝永忠、李来亨二将也领兵驻扎在京师城外。 自从李来亨与李定国奉旨南征,他和郝永忠已经半年未见。今天终于胜利会师,那份亲热劲就别提了。不过才寒暄了两句,李来亨便红着脸悄声问郝永忠:“郝大哥,小凤最近还好吧?从秦王庄不远千里来到京师,也不知道她适应了没有…” “你个小兔崽子,不先问圣上和各位娘娘是否安康,也不问你郝大哥作战情况如何,就知道问小凤!”郝永忠笑骂道,“放心吧,小凤跟着你嫂子在纺织厂做工,各方面一切都好,也比过去胖些了。估计今天圣上就要召见我们,也许你今天就能见到小凤哦。” 不过他们二人期盼的召见却没有发生。尽管清军已经走得远了,但将近一个月以来,城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全都精神高度紧张,可以说是每天数着城头的枪炮声过日子。为了安抚城中百姓,让他们相信城防万无一失,朱由检并未立即开城,当然外面的兵马更进不来。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降旨:郝永忠与李来亨合兵一处,尾随清军严密监视,但也不要贴得太近,要保持至少三十里的距离。至于京师防务,除了继续由解胜的五军营和三千营,以及城中的预备役部队警戒外,还调卢象升的天雄军入京,在太平门外驻扎,以策万全。 当皇太极得知明军跟了上来,初时还非常兴奋,打算杀个回马枪,把这支骑兵部队一口吃掉。孰料郝永忠十分机警,在大部队行动前,总会派出骑着安达卢西亚马的侦察兵。只要清军有回头的迹象,侦察兵掉头就跑,禀报给郝、李二将后,二将则是严阵以待。 如此反复折腾几次以后,皇太极也烦了,命手下打制了一块牌子,上书“各官免送”四个大字,沿途一路打出。一来用此牌羞辱明军将士,而来则是希望明军气不过而追击上来,那他就又有机会打歼灭战了。 孰料明军不但不为所动,反而也打出许多牌子。牌子上写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写“赔了夫人又折兵”,有的写“驱逐鞑虏”。其中最大的一块牌子上却仅有三个字,每个字都比一张八仙桌还大:滚犊子! 见心理战术不能奏效,皇太极也只得从蓟州折向东北,经遵化向喜峰口缓缓撤退。当然,蓟州和遵化这两座千年古城也未能幸免,全被清军纵火焚毁。 尤其是蓟州,乃是蓟辽总督和蓟州总兵官治所所在,城中原有百姓五万,也算得上是京东首屈一指的大城。过火以后,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就连城墙都烧塌了大半,恐怕没个十几二十年是难以恢复元气了。 焚毁二城后,清军继续北上,一路畅通无阻,郝永忠和李来亨则在后面远远地坠着。 很快大军进入燕山山区。此时已是中秋时节,金风送爽,群山层林尽染。经过这几天来的精心调养,皇太极鼻子流血的症状已经得到控制,他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 还在蓟州之时,皇太极就与东路军阿敏取得联系。阿敏的收获一点也不比皇太极少,除了同样抢掠到大量钱粮以外,还占据了永平和迁安两座城池,现在正在猛攻抚宁。皇太极当即决定让阿敏相机处置,自己则直接率主力大军先行出关。 虽然对此次入关,没能达到大量歼灭明军的战略目的而很有些遗憾,但皇太极也暗下决心:以后每年都要入关,千万不能让明朝消停了。别的不说,那些层出不穷、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火器,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如果不拼命消耗明朝国力,这些东西要是在明军中普及开来的话,可就够清军喝一壶的了。 这一日清军已接近喜峰口。一个月前从喜峰口入寇时,清军照例在关隘中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关口中的所有建筑,城墙也捣毁了一大段。今天只要越过这座烧得焦黑的关口,清军就回到了大草原上,那可真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孰料突然有哨探来报:“皇上,前方的关隘被一股明军占据!” 第1079章 且战且退(一更) 听说有明军在喜峰口关隘阻路,皇太极感到十分诧异。因为清军入关便是从这里入的,大将赵率教即是牺牲于此,所部明军不是战死就是南遁了。 此后皇太极虽然率领大军去攻打京师,但在遵化、蓟州等地也一直留有部队。少则一个牛录,多则两三个牛录,兵力虽然不多,却能起到防止明军复占此地的作用,亦可确保与东路军的联系。而且这些部队分布相当分散,如果有明军从南边过来,他们必会有所察觉。 可是皇太极之前一直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明军的报告,直到来到喜峰口关前,才发现关口已经被明军占据,这真让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但清军既能入关,自然也能出关,区区一个喜峰口,最多能容纳数百明军,这点兵力皇太极还没放在心上,立即命贝勒多铎率领一千正黄旗骑兵和三千汉军旗士卒前去攻打。 之所以不是像入关时一样全军发动,主要是因为喜峰口内外地形不同。关口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清军当然可以全军杀到山下,在非常宽大的正面上直接翻山,绕过喜峰口城关。 而回去就不一样了,从遵化到喜峰口基本上都是狭窄崎岖的山路,清军一方面并不急于出关,另一方面押运着大量的物资车辆。人能翻山,马也勉强,但车就不能直接翻山越岭了,除非清军像傻小子一样把所有东西全用人力扛过去。所以清军也始终是在路上前进,自然也要从喜峰口把物资运输出去。 如此一来,清军的队伍就拉得非常长,头尾足有将近二十里远。这么长的队伍,当然无法发动全面攻击,只能让先头部队攻城。当然这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多铎的兵力至少在明军的十倍以上。 此次入关作战,多铎一直跟在皇太极身边,没能得到独自领军作战的机会,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别看他今年只有十四岁,但身形已经与成年人无异,臂力惊人,打起仗来更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是满清贵族中的后起之秀。 做为努尔哈赤倒数第二小的儿子(最小的是十六子费扬果,今年只有七岁),多铎与他的哥哥多尔衮一样,深受努尔哈赤的喜爱。努尔哈赤一度想把汗位传给多尔衮,军权则分一半给多铎,只是因为突然暴毙于金州,才让这两人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结果不但多尔衮没能当上大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母亲大妃阿巴亥还被莽古尔泰矫诏被迫殉葬,三人失去了靠山,年纪又小,一度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成了大问题。 幸亏皇太极为了制衡其他三大贝勒,有意庇护三兄弟,多尔衮也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与阿济格和多铎一起向皇太极效忠。此后三人颇得皇太极重用,阿济格因为年龄较长,经常独自领兵作战;多尔衮则被皇太极视为最大的智囊。 只有多铎因为年龄太小,皇太极一直不肯给他兵权,但御驾亲征时,多铎也同样上阵厮杀。今年夏初在与察哈尔林丹汗的大战之中,战局一度胶着,正是多铎直冲林丹汗的帅旗,林丹汗为避其锋芒仓促遁走,才最终导致大败。 从此皇太极对多铎也开始器重起来,让他在正黄旗中先统领一个甲喇,也就是五个牛录。但是正黄旗一直跟随皇太极行动,清军的战术一向是汉军旗、蒙古八旗等炮灰先上,然后是下五旗,到了战局明显占优的时候,上三旗的精锐骑兵才会出动。可是此次入关,清军自始至终也没能迎来这个局面,多铎自然无用武之地。 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立功的机会,多铎自是大为兴奋。他也知道喜峰口关隘狭小,明军不可能有太多兵力,索性也懒得派汉军旗当炮灰了,不分满汉,直接率领四千人就杀了上去。 可是越往关前走,道路就越难行。本来山路就很崎岖,明军又事先做了准备,几乎每隔数丈,就会挖一道深深的壕沟,或是把砍倒的树干横在路中。在这种情况下,想骑马直冲关下显然是不可能了,多铎只得命清军下马步行,并奋力填平沟壑,移开障碍物。此举不光是为了这次进攻,同时也是给后面的粮车开路,否则即使攻下喜峰口,大批物资还是运不过去。 而前面的明军则十分讨厌,他们并不是坚守不出,而是派出不到二百弓箭手堵在路上且战且退。因为喜峰口位于岭上,从哪边进攻皆是仰攻,明军居高临下放箭,自然占了很大的便宜。山路既窄又难以通行,清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苦于无法展开,常常只是最前面的十几个人能与明军对射,后面的则只好瞪眼看着。 好在明军似乎并不打算死战,齐射一轮后,便向后面退却一些,多铎便命清军冒死进攻。在付出了将近一百人的伤亡后,总算攻到了关前的一片开阔地,一个月前,赵率教正是牺牲于此。 这时明军全部退回关内,多铎也暂时停止进攻,等后面的几千清军全部上来,然后重整队形。一遇到这种攻坚战,多铎仍是故技重施,还是得让汉军旗打头阵。为了尽快拿下关口,多铎终于命令一千正黄旗士兵分成左右两路,去翻越喜峰口两旁的高山,打算迂回到后面将明军团团包围,然后全部歼灭。 主子既然下令,汉军旗的士卒明知是去送死,也只好呐喊着冲了上去。好在这支明军只会放箭,似乎并无火器,更无大炮,也让这些汉奸们心中稍微有点底气。 但不管怎么说,明军依托守城之利,还是给清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多铎则根本不管这些,亲自立于阵后仗剑督战。有几个胆小的家伙被明军箭雨吓退,多铎立即上前,亲手将他们斩首。汉军旗无奈,也只得舍命攻城。 约莫过了一刻时间,汉军旗终于攻到城下,而左右两翼的清军也攀上了两边的高山。多铎自是大喜,觉得很快就要和入关时一样,把关中明军尽数歼灭了。 孰料就在此时,城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将军有令,全军撤退!” 第1080章 打了就跑(二更) 多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清军即将完成对喜峰口的合围之时,明军竟然弃城逃走了。等清军攻上城头,除了发现一些因箭伤而造成的血迹,竟然连一具明军的尸体也没发现。 而南下的道路已经被清军封死,明军要想脱身,也就只有遁入大草原一途。事实上,明军就是这么做的,早在战斗开始之前,他们就在关城北面准备好了马匹,一见清军攀上山顶,就立即撤出战斗,骑上马迅速向北疾驰,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大草原之中。 这下可把多铎给郁闷坏了。虽然也算是完成了皇太极交给他的任务,但他费了半天劲,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竟然连一颗首级都没有斩获。现在多铎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恨不得一仗就歼敌成千上万,如此战绩怎能不让他颜面大失。尤其是他还命令一千清军翻山越岭,结果岭也翻了,明军也跑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去翻山呢! 因此多铎极不甘心,待后军把战马牵上来后,他立即亲率一千骑兵深入草原追击明军。可是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明军早跑没影了。这年头又没有飞机侦察、gps卫星定位,茫茫草原,让他上哪去找? 多铎只得率军折回喜峰口。虽然关口是拿下了,但是路上的障碍仍然没有清除,清军又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勉强开出一条通路,后面的大军和粮草等辎重车辆才陆续上来。等到皇太极抵达关城,已是日近黄昏。 皇太极站在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城头上眺望草原,连日以来的愁闷情绪终于一扫而空。是啊,不管怎么说,这次入关作战总体还是成功的,虽然折损了些人马,但清军并未伤筋动骨,汉军旗更是可以大量补充。而抢到的这些钱粮物资,足以让满清舒舒服服地用到明年。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明朝虽然守住了京师,但几十座府县被抢掠一空,甚至被付之一炬,百姓十室九空,生产遭到极大破坏,就是十年八年也缓不过这个劲来。 而皇太极当然不会给明朝那么长的时间,他早已下定决心,明年只要一开春冰雪消融,他就立即再次入关。这次就未必走喜峰口了,因为察哈尔部已经被彻底打败,蒙古草原上再无部落敢于和满清作对,清军可以在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的任何一点突破长城南侵。这么长的战线,明军根本防不胜防。 皇太极也打算吸取这次的教训,不再硬攻城坚炮利的京师,而是转为劫掠其他地区。而且他也认识到了明军火器的厉害,班师的路上一直在盘算着如何也能搞到些火器。联想到入关之前见过的几个人,皇太极阴险地笑了起来,他并非没有这样的门路。 不过这些都是返回辽东以后的事了,眼下要解决的还是尽快出关。很明显,山路如此狭窄,一千多辆辎重车想一下子穿过喜峰口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明天日出之后再走。 出于生活习惯的原因,皇太极的黄龙大帐还是扎在了喜峰口以北的山脚下。为了防备明军突袭,正黄旗人马也全部出关,在草原上扎下营盘。等忙活完这些,已经是深夜时分。 剩下的清军,就只好原地驻扎了。中秋时节,塞上已经颇为寒冷,大片草原也开始干枯,山上就更是山风飕飕,清军只得就地烤火取暖。 当然,皇太极也没放松对尾随明军的警惕。他让代善的正红旗和德格类的正蓝旗一起负责断后,这两旗人马离喜峰口还相当远,至少在十里以外。就算明军夜间突袭,也不可能威胁到皇太极的安全。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月明星稀。清军连日赶路,疲惫不堪,而且已经一只脚迈出关外,精神上不免放松下来。除了少数值夜的士卒以外,大部分早已沉沉睡去。 正在此时,一队约有五百人的骑兵队伍,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正黄旗的大营之北。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缓步向敌营迫了过去,恰如一只正在慢慢接近猎物的狮子。 突然,值夜的士卒发现了这支不速之客,立即鸣锣示警。寂静的夜里,铜锣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而正黄旗的清军也不愧是八旗军精锐中的精锐,即使睡觉也并未解甲,听到警报立即弹跳起来,迅速出帐上马准备战斗。 皇太极也立即惊醒,马上出帐观看。此时偷袭者见行踪已经败露,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立即呐喊着冲向清军营寨,边冲锋边开弓放箭。 皇太极身经百战,倒也没被对方吓住。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支明军兵力不过数百,根本不可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他刚要传令反击,多铎已经狞笑着走过来道:“皇上,今天白天没打痛快,还让我率军迎敌吧,这次我肯定能把这些该死的汉人全杀光!” 皇太极也是如此想。这可是在草原上,明军没有任何地利,什么阴谋诡计也使不出来,只能堂堂正正地作战。如果这样还不能全歼明军,皇太极还怎么混? 于是他立即命令多铎率领三千轻骑出营,他本人则坐镇黄龙帐。正黄旗是八旗中兵力最多的一个旗,下辖九十四个牛录,每牛录三百人,合计将近三万人。兵力如此雄厚,即使明军想玩什么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也不会收到任何效果。 多铎立即领兵出营,如离弦之箭般向明军扑了过去。明军一见清军迎战,二话不说拨马就跑。多铎不禁大怒,心想这必是白天那班既胆小又讨厌的家伙,还想玩这种打了就跑的把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双方都是在草原上疾驰,就看谁的马快,谁的兵多,谁的骑射水平高。而在这几个方面,清军都远胜明军,痛斩明军的场景,已经浮现在了多铎的眼前! 可是往前追出七八里之后,多铎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道黑糊糊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低矮的城墙。可是这地方怎么会有城池? 第1081章 火墙燎原(一更) 草原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长长的城墙,明军飞一般地向城墙败去。这下多铎更诧异了:先不说这城墙是怎么冒出来的,明军如此直直地撞上去,岂不得撞个粉身碎骨? 不过既然明军找死,多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全歼对方的机会。他率领着三千铁骑紧追不舍,与明军的距离已经不足百步。只要明军稍稍被这道城墙阻挡一下,就会陷入清军的重重包围! 就在这时,让多铎百思不得其解的诡异场景出现了:明军果然一头撞上了城墙,却如同施了穿墙术一样,全部消失在城墙里! 多铎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揉眼睛细看。这一看不要紧,可差点没把他吓死。原来那道黑黢黢的城墙,突然变成了一道长达数里的火墙! 这时多铎才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城墙”,原来是明军用干草堆成的一道长长的草墙,怪不得明军骑兵可以直接穿过。而事先埋伏在这里的明军等到自己人过去以后,就立即点燃干草。 此时已是中秋时节,正是天气干燥、草原开始枯黄之时。明军又早有准备,大概是在草墙上泼了油之类的东西,总之整条草墙沾火就着,顷刻间烈焰冲天,火苗子足有将近两丈高。 火借风势,迅速向南蔓延开来。俗话说“水火无情”,这两样东西之所以能吞噬生命,一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快。水灾就不用说了,经历过洪水的人都知道,等听见水响或是看到水线过来,再想跑就根本来不及了。火灾同样如此,尤其是在辽阔干燥的大草原上,借助风势,火焰的前锋一秒钟即可前进一丈,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真势不可挡。 而清军本来正向北追得起劲,明军穿过草墙、火起、火墙向南猛扑过来,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多清军已经看见了火墙,可是从冲锋到勒马再到转身逃跑,总要有一个时间,以及足够的减速距离。但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了,有不少清兵收马不住,径直撞到火堆里,顷刻之间便成了火人火马,在烈焰的无情吞噬中发出极度悲惨的嚎叫,然后迅速被烧成黑炭! 幸亏多铎的马好,才堪堪在冲进火墙之前刹住了车。这时候多铎哪还有心思追什么明军,他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字:跑! 大部分清军骑兵也夺路狂奔,如潮水一般败回正黄旗大营。不管怎么说,马全力奔跑时,速度可达每秒十五米甚至二十米,还是比火烧的速度快一些。多铎的头盔都跑丢了,刚奔回辕门就滚鞍落马,声嘶力竭地喊道:“大火烧过来了,快清出一条隔离带!” 火灾在大草原上并不鲜见,造成的破坏也极大。北方游牧民族在长期的艰难生存中,也摸索到了一些对付火灾的办法,其中最立竿见影的就是设置隔离带,说白了就是在大火前进的方向上预先割除或是烧掉一部分草,大火烧到这里,由于没有了可燃物,也就无法再前进。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低限度自保之法,因为人力是有限的,草原上地广人稀,在短时间内能清出一条保护本部落的隔离带已经很不容易,就更别说扑灭大火了。 此时在营中坐镇的皇太极也远远地望见了那道火墙,大骇之下立即命清军开辟隔离带。正黄旗的二万大军立即行动起来,挥起马刀当镰刀用,仅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在大营外清出了一条宽约五丈的空地。当然,再不利索点,他们可就全都变烤猪了。 刚刚清出隔离带,大火就烧了过来。因为事情太过仓促,深夜之中又很难看清地面,有些地方的草还是没砍干净,数道火箭还是插入了清军大营中,众人只得奋力用木棍、兵器拍打火苗,好不容易才把这几股火扑灭。 这时营门五丈以外已是火光冲天,大火把夜空都映得红了。皇太极与所有清军一样,心惊胆战地盯着营门外的大火,暗想幸亏准备及时,否则可就火烧连营了。 皇太极本人经常看《三国演义》,对其中的诸葛亮也是推崇备至。而最佩服诸葛亮的一点,就是武侯善用火攻。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赤壁、火烧藤甲兵、火烧木门道、火烧上方谷…皇太极每看到此,都会击节赞叹。 可是皇太极万万没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被明军火攻了一把。虽然造成的伤亡并不大,火势也得到了有效遏制,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不觉喃喃地道:“该死的汉人,果然阴险狡诈。此地不可久留,等天明火灭之后,得赶紧拔营回辽东!” 可是皇太极哪里知道,眼前的这场大火,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就在清军的注意力全被熊熊燃烧的草原所吸引时,一小队身着夜行衣的明军却在喜峰口关城南面的群山中穿行,并悄无声息地接近清军宿营之地。 清军的两头,也就是北面的正黄旗,以及南面的正红旗和正蓝旗,因为要防备明军,都扎下了坚固的营寨。但是首尾之间的部分,则滞留在长达十余里的山路上。一是不临敌无需扎营,而是山路狭窄也没法扎营,清军便只见缝插针地支起帐篷过夜,辎重车则散乱地停放在军帐之外,周围并无木栅栏之类的障碍物。 此时听说北面草原火起,不少清兵慌张地走出军帐,三五成群地向北张望;而大部分人听说火是在草原上烧的,和这里还隔着一座大山,无论如何也烧不到自己,便也不太在意。尤其是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士卒,更是猫在帐中蒙头大睡,心想过去总是让我们当炮灰,这回你们这班满大爷也替我们挡挡火吧! 因此清军无论是醒是睡,谁也没有注意身边的动静。这队黑衣明军便如同狸猫般灵巧地攀上紧贴着山路的一座山梁,寻到一处辎重车较为集中的地方。为首者黑纱覆面,只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睛,便要亲自摸下去。 旁边一个身形较小的黑衣人却一把拉住他,半是关心半是嗔怪地道:“你病刚好,逞什么能?山地作战可是我们白杆兵的特长,看我的!” 第1082章 图穷匕见(二更) 从清军尚未入关时起,朱由检就在布置一盘很大的棋。在历史上,明朝毫无疑问是劣势的一方,处处受制,处处被动挨打,最后不但清军抢得盆满钵溢,扬长而去,明朝方面还损失了大将赵率教和满桂,袁崇焕也因此下狱,还险些迫反祖大寿的辽东边军。 可是由于朱由检的穿越,这盘棋的内容已经完全不同。在军力方面,朱由检仍然无法与他的对手皇太极相比。但他既然知道清军一定会绕过山海关入关,自然对此次京师保卫战早就有了通盘布局。尤其是抢筑京师外城,更是料敌之先,从根本上确保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朱由检也有误算,比如对清军进攻的突然性和出色的机动能力估计不足。正因为他的这个失误,大将赵率教才会牺牲,朱由检也不得不冒险亲赴大沽接收葡萄牙人运来的火器。 不过从那以后,战局一直在按照朱由检的预想发展。无论是在京师城下屡挫清军,还是卢象升、郝永忠利用地形发动对清军两路偏师的突袭,都是在朱由检制定的大框架内进行。由于战略正确,诸将才有机会把自己的军事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否则如果朱由检按照很多大臣竭力要求的那样,从一开始就强令山海关和宣大边军来救援京师的话,恐怕那两路明军早就在半途全军覆没了。 而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朱由检为皇太极准备了两把要命的尖刀,一把是李来亨虎口拔牙,在皇太极的眼皮子底下火烧通州粮仓;而另外一把,就是在宣府神秘消失的李定国,以及他的四千轻骑兵了。 朱由检交给李定国的作战任务只有一个:在清军退出关外时予以阻击。 说起来简单,可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清军虽然损兵折将,但元气未伤,还有十几万大军;李定国则只有四千人,还是从贵州长途跋涉回来的,按照正常思路,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但是朱由检本来也没打算让李定国和清军硬碰硬。李定国还身在贵州之时,朱由检就通过飞鸽传书,和他反复探讨未来的这关键一战。李定国本来也擅长用计,二人一拍即合,便拟定出这么一个作战方案来。 这个作战方案简单说就是:李定国部避开所有清军,从宣府偷偷出关,绕道蒙古草原赶到喜峰口,在喜峰口设伏等待清军。 要想实施这个作战方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清军一定要从喜峰口原路返回。否则从宣府到山海关足有数百里,清军从任何一点都可以出关,李定国的埋伏就失去意义了。 但是朱由检一直认为,清军从喜峰口原路返回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战事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很明显,清军占领蓟州、遵化等地,就是为了撤退方便。朱由检就赌了一把,提前让李定国去喜峰口设伏。如果皇太极“不走寻常路”,非得另寻一条路出关,朱由检也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但是皇太极还是按照正常的思路原路返回了,李定国这支伏兵也就派上了用场。当日他在宣府得到了宣大总督袁崇焕筹措的七天军粮后,立即星夜起兵出关,马不停蹄,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沿着燕山北麓的草原抵达喜峰口。 这也是清军的一个盲点,他们认为明军的援军一定会直接打过来,却不料李定国暗渡陈仓,从明朝实际控制范围之外的草原上迂回了过去。本来这里是蒙古朵颜部的势力范围,但朵颜部自从三年前大败于遵化之后,已经一蹶不振,根本不敢到长城附近转悠。因此这一带反而成了真空区,正好利于进兵。 但是喜峰口本身只是一座很小的关城,又已被清军焚毁,指望守城阻挡清军当然是不现实的。不过李定国早有谋划,他和李来亨的选择不约而同,都是火攻! 但是李来亨的火攻是单刀直入,李定国则不同,他的火攻分为虚实两部分。虚的那部分就是草原上那场大火,他也知道单凭这场火,不会给清军带来多大伤亡,李定国真正的用意是用这场火吸引清军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则在关内。 此时此刻,李定国亲率三百身手矫健的部下,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已经摸到了清军的身边,直线距离只有二三十步,清军却仍浑然不觉。 当然,李定国还有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跟班”,那就是马千雪。他本来不想让马千雪冒险,可马千雪一听不让自己去,立刻大吵大闹,最后还哭了鼻子。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李定国智计过人,朱由检也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只要是他参加的作战,全让他担任说一不二的战场最高指挥官。可是这位马小姐却根本不理会李定国的身份,翻来覆去就是两条理由:第一,李定国是主将,疟疾又刚好,不能亲自冲锋陷阵,必须得让她保护着;第二,她做为白杆兵的代表,这次千里迢迢北上就是为了杀鞑子,你李定国不让她上战场,就是瞧不起她,瞧不起白杆兵! 李定国万般无奈,只得让马千雪跟随自己一起行动。哪知到了关键时刻,马千雪又要亲自上阵,并且不等李定国同意,已经如同敏捷的豹子一般从山上溜了下去。李定国就是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得低声命令所有部下:“打起精神,全力保护马小姐!” 当然马千雪也不全是任性,她自幼深得秦良玉亲传武艺,在这种山岳地形下,行动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只几个起伏,她就悄无声息地贴上了清军营帐外的几辆辎重车,背靠车身面向李定国,还顽皮地冲李定国眨了眨眼睛。 这时突然帐门一开,出来一个清兵,打着呵欠向辎重车走了过来。李定国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马千雪被发现,周围可全是清军营帐,她就是插翅也难逃脱! 就在李定国已经准备冲下去强行动手、救出马千雪的时候,马千雪却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如同一只狸猫般,倏地钻到了辎重车的车底。 第1083章 火烧清营(一更) 李定国等人全都提心吊胆地盯着那名清兵,只见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转过几辆辎重车,这家伙把裤子往下一拉,闭着眼睛哗哗地撒起尿来。 但是他站的位置,刚好是在马千雪藏身的那辆车前,二人的位置连三尺都不到。就在李定国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的时候,却见马千雪突然从车底闪身出来,左手一捂那清兵的嘴,右手中的匕首在他咽喉处“嗤”地一划。 那清兵做梦也没想到,在聚集了数万清军的营寨中,半夜出来撒个尿,竟然还会遭到偷袭,因此根本没做出任何抵抗。他嘴既被堵,喉管又被割断,想发声也发不出来,片刻便气绝身亡。 李定国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对马千雪打手势,那意思是下面太危险,你快点回来。马千雪却只对李定国这边顽皮地一笑,就动手扒起那清兵的衣服来。 李定国身旁的靳统武不禁大奇,压低声音问道:“将军,马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是要换上清军的衣服。好聪明!”李定国却反应极快,立即明白了马千雪的意图,也不禁由衷地赞叹。 连半分钟也没到,马千雪便把死尸的军服剥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摘掉死尸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原来女真人因为长期过着渔猎生活,逐渐形成了剃发的习俗,也就是把前额的头发全部剃掉,头顶和脑后的头发则束成发辫。这么做的目的,最初是为了穿山越岭之时枝藤不挂头发,开弓放箭之时头发不会挡眼,睡觉的时候还可以把发辫当枕头用。 但是在形成习俗,尤其是信奉萨满教之后,女真人便把这种发式神圣化,认为头发在顶,最接近天,乃灵魂栖息之所,那条发辫更是女真男性勇气的象征。因此满人男子成年之后必须束发,投降的汉军旗士卒也都被强制剃发。 但是这种发式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大部分头皮都直接裸露,东北地区天气又比较寒冷,光着头出门肯定冻得受不了,必须得戴帽子。时间久了,女真人就又养成一种习俗,那就是出门必戴帽子,天气较热时是戴斗笠型的凉帽,秋冬季节则带倒梯形的暖帽。 此次清军入关,因为是刚刚入秋,所以戴的都是凉帽。刚才这名清兵夜间出来撒尿,因为怕冻着脑袋,即使出来这么一下,也不忘把帽子戴上。此时却被马千雪戴在头上,本来马千雪就留着一条垂至腰际的乌黑发辫,再一戴帽子,一穿军服,猛一看还就是一名普通清兵,李定国差点叫起好来。 可是在扒军服的过程中,马千雪免不了翻动死尸,当然也就看见了裤裆间的那件物事。她登时又羞又气,突然扬起匕首,冲着那里连捅几刀,扎得血肉模糊,然后才把死尸塞到车下藏了起来。 半山腰上的李定国、靳统武等人看了,不禁都觉得腿间一凉,倒吸一口冷气。靳统武还不忘侧过脸来,对李定国做个鬼脸道:“幸亏末将没得罪过这位姑奶奶,否则命也要不保了!将军,你以后可得格外小心啊,这日子还长着呢,嘿嘿嘿嘿…” “不要胡说!”李定国低声喝斥了靳统武一句,仍然不错眼珠地盯着马千雪。马千雪也对李定国挥了挥手,李定国立即打出“ok”的手势,马千雪便从行军包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油瓶和火折子,把油往辎重车上倒了一点,再把火折子往上一凑,火焰立即腾空而起。 连点数辆辎重车后,远处巡逻的清兵察觉到不对,匆匆向这边跑来。这就等于是暴露了,李定国正准备率兵冲下去大闹一场,同时也把马千雪救出来,马千雪却对他连连摆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突然粗着嗓子用满语大叫一声:“不好啦!辎重车着火啦!” 本来有些清军正在帐外伸着脖子向草原方向张望,猛地听到这么一嗓子,回头一看,真有几辆辎重车在熊熊燃烧,也不禁跟着高喊道:“了不得啦!着火啦!” 这几声喊登时引发一阵大乱,那些在帐中睡大觉的清兵也全都惊起,纷纷向着火的辎重车围拢过来,手忙脚乱地用树枝、兵器等物扑打火苗。 而马千雪便趁着这阵大乱,假作惊慌地从辎重车边跑开。此时所有清兵的注意力全在着火的车上,又是在深夜之中,谁会留意到这个完全是清军装束的小兵,竟然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假扮的? 而马千雪第一步得手之后更不迟疑,趁着清军大乱,在各个营帐之间钻来钻去,抽冷子便点燃几辆辎重车。也就是盏茶功夫,竟然点着了十几处,而清军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这时李定国觉得时机已到,突然大吼一声道:“点燃火把,放箭!” 顷刻之间,数百支火把同时被点燃,山间恰似突然浮现出一条火龙!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三百明军已经把火把缚在铁箭上,对准清军的帐篷和辎重车,居高临下放起箭来。 刹那间,数百支火箭组成的箭雨恰似璀璨的流星,准确地倾泻在沿山路一条线分布的清军大营之中。现在已是中秋时节,此处又是燕山与草原交界之处,气温更低,山间草木早已枯黄,干燥无比,沾火就着! 就在烈焰腾起的同时,李定国也飞一般地向山下的马千雪奔去,边跑边高喊道:“快回来!” 马千雪见周围到处是火,也急忙抽身上山,很快与李定国会合。这时才有清军发现这个“清兵”原来是冒牌的,可是再想放箭射她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熊熊火焰已经把空气烤得炙热无比,清军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无情的大火! 这时候已经用不着明军再放火箭了。因为山路狭窄,清军的营帐是一顶连着一顶,辎重车更是大量聚集在一起,一个着全着,很快已是烈焰冲天! 第1084章 我们打胜啦!(二更) 北方草原上的大火还未熄灭,山间的辎重车和营帐又被点燃,清军这才知道,原来明军就在身边! 这时皇太极身在大山以北,当然还不知道喜峰口以南发生的状况。可是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恰好在此,见状当即大惊,一面命众军拼命救火,一面组织兵力迎击明军。 可是李定国根本不与清军交战,放完一轮火箭之后,立即把身边的大小树木和灌木丛全部点燃,然后迅速向后退却。明军这几天可没闲着,在山间的很多树上都涂了油。此时一经点火,整棵树登时烧成火柱,顷刻间火势就大了起来,先是烧遍一个山头,然后再向下一个山头蔓延。 而李定国则按照设定好的路线迅速撤退。虽然所有将士都对入关烧杀抢掠的鞑子恨之入骨,但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大火一起玉石俱焚,可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如果跑得稍慢,搞不好连自己都要葬身火场了。 再说清军,他们被大火阻隔,当然无法上山追击偷袭的明军。不但如此,现在山路左右两侧的山峰全被大火包围,简直成了一座座火焰山。而两座山之间夹着的这条狭窄的道路上,也到处是熊熊燃烧的辎重车和军帐。 现在皇太极和另外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都不在,济尔哈朗就是此处身份最高的满清贵族。他的头脑也很清醒,一看这火势就已经没法救了。现在整个山区都在燃烧,如果再不迅速脱身,十万大军都要葬送于此! 于是他当机立断下达命令,让手下把那些燃烧的辎重车和军帐全部用兵器挑开,保留中间的一条通路。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战利品了,济尔哈朗严令各旗士卒,除了战马和随身兵器以外,抛下所有东西,立即通过喜峰口出关! 这时皇太极也得到了后军起火的消息,又怕明军再次从草原上突袭,不敢擅离正黄旗大营,便派多尔衮来查看情况。多尔衮一上喜峰口关城,心里就咯噔一下。正好济尔哈朗督促着正白旗和镶黄旗骑兵到此,一见多尔衮便大喊道:“火势太大,必须马上出关!” 多尔衮知道济尔哈朗的选择是惟一能避免清军大量伤亡的做法,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道:“六哥(济尔哈朗为努尔哈赤胞弟舒尔哈齐第六子)在此指挥,我马上去禀报皇上,让正黄旗腾出地方!” 听了多尔衮的禀报之后,皇太极登时如遭雷击。如果八旗大军葬身于这场大火之中,那不就一切全完了么?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尽可能多的清军救出来,便立即下令正黄旗士卒强行向前推进,为蜂拥而至的后军腾出立锥之地。 幸好草原上的大火来得快结束得也快,烧到清军清出的边界后,由于无法继续蔓延,很快就熄灭了,只留下满地焦黑。正黄旗骑兵便强忍着呛人的浓烟和脚下的炙热,硬是开进了刚刚烧完的火场之中,总算是让镶黄旗和正白旗顺利地冲了过来。 这时后面的各旗兵丁,以及蒙古八旗和汉军旗,也都陆续沿着大火之中的这条小路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由于济尔哈朗的决定非常及时,清军人员伤亡倒不是很大,但是乱军之中,还是有数百汉军旗步卒被后面的骑兵挤倒,然后活活被十几万大军踩成了肉饼。 等到天光大亮之时,就连断后的正红旗和正蓝旗也全都通过喜峰口。代善、济尔哈朗和德格类最后过关,一齐来见皇太极请罪。 这时皇太极正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发怔,三人一看皇太极这架势,就知道他其实心中已经极其愤怒,这时候谁要是招惹他,那可真是找倒霉。 但是军情也不能不禀报,资历最老的代善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部队已经全撤出来了,只汉军旗死伤了几百。但是…辎重车全没过来,军帐也烧掉了两千多顶…” 皇太极听罢并未吭声,三人却能明显地看出,皇太极浑身都在颤抖,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二十万石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物资,一把火全没了!朕这次入关岂不是白忙了么?不,不光是白忙,是损失惨重!”皇太极突然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这时一名牛录额真见皇太极披的狐皮大氅掉落于地,讨好地捡起来想给他再披上。可是皇太极盛怒之中,正想找个人发泄,见这家伙凑上来,不由分说照着肚子就猛刺一刀。那人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嘶,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却还一时未死,只是瞪着金鱼般的眼睛,极其恐惧而又绝望地盯着皇太极! “朕叫你看!” 皇太极此时已经发疯,跟上去噗噗又是几刀,把那人彻底杀死。他还要继续戮尸,代善和济尔哈朗赶紧一左一右把他架住,含泪苦劝道:“皇上且请息怒!虽然明军烧了我们的辎重车,但这些东西本来也是我们抢的,算不得是大清的损失。八旗勇士尚在,待明年我们仍可再来…皇上,皇上!啊!快传军医!” 原来皇太极在情绪极度激荡之下,老毛病又犯了,再次鼻血长流。不过这次流得实在太猛了,简直就像是喷出来,皇太极也很快晕厥过去。 众人赶紧掐人中捶后背,好半天皇太极才悠然醒转,却不再发怒,只是仰天长叹一声道:“唉!事已至此,只好先回盛京再做道理。传旨,全军开拔!” 代善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让军医为皇太极调治,一边组织各旗士卒开拔。 从喜峰口入关时,清军个个趾高气扬,现在离开时却全都垂头丧气。也难怪,煮熟的鸭子飞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谁能接受得了? 此时此刻,在一座事先经过清理而没有起火的山峰上,李定国遥望在草原上缓缓远去的清军,在被烟火熏得黢黑的脸上擦了一把汗水,感慨万分地道:“鞑子跑啦!” 突然一个同样烟熏火燎的清兵猛扑到李定国的怀中,搂着他又跳又笑,眼中却泛出泪光道:“鞑子终于让我们打跑啦!我们打胜啦!” 李定国好不容易才认出是马千雪,心中一时激动,也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周围所有明军也都相互拥抱,大哭大笑,雄壮的呼喊声久久在山间回荡:“鞑子逃跑啦!!!我们打胜啦!!!” 第1085章 抚宁危急(一更) 当天正午时分,李定国设伏火烧喜峰口、清军舍弃辎重仓惶退出关外的消息,就通过飞鸽传书传到京师。至此,历时一个多月、轰轰烈烈的京师保卫战,终于宣告结束,京师也立即解除戒严,重新开放外城的十二座城门。 战争的结束,对普通百姓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清军围城期间,除了飞鸽传书,城内外所有联系全部被切断,很多人也失去了生计。要换在过去,即使清军攻不破城池,不少百姓也得活活饿死。 幸亏京师实行严格的军事管制,除了接纳附近府县的难民外,对本地贫困百姓也给予必要的帮助。尤其是粮食,朱由检除了动用战略储备、广开粥厂以外,还以最严厉的手段打击发国难财哄抬米价的行为。 本来按照《大明律》,官府无权干涉商人卖货的价格,过去也经常发生米价暴涨的情况。这回朱由检倒也没顾得上修改《大明律》,但是他采用了个变通的方法。哪家米店涨价,锦衣卫立即便衣前往,趁店伙计不注意便往米袋子里掺些沙子石头。然后立即发难,以“以次充好”的罪名当场拿人,店内的所有大米也全部罚没。 招数虽然有些无耻,但效果是出奇地好。商人们都不是傻子,连着几家米店被抄之后,谁还敢顶风作案。就这样,京师的米价才得以维持稳定,也没有一名难民或贫苦百姓饿死。 虽然如此,百姓们当然还是盼着官军能尽快把鞑子赶走,他们好返回家园,重襙生计。戒严刚刚解除,大批百姓就如同潮水般向十二座城门涌去,各商帮的商队更是排着长长的车队,心急火燎地出城,这一个多月被围,他们的损失可大了去了。 但是对于官军来说,这场战争还并未结束。首先,皇太极虽然率大军出关了,可是清军的东路军,也就是阿敏率领的镶白旗还占据着永平、迁安、滦州,消停了几天以后,如今正在猛攻山海关附近的抚宁。 与京师附近的府县不同,阿敏的东路军行动异常迅速,先切断了这一带与京师和山海关的联系之后才逐一攻城,导致永平等三城的百姓根本无路可逃,结果被清军大量俘虏。抚宁也同样位于镶白旗的包围圈中,但这座弹丸之城有个非常厉害的县令,那就是“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左光斗的高徒史可法。 史可法原来任职翰林院学士,不过是个悠闲的小京官而已。朱由检登基后,却大量派遣京官和新科进士至地方任职锻炼,史可法便被分到抚宁做县令。刚到任没多久,抚宁就陷入的清军的包围圈,恰似滔滔洪水中的一座孤岛。 抚宁城中只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定额一千一百二十人,但缺员严重,实际兵力连六百都不到,而且战斗力也很差。史可法便立即在全城范围内征召男丁入伍,短短两天之内,就组成了一支五千多人的部队,每面城墙上都有一千多人防守。虽然抚宁没有红夷大炮,但也有几门老式佛郎机炮和一部分鸟铳,再加上这么多人站在城头,清军不摸底细,初时倒也没敢轻易攻城。 很快永平、迁安、滦州等地先后陷落,抚宁就成了镶白旗包围圈中的最后一颗钉子。因为抚宁离山海关已经非常近,阿敏很想接攻抚宁的机会,把山海关的守军诱出来进行野战,便又等待了三天。 但是坐镇山海关的辽东巡抚高第严格遵守朱由检的圣旨,禁止一兵一卒出山海关一步。阿敏等了几天不见明军动静,终于失去耐心,开始攻打抚宁。 抚宁守军多是新兵,当然没有京师守军那样恐怖的战斗力。史可法能做到的就只有亲冒矢石,在一线指挥守城作战,危急时还亲自开弓放箭。在他的感召下,抚宁守军连续击退三次清军的进攻。当然,这主要是因为阿敏手下没多少汉军旗,也就是没那么多炮灰可以用,自然不愿意在攻坚战中损失太大,他始终还是准备与山海关的明军大战一场。 饶是如此,抚宁守军还是伤亡过半,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内阁刚刚接到李定国的捷报,就开始紧急商议如何收复那三座城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把抚宁救下来,否则以抚宁的抵抗激烈程度,城破之后,清军必然屠城。 这几天一直驻扎在京师城外的宣府巡抚、天雄军主帅卢象升,也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清军刚刚撤围退走,他就率领五千天雄军转到东面的太平门外,只等朝廷下令,便立即追击清军。 可是连等数天,朝廷也没有任何谕令,只是每日派人劳军。天雄军在京西北一带连续转战十几天,早累得人困马乏,如今得到充足的粮饷,每顿还有肉吃,自是士气大振。 卢象升却根本吃不下去,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追击清军,不能让这班魔鬼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之后,还如此优哉游哉地退回老巢去。为此他每天都写好几道奏疏,让劳军的官员带回城中呈交朝廷,却全都石沉大海。朝廷没有谕令,卢象升当然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度日如年地在城外等待。 今天京师戒严解除,百姓蜂拥而出,卢象升便命天雄军稍稍移营,让开正面官道。刚刚重新扎住营盘,中军官杨陆凯来报:又有官员前来劳军。 卢象升忙抢步迎出,他倒不关心朝廷给天雄军什么犒赏,只希望朝廷能尽快下旨让他起兵。 到得帐外,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的兵部官员已对他大礼参拜道:“下官李思红,参见巡抚大人!” 卢象升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而且又高又细,倒似女声。他不觉有些诧异,心道皇帝不是废除宦官制度了么,怎么竟有宦官担任朝廷命官? 待此人抬起头来,卢象升却发现,哪里是什么宦官,分明是一位容貌俊俏的女子! 卢象升刚一愣神,那女子却对他嫣然一笑道:“巡抚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女子了么?” 第1086章 兄弟重逢(二更) 面对已经改名为李思红的红娘子,卢象升先是一怔,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你不是我尤贤弟的侍女么?你怎么会在京师为官?尤贤弟又在哪里?” “巡抚大人好记性,连小女子这等普通人,只数面之缘也能记得。”红娘子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巡抚大人稍后便知。下官此来特为传旨,宣府巡抚卢象升接旨!” 卢象升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红娘子,但一听有旨意,忙压下满腹疑问,撩衣服就要跪倒。 红娘子忙轻轻一搀他道:“陛下特意吩咐,卢象升接旨不用跪接。” “这…?”卢象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垂手肃容听旨,心道也许是要派自己去抚宁作战了。 却听红娘子宣道:“着卢象升进宫陛见,钦此!” 卢象升谢恩领旨,虽然更加疑惑,但同时也颇为感动。他在数月之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大名府知府,官品不过正五品;皇帝却让他直接升任宣府巡抚,不但官品连升多级,宣府巡抚更是直接负责九边之一,位高权重。皇帝能把这么重要的位子交给他来坐,卢象升自是感恩不尽。 但是因上任之际宣府形势紧迫,卢象升并未进京,而是直接赶赴宣府赴任,所以没有机会见到皇帝。如今皇帝终于亲自召见,他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忙随着红娘子进城。 入城以后,见城内秩序井然,今天才刚解除戒严,便有些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卢象升在感慨万分的同时,也暗暗佩服当今天子虽然即位时非常年轻,却既有魄力又有手腕。 别的不说,京师卢象升是来过的,别看是帝都,却是脏乱差的典型,路上随处可见人和动物的粪便。如今却是面貌一新,别看被围困了这么久,路上别说粪便,就连杂物都很少见到,还不时有及时清扫洒水。 卢象升一路暗暗称奇,从太平门进了外城之后,又从朝阳门进入内城,再经东安门进入皇城,最后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他原以为皇帝会在乾清宫,红娘子却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绕到乾清宫以西的一座宫门前,对他微微一笑道:“巡抚大人,万岁正在里面候着,您自己进去吧。” 卢象升便迈步进院,在门口值守的女官见了他也喜道:“卢大人可来了,万岁都快等不及了,非要出城去看您呢!” 卢象升登时心情一阵紧张,毕竟这是要面君啊。他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声如洪钟地禀道:“臣宣府巡抚卢象升奉旨觐见!” 须臾里面叫进,卢象升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刚进院子,他突然发现院子里拴着一匹马,通体深紫,鬃毛乌黑,四只马蹄白如霜雪。一见卢象升进来,这匹马立即兴奋地引颈长嘶一声,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主人,终于又见到你啦! 卢象升更是大惊失色道:“这…此马不是我赠给尤贤弟的五明骥么?它怎么会在宫中?” 红娘子则忍笑道:“大人请先见驾,然后自然就知道了。” 卢象升当然不敢怠慢,抢步来到正殿之前,双膝跪倒,行三跪九叩之礼,口中高呼道:“卢象升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刚行完礼,却见一名身着龙袍的青年已经站在他前面,想必就是当今天子了。这个时代臣子拜见君王,是不能用眼睛直视皇帝的,否则便是失仪。卢象升赶紧以头触地,却听年轻的皇帝笑道:“卢爱卿进殿叙话,你们都不要进来,我们君臣商议些机密大事。” 卢象升只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当然君前他哪敢造次,只得低着头跟着皇帝进了正殿,后面的女官随即把殿门关上。 门刚一关,皇帝便兴奋地道:“卢爱卿,你看看朕是谁?” 卢象升闻言有些莫名其妙,心想皇帝自然就是皇帝,还能是谁?但他也不敢胡说,只得恭谨地回道:“臣何敢直视陛下。” “嗨!”皇帝却有些着急地跺脚道,“让你看你就看嘛!” 卢象升只得抬头,与皇帝四目相对。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身躯猛地一颤,脱口而出道:“尤贤弟?!” “正是小弟!”皇帝立即热情地过来拥抱卢象升,“大哥,一晃两年不见,可想死小弟了!” 卢象升也是个聪明人,再联想到红娘子和院子中的五明骥,终于恍然大悟。他当即吓出一头冷汗,噗通一声给朱由检跪倒连连叩头道:“臣不识天颜,唐突陛下,罪该万死!” 朱由检则红着眼圈把卢象升搀起来道:“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朕是君,卢爱卿是臣;但是现在并无旁人,你我二人是立过盟誓的八拜之交,这辈子都不会改,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大哥!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说着朱由检便要给卢象升行礼,卢象升哪能承受得起,赶忙搀住朱由检。这位铁打的硬汉,面对凶悍的满清八旗,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如今面对朱由检,却是百感交集,不禁泪雨滂沱! 故人重逢,朱由检也是悲喜交加,忙拭去泪水,强拉着卢象升一同坐下,才向他解释了当时自己为什么要隐去身份去登州,又再次向卢象升致歉,因为在八拜结交之时没说实话,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 卢象升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忙起身道:“陛下,臣当时确实不知您的身份,否则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怎么能叫大逆不道呢。”朱由检笑着把卢象升重新摁坐下道,“当时朕还只是秦王,并不是君,与卢大哥结拜也不能算是不合礼法。既已盟誓,岂可说话不算。大哥且放宽心,当着别人,朕和你还是君臣关系,朕只把你这个大哥装在心里,不会让你感到别扭。” 卢象升这才稍稍释然,又猛然醒悟道:“当时陪在陛下身边的还有两位女子,陛下要去登州迎娶的,应该就是令妃娘娘吧?” 朱由检的神色立即转为凄然道:“正是。如今美凤刚刚产子,还做了手术元气大伤,因此不能出来给大哥见礼了。至于贞妍…” 说到这里,朱由检突然哽住,已是潸然泪下。 第1087章 断其一指(一更) 朱由检与卢象升结义兄弟相见,然而物是人非,李贞妍芳魂已逝,怎能不让人唏嘘。见朱由检哭得伤心,卢象升只得解劝道:“死者长已矣,陛下身负江山社稷,还应善抱龙体,不宜过度悲伤,否则翁主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朱由检这才止住悲声,叹了口气道:“兄长说的是,人还是应该向前看。兄长可知朕召见你,除了叙兄弟之情外,还有什么大事?” 卢象升忙慨然应道:“陛下,鞑虏虽然大部退出关外,但镶白旗仍盘踞于永平等地,截断京师与山海关的联系,犹如钉入我大明边境的一颗钉子,不可不早除之。臣虽不才,愿领麾下五千将士星夜驰援抚宁,若不能收复失地,将阿敏逐出关外,宁肯战死沙场!” 朱由检却笑着摇摇头道:“兄长,你若是不请战,朕还有可能派你去。听你这么一说,朕可就不敢了。” 卢象升诧异道:“却是为何?” “你我有兄弟之情,朕对你说话也不必客套。”朱由检认真地道,“兄长勇则勇矣,但你认为天雄军只凭拳拳爱国之情,就能和八旗铁骑正面对抗么?” 卢象升一怔道:“陛下,天雄军虽然只有五千人,在兵力上确实不如镶白旗,但土木堡一役大破正红旗,将士们已经对和鞑虏作战信心大增,正宜乘胜追击…” 朱由检却摇头道:“兄长熟读兵法,岂不知《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此次京师保卫战,除了天雄军以外,郝永忠、李来亨、李定国等部也均有胜绩,但均是出奇制胜,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堂堂正正地与满清八旗野战,仍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出奇制胜是需要条件的,一方面鞑子铩羽之后,必会警惕性大增,我们再用计策很难奏效;另一方面,此次是我们要主动进攻,免不了与鞑子正面作战。兄长只凭勇气出征,那可就危险了。” 一番话说得卢象升心悦诚服,赶紧垂首道:“陛下责得是!看来陛下早有安排?” “没错。”朱由检点点头道,“‘皇上不急太监急’这只老狐狸把阿敏留在关内,一方面是为着下次入寇方便,另一方面,据朕所知,满清贵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他如此安排,很有些要坑阿敏的意味。既然鞑子都舍得,朕也只好成全他们。朕比兄长的胃口要大一些,兄长只想着把鞑子赶出关外就行了,朕可是想把镶白旗彻底歼灭。老人家教导我们: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老人家?是哪位老人家?”卢象升满头雾水地问道,“不过说得确实有道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臣愈想愈感敬服!”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走嘴了,只得尴尬地笑道:“那什么,此语为一本古籍所载,朕为藩王时曾经看过,但不幸遗失了。先不说这个了,朕已传下密诏,令山海关边军集结重兵迫近抚宁,但不得与鞑子接战,吸引鞑子的注意力;李定国部切断鞑子退兵的路线;郝永忠、李来亨部现在已经开拔,准备伺机收复永平、迁安、滦州三城。到那时候,三路人马就给阿敏来个瓮中捉鳖,凭借优势兵力把鞑子一口吃掉。” 卢象升赶紧奏道:“陛下,臣亦愿往!” “兄长就别去了。”朱由检却摇头道,“这些兵力已经足够了,而且天雄军连日征战,已经非常疲劳,也需要暂时休整一下。” “陛下,可是其他各部明军也同样疲劳呀!”卢象升不禁急道,“尤其是李来亨、李定国二部,更是跋涉数千里才到此,李定国还身患疟疾,他们都不休整,臣岂敢以辛劳避战?” 朱由检却笑着摇摇头,并不答话。卢象升见皇帝如此笃定,不禁有些泄气,以低沉的声音奏道:“既然陛下不让臣去和鞑虏作战,臣想回籍守制…” “这一条朕也不准。”朱由检动情地道,“朕也听说兄长父亲病故,兄长以国事为重,缠着孝带上阵杀敌,实在令朕感动和惭愧。但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兄长是朕的左膀右臂,现在正有一件大事,非得兄长去做不可。朕只好让你夺情起复,还望兄长不要怪朕。” 卢象升这才明白皇帝早给自己安排了差事,心中登时释然,哽咽着大声禀道:“只要陛下有用臣处,臣万死且不辞!却不知陛下要臣做什么?” “朕要让兄长去替换洪承畴。”朱由检的神色转为冷峻,“洪承畴在陕西期间,对流贼作战屡有胜绩,还招降了高杰,确实为朝廷立下大功。但自从与‘闯王’高迎祥等流贼在湖北一带对峙,至今已经快一年了,却不见有什么捷报,朕心里实在很不踏实。 “兄长也多次与流贼作战,熟悉流贼的特点。所以在明天的朝会上,朕就要任命兄长为新一任三边总督,接替洪承畴。但你不必到陕西就任,直接去襄阳军中接管就行。至于洪承畴,朕要把他调回京师…” 卢象升见朱由检陷入沉思,隐约猜出皇帝可能是对洪承畴不大放心,便赶紧奏道:“既如此,臣马上回营准备,明天圣旨一下,臣立即南下去襄阳。” “不不不,不必急于一时。”朱由检双眉紧锁道,“朕总觉得,兄长此行可能不会太顺利。而且兄长也不要小瞧了高迎祥,听说他现在已有铁骑数万,天雄军虽勇,毕竟只有五千人。朕还要给你找个帮手,所以你必须等上十几天。” 卢象升愕然道:“为何要等那么长时间?” “因为他现在还在山海关。”朱由检缓缓地道,“听说洪承畴现在倚重两人,一个是降将高杰,另一个就是祖宽。祖宽麾下有五百关宁铁骑,为人骄横跋扈,难以节制。关宁铁骑是…朝廷的重器,岂能成为他个人的私兵。所以朕要把曹文诏调到兄长帐下,曹文诏本来就是关宁铁骑的将领,也只有他能用好这支精兵。好了兄长,朕今天刚回到宫中,事情多如牛毛,今天只好不留兄长了。待明日朝会后,得暇再把盏尽欢!” 第1088章 如此朝会(二更) 第二天的早朝,朱由检破天荒地去晚了。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京师戒严一个月,他也在天坛祈年殿呆了一个月,更兼昼夜督战,连个澡都没洗过,早累得筋疲力尽。见过卢象升后,他先去看望了仍在静养的令妃戚美凤,然后又到坤宁宫,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小皇子朱慈照。 抱着粉嫩嘟嘟、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朱由检不禁感慨万分。为了保护千千万万这样的孩子,大明从官军到百姓已经牺牲了不下百万人,然而满清仍在肆虐,自己这个皇帝任重道远。 皇后蕊儿则生怕朱由检累着,体贴地让宫女把孩子抱走。朱由检狼吞虎咽吃罢晚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往床上一躺,连五秒钟都没到就睡死过去。第二天若不是蕊儿叫他,朱由检还没准睡到什么时辰呢。 朱由检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来坤宁宫,本应好好抚慰蕊儿一番,结果光顾着睡大觉,不免冷落了佳人,只得不好意思地笑道:“唉,你看我这…要不晚点再上朝?” 蕊儿却满脸娇羞地道:“万岁勿要取笑,还应以国事为重。” “那我今晚再来吧!” “那怎么行。”蕊儿温存地道,“按照后宫的规矩,万岁今晚该去玉怜姐姐那,蕊儿有慈照做伴就好了。” “这段时间后宫千斤重担全压在你身上,还要帮美凤带孩子,真是辛苦了!”朱由检动情地道,“你放心,朕今后卖卖力气,一定要让你怀上!” 说着他就凑上去亲吻蕊儿,正巧这时伊伊进来伺候,登时臊了个大红脸。蕊儿也赶紧推开朱由检,含羞嗔道:“万岁还不快去上朝,大臣们都快等急了!” 朱由检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坤宁宫,不时回味着蕊儿那艳赛桃花的美貌和温润诱人的娇躯,又想起还未满月的儿子,更加下定决心:哪怕只是为了她们,也一定要当好这个皇帝,决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不过一进乾清宫,气氛就为之一变。在京师被围这段时间,朱由检驻陛天坛,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城上,一次朝也没上过。除了每天见见阁臣之外,其他大臣他一律不见。至于多如牛毛的奏折,只要不是与战局有关的,绝大部分都被他留中,因为事有轻重缓急,他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抗击满清中去。 现在满清退兵了,这些积压的奏折有些就不得不处理了。而且很多人也是憋了一肚子话要对皇帝说,朱由检身为皇帝,也就不得不面对这个国家所有棘手的、别人无法解决的问题,谁让他是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最终负责人呢。 果不其然,刚刚见礼完毕,朱由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户科给事中韩一良参劾首辅韩爌,说他在戒严期间装病,不出府理事,尸位素餐,实属可恶,应立即罢黜。 朱由检只得向群臣解释,韩爌是奉旨装死以麻痹清军。虽然没起到多大作用,但不出府门确实是自己的旨意,不干韩爌的事。 紧接着又有陕西道御史高赉明参奏兵部尚书袁可立,指责兵部对此次满清入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袁可立做为兵部尚书难辞其咎,必须交部严处。 朱由检听着已经不大舒服,因为只有他才清楚,皇太极是一定要率兵入关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别说是袁可立,就是换了玉皇大帝来,鞑子照样会南侵。而朝廷兵力、粮饷捉襟见肘,兵部本来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很多军事部署都是自己直接决定的,现在追究责任打袁可立的板子,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况且在朱由检看来,此次明军破坏了清军的战略意图,应该算是取得了战役的胜利,根本就没有处置袁可立的理由。 但是高赉明所言,乍听起来又不无道理。他说的数十府县被攻破焚毁,百姓流离失所等事也都是事实,对整个国家来说,这确实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被入侵事件。很多大臣也根本不理解朝廷的军事部署,纷纷附和高赉明,指责兵部逡巡避战。 袁可立也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本来自己衣不解带守了半个多月的城,力保京师无恙;这些御史言官打仗的时候在城里缩着什么事也不干,现在仗打完了,居然第一件事就是来参劾自己,登时大怒,怒气冲冲地奏道:“既然臣被说得如此不堪,请陛下重加惩处!” 朱由检只得劝解道:“袁尚书所请不允。尚书大人亲冒矢石守城半月,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满清兵锋甚锐,换谁也未必能挡住。此时互相指责、追究责任并非急务,研究下一步如何破敌才是正题,高御史所奏亦不允。” 按说朱由检已经比较明确地表了态,这些御史言官也该有所收敛了。阁臣中的李标、钱龙锡等人,便用眼神向言官中的东林党人示意,让他们不要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以免触怒皇帝。 可是一方面朝臣中并非都是东林党,另一方面,东林党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党派,而只是个松散的政治联盟,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因此即使是东林党人,如有不同政见,也不会在乎钱龙锡这样的领袖,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像韩爌、钱龙锡这样位高权重的东林大臣,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因此言官们根本不在乎阁臣的暗示,仍然不停地出班参劾。朱由检耐着性子应付了两个,心想再这么下去就别干正事了,于是立即打断他们,宣布打算让卢象升取代洪承畴出任三边总督,继续清剿流贼,让大臣们发表意见。 本来朱由检觉得卢象升在京师保卫战中战功赫赫,这个任命应该不会有太大异议。没想到话音刚落,就有一名言官高声叫道:“陛下,万万不可!卢象升劣迹斑斑,正该锁拿进京,交部严处,怎能继续升迁?” 朱由检见发言者是工科给事中王都,便皱眉问道:“卢象升有何劣迹?” 王都把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道:“现有前朝阁臣郭之琮的举发信在此,告卢象升临阵脱逃,致使涿鹿镇失陷!” 第1089章 科道官员(一更) 朱由检刚想任命卢象升为三边总督,就有工科给事中王都来搅局,不由得心头起火。 本来包括涿鹿镇在内的很多府县,是朱由检决定放弃,并命卢象升监督当地百姓撤离的。但是郭之琮鼠目寸光,舍不得自己的田产财帛,就是不肯撤,卢象升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动粗,最后还是听了李定国的主意,诈称清军攻城,才把郭之琮哄骗了出来。好在撤退还算及时,否则镶红旗主力围上来,不但涿鹿镇终将不保,朱由检的全盘计划也都会被破坏。 这件事卢象升和李定国都用飞鸽传书向朱由检报告过,朱由检也觉得这么做有些欠妥。不过他认为欠妥之处在于,卢象升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管他是前朝阁老还是勋臣贵戚,卢象升做为宣府巡抚,又是奉旨行事,何必给他们面子。这些人仗着自己身份显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该好好治治。 因此朱由检也没耐性听王都念郭之琮的举发信,当即打断他道:“卢象升督促涿鹿百姓转移至宣府,是奉旨行事,何错之有?” 王都却把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道:“陛下,臣以为不然。若鞑虏大兵压境,敌强我弱,守城不住,卢象升奉旨撤退还说得过去。可当时明明鞑虏只是一支偏师骚扰,卢象升兵力完全可与敌军抗衡,甚至可以调动宣府人马过来将敌军歼灭,却只知一味避战,还用陛下圣谕做为自己逃跑的挡箭牌,实属可恨!想郭之琮为致仕之臣,又是老迈年高,尚不肯轻弃祖宗之地,卢象升身为宣府巡抚,兵权在握,却不敢与鞑虏一战,这样人如何能升迁?惟陛下明察之!” 这就纯属强词夺理了。王都根本不管卢象升后面的辉煌战绩,只抓住撤守涿鹿这一点翻来覆去地批驳,而且完全就是拿着不是当理说。然而更让朱由检感到气愤的是,他这么一说,竟有不少朝臣纷纷附和。王都见状更加得意,左右顾盼,旁若无人,那劲头真与前世的“公知”、“大v”有得一拼。 可是还没等朱由检反驳王都,刚才参劾袁可立的高赉明又出班奏道:“臣亦以为参卢象升极当。另外,陛下日讲时曾说过‘祖宗之地,寸土不让’,可此次鞑虏犯境,所过之处官军望风披靡,数十府县因此沦陷。是鞑虏不可战么?那为什么鞑虏连日攻京师不下?这还是统兵将领畏敌之故!陛下若不重重惩处,甚至杀一儆百,如何能让官军畏惧朝廷法令,如何能安抚天下百姓?” 他这么一说,又有不少御史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至此朱由检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他们参卢象升,其实就是在参袁可立;而参袁可立,其实就是在参自己!说白了,他们对自己的整体部署从根上就想全盘否定! 这下朱由检可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在历史上,明末就有这么一帮官员,专会整日空谈,谁出风头就参谁,参完卢象升参孙传庭,参完孙传庭参杨嗣昌,等把这些人都参倒、参死了,大明也就离亡国不远了。 现在真正主政的是朱由检自己,所以这些人又把矛头对准了朱由检。他们虽然不敢明着指摘皇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是皇帝的一切决策全都不对。但是要问他们对时局有什么高见,他们却一句也说不上来。换句话说,他们纯粹就是为反对而反对,他们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政见,有的只是争权夺利的野心。 朱由检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言官,不但早就想找机会打压一下里面的个人,更想从整体上削弱他们的话语权。但是明朝的政治制度相当特殊,言官在朝廷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由于涉及“祖制”,朱由检一时还未敢轻动。 自洪武年间开始,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大对百官的监察力度,改元代的“御史台”为“都察院”,级别与六部并列。但由于都察院可以监督六部官员,实则是凌驾于六部之上。其官制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正三品;左右佥都御史各一人,正四品。其下又有十三道御史一百一十人,正七品,分区域监察全国各地官员,故又称“巡按御史”。 除了御史之外,六部中也有类似职能的官员,那就是六科给事中。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六科分别对应六部,其中都给事中为正七品,给事中为从七品。 六科给事中与十三道御史,合称“科道”。别看这些人官品不高,但权力极大,任何朝政均可插手,就连内阁也不放在眼里。而且他们有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像非洲草原上的鬣狗一样,是集体行动的。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参劾,其他人立即群起而攻之,不把要参的对象参倒,他们决不罢休。通过这种方式,科道官员控制了朝堂上的舆论,进而影响朝廷的一切决策。 本来朱元璋赋予科道官员如此大的权力,是为了让他们制衡权臣,避免大臣与皇帝争权。孰料科道官员因此上位,比那些实际办事的官员地位更高。从洪武朝以后,朝中重臣绝大多数都是科道官员出身,若是没当过御史、给事中,压根就别想入阁拜相。时间久了,科道官员渐渐也形成一个小集团,现在集体参劾卢象升即是明证。 过去朱由检对言官的奏章,看不顺眼的往往是留中,置之不理。可今天不同,王都、高赉明等人是在朝堂上发难,公然挑战自己的战略决策。如果不把他们嚣张的气焰打下去,皇帝的权威何在?日后的一系列重大改革,还怎么推行下去? 正当朱由检快要忍无可忍之时,又有言官不知趣地参劾孙承宗放弃通州,致使通州五十万石粮食落入敌手,城池还被鞑虏焚毁。 至此朱由检终于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道:“尔等所言皆出自朕意,你们是要公然抗旨么?” 第1090章 三不及五不自知 朱由检在朝会上勃然震怒,把御案拍得啪啪响道:“王都、高赉明!你们参卢象升、袁可立、孙承宗是假,参朕是真!京师保卫战的整体部署是朕做出的,你们反对亦可,为何事先不说,现在仗打完了才说?城池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也不假,但总比让鞑子把他们杀了或掳走好吧?难道你们是言官,就可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可以在君前强词夺理,毁谤有功之臣么?锦衣卫!” 朱由检“锦衣卫”三个字一出口,王都和高赉明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其他言官也浑身一凛。谁不知道皇帝叫锦衣卫,就是要拿人并打入诏狱? 这时阁臣钱龙锡忙出班奏道:“陛下且请息怒。王都、高赉明二人之参劾,臣亦不以为然。然我朝祖制,言官只要是在朝堂之上公议参劾,不论对错,其本人无罪。二人只是出言不谨,并非存诋毁陛下之意,陛下稍责之即可,无须动用锦衣卫。” 韩爌等阁臣也纷纷为二人求情,就连孙承宗和袁可立都觉得朱由检有些小题大做,劝他不要降罪于二人。 朱由检见众人都不赞成自己处置言官,也只得压下心头怒火,心想看来现在改革言官制度,时机还不成熟,还得讲究点策略才行。沉吟片刻他才道:“既然诸臣求情,姑且恕你们这一次!” 这时到了朝会中间的休息时间,朱由检自从起床,到现在水米未进,也确实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便至后殿垫了几块点心,然后又匆匆升座。刚才让言官们搅和了半天,卢象升的任命还没搞定,朱由检还得继续努力。 有了王都和高赉明的前车之鉴,这次反对的声音小了很多,最重要的是阁臣都同意卢象升出任三边总督。朱由检大喜,便命内阁当廷票拟,办完一件事是一件事。 就在内阁票拟的这么一小会儿,又有一名官员出班跪倒奏道:“臣陕西道御史陕嗣宗有疏奏请陛下御览!” 见又是一名言官,朱由检不由得一阵厌恶,耐着性子问道:“所奏何事?” 陕嗣宗立即朗声奏道:“臣斗胆进言陛下,陛下有三不可及,五不自知!” 朱由检一听,这又不是针对具体的事了,而是直接指责自己在性格上的毛病。刚才王都和高赉明已经差点下狱,这个陕嗣宗却“顶风作案”,可见其人还真有胆色。 朱由检对有胆色的人,不管他是什么政见观点,在人品上还是佩服的,因此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地问道:“那你就说说看,朕有哪三不可及、五不自知?” 陕嗣宗便侃侃而言道:“从来帝王好学者不少。我皇上以天睿聪明,时亲讲幄,博综经史,圣虑深远。批阅章疏,新说佳句泉涌风生,口授而笔记者,臣下应接不暇,此一不可及也。” 他这番话虽然咬文嚼字,朱由检也听明白了,这是夸自己不但好学,而且经常能一句话说到点子上,还说得特别有水平。这也算是拍马屁了,因为朱由检自己当然知道,他好学不假,但学习的主要内容可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当代的先进科技、军事著作等等。至于“泉涌风生”,那就更惭愧了,他剽窃前世的名言可不是一句两句了,老人家的理论都快让他全搬过来了。 “从来帝王以溺情者多,”陕嗣宗接着道,“我皇上以少年天子,锐意历服,声色不染,停选秀女;货利不求,帑藏频发。此二不可及也。” 这是说朱由检不好女色,不贪财。这马屁拍得就有点露骨了,食色性也,男人哪有不好色的,朱由检也是如此。但是他好得有节制,因为从皇后到几位妃子,都已是国色天香,能享齐人之福,对朱由检这个从前世穿越而来的人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真要选个几千秀女随意临幸,一方面不符合他的观念,另一方面他这小身板也受不了。 尤其是说朱由检不贪财,其实朱由检比任何皇帝都更重视经济,否则也不会让骊妃朱存棋亲自挂帅五洲商社,只不过陕嗣宗不知道内情而已。包括开办银行、发行国债,哪一项改革不和钱密切相关?不过陕嗣宗说他“帑藏频发”这倒是真的,钱能生钱,朱由检当然不会让银子在内库里躺着长毛。 陕嗣宗接着道:“从来帝王大多侈糜,我皇上以溥海富有,刻厉节约,瀚衣菲食,云构不烦于土木,三大殿至今尚未修缮完工;情思不及于花鸟,每日只是殚精竭虑处理朝政。此三不可及也。” 这一点倒不是拍马屁,朱由检确实是很节俭的。一方面,他是从一个前世的普通大学生穿越到此的,本来也没养成那些奢侈的习惯;另一方面,现在是百事待举,一文钱朱由检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有心思玩什么奢侈? 这三不可及都是恭维皇帝的,虽然朱由检明知如此,听了心里还是觉得舒坦了不少。不管自己的决策官员们是否支持,但朱由检对江山社稷的重视和对朝政的努力,大臣们还是看在眼里,这一点让朱由检感觉很欣慰。 说完了三不可及,陕嗣宗话锋一转继续道:“然则陛下批答不辍,顾问日勤,只闻阁臣屡改票拟以从上,未闻皇上以一霁颜以从下。既令臣下敷陈意见,又使臣下凛凛虞救过不及,谁还敢畅所欲言?臣恐陛下渐近于予圣而不自知。 “今陛下一概疑云,以慷慨进言者为专擅,以一言偶误者为不敬,以修正意见者为肆欺变幻。臣恐日涉于猜疑而不自知。 “今皇上于二三大臣,呼之而前,惟恐不速,备加谴叱,敬大臣之心何在?臣恐日习于尊倨而不自知。 “天下积弊废弛,朝政犹如重病之余,元气大伤,须逐件整理,非可旦夕责效。稍无成效,便独自焦劳,无异于委辔而冀马驰,放舵而责舟转,势必愈襙愈急。臣恐渐流于急躁而不自知。 “今皇上聪颖太高,英爽时溢,不患不明察,患有小人趁明察而花言巧语中伤善类;不换不振刷,患有人借振刷而小忠小信希市主恩;不患不惩贪诈,患有人借贪诈而捕影含沙阴肆如簧。臣恐日趋于纷苛而不自知!” 第1091章 矫枉必须过正(一更) 陕西道御史陕嗣宗以“三不可及、五不自知”规劝朱由检,把朱由检气得手脚冰凉,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陕嗣宗洋洋洒洒说了这一大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朱由检刚愎自用,剥夺了本属于官员集团的权力,而且强推改革。这可不是就某一人、某一事与皇帝商榷,而是对他整个治国理念的全盘否定,目的则是要朱由检交出一部分权力,重新恢复官员集团的权威。如果朱由检稍有退让,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就会化为乌有,大明帝国就会重新走上老路。 但是朱由检想惩处陕嗣宗,却又缺乏合适的理由。因为陕嗣宗是言官,言官的职责就是参劾谏劝,按祖制,朱由检还真不能把他如何,顶多是申斥一顿,乃至罢官了事。朱由检也很清楚,陕嗣宗可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是一个庞大的官员集团,今天处置了陕嗣宗,明天还会有其他人冒出来,继续对自己的各种改革措施掣肘。 就在他正冥思苦想如何驳斥陕嗣宗、把这股妖风打压下去的时候,忽有一人出班大声奏道:“陛下,臣以为陕嗣宗所奏荒诞不经,其以一小小御史臆测管窥,何知陛下之高屋建瓴。且其言语之间含沙射影,似有所指。既有所指,朝堂之上、君父之前,又何妨明言!陕嗣宗,你倒是说说看,你说的小人趁陛下明察而花言巧语中伤善类、借贪诈而捕影含沙阴肆如簧,所指到底是何人?” 朱由检一看此人,心中不禁暗笑。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入阁的温体仁。 这温体仁心机深重,对权力极度渴望,因为参劾钱谦益一案,与东林党人结下了梁子。而现在朝廷里有话语权的是东林党,阁臣中一半大臣都是东林系,科道官员里东林党更占到绝大多数,因此温体仁虽然入阁,却仍是形单影只,颇受孤立。 而且温体仁也不像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徐光启等人,这几位虽然也不是东林党,但各司其职,业务能力强,再加上德高望重,东林党人想打压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温体仁则不然,他除了善于察言观色,捉摸朱由检的心思以外,治国理政的真本事却是一点没有,因此很多官员都瞧不起他,只有周延儒与他惺惺相惜。 按理说,温体仁属于典型的“小人”,而东林党人大部分算得上是“君子”。但现在不是“亲君子远小人”的时候,因为朱由检非常清楚,东林党这帮正人君子都是代表大地主的利益,在国家陷入危难的时候,他们不但不能正视危机,反而目光短浅地死命维护地主阶级的利益,导致朝廷要兵没兵、要饷没饷,终至亡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明一亡,这帮正人君子要么死节,要么不仕,可是对国家和民族又有何益? 历史的前车之鉴在这摆着,朱由检当然不会重走老路。所以在有些时候,他宁肯用温体仁这样的小人,借温体仁去打压东林党,而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的政令能顺利推行下去。 当然,像温体仁这样的人一旦掌权,肯定会扶植自己的党羽,组成一个新的集团来维护既得利益,同样会给国家带来危害。不过两害相权择其轻,现在朱由检还是要利用温体仁,先把目前这股直接针对自己的妖风打下去再说。 所以朱由检也顺着温体仁的发言追问道:“对呀,陕嗣宗,你若有所指,在君前何不明言是谁?” 陕嗣宗却一时语塞。其实他确实是有所指的,指的就是温体仁和周延儒。但是现在温体仁率先发难,自己再说人家,就有反咬一口的嫌疑。况且温体仁和周延儒也是阁臣,又都是有手段的人,陕嗣宗也不想当廷撕破脸皮。 温体仁见陕嗣宗张口结舌,便冷笑一声道:“陛下虚怀若谷,本乐听诤言。但陕嗣宗所言迂腐至极,全不晓国势人情。阉党窃据权柄多年,百度废弛,此时不矫枉振颓,太平何日可望?陛下改票折衷商榷,正是务求至当之举,我等阁臣尚且凛遵,尔是何人,竟于朝堂之上公然指摘?臣工奏事不当、办事不利,陛下正该呵斥,难道你做错了,陛下还要宽慰你不成?至于所谓小人等语,更是妄加揣测,真正小人才有此番心思也!” 温体仁这番话甚是厉害,句句击中陕嗣宗言语中的漏洞。尤其是说陕嗣宗不晓国势人情,朱由检也颇有共鸣,点点头道:“温卿所言有理,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其实这句话也是老人家的名言,朱由检深以为然。因为但凡是旧势力、旧习惯,都有强大的惯性,犹如一根弯曲的竹竿,你把它掰直了,一松手,它仍然会变回原来弯曲的程度。要想让它直,就必须掰弯到另外一侧,破坏它对原来弯曲的记忆。 现在的局面也是如此。过去皇帝是什么也不管,几乎把所有权力都放给官员集团和宦官集团,自己只要不丢皇位就行。现在朱由检想挽救大明,就必须把所有大权全部抓在自己手中,这就是矫枉过正。其实这样朱由检自己何尝不累得要死,可是把权力交给别人,他哪能放心! 见皇帝明显支持温体仁,陕嗣宗固然不服,其他言官也不买温体仁的帐,眼看朝堂上又要爆发一场论战。朱由检一想,这场斗争可不是那么快就能见分晓的,火烧眉毛先顾眼前,还是把几件大事先安排了再说。 因此他便对陕嗣宗道:“你是言官,参奏是你职责所在,而且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希望朕能把国家治理得更好。但是朕的难处,你不可能知道,所奏以偏概全,确实迂腐。念在你一片忠心,直言讽谏,朕不怪你,退下吧。” 紧接着朱由检不再给群臣说话的机会,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眼下鞑子还盘踞在关内,事有轻重缓急,任命卢象升的票拟好了朕马上用印,另外阁臣和户部、兵部相关人等至养心殿继续议事,其他事容后再议。退朝!” 第1092章 艰难善后(二更) 朱由检及时中止朝会,避免了一场没完没了的争吵。接下来他移驾养心殿,只传召阁臣和户部、兵部官员议事,巧妙地把科道官员排除在外,也总算是能商议一些具体的部署了。 除了正式任命卢象升为三边总督外,眼下还有几件大事要做。第一件事自然是解救抚宁,收复永平、迁安、滦州三地。其实朱由检已经做出部署,郝永忠和李来亨早已在赶赴蓟州的路上了,现在只不过走一道正式程序而已。 除了郝永忠和李来亨以外,这次朱由检终于提出,要让山海关边军主动出击,先解救抚宁之围。 之前在京师保卫战的时候,很多大臣极力主张山海关边军来京师勤王,但是朱由检没有同意。现在朱由检要用山海关边军了,又有大臣出言反对,认为镶白旗兵力较少,不会在关内久留,不如各自坚守。清军攻城不下,自然会撤走,若出城作战,反而要冒风险。而且大军一动,少不得要出粮出饷。虽然户部卖国债得了一千万两银子,但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能省还是要省。 朱由检听了不禁心中暗笑,心想这帮人之所以前后态度截然相反,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们只是怕京师被攻破。现在京师安全了,他们也就无所谓了,清军蹂躏百姓,竟似毫无关系! 好在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三位老臣坚决反对这种论调,一再强调京师和山海关之间必须畅通无阻,绝不容许满清军队在这里落地生根。温体仁和周延儒自然也顺着朱由检的意思说,其他阁臣中也有一直主战的,因此调动山海关边军这一条总算是得到通过。 在具体的军事部署上,孙承宗主动请缨督师此战,朱由检也欣然诏准。因为孙承宗多次督师,他的威望足以降住祖大寿等山海关将领,而高第守城则可,让他出城指挥战斗,恐怕还是不行。 在兵力方面,阿敏的镶白旗加上少量的蒙古八旗和汉军旗,兵力约在二万左右。明军则有郝永忠一万五千、李来亨和李定国各四千。山海关方面,孙承宗建议调动满桂和何可纲各一万兵力,步骑各半,祖大寿等将领则仍守城。 朱由检也很赞同这个布置,因为这几支人马兵力合计已达到四万多,是清军的两倍。而且这几员大将都是能征善战之辈,阿敏想各个击破可没那么容易。他只补充了一条,那就是让曹文诏率领剩余的关宁铁骑一同出战,等此间作战一结束,就立即赶赴京师与卢象升会合南下。 这些军事部署还算顺利,因为通过京师保卫战一役,所有大臣都领略了朱由检的军事指挥水平,他们自己则对军事一窍不通,想反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议完军事,就轮到第二件大事,也就是善后。此次清军入关,攻破焚毁府县数十座,上百万百姓被迫撤退,流离失所。现在清军退走了,如何让难民返乡、如何赈济百姓,乃至重建家园,自然变成了非常紧迫的大问题。 朱由检首先表态:这次放弃府县、撤退百姓的决策是朝廷做出的,更准确一点说是自己做出的,所以朝廷和自己对此事责无旁贷,必须赔偿老百姓的一切损失。 在具体安排上,首先,安排百姓在官军的保护下,有秩序地返回各自的家乡。像永平等地,现在尚未收复,从那撤出来的百姓,朝廷要继续负责食宿,直到局势彻底平定。 第二,返乡的所有花销由户部银库和内帑银对半分担;对老百姓家中损失的一切财物,要由当地官员和户部专员联合检视登记,日后一一补偿;因战乱而死亡的,每人抚恤银五十两,全从内帑银出。 第三,要组织百姓抓紧秋收。虽然庄稼让鞑子毁了不少,但还剩下很多,能收多少收多少,多收一点,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收获完毕后,百姓可以自行播种,也可以免费领取朝廷提供的种子,这些种子全由朱由检的皇庄提供。从现在开始,遭受兵灾的府县,所有赋役全免三年。 第四,也是一件急需解决的事,那就是清军在多地纵火焚城、焚村,大量的房屋被毁,老百姓没有住的地方。 朱由检的对策是,现在通惠河已经竣工,京师扩建工程也不再是十万火急了,可以只留下蒙古俘虏继续筑城,其余十万名工匠几人或几十人一组,和难民一起返乡,要确保每个村子都有工匠。 这些工匠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帮助老百姓盖房子。如果工程量小,就完全由工匠动手;如果工程量较大,则以工匠为骨干,雇佣当地百姓一起干。这其中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户部和内帑对半分担,朱由检责成工部尚书徐光启专门负责此事。 而遵化、蓟州以及喜峰口等关隘的重建,则由官军负责。这几乎就是新建了,兵部要先拿出设计方案,具体施工则由京师三大营淘汰下来、但还在军籍的几万人去做。 听完朱由检的计划,几乎所有大臣都皱紧了眉头。这次东林系大臣还没说话,户部尚书王在晋首先迟疑着道:“陛下,难民数量至少在百万以上,按照陛下方才所说,就算一人花费十两银子,也至少需要上千万两银子。户部虽有国债银,但按计划应先拨付各地官军欠饷,实在无力承受这么多额外负担啊…” 朱由检也沉痛地点点头道:“王尚书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这些银子一定要花,因为百姓的性命是无法用银子来衡量的。当初动员老百姓撤离时,朕已经向他们做了保证,如今怎能食言?各位尽管放心去做,实在不够,还有朕的内帑银兜底,朕就是把紫禁城拆了卖掉,也绝不让老百姓忍饥挨冻!” 众臣听了也都感动不已。会议直到黄昏时分才散,大臣们鱼贯退出,朱由检刚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想回后宫松泛一下,忽见温体仁又折了回来,神秘地奏道:“臣有一策,可解今日朝会上之事!” 第1093章 言官外放(一更) 朱由检也正为言官掣肘而烦恼,见温体仁能摸透自己的心思,自是大喜道:“先生何以教朕?” 温体仁忙谦恭地奏道:“陛下,御史制度古已有之,汉代已有御史台,一直沿袭到元,职责均为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我朝洪武年间,御史台更名为都察院,在都御史之下又分设江西、浙江、福建、四川、陕西、云南、河南、广西、广东、山西、山东、湖广、贵州十三道御史,代天子巡按全国,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御史官品虽低,但不受地方节制,并允其风闻奏事,即使所奏为虚亦不得治罪,因此权力极大,颇能左右廷议。” 这温体仁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主意,而是先给朱由检科普了一下御史制度,最后才道:“太祖皇帝设立都察院,原只为监察官员,惩治贪弊,而非越俎代庖,干预地方行政。可后来御史权力越来越大,肆意参劾而不受制,岂止地方,即内阁与六部也深涉其中。更有结党营私、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者,如阉党中就有不少是御史。 “如今陛下君临天下,万象更新,这些御史不但不配合,反而处处指摘陛下之新政,且一人发难,群起而继之,又在朝堂之外广布舆论,使士绅对陛下颇有怨言。如果说陛下是翻山越岭的旅人,那么这些人就恰似阻路的荆棘,若不大刀阔斧砍伐一番,必刺人手足,为害不轻!” 这番话说得危言耸听、杀气腾腾,朱由检也听得冷汗直冒道:“先生之意,是要朕杀几个御史立威么?” “那倒不是。”温体仁忙赔笑道,“我朝祖制,御史不会因参奏而获罪,陛下想立威,只恐师出无名。” “那该当如何?祖制!…” 朱由检简直恨透了“祖制”二字,心想就因为因循守旧,中国才会渐渐落后,从世界第一大国、强国,变成人尽可欺的东亚病夫!可是在这个时代,因循守旧的势力又是如此强大,皇帝不遵祖制,他的谕令就会失去合法性,大臣们就可以和他对着干,最后往往还得是皇帝妥协… 温体仁不愧是聪明绝顶之人,立即垂首奏道:“臣有一策,可既不违祖制,又使御史无法掣肘陛下。” “快讲!”朱由检迫不及待地道。 “陛下明鉴,这十三道御史在设立之初,可就是让他们巡按全国各地的。”温体仁微微一笑道,“可如今京师都察院一百一十名御史,再加上南京都察院三十名御史,有几个是在巡视呢?” 朱由检听了先是一愣,半晌才似有所悟地道:“哦…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把他们撒出去?” “正是!”温体仁忙肃容奏道,“只要陛下圣意已决,臣明日即上奏章,言祖制不可废,十三道御史必须巡按全国,所奏之事必须为巡视行程中所探访、查察而得之事,如无事可奏,或所奏避重就轻,反而对朝政妄加评议,则说明此御史不称职,应予撤换,乃至治罪!” 朱由检反复品味着温体仁的话,心想这招可太损了。在交通和信息传递并不方便快捷的情况下,把所有御史全撒出去,等于就是把他们赶出了京师,赶出了大明帝国的权力中心。如此一来,言官们不但上奏章的难度大大增加,消息也会变得闭塞,比如你在云南、广东巡视,京师发生什么事,等你知道并且写出参奏、递到朝廷,事情早尘埃落定、板上钉钉了。 再联想到御史多是东林党人,温体仁这一手的目的也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这等于就是把他的政敌给发配出去了。没了这些言官的帮助,东林党的势力就会大大减弱,温体仁再和周延儒联手,说不定真能寻机会扳倒以钱龙锡为首的东林系阁臣,把票拟大权揽入自己手中。 朱由检不禁陷入沉思之中。这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摸清了温体仁的套路。此人于国事没有半分真知灼见,却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玩弄权术、勾心斗角上,是个典型的小人。但是,现在能帮助自己的,恰恰是这种小人,而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几乎全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用温体仁之策,则可能会扶植一个权臣;可不用温体仁之策,现在这一关就不好过! 因此朱由检思忖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故意轻描淡写地道:“先生身为阁臣,自可议论一切朝政。” 温体仁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朱由检这是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谢恩之后喜滋滋地退下了。 第二天的朝会上,果然有吏部文选司郎中谢升、翰林院学士许瑚二人不约而同地上疏,内容就是温体仁说的十三道御史应外放。不用问,这两人肯定都得到了温体仁的授意。 而包括都察院御史在内的所有官员,本来都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怎么能让皇帝改弦更张,回到过去的老路上,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对他们来这么一手,一时间全都惊呆了,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温体仁不愧是老奸巨猾,主意明明是他出的,他却不置一词。倒是周延儒年轻气盛,立即向朱由检表示赞同谢、许二人的意见,并大声疾呼道:“自万历年间以来,地方吏治日益败坏,正该厉行刷新。且不论其他,户部全国在册耕地七百万顷,五军都督府在册耕地四百万顷,按官定税率,无论如何不该缺粮,且平均税率仅为三十税一,百姓负担极轻,为何年年欠征且民不聊生?难道科道官员不该深入地方详查,据实奏明陛下么?” 周延儒所说又是一篇大文章,也是朱由检极想做的一件事。今天终于有阁臣在朝会之上正面提出,朱由检也就顺势问道:“对呀,钱粮乃国家生死之大事,怎可有如此大的糊涂账?科道官员可有奏章?” 这等于是搞了个突然袭击,当然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朱由检也就顺坡下驴,当即让内阁拟旨,不但把京师都察院的一百一十名御史全部派到地方上去巡视,还把南京都察院的三十名御史,以及吏、户、工三科给事中全都派了出去。还嫌不够,又派了一些相对清闲的官,合计达到五百人,每人负责巡视一府或数县,限半年时间,将所巡之地各种应参劾之事,尤其是涉及赋税钱粮的,具折详奏。 看罢票拟,朱由检当廷用玺,并微微一笑道:“让这么多官员奔波劳碌,朕心中亦不忍。这样吧,朕以身作则,亲自去通州巡视!” 第1094章 重建通州 当天下午,朱由检的銮驾就抵达通州。 如今的通州早已不复当年盛景,完全是一副被战火蹂躏之后的惨状。经历了李来亨和清军两次放火以后,城内的所有建筑物已经尽数焚毁,城外的大片农田也被清军纵火泄愤,举目眺望,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焦黑。 而从京师到通州的官道上,大批扶老携幼的难民望着满目疮痍的家园,自是悲从中来,不少人都放声痛哭。农民赖以生存者,一是屋,二是田。如今这两样都没了,虽然保住一条命,可又怎么能生存下去? 朱由检在通州西城门处下了龙辇,望着被烧得黑乎乎的城门洞子,心情同样十分沉重。做为京师保卫战中的关键一环,通州是他下令主动放弃、让给清军的,因此通州百姓损失如此惨重,他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当难民们发现当今天子竟然亲至通州来看望他们时,这些老百姓还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不已,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齐声山呼万岁。这呼喊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些老百姓虽然多数目不识丁,但最基本、最朴素的道理还是懂的:没有万岁爷派官军抵抗鞑子,没有万岁爷安排他们撤退到京师、并给他们安排食宿,他们根本活不到今天! 朱由检也很激动,眼含热泪对百姓高呼道:“诸位父老!我们的家园被鞑子破坏了,但是我们人还在!朕今天来通州,就是帮助大家重建家园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们的日子肯定会比过去更好!而且朕向你们保证,绝不会让鞑子再打过来!” 这几句话并不是单纯的安慰,京师保卫战尚未结束时,朱由检已经对京畿地区的战后重建有了一个总体构想。 就拿通州来说,此次清军在京师城下铩羽而归,只要不是傻子,应该已经充分认识到,凭他们现有的实力,是绝对不可能攻破京师的。因此,即使清军再次入寇,也会避开京师,转而抢掠其他防御薄弱的地区。 从大明的角度来说,随着从葡萄牙持续进口先进火器,以及京师军工厂的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不但京师会更加坚不可摧,而且明军也有能力把防线向外扩展。通州既是京师的东大门,又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本身又是人口稠密的地区,自然是最优先要加强防务的地方,所以通州城是非重建不可。 但是,朱由检并不打算简单地原址重建。他抵达通州后并未进城,而是在西城门外设下行辕,只让新任通州知州顾炎武率领下属官员、衙役及一部分通州卫官军入城。 顾炎武原来的官职是中书舍人,虽然官品不高,但已进入内阁,才学既高,又见识过人,颇得皇帝赏识,前途一片光明,让很多熬了许多年的官员艳羡不已。但京师保卫战之后,顾炎武却上疏主动请求到京畿地区做地方官,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朱由检却对顾炎武此举大为赞赏,因为顾炎武明确表示,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让难民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相对于在内阁处理文牍,去做地方官对难民的帮助更为直接一些,而且内阁那么多中书舍人,也不差他一个。至于官品,他根本不在乎,哪怕就是做个八品县丞都无所谓。 朱由检看罢顾炎武的奏章不禁暗叹,心想难怪人家在历史上能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眼界就是比普通封建士大夫高多了。正好他想现在通州竖立一个战后重建的典型,就批准了顾炎武的请求,任命他为通州同知,与自己一同出京。同知是从五品,低于知府、高于知县,但从接近权力中心和便于升迁的角度来说,无论如何也比中书舍人差远了。很多大臣听说之后,都对顾炎武的选择嗤之以鼻。 明代的地方行政级别依次是省、府、州、县,但州这一级较为特殊,有的是与府并列,有的则是隶属于府,与县并列。通州就隶属于顺天府,相当于一个大县。又因为是漕运终点,城内聚集了大量人口,加上在乡间从事耕种的农民,在籍者不下十万。 既然是战后重建,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住宿问题。通州城内的所有建筑已经被大火彻底焚毁,想要原址重建,首先就要清理废墟,这个工程量自然非常浩大,至少得干上一年半载。而现在秋意渐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时间显然不等人。 而朱由检的解决方案则有些别出心裁,他通过顾炎武宣布,凡是打算在城内原居所的废墟上重建的,由官府丈量其地,估算房屋有多少间,然后根据房屋的正常造价给予适当补偿,由居民自行重建。 除此之外,在京师至通州的四十里官道旁,每八里选一处皇庄,开辟为新居民点。凡在新居民点落户者,房舍由官府免费帮助新建,旧房补偿照拿。不但如此,每户的男丁都会被雇用,保证有工可做,有钱可拿。 政策一出台,大部分居民都选择了在新居民点落户。道理也是明摆着:自己建房可不单是花钱的事,更重要的是需要人工。现在整个通州的房舍都需要重建,只有富豪大户才雇得起工人,再说建筑材料又从哪来? 而选择新居民点,这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而最重要的是,生计问题也得到了解决。过去这么多老百姓之所以挤在通州城弹丸之地内,就是因为那里可以提供工作。现在既然在新居民点同样能生存,又有补偿银可拿,那何乐而不为呢? 而那些富户大户,则无一例外地仍选择在城内重建。一方面,他们认为通州城好歹有一道城墙,怎么也比在乡间安全;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意舍弃原来的祖宅,尤其是还有不少人在地下埋了金银,更不肯离开。 不过,在顾炎武刚宣布新政策的当天下午,就有几名通州当地的大地主满头大汗地找来,坚决反对在那几处皇庄设新居民点。 顾炎武其实心中有数,却故作惊讶地问道:“皇庄乃圣上之私产,圣上用皇庄安置百姓,古之圣君亦远胜之,与尔等何干?尔等因何反对?” 为首的一名叫王至发的大地主当即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地道:“老公祖有所不知,这几处皇庄,其实都是我等之田产!” 第1095章 投献皇庄 王至发等几名大地主四下张望一番,见衙役们忙着清理废墟,便神秘兮兮地塞给顾炎武一个未封口的信封,满脸堆笑道:“老公祖初来通州,很多旧事未必清楚。如今通州百废待兴,正是用钱之际,些须银两不成敬意,算是我等捐助给衙门的,还请老公祖酌情使用。今后只要老公祖稍稍看顾,什么都有啦!” 顾炎武透过信封口向里一看,见是厚厚一叠京师钱庄的千两银票,加起来至少有上万两!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行贿了。初次见面,几个地主就抛出如此大手笔,可见其中私弊之深。 若换了性如烈火的黄宗羲,早气得破口大骂,把银票扔到对方脸上了。但顾炎武为人性格沉稳,心想这虽是行贿无疑,但对方口称捐助衙门,真要攀扯起来,他一口咬定不是行贿,倒也能抵赖一时。再说个中门道还没摸清,也不好猝然发动,搞不好还会坏了大事。 因此顾炎武故意装出一副贪财却不肯表露出来的表情,假意推辞道:“几位这是作甚,本官清如水明如镜…” 王至发一见顾炎武那欲拒还迎的模样,心中已经安稳了七八分,忙强行把信封塞进顾炎武的袖筒,一叠声道:“老公祖勿要推辞,些须小物算得了什么呢!” 顾炎武便半推半就地把信封揣了起来,将几人拉到僻静处小声道:“本官初来乍到,自然要万事仰仗各位父老。但有些事体,几位一定要让本官心中有数,这样上面察问起来,本官也好掌握火候。否则两眼一抹黑,当今圣上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一旦问起,本官不知如何作答,几位的银子可就白捐了。” 这番话听起来很像是已经站到了几个地主一边,这类话王至发过去也多次听过,因此并不生疑,便把其中的门道对顾炎武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皇庄就是直接归皇室所有、由皇室经营的庄田。皇庄在永乐、天顺年间已有之,从正德年间开始急剧膨胀。这是因为正德皇帝朱厚照生性喜好玩乐,自然需要大把花钱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但当时的官员集团已经很强大,以内阁为首的官员把持国库,拒绝向皇帝提供更多的银两。 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照便“广开财路”,任用刘瑾等宦官,一方面绕过户部收取盐税、矿税、市舶税,另一方面,则想方设法把原属官田的牧马草场地、夺还勋戚的庄田、侵占的民田、未就藩的亲王辞还田地等土地,全部改为皇庄。朱厚照即位的第一个月,就新增皇庄七处,短短数年时间,已经增加到三百多处。 到了嘉靖、万历年间,皇庄已经遍及全国各地,尤以北直隶的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大名、广平、永平等八府最多。并且不光有皇帝庄田,还有皇太后庄田及皇太子庄田。皇帝委派太监管理皇庄,以管庄太监为首,下设官校、庄头、庄客等数十人,不向官府纳粮,所有田产除了留下少数维持庄客的生存以外,其余大部都归皇帝。 当然皇帝也不可能亲自到皇庄收粮食,所以实际上皇庄是管庄太监支配。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盘剥克扣、中饱私囊之事,因此皇庄越多,国家的赋税受影响就越大,太监贪污的钱粮就越多。 如果单是如此,皇庄对整个大明帝国的经济影响还算有限,因为每处皇庄占地不过数十、上百顷,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万顷,相对于归户部管的七百万顷、归五军都督府管的四百万顷田地来说,还是九牛一毛。 但随着明代官僚、太监系统日益腐败,有些奸诈的地主发明了一个绝妙的逃避田赋的法子:投献。 所谓投献,就是把原属于自己的田地,挂在其他人的名下。具体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挂在缙绅,即有功名或做过官的人名下,因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缙绅是不需要纳粮的。把田产挂到缙绅名下,本来该缴纳田赋的土地,就规避了赋税,只需要给缙绅一点好处即可。 但是缙绅名下田地挂得太多未免扎眼,于是又有人使出了更绝的招数:把土地投献给皇帝,也就是挂在皇庄名下。皇庄到底有多少土地,是没法查、也没人敢查的,这样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偷税了,只要和管庄太监搞好关系即可。而挂在皇庄下的土地,管庄太监当然不会向皇帝汇报,所以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投献田。长年累月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本该缴纳的赋税流入了太监和偷税者个人的腰包里。 本来这个法子可谓天衣无缝,可是朱由检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废除太监制度,所有管庄太监被召回京师后,统统夺职为民。由于急需处理的大事太多,也缺乏足够的人手,朱由检暂时没顾得上处理皇庄问题,便下旨让各处皇庄庄头暂时代行原来管庄太监的职权。 但是这种临时状态当然不会维持太久,朱由检早就对皇庄有了重要的筹划。他先从顺天府开始,一方面让秘书处派人至各处皇庄核实土地,另一方面,则从当地官府印证,已经对皇庄“帐地严重不符”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这次王至发等地主来找顾炎武通融,正是因为朱由检选定的几处皇庄,恰好全是皇庄账册上没有、但官府从未征粮的“挂靠田”,实际上都是他们自己的田产。现在朱由检要当真正的庄田无偿占有使用,他们当然不干。 但是“投献”这种伎俩本来就上不得台面,王至发等人当然不敢公然抗旨,只得找到直接负责此事的新任通州同知顾炎武,让他通融通融。 顾炎武这才弄清其中的关节,心中早已大怒,表面上却故作为难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圣旨已下,本官该如何回旋?” 王至发忙赔笑道:“通州皇庄土地甚多,只要以真正的庄田置换我等那几块,便不算违抗圣旨。万岁爷哪管得了这么细的事,老公祖只是举手之劳,就帮了我等的大忙了。”说着便将他们所有挂在皇庄的田产地图呈给顾炎武,要他避开这些土地。 顾炎武假意答应,这几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又许给他诸多好处,这才唯唯而退。 待几人走远,顾炎武冷笑一声,抬腿直奔皇帝行辕而去。 第1096章 提审地主 “我襙他大爷!” 听罢顾炎武的汇报,朱由检勃然大怒,忍不住当众爆了粗口。在未穿越之前,他只是大概知道明末从上到下腐败透顶,但具体怎么个腐败法,尤其是和老百姓关系最大的基层腐败,还是不甚了解。今天才算开始真正接触到那些卑劣无耻、触目惊心的贪腐手段,怎能不让他这个皇帝怒发冲冠! 要按照过去的脾气,朱由检肯定立即命令锦衣卫把这几个大地主逮入诏狱了。但稍稍冷静下来以后,朱由检却对顾炎武道:“此乃弊案无疑,既然发生在通州境内,还是由你来主审。朕现在正好没事,在后面旁听一下如何?” 顾炎武立即领命而去。朱由检微微一笑,他此举的目的,自然是要看看这个历史上的大名人为官能力到底如何。毕竟大明帝国太大了,朱由检也不可能什么大事小事全都自己管,那样就是累死也管不过来。多一些处理具体事务的好帮手,他就能腾出精力,解决那些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 别看顾炎武文质彬彬,办起案来却是雷厉风行。不到半个时辰,他已把刚才向他行贿的王至发等四名大地主悉数拘捕到衙。其实原来的通州知州衙门早被烧得荡然无存,所谓府衙,不过是在废墟上用竹竿和白布围起来的一个围子而已。除了做笔录的书吏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外,就连顾炎武这个大老爷也不得不站着审案,朱由检则藏身于围挡之后,静静地听顾炎武断案。 连桌子都没有,顾炎武也就不用拍惊堂木了,只是沉声问道:“王至发,尔等可知罪?” 此时王至发等几名地主已是面如土色,但蚂蚱临死也要蹦三蹦,他们当然不肯轻易认罪。王至发是这几人的主心骨,便强作镇定地开口道:“老公祖,您这是何意?我等俱是安善良民,绝非作奸犯科之辈,街坊四邻皆可作证,实不知何罪之有!” 顾炎武冷笑一声,从袖筒中取出装有银票的信封,在几人面前一晃道:“还敢狡辩?本官刚刚到任,尔等就敢重金行贿,还敢说无罪?” “大人,草民这可不算是行贿啊!”此时王至发已经不敢再跟顾炎武套近乎,称他为“老公祖”了,而是改口为更加正式的“大人”,自己则自称“草民”。 他狡辩道:“草民当时说得清楚,通州百废待兴,这些银票是草民等捐给衙门的,还望大人明察!” “捐献乃是美事,就该正大光明地进行,为何要偷偷摸摸,私下塞给本官?”顾炎武冷笑着驳斥道,“你当本官会上你们的当?来呀,呈上当时本官与他们对话的笔录!” 立时有人将一份用蝇头小楷记录的笔录递上来,王至发等人一看就傻了眼,原来当时他们与顾炎武的对话,这上面竟然记录得清清楚楚,连一个字都不差! 他们哪里知道,为了协助顾炎武尽快恢复通州正常秩序,并保护顾炎武的人身安全,朱由检专门从锦衣卫北镇抚司抽调了几名精干的锦衣卫,充实到知州衙门中。这几人除了武功高强以外,最擅长的就是审案。刚才顾炎武与王至发等人谈话时,他们几个就在附近偷听,早把内容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 “尔等分明是想用银票贿赂本官,让本官与你们串通作假,置换土地,欺瞒万岁!”顾炎武冷冷地道,“现有笔录在此,尔等还有何话说?” 王至发自然知道“欺君之罪”的份量,只得一口咬定这笔录是假的,自己根本没说那些话。顾炎武见他们仍不老实,把脸一沉道:“你既不肯承认,那就是说,本官在陷害你们喽?” “草民不敢!”王至发仍不死心,强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大人,此中必有误会,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另外,草民的叔父是京师礼部郎中…” “住口!”顾炎武大怒道,“你叔父是谁,和本案有关系么?你以为官官相护,本官会因为你的亲戚,就放过这件泼天大案?实话跟你说,此案已上达天听,任何人也包庇不了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尔等到底在皇庄投献了多少田地,具体位置在哪,从何时开始,经办人为谁,行贿了多少银子,共偷逃多少赋税,还不赶紧从实招来!如若不然,本官少不得要大刑伺候,这皮肉之苦尔等可吃得?” 顾炎武说罢对衙役们使个眼色,众衙役立即用水火棍击打地面,齐声低吼:“威~~~武~~~” 王至发等地主也不是没上过公堂,这种场面也见多了,但他们过去都是当原告,有时甚至还能舒舒服服地坐着。今天却是跪在堂前受审,他们可都知道那水火无情棍的威力:若是真打,一棍下去就是一道血檩子,两棍下去就皮开肉绽,结结实实打二十大板,半条命就没了! 他们平时养尊处优,也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哪受得了这种酷刑,还没等衙役动手就吓尿了裤子,只得老老实实地招供。 招供的内容也确实触目惊心:这种投献偷税行为可不是从现在开始的,也不是前几年,而是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从他们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了!开始只是几顷地,后来越来越多,如今他们每人都有几百上千顷地,全部挂在皇庄名下。 如果一亩地年产粮食二石,那么一顷地,也就是一百亩地,按照北直隶的田赋税率,平均应缴纳一石二斗粮食。北直隶的田赋在全国是最低的,才百分之一点多,然而就是这么点税,这些贪婪的地主也要偷逃!像王至发家共有良田一千五百顷,一年偷逃的田赋就达一千八百石。按照京师附近的粮食市价,就相当于是白银万两。而王至发只要每年向管庄太监行贿一千两,剩下的九千两就是他自己的了。 这还只是一年,这种犯罪行为可是从成化年间就开始了,至今已经一百多年,偷逃的赋税已经根本无法准确计算! 至此顾炎武也觉得案情重大,而且这肯定不是孤案,其他地方恐怕莫不如此。因此他未敢轻断,让几人画供之后退堂,转到后面奏请朱由检圣裁。 这时朱由检反倒冷静下来,沉吟半晌才苦笑道:“按理说这几个人连偷税带欺君,死罪是跑不了的。但鞑子刚刚退走,朕不想再见流血,算了,饶他们不死吧!” 第1097章 罚没一半 半个时辰以后,得到朱由检授意的顾炎武重新提审王至发等人,先是疾言厉色地道:“尔等欺君、行贿、偷逃田赋数额巨大,依律当斩!” 王至发等人一听就吓得体如筛糠,连连叩头求饶。顾炎武心中暗笑,却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道:“但本官方才思虑再三,觉得尔等尚有可恕之处。比如投献偷税之事,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很多具体数字现已无法查清,再说管庄太监也要承担一半责任;行贿嘛,依你所言,这几万两是捐给衙门的,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有欺君一节,例无可恕,却要本官如何回旋?” 王至发等人见顾炎武有为自己开脱之意,自然拼命抓紧这根救命稻草,痛哭流涕地道:“但凭大人吩咐,只要能留下草民性命,草民愿倾尽家财,全家老小为大人做牛做马…” “好了好了,人岂有做牲畜之理?”顾炎武嘲讽地笑道,“本官毕竟是初来乍到,你们几位是当地累世乡绅,熟悉风土人情,衙门办事少不得你们的支持。因此尽管你们罪责不轻,本官还是想救你们这一次。按理说欺君之罪绝不可赦,但若是真投献而不是假投献,那也就算不得欺君之罪了。你们挂在皇庄名下的田产…” 王至发等人也不傻,自然明白了顾炎武的意思。对于地主来说,土地可是他们的心头肉,几辈子巧取豪夺才积攒下来这么多,让他们把地交出来,那可比剜肉还疼。 但是看顾炎武的意思,如果还死攥着这些田产,自己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孰轻孰重,地主们还是分得清的。于是王至发赶紧道:“只要不杀草民等,草民等情愿将所有田产献给万岁爷以赎罪!” 其他三个地主也纷纷表态。顾炎武却轻轻摇头道:“按理说本该如此。但把田产全献出去,你们一家老小如何生存?这样吧,本官好人做到底,只要你们献上一半田产,再补缴这一半田产最近十年少缴的田赋,本官就在万岁面前舍命为你们求一次情。当今万岁乃宽仁圣君,也许就能赦了你们,也未可知。” 这时候王至发等人哪还敢讨价还价,反觉得顾炎武是真心为他们着想,无不感激得嚎啕大哭,并赌咒发愿,今后不论顾炎武要做什么事,他们一定全力支持。 顾炎武见目的达到,便命衙役释放王至发等人,并差人立即取来他们的地契,当场做了交割。这四人原本合计有田地三千顷,这一下子就被划走了一千五百顷。顾炎武还专拣离通惠河和官道近的地划,难民们的安置点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半刻之后,听完顾炎武的详细汇报,朱由检叹了口气道:“唉,让他们捡个便宜!这样吧,你把此事经过和处置方法写个奏折,马上递进内阁,朕要看看大臣们有什么反应。如果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朕就以此为成例,派人彻查全国皇庄,清理投献问题。” 当天傍晚,顾炎武的奏章就递进了内阁,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到了第二天下午,内阁把一大摞奏章直接转了过来,朱由检粗粗一点,至少有七八十份。 朱由检一一浏览,看罢不禁双眉紧锁。原来他认为,自己对王至发等人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没想到竟有一多半大臣认为不该没收投献的土地。 他们还真是振振有词,说投献算是积弊,少缴了多少田赋,因为年代久远根本无法清查,如果罚没一半田地,未免处罚过重。而且地主是民,管庄太监算是官,若不是管庄太监胁迫利诱,地主们也不敢做这种事,所以偷逃的田赋主要还是得向那些太监讨要。至于这些地主,顶多补缴几年田赋也就算了,田地本来也不属于皇庄,还应发还本人,方显皇帝之宽仁。 不出意外,持这种主张的,绝大部分是东林系官员。另有一部分官员,以户部尚书王在晋和户部侍郎毕自严为首,认为罚没一半投献田产并无不当,但不该划入皇庄,而应划入官田。 官田也叫公田,顾名思义,就是归官府所有的田地。按照明代制度,官田由官府耕种。当然官府的官吏既不会自己去种地,也不会花银子雇工,他们只需派役,也就是让普通农户出徭役,说白了就是白使唤老百姓替他们干活。官田的出产,一部分以比民田高得多的税率上缴户部,剩下的则归官府支配,换句话说就是进了当地衙门的小金库。 王在晋和毕自严有此主张,倒也并非没有道理。早在嘉靖年间,因为皇庄占地越来越多,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嘉靖皇帝曾将一部分皇庄改称“官地”,撤回管庄太监,由当地有司代管,并声称不再增加皇庄数量。王毕二人自然是想以此为理由,把这些土地划归户部,好多收些田赋,改善入不敷出的窘境。 只有温体仁、周延儒、黄宗羲、王夫之等少数官员支持顾炎武的处理方案。黄王二人是顾炎武的密友,而且他们认为这个方案也算是比较中庸,各方都可接受。 至于温体仁和周延儒,他们自是早就看透了,这个方案不可能是顾炎武自己提出的,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既然皇帝要这么办,那就得这么办,谁要是反对,他们就恨不得咬谁;而且是反对的人越多、官越大越好,全让他们咬下去最好,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往上爬,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势力了。 看完所有奏章后,朱由检问顾炎武:“忠清(顾炎武字忠清),你觉得诸臣所议如何?” 顾炎武谨慎地答道:“陛下,臣以为不罚没投献之地,不足以惩戒这些奸佞之徒,陛下只罚没一半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诸臣为其开脱,实不足取。但王、毕二位大人所奏,似乎不无道理,还请陛下斟酌。” 朱由检听了摇头笑道:“忠清,你以为朕是贪图那点田赋么?朕意已决,其他投献之地,一律依此处置!” 第1098章 土改第一步(一更) 朱由检不顾群臣的反对,还是正式降旨,将投献到皇庄名下的一半土地罚没,并追缴十年漏缴的田赋。 圣旨一下,天下震动。尤其是皇庄比较集中的北直隶八府,也是投献的重灾区,那些靠着投献大肆偷税者,很多都是像王至发这样拥有良田千顷以上的大地主。这回可好,直接拦腰砍掉半扇,这些家伙无不捶胸顿足,心疼得要死! 可是“要死”总比真死要强。朱由检这道圣旨可不是说说就算了,而是让吏部、户部联合派员到各府督办,并由都察院、秘书处和锦衣卫监督。 都察院的御史还好说,那些锦衣卫可都是朱由检的心腹。他们有不少都是秦兵的老底子,没参加过科举,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地方上的人更是一个也不认识,走到哪都是一张黑脸,想找他们讲情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至于秘书处,更是此次督办的核心环节。本来秘书处只在紫禁城内协助皇帝办公,是不会干涉朝政的。但此次出事的是皇庄,算是皇帝的私产,朱由检自然可以正大光明地让秘书处来办理。 他有意锻炼一下梅兰竹菊四姐妹,便让她们每人负责两府,与部员和地方官员一起办公。工作主要有三项,一是把所有罚没土地的地契交割清楚,二是重新安置皇庄的原有人员,三是搜集以前的管庄太监受贿及各种违法犯罪行为的证据。 有秘书处和锦衣卫跟着,就算有人想捣鬼也捣不成了。圣旨上写得明白:投献偷税乃是欺君之罪,本应重处,罚没一半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若还有人妄图作弊蒙混过关,一经查实,罪加一等,不但要没收全部投献土地,相关人等一律交刑部从重议处。 欺君之罪本来就已经是死罪了,罪加一等,那可就要凌迟或是灭族了,谁敢冒这个风险?其实朱由检也不过是危言耸听,吓唬吓唬那些胆大妄为的地主而已,他早想明文废除凌迟及株连等残酷刑罚了,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以此为契机,朱由检终于开始了他谋划已久的“土地改革”的第一步。 早在穿越之前,朱由检就大概知道,历史上明亡清兴,主要有四大原因。穿越之后,尤其是登基之后,他就看得更清楚了。 政治方面,明代统治阶级极度腐朽,为了争权夺利,皇帝、官员集团、宦官集团三股势力之间斗争极其激烈,东林党和阉党之争更是将这种斗争发展到了顶峰。国力在这种斗争中白白消耗,无法形成合力对抗外敌。 经济方面,在世界上已经掀起资本主义浪潮、江南富庶地区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情况下,大部分地主没有意识到时代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仍然死抱着土地不放。更由于贪得无厌,大量兼并土地、偷逃赋税,导致农民生活无着、朝廷无钱可用,甚至出现了一个人口上亿的泱泱大国,到最后山穷水尽、连救命的饷银都拿不出来的可笑局面。 军事方面,明军一方面过度依赖尚不成熟的火器,另一方面卫所制度的弊端导致士兵战斗力低下,根本无法与弓马娴熟的满清骑兵抗衡。再加上流贼纷起,明军陷于两面作战,兵力又严重不足,灭亡已不可避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其他方面,明朝也很倒霉,正好赶上“小冰河”时期,粮食大量减产,旱灾蝗灾不断,鼠疫、天花等恶性传染病肆虐。这多方面的因素综合在一起,明朝就是想不亡也难! 而朱由检要做的是改变历史,那就必须先破后立。政治、军事都是依存于经济的,所以最重要的改革就是经济改革,否则一切改革都是空中楼阁。而现阶段经济改革的中心,自然是土地改革了。 为什么要进行土地改革?道理也很简单,在这个时代,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是依存于土地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或者土地的产出不足以维持生存,那他们就只剩两条路,一是饿死,二是造反。 而大明现在的土地状况,已经到了极度危险、非改不可的地步,因为经过二百多年的兼并,大部分土地已经高度集中在少数地主手中。朱由检在陕西做藩王时,已对这种状况有了直观的认识;登基以后,每天批阅各地奏章,发现其他地方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正如顾炎武在一篇奏章中所提到的:“吴民之中,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什九!” 而地主对佃户当然是想尽办法剥削,最主要的手段就是地租。与田赋相比,地租可就太高了,最低者也在五成以上,最多的甚至达到八九成。年景好的时候,佃户还勉强可以糊口;一旦年景不好,佃户连饭都吃不上,惟有去逃荒,或者干脆“不讲理”地去“吃大户”,流贼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 朱由检之所以选择皇庄和投献问题做为改革的第一步,自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现在不是二十世纪,用“打土豪分田地”的方法解决土地问题显然既不可能,也不现实。毕竟这个帝国的绝大多数资源还掌握在地主阶级手中,要想挽救中华民族眼见的灭顶之灾,还得依靠他们,让这些资源能够顺利地整合运用。如果自己真那么干了,这个皇帝一天也做不成,后面的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了。 而且朱由检的思路并不是简单地给农民土地。因为即使分给农民土地,他还是个农民,仍然得土里刨食。而现在工业时代即将来临,这么做早晚还是得被历史所抛弃。 而地主兼并土地,虽然在主观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但是在客观上,却制造出了一大批无法依附土地生存的劳动力。有了这些劳动力,规模化的工业才成为可能。否则,人人都有田可种,吃喝不愁,那谁还去工厂做工呢? 换句话说,土地就像一条锁链,把农民牢牢地锁住。而朱由检现在要做的,正是打碎这条锁链! 第1099章 活动板房(二更) 清查皇庄的同时,通州的重建工作也一直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没了土地纠纷,各处安置点都顺利地开始运行。除了一小部分富户在城中自行重建外,原来就在通州城居住的百姓,多数安置到城门外的四个安置点。然后再在从京师到通州的官道旁,每八里设一个安置点,每个点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人,基本上就把通州的十万人口暂时安置了。 既是安置点,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现盖房子肯定是来不及的,而且通州城外的四个安置点只是临时居住,也不可能盖成永久性的房舍。 过去逃荒的难民,一般是自己搭窝棚,说白了就是用几根木头搭个架子,上面铺些枯草,这就算是个窝了。虽然搭起来很容易,但缺点也是非常明显的:只能遮阳,挡小风也凑合,可是一旦刮大风或是下雨,窝棚就完全没有作用了。而且时值深秋,天气越来越冷,窝棚的御寒性能太差,还不防火,朱由检自然不会采取这种手段安置难民。 另外一种就是帐篷。帐篷最早是游牧民族发明的,后来在军队中也开始采用,主要材质是木条、帆布和毛毡。它的优点是轻便、挡风、挡雪,缺点则是防雨性能较差,并且也不防火。对于草原上的民族来说,帐篷不防雨无所谓,因为大草原上本来就干燥少雨;但对于华北平原来说,现在正是秋雨连绵的季节,下上半天雨,帆布就全湿透漏水了。 但是有帐篷总比没有强。早在京师保卫战之时,朱由检就命兵部和工部大量采购帐篷,一时间还在京师之内掀起了一股赶制帐篷的热潮。现在单是在通州,就发放了五千顶帐篷,平均分配于八个安置点中。每顶帐篷可容纳二十多人睡觉,理论上已经可以满足全部难民的需要。 除了帐篷以外,还有一件新鲜玩意第一次在这个时代亮相了,那就是活动板房。 在前世,活动板房可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凡是建筑工地都能看到。它以轻钢为骨架,以夹芯板为围护材料,各构件之间用螺栓或铆钉连接,可以方便快捷地进行组装和拆卸,并可实现临时建筑的通用标准化。 与同为临时居所的帐篷相比,活动板房有几个重要的优势。首先它的保温和防雨性能非常突出,不次于永久建筑。而帐篷就差多了,尤其是防雨这一点,比如说在多雨的江南地区,蒙古人的帐篷就几乎无用武之地,甚至连用茅草搭成的窝棚都不如,因为布还吸水。 第二,活动板房的耐用程度大大超过帐篷。帐篷的主要材料是帆布,用尖锐的东西一划就破,在风吹日晒中磨损也比较快,顶多用上两三年,布料就糟了。而活动板房则不同,只要不用大锤砸,板材的漆面平时注意维护一下,用个十年八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第三,活动办法的防火性能较强,这一点在大量人口聚居的安置点尤为重要。在历史上,难民安置点发生火灾屡见不鲜,造成的伤亡甚至比灾难本身更大。因为无论是窝棚还是帐篷,都是沾火就着,火势极易蔓延。而活动板房就不同了,材料本身就防火,搭建也非常整齐,火势想快速蔓延几乎不可能。 朱由检做为穿越之人,当然要尽可能地把现代的先进事物引进到这个时代中。太高科技的东西当然不成,但像活动板房这种东西,在技术上并不难做到,古人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最早他是在兵工厂对孙元龙等人提出活动板房的概念的,目的也是用于军事。孙元龙等人立即按照朱由检的描述进行试制,很快就制成了。本来活动板房的搭建与普通住房就大同小异,都要遵循建房的力学结构。对于古代的能工巧匠来说,用钢做梁根本就不是问题。 惟有用于围护的板材,在现代是用保温材料与水泥制成的复合板。但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些东西,工匠们便用木板外钉铁片代替。虽然与现代的板材相比性能差了些,但还是可以使用的。 因此兵工厂早就开始批量生产活动板房的零件,尤其是京师保卫战结束后,朱由检更是命令孙元龙划出一半人手赶制活动板房。从京师到通州的官道上,每天都是车水马龙,一套活动板房的材料送到以后,就由工匠当场组装。 别说是难民,就是那些见过些世面的官吏,眼见着一幢崭新的房屋,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就如同变戏法一样出现在眼前,也全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终于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 但是相对于帐篷,活动板房的数量还是比较少的,朱由检并未把他们随意分发给难民,而是用作了办公场所和工人宿舍。 所谓的工人,其实就是朱由检从难民中新招募的,过去都是通州城的普通百姓。这些人早就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土地,或是在城中做点小买卖,或是为达官贵人服务,或是靠在大运河上卖苦力为生。现在通州城烧了个精光,他们赖以为生的环境不复存在了,如果单纯靠救济,则肯定会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如果撒手不管,那就肯定会饿死人。 但是朱由检可不会为这种事发愁,他正好借用这个机会,从难民中大量招募工人。这可不比在秦王庄时,那时候是从有地的农户中招人,想招到人,就必须出比较高的薪水。现在则不然,难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给工钱,甚至只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应征。 短短三天时间,通州的八个安置点就招募了两万工人。待遇是包一日三餐,每月工钱五百文,也就是半两银子。即使是这么低的待遇,报名处都挤破了头,不少因为身体太差而被刷下来的人忍不住眼泪汪汪,围在附近不肯离开。直到顾炎武亲口向他们保证,当不上工人的,以及所有妇女老幼,官府都会妥善安置,保证他们不至于饿肚子,众人这才半信半疑地各自散去。 当天深夜,疲惫不堪的顾炎武向朱由检汇报了招工情况后,略有些担心地问道:“一下子招募这么多工人,陛下要作何用处呢?” 朱由检则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个简单,要想富,先修路!” 第1100章 新式公路(三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所说的修路,可不是把现有的官道维护一下这么简单。他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在保持现有官道畅通的同时,一条从京师直至山海关的全新公路破土动工了。 建设高标准、现代化的道路,一直是朱由检穿越以来的梦想。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的道路太简陋了。乡间小路就不用说了,即使是承担着连结全国各地重任的官道,也无一例外是土路。而土路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耐磨损性差,尤其怕雨,时间稍长就会变得坑洼不平。 就拿京师至通州的官道来说,自从洪武年间筑成,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虽然屡经修葺,但随着车辆的碾压和雨水的冲刷,路面已经严重下沉,猛一看恰似一道壕沟。晴天时,车辆尚能循着深深的车辙缓缓通行;一旦下雨,干脆就变成了一条河,只能等积水蒸发渗漏掉之后才能恢复通行,其效能之低下可想而知。 其他地方的官道差些还好说,可是京师至山海关的官道,担负着向辽东地区运输粮饷物资的重任,路面太差,已经对抗击满清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比如从京师向山海关增兵,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仅为五百多里,沿途又多是平原,按理说骑兵两三天就可抵达,步兵每天日行五十里,十天也该到了。 可是大军行动不光是人和马,更重要的是粮草辎重,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用车拉的。如此破旧的官道上,辎重车辆每天能走二十里就不错了,像几年前朱由检代天子出征,几万大军抵达山海关之后足足二十天,辎重车辆才姗姗来迟,结果宁远之战早打完了,那些辎重根本没起到作用。 这还仅是五百多里,如果从江南甚至岭南来北方,路途两三千里,运输大宗物资更得走上好几个月。而在运输的途中,负责运输的人也是要吃饭的,等粮食运到目的地,往往都吃了小一半了。 而且这个时代可没有汽车,除了京杭大运河外,基本上全靠畜力。骡马拉着车,木质车轮在深深的车辙中骨碌着前进,只要想想就知道,速度根本不可能快。即便是空车,车夫还得控制着点牲口前进的速度,否则一旦撒起欢来拼命跑,跑不了多远,车就颠散架了。 所以朱由检早就想重修京师至山海关的官道。现在京师保卫战已经结束,阿敏的镶白旗也早在他的算计之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彻底解决,短期内满清军队不可能再次入关,正是修路的好时机。之所以招募这么多工人,就是要充分发挥人多的优势,把这条路赶工修完,尽快投入使用。 但是这次朱由检不打算修类似在泾阳县搞的砖石甬路了,他要修的是沥青公路! 在修路之前,朱由检还安排了一件大事,那就是由工部牵头,在京师外城东南角紧挨通惠河的地方,开办一座炼钢厂和一座炼焦厂,由工部尚书徐光启亲自主持。现在炼钢厂还未动工建设,但炼焦厂已经开始投产。 这个时代当然是土法炼焦,简单说就是在用土坯垒成的炼焦炉内堆放大量煤粉,然后借助边墙上的点火孔人工点火,靠煤自行燃烧所产生的热量,把煤炼成焦炭。焦炭是冶铁要用到的重要燃料,它比木炭发热量更高,没有焦炭,炉温达不到足够的高度,冶炼出来的生铁质量就会大打折扣。 而在炼焦的过程中,还会得到一项副产品,那就是煤焦油。煤焦油俗称煤膏,是在焦化过程中产生的一种黑褐色粘稠状液体。过去工匠炼焦,对煤焦油都是当作废弃物扔掉,不但浪费,还污染了环境。 但是朱由检却凭借常识知道,对煤焦油进行蒸馏,就可以得到煤焦油沥青。至于煤焦油的其他用途,朱由检并不了解,但仅能得到沥青这一条,就足以让他建一个工厂了,因为沥青可是现代铺设公路的重要材料! 其实现代铺路用的主要是石油沥青,而煤焦油沥青中含有多种对人体有害的成分,而且不耐高温,容易晒软,属于要被淘汰的东西。但是在这个时空,石油还没有被大规模开采,自然也就没有石油沥青,所以朱由检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只要能制造出沥青,后面的事就简单了。朱由检小时候可没少看工人在马路上“炒油”,简单说就是用加热的沥青与混凝土、小石子等东西混合搅拌,然后趁热铺在路基上,用压路机轧平。等这一层混合物冷却以后,就形成了坚硬平整的路面。现在还没有混凝土,但是用沙子、石子与沥青搅拌,经过工匠试验同样可以使用,只不过强度较差罢了。 至于压路机,朱由检当然不可能鼓捣出这种玩意来,但是工匠们很快就想出了替代办法。那就是把路面用木板分隔成一个个小块,铺沥青时一块一块地铺,然后立刻用平整的木板压平,小块之间的缝隙以后再打“补丁”。虽然人力比压路机差得远,不可能压得那么紧密,但也能凑合着用,平整度完全可以满足需要。 当然,煤焦油做为炼焦的副产品,产量非常之低,得到的沥青就更少了。以现有的炼焦规模,每天只能铺十几丈路。而“炒油”是需要一气呵成的,所以现阶段施工的主要内容还是修筑路基。 这个就简单了,主要是采土方并层层夯实。新招募的二万工人,再加上之前修建京师外城的一部分工人,几万人同时开工,那还不快?而且在施工过程中,也采取了分段作业、按工作量计酬等行之有效的办法,工人干起活来也有干劲,可不像以前出徭役那样出工不出力。 顾炎武做为通州同知,对这项大工程自然也要每天巡视。但是有一天他诧异地发现,在热火朝天的新公路工地北侧,还有几十名工人也在施工,并且已经筑成了一小段夯土路基。但是他们又在路基上撒了大量的石子,不知做何用处。 待走到跟前,顾炎武突然发现这几十人中有一个是他的老相识,不禁惊喜地叫道:“长庚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101章 铁路蓝图(四更求花求订阅) 顾炎武打招呼的那个人已近不惑之年,面色白净,看起来颇为儒雅,但此时却穿着与工人无异的服装,正满头大汗地与众人一起抬些方形木料,并把这些木料横着放置在铺满碎石的路基之上。 听到顾炎武的呼唤,此人急回头看,也不禁欣喜地大笑道:“原来是忠清贤弟!自从白鹿洞书院一别,至今已是数年,贤弟更加神采奕奕,而愚兄却是老了!不过听说贤弟高中进士,又在朝中做中书舍人,出入内阁机枢要地,不知因何到此?” 顾炎武忙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近况,那人听罢更加感慨地道:“贤弟果是当世大才,眼界远远高过常人。恩师常说当世才子大多言过其实,惟有黄太冲、王船山与贤弟可流芳千古。如今贤弟放着前途远大的中书舍人不做,宁愿来通州做个地方官,仅这一点,愚兄就敬佩万分!” 顾炎武忙谦虚道:“长庚兄过誉了。当日拜访洞主舒老先生时,他曾私下亲口对弟说:今世之学子,只会死读圣贤之书,夸夸其谈则可,经邦济世之学半分皆无,于国家恐无大益。惟有长庚兄学贯百科,天文地理、三教九流之学无不精通,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那人听了苦笑道:“贤弟取笑了。愚兄自从万历四十三年第一次参加会试,已是连续三次不中,早绝了取仕的念头。如今愚兄在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任县学教谕,做个未入流的小官勉强糊口,怎可与贤弟相比!” “那长庚兄因何事到通州?这又是在做什么?”顾炎武疑惑地道。 那人立时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道:“别说贤弟不解,就连愚兄也不明白。愚兄只是个小小的教谕,不知怎么就被朝廷选中,今夏接到吏部行文,让愚兄速到京师吏部报到。愚兄不敢怠慢,当日即从袁州启程北上,一个多月前便赶到保定府。却不想建虏入寇,京师戒严,保定府也奉圣谕严禁任何人私自北行,愚兄只好在保定逗留了一个月,真是心急如焚!” “这么说,长庚兄是刚刚抵京?”顾炎武惊讶地道。 “是啊,三天前刚到京师!”那人接着道,“愚兄刚到吏部,就蒙孙尚书亲自接见,并马上把愚兄送到工部。工部尚书徐大人对愚兄更加礼遇,亲自设宴款待,更让愚兄受宠若惊。” 顾炎武听了沉吟道:“徐尚书正在主持兴建炼焦厂和炼钢厂…莫非是他了解长庚兄,要长庚兄在工部施展才学么?” “贤弟只说对了一半。”那人激动得满脸通红,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顾炎武,“徐大人确实委派给愚兄一件差事,不过不是在工部,也不是在炼焦厂和炼钢厂,而是在这里!” 顾炎武接过图纸一看,见是一张草图,左面是一个梯形,上面注有“路基”、“道砟”、“枕木”、“铁轨”等字样;右面则画着一个类似梯子的东西,上面却有一辆带着很多轮子的车在前行。 “这是什么?”顾炎武大惑不解道,“弟曾听长庚兄说过,打算编辑一部《天工开物》,收录各行各业生产所用器物、技术,这便是其中的一种么?” 那人连连摇头道:“非也!愚兄这几年确实在编辑《天工开物》,但尚未成书,此物也绝非愚兄所能收录,因为它还只是一种设计,世间还未有实物。” “弟看其中有‘路基’字样,莫非这是一种可以行车的路?”顾炎武还是莫名其妙地问道。 “正是!”那人激动地道,“贤弟,愚兄现在正在铺设的这条路,正是以此图为蓝本进行试验,据说当今万岁亲自为其命名为‘铁路’!” “铁路?”顾炎武不禁目瞪口呆道,“从古至今,只有土路、石路,这‘铁路’可是闻所未闻!以铁铺路,得用掉多少铁?又有何用处?” “用处可大啦!”那人兴奋地道,“贤弟请看远处那条老官道,车辆通过时,都循着车辙走,你可知为何?” 顾炎武茫然答道:“这有什么稀奇,车辙乃车辆长年累月碾轧而成,比路面更加坚实平滑,车辆沿着车辙走,可以节省不少力气。想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令‘车同轨、书同文’,就是要统一车轮之间的距离,方便在车辙中行走。这和‘铁路’有何关系?” 那人拈须微笑道:“贤弟可曾想过,这车辙毕竟沉于土路之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路坏了,车辙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但若是换成铁制车辙,岂不是坚固得多?” 顾炎武看一会图纸,又望半天官道,凝思半晌,这才似有所悟地道:“对呀,以铁为轨,自是比土路坚固太多。但车辆如何才能在铁轨上行驶呢?这铁轨又如何铺设?” 那人立即如数家珍地答道:“图纸上已经标得很清楚了。首先筑好夯土路基,然后在路基上铺一层碎石子,名曰‘道砟’。然后把相同尺寸的木料横着埋入道砟之中,这叫‘枕木’。铁轨则用道钉固定于这一长排枕木的两端,车辆便在两条铁轨上行驶。 “不过普通车辆可不成,必须是专门制造、带有铁轮的铁车。行驶之时,铁轨嵌入铁轮上的凹槽,车辆便不会脱轨。贤弟请想,铁轨和铁轮是何等平滑坚固,车走起来该有多快!不过车子要做出来还早,愚兄先得试铺一小段铁路,看看能否把设计变为实物。” 顾炎武听了还是半信半疑地道:“长庚兄,铁轨虽好,这车又如何拉动呢?走在如图所示的枕木上,岂不一走一绊?” “贤弟问得好!”那人慨叹道,“这‘铁路’的设计者不知为谁,愚兄佩服之至!你知道他是怎么设计的么?徐大人告诉我,设计者的最终目标,是不用任何人或牲畜拉车,而是车辆通过烧煤获得动力,自行前进!” “这…这怎么可能?”顾炎武望着这位眉飞色舞的朋友,心想不光是他,那位设计者也肯定是疯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忠清,没想到你和宋先生是老相识,真是太好了。呵呵,朕一直久仰宋先生的大名,真是相见恨晚!” 第1102章 知遇之恩(一更) 顾炎武回头看时,见是朱由检与徐光启君臣二人,倒也没太惊奇,因为这几天朱由检天天在工地和安置点巡视,徐光启也时常过来,为工人讲授“炒油”的技法。而且他素知朱由检平易近人,不喜虚礼,因此也只是拱了拱手。 可他身旁那人却不认识朱由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朕”的含意,但见朱由检一身便装,还以为只是个年轻官员。但徐光启他是认识的,忙上前行礼道:“尚书大人在上,下官宋应星…” 徐光启忙微笑着制止道:“陛下在此,还不参拜?” “啊?!” 那人一时间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便衣简从、笑容可掬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大明帝国的主宰、当今天子崇祯皇帝! 倒是顾炎武怕他君前失仪,忙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朱由检也呵呵笑道:“他人或有假冒,皇帝还有假冒的么?确实是朕,如假包换!” 那人这才如梦如醒,慌忙跪倒在地,刚颤声高呼了半句:“微臣宋应星,叩见吾皇…” 朱由检急忙将他搀起,低声笑道:“宋先生勿要高声,你这么一喊,大伙儿都围过来,活就干不成了。来来来,咱们去你的宿舍叙谈!” 直到与朱由检进入分配给自己那间宽敞干净的活动板房,被朱由检强拉着坐在床上,宋应星的脑袋还是在嗡嗡作响。他今年已经整整四十岁,自从七岁束发受教,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他也曾胸怀大志,希望会试高中,报效国家;但由于屡试不中,已过而立之年仍然一事无成,万丈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得不去偏僻的江西袁州府做了个小小的教谕。 若是换了旁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但宋应星却不如此,他自幼便对农业、手工业和自然科学非常感兴趣。在三十多岁之前,他曾游历天下,但与其他读书人寄情山水、吟风弄月不同的是,他的视野始终在民间。底层百姓生产劳动所用的每一样器具、每一种技术,他都愿意深入研究一番,直到研究透彻、弄清这种器具或技术的优缺点,并画成草图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绝大多数读书人对这类知识根本不屑一顾。宋应星却认为,自然界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而人为万物之灵,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开发利用自然,创造生活需要的物质财富。而这个智慧不仅仅是那些圣贤之书,各行各业的科学技术知识同样重要。 可是在这个时代,宋应星的观点无异于离经叛道,除了他的恩师、白鹿洞书院洞主舒曰敬以外,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还笑话他只专注于这些雕虫小技,真正的学问却稀松平常,倒与“木匠皇帝”天启有得一比。 宋应星虽然因此十分苦闷,但还是以惊人的毅力,在当县学教谕的闲暇时间,每日笔耕不辍,花费数年时间,把自己昔日所见一一记录成书,并取名为《天工开物》。“天”即自然界,“工”即人的技巧,“开”即开发利用,“物”即物质财富之意。 但是教谕乃是未入流的小官,月俸只有三石。就这么点俸禄,还分为“本色”和“折色”:本色指米麦实物,折色指按照实物折价发放的货币。而折色的折算价是按米一石折银一两计算,一二百年来雷打不动。可实际上按照现在的物价,一两银子根本买不了一石米,这就等于是克扣了俸禄。 不但如此,折色发放还是“钱钞各半”,也就是银两和宝钞各发一半。而宝钞在明末形同废纸,等于又打了个折扣。就拿宋应星来说,每月只能实领米一石五斗,也就是一百八十斤粮,外加一两银子。这么点俸禄要养活全家好几口,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像宋应星这样的基层官员,如果不想方设法捞点外快的话,只凭那点俸禄,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偏生县学教谕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职位,宋应星又为人正直,不屑做那些勒索贫寒学子之事,日子过得极为窘迫。《开天工物》虽已接近完稿,但根本凑不出印刷的钱,所以至今尚未付梓。再说这种书印出来也没人看,正如宋应星在书的序言中所说: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就在宋应星渐渐灰心,以为就这样老死蓬蒿之时,他的命运却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先是毫无征兆地被吏部调进京师,然后连续受到两位尚书、阁臣孙承宗和徐光启接见,更获得了让他叹为观止的铁路图纸,并拨银一万两,配给三十名经验丰富的工匠,让他专门研发试制铁路! 这还不算,现在他竟能与年轻的皇帝并排坐在一起,皇帝还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问道:“先生初来京师,吃住可还习惯?鞑子刚刚退走,条件是艰苦了些,还望先生不要介意。有什么困难,只管找顾炎武或徐光启,或是直接找朕也行,这几天朕都在通州。” 至此,宋应星终于从梦中醒来,起身跪倒叩首不止,早已是泪如雨下。这泪水中自有多年怀才不遇的委屈,但更多的则是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以及才学终于得以发挥的巨大幸福感! 朱由检急忙扶起宋应星,眼眶中也泛起了泪花,动情地道:“过去朝廷取仕只考八股,致使先生这样的旷世大才不能施展,朕有责任啊!不过亡羊补牢未为迟晚,朕现在找到你了,此乃朕之大幸、大明之大幸,也是中华民族之大幸!先生的《天工开物》可成书了?” “尚未成书,但书稿微臣一直随身携带。”宋应星忙从房中的铁柜里取出一大摞手稿,恭恭敬敬地呈给朱由检。 朱由检略略翻了几页,大喜过望道:“真不愧是一部百科全书,朕是捡到宝了!” 第1103章 君臣畅饮(二更) 朱由检对《天工开物》手稿大加赞赏,当即吩咐徐光启:由工部出资,将此书已完成部分立刻付印,先印上一万本再说。出书以后,工部自己留五千册,分发给相关各制造局、工厂和作坊,其余面向社会售卖。每本书按照一两银子的版税付给宋应星,以后每次重印,版税银只能增加,不能降低。 将《天工开物》印刷成书,也是宋应星长久以来最大的梦想,但他根本也没想到还能通过这本书挣钱。现在不但朱由检帮他解决了出书问题,还给他这么高的版税,可以说宋应星是陡然而富! 这接踵而来的幸福,简直让宋应星有点承受不起了,他赶紧眼含热泪请求道:“陛下助微臣将此书付印,微臣已经感激不尽,何敢赚取朝廷的银两?微臣任县学教谕,月俸已足可养家…” 朱由检立即笑着打断他道:“先生甘受清贫令人钦敬,但朕若还让先生继续清贫下去,那就是朕的不是了。完全没必要惶恐,这些都是先生应得的。朕不但要先生做个富翁,再不用为柴米油盐这种琐事牵扯精力;还要天下人都知道,与务农经商相比,知识才是最大的财富!” 宋应星还要逊谢,朱由检却接着说道:“而且以先生之大才,之前只做个未入流的县学教谕,实在是太屈才了。先生暂且委屈几天,待通州难民安置步入正轨,朕返京之后,还要对朝廷机构做一番调整,裁撤一些多余的衙门,新增科学院,级别与五寺相同。朕欲请先生出任首任科学院院长,官品嘛,还要与阁臣商议,但应该不低于正三品,与大理寺卿等品级相同。先生意下如何?” “陛下,这…这如何使得?”宋应星听罢惊得连连摆手道,“臣乃微末吏员,何敢一步登天,忝居朝廷大员之列?况且臣虽不知陛下所言‘科学院’有何职责,但其主官必得统揽全局之才方可胜任。要臣做些具体研究尚可,如此重任实不堪当!” 徐光启也笑着劝解道:“陛下爱才心切,臣岂不知?但宋应星毕竟现在只是未入流的小官,若骤然提拔至高位,难免会惹来‘幸进’之物议,引发廷臣争论。更恐有小人嫉妒而造谣中伤,反而对他不利。以臣之愚见,不妨先设立科学院,选派德高望重者出任主官,以宋应星辅之。待科学院步入正轨之后,再行扶正,那时阻力就小了。” 朱由检听罢沉吟片刻苦笑道:“还是徐尚书考虑周到。既如此,那就只好再多委屈先生一段时间了。不过先生放心,科学院迟早还是要由你来掌舵的,你不但要把《天工开物》中所载机械、技术在全国发扬光大,还要帮朕发现和培养更多的人才。一个宋应星实在太少了,若我大明能有三五十个、甚至上百个宋应星,何患外侮不灭、国家不兴!” 当天晚上,朱由检没有回行辕,而是留在宋应星的活动板房里,与徐光启、顾炎武、宋应星三人一起饮酒畅谈到深夜。本来他登基之后几乎从未喝过酒,但今天为着怕三人、尤其是宋应星拘束,还是频频举杯劝酒。 这三人也都是豁达磊落之士,没那么多心思,皇帝敬酒岂能不饮,因此几人很快就酒至半酣,席间的气氛也热烈起来。 朱由检又命人送上一碟花生米,笑着说道:“你们大概还没见过这东西吧。此物名为花生,原产于新大陆,朕在陕西藩邸种过一些。炒熟了蘸醋吃,这叫老醋花生,最能下酒。” 这几人还真没见过花生,即使是与外国人接触较多、对新大陆略有了解的徐光启,也没见过花生实物,此时纷纷好奇地学着朱由检的模样,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细细咀嚼,不禁同时称赞道:“果是好物!” “花生可不光是能下酒。”朱由检与三人碰杯,仰脖一饮而尽之后咂着嘴道,“它可以榨油,出油量比油菜籽大得多,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如能尽快到全国,找出适宜耕种的地区,就可以大量出产,降低油价,寻常百姓家就都能吃得起油了。” 接着他又如数家珍地向三人介绍红薯、土豆、玉米等新大陆作物,听得三人心驰神往。尤其是徐光启,更是赞不绝口道:“没想到陛下对农政如此精通!臣之弟子陈子龙熟知全国各地气候及地力,若他在此,也许能向陛下推荐最适宜耕种之地。” 朱由检听了大喜道:“对了,陈子龙现在是不是还在松江府?今春恩科,他为何没来京师参考?像这样的人才,也应该进科学院啊!” 徐光启却摇头苦笑道:“这个陈子龙哪里都好,只是有些儿女情长。他与‘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两情相悦,但柳如是赎身银高达数十万两,他一个穷举子哪能出得起?去年他已不再去寻柳如是,但为此大病一场,直到夏天才痊愈,因此未能赶上恩科。” 朱由检听罢哈哈大笑道:“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吧,徐尚书赶紧修书一封,让陈子龙先来京师,朕有重要差使交给他做。柳如是今夏独占花魁,但她若是跟了周道登或是钱谦益这样的年龄既大、人品又差的无耻之徒,恐怕也未必会如意。朕的圆妃与柳如是有旧,董小宛也在京师逗留,可以让她们邀请柳如是来京,到时候朕给陈子龙制造个机会,看看他们二人能否再续前缘。” 三人听罢哈哈大笑,推杯换盏,又在席间热烈探讨了铁路的可行性和经济性。到最后全都喝得酩酊大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宋应星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床头摆着一册崭新的书籍。这本书肯定不是他带来的,宋应星好奇地拿到眼前一看,却立即惊呆了! 只见封面上赫然是“天工开物”四个大字,右下角还有“宋应星著”四个小字。翻开一看,第一页那整齐的版印字,还散发着淡雅的墨香。 在这一瞬间,宋应星喜悦和感激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第1104章 天工开物(三更求花求订阅) 这册崭新的《天工开物》,竟然是朱由检命人连夜将手稿送回京师,直接送到位于信王府的《京华时报》印刷点,让印刷工连夜排版印出的。至于书中的大量插图,刻雕版当然来不及,是召集了十几名画匠连夜手绘临摹而成。到辰时终于装订成书,送回到宋应星手中。 别说宋应星自己,就连对朱由检比较了解的徐光启和顾炎武,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样重视宋应星和他的《天工开物》。 只有朱由检自己知道,宋应星可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他通过对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科学考察和研究,收集了丰富的科学资料,尽收于《天工开物》一书中。 这本书可谓是中国古代农业和手工业生产技术的集大成之作,称之为“中国十七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一点也不为过。 全书共三卷十八篇,收录了谷物、纺织、染色、谷物加工、制盐、食糖、食油、陶瓷、冶炼、车船制造、铁器锤煅、煤炭、造纸、五金、兵器、矿物颜料、造酒、珠玉加工等各行各业的生产技术。并配有大量插图,注明工艺关键,具体描述生产中的各种实际数据,重量准确到钱,长度精确到寸,著述之严谨由此可见一斑。 旁人或许还不清楚这本书的重要意义,朱由检却是如获至宝。因为在中国古代,工匠做为一种职业,基本上都是父子相传的,尤其是明代设置匠户,更是强行限定了工匠的身份。做为赖以生存的手艺,工匠们自然不肯把祖传的生产工艺轻易示人,在客观上阻碍了生产技术的发展。一旦某户工匠后继无人,这门技艺就有可能永久失传了。 而宋应星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以一人之力,搜集了各行各业的生产技术,让大批古代能工巧匠的智慧结晶得以流传。他尤其着眼于手工业和生产机械,这一点对资本主义萌芽和工业文明的发端都具有重要意义。 然而历史上的宋应星是生不逢时的,当时没有人理解他关注这些“微末小技”,更没有人重视《天工开物》这部巨著。明亡之后,满清统治者因为宋应星兄弟有反清言论,还把这部纯科学著作列为禁书,加以收集销毁,险些让这部划时代的巨著失传。 而现在朱由检穿越到此,还做了崇祯皇帝,自然不会让历史的悲剧重演。他不但要把《天工开物》发扬光大,让更多的农民和手工业者掌握书中的先进技术,更要让宋应星这样的科学家大展拳脚,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更大的贡献,同时也要大力培养尊重科学、发展科学的社会风气。只有这样,大明才能赶上工业革命的世界浪潮,不至于沦为西方的殖民地。 至于让宋应星研究铁路,这个确实有点超前了。因为以现在的科技水平,还不可能搞出蒸汽机,更制造不出能提供动力的火车头。但朱由检也不是好高骛远,他这么做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首先,铁路是全新的科技,如果能研究出来,绝对领先于世界上的所有国家。现在中国与西方相比,很多地方已经大大落后,如果跟在西方身后亦步亦趋,而不搞自己的创新,恐怕差距会越拉越大。而有了铁路这样的先进科技,中国就有了“一技之长”,在与西方的交流中就有了话语权,像被葡萄牙狠宰这种事,就会大大减少。 第二,即使铁路研发一时不能成功,也可以培养一大批新型人才。有了这些具备现代科学思想的人才,无论再研究什么,都会容易很多。 第三,铁路可绝对是新鲜玩意,视觉效果相当震撼。只要能铺一段铁路并投入使用,即使效率不高,也能给社会各界带来强烈的冲击,让他们知道科学的力量是何等强大,从而改变因循守旧的思想。 第四,从铁路本身的可行性来说,即使没有火车头,铁轨也有自身的价值。虽然沥青公路要大大优于土路,但现在还没有橡胶,车轮还都是木制的,没有减震功能,车速根本起不来。 而铁路就不一样了,如果配上装有铁轮的车厢,铁当然比木头更光滑坚硬、不易磨损,车轮可以在轨道上快速滚动。就算没有动力,哪怕是用畜力,在铁路两边各套上几匹骡马快速奔跑,也绝对比木质车轮快得多、省力得多。事实上,早期的“火车”就是有轨马车。朱由检的打算就是先用畜力过渡,等以后有了蒸汽机,再换成现代意义上的火车头。 当然,无论是沥青公路还是铁路,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向山海关方向运输物资,还得使用老旧的官道。这些天官道上异常繁忙,除了运送战后重建的物资以外,就是向蓟州运输粮草和弹药了,甚至两门元戎炮和八门逍遥炮也从京师城头搬了下来,装在车上缓缓推向前线。至于重量较轻的速射炮,更是调去了二十多门。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下大功的小将孟拱,率领着一千名经验丰富的神机营炮手与火炮同行,他们很快就会在收复京东三城的战斗中大显身手。 朱由检在通州指挥重建的同时,也并没有忘了阿敏这个老冤家。但他并未急于进兵,而是先让李来亨赶往遵化以北,与李定国部会合,然后封锁清军镶白旗退往关外的道路。 而孙承宗则率领着郝永忠部万余骑兵,已经进驻被大火焚毁的蓟州。在抚宁东面,山海关的高第也派出满桂、何可纲、曹文诏三员大将,率领二万骑兵向抚宁移动。因此现在明军已经从东、西、北三面将阿敏的镶白旗包围起来,只是尚未收网。 但阿敏也不愧是满清悍将,面对两倍于己的明军,虽然不敢再继续强攻抚宁,但也不急于撤退。他的镶白旗骑兵主力约有一万五千,另有汉军旗五六千人。现在他让汉军旗分驻永平、迁安、滦州三城,自己则亲率主力驻于三城之间的油榨镇。 阿敏的如意算盘是,这三座城组成一个三角形,将东西两面的明军分隔开来。无论明军攻击哪座城池,自己都可以率大军驰援。只要是野战,阿敏对自己的镶白旗有绝对的信心,还想再次上演萨尔浒之战各个击破的好戏。如果真能如愿,他的声望就会陡然超过在京师铩羽而归的皇太极,说不定还能取而代之。 然而阿敏不知道,他的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 第1105章 经典战例(四更求花求订阅) 也许是因为处于“小冰河”时期最冷的阶段,天启六年的燕山地区,严寒的冬天来得特别得早。才刚过寒露节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把群山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紧接着就是寒潮降临,气温骤降至零下二三十度以下。由北向南注入滦河的青龙河,本来水量颇大,此时也顿失滔滔,宛如一条亮晶晶的银龙蜿蜒在群山之间。 此时此刻,在青龙河与长城相交的一处隘口上,一名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年轻明军将领,顽皮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坠落于地,还不等摊开,就因为极低的温度被冻成一个坚硬的小疙瘩。这员将领不禁童心大发,喷着大团白色的哈气欢叫道:“喂,快过来看,这就叫‘吐口唾沫就是钉’!” 伫立在他身旁的一员女将,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幼稚!” 那员年轻将领倒不着恼,反而笑嘻嘻地道:“嘿嘿,马姑娘,在你眼里,除了定国哥,我们这些人全是傻子吧?没错,我承认,我这脑子是比定国哥差远了。不过呢,小弟好歹辛辛苦苦为你们送来了粮草军需,不成想大雪封山,回也回不去了,还得陪着你和定国哥一起在这里挨冻。就算不感谢小弟,这么冷的天,总得说句暖心话,对吧嫂子?” 这最后一句话可惹恼了女将,她的脸腾地红了,柳眉倒竖厉声叱道:“谁是你嫂子!”说着便作势欲打。 年轻将领却灵敏地跳开,嬉皮笑脸地求饶道:“别别,女英雄千万别打,小弟舌头都冻得不利索了,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么?” “来亨兄弟,不要胡闹!”一个沉稳的声音蓦然响起,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又一位年轻将领走上城头。他先是皱眉盯了那位爱开玩笑的小将一眼,小将赶忙赔笑道:“天气太冷,嘴唇都要冻得沾在一起了,又不能去打鞑子,我实在是闲得无聊,才和马姑娘开两句玩笑,定国哥你可不要生气啊。” 来人正是定南将军、正一品宣府总兵官李定国,另外两位自然是平南将军、正一品蓟州总兵官李来亨,以及正四品石砫宣慰同知马千雪了。他们奉了朱由检的圣旨,率领八千骑兵封锁燕山山脉中的重要隘口,却不想被一场大雪困在山中。若不是李来亨刚刚带来一批军需,要啥没啥的李定国部还真就麻烦大了。 李定国无奈地瞪了李来亨一眼,转身来到仍然气鼓鼓的马千雪身旁,轻咳一声道:“马姑娘,城上太冷了,你自幼在南方生活,这种严寒恐怕受不了吧?城下有军士烤火,你也和他们一起去烤一烤吧,总胜过在这里扛风。” 马千雪却倔强地反驳道:“谁说我怕冷了?你们是不知道,南方冬天同样很冷,这些年尤其冷。而且不是这种干冷,而是又湿又冷,更加难受。如果连这么点冷都受不了,还怎么抗击鞑子、收复辽东?” 一番话噎得李定国无言以对,马千雪却又怜惜地望着他道:“倒是你,大病初愈,正该多休息,万一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这里有李来亨和我瞭望就行了,你赶紧回房,再多穿一件棉衣去。” “喂喂,可不带这样的啊!”李来亨故意挤眉弄眼地大叫起来,“怎么,你的定国哥怕冷,我就不怕冷了?我要是得了风寒感冒,就是活该?” “就是活该,谁叫你胡言乱语来着!”马千雪见到了李定国,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虽然口中仍在骂李来亨,还是从城楼中取出一件棉衣递给他,“嫌冷就多穿一件嘛,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都要别人襙心!” “唉呀,还是嫂…啊不,还是马姑娘好啊!”李来亨故意长吁短叹地道,“你看我手下那几块料,整天满脑袋就想着打狼打兔子,没一个关心我这个平南将军的!哪像定国哥这么有福气,有马姑娘嘘寒问暖,连饭都端到嘴边,啧啧啧,还是女人心细!” 眼见马千雪又瞪圆了眼,李定国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要斗嘴。有这精力,还不如我们来商讨一下如何打鞑子。” 这次马千雪和李定国却异口同声地道:“大雪封山,难以出动,你说怎么打?再说圣上给我们的任务是守住隘口,并没让我们主动去打鞑子啊?” 李定国却微微一笑道:“那不假,但圣上飞鸽传书的时候,这场大雪还没下。现在战场已经有了变化,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场大雪,给鞑子来一个出其不意的攻击。” 二人登时来了精神,马千雪急切地道:“看来你已有计划,何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想到的。”李定国歉然道,“来亨,你还记不记得令妃娘娘给咱们上课的时候,讲过一个‘李愬雪夜袭蔡州’的经典战例?” 李定国这么一说,李来亨立即豁然开朗。他刚想开口,却见马千雪眼巴巴地望着李定国,满脸崇拜的神色,便自觉地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李定国,故意摸摸脑袋道:“啊呀,定国哥,你还不知道我这猪脑子,什么菜粥,早就忘光啦!” “快讲讲嘛!”马千雪果然扯着李定国的袖子小声央求道。 李定国只得清清嗓子道:“我可没有令妃娘娘讲得好。唐代安史之乱以后,各地藩镇割据情况仍未有改善,尤以淮西节度使吴元济最为嚣张。唐宪宗锐意削藩,连年对淮西用兵,却是久战无功。后来大将李愬请缨出战,出任唐军统帅。 “李愬到任之后并不急于进兵,反而示敌以弱,稳守慎出,与叛军相持一年有余,其间只有些小规模战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摸清了叛军的分布情况,了解到吴元济把精兵都布置在前线,老巢蔡州却只有些老弱残兵,便决定擒贼擒王,突袭蔡州。” 马千雪听得极为认真,歪着头问道:“可是既然精兵在前,李愬怎么绕过去呢?” 第1106章 剑指滦州(一更) “当时唐军驻地文成栅东距离蔡州六十余里,中间还隔着叛军重兵驻防的吴房城,在正常的情况下,当然很难绕过去。”李定国对这个经典战例印象非常深刻,娓娓道来,“而且叛军战斗力相当强悍,这几年屡挫唐军,唐军从上到下对叛军都有一种畏惧情绪。李愬却早就下定决心突袭蔡州,之前一直在等待有利时机。 “元和十三年十月初,蔡州一带方圆数百里内连降大雪,嗯,可能就和眼下这场雪差不多。到了初十日这一天,风雪交加,天色昏暗,叛军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放松了警惕,龟缩于吴房城中避雪。李愬当机立断,让降将李祐率领三千敢死军为前锋,自己亲率三千人为中军,另有三千人马殿后,在傍晚时分从文成栅开拔东进。并且不说目的地,只让大军东行,除了极少数高级军官,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东行三十里后,大军抵达吴房附近的张柴村,这里只有数十叛军驻扎。唐军将士将这一小股叛军围歼后,以为主帅肯定要得胜班师了,没想到李愬命令大军继续东进。将士们问要去哪里,这时候李愬才告诉他们,此行是要奇袭蔡州,直取吴元济。众将士全都大惊,然而军令如山,也只好奉命而行。 “这时大军距离吴房城已经非常近。恰好附近有农户饲养鸡鸭的土池,为了掩盖大军行进的声音,李愬便命士卒用雪团投掷击打鸡鸭。鸡鸭受惊鸣叫,果然掩盖了近万人行进的声音,吴房城中的数万叛军居然浑然不觉。 “此后唐军强行军三十五里,途中风雪大作,旌旗为之破裂,人马冻死者相望于道。然而他们终于在黎明之前抵达蔡州城下。 “因为藩镇割据,唐军已有三十多年未到蔡州城下,又值大风雪之夜,守城士卒完全没有防备。李愬的大军都悄悄爬上城头了,守军还在熟睡。唐军控制城门后,命巡夜者照常打更以麻痹守军,如法炮制,又突破了内城。直到唐军包围了吴元济居住的牙城。 “此时吴元济还在高卧,听到手下报说唐军来了,根本不信,还以为是城中囚徒作乱。手下又急报说内城已陷,吴元济还是不信,认为是前线叛军索要过冬棉衣。直到天光大亮,他才发现自己被近万唐军重重包围。这时再想组织反抗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唐军就攻陷牙城,全歼叛军,生擒吴元济。吴元济既被擒,吴房等地的数万叛军群龙无首,也都纷纷请降,李愬就这样平定了淮西之乱。” “好厉害的李愬!”马千雪听得心驰神往,半晌才似有所悟道,“难道你也要来个雪夜袭鞑子么?不过鞑子可不像吴元济那么愚蠢,再说根据探报,贼酋阿敏并未在任何一座城中踞守,要想在野战中围歼镶白旗,就凭我们的八千兵力,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定国颔首道:“马姑娘说得很对,我也并不是想要一战消灭清军。你们来看地图!” 李来亨和马千雪赶紧跟着李定国进入城楼,李定国在摊开于桌上的地图上指指点点道:“你们看,鞑子现在占据的迁安、永平、滦州三城,摆成一个品字形,互为掎角之势;鞑子的主力则位于三城之间,我们攻哪座城,他就去哪座城下与我们野战,确实相当狡猾。但是,这个阵势并非铁板一块。来亨,你说在这三座城中,哪一座我们最好打?” 这时李来亨也不再嬉皮笑脸了,认真地盯着地图分析道:“按理说离我们最近的城池是北面的迁安,但迁安接近长城,是边关重镇,城墙高得很,易守难攻。而且鞑子一旦退兵,肯定要从迁安出发,所以肯定会在那里重兵驻防。东边的永平府就更不用说了,永平离抚宁最近,鞑子刚从抚宁那边退回来,肯定会防备着东面的山海关边军。这样看来,滦州倒是最好打的,可惜离这里最远。” “没错!”李定国马上接着分析道,“现在我军已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鞑子,鞑子肯定也非常清楚。根据探报,除了北面的迁安和东面的永平以外,在从蓟州到三城的路上,清军也有小股骑兵驻守。只要孙阁老率大军从蓟州出动,鞑子很快就能知道。 “所以东、西、北三个方向都不好打。惟有南面的滦州,因为以南地区的卫所官军全都撤入天津卫,可以说对鞑子没有任何压力,鞑子对这座城的注意力肯定不如其他方向。如果我们能趁大雪奇袭滦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城池拿下来,鞑子这个三角阵就断了一条腿,对后面围歼清军大有好处。” 李来亨听罢沉吟道:“话是没错,但圣上给我们的任务是要在这里堵住鞑子的退路,如果我们去攻打滦州,鞑子却从这里跑了怎么办?” 李定国胸有成竹地道:“所以我们不能全军过去,最多只能出动一半兵力。兵贵神速,来亨,你如果同意这个计划,我们立即给圣上和孙阁老飞鸽传书,只要获得批准,就要立刻行动!” 凡是李定国说的计划,马千雪是无条件赞成。她见李来亨尚有些犹豫,便撇着嘴讥笑道:“怎么,平南将军,害怕啦?” 李来亨这时候可没心思开玩笑,他双眉紧锁道:“定国哥这条计策确实厉害,但风险也很大。万一在途中被鞑子发现,那就全完了。如果一定要去,可以,必须是我去,你们两个在这里驻守!” “为什么?”马千雪觉得受到了轻视,立即柳眉一挑道,“你觉得你比定南将军还厉害么?” 李来亨哭笑不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我说嫂子,我这可是向着你们俩呢!前段时间你们这四千人马可比我辛苦多了,在这里多休整几天有什么不好?” “已经休整了快十天了!”马千雪话已出口,才意识到有些不对,登时面红耳赤,娇叱一声,“你…你又胡说八道!” “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李定国忙劝开二人道,“还是先飞鸽传书吧。如果圣上批准,还是我去比较好。” “不行不行,你得说出个道理来,凭什么你去就比我去好?”李来亨不服气地道。 李定国则少有地幽了一默道:“我脸比你要白一些,在雪地上不容易暴露!” 第1107章 雪夜袭滦州(二更) 三天之后,大雪更紧。在来自西伯利亚寒流的猛烈侵袭下,北至贝加尔湖、南到淮河一带的辽阔亚洲大陆,无不漫天飞舞着鹅毛大小的雪片。即使是在白天,能见度也不到二百米,入夜后更是如同扣上了一口超级大锅,数丈之外便无法视物。 在这种极度恶劣的天气下,迁安、永平、滦州三座被满清军队占领的城池中的老百姓,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们有的本来就是城中居民,但大多数则是附近村镇的农户,如今全被清军俘获进城,做了满人的奴隶。 如今这些可怜的百姓已经死了将近一半,其中体弱做不动活的老人和孩子,早已被清军屠杀殆尽了,只剩下上万成年男子,在雪亮的屠刀下被迫干着各种各样的重体力活。因为明军从各个方向迫近,阿敏下令拆除城中民房做守城之用,结果百姓们连个栖身挡雪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街上成群地蜷缩在一起取暖,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 至于妇女们,命运就更加悲惨。她们白天也要被迫和男人们干一样的重活,到了晚上,还要被一队队地押进清军营帐,成为满清禽兽们兽欲的对象。有不少妇女不堪受辱,用各种手段自尽,其余的则早已完全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忍受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至于城中的清军,则是日日花天酒地。迁安和永平二城因为防御任务较重,各有一名镶白旗的甲喇额真驻守,汉军旗的士卒在主子跟前还不得不稍稍收敛一点;而滦州的汉军旗因为自觉高枕无忧,几乎处于放羊状态。尤其是连日大雪,更让这些汉奸们无心守城,除了极少数值夜的士卒外,绝大多数都猫在温暖的营帐中,搂着掠来的女子呼呼大睡。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中,却有一队明军如同幽灵般地出现在滦州城以北不远的一片树林中。这支明军人数约在两千左右,全是步军,装束颇为奇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盔甲,只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外面还披着一层用枯草编成的简陋蓑衣,头上则带着棉帽子,棉帽子上面则是一顶斗笠。只要用力抖抖,飘落在身上的雪花就会掉落,使渗进棉衣的雪水尽量减少。 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明军并不是步行来的,而是划着简易的滑雪板,以兵器为滑雪杆撑雪前行。这种滑雪板其实就是两片木板,用麻绳绑在皮靴上,实在简陋得很。但是在几乎深可没膝的雪地中,这两片长长的木板大大分散了人体的重量,使得明军的腿不至于陷入雪中。 这两千明军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体格最强壮的战士。自从接到来自京师的飞鸽传书后,他们第一天赶制滑雪板,第二天练习滑雪,第三天天不明就自驻地出发,用了将近一昼夜的时间前进了数十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永平城和镶白旗重兵集结的油榨镇,现在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当然,雪地越野的体力消耗是非常大的。饶是这些以秦兵为主的战士身经百战,经过七八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也累得喘息不止。 然而在队伍最前列的马千雪,却仍然轻盈地在雪地上滑行,不但游刃有余,而且还颇为兴奋,不时回头对紧随其后的李定国小声道:“快些,再快些嘛!” 李定国赶紧低声道:“停一下,马上就要到滦州城了,先在这片树林里休息一下,吃点干粮恢复体力,然后一鼓作气攻城!” 马千雪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住,惬意地靠在一棵树上,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笑道:“真是太好玩了!喂,你说当今圣上到底是不是神仙下凡呐?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 李定国听了微笑道:“圣上是千古圣君,当然非常人所能及。人站立在木板上,在雪地中滑行,换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像这种积雪地面,即使战马也跑不起来,步军就更不用说了,而用这种滑雪板却可以行动。即便现在我们被清军发现,也可以全身而退。” “你也不简单啊!”马千雪立即说道,“若不是你想出这条雪夜突袭之计,滑雪板也派不上用场。下午我们就从永平城两三里外的地方经过,守军就跟瞎子一样,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也不可太轻敌,毕竟这里离油榨镇鞑子大营只有不到二十里,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以前尽快拿下滦州,否则就会横生变数。”李定国边说边滑过来,递给马千雪一块干粮道,“天气太冷,你快些把它吃了,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我先带靳统武去城下侦察一下,很快就回来。” 马千雪接过干粮,接触到李定国那因为寒冷而冻得裂了好几道口子的手,在心疼的同时,一丝甜蜜也不由得涌上心头。 不过她很快就警觉起来,柳眉一蹙道:“你可不要骗我,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撇在这里,自己去偷袭吧?” 李定国被马千雪看破心思,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马千雪立即把脸一沉道:“也不是我瞧不起你,你的武艺可比我差多了!再说你是主将,怎可冒险亲自突击?靳将军!” 现在已经荣升正二品副总兵官的大将靳统武赶紧过来,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道:“马姑娘有何吩咐?” 李定国赶紧道:“既如此,我们三个就一起过去,只带一百人先上。到时听我将令,见机行事!” “遵令!”靳统武与马千雪同时领命,靳统武本来就是李定国的部将,倒也罢了;马千雪却是在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战斗中,深深地被李定国的机智勇敢所折服! 就这样,一百名明军精锐士卒在三位年轻将军的率领下,故意往身上洒了不少雪,悄无声息地滑过茫茫雪地,向不远处的滦州城墙快速靠拢。而仅在十丈之外,他们就与银白色的原野融为一体,在深夜之中根本看不出来。 滦州城依青龙河而建,也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但如今已是年久失修,城墙低矮且破败不堪。现在刚过四更,风雪正紧,城头除了两名倒霉的汉军旗士卒巡逻值夜之外,竟然空无一人。李定国等人便趁这两个家伙巡逻到远处,把手一挥,百名明军迅速越过早已冻得硬梆梆的护城河,贴上城墙。 众人稍待片刻,听城上没有动静,马千雪便对李定国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我的! 第1108章 全歼守军(一更) “妈个x,都他娘的睡大觉去了,就会欺负我,让我值夜。值个屁!这种鬼天气,明军能来攻城?他奶奶的…” 滦州城头的一名值夜汉军旗士卒骂骂咧咧地从城楼前走过,漫不经心地向城外撇了一眼。除了漫天风雪和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又嘟囔两句,便继续向前走去。 可他哪里知道,就在在身边的垛口下方,有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正抠着城墙的砖缝,如同壁虎一样牢牢地贴在墙上。这汉奸刚走过去十来步,那条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垛口,突然腾身一跃,已经轻盈地翻上城头,飘然落地,如同灵巧的狸猫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紧接着她踮着脚尖迅速从后面追上那名汉奸,猛然伸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割破了那个倒霉蛋的喉咙。 在顺利解决掉这个巡逻士卒以后,那条身影先是伏下身形,观察了一下两边和城下的动静。见另一名巡逻的清军隔着十来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双臂运力,把死尸拖到一边,自己也隐身于黑暗处。 “他娘的,这么一会功夫,狗东西怎么看不见了,是不是也偷着溜了?”那名清军嘴里不干不净地晃悠过来,正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突然呼吸一滞,咽喉一凉,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到,就直奔阴曹地府而去了。 那条身影连杀两名清军,这一面城墙上已经再无人看守。她先是冲城下打个手势,然后一个筋斗从城头翻入城内,进入空无一人的城门洞,奋力搬开顶门闩,把滦州城的北门缓缓开启。 城下的一百名明军立即鱼贯入城,而且同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先是牢牢控制住城门,然后包围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处营帐,为首的将官把手一挥,二十多明军立即一声不吭地挥刀杀入。里面的清军本来今晚也该值夜,但他们嫌下雪太冷,偷懒猫在这里睡觉,结果稀里糊涂地就把脑袋给混丢了。 与此同时,后面的大队明军也滑着简易的滑雪板,迅速从城外的树林涌入城门中。那名指挥官正是定南将军李定国,他低声命令道:“靳统武,你率领一百人从城墙上绕过去,解决其他三座城门的敌军,注意千万不要惊动敌人!” “是!”靳统武把手一招,立即有一百明军跟着他冲上城头,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李定国则来到那条身影旁边,感激地道:“马姑娘,辛苦你啦!” 原来那条身影正是来自四川的彝族姑娘马千雪。石砫白杆兵擅长山地作战,攀山涉水是拿手好戏,马千雪又深得其母秦良玉真传,这道低矮的城墙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此时她可不像平时那样,喜欢故意抢白李定国,而是认真地问道:“下一步怎么行动?” 李定国则冷静地道:“现在敌人还在睡梦之中,不知道我们已经入城。我们必须控制住城门和主要街道,就像刚才一样,发现一处敌军,就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一处,不能惊动敌人,尤其是不能惊动十几里外的鞑子主力。等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围攻敌军将领的据点,在天亮之前一定要结束战斗!” 马千雪用力点了点头,随即跟着李定国,开始在城中搜索清军睡觉的地方。其实根本不用费力搜索,因为清军自己并不住在房舍之中,而是在军帐里过夜,滦州城里的大部分建筑则被拆得七零八落,老百姓们只能瑟缩在断壁残垣中抱团取暖。有些老百姓并未睡着,但听见外面脚步声杂乱,情知有变,谁敢露头去看? 因此明军的行动异常顺利,散布在城中的清军被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消灭掉。只有一些被清军蹂躏的妇女发出惊恐的尖叫,在深夜中传出老远。但这种惨叫声对清军来说已是司空见惯,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不到半个小时,二千明军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滦州的四座城门,并将外围的一千多名汉军旗士卒杀了个干干净净,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最后就只剩下滦州县衙,也就是驻守滦州的清军将领所在之处。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清军,而且门口有一队士卒把守,倒比守城清军要尽责一些。 这时李定国与靳统武已经重新会合,他们率领着百余明军,躲藏在离县衙门口不远的两条巷子里,个个援弓在手。突然院内传来几声女人的凄厉哭喊声,守门士卒纷纷银笑着回头去看。 李定国见机不可失,立即把手一挥,怒吼一声道:“放!” 上百支利箭立即呼啸着飞向府衙大门。那门口宽仅数尺,一百多支箭射过去,简直就像过筛子一样,顷刻之间就把所有守军都射成了马蜂窝。直到这时,守军的鬼哭狼嚎声才骤然在夜空中响起! 然而明军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一轮箭雨过后,明军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去,瞬间突破府衙大门,攻入府内。盘踞在这里的约有二百清军,都是守将的亲兵,有些反应快的听到动静,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刚提到冲出房门,便被堵在门口的明军乱刀砍死。 更多的汉奸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屋,明军就杀了进来。马千雪身先士卒,因为是贴身近战,她并未使用白杆,而是挥舞着一柄柳叶单刀,见清军就杀,不大功夫便已连杀二十多人。尤其是见到有些房间里的清军还在侮辱妇女,更让她怒发冲冠,不但要杀,而且还是先阉再杀,几乎把那柄单刀杀得要卷刃了! 最后还是李定国制止了这场毫无悬念、一边倒的屠杀,因为他还需要一些活口来审问。功夫不大,数十名光着屁股的清军被明军刀架脖子押了出来,在院子里跪了一地。 “滦州城已经被我们占领,你们完蛋了。本将有话问你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定国刚说了这一句,气得俏脸煞白的马千雪立即扬起柳叶刀厉叱道:“谁敢不说实话,我立刻活剐了他!” 第1109章 重要情报(二更) 刀压脖项,这些贪生怕死的汉奸焉敢不招。很快,负责驻守滦州城的汉军镶白旗佐领高尚义就被揪了出来。由于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跪了太久,再加上极度恐惧,这家伙上下牙床一个劲打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定国不得不让人给他找来件棉衣穿了,然后押入偏房单独审问。 李定国首先问道:“滦州城驻扎着多少鞑子?” 高尚义见李定国不像那员女将一样疾言厉色,心中稍定,讨好地道:“回将军大人,城中共有一千五百士卒,我们都是汉人,不是鞑子!当初从贼也是迫不得已,万望将军大人…” “住口!”一旁的马千雪立即断喝一声,“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是…”高尚义一见这员杀人不眨眼的女将,就打心底害怕,赶紧喏喏连声。 李定国则摆摆手示意马千雪不要吓唬高尚义。他在心中大略一算,方才一战,杀死了一千多清军,俘虏了一百多人,数目可以对上,说明这个高尚义没敢撒谎。因此继续问道:“现在城中尚有多少百姓?” 高尚义心虚地答道:“这个罪将也不大清楚,五六千总是有的吧…” 李定国赶紧派人通知靳统武,在严密封锁滦州城,不得让一人逃出城外的同时,也要抓紧时间安民,尽快把老百姓安置到房舍和军帐当中取暖。 然后他接着问道:“平时你们和油榨镇的鞑子是怎么联络的?最近可有鞑子要来滦州?” 高尚义当惯了汉奸,心想只要自己把机密大事“卖”给对方,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便立即满脸堆笑道:“将军大人,这你可是问对人啦,这种大事除了罪将以外,其他人还真不清楚。贝勒爷…啊不,狗鞑子阿敏!这老狗率领一万多鞑子驻在油榨镇,但是随军的粮草攻打抚宁的时候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他让滦州、永平、迁安这三座城每三天就要送粮草、酒肉过去。只因这几天连日大雪阻路,没有送成,罪将本想着等天亮了,无论如何要送一次过去,否则老狗必然见怪。没想到…” “唔…”李定国若有所思地道,“这些物资是你派兵亲自运送么?” “这些狗娘养的当兵的哪肯干这种体力活,都是让城中的老百姓运送,我每次只派几十名士卒提刀抡鞭子监视就行了。” 高尚义话音刚落,就看见房间里的所有人对自己都怒目而视,有的人还忍不住去摸腰刀,登时吓得体如筛糠,连连求饶道:“奴才…啊不,罪将,罪将也是迫不得已,否则老奴非杀了罪将不可!” 这时靳统武进房间向李定国汇报防务等情况,一进门正好和高尚义看了个对脸,气得当即破口大骂道:“这个乌龟王八蛋,怎么长得和老子有几分相像?” 众人一看纷纷大笑起来。原来靳统武与高尚义长得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靳统武更加魁梧一些。 靳统武见众人发笑,更加恼火,抡起拳头就要揍高尚义。吓得高尚义连连求饶道:“将军息怒,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长得像将军的…”要不是李定国地拦着,高尚义非得让靳统武揍个稀烂不可。 接下来李定国又问阿敏下一步欲作何行动,高尚义连忙讨好地道:“将军大人,老贼本打算向南突袭天津卫,只因下雪才未能成行,说待雪停地面冻结实之后再去。” 李定国当即面色大变,蹭地跳了起来,用佩剑的剑尖抵住高尚义的咽喉,厉声断喝道:“你若敢说半句谎话,本将立刻要你的命!” 高尚义哪料到这位将军说翻脸就翻脸,当即吓得尿了裤子,急促地喘息着道:“小人…小人敢对天发誓,绝无半字虚言!”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发誓顶个狗屁!”靳统武轻蔑地骂道。 李定国却沉吟半晌,命令士兵把高尚义押下去,关到空房子中,又对靳统武和马千雪道:“糟了!我看此人不敢说假话,如果鞑子真的要去攻打天津卫,凭我们这点兵力,肯定无法阻挡。天津卫守军战斗力低下,一旦被鞑子得逞攻破城池,圣上的全盘战略就会被打乱。” 靳统武也倒吸一口冷气道:“他娘的,看来咱们雪夜袭滦州还真是来对了,不然也不会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将军大人,既然如此,现在是不是要立即通知其他几路人马,趁着鞑子还未行动,立即向迁安和永平发起攻击,让鞑子无法脱身?” “没错!”李定国接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来人,马上准备飞鸽传书!” 话音刚落,军中专门负责饲养信鸽的军校立即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启禀将军大人,天气实在太寒冷了,随军携带的十二只信鸽状况都不大好,如果强行放飞,恐怕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全冻死了!” 几个人全都愣住了,没想到他们已经相当依赖的飞鸽传书,竟然存在着这种缺点。现在可正是关键时刻,消息不能及时传递出去,这可怎么办? 一向冷静的李定国额头也不禁见了汗,正在紧张地思索对策,马千雪突然说道:“既然信鸽不能使用,索性用人送信吧!我们不是有滑雪板么?现在雪还没有冻实,鞑子无法出动,只要赶在雪停之前把消息送到不就行了么?” “可是路途太远了!”李定国双眉紧锁道,“这里东距抚宁约有百里,西距蓟州更有二百多里,平时自然不是问题,可是在风雪之中用滑雪板走这么远的路,实在太危险了!且不说路途中是否会遭遇鞑子,单是严寒就…” “可是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么?”马千雪立即反问道。 李定国也沉默了,很显然,马千雪说的法子虽然极险,却是目前惟一能采取的手段。可他还是犹豫地道:“可是派谁去送信呢?尤其是蓟州,那里的火器部队才是进攻鞑子的主力……” “让我去吧!”马千雪毅然扬声道,“你忘啦?在所有人里,我是滑雪最好的!” 第1110章 分头行动(一更) 马千雪主动请缨,要亲自去蓟州送信,李定国自然强烈反对。马千雪却不以为然地道:“你不就是想说路上危险么?但是刚才你也说了,现在覆盖原野上的雪还未冻实,鞑子的战马根本跑不起来,即使碰上我也能摆脱他们。 “至于天寒,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可以滑得很快!从关口到这里不是也有大几十里么?若不是等着大部队,我最多用三四时辰就能到了。如果现在出发,最多一天一夜就能到蓟州。放心吧,我们白杆兵训练时经常冬天在山上过夜,一点也不比现在暖和。事不宜迟,再耽搁就真的误大事了,让我去吧!” “但是你毕竟是女子,”李定国还是连连摇头道,“我怎能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若在几个月之前,马千雪听李定国如此说,肯定会认为他瞧不起自己而大发脾气。可是现在她已经从李定国焦虑的神情中读出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心脏不禁一阵狂跳,对李定国嫣然一笑道:“让你放心你就放心!而且留在这里一样很危险呀,说不定鞑子一会儿就会打过来呢。” “要不多派些士卒保护马姑娘吧?”靳统武试探着问道。 李定国思忖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军中确实没人及得上马姑娘会滑雪,跟着反而是拖累。好吧!就辛苦你去一趟蓟州,但是你要先好好吃一顿饭,再睡上几个时辰,养足体力再走。” “不用睡了,只要吃顿饭就行。”马千雪大喜道,“我自幼跟娘亲刻苦习武,曾经四天三夜不睡,等把信送到蓟州再睡也不迟。” 李定国赶紧吩咐中军为马千雪做饭。县衙厨房里各种食物都是现成的,尤其是有一大锅炖好的猪肉。马千雪连吃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炖肉,真如风卷残云一般,看得靳统武等人目瞪口呆,心中暗道:娘呀,看着她身材苗条,没想到真吃起来比大老爷们还猛,也只有定南将军能养得起了! 马千雪吃饱之后立即出发,李定国仍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出滦州西城门外。并且在她的行囊中塞满了干粮,又把刚刚缴获的一小瓶酒装进去,不厌其烦地叮嘱道:“实在冷得受不了时,可以少喝一点驱驱寒气,但万勿多喝,因为喝酒后必然出汗,汗凉了就更冷了…” “好啦好啦,我都记住啦!”马千雪其实心中已很感动,但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笑容道,“怎么今日定南将军也婆婆妈妈起来?别再送了,再送你就和我一起到蓟州啦。” 众人这时早识趣地停在数丈以外,李定国也只得停住脚步,犹豫再三,终于沉声道:“千雪,一路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声“千雪”叫得马千雪心花怒放,简直比吃了蜜还甜。她当即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向李定国挥挥滑雪杆,高声叫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罢一个轻盈的转身,双臂运劲,猛地在雪地上一撑,立即扬起一片雪雾。只片刻的功夫,她就向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只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将军大人,别看啦,早看不见啦!” 直到靳统武不怀好意地捅了捅,李定国才回过神来,忙轻咳两声掩饰道:“我们也赶紧回城,研究下一步如何行动。马姑娘不畏艰险去送信,我们也不能在城中干坐着!” 回到县衙后,李定国先是选出几名滑雪技术也不错的士卒,让他们去东面的抚宁送信,然后与靳统武商议行动方案。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油榨镇,半晌才缓缓地道:“鞑子的优势在于骑兵机动能力强,而我军的优势在于火器。即使蓟州和山海关的人马及时赶到,鞑子还是可以突围。如果能设法削弱鞑子的骑兵就好了。” 靳统武也歪着头想了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刚才那个姓高的王八犊子不是说,每隔几天他都要给鞑子送给养么?咱们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混进鞑子大营,来个混水摸鱼?” 李定国听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马上重新提审敌将高尚义,并根据他的招供,又找来了七八名负责给敌营运送军需的老百姓。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进县衙大堂,他还以为明军是要以通敌的罪名惩治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军爷饶命!小人们都是被迫给鞑子做苦力运粮食的,不干他们就要杀我们全家老小啊!” 其余百姓也跟着痛哭起来,李定国忙上前将老者搀起,温言宽慰道:“老人家不要害怕,你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我们来这里就是给你们报仇的。待消灭鞑子后,朝廷还会尽力补偿你们的损失。来来来,都坐下说话!” 说着他便命中军搬来椅子,让这些老百姓都坐下了。把那名老者感动得泪水涟涟道:“可算盼来官军啦!鞑子和狗汉奸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看,军爷们要是再不来,只怕过不了几天,俺们就都死绝了!这下好了,俺们都有救了!军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是为了杀鞑子,让我们做牛做马都行!” 李定国忙笑道:“敢问这位老伯尊姓大名?能否给我们讲讲,你们是如何给鞑子运送粮食的?” 那老者赶紧欠身道:“小老儿贱姓张,家就在油榨镇。庄稼人哪有什么大名,因在家行三,乡里都叫我张老三。自从鞑子占了滦州城,把我们这些人都押到这里。平时给他们拆房子,往城头搬木料,说是守城用;每隔几天,还要被押着去油榨镇送一次粮草,有时候就是这个姓高的王八蛋亲自带队。鞑子大营守门的也是汉人,姓高的和他打声招呼,我们就把粮车推进去卸车。只有酒肉和马匹的草料,需要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送。” “哈哈!”靳统武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大嚷道,“将军大人,这次可轮到末将立功了!” 第1111章 深入虎穴(二更) 滦州城东北十余里,是华北平原向燕山山脉过渡的丘陵地带,地势起伏不定,油榨镇正是坐落于此。 这里是北方为数不多的油菜花种植区,到了农历六七月份,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竞相开放,满眼尽是嫩黄鲜绿,美不胜收。当地百姓也多以榨油为生,平日里镇子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尽是附近府县来买油的行商,油香飘满全镇,“油榨镇”故此得名。 可是自从被清军占领以后,这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油菜田早被清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被杀害的村民尸体随意地抛掷在田野上,几个月的时间便成了渗人的骨架,即使下了大雪,也不能全部掩盖。 清军大营便是以油榨镇为中心布下,周围是数千顶白色的羊皮军帐,统帅阿敏则住在镇子上最大的财主家。那家的男人早被杀了个精光,女子则全部沦为性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本来镶白旗强攻抚宁城不下,不得不退回油榨镇,再加上明军从三个方向压迫过来,清军还是有些紧张的。但自从连日大雪,他们的神经也彻底松弛下来。 在东北地区,冬天经常下大雪,雪后既寒冷又无法出行,只能留在家中“猫冬”,如今恰是到了“猫冬”的时候。在清军看来,就连他们这样耐寒的人都不愿意出门,来自温暖地区的明军就更不可能有任何行动了,也就放心大胆地驻扎了下来。当然,如果路面冻实,他们就会按照阿敏的计划从这里南下攻打天津卫,在冰天雪地中野战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天下午雪小了些,不过天空仍然是昏惨惨的。负责守卫清军大营南门的汉军镶白旗副佐领赵逢春正倚在木栅栏上打盹,忽听前方传来吆喝之声。急睁眼看时,见是一队拖着长辫子的清军押着数百老百姓,推着二百多辆大车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赵逢春不禁精神一振,他知道这必是从滦州来送军需的,赶紧吩咐手下把辕门打开一道缝,自己率领十几名士卒迎了出来。 待队伍越走越近,赵逢春发现这次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汉军镶白旗佐领高尚义亲自带队,忙下马迎上前赔笑道:“高将军,下这么大雪,您还亲自押运军需,着实辛苦了!” 高尚义则嘶哑着嗓子道:“因为雪大,好几天没来送军需,主子没怪罪吧?” “还没有,不过要是今天再不来,可就说不好啦。”赵逢春有些奇怪地道,“高将军,您的嗓子怎么哑了?” “昨夜和几个妞儿饮酒太多闹的。”高尚义别着脸支吾着道,“天气太冷,赶紧往里送吧,送完了我好赶回去,那几个妞儿还等着我呢!” 赵逢春陪着高尚义银笑了几声,即招呼手下大开辕门,老百姓们便费力地推着大车鱼贯通过。见都是些熟面孔,赵逢春更不生疑,以至于对那五十名用棉帽子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清军,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老百姓们已经多次来送军需,对清军大营已是轻车熟路,直奔存放粮食的地方而去。高尚义便半开玩笑对赵逢春道:“老赵,守好辕门,小心明军劫营!” “将军玩笑了,这鬼天气里明军敢来劫营?根本不用打,冻也冻死他们了!”赵逢春嘿嘿奸笑道。 高尚义又和他胡扯两句,才率领着五十名清军,跟着运粮的百姓进了大营。路上遇见满清士卒,高尚义等人便对他们点头哈腰,一脸媚态。满人对此司空见惯,连瞥都懒得瞥一眼。 众人很快就来到囤粮之处。这里也是汉军旗镶白旗的士卒管着,见高尚义来,刚要请安,高尚义忙笑道:“你们在这里看守粮食也辛苦了,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着就命人送上许多小坛子,神秘兮兮地道:“这可是在滦州城酒坊地窖下面埋了十年的老酒,除了王爷以外,连满人都没尝过!可别声张啊,让你们几个尝尝鲜!” 几名汉奸喜得眉开眼笑,谢过高尚义,正对着那些酒坛子啧啧称赞时,高尚义对手下清军和老百姓们把眼一瞪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卸粮食啊!卸完完事,我还急着回去呢!” 众百姓赶紧把一只只装满粮食的袋子扛在肩上,往仓库里搬运起来。几名同来的清军也跟了进去,见外面无人注意,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盘长长的导火索,一头插入粮食垛中,另一头绕来绕去,至少可让火苗燃烧十几分钟。并且这些导火索全用粮食袋子挡住,从外面根本看不见。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清军则跟着老百姓,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给马匹送草料。清军的习惯是临近的几顶军帐把战马凑在一起,几十匹战马同吃一槽草料。老百姓们把袋子打开往槽里一倒,还用木棍尽量搅匀,战马们立即低头大嚼。军帐里的清军则收到了酒肉等食物,正好该吃晚饭,也兴高采烈地吃喝起来。 忙了约有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时高尚义已把那几名管理粮仓的士卒灌得酩酊大醉,突然起身叫道:“只顾聊天没注意,天都这么晚了!粮食卸完了没有?” 仓库里面的清军会意,一边回答“卸完了”,一边悄悄地用火折子引燃导火索,若无其事地退了出来。高尚义便骂骂咧咧地道:“妈的,这么磨蹭,快走快走,别误了我的好事!” 说着他便与手下清军押着百姓们返回辕门,对赵逢春叫道:“开辕门,我走啦!” 赵逢春赶忙命人开门,高尚义立即催百姓出营,自己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赵逢春还在后面大喊:“高将军,路上不好走,慢着些啊!”高尚义却连头也不回,很快率领队伍走远了。 赵逢春笑着摇摇头道:“这个色鬼!” 可是他刚刚回过身来,却猛然发现:粮仓方向冒起滚滚黑烟! 第1112章 损失惨重(一更) “哈哈哈哈!” 望着身后一里外清军大营内腾起的滚滚浓烟,高尚义和他手下的清军,以及所有运送粮食的老百姓,全都纵声狂笑起来! 原来这位将领根本就不是高尚义,而是明军大将靳统武!他立即大喊一声道:“乡亲们!说不定鞑子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咱们也别推这些破车了,把车埋到雪里快跑!” 这好从油榨镇到滦州城的土路旁有一道浅沟,众人便直接把大车推入沟中,再七手八脚地推雪埋了。现在雪还在下,过不了多久就会掩盖这些痕迹,靳统武看罢满意地道:“好嘞,今天大伙儿立下大功一件,回滦州城找定南将军请赏去!” 众人也兴奋至极,发一声喊,立即撒丫子往南跑去。其实他们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可是谁都知道,这里离鞑子大营太近,只要鞑子发现不对劲追上来,谁也别想活命,因而都爆发出身上最大的潜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回滦州。 不说明军及百姓回程之后如何庆贺,却说清军主帅、镶白旗旗主阿敏,正在暖烘烘的财主内宅中与手下诸将狂吃豪饮,中军突然禀报说南营粮仓火起。 阿敏虽然已经吃得有五六分醉意,但军粮的重要性他还是明白的,立即大踏步冲了出来。刚一出门,就见粮仓的方向火光熊熊,情知这场火着得肯定不小,不禁勃然大怒,赶紧吩咐手下救火。 可是这场火是从粮仓内部着起来的,等外面看见火光的时候,里面的粮食垛早已全部引燃,此时火势正盛,如何能救?阿敏等人赶到现场时,别说救火,大火把周围的空气烤得炙热无比,连近身都不能近。幸亏粮仓和其他军帐没有紧挨着,否则就真的火烧连营了。 这座粮仓是清军大营中三座粮仓之一,如今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阿敏焉能不怒?他立即命人将看守粮仓的几个汉军旗士卒抓来,此时这几个倒霉蛋居然还未酒醒,鼾声如雷,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阿敏怒不可遏,照着几人连踢数脚,对方却如同死狗一般毫无反应。 “必是这几个该死的汉人酒后不慎失火,把整座粮仓给烧了!”镶白旗大将尼雅哈暴跳如雷道,“主子,咱们压根就不该用这些贱种!” 阿敏此时也是又怒又悔,厉吼一声道:“把这几个狗东西立即斩首!” 直到人头落地,这几个倒霉的汉奸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喝了酒不假,但一般的酒也不至于让他们醉成这样。实是靳统武在酒中下了蒙汗药,才让他们一直昏迷不醒。 这几个人刚刚被斩,另一名镶白旗大将、阿敏非常器重的智囊喀珠却皱眉嘀咕道:“奇怪,即使这几个人喝醉,但按照军规,粮仓附近十丈之内不得有任何引火之物。除非这几个人故意纵火,否则怎么着得起来?” 阿敏也猛然醒悟,想再盘问一番,可这几个人脑袋早掉了,他不禁后悔不迭。 喀珠又分析道:“再说如果是有人纵火的话,也不可能是这几个人。因为粮仓安全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粮仓有失,他们肯定死罪难逃。会不会是其他人放的火?” 尼雅哈立即一拍脑袋道:“对呀!刚才不是滦州城派人来送粮么?” 阿敏急命人寻找送粮的清军,可是这时靳统武一行早跑远了。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负责把守大营南门的赵逢春。 赵逢春见尼雅哈等满洲将领对自己怒目而视,一看便知他们要把失火的责任往汉军旗身上推,甚至有可能扣到自己脑袋上,不禁吓得面如死灰,结结巴巴地分辩道:“主子,今天滦州城的高将军是来送军需了,不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直到他们送完出营,粮仓都是好好的,这场火是后来才着起来的!奴才不敢有半句欺瞒!” 阿敏又问了一些附近的镶白旗士卒,他们也是如此说。阿敏不禁又狐疑起来,觉得这场火还是一起偶然的事故。 喀珠却眨着细长的眼睛沉吟道:“主子,按理说滦州城近在咫尺,高尚义也不大可能有反心,但奴才还是有些不踏实。不如派人把他召来对质,如果他敢来,说明他心里没鬼,损失的粮食让滦州城再多运来些也就罢了。如果他不敢来,奴才立即发兵灭了他,好让汉人们知道主子绝不可欺!” 赵逢春赶紧讨好地对阿敏道:“主子,奴才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高将军绝无反心!奴才现在就去滦州,把高将军叫来解释,求主子恩准!” 阿敏沉吟半晌,心想这些汉军旗的汉人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自从投降以后,对满清一直忠心耿耿,他也不大相信高尚义敢故意放火。而且这些汉人之间关系密切,像老高家和老赵家就有姻亲,赵逢春袒护高尚义也属正常。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归罪于高尚义,恐怕其他数千汉军旗士卒都会心中不服。现在自己的镶白旗孤悬关外,打仗还用得着这些好狗,所以也不可太武断了。 因此阿敏缓缓开口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就赶紧去把高尚义追回来!” 赵逢春喜出望外,叩谢过阿敏之后,立即率领着手下五十多名汉军旗骑兵出了南门,沿土路追了出去。 可是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雪住云开,别说高尚义,就连赵逢春都一去不复返。阿敏不禁拍案大怒道:“可恶的蛮子,果然是反了!尼雅哈,你率领五个牛录去滦州,给我把高尚义和赵逢春抓来,如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尼雅哈立即领命而去,过了一阵却匆匆返回大帐,惊慌失措地道:“主子,不好了,我们的战马都病了!” 阿敏大吃一惊,忙跟着尼雅哈来到附近的一处马槽,果然见这里的二十多匹战马尽皆萎靡不振,有的还一股劲地蹿稀。 “这是怎么回事?”阿敏的脑门已经见汗,对于八旗军来说,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 “自从昨天吃了滦州城送来的草料以后,就开始这样了…”一名镶白旗士卒怯生生地答道。 “啊!!!”阿敏气得暴叫一声,一脚把那名士卒踢出一溜筋斗! 第1113章 痛斩汉奸(二更) 事到如今,就是傻子也知道滦州城肯定出问题了。阿敏勃然大怒,打算亲自率军去讨伐高尚义。无奈一则清军的大部分战马都出现了腹泻症状,根本无法骑乘;二则大营外积雪甚深,也不利于骑兵行动。 还是喀珠献计,说可先调永平和迁安的汉军旗步兵去攻打滦州。其实这是个典型的馊主意,因为这两座城比油榨镇离滦州更远,连去带回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但阿敏却颇以为然,因为满清贵族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只要是攻城,就一定要让汉军旗先去送死。 且不说清军如何调兵,再说滦州城内,却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昨夜靳统武率领几百人全身而退,并且顺利地烧了清军的粮仓,城中军民闻讯无不精神振奋。 尤其是老百姓,他们早被清军欺负苦了,自是对鞑子恨之入骨。可是他们手无寸铁,又如何能为亲人和自己报仇雪恨? 但此次几百个老百姓跟随官军深入敌营搞破坏,并且大获成功,得到了定南将军李定国的嘉奖,不但摆酒席犒劳众人,每人还发了十两银子。这些奖励还在其次,能亲自参加行动,为消灭鞑子出一份力,才是最能让他们扬眉吐气的事! 双喜临门的是,到了后半夜,清军居然派出以赵逢春为首的几十名汉奸,来滦州城叫“高尚义”回油榨镇解释。送上门来的肥肉,李定国怎会不吃,当即命令靳统武继续假扮高尚义,把这几十人诓进城中,来了个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逢春等人尽数擒下。直到此时,赵逢春才知道此“高尚义”非彼“高尚义”,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经过简单的审讯后,李定国认为清军随后必来攻城,再留着这些汉奸已经无用,于是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死。 刑场就选在滦州城中心的县衙门外。在近万百姓的怒骂声中,赵逢春等几十名自投罗网者,以及在雪夜偷袭战中被俘的高尚义等二百多名汉奸,五花大绑着被押到街上,从东到西跪了长长一排。 李定国亲自监斩,他对围观的百姓行了个军礼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你们眼前跪着的,全都是为鞑子卖命的狗汉奸!什么叫汉奸?当今圣上曾亲口告诉我:身为大明子民,却为了一己之私投靠外敌、为虎作伥,出卖同胞、出卖祖宗、出卖国家,这就叫汉奸!且不说他们是否还犯下杀人、*等死罪,单是汉奸这一条就死有余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大伙儿说是不是?” “将军说得太好了!必须杀了这伙狗杂碎!” 围观百姓山呼海啸,而那些跪在地上的汉奸则自知大祸临头。别看他们在几天前还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非打即骂,现在却吓得软成了一滩烂泥,若不是旁边的明军架着,早瘫到地上了。 李定国也恨透了这帮汉奸,冷冷地道:“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天各位父老有仇报仇,有冤抱冤,本将为你们做主!” 其实哪还用他动员,早有愤怒的百姓冲上前来,围住那些汉奸拳打脚踢。见官军并不阻止,更多的百姓一拥而上,围住高尚义、赵逢春等人就是一顿暴揍。几十人揍一人,那还能有个好?没过多大功夫,这些汉奸就被揍得骨断筋折,奄奄一息,有的连眼珠子都被老百姓抠出来,耳朵都被老百姓咬掉了! 见老百姓发泄得差不多了,李定国忙命明军制止,然后高声叫道:“国家自有法度。高尚义、赵逢春等人投敌卖国,身犯谋逆大罪,罪无可恕,斩!” 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寒光闪处,几百名汉奸一齐人头落地,污血把整条街都染红了。李定国命令将士们把这些人头高悬于城墙之上,又对百姓说道:“今天杀了这么多狗汉奸,鞑子必来报复。但是大家请放心,圣上派遣的几路大军很快就会赶到,鞑子覆灭已经为期不远。只要我们军民同仇敌忾,一定能守住滦州城,等到彻底胜利的那一天!” 全城百姓欢声雷动,随即在靳统武的组织下,开始积极地协助明军守城。其实他们干的活和过去也差不多,但现在是为了自己、亲人和国家备战,那是什么劲头! 李定国则亲自登上城楼布置防务。不大功夫,靳统武也跟了上来,兴奋地大笑道:“将军大人,过去您老说我做事毛躁,比不上窦名望能独当一面,这回怎么样?鞑子可让咱们给坑惨了,您知道我在草料里都给他们下了什么?嘿嘿,我把滦州城里几座药铺里的药全整进去了,尤其是泻药,什么大黄、芒硝、巴豆、京大戟、牵牛花…怕份量不足,我还让人往里加了不少酒糟!要是人吃了,肯定当场就得嗝屁,马也好不到哪去。我看没有三天,鞑子别想来攻城。三天以后,蓟州和山海关的援军差不多就到了!” 李定国却没有吭声,只是双眉紧锁望着遥远的西方,心中暗想:不知道千雪把信送到蓟州没有?她在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念及此处,巧袭敌营和痛斩汉奸的喜悦之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在滦州城以西一百多里的茫茫雪原上,一个纤细而孤单的女子正奋力滑雪前行。尽管棉衣外面又披了一层蓑衣,但因为在雪中跋涉的时间太长,棉衣还是被雪打湿了,再加上汗水变凉,真是彻骨生寒。她的脸被严寒冻成了青紫色,干粮和御寒用的酒也早吃喝光了,现在她完全是凭着坚定的信念在强自支撑。 她正是因自告奋勇去蓟州送信的马千雪。虽然武艺高强,毅力惊人,但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地跋涉,马千雪也快到了强弩之末。幸亏她有李定国送的军用指南针指引方向,否则在雪原上举目四望,全都是白皑皑一片,天空也没有可供辨识方位的日月星辰,她非得迷路不可。 突然她在北方望见一大片冻得如同镜子般亮晶晶的湖面,不禁心头一喜。因为李定国告诉她,蓟州城东三十里处有一座翠屏湖,看到湖面,就说明离蓟州不远了。眼见胜利在望,马千雪顿觉疲劳无影无踪,更加奋力向前滑行起来。 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人喊马嘶之声,马千雪回头一看,不禁心头一紧,骂了声:“狗鞑子!” 第1114章 不辱使命(三更求花求订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马千雪就要抵达蓟州,却被一小队满清骑兵发现了行迹。 这队骑兵人数并不多,也就是二三十骑。但是马千雪只有一个人,而且为了节省重量,尽可能减少体力消耗,除了滑雪板和滑雪杆之外,她就只挎着一柄柳叶刀防身了。一旦被敌人包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队骑兵本来是阿敏派到这里侦察蓟州的明军动向的,他们已经在附近的一所村庄里盘踞了很多天,每天白天都要出来兜一圈。蓟州的明军是没什么动静,不想今天却碰上一个滑雪的人。 即使隔着老远,这些骑兵还是发现对面是一名年轻女子。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女子要干什么,但在这些毫无人性的强盗眼里,这名女子就和一只在雪地上蹦跳的小白兔一样,这样可爱的猎物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领头的军官一声呼喝,二十余骑立即向马千雪这边追了下来。马千雪情知不妙,立即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力量,拼命向西面滑去。 也多亏了这场早早来临的大雪,平坦的原野像是被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积雪足有一尺来深。八旗骑兵虽然扬鞭策马,无奈马蹄子一踩就是一个深坑,战马拔蹄极为费力,根本跑不了多快。马千雪又很有滑雪天赋,才能堪堪与追兵保持相同的速度。 可是毕竟马千雪已经越野滑行了一天一夜,如果加上占领滦州城之前的长途跋涉,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即使她武艺高强,到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向前滑出二三里远后,马千雪渐渐不支,后面的追兵则是越来越近,眼见已经不足百步,进入了弓箭的射程。 但满清骑兵并不想射死这名女子,还想来个生擒活拿,好回去轮流蹂躏,因此虽然也频频放箭,但并不瞄准射击。 饶是如此,一支支利箭还是从马千雪身旁呼啸而过。马千雪是真急了,她觉得自己战死还是小事,若是耽误了传信,身在滦州的李定国和二千明军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自己也对不起李定国的信任和嘱托。 因此她一咬牙一狠心,干脆甩掉了身上的蓑衣和棉衣,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雪地中奋力滑行。这时候她已经根本感觉不出冷了,相反早已是热汗淋漓,体力已经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但人力无论如何不能与马力相比,又滑出三四里路后,身后的追兵更近了,甚至连六十步都不到。清军二十多骑追一个女子,追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追上,也不禁恼羞成怒,再不手下留情,一支支锐利的铁箭不停地离弦而去,全都向着马千雪的后背招呼。 马千雪只得提起一口气,在雪地上迂回前行,那优雅飘逸的身姿恰如前世越野滑雪赛中的运动员,无数支铁箭纷纷落空。不过那些运动员只是为了创造佳绩,而马千雪却是在与死神搏斗! 如此又向西跑了一里多地,马千雪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前面不远就是一处茂密的树林,当然此时树叶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可是马千雪就连冲进树林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中猛地一沉,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幸免。 既然跑不了,她也就不再跑了,立即原地停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滑雪板从腿上解了下来,擎刀立于雪地之中急促地喘息着,等待追兵赶过来。她决定和这些鞑子骑兵进行一场最后的搏斗,能杀一个就赚一个,实在不行就引颈自刎,绝不落入敌兵手中受辱,更不能泄露明军的军事机密。 清军见马千雪跑不动了,也就停止射箭,纷纷狞笑着包抄上来。 眼见马千雪就要血染雪原,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原野上的寂静。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兵头部爆出一蓬血雨,应声坠马! 还没等清兵反应过来,树林方向枪声大作,密如爆豆,二十多人转眼之间就被打落十几个。剩下的见势不妙拨马就跑,但还是气急败坏地转身向马千雪频频放箭,打算把这个引诱他们进入埋伏圈的女子乱箭射死。 “叮叮叮叮!”马千雪奋力挥刀拨打箭支,把绝大部分箭支都击落在雪地中。但那名军官力大无穷,他射出来的最后一支箭来势太猛,马千雪躲闪不及,正中右肩。只听“噗”的一声,这支箭深深地钉入马千雪体内,痛得她浑身一颤,再也握不住柳叶刀,踉跄几步,颓然跌坐在冰雪之中。 此时双方的距离相当近,那名军官见射中马千雪,还想回马把她生擒。可是刚一拨马,一发鲁密铳射出的铅弹正好击中他的右眼,并深入头骨之中。只听“啪嚓”一声,这家伙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无头的尸身又被战马载着跑了一小段路,才轰然栽下马来。 军官一死,其他清兵更不敢回头,拼命打马向东遁去。树林中的明军骑兵这时才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却并不发出喊杀声,只是一言不发地向东追去。 此时马千雪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却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树林方向走去。这时几匹骏马拉着一辆奇怪的、没有轮子的车子迎了上来,车上跳下二人赶紧将她扶住。其中一人身披铁甲,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另一人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三分稚气,却是金盔金甲,自有一股威严从容的气度。 马千雪却来不及道谢,咬紧牙关艰难地道:“我从滦州城来,有紧急情报要禀告孙阁老!” 那年轻将领却关切地望着她道:“先不要急着说,你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 “我没事!”马千雪固执地道,“军情十万火急,一刻也耽搁不得!” “老夫便是孙承宗,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那员老将慈祥地道。 “真的?太好了!”马千雪欢叫一声,立即把滦州前线的情况转述一遍,最后急切地道,“李将军和二千明军现在身处险境,天津卫也危在旦夕,还请孙阁老立即发兵,让鞑子不敢轻举妄动!” 老将尚未答话,那年轻将领已经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朕和定国想到一处去了。姑娘放心,蓟州的二万大军已经开拔了!” “谢天谢地,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马千雪如释重负,精神立即松弛下来,有些糊涂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阵’?你和李将军很熟么,为何直呼其名?” 老将赶紧提醒道:“姑娘,皇帝陛下在此,不可失仪。” “啊?你…你是当今圣上?”马千雪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如假包换!”那年轻将领笑眯眯地道。 “啊…”马千雪心情一阵激荡,气血翻涌,竟然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1115章 千雪面圣(一更) 当马千雪悠然醒转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再是在冰天雪地的野外,而是舒服地躺在一座以羊毛为地毯的军帐之内。军帐里融融的暖意,早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再回想起自己两天两夜在雪原上滑雪的经历,她也不禁有些后怕。 可是当她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榻前坐着一名男子,一根极细的管子两头分别刺入自己与对方的肌肤,那人身后还立着几个男人。 这下马千雪可吃惊非小,她刚刚苏醒过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还以为自己被是清军俘虏了,现在清军正在对自己施加一种邪恶的诅咒之术。她不禁又惊又怒,噌地坐起身来,右臂一扬,便把那人击飞出去。紧接着她就想用左手扶地站起身来,刚刚一动,左肩上立即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她不禁闷哼一声。 帐内登时一片大乱,那几个人谁也不敢再接近马千雪,马千雪也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时帐帘一挑,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飘了进来:“姑娘,你醒啦?” 马千雪听这声音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又是充满善意的女声,这才确信自己并不是被清军俘虏了。定睛一看,见是一名面容清秀、体态婀娜的妙龄少女,对自己笑吟吟地道:“姑娘不要害怕,你是在官军的军营里。这几个人都是为你输血的,并无恶意。” “输血?”马千雪疑惑地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的右臂,这才发现刚才插管子的地方正流出血来。 这是帐外又走进来一人,看样子是个军医,见状连连摇头道:“好好的怎么跑针了,还得重扎一次。” 说着便过来让刚才那人重新坐定,又要拉马千雪的手。见马千雪狐疑不决,那少女温柔地笑道:“姑娘中了箭伤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治疗。没关系的,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下就不疼了。” 马千雪虽然不明白“输血”是怎么回事,但见这名少女和蔼可亲,其他人也对自己毕恭毕敬,便打消了疑虑,任由军医摆布起来。 不多时,军医重新连好了二人的血管,对方的血液便通过管子源源不断地输入马千雪体内。又过了一会儿,那军医道:“差不多了,几个人加起来,已经输进去八百单位,足以弥补失血了。”说着便断开管子,又为二人分别止血。 这时马千雪果然感觉精神好多了。自己的箭伤严重、大量失血,马千雪当然知道。没想到这位军医竟有这样高明的医术,马千雪不禁啧啧称奇,又对人家衷心致谢。 那军医却笑道:“姑娘不必谢我,我就是干这个的。要谢就谢这几位为你献血的战士,另外,你的血型是ab型,军中ab型血的将士极少,万岁爷怕耽搁时间,还亲自为你献了五十单位的血呢!” “什么!”马千雪这时已经想起的昏迷之前的所有经过,登时大为惶恐道,“圣上万金之躯,怎可为我流血!圣上在哪里,我要赶紧向圣上请罪,把血还给圣上!” “好啦好啦,姑娘尽管放心,圣上没事,如今正在旁边的中军大帐里批阅奏章呢。”那少女劝慰道,“姑娘既然醒了,几位也请回去休息,有我陪着姑娘就行了。” 几人便告辞而出,只剩下马千雪怔怔地望着那名青春貌美的少女,半晌才喃喃地道:“莫非…莫非你是圣上的嫔妃,是一位娘娘?” 那少女脸腾地红了,羞涩地笑道:“姑娘猜错了,我只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名叫伊伊。因为秘书处的人都分赴各地查案去了,皇后娘娘让我到秘书处帮忙,此行是专为万岁爷送奏章的。对了,姑娘尊姓芳名可否告知,万岁爷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马千雪忙自我介绍一番,又咬牙忍痛起身道:“我要求见圣上,一为感谢圣上救命之恩,二为禀报前线战局,烦请伊伊姑娘带路!” “可是你伤得很重,万岁爷特意吩咐,让你安心静养,还要我好好照顾你呢!”伊伊道。 但马千雪性子最急,哪肯休息,反复央求伊伊带她去见皇帝。伊伊拗不过她,只得叮嘱道:“带将军过去可以,但万岁爷批阅奏章之时,绝不许有任何人打扰。将军须在帐外等候片刻,等万岁爷批完折子,我才好为你通禀。” 马千雪大喜,忙跟着伊伊走出帐外。刚一出来,她就打了好几个寒颤,因为军帐内外完全就是两个温度,现在外面正是深夜,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刺骨的北风还是不停地在耳边呼号。 中军大帐就在附近不远,把守帐门的士卒见是伊伊,并不阻拦,二人便站在大帐门口等候。 马千雪虽然刚刚见过皇帝,但那是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后来又晕了过去,根本没记清这位大明帝国的主宰者长得什么模样。此时虽不敢探头张望,但还是好奇地侧耳倾听,看看皇帝是如何处理朝政的。 只听帐内另一个温柔的女声轻声细语地道:“万岁爷,这几份奏章内容差不多,都是反对在京师中临时征粮的。阁臣意见不一,未有票拟,恭请圣裁。” “那就不用批了,全部留中。”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无奈地笑道,“这还是朕把都察院的御史们都打发去巡视地方了,若他们在,反对的声音还不得把朕淹没了。这些官员怎么就不明白,鞑子尚未完全退走,京畿地区秋粮损失巨大,现在又突降大雪,不论是官军、普通百姓还是灾民,粮食的需求都非常大,战略储备库都快空了,朕向京中大户和商人借粮也是万不得已!唉,念下一篇吧。” 那女声立即应道:“是!这一篇是兵科给事中刘懋所奏,言天下州县困于驿站之弊,请陛下降旨裁撤驿站。内阁票拟:汰兵止当清占冒及增设冗兵,冲地额兵不可汰也。” “这可是一篇大文章,草率不得。”那男子缓缓地道,“拟旨:朕已知道,兹事体大,等朕回京后再议。” 然后帐内暂时安静下来。突然那男子又道:“伊伊去了半天,怎么还不见回来?梅剑你也辛苦半天了,也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去那里看看吧。” 马千雪听见提到自己,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颤声叫道:“末将马千雪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1116章 胜败关键(一更) 直到这时,朱由检才知道这位少女竟然就是秦良玉之女、千里迢迢赶来勤王的马千雪,忙亲手将她搀起让至帐中,又命人看座,关切地道:“马将军伤势不轻,理应静养,怎么起来了?” 马千雪初次得见天颜,心情万分激动,又不大懂得君臣相见的礼节,只是哽咽着道:“听说陛下还为末将输血了,末将…” “哦,这个你不必在意,朕只献了很少的血,不但不妨事,还对身体健康有益呢。”朱由检笑道,“现在夜深天寒,等明天一早,朕就派人把你送回京师精心调治,很快就可痊愈了。” 马千雪一听便急了,也忘了自己是在和皇帝说话,冲口而出道:“末将不去京师!末将的伤只是皮肉之伤,敷些金创药就行,现在得立刻返回滦州!” 朱由检哑然失笑,他与马千雪虽然素未谋面,但自从李定国解成都之围,他就从李定国和李来亨的飞鸽传书中了解到了这位彝族少女的脾气。他故意逗马千雪道:“朕的数万大军已经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鞑子,兵力足够了。马将军还是去京师养好伤,尽快返回秦夫人身边,免得母亲思念。” 马千雪却不知是计,大急道:“陛下,末将现在还不能回去,李将军在滦州身处险境,末将要去救他!” “哪个李将军?”朱由检故意追问。 “啊…就是定南将军李定国李将军。”马千雪忽然似有所悟,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声音也小多了。 朱由检哈哈一笑,虽然李定国在飞鸽传书中从未提及他和马千雪的关系,但李来亨早偷着告诉朱由检了。朱由检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一则二人是两情相悦,英雄爱美人,美人惜英雄,正该成全;二则他们俩是自由恋爱,在这个时代有很强的示范意义;三则马千雪还是少数民族,这份姻缘对促进民族融合、乃至西南地区的开发都很有益处;四则对李定国、李来亨这样的年轻将领来说,也早该让他们成家,以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更心无旁骛地打好仗。 当然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朱由检还是诚恳地道:“朕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自成都开始跟随定国行军,到现在已有大半年了,天天风餐露宿,实在太过辛苦,现在又受了伤。你毕竟还是个女孩子,朕想即使定国也不愿意让你再冒险去前线吧。若依朕之言,还是回京师调养,在那里等候大军得胜班师吧。” 这时正好孙承宗进帐奏事,也立着听了一会儿。他见马千雪不懂君前礼仪,便小声提醒道:“马将军,陛下已有旨意,还不谢恩?” 马千雪见朱由检不让自己去滦州,心中万分委屈,却又不敢再犟嘴,只得含泪跪倒道:“谢主隆恩!”话音未落,眼泪便如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 朱由检是最怕见女人哭,苦笑着摇摇头道:“看把你委屈的!也罢,你就跟随朕一起去前线,不过朕可有言在先,你现在有伤在身,只能在军中养伤,不可随意行动,能做到么?” 马千雪大喜过望,破涕为笑,对朱由检的要求满口答应,这才在伊伊的搀扶下退了出去。 朱由检与孙承宗笑了一阵,才继续讨论军情。孙承宗首先道:“现在朝中对陛下御驾亲征又颇有些议论。” “这也算不上御驾亲征,”朱由检撇撇嘴道,“本来朕也没想来蓟州,谁料突降大雪,通州的重建工作全部陷于停顿,朕在那里也无事可做。而且这场大雪对战事影响很大,朕不放心,还是亲自指挥比较稳妥。朝政朕也没耽误,这不是秘书处每天都把奏章送过来么?” 其实朱由检还没深说,他对皇帝深居紫禁城这种治国方式压根就嗤之以鼻。他就不信,皇帝不深入民间了解实情,只靠每天批阅奏章,就能把国家治理好。奏章所言万一是假的呢?又有多少本该奏的事没有奏?自从登基以来,他只出了两次京师,要么是偷着出来,要么还得找借口,这让他感到极为不爽。心想以后一定要设法改变这种局面,中国这么大,他该去的地方还多着呢! 二人又谈及具体的军事行动,朱由检皱眉道:“郝永忠的五千轻骑兵和孟拱的一千步军已经先行一步去攻打迁安,这里面孟拱是主力,他作战全靠火器,弹药给养一定得跟上。我已命通州的工人一刻不停地清理路面积雪,保证运输车辆通过,并且派人一路往蓟州这边清过来。雪橇运输能力还是比不上车辆,而且数量太少,咱们这里的一万人马不要急着上去,先把路清理出来再说。这个重任朕就交给尚书大人了,此战胜败的关键不在前线,而在这里!” 孙承宗忙肃然领命,朱由检又道:“明天一早,朕就带着马千雪去前线。虽然我军兵力超过鞑子,但鞑子擅长野战,尤其善于逃跑,想把他们全部歼灭,还得统筹全局,相机行事。时候不早了,尚书大人也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清雪的工作量可不小啊!” 孙承宗则朗声笑道:“陛下御驾亲征,臣怎敢偷懒贪睡,臣现在就组织人手换班清雪。” 朱由检忙劝阻道:“也不必急于一时,再说尚书大人年事已高,夜深天寒…” 孙承宗却豪迈地道:“臣犹记陛下当年吟诵的《沁园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尽失滔滔。’一边清路,一边欣赏壮丽雪景,岂不美哉!”说着便大笑而去。 见众人都退出去,梅剑小心翼翼地道:“已经快丑时了,万岁爷也该歇息了。容奴婢服侍万岁爷更衣…” 朱由检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与梅剑共浴,结果差点毒发身亡的往事来,老脸一红,心有余悸地道:“那什么,你远道而来也辛苦了,这里不用你伺候,去找伊伊一帐歇息吧,嘿嘿嘿…” 第1117章 粮食危机(二更)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在一千轻骑兵和五百皇城警卫团战士的保护下,离开昨夜的宿营地继续东行。马千雪也与他同行,这次既不骑马也不步行,而是改乘雪橇。 其实雪橇在中国古已有之,比如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就提到:“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这“凌床”,其实就是雪橇,只不过名字不同罢了。 但是中国古代的疆域大部分位于温带和亚热带地区,冬季既罕有被冰雪覆盖甚深的情况,小农经济的大背景下,也没有出行的必要。因此雪橇虽然早就被发明出来,但更多的是做为富户和孩童娱乐之用,并未投入到实际生产中。 但现在满清盘踞于东北地区,那里一年中可是有将近半年都是严寒天气,茫茫雪原是常态。要想彻底平复辽东,就少不了在冰雪上行动。而与习惯了严寒气候的满清骑兵相比,明军在冰雪上的机动能力明显差得多。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由检早就命军工厂的工匠们制作了一批雪橇。这东西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块方型大木板,底部钉上两片又长又细的滑板,前面再系几根绳子。用钉了防滑马掌的骡马拖动绳子,就可以拽着雪橇前行。前进的道路已经提前派人反复压实,形成了一条既坚硬又光滑的雪道,雪橇拖起来的速度相当快,即使是重达千斤的元戎炮也没问题。 马千雪与朱由检同乘一架雪橇,这也算是朱由检对这位彝族女将的特殊礼遇。眼见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后退,马千雪兴奋至极,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可是朱由检却没她这么好心情,他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是忧心忡忡,只不过在众人面前不愿意显露出来。 满清入寇造成了京畿地区财产的极大损失,其他东西还好说,惟独这粮食,却是万分紧要。八旗主力退出关外后,朱由检一方面命户部从南方急运粮食到京师,一方面组织百姓抢收秋粮,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动用战略储备,平抑京师粮价,保证市场供应,对难民还要无偿提供。 可是战略储备毕竟是有限的,一场罕见的大雪又彻底破坏了朱由检的计划。秋粮根本没收上来多少,南方的粮食更加运不过来,甚至连重新播种都不可能了。而且镶白旗仍然盘踞在关内,军事行动消耗的粮草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而任凭这样消耗下去,最多到明年二三月份,战略储备就会消耗殆尽。那时正值“青黄不接”,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大规模的饥馑。 所以朱由检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启动了“战时共产主义”。具体的措施有两条,一是在难民和工人中实行配给制,除了孩童、老人和体弱者外,每天一律只供应早、晚两餐。京师的所有米店也实行限制销售,每天只限价销售固定的数额,而且每人只限购三斤。 另一条则是对粮食实行统筹。具体的做法一是封存户部、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天津卫等地的所有官府粮库,实行统一调拨。二是对粮商和囤积了大量粮食的富户,动员他们借出一部分存粮给官府。如果动员无效,那就采取强制措施,由锦衣卫出面入府“借粮”,说白了就是强行拉走。 配给制还好说,因为以工人和难民为主的广大底层百姓,是典型的弱势群体,若是换在以前,天灾人祸赶到一起,谁还管他们的死活,早不知有多少人冻饿而死了。现在虽然是一日两餐,但好歹能保证供应,不至于饿死,绝大多数明事理的人都此感恩戴德。 为了让老百姓更能理解和接受配给制,朱由检以身作则,下诏昭告天下:从即日起,他自己也同样一日两餐,直到京师粮食危机缓解为止。 后宫嫔妃和宫女也纷纷响应,皇后蕊儿、德妃包玉怜、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及宫中七处的所有女官、宫女一律改为一日两餐。本来令妃戚美凤也要减餐,蕊儿以她还须哺育小皇子朱慈照为由苦劝,这才阻止了她。 尤其令朱由检感动的是,张太后也主动减餐。不但减餐,还裁减了食谱中的所有荤菜,只吃素食。几天下来,就明显清减了些。朱由检得知后颇为不安,亲自手书一封恳请太后恢复日常饮食,太后却回书道:“陛下为天子,身系社稷,尚且减餐,哀家岂可反之?况哀家虔心礼佛,口舌之欲,佛门戒之,哀家习以为常,陛下毋须挂念,当以龙体及国事为重。” 可是与之相比,统筹粮食的工作就显得阻力极大。圣旨刚一下,朝野一片哗然。尽管《京华时报》连篇累牍地宣讲临时统筹粮食的重要意义,但对于粮商和大量囤粮的富户来说,粮食可是他们最宝贵的私有财产之一,绝不可拱手送给他人,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众多官员立即纷纷上疏,说些“藏富于民”、“国不可与民争利”、“缙绅为国之根本,缙绅损伤则根本动摇”之类的话,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出粮食。 如果是别的事,朱由检可能还会多少顾及到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尽量不激化矛盾。可是这次不行,粮食没了就要饿死人,容不得半点含糊。所以朱由检的态度也前所未有地强硬,先是把韩爌、钱龙锡、李标等东林系阁臣的奏请暂缓筹粮的上疏逐一驳回,然后命令锦衣卫先对京师缙绅一一上门拜访,劝说他们主动借粮。 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英国公张惟贤主动借粮五千石以外,其他官员鲜少响应,都想看看如果就是不交粮,皇帝到底能把他们如何如之何。而且即使朱由检到了蓟州军中,还有无数奏折劝他收回旨意,弄得朱由检不胜其烦,大为光火。 正当他在寒风中陷入沉思,琢磨着该怎么对付这些目光短浅的守财奴时,一名侦察骑兵的禀报,迅速把他的思绪从京师拉回眼前:“万岁,郝总兵的前锋部队已经开始攻打迁安城了!” 第1118章 炮轰迁安(一更) 清晨时分,汉军镶白旗将领朱昌祚立于迁安西城楼上,死死地盯着正西方数里之外从晨雾中渐渐现身的明军,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迁安县地势北高南低,北倚长城,青龙河从西北向东南斜穿全境,正北方四十里即是边关要塞白羊峪。如今通向草原的绝大部分隘口都已被明军控制,只有白羊峪仍在清军手中,而迁安城又扼守着通往白羊峪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在占领的三座城池中,阿敏也对迁安城格外重视,派出对他忠心耿耿的奴才朱昌祚和三千汉军旗士卒驻守于此。朱昌祚本是山东人,是个贩卖人参的参客。后来被清军俘虏,加入汉军镶白旗,做了可耻的汉奸。因为他是生意人出身,粗通文墨,尤其擅长管理军需,因此很受旗主阿敏重用。 这次阿敏命朱昌祚驻守迁安城,朱昌祚大喜过望,因为这可是个十足的肥差。清军早晚也要退出关外,而迁安离关口最近,城池又比较大,所以镶白旗劫掠的大部分物资都储存于此,方便撤退时运走。具体有多少物资,那些连二十以内的加减法都不会算的满清贵族自然不清楚,全都委托朱昌祚管理。朱昌祚便中饱私囊,大肆侵吞物资,尤其是现银,更有多达三分之一让他从仓库转移到了自己营中。 但是作战并非朱昌祚所长,前几天滦州城的“高尚义”造反,阿敏只从永平府调汉军旗去攻滦州,并未调朱昌祚。一是因为迁安重要,二也是知道朱昌祚那两把刷子,即使去了也是白给。朱昌祚也乐得猫在迁安,反正大雪封路,明军也攻不过来,即使来了,清军主力就在十几里之外,自己只需坚守城池,仗让阿敏去打就行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支明军居然这么快就穿过几百里的雪原,兵临迁安城下!这支部队人数约在六千,城西三里即是青龙河,他们在河对岸停了下来,看意思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先要安营扎寨。 朱昌祚的第一反应就是派手下立即去油榨镇送信,让阿敏赶紧出动大军来救。人派出去了,他心里也就踏实了一多半,自忖现在是清军守城、明军攻城,就算对方再能打,想要突破城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多等上两个时辰,主子就会率大队骑兵来援,将明军歼于城下。 可是还没等他把心放回肚子里,猛听对面惊天动地一声炮响,随即就有一发炮弹重重地砸落在城外十余步的雪地上,激起漫天雪片。朱昌祚不禁大吃一惊,心想明军可是远道跋涉而来,怎么会有射程这么远的大炮? 还没等朱昌祚回过神来,他就发现明军不是在安营扎寨,而是从一块块大木板上卸载辎重。现在卸载已经基本完成,明军立即出动,左右两翼各有五百轻骑兵护持,中路则是五百步军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前进,后面还有不少士卒赶着骡马,拉着大木板紧紧跟随。 按理说明军既有远程火炮,清军就该趁着火炮击发的间隙迅速冲上去,与明军展开近距离混战,这样大炮就失去作用了。 可是朱昌祚一来不懂打仗,二来也抱着一些侥幸心理,暗想明军的大炮可能就这一门,半天才能击发一次,击发了也未必能打准,对清军的威胁还不是很大。不如在城中坚守不出,等待阿敏来援。至于那些骑兵和步军,他倒没放在心上,反正骑兵不能攻城,步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也难以攻上城头。 就在他犹豫盘算的这功夫,明军已经向前推进了半里多地。突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炮响,三里外的大炮再度发话。不过这次清军可没有上次的运气了,这发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狠狠地轰在城楼左侧的城墙上。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城墙登时被轰开了一个直径三尺多的大窟窿,附近的汉军旗士卒被震落了二三十人,响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与此同时,对面的明军阵中却响起一片欢呼。为首的明军将领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兴奋地连声大叫道:“好炮,真是好炮!西洋人的玩意就是厉害,只要按照计算校准,落点是分毫不差!动作给我再麻利点,下一炮瞄准城楼轰!” 朱昌祚当然不可能听到明军在说些什么,但这一炮已经让他心胆俱裂了。他再也不敢在城头当靶子,急匆匆退回城内,离开城墙好几十步才稍稍安心。 而明军似乎也并不着急,前面的一千五百士卒仍在按自己的节奏前进,那门大炮也每隔两分半钟就吼叫一次,弹无虚发,每发都轰在迁安年久失修的城墙上。在又被大炮轰死十来个人之后,那些汉军旗士卒谁还敢再在城上站着,也纷纷屁滚尿流地撤了下来。 朱昌祚见状大急,心想照这样下去,别说两个时辰,恐怕最多一个时辰,明军就可以从轰开的城墙缺口杀入城中了。情急之下,他也没心思等援军了,立即命令一千士卒出城迎击,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和明军混战在一起。哪怕是这一千人死光了也不要紧,只要能延缓明军开炮攻城,坚持到大军抵达就行。 被挑中的一千汉奸万般无奈,只得呐喊着杀出城来。但是汉军旗战马不多,这一千人中只有二百人是骑兵,其他全是步军。虽然是雪地作战,但骑兵的速度还是比步军要快很多,很快就把步军远远地甩在后面。 而对面明军一见清军杀出,立即停止前进。两翼的骑兵后队向外侧包抄,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而居中的步军则全部端着鸟铳,娴熟地排成三列,第一列跪,第二列站,第三列填好弹药做准备。待清军骑兵冲至八十步以内,明军将领大喝一声:“放!” 只听“砰砰”之声大作,一排排的鸟铳齐射如同疾风暴雨般扑向清军。而清军还没冲到弓箭射程之内,已有六七十骑中弹,登时人仰马翻一片大乱。汉军旗的战斗意志可比满清骑兵差得远,刚一受挫便惊慌失措,幸存者立即拨马败退。后面的步军一看骑兵败了,干脆连上也不敢上了,直接如同一群无头苍蝇般往城里败,气得朱昌祚破口大骂。 “压上!” 明军将领再次发出指令,明军便保持着这个阵形,继续缓缓向前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一里左右时,明军再次停了下来,从大木板上卸下八门火炮! 第1119章 骁骑将军(二更) 当明军的八门逍遥炮开始在离城一里之处对迁安进行炮击时,迁安守敌的士气被彻底击垮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这种可以在一里之外轻而易举地把炮弹射进城内的大炮,是如何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被明军运到这里来的。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逍遥炮其实并不重,只有几百斤,用一辆雪橇即可轻松地拖动。而且这还不算完,明军还有二十门重量更轻的速射炮和开花炮,现在还没来得及给他们用呢。 如果说元戎炮还只是轰击城墙,更多地是在心理上震慑清军的话,那么八门逍遥炮的抵近射击,则给清军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杀伤。仅仅两轮齐射,十六发炮弹,就把城内轰得一片狼藉,清军本以为从城头跑下来就会安全点,没想到同样难逃厄运,不大功夫就有数十人被炮弹砸死。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分散开来,各自寻找掩体,可以有效地减少伤亡。可是汉军旗哪有这种素质,眼见守城是干挨炮轰,攻又攻不出去,很快就全面崩溃。朱昌祚还想让士卒冲出去送死拖延时间,可是现在谁还肯听他的? 而明军在两轮炮击之后,见清军不做抵抗,便继续向前推进。后面的元戎炮已经停止射击,重新装到雪橇上,与四千骑兵和其他辎重一起跟了上来。八门逍遥炮则继续射击,分出四百骑兵和二百鸟铳手再次前压,很快抵达城墙百步以内。在这里鸟铳手们再次列阵,对城头进行压制射击。 眼见明军已经推进到了眼皮子底下,朱昌祚的一名手下颤声道:“将军,明军上来得太快了,城破在即,再不撤退就来不及了!” 其实这是个典型的馊主意。如果清军继续顽抗,放弃城墙任明军进城,在城中展开巷战的话,明军的火炮优势就会被严重削弱。当然,由于明军还有鸟铳,清军还是无法抵敌,只是尚可坚持很长时间。 可是朱昌祚本来就不懂打仗,对明军完全使用火器攻城的战术又一筹莫展,再加上贪生怕死,早已方寸大乱,稀里糊涂地点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快从南门撤!” 结果将近三千汉军旗士卒,在明军还没攻上城头的情况下,就争先恐后地从迁安南城门逃出城外,屁滚尿流地败向油榨镇。由于败退得太过匆忙,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在城中纵火搞破坏,把迁安城和大量粮草物资拱手让给了明军。 这时明军的骑兵终于出动了,他们分出二千人马,追着清军一通掩杀。单从兵力而言,这两千人还不如清军人数多。但清军已是兵败如山倒,哪还有心恋战。尤其是骑兵,仗着自己有马,更是玩命地向前跑,故意把步兵甩在后面。只苦了那些步兵,没跑多远就被明军骑兵追上,抡起长杆大刀,如同割韭菜般收割了一遍。这简直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屠杀,仅仅顿饭功夫,就有近千清军命丧黄泉,而明军竟是无一伤亡。 而朱昌祚则与残余的清军骑兵趁机逃走,明军也不追赶,简单清理了一下战场之后即返回迁安城。 这时明军已经占领了迁安,先是控制了城门与城墙,把两门元戎炮、八门逍遥炮和二十门轻型火炮架上城头,然后在城中展开地毯式搜索,又揪出数十名拖着难看的辫子、尚未来得及逃走的汉军旗士卒,简单审讯之后一律斩首。 紧接着明军又释放了所有被清军抓做奴隶的百姓,让他们不要惊慌,服从官军安排,恢复城内秩序。老百姓们是久旱盼云霓,如今终于盼来了官军,而且一战就打得鞑子抱头鼠窜,自是狂喜不已,争先恐后地帮着官军搬运辎重、抢修城墙、清理废墟,又引着明军将城中储存的钱粮物资一一接收。 而明军很快又转为守城,一方面立即派侦察兵向后方告捷,一方面把大部分火炮都集中在南城墙上,准备迎接清军的大规模反扑。 城头之上,此次行动的主将、刚刚被赐“骁骑将军”印的郝永忠,正拍着参将孟拱的肩头开怀大笑道:“后生可畏!我觉得解胜、李定国、李来亨他们几个就够年轻了,没想到你这个后起之秀也厉害得很嘛!早听说京师保卫战有一大半是你打的,我原来还不大相信,这回可是眼见为实了!” 孟拱则不好意思地笑道:“将军大人过奖了,末将不厉害,是圣上从西洋人手中购得的这批火炮厉害,再有就是将军大人指挥有方,末将只是依令而行,别的就不知道了。” “嘿嘿,我可不敢居功,这种打法可是圣上亲自布置的!”郝永忠笑道,“你也知道,我是流贼出身,过去也没少攻打城池,可是用火炮攻城还是第一次。这种打法好啊,先远远地用大炮轰你,然后骑兵掩护,步兵跟上,推着炮一点一点往前压。你要是不出来,我就一直轰,把你轰烂为止;你要是敢出来,嘿嘿,那就是往枪口上撞。本来守城有很大的优势,在这种战术下却是全无用处!这一仗打下来,我军歼敌过千,自己无一伤亡,啧啧啧,照这么打下去,平复辽东指日可待!” 二人正兴高采烈地谈着,只听正南方的地平线上响起一阵闷雷般的声音,经验丰富的郝永忠立即警觉道:“这必是鞑子的大队人马杀来了。准备战斗!” 果不其然,仿佛是天边压过来大片乌云,贼酋阿敏率领着镶白旗全军弃了油榨镇,直扑迁安而来。 然而就在此时,正东方也蹄声大作,另一支骑兵部队出现在了明军的视野之中。孟拱不禁有些紧张,因为他带来的先头部队只有一千人,郝永忠的部队则全是骑兵,如果清军全力攻城,迁安可不像京师那么容易防守。 郝永忠凝神望了一阵,却是喜上眉梢道:“看见没有?清一色连人带马玄铁重甲、手持狼牙棒,这是关宁铁骑!” 第1120章 关宁铁骑(一更) 阿敏这几天心情极其烦躁。滦州城的“高尚义”莫名其妙地踞城造反,他派汉军旗连攻三天,结果不但未能攻下,反而损失了数百士卒。高尚义部的战斗力之弱他是很清楚的,所以阿敏才会派他守最不重要的滦州。没想到这回却像换了人一样,仅仅在城头放箭,就把清军杀得大败,还射死了汉将李永华。李永华不但是大汉奸李永芳的胞弟,更是高尚义的姐夫。 对“高尚义”六亲不认的叛逆行为,阿敏暴跳如雷,终于失去了耐心,正准备亲自攻打滦州,却突然接到了迁安传来的急报。 阿敏闻讯大惊,因为迁安控制着清军的退路,一旦退路被断,镶白旗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因此他也顾不上打滦州了,立即命令全军开拔,务要在滦州城下迎头痛击明军。 无奈靳统武给清军的战马下的药实在够劲,好几天过去了,清军的战马还有很多没缓过劲来。镶白旗主力骑兵本来是一万五千骑,现在比较健康的战马只剩一万匹,战斗力自是大打折扣。 油榨镇距迁安城只有不到二十里,明军元戎炮开火的巨大吼声,连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阿敏心急如焚,率领大将尼雅哈、喀珠等人赶紧向北赶路。可是刚走到半路,就迎头撞上了从迁安败下来的朱昌祚等人,这才知道迁安城已经丢了,登时如遭雷击。 朱昌祚见阿敏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狠狠盯着自己,魂飞魄散的同时,也拼命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他添油加醋地道:“明军的红夷大炮不下百门,一次击发即轰倒十余丈城墙,奴才就是想守也守不住哇!” 尼雅哈听了大怒道:“胡说!一门红夷大炮好几千斤,明军难道是神仙,能把这么多大炮变过来?分明是你贪生怕死,不敢与明军作战,导致迁安失守,主子,先杀了这个狗奴才再说!” 说着他就扬起马刀要砍朱昌祚。阿敏却舍不得他这位“账房先生”,嘶哑着嗓子道:“城已经丢了,杀了他也没有用!朱昌祚,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即返回去攻城,若再敢逡巡避战,本王亲手斩了你!” 朱昌祚只得后队变前队,领着镶白旗大军杀了回来。有他的主子在后面坐镇,这家伙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又开始吆五喝六起来。不过经过刚才那一战,他已经知道明军的大炮最远可轰到三里以外,因此离迁安城还有五里,他就把速度降了下来,生恐明军一炮把他砸成肉饼。 可是出乎清军意料的是,迁安城东方又出现一支骑兵队伍。这支队伍兵力不多,只有五百骑左右,速度也并不快,只能算是小跑,但却径直冲着清军的先头部队开了过来。 朱昌祚初时还以为这也是从永平赶过来的清军,待对方越来越近,才从服饰上分辨出是明军的部队。他在吃惊的同时,心中也有些窃喜。因为不同于刚才的一战,这支明军可全是骑兵,而且兵力不多。如果能把这支明军一口吃掉,便算是立了一功,在他的主子那里也就好交差了。 于是他立即高举马刀,杀气腾腾地大喊道:“给我冲,先放箭再包围他们近战,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朱昌祚手下原来还有二千人马,再加上油榨镇的一部分汉军旗士卒,总兵力达到三千,所以这些士卒也没把对面的五百明军放在眼里,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在双方相距百步左右时,清军骑兵开始在马上放箭。虽然他们的射术比正宗的八旗骑兵差得远,但三千骑兵一齐放箭,还是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箭网,兜头便向明军罩去。 孰料明军一不躲避,二不还击,甚至连拨打箭支的动作都没有,仍然继续迎头往前冲。眼见着这数千支铁箭纷纷射入明军阵中,朱昌祚大喜过望,心想这还不得射死对方一大半? 可是还没等把嘴合上,朱昌祚就心惊胆战地发现,明军居然一个中箭落马的都没有,仍然保持着完整的队形,继续前冲!这时他们可不是小跑了,而是所有战马放开四蹄狂奔,犹如一道黑压压的铁墙般,排山倒海地拍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军骑兵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这时清军才明白对方为何不怕弓箭,因为他们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可是现在知道这一点已经太迟了,明军骑兵抡起重达数十斤的狼牙棒,先使出“接敌三式”中的第一式“力劈华山”,狠狠地照着敌人的脑袋向下砸去。 清兵忙举马刀格架,可是轻飘飘的马刀如何能抵得住势大力沉的狼牙棒?只要双方的兵器一磕上,马刀立即被磕飞,甚至被砸为两截。这时明军骑兵顺势使出第二式“斜飞入云”,狼牙棒从下往上斜着兜回来,一棒便把敌人打飞下马去! 而冲在这五百骑兵最前方的,则是两名手持镔铁长矛的将领。那两条重达数十斤的铁矛,在他们掌中犹如两条上下翻动的黑龙,凡是与他们照面的清兵,根本连举刀都来不及,便被一枪挑落马下。杀到性起之处,这两员将领还以矛为棍横扫起来,一抽便抽倒一片敌人!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五百重甲骑兵也和这两员将领一样,使出了接敌三式中的第三式“横扫千军”。这时双方人马已经混战在一起,清军的马刀既是单手,又不够长,可就吃了大亏。明军的狼牙棒一抡就是一大片,清兵想要还击,却根本够不着人家,让明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不到盏茶功夫,这五百重甲骑兵已经给朱昌祚的先头部队来了个“大开膛”,从正中间凿穿而过。随即把马头一拨,又向着迁安城的方向凿穿回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与此同时,阿敏也率领着镶白旗主力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一见这些身披玄色重甲的骑兵,就倒吸一口冷气道:“是关宁铁骑!” 第1121章 退入迁安(二更) 关宁铁骑的鼎鼎大名,即使是桀骜不驯的贼酋阿敏,也不禁心中惴惴。这支部队的成员全部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辽东李家子弟,在李成梁时期已略具雏形,并在第三任家主李崇瑶的统领下正式成军,并被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正式赐名为“关宁铁骑”。 关宁铁骑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千左右。而且因为在辽东战场上,明军一直处于守势,尽量避免与清军野战,所以关宁铁骑也很少参战。 但是在屈指可数的两次战役中,关宁铁骑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先是在宁远之战中与清军白甲兵正面对撼,继而在大凌河突围之战中担任中坚力量。 自认为骑射天下无敌的清军,在这两次战斗中却没从关宁铁骑身上占到任何便宜。因为关宁铁骑是重甲骑兵,射箭对他们基本无效,因而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关宁铁骑可以说是以骑射为主要作战方式的游牧民族轻骑兵的克星。对这样一支强悍的部队,满清贵族是既恨又馋,很想纳为己用,此前派李永芳诱降李氏第二任家主李成用,目的即在于此。 但是李崇瑶遇难后,祖大寿继任家主,大肆任用亲信,关宁铁骑也未能幸免,被他的族侄祖宽划走一半,又被调到洪承畴帐下对付流贼,如今只剩下五百骑。然而就是这五百骑,就在眨眼之间彻底击垮了汉军旗的三千轻骑,阿敏焉能不惊! 尤其要命的是,现在战场上的局势对镶白旗极为不利。如果是在辽东战场上与关宁铁骑野战,即使没有白甲兵,阿敏也不害怕。因为重装骑兵的优势在于近战,而劣势则是长途奔袭。只要把战场扩大一些,实行远程机动,关宁铁骑是追不上清军的。而明军骑兵本来就少,关宁铁骑兵力更少,在方圆数十里乃至上百里的战场上完全展开以后,清军总能找到明军的薄弱之处予以毁灭性的打击,单凭几百关宁铁骑也于事无补。 可是现在不同,清军是想尽快夺回迁安城,打通出关的道路,再向别处迂回根本没有意义;而关宁铁骑的任务则很简单,只要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清军前面就行了。如果镶白旗硬攻关宁铁骑,那就等于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虽然凭借着兵力的绝对优势,也未必不能歼灭对方,但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 但是阿敏权衡再三,还是下定决心,即使把老本亏了,也非得把关宁铁骑吃掉不可。因为迁安城突然被占,以及关宁铁骑的出现,说明明军已从东西两路包抄过来。本来阿敏是希望这种局面出现的,那样他就可以趁明军攻城时,在侧翼发动野战。实在不行,还可以从迁安以北的白羊峪撤回关外。 可是让阿敏始料未及的是,仗还没打,滦州城的“高尚义”就自己反了。囤积了大量粮草军需的迁安城,更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明军攻占。本来迁安、永平、滦州三城呈鼎足之形,现在三条腿已经断了两条,野战根本打不成了,要打就只能打攻城战。 所以阿敏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明军大部队到来之前,把迁安城夺回来,重新掌握主动。他当即扬起马刀厉声吼道:“给本王全军突击,包围这支明军,一个也不能留!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满清镶白旗可不同于汉军旗,在下五旗中战斗力首屈一指,比起上三旗亦不遑多让,真到了拼命的时候,那是绝对不含糊的。随着阿敏一声令下,全军一万五千骑兵立即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由大将尼雅哈率领,右路由大将喀珠率领,最精锐的中路则由阿敏亲自统率,如同一大波乌黑色的海浪般,汹涌地向关宁铁骑扑来。 遇到仓惶败退下来的汉军旗士卒,满清骑兵二话不说抬手就射,顷刻间就射死了几十人,硬生生止住了汉军旗的溃败之势。这些狗腿子一见这阵仗,知道再往回跑必是死路一条,也只得硬着头皮拨马翻回,向关宁铁骑发起冲锋。 阿敏的战术非常明确,那就是把关宁铁骑团团包围,强行吃掉。这种打法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那就是明军的火炮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击发。等吃掉关宁铁骑后,他再顺势攻城,哪怕是硬撞也要把城门撞开。 但是明军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轻易让清军得逞。郝永忠在城头看得真切,立即命中军敲起大号的铜锣。在古代战争中,闻鼓而进、闻金而退是常识,关宁铁骑听到后立即重整队形,迅速向迁安南城门飞奔过来。 清军见关宁铁骑想退入城中,当然不肯,个个打马如飞拼命追赶。可是正当他们追得起劲的时候,突然惊天动地两声炮响,迁安城头的两门元戎炮几乎同时击发。仅仅过了几秒钟,两发重达十几斤的铁炮弹就狠狠地砸落在汉军旗阵中。虽然并没砸死几个人,但一下子就把敌军的阵形轰得大乱。这帮汉奸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但没追上关宁铁骑,反而阻挡了后面的满清骑兵。 关宁铁骑就趁着这个机会迅速退入迁安城中,那两员将官亲自断后,却不急着入城,而是拨马回身,横着镔铁长矛冷冷地盯着压上来的大批清军,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气概。 阿敏见没能围住关宁铁骑,也只好悻悻地命令全军停止冲锋,向后稍稍撤退。他倒不是怕那两员将领,而是实在害怕明军的火炮。刚才朱昌祚为了逃避责任,胡说明军有红夷大炮上百门,阿敏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总觉得明军的火力一定非常凶猛,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攻下迁安。 既然清军退出了射程,明军也就停止了炮击,双方暂时陷入僵持状态。郝永忠和孟拱忙下城迎接关宁铁骑的将领,只见这两员大将均是身高九尺,体态剽悍,就连长相都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一位年长些,另一位还十分年轻罢了。 郝永忠忙抱拳拱手大笑道:“这必是曹文诏曹将军,还有变蛟贤侄吧!” 二将忙甩镫下马回礼道:“正是!不知将军尊姓大名,何以知晓我叔侄的名姓?” 郝永忠则羡慕地笑道:“嘿嘿,关宁铁骑名扬天下,谁人不知!” 第1122章 火炮逞威(一更) 时近正午,雪后的天空还是阴惨惨的,看不到一丝阳光。来自蒙古高原的强劲北风呼啸着横扫雪原,战场上除了恐怖的风声,竟然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交战双方的士卒都很清楚,这只是大战前的寂静,过不了多久,一场惨烈的搏杀就要拉开序幕。 果不其然,很快清军就发动了全面攻击。他们先是向东西两侧迂回,快速从迁安城两边向北穿插,然后在城北合龙,完成了对明军的彻底包围。当然,进攻的重点还是在南面,因为南面地势最为平坦广阔,利于发起大规模冲锋。 而明军也针锋相对,孟拱早命令炮兵把两门射程最远的元戎炮安置到了城墙的东南角和西南角,其余火炮则重点分布在南城墙上。清军刚一发动冲锋,两门元戎炮就开始不停地轰击。 虽然这种实心炮弹对机动灵活的骑兵杀伤力有限,但在心理上的震慑作用极大,清军只能尽量分散开来,避免被炮弹一砸一大串。并且他们也根据以往对阵明军的经验,尽可能快地冲过离城墙三里到一里半的这段距离,因为宁远、大凌河等城池的红夷大炮,射程都在一里半,也就是四百五十步以上,四百五十步以内则只能靠佛郎机炮。 可是清军并不知道,红夷大炮只是欧洲国家几十年前铸造的老掉牙的东西,而如今迁安城头上这两门元戎炮,则是代表着西班牙、葡萄牙海军最先进水平的战舰主炮。这种炮与红夷大炮相比,重量更轻、铸造更精良、射速也更快,更方便调整射击角度,对在海面上移动的目标进行打击。现在虽然被朱由检搬到了陆地上,但用起来则是大同小异。 炮手们见清军快速推进,立即调低仰角,瞄准清军相对密集的部分重新击发。从二百步到三里,全是元戎炮的射击范围,也大大提高了这种重炮的使用效率。 但是与元戎炮相比,真正承担守城重任的则是八门逍遥炮、十六门速射炮和四门开花炮。逍遥炮实际上就是战舰的侧舷炮,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中,侧舷炮起着最主要的火力输出作用,要求打得准、打得快,所以炮身小巧,填装速度远远超过主炮。 清军刚一进四百五十步范围内,八门逍遥炮立即来了一轮齐射。八枚炮弹的杀伤范围当然比二枚炮弹要大得多,冲在最前面的汉军旗骑兵再次充当了倒霉蛋的角色,这一轮齐射就轰死二十多人。 但是阿敏下了死命令,这些汉奸就是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否则只能是死路一条。因此清军只是队形稍乱,但冲锋势头仍不减弱,很快就冲进三百步范围之内。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血的洗礼才刚刚来临。孟拱见敌军越来越近,队形也越来越密集,立即命令八门布置在南城墙的速射炮猛烈开火。炮手们早已填好了子铳,并且把炮口全部调向敌军最为密集的城门正前方,闻命立即点火。 随着一阵密集的炮声,八枚炮弹怒吼着出膛。这可不同于元戎炮和逍遥炮的单独射击,而是经过精心计算的集中齐射,炮弹全部落在方圆不足五丈的范围之内。这下清军分散冲锋也不好使了,在这个范围内约有十七八名骑兵,不是被炮弹砸中,就是被前面飞来的断臂残肢击中,顷刻之间躺倒一片,竟然无一幸免。 明军一轮齐射过后立即装填子铳、调整炮口,仅过了不到半分钟,指挥官红旗一挥,八门速射炮再度击发,仍然是集中轰击一小块区域。虽然炮弹覆盖的范围并不大,但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有敌军,那就别想活命,效率比元戎炮和逍遥炮更高。 而且速射炮的最大特点就是“速射”,标准程序是连续击发三次以后冷却一次。正好赶上严寒天气,炮身冷却得更快,击发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这时清军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最前面的汉军旗伤亡惨重,稍稍堕后的满骑兵也不好受,因为元戎炮和逍遥炮也在不停地击发,打击位于后方的敌军。 阿敏不用细算,就能估出清军已有至少二百人伤亡。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伤亡了,一心只想着拿下迁安,夺回城中的粮食,这样他才有撤退的条件。否则即使直接出关,在大雪覆盖草原的情况下跋涉数百里回辽东,就只能杀马充饥了,那他的镶白旗就会元气大伤,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阿敏误算了一点,那就是明军的火力还远远没有到达极限。见敌军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内,孟拱命令分散在南城墙上的四门开花炮立即开火。 负责击发开花炮的炮手点火后马上远远地跑开,猛听数声巨响,三门开花炮顺利地把炮弹击发出膛。但有一门炮却发生了炸膛,威力巨大的炸药把炮身都掀到了天上,翻滚着坠落于城内。幸亏明军早有防备,方圆数丈之内都没有人,才没有造成误伤。 “真他娘的晦气!”孟拱先是怒骂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向郝永忠和曹文诏解释道,“二位将军,这开花炮就这点不好,偶尔会发生炸膛,要不早大量装备了。” 郝永忠却笑道:“炸膛个一两门炮很正常,过去炮身那么厚的红夷大炮,有时候还炸膛呢。没伤到自己人就好,再说杀敌效果也在这摆着呢!” 曹文诏循着郝永忠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三枚开花炮弹落在清军阵中后,可不是砸一两个骑兵,也不是砸一串,而是直接爆开,方圆两丈之内的敌军,无不被四散的弹片削得支离破碎。 曹文诏久在军中,他过去一直认为火炮对灵活的八旗骑兵杀伤作用有限,只有打造一支比清军更为强大的骑兵,才有可能彻底消灭对方。可当亲眼看见开花炮的巨大威力之后,不禁目瞪口呆,喃喃地道:“一发炮弹,就能打死这么多鞑子?这要是换了我,一样无法幸免!” 第1123章 火力全开(二更) 明军的猛烈炮击让清军损失惨重,然而全面进攻已经发动,是不可能轻易停止的。清军仗着骑兵突进速度快的优势,终于顶着巨大的伤亡冲进了离城墙五十步范围之内。现在他们终于有了还手之力,一边继续前冲,一边全体向城头开弓放箭,压制明军的火炮。顷刻之间,一万多支利箭如同黑压压的乌云般,从四面八方扑向城头,气势极为骇人。 当然明军也早有防备。刚刚拿下迁安,明军就在城中百姓的协助下,把大量宽阔的木板搬上城头,竖在垛口内侧以构建简易的掩体。本来老百姓们之前一直被清军奴役着做各种苦力,已经极度疲劳、衰弱,可是现在他们是协助官军守城,说白了就是保卫自己,那干劲岂可同日而语?不到半个时辰,数千块木板就被搬上城头,其中还有不少就是老百姓自家的房门,这东西又高又宽,相当合用。 因此清军这一轮齐射虽然来势汹汹,但绝大多数箭支都钉在了木板上,或是越过城墙落入城内,对城墙上的明军造成的伤害却是微乎其微。 而郝永忠、曹文诏、孟拱等明军将领也非常清楚,清军现在已是走投无路,绝不会因为遭到炮击就轻易退却,最残酷的激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因此明军除了留下一千轻骑兵做为预备队以外,郝永忠的四千轻骑兵、孟拱的一千炮手和鸟铳手,以及五百关宁铁骑全部上城。这时骑兵全都变成了弓箭手,同样向城下一刻不停地放箭。 尤其是关宁铁骑,他们仗着自己身披重甲,索性连躲也不躲,就站在暴露之处向外面射击。在激烈的战斗中,清军看到城头有人露出身形,当然下意识地就更多地向他们放箭。而这些关宁铁骑的将士也真是铁打的汉子,有的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几十支铁箭射中。虽然箭支无法穿透极厚的铁甲,但那撞击之力还是相当大,而他们就硬是扛了下来,一步也不后退。 有了木板的掩护和关宁铁骑吸引箭支,孟拱手下的鸟铳手们便可以大展身手了。他们在开战之前,就在木板上掏出射击孔,射击的时候把鸟铳伸出去,击发完毕后立即把枪交给后面的战友填装弹药,自己则接过已经填装好的鸟铳继续射击。 因为有垛口和木板的掩护,他们可以打到敌人,敌人却射不到他们,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瞄准射击。而且清军已经近在咫尺,人也越来越密集,几乎不用瞄准,每一排铅弹射下城头,都会有几名、十几名甚至几十名敌军中弹,凄厉地惨叫着坠下马去。 与此同时,城头的所有火炮也一直没有停止怒吼。当然,给清军造成杀伤最大的还是十六门速射炮和三门开花炮,它们射程近、校炮方便、射速快,让此前从未尝过密集炮击的镶白旗骑兵第一次真正领教了火炮的厉害。 速射炮是一炮九铳,本来应该三次击发后彻底冷却一次,但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敌军,炮手们都打红了眼,有的炮连续击发了六七次还顾不上冷却,在这么冷的天气下,炮身仍然打得通红。士兵们不得不拼命地往炮身上浇水,水一泼上去立刻受热变成水蒸气,一时间城头水雾和着硝烟,如同笼罩在云中一般。 三门开花炮的战果更大,因为清军越靠近城墙,就越不可避免地更加聚集。而开花炮炮身短、仰角大,最近可以打到三十步左右。别看只剩下三门炮,但每一炮下去,都在敌阵中绽开一朵血花,爆点附近的清军都是成片成片地倒下。 过去在辽东战场上,边军有时夸大战功,爱用“尽皆糜烂”一词形容红夷大炮的威力。但红夷大炮的炮弹是实心弹,对清军杀伤力实在有限。而开花炮虽然还很不成熟,却是利用炮弹的爆炸威力杀敌,那效果才真的是“尽皆糜烂”! 但是,尽管明军火力全开,清军仍然攻势凶猛。如果换在辽东战场,清军一定会让汉军旗反复发起攻击,尽量消耗明军的弹药,等到明军把弹药快打光了,才发起最后的猛攻。可是现在不同,镶白旗被迫发动全面进攻,死的可不光是那些汉军旗的炮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正牌的镶白旗骑兵已经死伤了三百多人,汉军旗更是不计其数。 女真人素来悍勇,同伴的惨死,激发了他们血液中凶残嗜杀的天性,不但不退缩,反而更加奋不顾身地向城墙扑来。尼雅哈和喀珠两员大将更是身先士卒,突进到离城墙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利用死人死马做掩体,指挥清军玩命地向城头放箭。 在如此不计伤亡的攻势下,明军也确实受到了一定压制。郝永忠和孟拱的部下,骨干成员都是秦兵的老底子,自从成军之日起,他们接受的就是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军事思想:首先保存自己,然后才是杀伤敌人,绝不与敌人硬拼,打消耗战。 所以除了不怕被射中的关宁铁骑外,其他弓箭手都躲在木板后抛射,准确性自然有所下降。清军也就借着这个机会,终于冲到了迁安城墙之下,开始蚁附攻城。这时汉军旗已经伤亡过半,城下架着梯子往上攀爬的,大部分都是正牌八旗兵。 在后面来回驰骋指挥战斗的阿敏,也早已双眼通红。这场战斗他已经下了血本,只有攻上城头、夺回迁安,前面付出的重大伤亡才有意义,否则还不如干脆不打。见手下终于开始架梯攻城,似乎胜利在望,阿敏大为兴奋,高举马刀不停地催促后面的士兵继续向前冲。 可是他没亲历过大凌河突围之战和京师保卫战,并不知道明军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孟拱见城下聚集的清军已经至少有好几百,后面的清军还在不断地向前涌,立即大吼一声道:“给我扔手榴弹,不要想着节省弹药,以最快的速度全扔出去!” 几秒钟之内,城下的清军发现城头如同下雨一般,成百上千黑不溜秋的东西向他们抛落下来。 然而这几秒钟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几秒钟。电光火石之间,上千枚手榴弹几乎同时爆炸! 第1124章 逆转之战(一更) 若干年后,在总结明军的抗虏战史时,规模算不上最大的迁安之战却被列为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战,甚至是明清双方攻守逆转的*。因为从这一战开始,清军彻底意识到了:只要是明军想要坚守的城池,他们就是付出多大伤亡也不可能拿下,原因就在于明军的手榴弹。 这种因为朱由检的穿越而提前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新型火器,具有三个最重要的特点: 第一,体积小,重量轻,携带方便,使用灵活。随便一名步军,身上携带二十来支手榴弹一点问题也没有,投掷可近可远,尤其可以用抛物线投掷到障碍物后面。这些特点是火炮和火铳都不具备的。 第二,射速快,威力大。明军新研制成功的拉弦式手榴弹,拉动引信后,几秒钟内就会爆炸,一名士兵只要经过训练,一分钟扔个五六枚就跟玩一样。相比之下,火炮和火铳的射速就太慢了。而在威力方面,手榴弹与开花炮的炮弹一样,是利用爆炸产生的破片杀伤敌人,杀伤范围大,这也是实心炮弹和火铳的枪弹无法比拟的。 第三,制造相对容易。手榴弹结构简单、零部件很少,在解决了引信问题后,造起来可比鸟铳快多了。一条十几名工匠组成的生产线,每天就可制出数十枚。在京师保卫战中,军工厂突击制造了一大批手榴弹,至少有几万枚,这次孟拱来迁安,一架雪橇上就装十几箱,每箱二十枚,十几架雪橇就是三千枚。 在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手榴弹狂炸之下,清军声势浩大的攻势转眼间就彻底崩溃。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手榴弹根本就没给他们怕的机会,“轰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爆炸声过后,城墙之下伏尸遍野,到处是断臂残肢,到处是被破片扎得如同血葫芦般的尸体。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贴近城墙的千余名清军,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满清骑兵,竟然全部报销! 而孟拱兀自不肯善罢甘休,命令士兵们继续向远处投掷手榴弹。因为出发之时朱由检对他面授机宜,告诉他一旦爆发大规模战斗,一定要向敌人最猛烈地开火,要一战就把敌人打残、打怕,打到敌人再也不敢攻城为止。只有这样,才可以牢牢地守住迁安城,为全歼镶白旗争取宝贵的时间。 因此所有投弹手皆奋力把手榴弹投向远处,炸得三四十步外的清军骑兵一片人仰马翻。这时郝永忠和曹文诏的部下都不用射箭了,因为清军已经彻底被这一顿手榴弹雨给炸懵了,别说攻城,就是逃跑都不知道往哪逃跑。 众将士见这些投弹手投得不亦乐乎,把敌人炸得抱头鼠窜,没有一个不眼馋的。就连曹文诏都按捺不住,对孟拱不好意思地笑道:“孟老弟,你们打得太过瘾了,老哥哥也想试试!” 孟拱先是一怔,随即会心地笑起来,忙递给曹文诏一支手榴弹,自己也拿了一支,为曹文诏讲解了投掷要点后,自己先示范投掷了一颗。 曹文诏虽是骑将,但各种火器也都精通,手榴弹这种襙作简易的东西更是一学就会。他见战场上有一处清军较为密集,但距离城墙较远,至少有六十步(约合公制九十米),掂量着自己的臂力可以投到,便猛拉引信,气运丹田,暴喝一声,奋力将手榴弹扔出去。 关宁铁骑的作战特点就是以蛮力冲击为主,所以上至主将下至骑兵,人人力大无穷。曹文诏又是李氏弟子中武功仅次于李崇瑶的悍将,这一投当真非同小可。只见这枚手榴弹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翻滚着向那堆清军落去。大约落到离敌人头顶不到五尺的高度,手榴弹内的导火索终于燃尽,只听“轰”的一声,聚集成堆的十几个敌人全被掀下马来! 城头明军自然是喝彩如雷,因为即使是最出色的投弹手,最远也只能投到四十步左右,曹文诏这一投显然是鹤立鸡群。曹文诏自己也颇为得意,刚想再投一枚,他的侄子曹变蛟过来吭吭哧哧地道:“叔父,让我也投一枚吧…” 可是清军已经不再给曹变蛟发挥的机会了。因为曹文诏这一投不偏不倚,恰好投到了正在指挥作战的镶白旗旗主阿敏的头上,簇拥在他周围的十几名骑兵全是他的亲卫,也是八旗骑兵中最优秀的战士。 但是再猛的人,也不可能比炸药还猛。这枚手榴弹在他们头顶炸响,有五六名亲卫当场就被破片透体而过,死于非命。还算是阿敏命大,他的位置离爆点最远,侥幸没有被破片击中,只是被爆炸的气浪掀下马去。众人赶紧把阿敏从地上架起来,只见这位在半个时辰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旗主,如今却两腿瘫软、面如死灰,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大将喀珠反应比较快,带着哭腔苦劝阿敏道:“主子,汉人的火器太过厉害,不能再继续攻城了,否则我们把所有的勇士全搭进去也不够啊!” 阿敏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竟是潸然泪下,哽咽着道:“我终于明白老八为什么打不下京师了,这些汉人…他们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主子,若论弓马武艺,十个汉人也及不上我们一个满人。”喀珠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是汉人仗着火器欺负我们,我们没必要硬攻下去。只要退出关外,辽东和草原仍可任我们的勇士驰骋,汉人的火器就没有用了。” 阿敏如何听不出喀珠实际上就是在劝他接受失败的结果,放弃攻打迁安,赶紧撤出关外。做为一名身经百战的满清贵族,阿敏心里也很清楚,迁安城已经根本不可能攻下来了,但还是垂泪摇头道:“可是军中粮草不多,就算撤走,也难以回到辽东。即使回去,还有何颜面见老八?” “主子,咱们不是还有一座永平城么?”喀珠赶紧建议道,“只要驱赶着永平城的老百姓,把城中的钱粮运回辽东,我们仍有收获,总比其他七旗两手空空回去要强。” 阿敏沉吟片刻,咬牙切齿地道:“也只好如此了。本王暂且收兵,你赶快去永平办这件事,把那些汉人都给本王带上!回程路上如果军粮不够,就把他们当军粮吃了!” 第1125章 乘胜追击(二更) 在抛下三千多具尸体以后,清军终于败下去了。阿敏率领着大部分兵力在迁安城南五里处下寨,以规避明军的远程火炮打击;其余一小部分兵力则驻扎在城北四里处,踞守通往白羊峪的小路。 阿敏还派大将喀珠率领一千骑兵紧急赶往永平,准备裹挟着那里的百姓撤出关外。金银细软等物自然是要全部运走,至于粮食,就只能拉多少算多少了。迁安距离永平三十余里,来回就是七十里。现在天色已晚,清军只能在城下再候一宿,明晨会合后再一起撤退。 但是明军显然不打算给清军喘息的机会。首先是迁安的北城门轰然开启,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率领着五百关宁铁骑再度杀出。他们的战术也非常简单,就是直冲敌阵,利用重装的绝对优势冲跨清军。 而城北的清军只有千人左右,经过刚才的一战,还有不少负了伤,如何能抵敌关宁铁骑的强突。他们刚刚扎下营盘,关宁铁骑就到了。这股清军倒是“光棍不吃眼前亏”,知道正面作战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立即向北远遁而去。 曹文诏也不多追赶,因为若论长途奔袭,重骑兵是不可能追上轻骑兵的。但是清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些军帐刚刚扎下,根本来不及拆,这下全都归了明军。关宁铁骑的将士们把这些东西拆吧拆吧,能带走的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就点了把火,顷刻之间火光冲天。清军远远地望着却不敢过来,不禁叫苦连天,埋怨阿敏不该让他们来这找倒霉。这下可好,今晚连过夜都成问题了。 而城南就更加热闹。在元戎炮、逍遥炮的火力掩护下,郝永忠率领着三百骑兵也从城门杀了出来。但是这次他可不是要与清军近距离野战,也不是弓箭对射,这三百骑兵全部使用孟拱提供的鸟铳。 本来鸟铳的射程和弓箭的射程差不太多,如果正常对战,鸟铳击发一次后填装的时间太长,弓箭却可以连续发射,所以骑兵基本不可能用火器对付清军,还是得依靠传统方式作战。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大雪过后,北风劲吹,清军在南,明军在北,清军处于下风口。大风对箭支的飞行轨迹影响是非常大的,刚才的战斗中就有不少细心的明军发现,清军的箭射得不但没什么准头,而且射程也缩短了不少,本来能射八十步,现在能射五十步就不错了。 相对而言,鸟铳的铅弹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就小得多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郝永忠灵机一动,亲率三百精骑端着鸟铳进行这场战斗。 由于深受朱由检“火器至上”的影响,即使是三千营的骑兵,日常训练中也包括使用鸟铳这一项。这些骑兵在行进的过程中就完成了填装,待突到距离清军大营百步左右时,郝永忠谨慎地命令部队停下,进行第一轮齐射。 “砰砰砰!”一时间原野上枪声大作,三百名骑兵排成长长的一排,瞄准清军完成射击。清军虽然有所准备,尽量寻找可以躲避子弹之处,但是营寨可不比城池,外面只是一圈木栅栏,子弹是可以从栅栏之间的空隙穿过去的。虽然明军距离比较远,已经出了鸟铳的有效射程,但一轮齐射过后,还是有七八名清军中弹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敏刚刚大败而回,正在窝火,见明军区区三百骑兵也敢来挑衅,而且还全是轻骑兵,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命令手下反击。这时他最得力的干将喀珠已经去永平了,另一员悍将尼雅哈主动请缨出战。他组织自己手下的五个牛录,大约一千骑兵立即上马,先是对明军猛烈放箭,然后呐喊着杀出营来。 但是正如郝永忠所料到的,由于大风的作用,这轮箭雨最远的也就射到六十步,连明军的边都沾不着。不但不能给明军任何杀伤,反而等于给明军发了讯号。郝永忠立即下令:“撤退!” 三百轻骑兵立即向回奔驰,清军也心有不甘地跟了上来,双方的距离约有百步。突然迁安城头两声巨大的炮响,两门元戎炮再度发话。由于制作精良,炮弹的落点误差很小,也就是在数丈之内,而郝永忠与追兵的距离在四五十丈以上,根本不用担心被误伤。这两枚炮弹准确地落入正在追击的清军阵中,登时有数名骑兵被砸成了一滩血水。 虽然只是轰死数人,但大炮的心理震慑力是巨大的。清军本来在刚才的大战中已经被打成了惊弓之鸟,这时又听到炮响,无不心惊胆寒。人还好说,他们还有军纪约束;可是他们的战马过去可从来没经过这种阵仗。刚才一战,它们的同伴也被炸死百匹以上,这时旁边又落下炮弹,有不少战马一下子就惊了,又是撒欢又是尥蹶子,把相伴多年的主人掀下马背,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入黄昏的雪原,不多时就跑得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尼雅哈也就追不下去了,因为他也知道,再追可就不光是两门元戎炮了,明军城头的大炮全要开火,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再加上清军阵形大乱,也根本没法再追了,只得悻悻地勒马回营。 可是清军一走,郝永忠的三百骑兵又折了回来。刚才在撤退的过程中,鸟铳已经完成了装填,明军兜着清军的屁股边追边射击,又打死不少敌人。 当然,这一战术能够成立,完全得益于明军已经大量换装燧发鸟铳,最起码孟拱带来的鸟铳全是燧发枪,无需点火便可击发。否则在马上一跑,大风早把火绳吹灭了。 如此反复几次,清军简直让这三百明军折腾得欲哭无泪,只好再次后退五里扎营。一万多人让三百人迫退,这种场面在明清战争中并非没有出现过,但过去几十年一直是清军追着明军打,现在终于反了过来! 第1126章 援军抵达(一更) 当清军退出十里以外后,郝永忠也不敢再使用小规模骚扰战术了。因为这种战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而离开城墙三里以外,火炮无法提供支援,明军又比不上清军擅长雪地驰骋,一旦被清军追近,那就有危险了。 但是这持续了一个时辰的骚扰已经收到了重大效果,那就是从西边赶来的第二波援军已经抵达。如果清军就在五里以外,显然阿敏绝不会错过这个野战的机会。但是现在清军已经在十里以外,夜色又已降临,再加上阿敏等将领已经被郝永忠折腾得极度烦躁,竟然没有及早发现这支援军。 而这支援军便是明军的主力部队,由吏部尚书、蓟辽督师孙承宗亲自率领,兵力达到一万,全是三千营的轻骑兵。这些骑兵还用雪橇拖来了一批辎重,主要是粮食和棉衣,也有一少部分刚刚从京师运过来的弹药。 但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帝国皇帝朱由检也随军一同抵达! 早在接到马千雪的传信之前,明军主力已经从蓟州向东挺进。救下马千雪的当天夜晚,大军已经抵达丰润。今晨朱由检与马千雪先于孙承宗出发,但是刚走到晌午,就迎面遇到了郝永忠派出报信的侦察骑兵,得知迁安城已经拿下,清军已经准备发动大规模反攻。 朱由检也没想到战局会发展得如此之快,他本来还想让孙承宗的大部队在丰润多等一天,等京师再多送些弹药来再开赴前线。但是现在决战已经提前拉开大幕,再等下去就是贻误战机了,因此朱由检当机立断,立即给孙承宗传令,让他带上现有的军需全军开拔,务要在今夜赶到迁安。 丰润离迁安约有八十里,虽是一马平川,但在茫茫雪原上行军,仍是相当困难。尤其是拉着大批辎重、极其沉重的雪橇,虽有骡马拖行,仍然行进缓慢。孙承宗心急如焚,立即命令十几人一组,与骡马一起拖着雪橇前行。将士们喊着号子用尽全力拖行,果然让雪橇前进的速度大为加快,但没过一会儿便累得通身大汗,每行进一里就得换班。 当辎重经过朱由检的雪橇时,朱由检没有半刻犹豫,立即跳下雪橇,与将士们一起拖行起来。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人,又经过将近一年的海外漂泊,肌肉健硕有力,一点也不逊色于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 将士们见皇帝与自己同甘共苦,无不深受感动,更是把雪橇拉得如同飞起来一般。坐在雪橇上的马千雪更是感动得泪水涟涟,也明白了李定国为什么对当今天子如此尊崇。再想想那荒银无道的蜀王朱至澍,同为皇族,竟有如此天渊之别! 在如此倍道兼程之下,明军终于在亥时赶到迁安城外。城头的元戎炮立即鸣炮致意,城门大开,迎接援军进城;援军也所有军号一齐长鸣,全军将士齐声高呼:“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寂静的雪原上,炮声、军号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久久回荡着,足可传到十里之外。马千雪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圣上,这样一喊,鞑子不就听见了么?万一他们来突袭…” “要的就是让鞑子听见!”朱由检豪气干云地道,“经过白天的战斗,鞑子已经胆寒,哪还敢来突袭?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要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 这时郝永忠、曹文诏、曹变蛟、孟拱等将领也一齐出城迎接。朱由检见了曹文诏和他麾下的五百关宁铁骑,不禁又想起芳魂已逝的李崇瑶,眼圈一红,差点滴下泪来,忙匆匆挥手掩饰道:“免礼,商议军事要紧!” 众将忙簇拥着朱由检和孙承宗进城登上城楼,马千雪也要强地一直跟随。听罢众将的汇报,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道:“打得很好!今夜还请诸位克服困难,再接再厉,继续对鞑子进行不间断的骚扰。等到满桂、何可纲的部队抵达,我们就可对鞑子进行合围,一举歼灭。” “那滦州和永平呢?”马千雪机智地插言道。其实“永平”是个幌子,她真正想问的不过是滦州的李定国罢了。 “永平不用去管他。”朱由检道,“只要鞑子的主力完蛋,那点守军不过是瓮中之鳖,而且朕料鞑子现在已经打算放弃永平逃走了。至于滦州嘛,李定国兵力太少,又没有战马,还是不要参与此次的战事了,守住城池即可。” 马千雪听说不让李定国参战,那李定国也就没有再立战功的机会了,不禁气得撅起嘴来,众人见了皆忍俊不禁。 接着郝永忠又提出敌营离城太远,骚扰不易的具体问题,朱由检笑道:“这个不是问题,朕早把你的宝贝疙瘩带来了!” 原来这“宝贝疙瘩”,就是从葡萄牙进口的二百匹安达卢西亚战马。在京师保卫战中,朱由检把这些战马划给了郝永忠的三千营,郝永忠却没舍得使用,一直留在京师。这次出京,朱由检让皇城警卫团把这二百匹战马也带了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曹文诏却没见过这种战马。他身为骑将,自然对战马非常感兴趣。他在城头望见郝永忠率领二百骑兵换乘马匹,一看战马的体形就大喜道:“好马,真是好马!却不知脚力如何?”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朱由检笑道,“郝将军,可以出发了!” 郝永忠一声呼喝,二百匹安达卢西亚马立即载着骑兵狂奔出城。曹文诏见了更是喜出望外道:“圣上,这些全都是宝马啊!” “怎么,动心了?”朱由检揶揄道。 “啊,不不,末将不敢!”曹文诏赶紧摆手道。 朱由检却哈哈大笑道:“别装了,朕看你的魂都快被这些战马勾走了!实话告诉你吧,这种马体重大,短途爆发力极强,正适合给关宁铁骑当坐骑用。可惜现在只有二百匹,这样吧,此战结束后,你和郝永忠一人一半!” 第1127章 鸡飞蛋打(二更) 当天夜间郝永忠把二百匹安达卢西亚战马分成四组,每次只出动一组,跑到清军大营外面用鸟铳向清军射击,其余三组则在后面休息。只要清军一出动,立即扭头就跑。 清军觉得大炮打不到这里,连续几次都怒气冲冲地杀了出来。可是一追才知道,他们的战马和明军的战马速度差得太多,追三里就让人家拉开一里,那还追个屁啊。可是明军的战马为什么会突然跑得这么快,就算阿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以后,清军只好无奈地放弃了报复的打算,营门紧闭,当起了缩头乌龟,任凭明军再怎么骚扰,也不肯出营门一步了。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军今夜可没打算让这些凶残的敌人睡安稳觉。郝永忠一看清军不出来了,立刻把四组骑兵合并为两组,每组一百人,从距离清营百步的地方开始射击。每完成一次齐射,如果清军没有出动,那就再向前压十步。这样没过多大功夫,明军竟然已经压迫到距离敌营仅仅五十步的地方,装填、射击,再装填、再射击,那股从容不迫的劲头,简直就跟平时训练一样! 因为鸟铳的射程远远大过顶风的弓箭,清军无奈之下,只得尽量远离大营围栏,辕门附近竟然空无一人。但是这也不妨碍明军寻找射击目标,那一顶顶牛皮军帐可是极好的瞄准物。郝永忠一时兴起,命令部下全部瞄准一顶军帐射击,一阵枪声大作后,那顶帐篷被打得千疮百孔,躲在里面的清军自然是一个也活不成。 就这样连打二十多顶帐篷以后,明军把弹药打光了。郝永忠大手一挥,这一百人马撤了回去,另一组骑兵立即轮换上来。别看这么零打碎敲地射击,但是清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明军随意开火,一夜之间至少也被打死打伤数百人! 清军统帅、镶白旗旗主阿敏的大帐虽然缩在大营最深处,不至于被明军打成马蜂窝,但阿敏对明军的战术是一筹莫展,只能铁青着脸,漠然听着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现在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觉得不该听从喀珠之言,去搬运永平的战利品,而是应该连夜直接出关,那也就不会遭受如此惨重而窝囊的伤亡了。 但是现在天都快亮了,已经等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这时候撤退无异于鸡飞蛋打。阿敏只得心急如焚地向东南方向眺望,希望喀珠能尽快赶回来。 捱到卯时正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东南方向终于传来人喊马嘶之声。阿敏精神一振道:“喀珠可算回来了,全军上马,准备开拔!” 说罢便亲自转到东南面,与其说是迎接喀珠,倒不如说是迎接那些金银财帛和汉人俘虏,这也是惟一能让他保留点颜面的东西了。 可是阿敏立即惊恐地发现,那可不是普通的人喊马嘶,而是越来越迫近的喊杀声!紧接着在黑黢黢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队夺路狂奔的骑兵,看装束正是喀珠的手下;后面则是两条长长的火龙,那是点着火把的追兵!至于阿敏最期望看到的、装满金银细软和女子的车辆,连个影子都没有! “嗨!”阿敏长叹一声,用巴掌狠狠地拍着自己的秃脑门子,“我早该想到的,关宁铁骑都来了,这必是山海关的边军!” 阿敏猜的一点不错,来的正是山海关边军的主力、满桂和何可纲率领的两万骑兵。 自从朱由检亲自把辽东边军救回山海关以后,辽东巡抚高第大权独揽,经过清查空饷和裁汰老弱,把边军重新整编为六万人,骑兵步兵各三万。本来祖大寿一系将领掌握着大部分兵权,现在高第则进行重新划分,祖大寿、满桂、何可纲、朱梅四将各统领一部分兵马。 若换在过去,祖大寿当然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怂恿部下搞点哗变之类的小把戏,迫使高第就范。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可是在大凌河差点投降满清,虽然皇帝明面上没把他怎么样,但心中肯定有谱。祖大寿现在想自证清白还来不及,哪敢带头闹事? 因此这大半年来,祖大寿一直奉命老老实实地修筑山海关重城。还别说,要论筑城,祖大寿还是很有心得的,现在的山海关重城已经初具规模,把原来关北的一大片山头都包了进去,清军想叩关强攻,难度就更大了。 高第也没有难为祖大寿,反而为他向朝廷请功,朱由检也大方地封他为正一品左都督、兴宁伯,比满桂等将领高出一格。不过这些封赏并未让祖大寿完全安心,他还是牢牢把持着自己的标营不放,吴襄、祖大乐、祖大弼等死党分掌兵权,他自己则从来不敢单独拜见巡抚高第,生怕被朝廷突然拿下。 对这样一个在历史上最终降清的将领,朱由检始终不能放心。在京师保卫战中,朱由检迟迟不让山海关边军出兵,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让满桂等将领牵制住祖大寿,让他绝不敢有任何异动。这次对镶白旗作战,朱由检同样不用祖大寿,还把朱梅部留在山海关,只让满桂、何可纲出战。 当然,满桂和何可纲的部下,战斗力也丝毫不逊于祖大寿部。此时二将正身先士卒追击清军,何可纲边追边放箭,箭不虚发,每次弓弦响动,都有一名清兵惨叫着倒撞下马;满桂则瞪着血红的双眼,挥舞着大刀狂吼道:“狗鞑子有种别跑,和你满桂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至此阿敏已经彻底绝望,他非常清楚,明军的大队骑兵来势汹汹,自己的部下则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如果强行接战,说不定会瞬间崩溃。而且明军越来越近,再在原地不动,可能明军直接就把大营冲垮了。 权衡利弊之后,阿敏终于万般无奈地做出决定:“全军开拔,绕过迁安城去白羊峪,经白羊峪退出关外!” 第1128章 清晨决战(一更) 清军见势不妙立即放弃大营全军北遁,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夜色渐渐消去,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开始麻麻亮,并且略微带点红色,这是要出太阳的预兆。 然而迁安城中的明军已经等不及这久违的晨曦,在所有火炮惊天动地一次齐射后,一万五千骑兵主力全军杀出。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其实朱由检早就从曹文诏口中得知,他的关宁铁骑是先头部队,满桂和何可纲的大队人马随后就到。东西两路骑兵主力加在一起,达到三万五千人,远远超过镶白旗的兵力,这也几乎是大明眼下所有的精锐骑兵部队了。 如果现在战局还处于胶着状态,朱由检是断然不会与清军进行骑兵野战对决的,因为虽然兵力占据优势,但八旗骑兵野战骑射实力超强,正面厮杀明军必然伤亡惨重,即使获胜也是惨胜。这还只是八旗中的一旗,如果把骑兵拼光了,后面的皇太极、多尔衮、多铎等更凶残的敌人还如何对付? 可是现在战场态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清军经过大半天的攻城战伤亡惨重,又在夜间被明军一刻不停地骚扰,无论是体能还是士气,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而满桂和何可纲大军的到来,终于让阿敏彻底绝望,开始撤退,这可是个把清军打垮的绝佳机会。郝永忠和曹文诏等将领也看出了门道,纷纷请求决战,终于让朱由检下定决心。 既然是决战,那就不能再有任何保留。为了激励全军士气,朱由检身穿金盔金甲,乘着心爱的枣红马亲自出阵,郝永忠、曹文诏、曹变蛟等将领在左右护持。 “万岁!万岁!万岁!!!” 朱由检刚刚策马冲出城门,全军将士齐声欢呼,真如山呼海啸一般。而南方的满桂、何可纲军也远远地听到了欢呼声,同样万分激动地高呼“万岁”。 这连绵不绝的欢呼声直上云霄,可能就连上天亦为之动容,竟将笼罩大地多日的阴霾一点一点地散去。终于,地平线上一点金色的光芒刺破长空,照到朱由检头盔的盔缨之上。刹那间,朱由检宛如金光护体,全军将士看得如痴如醉,有不少人竟怔怔地滴下泪来,喃喃地道:“万岁爷定是玉皇大帝下凡!” 朱由检的心情同样激荡不已,他勒马转身,眼含热泪对全体将士高呼道:“将士们!自从老奴努尔哈赤起兵叛乱,二十多年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大明无数儿郎血洒疆场,辽东千里江山沦于贼手,但凡中华血性男儿,无不切齿痛恨。此次鞑子变本加厉,竟然越过长城入关抢掠,甚至兵临京师城下。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数十府县被抢掠一空,父老被杀,姐妹被辱,子女被掳。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我堂堂中华儿女,是绝不会任鞑子随意欺凌的。京师一战,贼酋‘皇上不急太监急’损兵折将,铩羽而归。要朕说,太便宜他了!我泱泱中华数千年传承下来的土地,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幸好,还有一股鞑子不自量力,还敢盘踞在关内,就是我们眼前的镶白旗。他们的头领叫阿敏,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生命’。大伙儿说,这伙鞑子欠下了我们多少血债,该不该用他的狗命偿还?” 众将士听得群情激愤,齐声振臂高呼道:“活捉阿敏,血债血偿!” 朱由检见将士们的士气已经达到了顶点,便拨马高举无痕宝剑,厉声怒吼道:“今日一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杀尽鞑子一兵一卒,朕绝不收兵!冲!” 话音未落,朱由检双腿猛夹马肚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一万五千骑兵登时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跟随着他们的皇帝,义无反顾地向着玩命逃窜的清军狠狠插去。 当然,郝永忠和曹文诏是不会让朱由检亲自冲锋陷阵的。很快他们就追上朱由检,命五十名关宁铁骑将他严密地保护起来,在战场上抢占了一处略微隆起的土坡,名为让朱由检在这里指挥,其实是让他脱离了厮杀的最前线。 朱由检也清楚自己并非战士,在战场上反而会碍手碍脚。现在激励士气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也就立马于土坡之上,亲眼看着将士们如何破敌。 这时镶白旗的大队人马已经冲了过来。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兵力处于劣势,士气又低落到了极点,这种情况下阿敏当然不敢和明军硬碰硬,只是绕过迁安城,拼命向北方的白羊峪逃窜。 但是迁安一带已经靠近山区,附近地形狭窄,城两侧仅各有一里多宽的平地。成千上万满清骑兵只能从这里挤过去,队形的密集程度可想而知。 “轰轰轰!”突然迁安城头的大炮又怒吼起来,八枚炮弹狠狠地砸在清军的先头部队阵中,顷刻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清军登时一阵大乱,原本保持得比较好的队形也彻底散开。 紧接着郝永忠和曹文诏就率队拦腰切入,把清军硬生生劈为前后两截。郝永忠部打头的是二百匹安达卢西亚战马,比清军的蒙古马几乎高出二尺,在清军阵中横冲直撞;曹文诏的关宁铁骑更如坦克般所向披靡,杀到哪里,哪里就出现一条血胡同。 俗话说“困兽犹斗”,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被拦下的镶白旗骑兵也都杀红了眼,利用娴熟的骑射技巧,分散成无数小队与明军周旋,双方形成了混战的格局。 尤其是大将尼雅哈,不愧是八旗骑兵中一流的猛将,他在背上捆了五六支箭壶,每支箭壶里面都有二十支铁箭,一刻不停地向明军放箭。甚至明军骑兵的大刀都快劈到他脑门上了,尼雅哈还是在一瞬间射中对方,然后灵巧地躲过去。不到半顿饭功夫,已有二十多明军牺牲在他的利箭之下。 不过这场混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满桂和何可纲的二万大军已经从后面包抄了上来。尼雅哈见势不妙,正要夺路逃脱,忽听脑后破空之声由远及近,情知这一箭来势极猛,再催马躲避显然来不及了,只好拼命往旁边一侧头。 紧接着他就声嘶力竭地惨嚎一声,原来一支利箭已从他右脸上削了过去,把脸上的皮肉削掉一大块,露出了白森森的颧骨! 第1129章 一雪前耻(二更) 一箭削掉尼雅哈半张脸的,正是明军中最著名的神射手、辽东大将何可纲。普通士卒放箭的射程在五六十步,八旗骑兵的射程可达八十步,最强悍的猛将,也顶多能射到百步左右。但何可纲这一箭,竟然是从一百三十步开外射过来的,尼雅哈根本就没有防备,所以才会躲闪不及。 以何可纲的这一箭为开端,山海关边军终于也加入到这场空前惨烈的决战之中。尤其是大将满桂,更是抡着大刀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砍杀清军。他手下的一千蒙古骑兵也和主将一样,在战场上尽情地发泄积郁已久的怒火。 因为是蒙古人,加上生性粗疏,满桂和所有边军将领都合不来。惟一一个曾经谈得来的就是赵率教,后来二人也闹翻了,还在酒宴上当场动手。 但满桂也是个豪爽磊落知错必改的人。在山海关治理鼠疫期间,朱由检和孙承宗曾经和满桂谈过一次心,那时满桂还对赵率教耿耿于怀。朱由检便从他二人结怨的根本原因,一次在战场上赵率教没有救援满桂讲起,通过在沙盘上反复演示,证明赵率教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仓促去救,反而中了清军调虎离山之计。赵率教坚守不出是以大局为重,当然,满桂确实很危险,但身为大将,就不能感情用事。 听了朱由检的讲解,满桂的心结也就解开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圣上,您还不知道末将这臭脾气!他赵率教也是的,我和他吵,他要是向圣上这样好好说,我怎么也不能和他一个老头子动手啊!也罢,等再遇上他,我满桂给他当众斟酒赔罪,顶多让他再捶我一顿便是!” 可是这个机会永远也不会有了。喜峰口一战,赵率教壮烈殉国,满桂闻讯后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他总觉得自己欠赵率教一次赔罪,甚至赵率教被调到蓟镇,也是自己间接造成的。若不是朱由检严旨命令山海关边军不得出击,满桂早杀出关来和清军拼命了。 和主将满桂一样,他的一千名蒙古骑兵,因为语言、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等各方面都与汉军不同,平时也没少发生小矛盾,常被汉军讥笑。这些蒙古汉子因此早憋着一股火,想在战场上用战功证明自己,好好回击祖大寿手下那些光说不练的家伙。 因此满桂和他的部下就像出笼的猛虎,根本不在乎清军向他们射来的利箭,一股劲地狂呼猛冲。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满桂今天就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再加上清军本来已经力不从心、士气低落,被他这一冲,后面的很多小队瞬间崩溃,继而又传染到了战场正中间,终于演变成了不可遏止的全军大溃乱! 尼雅哈受了箭伤之后捂着脸夺路狂奔,然而此时的清军后半截已经陷入明军的前堵后赶、重重包围之中,哪能逃得出去?尼雅哈往不同的方向冲了几次,都没能冲出重围,带的箭全射完了,身边的亲兵也已死伤殆尽。这时候他也知道末日来临了,索性不再逃跑,反而挥起马刀向明军冲了过去,打算再多杀一些敌人,为主子阿敏争取时间撤退。 这时他一眼就看见对面有一员手持银弓、面白如玉的将领,频频用弓箭射杀清军,射出的箭支正是削掉自己半边脸的那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尼雅哈现在完全就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他策马在战场上兜了个圈子,从侧后方偷偷接近这员将领。眼见离对方只有不到十步,尼雅哈将马刀高高举起,恶狠狠地向对方砍去,心想这一刀下去,非把对方的天灵盖掀掉不可。 孰料就在此时,那将领猛然回身,用银弓瞄准尼雅哈,竟然还对他微微一笑,那意思好像是说:刚才没把你射死,现在你又送上门来,省得我去找了,谢谢啊! 紧接着尼雅哈就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从左眼贯穿入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可纲一箭射死尼雅哈,这时满桂也拍马赶到,热得把头盔都甩掉了,满头大汗在寒风中都化作了白气,兴奋地大嚷道:“老何,我亲手劈死了三十七个鞑子,你怎么样?” 何可纲可不愿意招惹这个火药桶,淡淡地答道:“我比你差远了。你我赶快去与圣上会师,看样子我们只截住了一半鞑子,还有一少半已经向北逃走了。” 满桂便兴高采烈地与何可纲合兵一处,一同向北杀去。此时这场激烈的决战已经接近尾声,崩溃之后的清军被明军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越杀人越少,到最后往往是明军数十骑追清军一人一骑,追上之后就是乱刃分尸。 在这一点上,镶白旗的满洲骑兵确实比那些汉军旗的汉奸要强,没有一个下马投降的。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明军根本不接受投降,只要是清军就射死、砍死、踩死,绝不留一个活口。 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战场上的最后一名清兵被关宁铁骑一狼牙棒从马上扫落,刚喷着满嘴血沫子从雪地上爬起来,就被十几条铁枪同时洞穿身体,发出半声惨嘶之后,被明军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一刀削掉首级。 这时放眼望去,战场上伏尸遍野,到处是失去主人的清军战马在漫无目的地奔跑。明军则组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从外向内进行拉网式搜索,对躺在地上的清军,不管是尚在喘气的还是早已死透的,均狠狠地补上几下,然后斩下首级。 终于,在确认战场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的清军以后,数万明军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在欢呼声中,朱由检策马踏过满地血污的战场,几员大将忙上前施礼并禀报战况。经过粗略统计,这一战歼灭镶白旗及汉军旗八千多人,明军自己也付出了将近三千人的伤亡。 朱由检听罢颔首道:“诸位辛苦了。自萨尔浒一战后,官军对鞑子屡战屡败,此战是第一次大获全胜,一雪前耻,诸位和全体将士居功至伟!不过现在还未竟全功,贼酋阿敏已经率领残部突了过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还望各位将军振奋精神,痛打落水狗,把鞑子的镶白旗一个不剩,彻底消灭!” 第1130章 白羊峪(一更) 迁安城以北即是雄浑峻险的燕山山脉。万里长城从群山中蜿蜒而过,依地形在山峦隘口处设置关口,仅蓟镇这一段的大小关口就有数十处之多,可以说是星罗棋布。 但是在这众多的关口中,白羊峪是相当特殊的一个。它的特殊在于两点:第一,这一小段长城竟然是用大理石砌成的,不但从远处看蔚为壮观,即使站在城头,一块砖一块砖地欣赏,也是美不胜收。而仅从军事防御的角度来说,大理石是天然石材,当然比用土烧制的城砖要坚硬得多,所以这也是一座非常坚固的关口。 第二,白羊峪是一座水关。白羊河由北向南穿过长城,白羊峪的关门就横跨在白羊河之上,两端与城墙相连。若在盛夏时节,白羊河水慵懒地穿进峡谷,谷内碧波荡漾,松柏苍翠,常使人恍惚间以为到了江南。 可是现在,这一切美景都不复存在了。半个多月之前,李定国在喜峰口火烧八旗大营,虽然在主观上是为了打击敌人,但在客观上,却引发了一场重大生态灾难。燕山地区秋季天气干燥,火势借着山风四处蔓延,很快就把方圆上百里的山头全都烧成了焦黑色,植被遭到了严重破坏。 紧接着又是一场漫天大雪,把焦黑的山峦埋在下面。如今举目四望,满眼都是银白的世界,这段大理石长城似乎也在雪山中隐去了身形。 此时此刻,镶白旗旗主阿敏正靠在白羊峪关口的城墙上,呆呆地望着他的残兵败将发怔。 迁安一役,他的镶白旗一万五千大军折损大半,幸亏尼雅哈等将领拼死掩护,阿敏才得以带着三千多骑兵脱离战场。迁安距白羊峪四十里,全是山路,又被大雪覆盖,不利于骑兵行军,阿敏这一路简直可以说是爬过来的。仓惶逃窜的过程中,又有至少几百清军掉队,而后再也没有跟上来。 如今,阿敏手下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而且又累又饿,还有不少带了伤。自跟随父亲舒尔哈齐起兵辅佐努尔哈赤,阿敏纵横沙场二十余载,亲历不下数百战,还从来没有败得如此惨过! 幸好他还算有先见之明,在白羊峪安排了一个牛录的兵力,由另一员镶白旗大将石图镇守。在仓惶逃窜途中,清军丢弃了所有粮草辎重,好在白羊峪还有点存粮,又暂时不见明军追来,阿敏便命部下先好好吃顿饭休息一阵,然后再“示敌情而定”。 其实阿敏说这话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他现在只剩夹着尾巴逃出关外一条路,还有什么可“定”的?阿敏遥望重重关山,不禁悲从中来、悔恨万分! 如果两年前趁努尔哈赤死在金州,干脆与皇太极分庭抗礼,赖在朝鲜不走,他也就不会跟着皇太极入关; 如果不是野心勃勃,还存了与皇太极争夺权力的心思,皇太极也不会单让他的镶白旗独自行动,退走时也对他不管不顾; 如果不是太过贪婪,占了迁安、滦州、永平三座城池,抢了不计其数的银两、粮食和汉人之后还不肯罢休,非要去攻那个小小的抚宁,甚至想突袭天津卫,镶白旗也就不会被大雪耽搁了出关的行程; 甚至如果他能及时醒悟,而不是过于低估明军的战斗力,在明军已经三面合围上来的时候,能果断率军撤退,也就不会有迁安城下的惨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他的镶白旗已经打残了,他在弱肉强食的满清贵族体系中的地位,也必然随之一落千丈!… 阿敏已经不敢再去想后面的事,也没有资格去想,因为现在镶白旗还不能算是彻底安全。明军还有可能追上来;大雪覆盖草原,能不能活着回到辽东也不好说。这时一阵寒风吹过白羊峪关口的门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呼啸声,阿敏惊得浑身打个冷颤,蹭地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道:“你们听,是不是明军追上来了?” 众人也吓得一激灵,侧耳听了半天,却是除了北风呼号以外,没有其他动静。喀珠便上前赔笑道:“主子,汉人没那么快跟上来,依奴才之见…” 话音未落,阿敏一个窝心脚就把喀珠踢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这个狗奴才!如果不是‘依你之见’,本王昨夜就率领大军撤退了,怎么会败得这么惨?你为什么不学尼雅哈,为保护本王血战到底?” 众将赶忙上前劝解,过去自诩为阿敏智囊的喀珠也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灰溜溜地退开了。其实阿敏真没冤枉他,去永平取粮草百姓是个典型的馊主意,即使没遇到满桂、何可纲的大军,也会严重影响行军速度。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清军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是,阿敏的账还没有还完。呼号的北风在某一刻突然减弱了一下,所有人立即听到南面的山谷中传来细小却是持续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噪杂起来。 “不好,明军追上来了!”阿敏毕竟是当世枭雄,虽然遭此重挫,还算保持着冷静道,“全军立即出关,在这里留下一百人阻击明军,等大军撤出二十里之外便可撤退。哪些满洲勇士敢留下来?” 大将石图立即上前道:“主子,奴才这条命是主子给的,奴才愿在这里死战,掩护主子回师!” “好!”阿敏对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很是满意,匆匆勉励几句,又冷冷地瞥了喀珠一眼道,“你也留下!” 可是就在镶白旗残兵费力地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地从结冰的白羊河面上穿过长城时,突然有一名清兵指着北方喊道:“主子,你看!” 阿敏急抬头看时,只见与天空几乎融为一体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排小黑点,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扑面而来的劲风,还把人喊马嘶之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 “主子,是不是万岁派兵来接应我们了?”喀珠喜道。 “老八会来接应本王?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哈哈哈哈!”阿敏突然绝望地仰天大笑,“是明军从草原上包抄过来了!” 第1131章 草原对决(二更) 大雪过后的草原,是一片荒凉而死寂的世界。候鸟早飞走了,狼群也钻入深山之中,蛇鼠昆虫之类的小动物要么提前钻入泥土中冬眠,要么被冻死,放眼望去,全是白皑皑的一片,没有一丝生机。 然而就是在这近乎生命禁区的土地上,正有六千明军骑兵裹着厚厚的棉衣,踏着半尺多深的积雪,飞速向白羊峪方向奔来!他们的腿早冻僵了,很多人脸上和手上都冻出了长长的血口子,然而热血在他们体内沸腾,一股强烈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驰骋:挡住鞑子,把他们一个不剩全部杀光,为大明百姓报仇! 如果是在过去,阿敏是绝不会把这六千明军骑兵放在眼里的。不论是辽东平原还是蒙古草原,都是游牧民族的主场,汉人的军队在这里根本无从施展。 首先,汉人在草原上行军需要补给,当深入草原、大漠几百里后,就会因为粮草不继而不得不撤退。在数千年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反复较量的漫长历史中,汉人的军队也多次强大过,甚至就在二百多年前,明成祖朱棣还五次御驾亲征蒙古,却全都无功而返,道理即在于此。 而游牧民族在草原上是不需要补给的,大草原本身就是他们的补给品。他们的军粮就是牛羊,没有牛羊还有野兔、野狼、飞鸟,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仅靠吃草根、喝露水,他们也能顽强地生存下去。这是他们在与残酷的自然环境做了几千年斗争而练就出的本领,汉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第二,汉人对大草原的地理不熟,甚至连方位都辨不准,一进草原就成了聋子、瞎子,根本找不到敌人。即使是汉人军队实力最盛的西汉武帝时期,霍去病北却匈奴,封狼居胥,也只是穿过了漠南地区,到达蒙古高原中部。匈奴人继续向北远遁,霍去病也就无可奈何了。 而游牧民族在大草原中则是如鱼得水,靠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他们可以准确地知道自己沿着什么方向,走过了多少路程,现在身在何处。同时他们可以通过行军留下的蛛丝马迹,准确判断敌人的方位,故而在对汉人军队的战斗中,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游牧民族本身也比汉人更强壮、擅射,尤其是战马比汉人的要好很多。在辽阔平坦的草原上作战,其实就是比谁跑得快、跑得远,比谁的箭法更准,在这几方面汉人军队无疑处于全面劣势。 有了以上几个因素,阿敏当然不会害怕与明军在草原上作战。可是很不幸,今天这几个因素全不具备。因为清军是要出关,明军则是来阻截,清军的背后是大山,玩迂回作战根本行不通,只能硬冲过去。 阿敏也知道如今的镶白旗已是强弩之末,再打可能就要全军覆没了。可是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除了强冲以外,已经别无选择。困兽犹斗,到了这个份上,阿敏也就豁出去了,他甩掉身上的狐皮大氅,高举马刀狂吼道:“满洲勇士们,如果你们不想死在这里,就随本王冲出关去,冲垮这支明军,明年再来报仇,杀!!!”吼罢便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跟在阿敏身旁的三千骑兵也都是镶白旗中最精锐的部队,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们的主子奋力杀出。他们从山上往下冲,算是沾了点便宜;但是白羊峪关口十分狭窄,又是水关,涉冰而过自然快不了,因此清军只能算是鱼贯而出。而对面的明军却是排成长长的一道墙,平着压了过来,在兵力的投入方面,清军无疑吃了个大亏。 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疾速拉近,明军和清军都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的脸,甚至连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清军的脸是狰狞的,狰狞中带着些许恐慌;明军的脸是愤怒的,愤怒中饱含雪耻的期盼!在这一刻,战场上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双方的眼中都只有敌人,以及敌人弓上搭着的、闪着寒光的箭尖! “嗤嗤嗤!”双方同时开弓放箭,漫天箭雨几乎遮住了刚刚从云层中露头的阳光。在这种大队骑兵对冲的局面下,每个人都不能去躲,也根本无处躲藏,只能迎着箭雨冲上,同样以弓箭还击,在自己中箭之前射出更多的箭。换句话说,就是看看自己和敌人谁的命更硬! 随着箭雨落下,双方都有不少骑兵中箭坠马,然而没人有时间理会他们,因为最激烈最残酷的贴身近战马上就要来临。二十步,十步,五步,双方各自扬起兵刃,胸膛中爆发出沉闷嘶哑的吼声,倾尽全身之力,狠狠地向对面的敌人砍去! “轰隆隆!” 两军终于狠狠地撞在一起,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杀。清军仗着骑射娴熟,频频在近距离用弓箭射杀明军;而明军则凭借兵力优势和不怕牺牲的巨大勇气,很快把清军撕裂成很多小块,一块一块地吃掉。 阿敏此时已经杀红了眼,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要撤退,专拣明军包围密集的地方去冲,救出一股又一股即将被歼灭的部下。而明军也看出他是清军大将,一边奋勇追击一边高喊道:“杀光鞑子,活捉阿敏!” 突然一名年轻的明军将领猛冲至阿敏马前,挺枪对他分心便刺。阿敏想也未想便一刀挥出,与铁枪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别看阿敏已经年近五旬,仍有一身蛮力,那年轻将领顿觉把持不住枪杆,急中生智,竟把长枪脱手飞出,直奔阿敏砸来。 阿敏狞笑一声,迅捷无伦地又挥一刀把长枪劈落。这时两匹马已经错镫,阿敏反手一刀就冲对方脑袋削去,心想你手无寸铁,我这一刀还不取你首级。 孰料那年轻将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大腿边掣出一物,抬手就给了阿敏一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尽管阿敏已经竭尽全力躲闪,仍然被击中右肩,登时翻身坠马! 然而就在明将低头向下看之时,阿敏的一只脚仍然还勾着马镫,此时用尽全身之力向上一挺,竟然又翻身坐回到马上,然后拨马夺路败走! 第1132章 全歼镶白旗(一更) 从草原上踏雪前来阻击清军的,正是平南将军李来亨率领的六千轻骑兵。这一战术和李定国从宣府出关直趋喜峰口如出一辙,都是利用了清军的思路“盲区”,即认为明军只会在关内作战。 其实李来亨与李定国驻兵青龙关,离白羊峪并不太远,之前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没有过早攻打白羊峪。当李定国率二千人去偷袭滦州时,李来亨也早派哨探到白羊峪关外侦察。当昨日下午发现清军有异动时,李来亨在暂时无法用飞鸽传书与朱由检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做出了出兵的决定,昨天深夜就赶到了白羊峪关外二十里的茫茫雪原上。今天清军残兵出关,终于被李来亨堵个正着。 然而八旗骑兵尽管已经山穷水尽,在这种传统的骑兵对决中,还是展示出了明显高出明军一筹的惊人战斗力。清军是鱼贯出关,明军却是全军扑上,在局部战场上,明军兵力处于绝对优势,但仍然有不少战士被清军的利箭射杀。主将李来亨和贼酋阿敏亲自对决,也差点被力大如牛的阿敏所害。幸亏他还有一样秘密武器,那就是朱由检给他配发的燧发手枪。 在军工厂的生产安排中,第一优先的是守城利器手榴弹,第二优先的是使用量最大的鸟铳,再后面则是火炮和其他装备,手枪只能排在最末位。因为在朱由检看来,这种武器射程太近,不可能用于大规模作战,在现在原料和工匠数量都很紧张的情况下,当然不能耽误宝贵的时间去大量生产手枪。 但军工厂还是生产出来一批燧发手枪,朱由检把它们大半配给皇城警卫团和锦衣卫,其余则配给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等将领。因为手枪也有手枪的作用,它不但可以单手击发,而且体积小、瞄准快,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可以起到普通枪械无法起到的作用。 今天就是燧发手枪救了李来亨一命,这一枪正中阿敏右肩,当时就把他的锁骨打碎,马刀也脱手飞出。没想到阿敏马上功夫惊人,挨了一枪以后,竟然能用脚钩着马镫翻回马背上,李来亨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这一枪,恐怕自己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然而这一枪不但击碎了阿敏的锁骨,也彻底击碎了清军的斗志。阿敏负痛难忍夺路而逃,他身边的二十多名亲卫也护着阿敏玩命地向草原深处远遁。可是剩下来的被明军分割包围、各自为战的清军,就再也没人能冲破包围圈把他们救出来了。本来清军兵力就处于严重劣势,阿敏这一跑,战场上的形势就更加难以挽回。 与此同时,从迁安追来的明军主力,也已经歼灭了在白羊峪关口负隅顽抗的清军,当场斩杀镶白旗悍将石图,生俘喀珠,并且马不停蹄地从关上冲了下来。两路明军南北夹击,剩下的清兵就更插翅难逃了。 要说这些满洲骑兵也算得上是英勇不屈,在必败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弃刀投降的,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当然,即使他们请降也是白搭,身负累累血债,岂是投降就能一笔勾销的? 半个多时辰以后,随着最后一名清军被乱枪刺死,这场残酷的血战终于彻底宣告结束。在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中,大明帝国皇帝朱由检身披金甲,在郝永忠、曹文诏、满桂、何可纲等将领的簇拥下,策马从关上驰下,却无心接受全体将士的叩拜,而是立即命人把俘虏喀珠押上来,让他从战场的尸体中一具一具地辨认,看看有没有贼酋阿敏。 过了老长时间,二千多清军死尸一一辨认完毕,没有发现阿敏的尸体。朱由检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突然问道:“李来亨呢?李来亨哪去了?” 话音未落,东北方奔来一队骑兵,正是白羊峪阻击战的指挥将领李来亨。他急匆匆跳下马来跪于朱由检马前,满面羞愧地道:“圣上!末将有罪,没能全歼鞑子,有一小队二十多骑突围逃走了,末将怎么追也追不上…” 朱由检听罢面色铁青,半晌不发一言,李来亨更是吓得一声也不敢吭,众将也不敢开口为他求情。 朱由检对阿敏恨之入骨。这不单是因为阿敏是满清四大贝勒之一、镶白旗旗主,对大明百姓血债累累;还因为阿敏入侵朝鲜期间,竟欲强娶李贞妍,最终借李倧之手迫死定远君李琈,李贞妍则被迫牺牲自己掩护朱由检逃走。虽然朱由检冒险奇袭和亲使团,把李贞妍救了出来,但这“夺妻之恨”仍然被朱由检视为奇耻大辱。 更让朱由检伤心的是,李贞妍跟着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却没能等到幸福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在王恭厂大爆炸中香消玉殒。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朱由检忆起往事,总觉亏欠贞妍太多。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是国仇还是家恨,朱由检都非杀了阿敏不可,最好是亲手把他大卸八块,方能慰藉贞妍的在天之灵。 其他将领可能不了解其中内情,但李来亨是朱由检做藩王时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当然对此事一清二楚。他也知道突围而走的清军中必然包括阿敏,甚至那名被自己击伤的大将可能就是阿敏本人,此时看见朱由检极度失望和愤怒的样子,如何能不害怕? 恰在此时,一架雪橇从关上疾驰而下,坐在上面的竟然是奇袭滦州的李定国,以及奋不顾身亲自送信的马千雪。原来大战一起,李定国部虽然没有马匹,仍滑雪直取油榨镇,先是把清军遗弃的老窝端了,然后赶赴迁安与大军会合。马千雪本来在城中养伤,见李定国来了,自然吵嚷着一定要与他一同追歼鞑子,李定国拗不过她,只好同行。 李定国也深知朱由检的心思,忙低声劝道:“圣上常教导末将:作战的主要目标,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达成这个目标,其他目标也就很好实现了。此战虽然走脱了阿敏,但镶白旗全军覆没,李来亨这一仗还是功大于过,还望圣上…” 马千雪却是心直口快,别看她平常没少与李来亨斗嘴,此时却仗义执言道:“圣上,依末将之见,李将军打了大胜仗,是功臣嘛!” 朱由检又是一愣,才赶紧翻身下马,亲手把李来亨搀扶起来。众将士登时释然,全体跪倒山呼万岁。 “平灭鞑虏,扬我国威,皆我大明将士之功。传朕旨意,报捷,班师,朕要给全体将士庆功!”朱由检哽咽着说完这两句,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第1133章 凯旋回京(二更) “万岁爷御驾亲征,在迁安大破鞑子,今儿个圣驾终于要回京了!” 天启六年十月初十,冒着零下十来度的严寒,京师万人空巷,数十万百姓自发从四面八方涌向新外城正东门太平门,迎接崇祯皇帝圣驾,观看凯旋的明军举行入城仪式,这可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遇的胜景。 内阁、六部、五寺以及所有在京机构官员,也都早早地来到太平门外恭迎圣驾。尤为引人注目的是,皇后、德妃、骊妃、圆妃等后宫嫔妃也乘着凤驾亲至城门外迎驾,就连刚刚生产的令妃戚美凤也出现在了迎驾队伍中。她们对激动万分的百姓频频微笑招手,也缓解了人们因为等待产生的焦躁之情。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对迎驾那么上心。不少人不但不去太平门,反而捡着较为偏僻的酒楼茶肆举行小型聚会,忿忿不平地抱怨皇帝行事粗暴,强行征粮。说是有借必还,可这种年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得上?即使如数还了,也耽误了他们借机高价出售,这样算下来损失就更为惊人了。 更有人拍案大骂孙承宗、袁崇焕、卢象升等人,嫌他们严格执行皇帝的撤退命令,使得他们的宅邸被鞑子劫掠一空。还有人在清查“皇庄投献”一案中损失惨重,自然也是牢骚满腹,说当今万岁根本算不上仁君,恐怕与贪玩好色任性妄为的本朝武宗朱厚照有得一拼。当然他们这些牢骚话是绝不敢在人前随便讲的,否则若是让老百姓听见了,非得臭骂他们一顿,甚至揍几拳解解气不可。 时近正午,突然有侦察骑兵飞马来报:御驾已到五里之外。礼部官员忙命乐队奏响黄钟大吕,同时城头的元戎炮也鸣炮辉映。 众百姓忙伸长了脖子向东张望,只见大批官军果然从官道上缓缓西行而来。最前面开道的是二百名骑着安达卢西亚战马的骑兵,紧接着是五百关宁铁骑,然后就是一辆接着一辆的运载大炮的骡车。高扛鸟铳的步军则分列两侧,士气高昂地行进。 当行到离太平门一里左右时,全军突然放声高唱《凯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外虏兮觅个封侯!” 其他人听了犹可,令妃戚美凤却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因为这首《凯歌》正是她的曾祖父、抗倭名将戚继光所作。如今只改动了两个字,自己最深爱的夫君就让将士们唱着这首歌风光入城,在尽情展现大明将士的英勇、忠贞和豪迈的同时,无疑也是对戚继光这位颇具争议的名将的最大肯定。 在炮车后面,朱由检的銮驾终于出现了。在銮驾的左侧,是郝永忠、满桂、曹文诏、曹变蛟四员铁塔一般的悍将;銮驾右侧,则是李定国、李来亨、马千雪、孟拱四位大明帝国冉冉升起的新将星。 而在銮驾上身穿金盔金甲、正襟危坐的,自是大明帝国的新主宰、刚刚登基不满一年,却已三次御驾亲征,终于全歼一旗清军的皇帝朱由检了。虽然今年还只有十七岁,但那种君临天下的从容气度,还是让数十万百姓深深折服,呼啦啦全体跪倒,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首辅韩爌忙率领四品以上官员上前迎驾,礼部官员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制文,刚要当众宣读,朱由检却笑着摆摆手道:“不用读了,老百姓没几个能听懂的。天气寒冷,仪式越简单越好。” 一旁的李来亨最懂朱由检的心思,立即振臂高呼道:“我们打胜啦!狗鞑子逃跑啦!各位父老,尽情欢庆吧!” 全场气氛登时被点燃,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明军兴高采烈地鱼贯入城。不管认识与否,围观的老百姓都兴奋地不停向将士们挥手,将士们也以爽朗的大笑和热烈的击掌甚至拥抱回应。还有不少百姓喜不自胜地吹起了唢呐、弹起了三弦,太平门附近已经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不少官员却是紧缩双眉大摇其头,他们始终认为入城仪式应该是庄严肃穆的,如此大笑大叫、锣鼓喧天成何体统?朱由检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一边心头不住冷笑,一边让銮驾以最慢的速度前行,不停地向两边的百姓挥手致意。绝大多数百姓得见天颜,又是兴奋又是感动,笑容挂在脸上,眼中全满含泪水;不过也有极少数人木着脸一声不吭,而銮驾周围的皇城警卫团战士则个个不苟言笑,高度警惕地盯着人群,以防有卑鄙小人趁人多制造混乱,对皇帝不利。 其实朱由检隔着老远就看见了蕊儿和戚美凤她们,也极想一个箭步冲到她们身边,逐一狠狠地亲吻,好好表达一下对她们的愧疚之情。然而这种场面下,又不允许他这么做,朱由检只得向蕊儿她们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蕊儿几个也向他羞涩地微笑着,当真个个艳赛桃花。 突然,两个身着欧洲宫廷盛装的少女款款来到銮驾前面,其中一个满头亚麻色卷发的少女兴奋地叫道:“皇帝陛下,祝贺你战胜了强大的敌人!在没来中国之前,我听一些葡萄牙人说,中国皇帝只会藏在华丽的宫殿里享受美食和美女,根本不愿意也不敢上前线与敌人作战。现在我可以告诉他们:你们都错了,大明皇帝陛下是最勇敢的君主!” 朱由检见是安娜和秋琳娜,二女这身服饰在人海中鹤立鸡群,自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尤其女性欧洲宫廷礼服是露肩装,她二人也不嫌冷,各自露着浑圆的香间,让不少官员和士绅都大皱眉头,纷纷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瞟,真让人可发一笑。 朱由检见到二女也很高兴,关切地问道:“安娜,你的箭伤痊愈了?” 安娜却是语出惊人:“皇帝陛下,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么?” 第1134章 论功行赏(一更) 多日不见,安娜的汉语已经说得相当流利。被她当众“质问”,朱由检不禁愕然道:“朕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安娜却笑道:“皇帝陛下曾经答应安娜,使馆落成之日,一定会亲自前来祝贺。现在使馆建成已经很长时间了,您可是一次都没去过呢!”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这个确实是朕食言了,对不起啊。不过也请公主阁*谅朕,最近这段时间鞑虏入寇,朕不得不先处理这件大事。现在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朕这几日一定抽空登门拜访,可好?” 安娜闻言大喜,立即追问朱由检到底是哪天去,搞得朱由检相当尴尬。还是秋琳娜微笑着打圆场道:“安娜,你不要这么着急,万岁说去就一定会去的。对了万岁,香君姑娘也一直很感激、挂念您,托我向您致意呢。” 安娜却促狭地对秋琳娜挤挤眼道:“叶卡捷琳娜,我看你是在中国住了太长时间,除了相貌,在各方面都已经变成中国人了。明明是你自己思念皇帝陛下,偏又扯上香君小姐。” 秋琳娜的脸腾地红了,对朱由检欲言又止,终于螓首默默退到一旁。朱由检心中一动,暗想安娜既然如此称呼,说明秋琳娜和她相处时,还是更愿意使用“叶卡捷琳娜”这个本名。再联想到之前她的种种奇怪行为,朱由检心中更加狐疑。 不过他刚刚回京,还有无数大事要处理,对此也无暇细想。銮驾缓缓穿过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终于与蕊儿等人的凤辇会合。几位后妃早已下辇等候多时,此时夫妻相见,虽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含泪盈盈拜倒。 朱由检忙下车将几位心爱的女人一一搀起,眼圈也早红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这两个月着实辛苦你们了!美凤,你怎么也来了,刚刚动了大手术,还应静养才是!” 戚美凤激动得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德妃包玉怜温柔地解释道:“万岁勿怪美凤,是皇后娘娘和妾身允她前来的。她是武将出身,体质优于常人,而且长期静养也不利于创口愈合。” 朱由检听罢爱怜地握住戚美凤的手,关切地问道:“儿子怎么样?奶水还够吃么?” 一句话把戚美凤臊了个大红脸,皇后蕊儿忙笑着微嗔道:“万岁!大庭广众之下,您叫美凤姐如何回答嘛!还是赶快起驾,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回后宫后妾等再向万岁徐徐回奏不迟。” 朱由检这才起驾回宫,先至乾清宫升座御座,举行多日以来的第一次朝会。战事刚刚结束,自然有一大堆火烧眉毛的大事要办,这场朝会也破天荒地从午后一直开到深夜。 首先,朱由检对北方边境的防务做出了明确安排。高第仍留任辽东巡抚,负责镇守山海关,以祖大寿、满桂、何可纲、朱梅四将辅之。其中何可纲暂时驻军蓟州,日后再返回山海关。 对此有些东林系大臣也提出异议,认为高第在此次大战中消极避战,应当予以撤换。朱由检则以高第是奉旨行事为由断然拒绝,其实他心里很明白,高第并非东林党人,这些大臣只是党同伐异而已。别看高第确实有点“老好人”,但在山海关武将派系林立,尤其是祖大寿一系实力还相当强大的时候,没这么个能和稀泥的老好人,还真容易惹出乱子来。 至于蓟州方面,朱由检任命李来亨为蓟镇总兵,兼领天津卫,率领原部在京师稍作休整,再去蓟州接防。宣化方面,则仍由袁崇焕担任宣大总督,李定国出任宣府总兵,同样在京师休整一段时间后再赴任。 因为这两员大将自从奉旨出征西南,在大半年的时间中驰骋不下万里,部下伤亡也不轻。本来各领五千轻骑兵,现在除了各有五百人马留在南方未返京以外,只剩下二千多人,其中还有不少伤号,李定国还曾身染重病,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休整一番。 第二,因为关宁铁骑已经赶到,朱由检立即把这支部队连同大将曹文诏、曹变蛟一并拨给新任三边总督卢象升,让他立即率军开拔,去把洪承畴替换掉。洪承畴则回京述职,另有任用。 第三,继续开展重建工作,因为连日大雪成灾,重建和救灾要同时进行。内阁大臣、吏部尚书孙承宗主动请缨,到蓟州主持重建事宜。他说蓟州、遵化、迁安、永平、滦州等地,是清军肆虐时间最长、百姓损失最大的地区,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有他这个老臣在,各方面的事情办理起来还能顺利一些,不至于到处掣肘。朱由检虽然舍不得这位得力重臣,但也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只得诏准。 第四,则是对有功文武大臣及将士的封赏。按照很多大臣、尤其是礼部官员的看法,对战功卓异的将领,如郝永忠、解胜、李定国、李来亨等都应该封爵,最起码也得是个伯爵。 但朱由检却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对这四员爱将一个也没有封爵,只是晋为正一品左都督,郝永忠挂“骁骑将军”印,仍领三千营;解胜挂“镇东将军”印,仍领五军营和神机营;李定国仍挂“定南将军”印,李来亨仍挂“平南将军”印。同时四将在京师各赏一处宅第,赏银一万两,其他就没有了。 这种赏赐水平让众臣大感意外,因为总兵官本来就是正一品,左都督也是正一品。正一品的俸禄是一千石,就算领总兵和左都督的双份俸禄,一年也不过二千石,而且朱由检还特意点明,俸禄按左都督发放,那也就是说,不给双份俸禄。 虽然伯爵的俸禄也是一千石,但是爵位俸禄与品级俸禄最大的不同点,就是爵位是可以世袭的。至于银子和宅第,那些大臣们根本看不上眼,但凡朝中重臣,谁还没有点手段弄这些东西? 可是若说皇帝吝于赏赐,似乎也不是。对压根没有参战的祖大寿,朱由检反倒下诏封为兴宁侯! 第1135章 揣摩圣意(二更) 除了祖大寿莫名其妙地封侯以外,朱由检对朝中大臣也多有封赏,像内阁成员,就差不多全部加为太师、太傅、太保等正一品官职。 这三个官职俗称“三公”,是文官所能获得的最高官职。按照明代的官场惯例,这些官职在政治上只是虚衔,但品级俸禄还是相当丰厚,而且属于极高的荣誉,一般只有在阁臣即将致仕时才能获得。如今朱由检却打破了这一规矩,虽然大臣们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们在京师保卫战中也没出什么力,但是能升官加禄总归是好事,因此倒也无人反对。 而在内阁成员中,只有徐光启和温体仁二人获得的封赏最少,只是赐银千两而已。散朝之后,温体仁与他新网罗的同党、刑科给事中陈赞化一同出宫,陈赞化边走边忿忿不平地道:“阁老,圣上也未免有些太厚此薄彼了吧!建虏打过来的时候,那些东林党做什么了,凭什么他们就能封三公,阁老您却什么都没有?东林党过去被阉党打压,现在阉党倒台了,东林党又迅速坐大,如今圣上也对他们百般迁就。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幸!” 温体仁却捻着花白的短须嘿嘿冷笑道:“金弦(陈赞化字金弦),你年纪还轻,为官时间还短,个中玄机你还是没有参透。别说是你,就是那些东林党的老油条,这次也着了圣上的道啦。” “哦?”陈赞化素知温体仁老奸巨猾,闻言大喜道,“学生驽钝,求阁老点拨一二!” 温体仁警惕地向周围扫视一眼,见四外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先说这祖大寿,他在辽东多年寸功未立,尾大不掉,还有传言说他大凌河之战中差点开城投降。此次建虏入寇,祖大寿部又留在山海关并未参战,这样的人,圣上为什么单单让他封侯?” 陈赞化立即醒悟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圣上是要稳住他?” “不错!”温体仁赞许地笑道,“依老夫之见,圣上早晚会除掉祖大寿,至少也会剥夺他的兵权。只是现在时机未到,祖大寿羽翼尚丰,所以才不得不加官进爵以安其心。你注意到没有,曹文诏和曹变蛟原归祖大寿节制,现在连同五百关宁铁骑一起划给了卢象升。而卢象升是去接替洪承畴,洪承畴手下悍将祖宽也有五百关宁铁骑,祖大寿是祖宽族叔。你明白了吧?” “抽丝剥茧,文火慢炖,先剪除羽翼,令其无法挣扎,然后才徐徐动手,好厉害的手段!”陈赞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没想到圣上正值青春年少,却有如此心机!不过学生还有一事不明,圣上既然可以雷霆手段铲除阉党,为何现在就不能如法炮制,拿掉祖大寿呢?” “这就是圣上老到之处。”温体仁阴冷地道,“祖大寿和魏忠贤可不同。魏忠贤一宦官耳,深居京师,虽在先帝跟前呼风唤雨,但天下人心未服,尤其是没有一支完全听命的军队。虽然阉贼也派心腹到三大营任监军太监,可这些人蠢如猪狗,又如何能让三大营为他们效死力?秦兵一到,京师一夜之间就被攻破,便是明证。 “而祖大寿则不同。他世居辽东,为将多年,宗族势力早已渗透进边军中,祖大弼、祖大乐、吴襄等人为其爪牙,下属将校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祖大寿身处山海关,向北一步即是辽东,如果贸然处置,即使仅仅是调动他去别处,说不定都会把他迫反,去投靠建虏。” 陈赞化听得直冒冷汗道:“好险!幸亏阁老指点,前日刑部部议对毛文龙如何定罪,当时就有人提出,祖大寿拥兵自重,与毛文龙所作所为无异。” “你怎么说?”温体仁问道。 “我说现在毛文龙还在关在诏狱,部议未免过早,等圣上将他转到刑部大牢,再议不迟。”陈赞化道,“至于祖大寿,我并未发声。” “你做得很好。”温体仁点点头道,“想当初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可比毛文龙身份显赫多了,圣上杀他们没有半分犹豫。为什么毛文龙关在诏狱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这说明圣上还想用毛文龙,只是时机未到!刑部这班蠢材如此不懂揣摩圣意,我看乔允升这个刑部尚书也快当到头了…” 经温体仁这么一点拨,陈赞化茅塞顿开,喜形于色地道:“如此说来,圣上之所以封赏东林党人,也不过是因为东林党势大,且在朝政上多有与圣上不合之处,圣上只是用封赏来安抚其心,待以后再徐徐削减其势罢了。至于对阁老和徐光启为何不赏,对李定国等将领赏赐也不丰厚,那是因为皇帝信任之人,就不需要再赏了!” 温体仁得意地点点头道:“东林党鼠目寸光,有什么奖赏比掌握实权更大?李定国等将虽然赏赐不丰,但个个手握兵权拱卫京师;祖大寿虽然封了侯爵,但兵力反而削减,还有满桂、何可纲、朱梅三个总兵官牵制着他,就算他真有异志,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老夫虽然在内阁势单力孤,可老夫就是要做一个孤臣,让圣上看到我与东林党不同。只要圣上能用我之言,当不当三公有什么关系?” “阁老高见!”陈赞化媚笑着问道,“还请阁老指点,学生今后该如何做,才能赢得圣上欢心呢?” 温体仁心中冷笑,口中却以诚恳的语气道:“你毕竟还有些稚嫩,这‘揣摩圣意’四个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皇帝对言官一向反感,你平时更要谨言慎行。有机会时,老夫自会提醒你。” 陈赞化当然听出温体仁是警告他不要越过自己去巴结皇帝,心中一紧,忙赔笑道:“学生惟阁老马首是瞻!” 温体仁满意地笑了,半晌才神秘地道:“为人臣者,要懂得如何为君父分忧。如今圣上最缺的是什么?” “哦…”陈赞化似有所悟。 “今晚你回府之后可写一篇奏章,内容如此如此…” 温体仁说罢,陈赞化大喜过望,就要给他跪倒行礼。温体仁赶紧制止,老奸巨猾地笑道:“老夫亦是出于公心,嘿嘿嘿嘿…” 第1136章 惊天奏折(一更) 第二天本来并非朝会日,但刑科给事中陈赞化的一篇奏折却在内阁中引发激烈争论,不得不立即进呈养心殿。朱由检看到这篇奏折后如获至宝,马上临时召集朝会,专议这篇奏折。 匆匆赶到的群臣了解了奏折的内容后,无不大惊失色,议论纷纷。原因也很简单:这篇奏折的分量太重,涉及面太广,牵扯到的利益太多! 陈赞化在奏折中说了两件事。第一件:前期皇帝已经下旨彻查皇庄投献问题,据初步查明的结果,北直隶八府的数百处皇庄,几乎每处都有借投献偷税的现象,投献土地远远超过真正的庄田。 而陈赞化并不是要说皇庄,而是尖锐地指出,各地藩王的藩田及免于纳粮的官绅田,同样存在投献偷税行为,而且更为严重。因为皇庄数量毕竟有限,而且集中于北直隶一省;藩田和官绅田则遍及全国各地,投献地的数量此前谁也没有统计过,但必定非常惊人。陈赞化的建议是立即在全国范围内清查投献土地,对利用投献偷税者予以重罚,从而增加赋税收入。 而第二件事,则是指出各地税赋负担不均,甚至出现田地越丰腴的地区,税率反而越低的怪现象。要求朝廷重新审定各地税粮定额,并且严格执行,严禁拖欠,追缴往年所欠税额。 温体仁还真是善于揣摩圣意,朱由检现在正为财政入不敷出而焦头烂额。本来他实行各种新政,摊子就铺得非常大,花钱如流水一般;又赶上清军入寇,虽然朱由检实行坚壁清野政策,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百姓的伤亡,可是各地财产损失因此更加惊人。在这些地方救济难民、开展重建,至少又得花上千万两银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又是一个严酷的寒冬,明年各地粮食必然大幅减产。在赋税收入铁定减少的情况下,还必须按时支付大明银行的存款利息。因此虽然还有内帑银二千多万两,朱由检也有些心里没底了。 他可是知道在历史上,大明就是因为财政破产,李自成马上兵临城下了,却连调动关宁铁骑需要的几十万两饷银都拿不出来,最终导致亡国的。因此尽管回到宫中,昨夜他却无心与几位后妃温存,而是把自己关在养心殿内,愁得几乎一夜未睡。 而陈赞化提出的这两条建议,很显然可以大幅增加赋税收入,朱由检当然非常重视。他先是让陈赞化当众把奏折又朗读了一遍,然后问道:“陈赞化所奏是否属实,其议能否实行,众卿奏来!” 话音刚落,阁臣刘鸿训立即出班奏道:“陛下,陈赞化所奏万万不可!如真按他所言清查追缴,则社稷危矣!” “哦?”朱由检不动声色地道,“朕愿闻其详。” 刘鸿训此人性格倔*躁,是东林党的急先锋。前段时间清算阉党,有些官员在魏忠贤势大时,为求自保虚与委蛇,实际上并未作恶。但是刘鸿训认为这些人也全都是阉党,左参一个,右劾一个,至少参奏了数十人。其中只有一半是真正的阉党,剩下的便有借机打击政敌的嫌疑了。朱由检对东林党这种行径也很警惕,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肯定罪,惹得刘鸿训大为不满,此后也常常与朱由检唱反调。 此时他也丝毫不在意朱由检语气中明显透出的讥讽,振振有词地道:“太祖皇帝分封藩王以固国安邦,此乃我大明之国本。藩王安定,则社稷稳如泰山。官绅亦是如此,治郡靠官,治乡靠绅,官绅无衣食之忧,方能尽心为朝廷做事,政令才能畅通无阻。臣好有一比,如果说社稷是一棵大树,藩王就好比是树根,根基动摇则树必枯萎;官绅则恰如枝干,砍断枝干则花果皆无。 “至于投献土地问题,并非一朝一夕所致,其中或有积弊,只可徐徐纠之。如按陈赞化所说之法,则是快刀斩乱麻,必然伤及根本。为些须小利而使藩镇不宁、官绅不安,臣窃以为实不足取。 “至于税赋不均,陈赞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北直隶为例,税亩四千九百多万亩,纳粮定额六十万石,平均税率只有八十税一。但北直隶要承担京师的各种徭役,田赋定得过高,则民力不堪重负。况且各地已按此税额征收多年,尚且平稳。如劇行改变,不但未必收得上来,还可能激起民变,因小失大,不可不慎!” 刘鸿训得意洋洋地说完这套长篇大论,群臣纷纷附和。陈赞化一则官职威望远不如刘鸿训,二则他这篇奏折根本就是温体仁授意的,他自己哪有这么高的眼界,一时间被刘鸿训诘责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看起来陈赞化这篇奏折是白上了,朱由检却并不着急,静观其变。他知道,陈赞化必有高人指点,否则内阁也不会因为争论不下而把奏折进呈养心殿。 果不其然,一人突然抗声高呼道:“刘阁老谬矣!” 朱由检定睛一看,原来是阁臣周延儒,便知有一场好戏要看了。 周延儒在阁臣中是最年轻的一位,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又才学过人,科举时连中会元、状元,文名遍及天下,同时也心高气傲,内心中早把当上内阁首辅做为最大的目标。东林党人对他颇有拉拢之意,但周延儒知道自己资历尚浅,如果投靠东林党,上面还有李标、钱龙锡等一大批老资格的东林党压着,甚至钱谦益这样的人都有可能东山再起排在自己前面。因此他虽然与东林党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却若即若离,对朝政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一点便被与东林党水火不容的温体仁利用。二人先后入阁后互相唱和,很快拉拢了一批趋炎附势的官员,形成了“周党”和“温党”,只不过规模和影响和东林党无法相提并论而已。周党和温党经常联手,在内阁中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当然,这也是朱由检有意为之,否则东林党早一家独大了。 此时周延儒便毫不客气地发难道:“既然刘阁老以树喻社稷,学生也有一问:藩王是树根,官绅是枝干,那么普通农户是不是就是树叶?” 第1137章 彻查税亩(二更) 刘鸿训见周延儒在朝堂之上公然驳斥自己,当即动怒,冷冷地道:“周大人非要这么类比,倒也未尝不可。众所周知,叶依附于枝,枝繁才能叶茂,枝叶俱全,树木才能生长。民田投献于藩王或官绅,时间久远,原因不一,岂能一刀切之?若真如此,则枝叶俱失,树亦寿命不永矣。” 周延儒则不慌不忙地笑道:“刘阁老之言,未免失之偏颇。陛下,臣以为,投献虽积弊已久,偷税数额触目惊心,但并非所有藩王、所有官绅都行此下作之事,大多数藩王和官绅还是一心为国、奉公守法的,各位大人说是也不是?” 这句话说得极巧妙。其实投献偷税可绝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几乎所有藩王和大部分官绅都或多或少地涉及此弊。但若是承认,那不就等于说天下一个好王爷、一个好官都没有,朝廷就更该彻查了。因此包括刘鸿训在内的众臣也只得默然不语,算是默认了。 周延儒接着说道:“既然只是个别,仍以大树作喻,就好比是无数树枝中有一枝生了病,枝上树叶所受的阳光雨露无法惠及全树,乃至单枝疯长。陛下,臣颇好园艺,听闻刘阁老也精于此道。敢问刘阁老,乱生之枝桠,是否应该尽早裁剪,以利树木生长?” 刘鸿训登时语塞,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比喻,竟然被周延儒机敏地抓住漏洞,反将自己一军。 周延儒又狡猾地道:“臣以为陈赞化所奏未免言过其实。为以正视听,陛下应下旨彻查藩田、官绅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绝物议。” 这招叫以退为进,先给这些藩王和官绅戴顶高帽,表面上还是要维护他们的面子,可实际上还是要查。如果这样还是不让查,那就只能说明心中有鬼了。众臣对此心知肚明,但苦于无法辩驳,竟然再无人敢吭声。 朱由检立即抓住机会拍板道:“既然众卿没有意见,朕就准陈赞化所奏第一条。朕看可以由易入难,先从藩王查起,藩田毕竟还是少数嘛。” 这下群臣就更说不出话来了,皇帝这等于是主动让了一步,把涉及面最广的官绅田投献问题给搁置了。再不识趣,可就要触怒龙颜了,再说这仍然算是宗室之内的事,外臣也不好过多干预。 于是除刘鸿训外的阁臣也大多表态同意。要说最老奸巨猾的还得算是温体仁,这次他是打定了主意做个幕后主使,竟然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朱由检见状大喜道:“既然各位意见一致,那就立刻拟旨调查藩田,写好了朕马上用印。对了,陈赞化的第二条是怎么说?” 周延儒也显然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地道:“陛下,刘阁老所言固然有道理,但各省皆有徭役,为何某些行省的税额就格外低?就以浙江为例,全省气候温暖,雨水充沛,水稻一年二熟,又无特殊徭役,税粮定额却仅为二十税一。而且各府亦不尽然,杭州府土地最多最肥沃,每岁纳粮却在各府中排在最末,且年年征不够足额,又是甚至连定额的七成都不够,岂非咄咄怪事?” 陈赞化也趁机插言道:“臣曾任太湖县知县,深知其中之弊。官府征粮,并不挨家挨户上门去征,而是包给若干大户。大户向各户代为征粮后,再集中缴纳官府。然而这些大户往往欺上瞒下,对下面足额甚至超额征收,对官府却抵赖说征不上粮,只交七八成,年年皆是如此,竟成惯例。臣以为此弊甚深,不可不除,然未几调任京师,恐怕那里至今仍是如此吧!” 这时周延儒的党羽、户部郎中张延拱也添油加醋地道:“大抵越是富庶之地,坐拥数十顷、上百顷甚至千顷以上的大户越多,所需纳粮的数额也就越多。为了达到少纳粮的目的,这些人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官府亦拿他们没有办法,甚或官府中本身就有吏员收受贿赂,自然也不肯对他们深究。 “时间久了,欠征竟成定例,然后在新定例的基础上继续欠征,遂成各地税率相差甚远之局。浙江还不是最严重的,像湖广地区素为鱼米之乡,税亩二亿二千万余亩,为浙江数倍,然则税额不相上下。臣以为即使朝廷不为多征,出于公平起见,也该彻查各地税亩,重定税额。否则即成鞭打快牛,更助长抵赖之风。” 其实田赋中的猫腻由来已久,哪个大臣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周延儒和张延拱所说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也算是通行多年、已经得到默认的“潜规则”。官僚阶层本身就是“潜规则”的受益者,二百多年来已经习以为常,此时突然有人提出要清查整顿这种现象,他们当然极不情愿。欲想反驳,但这本来就是“潜规则”,根本上不得台面,一时间竟无人敢于出言与周延儒等人辩驳。 朱由检也早就想对明朝的田赋制度动大手术了,但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现在正好借题发挥,问户部尚书王在晋道:“王尚书主管户部,周延儒、陈赞化、张延拱所言可是有的?” 王在晋苦笑着答道:“回陛下,确实如此。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户部虽早知各省税赋不均不尽合理,然难以深入地方彻查,能因循旧例,勉强完成当年田赋征收已属难得。” 朱由检听罢立即拂袖而起道:“田赋乃是朝廷至重之事,怎能是一笔糊涂账?陈赞化奏折所言有理,应当立即彻查,重新核定各地税额。至于具体如何彻查,由内阁和户部商议出一个具体办法来,速报朕批阅。另外,赋役中还有何积弊,众卿但有知之者一并奏来。朕不愿做个昏庸之主,望众卿也不要做昏庸之臣。有意误国乱政者,朕绝不宽恕!退朝!” 直到返回养心殿,朱由检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他看得出来,虽然群臣在朝堂之上没敢公然反对彻查投献和税额,但这件事推行起来必然阻力极大,绝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可是朝廷的财政困难又必须立即得到缓解,这该如何是好? 他满脑袋官司地呆坐了小半个时辰,突然想起自己回宫之后只顾忙于朝政,还没顾得上和几位后妃团聚,赶紧匆匆洗了把脸,直奔皇后蕊儿所在的坤宁宫而来。就是心里再烦,也不能冷落了自己心爱的人啊。 养心殿与坤宁宫近在咫尺,朱由检想给蕊儿来个惊喜,便命宫女不许通禀,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进正殿,停在东暖阁门口,想偷看蕊儿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却听里面有说话和啜泣的声音,朱由检莫名其妙,忙凝神细听。 只听蕊儿温婉地道:“好啦,不要难过了。万岁前段时间为战事襙劳,可能对这方面也确实没有心思。你也是有点笨,跟了万岁这么久,他的脾气禀性你还不知道?他就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别看心里痒痒,却不敢主动一些儿。骊妃、圆妃她们,哪个不是如此?他不主动,你就不会主动么,听德妃说,当年你可是和万岁共浴过的呀!” 另一个女声则抽抽搭搭地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不敢!” 朱由检登时恍然大悟,这不是梅剑么?联想到前日在蓟州梅剑要伺候自己安歇,却被自己拒绝,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其实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梅兰竹菊四姐妹差不多是朱由检最早结识的人。她们虽然是魏忠贤用来*朱由检的“定时炸弹”,但本身却心地善良,朱由检早打消了对她们的顾虑。几年来无论是辅助蕊儿管理王府,还是在宫中七处直接负责具体事务,四姐妹都做得非常好,蕊儿也几次暗示朱由检,应该给她们一个好的归宿,包括伊伊亦是如此。 但朱由检现在已经有了一后四妃,大享齐人之福,四姐妹虽然貌若天仙,他还真是不敢再动这方面的念头。因此只得干咳一声,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蕊儿和梅剑吃了一惊,忙给朱由检见礼,梅剑更是慌得手足无措。蕊儿笑着让她退下,朱由检关上房门,猛地把蕊儿搂在怀中就要狼吻。吓得蕊儿花容失色,小声娇嗔道:“万岁,这大白天的,仔细让宫女们听见笑话!等到掌灯后,沐浴了再安歇也不迟呀!” 朱由检却不管不顾,蕊儿只道:“万岁…先等等,人家还有正事要和万岁商量呢!” “这不是正事么?还有什么要紧的正事?”朱由检嘿嘿奸笑道。 “哎呀!”蕊儿用粉拳轻捶朱由检的胸膛道,“人家不是总也没有身孕嘛,现在玉怜姐和美凤都有孩子了,人家心里着急呀!蕊儿常听太后说,潭柘寺香火旺盛,有求必应,梦宜师太佛法精深。现在鞑子退走了,万岁也该放松放松,能否陪蕊儿去潭柘寺礼佛求子,顺便出京观赏雪景?” 第1138章 物归原主(二更) 多亏文震孟“提醒”,朱由检突然想起,安娜刚刚还邀请自己去参观葡萄牙大使馆呢,回宫后一忙竟然忘了。现在困扰他的最大问题就是缺银子,能使用的手段基本上都用了,看起来大明内部短期内已经不可能再有大笔银子入账。 那么,为什么不向外国贷款呢?在前世,政府间贷款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对一些陷入财政危机的国家来说,在国际范围内举债,几乎是渡过难关的惟一手段。 当然,现在的国际环境与前世大为不同,大明可以贷款的对象几乎没有。满清、蒙古、日本等敌对势力就不用说了,其他邻国都是些贫穷的小国,还总想着来大明打秋风,想从他们那里得到资金更是不可能的事。 幸亏朱由检与葡萄牙建立了邦交。葡萄牙虽然自身是个小国,并且现在还为了独立而与西班牙交战,但毕竟是最先开启大航海时代的西方强国,在世界各地都有殖民地,从事远洋贸易的葡萄牙贵族一百多年来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而资本的天性就是逐利,只要朱由检开出令葡萄牙人动心的条件,葡萄牙人说不定就可以给大明提供贷款。而且通过葡萄牙,朱由检还可以联系欧洲其他国家和贵族,贷到更多的资金。只要把这最艰难的几年挺过去,凭借大明庞大的体量和世界上最大的经济规模,偿还这些贷款绝对不是问题。 所以朱由检几乎是立刻就决定,邀请安娜和汤若望一同参加潭柘寺的无遮大会,借机先与安娜交涉。说动安娜之后,让她这个葡萄牙人再去做本国贵族的工作,那就容易多了。 找到了解决财政困难的方法,朱由检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是夜他宿于坤宁宫,用实际行动好好地感谢了蕊儿一番,因为没有蕊儿的提议,他也想不到去向葡萄牙借款。蕊儿久未承恩,自也满心欢喜,夫妻二人酣战多时,直到精疲力竭,才相拥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宫中已经开始为这次*的出行做周密的准备。当然,具体事宜就不用朱由检襙心了,他还有两件大事要办。 第一件事便是举行阵亡将士和遇难百姓的公祭大会。这件事朱由检刚一回京就布置了下去,定于明日举行。今天朱由检也没闲着,在养心殿批阅了一会儿内阁票拟以后,他便起驾出宫,首先到几家医院里看望了京师保卫战中的重伤号,然后又到外城三大营的临时驻地,看看回京休整的将士们食宿条件如何。 郝永忠、解胜、李定国、李来亨四员大将赶忙迎驾,朱由检进了中军大帐,与他们寒暄几句后便对李定国笑道:“马千雪呢?” 李定国脸一红,吩咐中军快去请马千雪。不多时马千雪匆匆赶到,刚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朱由检摆手笑道:“马小姐不必多礼。朕早与这几位将军约定,若是在朝堂之上,众人之前,须行君臣之礼。现在却是在军营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对了马小姐,你离开四川已经好几个月,肯定也非常思念你母亲秦夫人吧。现在战事已了,朕准你立即回川如何?” 马千雪一听,本来如花的笑颜立即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眼眶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眼看就要阴转小雨了。 其实朱由检根本就是在逗她,见马千雪要掉眼泪赶紧摆手笑道:“嘿嘿,马小姐不要伤心,朕跟你开个玩笑。你千里迢迢来京勤王,战功赫赫,功在社稷,朕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你走呢。过几天朕要出席潭柘寺的无遮大会,你想不想和几位将军同去,顺便游玩一番?” 其实“和几位将军同去”只是个幌子,朱由检这是给李定国和马千雪创造个相处的机会,好让二人感情继续升温。马千雪自是大喜,对朱由检千恩万谢,李定国也低头红脸默不作声。 倒是李来亨吭吭哧哧地道:“圣上,末将能不能带小凤一起去?自从来到京师,我和她都没见几面,没准她都把我忘了!”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当然可以,人去得越多越好玩嘛!郝永忠,解胜,你们两个也带上家眷,一起去热闹热闹,军中有家室的也放三天假,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 郝永忠是早有家室的,解胜也是在家里早早定亲,如今家眷都已从秦王庄接到了京师。朱由检也在京师建了一个纺织厂,她们这些女眷和在秦王庄一样,都在纺织厂做工,郝永忠之妻担任厂长,小凤等人就在厂里织布。将士们浴血奋战了这么长时间,也十分渴望抽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因此当朱由检的旨意传到军中,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紧接着朱由检又去办第二件大事:为卢象升送行。他来到永定门外,见五千天雄军和五百关宁铁骑早已整装待发,卢象升、曹文诏、曹变蛟三人则全身披挂恭候多时。见皇帝驾到,全军将士山呼万岁,三人也过来行君臣大礼。 朱由检赶紧将三人一一搀扶起来,恳切地道:“和鞑子刚刚打完,又要你们马不停蹄赶往襄阳,朕实在于心不忍。但是流贼肆虐已久,中原百姓深受其苦,朕不得不让你们立即启程,望你们能理解朕的苦衷。” 三人立即慨然应道:“臣等深受皇恩,为社稷百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由检欣慰地点点头,又将卢象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兄长,千斤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朕所虑者二,一是流贼机动性极强,二是洪承畴所部不肯尽心作战。关宁铁骑是国之重器,朕现在交给兄长,兄长一定要善用之!” 不等卢象升回答,朱由检又命警卫团战士牵来一匹马。卢象升一见便愕然道:“这不是五明骥么?” “没错,还有斩虏宝剑!”朱由检感慨地道,“当年蒙兄长盛情相赠,朕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但宝马和宝剑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价值,朕还是让他们物归原主吧。再说,朕还是喜欢骑那匹枣红马。” 卢象升也是性情中人,虎目含泪大声道:“陛下赐马赐剑,臣必用它们奋力杀贼,以绝陛下南顾之忧!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开拔!” 第1139章 公祭大会(一更) 第二天卯时二刻,也就是清晨六点,阴云低垂,寒风阵阵,阵亡将士和死难者公祭大会在皇城正门大明门外隆重举行。京师七品以上官员悉数出席,各界名流和普通百姓也自发前来参会,总计达到数万人,把大明门外广场围得水泄不通。按照礼部的要求,其实就是朱由检的意思,出席者人人带孝,广场上已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忽有沉闷的炮声从太平门方向传来,随即号角齐鸣,声音哀婉低回,闻者不觉泣下。伴随着炮声和号角声,大明门缓缓开启,以大明帝国皇帝朱由检为首,阁臣、勋爵在左,皇后、德妃、令妃、骊妃、圆妃和宫中七处女官在右,一律身披重孝,排着长长的队伍缓步走进广场。 而在广场正中,早搭起高高的祭台,祭台的供桌上摆有“阵亡将士灵位”和“死难百姓灵位”,桌前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肃穆。 众人停在祭台之下,朱由检缓缓登台,亲手给灵位上香,然后撩孝服跪倒。主持祭礼的文震孟吃了一惊,忙小声提醒道:“陛下为君,死难者为臣,行此大礼不妥…” 朱由检却低声答道:“死者为大!” 文震孟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周围群臣及百姓也全体下跪。文震孟刚高呼一声:“公祭大会典礼开始~~”朱由检猛然放声痛哭起来。他这一带头,下面的人焉有不哭者,一时间哭声震天。偏生此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花,似乎苍天也在为壮烈牺牲的将士和无辜死难的百姓洒泪致哀。 朱由检的哭可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为大明军民的巨大伤亡而感到锥心刺痛,为满清强盗的兽行感到愤怒,为自己没能挽救那么多人的生命而感到深深自责!尤其是大将赵率教的牺牲,更让他悔恨不已。 但他身为皇帝,要为天下臣民做表率,所以平时就是心里再烦再苦,也得勉强撑着,打掉牙往肚里吞。今天终于得着个发泄的机会,朱由检也终于不用再压抑感情,痛痛快快哭了个够。 哭罢多时,文震孟赶紧命人把朱由检搀起,自己则宣读祭文。他是当世大儒,文辞华美深刻,写尽对逝者的哀痛之情,众人听了又是哀泣不止。 读完祭文后,朱由检亲自发言。他哽咽着振臂高呼道:“将士和百姓们的血不会白流。我大明和鞑虏此仇不共戴天,这笔血海深仇,迟早要鞑子加倍奉还!死者长已矣,无论是阵亡将士还是罹难百姓,朝廷均会重加抚恤,我们生者还要尽快振作起来,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尽快平定战乱,把家园建设得更美好!” 百姓们听得涕泪横流,与会将士也被皇帝鼓舞得热血激昂。不少官员却大不以为然,觉得皇帝只不过说几句漂亮话而已。尤其是自身利益受到损害的一些人,更是在心中大骂朱由检为什么不给他们补偿。当然,他们绝对不敢表露这种情绪,只得跟着干嚎几声,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很快大会就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一辆囚车在严密监护下从刑部大牢缓缓行进至广场,里面关的正是在白羊峪之战中惟一被俘的镶白旗将领喀珠。沿途之上,愤怒的百姓一边狠狠咒骂着,一边用烂白菜和臭鸡蛋向喀珠投掷,若不是五城兵马司负责押运犯人的士卒拦着,喀珠早被老百姓咬烂撕碎了。 进入广场后,士卒们把喀珠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到祭台下面,死死地按住。喀珠自也知道大难临头,如同疯了一般拼命挣扎咆哮,但是立刻就被士卒们一顿拳打脚踢,揍得口鼻鲜血直流,再也无力挣扎。 刑部尚书乔允升亲自宣读判决,因为满清自僭国号,属于谋逆,依《大明律》,不分首从皆应凌迟处死。读完判决后乔允升奏请圣裁,朱由检冷冷地道:“此贼当然罪不容诛,不过朕有言在先,今后不用凌迟之刑,改为大辟吧。” “大辟”就是斩首。既然皇帝发话,旁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其实大多数人都认为仅仅斩首,还是太便宜这个血债累累的刽子手了。 此时喀珠早软成了一滩烂泥,三声追魂炮后,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崩现,喀珠人头落地,围观百姓欢声雷动。朱由检随即下旨传首九边,也就是把这颗脑袋依次发往各个边镇,震慑意欲犯边者。其实他是感到非常遗憾的,因为喀珠毕竟只是个小角色。如果有朝一日能把阿敏、多尔衮甚至是皇太极传首九边,那才能彻底打消游牧民族入侵大明的念头! 公祭大会结束后,朱由检立即召集阁臣以及户部、兵部官员,商议死难者的抚恤标准。大臣们的意见多是按照成例来,对于武将和士卒,应由嫡长子孙袭职,只给丧葬费用;没有子嗣的,按照全俸向遗孀发放三年,三年后减半给之直至终身。而对于百姓,则没有成例,朝廷象征性地给些丧葬银也就是了。 朱由检听了一会儿,脸上已是布满阴云。温体仁最善察言观色,见皇帝不悦,立即摇头晃脑地道:“朝廷虽有成例,但此战重挫鞑虏,大扬国威,诚为数十年来未有之大捷。以臣之见,理宜不吝金银,重恤殁于王事者,如此方能激励军民同仇敌忾,继续奋力抗俘虏。莫如除正常优给外,普通军士抚恤纹银百两,百姓抚恤纹银三十两,将官依官阶加倍抚恤。” 根据现有统计,此战各地阵亡将士近万,百姓死难者则不下五万,按照温体仁这个方案,就得多拿出二百多万两银子来。众臣听罢均觉得这个方案花银子太多,财政负担太大,纷纷表示反对。朱由检却把手一挥道:“温卿所言甚是。这样吧,就按照刚才说的标准,户部负责正常抚恤,超出部分从内帑银里出。” 见皇帝又自掏腰包,众臣也就没话说了。温体仁又抢了彩头,不禁洋洋得意;众人则纷纷暗骂温体仁,心道你倒是够大方,但是却是慷皇帝之慨,反正你的俸禄是一钱银子也不少。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朱由检特意指出:“抚恤之外,袭职一事尚须慎重。以朕之见,文有国子监,武也该有相应的学府。烈士子弟如想从军,应该先进学府习武训练,合格后方可入伍。众卿以为如何?” 第1140章 武备学堂(二更) 朱由检借着抚恤将士,又提出兴办军事院校这一大题目来,众臣不禁瞠目结舌,感觉实在有点跟不上皇帝的思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所谓的“学”就只有一种,那就是学习儒家典籍,余者皆是微不足道的末技,根本用不着学习,父子相传就可以了,军人同样如此。 说起来明代还算是重视选拔军事人才,科举考试中也包括武举。但武举与文举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不但时举时废,没有形成定例,而且仅作为军户制和武官承袭制度的补充,起到的作用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所以当朱由检提出要兴办可与国子监相提并论的军事院校,群臣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举离经叛道,马上有人以不合祖制为由反对。 不过在朱由检潜移默化的努力下,内阁现在已经明显分裂,已经难以形成强大的力量对抗皇权。这不,刚才是温体仁抢了彩头,现在周延儒也不甘示弱,立即驳斥反对者道:“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陛下非守成之君,实乃中兴之圣主,自然高瞻远瞩,因势而行。若一味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则国事何时能有起色?况且军学的选才皆是从阵亡将士子孙中选,未出军户,只相当于提前襙演,何来不合祖制之说?” 朱由检也赶紧解释,说自己并非要改变大明“以文制武”的国策,新设立的军事院校也不可能与国子监地位相同,只不过是抚恤阵亡将士子弟的另一种形式罢了。这回鞑虏铩羽而归,来年必来报复,召集这些年轻子弟,也算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另外四位阁臣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和徐光启也都赞同朱由检的主张,本来阁臣有十五人,现在礼部尚书空缺,十四人里已经有六人附议,黄宗羲、王夫之等中书舍人也都坚决支持,东林系大臣要是再硬顶着不同意,可就太被动了。因此群臣只得勉强同意,然后就兴办军事院校的细节事宜展开激烈的争吵。 最后在朱由检的妥协下,内阁终于商定了方案。这座新设立的军事院校命名为“武备学堂”,紧邻国子监,但占地要小得多,仅能容纳二百人住宿。负责人由兵部武选司郎中兼任,称“军师祭酒”,与“国子监祭酒”相对应。但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兵部郎中是正五品,级别上国子监压着武备学堂一头。而且兵部郎中是文官,还是确保了“以文制武”的原则。 后面还有好多条条框框,朱由检一概诏准。他想得很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军事院校办起来,其他一切好说。等学堂开始运转以后,教什么、怎么教,那可就不是这帮不懂军事的老家伙们说了算的了。本来他还打算像在秦王庄一样,让令妃戚美凤负总责,现在也只好暂时隐忍。 定下这件大事,朱由检心情畅快了很多。这时礼部关于参加潭柘寺无遮大会的各项事宜也已安排妥当,文震孟还兴冲冲地向朱由检禀报,说潭柘寺的住持梦宜师太听说朝廷重恤死难百姓,皇帝还拿出内帑银,深受感动,决定在无遮大会期间加开超度法会,而且无遮大会所得香火钱,拿出一半来捐给朝廷,用于抚恤孤寡。朱由检听了更加高兴,心想这位师太不但是得道高僧,还是爱国僧人,实属难得。 当然,朱由检最惦记的还是在大会期间与安娜谈判。在无遮大会召开的第二天,也就是圣驾出行的前一天,朱由检履行诺言,带着众后妃亲临葡萄牙大使馆拜会安娜。 安娜早得到消息,在使馆外盛装出迎,从西安赶到京师的汤若望和马尔蒂尼二位传教士也在一旁陪同。众后妃与安娜寒暄几句,却立即被后面的葡萄牙大使馆吸引住了。 这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巴洛克”一词本就是葡萄牙语,意为“不规则的珍珠”,代表着文艺复兴以来西方追求的浪漫主义情调。这座由安娜亲自设计和监督施工的使馆,气势宏大、富丽堂皇、装饰繁复、富于动感,把巴洛克风格体现到了极致。尤其是纯做装饰用的一根根白色大理石柱,金色的柱墩、窗花,五颜六色的玻璃窗扇,和房檐上无数美轮美奂的小型雕塑,简直让蕊儿她们应接不暇。 “皇帝陛下,怎么样?我们葡萄牙的建筑与您的紫禁城相比,是不是各有千秋呢?”安娜自豪地扬着头,现学现卖她的蹩脚汉语。 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各有千秋’!不过如果安娜公主多在中国住几年,融会中国建筑的特色,造出一幢中西合璧的建筑,那就更好了!” 众人说笑着进了使馆,秋琳娜和李香君却在馆内相迎,可能是觉得抛头露面有些不好意思吧。不过秋琳娜早就和众女熟识,陈圆圆又和李香君是密友,美女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叽叽咯咯地笑着穿行在迷宫一般的使馆中,不时发出一阵阵艳羡的惊叹。 朱由检也对西洋建筑很感兴趣,心想中式建筑太过规矩,略显单调压抑,而西方建筑则活泼、随性,可以说是两种完全相反的风格。在历史上,乾隆皇帝扩建圆明园,里面就有不少西式建筑,做为喷泉主景的“大水法”更是举世闻名。 不过他今天可不是来欣赏建筑的,稍坐片刻便向安娜发出邀请,请她和汤若望等传教士出席无遮大会。安娜自是大喜,自作主张地把秋琳娜和李香君也算在内,朱由检也就欣然同意。 由于惦记着养心殿内还没批阅完的奏章,朱由检坐了一小会儿便起身告辞,蕊儿她们却还没玩够,直到日落西山、紫禁城即将落锁,才恋恋不舍地与安娜等人道别,约定明天一同出游。 朱由检刚刚返回养心殿,却见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和锦衣卫指挥使严振纲等候多时,不禁心中一紧,忙屏退左右问道:“有什么事?” 二人立即低声奏道:“圣上,在无遮大会上发现了白莲教徒的形迹!” 第1141章 马上谈判(一更) 第二天清晨,天空中又是琼璘乱飞,皇城的红墙绿瓦早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更显气象庄严。辰时刚过,午门轰然洞开,大明帝国皇帝朱由检的銮驾、太后和后妃们的车仗缓缓驶出,依次穿过中华门、正阳门和永定门,然后折向正西,沿着被冰雪覆盖的官道逶迤向数十里外的潭柘寺进发。 平时朱由检为着方便起见,经常微服出宫,不事张扬。今天却不同,他是去参加轰动全国的无遮大会以及阵亡死难军民超度法会,也算是一个重要的典礼,因此提前数天就通过《京华时报》广为宣传。京中百姓也多有去潭柘寺礼佛布施的,圣驾经过之时,众人无不顶礼膜拜,并为自己有机会和当今天子参加同一个活动而感到自豪不已。 在正阳门外,朱由检又与安娜、秋琳娜、李香君三位美女,以及在京师传教的汤若望、马尔蒂尼两位传教士会合。出了京师外城以后,除了太后以外,众人均弃车乘马,拥雪前行。虽然路途艰险,却恰如飞鸟脱离樊笼,自是一路欢声笑语。 尤其是安娜,她本来就性格活泼,不像其他美女那样在意朱由检的皇帝身份,又因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大笑着策马冲在最前,还经常离开官道,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深的马蹄印。众人也很快被她感染,虽然寒风如刀,却跑得香汗微微,一点都觉不出冷来。 朱由检却显得心事重重,美女们对他说话时,有时他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应付两句。蕊儿她们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平时经常这样,这必是他又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了,便也不再打扰他,唧唧喳喳地与其他女子谈笑起来。只有安娜故意上前装作不满地道:“皇帝陛下,您这个主人可不大热情,怎么不和大家一起欣赏雪景呢!” 朱由检怔了怔才笑道:“朕正要找公主阁下呢!你去叫秋琳娜和两位传教士过来,朕有要事和你们商议。” 安娜诧异地将几人叫来,朱由检与他们并辔而行,其他人则知趣地保持一定的距离。雪中路途漫漫,一场艰苦的谈判就这样在不经意中开始了。秋琳娜是做为翻译“列席”,其实汤若望和马尔蒂尼已经精通汉话,安娜学习汉语也很快,只是说得还不大流利而已。 朱由检开门见山地道:“各位想必知道,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虽然打败了敌人,但自身损失也很大,需要尽快恢复元气,这就需要大量的资金,而现在朝廷的财政很难应付这一局面。朕就直说了吧,朕想向西洋国家和商人借债,不知道各位可否帮忙?” 安娜、汤若望、马尔蒂尼三人都没想到朱由检是要说这件事,一时间陷入沉思。其实对于欧洲国家来说,因为财政困难而对外借债是常有的事。欧洲的商业和金融业也较为发达,在西属尼德兰的最大城市安特卫普还设有覆盖整个欧洲的金融市场,交易相当活跃,一些好战的君主经常在这里高息借债,以应付战争的巨大开支。 但是如今借款方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大明帝国,又与西方各国远隔万里,这种借债是否可行呢? 安娜这时早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道:“皇帝陛下,您应该也知道,葡萄牙王国刚刚宣布独立,现在正陷入和西班牙的战争之中,同样急需资金。对于皇帝陛下的急切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恐怕葡萄牙王国爱莫能助。” 马尔蒂尼则狡黠地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教廷派我来中国,是希望能在这里传播主的福音,这可是比任何财富都更加宝贵的东西。当然,皇帝陛下现在急需资金,教会可以设法帮助您与欧洲的富商接洽。但是教会的规矩是只为信徒服务,如果陛下能以正式诏书的形式,让我们取得在中国传教的许可,我一定会说服教会衷心帮助皇帝陛下。如果陛下能接受洗礼,成为基督徒,我更可以劝说教皇直接向您提供大笔资金…” 不等马尔蒂尼说完,朱由检立即面带嘲讽的微笑打断他:“你这是在威胁朕么?” 马尔蒂尼吓得立即住口,他可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在中国的绝对权威。只要朱由检一句话,所有传教士的脑袋立刻就得搬家。虽然他们整天张口闭口“殉道”,真要面临死亡威胁,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汤若望比较了解朱由检,笑着打圆场道:“皇帝陛下误会了,马尔蒂尼当然希望您能成为基督徒,但决定的权力在您,教会也不会把这一点与借债捆绑起来。” “朕并没有反对你们在中国传教,但是也不宜大力支持,否则就有拉偏架之嫌。”朱由检倒并没有生马尔蒂尼的气,笑着说道,“因为在你们之前,道教已在中国流传千年,佛教也在数百年前传入,信徒甚众,深入人心。你们的对手并不是朕,而是佛寺的和尚、道观的道士。这也是朕邀请你们参加无遮大会的原因之一,彼时你们可以当众宣讲教义,看谁能把谁说服。如有人愿意改信基督教,朕决不干涉。” 马尔蒂尼见未能说服朱由检信教,不禁略有些失望。汤若望却很兴奋,因为朱由检的一番话,实际上是给了天主教一个与佛教当众辩论的机会,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所以他立即对马尔蒂尼使了个眼色,沉吟着说道:“在欧洲,国王虽然是一国的君主,但也要得到教皇的加冕才合法,结婚、离婚、选定王位继承人,也都要得到教会的批准。既然陛下急需资金,我们愿意为陛下斡旋,不过这需要时间,不见得能马上就有结果。” 朱由检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传教士威胁不了他,他却可以威胁传教士,如果汤若望等人对自己虚与委蛇,不干实事的话,他大可以下旨禁止传教,汤若望对此想必也心知肚明。有了教会牵线,和欧洲国家打交道就容易得多了。 接下来朱由检又转向安娜,微微一笑道:“公主阁下,虽说谦虚是一种美德,但过于谦虚就显得有些虚伪了。葡萄牙有多少财富,你以为朕不知道么?” 第1142章 高息借款(二更) “贵国本土面积虽然不大,但却是第一个世界性的殖民大国。”朱由检不顾安娜惊愕的目光,侃侃而言道,“当时欧洲各国还在为争夺领地而无休无止地厮杀着的时候,贵国却出了一位伟人亨利王子。 “在他的领导下,贵国率先拉开了地理大发现的序幕。亚速尔群岛、马德拉群岛、加那利群岛、佛得角群岛…贵国的船队沿非洲西海岸一步步前进,世界一流的航海家也是层出不穷。先是迪亚士抵达好望角,然后是达迦马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如果不是当时的贵国国王有些短视的话,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及麦哲伦全球航行的荣耀,也要统统归于贵国了。 “不过贵国还是在地理大发现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仅以海外殖民地来说,就有非洲的佛得角、安哥拉、莫桑比克,印度的果阿、第乌,东南亚的马六甲、帝汶,以及南美的巴西。如果不是朕和贵国国王若昂阁下签署条约的话,澳门也是贵国一个重要的殖民地吧。” 朱由检说完这番话,几个人全都惊呆了。尤其是秋琳娜,她虽是西方人,但也不知道这么多地理名词,简直不知道如何向安娜翻译。 安娜也极度震惊,半晌才直盯着朱由检道:“皇帝陛下,没想到您对我国了解如此深入!” “嘿嘿,不要忘了我国有不少水手曾经在贵国海军中服役,这些自然都是他们告诉朕的。”朱由检大言不惭地说道。 安娜听罢登时变色。她虽然不是葡萄牙海军负责人,但也知道本国对海军管理一向严格,虽然也有不少雇佣军,却受到严密监管,除了打仗和干活以外什么也不许接触不许问。可是中国人竟然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中刺探到如此多的情报,简直太可怕了! 朱由检却是心中暗笑,刚才说的那一大堆,都是在前世从电视纪录片《大国崛起》中看到的,现在正好用上。他不等安娜反应过来,继续说道:“在经济上,贵国曾经长期垄断从欧洲到印度的航线,把在东方随处可见、价格低廉的香料运到欧洲贩卖,从中获取巨额利润。你们欧洲人有个不大好的习惯,一个地方出产什么,你们就以出产物为那个地方命名,像什么黄金海岸、象牙海岸,东南亚这一大片岛屿就被你们称为香料群岛。 “据说麦哲伦全球航行回程时装了一船香料回去,在欧洲溢价万倍。传说可能有些夸张,但即使是现在,英国人从淡马锡装一船香料,成本只需三千英镑,回伦敦后即可卖三万六千英镑。而英国才刚刚打入这个市场,贵国却已经从事这种贸易一百多年,公主阁下要说贵国没钱,别说朕不信,就连你自己也不信吧!” 不等安娜接口,朱由检又略带嘲讽地道:“而且贵国可不止从事香料贸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各国纷纷抢滩瓜分地盘,开辟种植园,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又是贵国最早开始黑奴贸易,从非洲以极低的价格购买黑人,甚至干脆就亲自动手抓,然后运到新大陆高价出售。听说在非洲海岸买一个奴隶只需要不到一英镑,而卖到新大陆就值二十五英镑,这可是比从亚洲贩卖香料更省力更赚钱的生意!这一百多年下来,贵国倒卖到新大陆的黑奴恐怕不下几百万吧?一英镑就是一两银子,贵国不是没银子,而是银子都带着血色!” 这番话说得十分尖锐直白,安娜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是一直不赞成黑奴贸易的!今天我就给哥哥写信,要他禁止这种罪恶的贸易!” 朱由检却摇头笑道:“今天朕并不是和公主阁下探讨黑奴贸易的问题,朕只是想向贵国借款而已。可以想象,贵国的贵族和商人手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是钱放在家里只能发霉生锈,只有投资才能获得利润。现在贵国与邻国西班牙正在交战,而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在欧洲势力强大,把钱放给其他国家,国王阁下能放心么? “而把钱借给朕,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中葡两国已经缔约,并且开展了官方贸易和多项合作,并且我国还寄望于持续从贵国那里进口大量火炮和战马。在这种情况下,贵国根本不用担心我国会欠债不还。” 在葡萄牙新一代贵族中,安娜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一个,脑筋转得极快。听朱由检说得有理,她也迅速从刚才的震惊和惭愧情绪中摆脱出来,接口问道:“那么,皇帝陛下打算把借款利息定为多少呢?我虽然没有权力答应您,但可以马上给哥哥写信转告您的要求。” “欧洲市场上的借款利率一般是多少?”朱由检问道。 安娜狡黠地道:“民间商人之间的借款利率在6%左右,但是王室借款,利息要高得多,至少也要20%。” “有那么多么?15%也就差不多了吧?”朱由检虽是问询的口气,安娜却吃了一惊,因为各国王室借款利息确实极少有超过15%的,她说20%纯粹是欺负朱由检没去过欧洲。却不知朱由检是不是误打误撞,居然准确地说出了15%这个数字,安娜心里不禁一阵发虚。 不过朱由检并未揭穿她,微微一笑道:“也罢,20%就20%。请尽快给国王阁下去信,看看以这个利率,能够借给朕多少。” 话音刚落,马尔蒂尼立即激动地接口道:“皇帝陛下,如果是20%利率的话,教会也有很多财产,可以借给陛下,不过陛下必须在一年之内用现银偿还,否则利息也要记入本金…” 也难怪马尔蒂尼会激动,因为在这个时代经济发展还很缓慢,在欧洲金融市场上,年利率10%已经不低,20%那就是标准的高利贷了。 朱由检也在心中暗笑,心想逐利果然是资本的天性。如果欧洲人知道中国用这笔借款度过难关后,将会给他们主导的世界带来多大的冲击,他们肯定会后悔把钱借给中国! 不过安娜显然不知道朱由检的抱负,能以这么高的利息放贷,她也觉得这种合作对葡萄牙大大有利,态度也就积极了起来。时间不知不觉在谈判中过去,突然有警卫团战士来报:“潭柘寺已经到了。” 安娜等人便兴高采烈地下马准备进寺,朱由检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向四外望了望才道:“通知寺僧,朕已到,无遮大会可以开始了!” 第1143章 鸡同鸭讲(一更) 当朱由检的銮驾抵达潭柘寺山门外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盖因从万历朝开始,大明国力日益衰弱,内外交困,社会陷入动荡,佛教活动自也大受影响,已经很多年没有举行过全国规模的无遮大会。 而潭柘寺的这场无遮大会堪称盛况空前,什么禅宗、律宗、净土宗、天台宗、华严宗;五台山、九华山、普陀山、峨眉山……总之只要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寺庙,都纷纷派高僧出席大会。 当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也不知道这许多流派之间有什么区别,总之是几十年不遇的佛教盛典,信佛者不能错过就对了。在无遮大会正日的前两天,前来进香礼佛的善男信女已经快要把潭柘寺的门槛踏破了。今天是圣驾驾临,当然有礼部和顺天府的人维持秩序,不可能进去那么多人了,但还是有大批百姓聚集在山门之外,望空对潭柘寺顶礼膜拜。另外,能和当今天子在同一天、同一座寺庙拜佛,对百姓们来说也是难得的荣耀。 朱由检一行在山门外下马下车,皇后蕊儿和德妃包玉怜一左一右搀扶着张太后走在最前,余者跟着朱由检,紧随其后缓步入寺。潭柘寺住持梦宜师太早已率领潭柘寺全体女尼恭候多时。她见了太后与朱由检并不跪拜,只是单掌打个稽首高悬佛号,太后与朱由检也赶忙还礼。 梦宜师太便将众人让至大雄宝殿。朱由检一看这里阵势更大,已有几百名从外地来参会的僧人就座,几百个光头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下锃明瓦亮。居中的蒲团自然是留给太后和朱由检一行的,但是梦宜师太没想到还多了几个奇装异服的番邦人,赶紧让小尼姑增加蒲团。 梦宜师太的座位则位于太后右首,左首的却是一名非常年轻的僧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能在这里就坐的必然是得道高僧,朱由检想象着一定是须发皆白之辈,却没想到此人如此年轻。 梦宜师太赶忙为众人引荐道:“这位大师便是净土宗高僧藕益智旭。” 那年轻僧人却轻叹了一口气,对太后和朱由检打个稽首道:“贫僧学识微末,焉敢以高僧自居。数十年来佛学式微,无论哪个宗派都是人才凋零,贫僧最为景仰的三位大师云栖祩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已先后圆寂,如今恐怕已经无人能当得起‘高僧’二字了。”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谦虚,可实际上是把他自己列在那三位已经去世的大师之后,此人在佛教界中的身份可见一斑。朱由检是对宗教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位智旭和尚是何方神圣,但张太后却对他极为尊敬,言必称“大师”,蕊儿、陈圆圆等人也对此人奉若神明。 众人坐定以后,无遮大会正式开始。朱由检在前世也曾去五台山的寺庙中游览,他以为所谓法会,就是一个老和尚带着一帮大和尚小和尚念经。可是这无遮大会却截然不同,反倒更像一个辩论会。几百名僧人踊跃发言,先由一人提出一个佛学问题,然后众人就这个问题进行辩论,最后由高僧予以阐释。一时间大雄宝殿内唇枪舌剑,机锋连出,朱由检却显得心不在焉,不时左顾右盼。 辩论进行了一会儿,智旭和尚终于开口发言道:“禅宗说‘本来无佛,无可念佛,佛之一字,吾不喜闻’。净土宗则说‘西方有佛,号阿弥陀,忆佛念佛,必定见佛’。乍看起来二者泾渭分明,但贫僧以为二者是殊途同归。” 后面智旭说的朱由检就听不大懂了,但他也能大概明白:智旭认为佛教衰微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教派各立门户,尤其是禅宗各派往往只喜欢高谈阔论,讲些老百姓根本听不懂的高深佛理,反而丢掉了佛教的本源。他的主张是:一定要改变过去佛教高高在上的形象,用念佛和讲述浅显道理的方式吸引更多的信众,这样才能重振佛教。 朱由检听了心中暗笑,心想这个智旭和尚果然不简单,竟然懂得“与时俱进”的道理。而精通汉语的汤若望也听得极为认真,还不时颔首赞许。 不料智旭和尚突然转向汤若望和马尔蒂尼,微微一笑道:“看二位装束,是不是来自西方,至中土传教的?” 马尔蒂尼年轻气盛,今天就是抱着“踢场子”的想法来的,当即起身鞠了个躬,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不错,我是教皇派到中国来传播福音的。大师既然学识渊博,能否解释一下这个世界是如何产生的?人又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众和尚一听就炸了锅,尤其是见马尔蒂尼态度倨傲,目中无人,更是对他怒目而视。智旭却一如平常,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你传播的教义是怎么解释的呢?” 马尔蒂尼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小本《圣经》,洋洋得意地道:“主的意旨和对人类的教导都在这本书里,当然也包括世界起源的问题。主用七天创造世界,人是主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出来的……” 接着马尔蒂尼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天主教的教义。朱由检却哑然失笑,心想这里都是和尚,你这不是鸡同鸭讲么? 可是还没等某个和尚出言反驳马尔蒂尼,汤若望却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又转对智旭谦恭地道:“大师所言虽与我们宣扬的教义不尽相同,但颇多相通之处,我听了也受益匪浅。这位传教士还年轻,还不大了解中国和中国人的习俗,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智旭也颔首道:“佛教亦从西方来,千年之中与道教、景教、回教等教相处和谐,才有今日规模。望两教互相尊重,各安其位,也许贫僧能从贵教教义中借鉴一二,也未可知。” 这回轮到朱由检对智旭刮目相看了,心想他的主张不就是宗教信仰自由、各宗教之间一律平等么? 恰在此时,殿外一人突然大踏步走到朱由检身旁朗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第1144章 将计就计(二更) 朱由检一见来人是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故意起身笑道:“各位大师讲法甚为精彩,不知不觉就听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觉出肚饿。那什么,太后和朕先去用膳,各位大师你们继续啊。” 其实现在还不到午时,根本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张太后诧异地望了朱由检一眼,刚想说话,朱由检却对蕊儿使个眼色道:“还不扶太后起来?” 蕊儿何等聪明,立即与包玉怜将太后搀起,众人便鱼贯退出大雄宝殿。无遮大会仍在进行,燕凌却领着众人进入旁边的跨院,只见这里戒备森严,到处都是皇城警卫团的战士。 张太后正在虔心听讲,却被朱由检架了出来,不由得有些气恼,蹙眉微嗔道:“万岁,哀家并不觉饿,怎么一定要哀家出来呢?再说既到了潭柘寺,哀家自然要和住持师太同吃斋饭,万岁还是和皇后她们一起用膳吧。” 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朱由检却一把拦住,赔着笑脸道:“确是朕考虑不周,以为自己饿了太后就一定饿了呢。不过出也出来了,索性用膳以后再回去嘛。让蕊儿她们陪您用膳,朕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来。” 张太后只得与几位后妃及安娜、秋琳娜、二位传教士等人进屋吃饭。朱由检看四外无人,立即小声问燕凌:“什么情况?严振纲还有解胜他们呢?” 燕凌便点手从门口唤过来一人,朱由检一看,正是严振纲的得意门生、锦衣卫千户石春虎。 石春虎赶紧低声禀道:“圣上,严指挥使带着五百锦衣卫化作便装,正在潭柘寺外布控,山门里是燕将军的皇城警卫团负责。今天百姓太多,为防不测,严大人已将白莲教徒混入香客的情况密告解胜等几位将军了。几位将军听后非常着急,定南将军认为我明敌暗,五百锦衣卫和二百皇城警卫团并不保险,需要马上回京师调兵过来,暗中疏导百姓离开,同时京师也要严防歹人作乱。商议之后,几位将军都飞马赶回京师了,只把家眷留在寺外。” “让她们都进寺来,只怕这里还安全些!”朱由检焦灼地道“目前发现多少白莲教徒?能判断他们意欲何为么?” “回陛下,几天前先是发现了三四个,根据观察他们与谁接触,现在已经发现几十个了。”石春虎道“这些人装作互不相识,然而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便用含义不明的手势交流。至于还暗中潜伏着多少,一时难以查明。” 燕凌立即接口道:“这么多白莲教徒出现,极有可能是想对圣上不利。为确保圣上与太后、皇后及各位皇妃万全,末将以为应立即离寺返京。”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走。”朱由检沉吟道,“自从王恭厂大爆炸以后,白莲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朕让锦衣卫多方查探,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今天可算出现了,哪能轻易放过?现在朕就是一块鱼饵,只有朕留在这里,才能吸引这条狡猾的大鱼咬钩。至于安全问题,朕信任你们,你们对自己有信心么?” 燕凌和石春虎忙肃容道:“万无一失!”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不过我们这样坐等白莲教采取行动,未免太过被动;若是提前收网,又恐放跑大鱼。” 正说话间,蕊儿从屋内出来笑着对朱由检道:“万岁方便完了没有?太后和安娜公主还在等着您,一定要您过去才肯开饭呢!” 朱由检也感到形势十分严峻,犹豫片刻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他最为信任的蕊儿。蕊儿听罢也大吃一惊,沉默半晌,突然扬眉道:“万岁,妾身倒有个主意.……” 听完蕊儿的想法,朱由检、燕凌、石春虎同时摇头道:“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 蕊儿却急切地道:“有万岁和师兄保护,还有这么多人马,还有什么危险呢?万岁您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由检双眉紧锁良久不语,最终还是咬咬牙道:“好吧,就依你!燕凌,你不要跟在朕身边了。这次行动由你负责,一定要掌握分寸,倘若有失……” 燕凌立即沉声应道:“末将就是粉身碎骨,也定会护得一切周全!” 正在这时,锦衣卫领着郝永忠、解胜的妻子以及马千雪和小凤走了过来。蕊儿便代朱由检迎上前去,挽着她们走过来笑道:“几位将军只顾忙公事,把你们撇在了这里,实在不该!你们可在万岁前狠狠告他们一状,让万岁责罚他们!” 除了马千雪之外,几位女子在秦王庄就与蕊儿熟识了。其中小凤虽与李来亨两情相悦,毕竟没有成亲,这次被李来亨硬拉了来,还是感到非常害羞,一直低头红脸一句话也不敢说。郝永忠和解胜的妻子则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如果只有蕊儿,她们还比较放得开,可是朱由检也在这里,就感到很拘束了。 只有马千雪性情直爽,也不懂蕊儿是在开玩笑,忙向朱由检求情道:“李将军他们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末将一点也不怪李将军,我知道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众人不觉莞尔,朱由检也哈哈大笑道:“这一点还请各位放心,他们几个谁要是敢背着你们胡闹,朕绝不轻饶!正好太后和几位皇妃在房中吃饭,你们也一块儿吃些吧。” 几人还要谦逊,蕊儿却强拉着她们进了房间。马千雪走在最后,忽听朱由检对她低声道:“马小姐,朕有一件事拜托你!” 马千雪一愣,刚想开口,朱由检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今天这里可能会有些变故。虽然外面已经严密布控,但为以防万一朕还是请你留意诸位女眷的安全。因为除了你之外,只有令妃会武功,但令妃刚生产过,尚未复原。” 马千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朱由检如此郑重,也赶紧肃容道:“末将遵旨!” 半个时辰之后,无遮大会仍在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内继续进行,张太后与朱由检也在里面聚精会神地听讲。 而在潭柘寺后山的一块巨石后,却有七八名身穿雪白色紧身衣靠、手持利刃的家伙,紧张地向前张望。 突然他们只觉眼前一花,又有一人飘然而至。众人大骇,刚要上前拼命,定睛一看,却全都小声惊叫道:“圣女,你怎么来了?” 第1145章 惊天阴谋(一更) 这名突然降临的少女白衣胜雪,薄纱遮面,斜背一柄长剑,虽然一言不发,眼角眉梢却尽是掩饰不住的杀气。如果这时有皇城警卫团的战士看见她,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竟与当今皇后生得一模一样! “怎么,我来你们很意外么?”少女终于冷冷地开口。 几名白衣神秘人都被少女冷酷的眼神盯得不寒而栗,对视一眼,纷纷跪倒道:“属下不敢!只是这次行动,田护法并未通知我们圣女要来……您不是一直在河南总舵,和教主在一起么?” “姓田的算什么东西!”少女冷笑一声道,“此次行动事关重大,教主怕你们这些蠢材搞砸了,才派我暗中监督你们。果不其然,你们好好睁眼看看,这里离潭柘寺这么近,下面到处是狗皇帝的侍卫,若里面有个把高手,你们早被发现了!” 几名白衣人赶紧赔笑道:“回圣女的话,不妨事的。田护法已经安排了十几个新入教的弟兄混在香客里,故意东张西望,吸引侍卫的注意力。您看,那些笨蛋果然上当了,只知道在寺内和山门外警戒,没想到我们真正的杀招在山上!属下等抵近观察,是为了看清狗皇帝到底在哪座殿里,一会儿好一炮命中,送他上西天去!” 少女面色一寒,压低声音道:“只有开一炮的机会,你们到底行不行,能确保一炮命中么?” 为首的白衣人讨好地笑道:“圣女放心,全都准备妥啦!” “我不放心,你带我去看看!” 几名白衣人忙引着少女继续向山上攀登,很快来到一处几乎被皑皑白雪覆盖住的山洞口。为首者学了三声鹧鸪叫,里面则传出低沉的野兽吼声。 “老周,是我们!快出来,圣女来啦!” 只听“呼隆”一声,雪片纷飞,洞口从内开启。少女凌厉的眼神扫向洞中,只见里面竟有一尊长达一丈的红夷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斜指天,瞄准的正是下面不远的潭柘寺! 里面的炮手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见了少女也是一愣,喃喃地道:“圣……圣女,教主把您放出来了?” 少女沉默片刻,胸脯微微起伏了几下,眼眶已经潮湿。几人见圣女伤心,谁敢搭茬,都傻乎乎地立在当场。 半晌少女才道:“不该你们知道的,你们就不要问!我问你,只安排了这一门炮么?万一没有命中怎么办?” 那炮手赶紧回道:“圣女放心,属下是洛阳左良玉军中的炮手,这门大炮也是偷着从洛阳运到这里来的。当着圣女的面,属下怎敢说大话,这么近的距离,又可以从容校准炮口,保证这一炮分毫不差。只要田护法发出信号,狗皇帝立刻报销!” 众人立即得意地小声笑起来,少女却没有笑,沉默片刻,咬着银牙冷冷地道:“不用等姓田的了。” “啊?可是圣女,……” 为首的白衣人刚诧异地问了半句,少女向山下一指:“你们看,那不是教主亲自驾到了么?” 众人吃了一惊,赶紧抻着脖子沿着少女指的方向张望。却见山坡上尽是皑皑白雪,哪有半个人影?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那少女趁众人分神之际,快如闪电地抽出长剑,如同一股旋风般在众人身旁扫过。几声极度嘶哑压抑的惨哼登时响起,原来包括那名炮手在内,已有四五人被长剑割断喉管!这几人献血狂喷,想叫却又叫不出来,呼哧呼哧地拼命吸气,可喉管已断,空气无法进入肺中,只能在雪地上痛苦挣扎,眼见是不活了。 “啊!圣女,您这是何意!”那为首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去拔剑,却不料从山崖顶上飞下一人,真如扑兔的苍鹰,泰山压顶般扑到剩下的几名白衣人上方,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出五六脚,每一脚都踢到一名白衣人的腮帮子上。而且此人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包括那名为首者在内,几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踢晕。 少女和这位不速之客匆匆检查了山洞内外,确定没有一人漏网,那少女才长出一口气,眼泪已如断线珍珠般落下来,哽咽着道:“师兄,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幸亏贼人没有提前开炮,否则万岁危矣!我这招‘叠影陀螺’练得还是不到家,若非师兄出手,这几个贼人说不定就会叫喊起来,惊动其他的贼人!” 那人赶紧沉声道:“臣虽然发现了这几名贼人,却没想到他们还提前暗藏了一门大炮!若非娘娘沉着冷静,臣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咎!现在当务之急是彻底搜索附近山区,看看还有没有隐藏的大炮,所以圣上还是处在危险之中,必须立刻离寺。” “好,师兄负责搜索,我马上去禀报万岁!”少女匆匆说了两句,便如同一头轻盈的小鹿般飞奔下山,径直往潭柘寺去了。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白莲教的圣女,而是当今皇后蕊儿!她口中的师兄,自然就是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了。这就是刚才蕊儿向朱由检献的计策,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孪生妹妹蕾儿是白莲教的圣女,灵机一动,便假冒蕾儿与白莲教徒接触,看看能不能套出有价值的信息。也幸亏如此,才挫败了白莲教的惊天阴谋! 但是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蕊儿已经猜出自己的妹妹大概是被白莲教主囚禁了。姐妹连心,她不禁心急如焚,急着赶回朱由检身边,一方面让他赶紧离开潭柘寺这个危险的地方,另一方面也要想方设法搭救蕾儿。 当蕊儿悄悄返回,潭柘寺仍然风平浪静,人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大雄宝殿内的无遮大会仍在进行,蕊儿向内张望,却不见朱由检与张太后,梦宜师太也没在,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回刚才的跨院了。 蕊儿赶紧转至跨院,刚迈进一只脚,就吓得惊呼出声! 原来以朱由检为首的众人,正与一人紧张地对峙,而那人此刻正用匕首架在张太后的粉颈上,怨毒地盯着朱由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潭柘寺住持梦宜师太! 第1146章 激斗梦宜(二更) “谁也不许声张,否则我立刻取她性命!” 跨院之内,原本慈眉善目的梦宜师太,此时的面孔却狰狞可怖,宛如被魔鬼上身。戚美凤和马千雪已经各擎长剑一左一右把梦宜夹在当中,可是张太后在她手上,二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听她的!蕊儿,关上院门,不要让外面的侍卫看见!”朱由检强忍着极大的愤怒沉声道,“师太,请你冷静。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你也一定是白莲教中人吧?” “狗皇帝,你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梦宜仰天长笑道,“不错,你以为你躲过天谴侥幸登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告诉你,我白莲圣教弟子遍及天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圣教掌握之中!你以为圣教会让你发现行踪?那是故意露出破绽引你上钩,教主早料定你自以为是,定会不顾危险前来!” “可是朕来了又怎么样,你能置朕于死地么?”朱由检愤然道,“这里已经被皇城警卫团和锦衣卫重重包围,很快还会有大批骑兵赶到,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能翻起多大风浪?即使是在这个院子里,也有三位高手夹击,师太插翅难飞,不如早降!” “哼,就凭她们几个,也想拦住我?”梦宜闻言冷笑道,“不过我没必要逃走,现在她在我的手上,你还不是得乖乖就范?” “这确实是朕失策了,没想到最大的危险竟然是你!”朱由检恨得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这次算你们赢了,朕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太后,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梦宜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每个人都被笑声刺得耳鼓膜生疼,可见这个老尼姑内功之深厚。 这时被挟持的张太后已是泪流满面,凄然问道:“师太,这到底是为什么?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本,善念为怀,为何要跟着白莲教与朝廷作对呢?” “咄!”梦宜断喝一声,“你这个无耻叛徒,还有脸问我!身为圣女,公然违抗教主命令,坏了圣教大事,你死有余辜!我之所以来潭柘寺,就是要引你上钩,若非半年多前狗皇帝非要接你回宫,你早死多时了!不过因祸得福,这次又是你把狗皇帝引到这里来,可见报应不爽,今天我要以身殉教,和你们同归于尽!” “这又何必呢?”朱由检怒道,“你应该很清楚,你根本杀不了朕,又何必赔上自己性命?劫持一个弱女子威胁朕,更是卑劣至极,你们白莲教难道就这样争天下?识相的赶紧放了太后,否则悔之晚矣!” 梦宜却不再答话,从怀中摸出一支烟花,根本不用引火,只用两指一捻,药捻便迅速燃烧起来,忽听“咚~~啪~~”两声,这支烟花已经在天空炸响,绽放出血红色的花朵! “奸贼,去死吧!”梦宜神情狂乱,念念有词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世人自不识!教主,我为圣教大业殉教了!” 可是过了半晌,周围却全无动静,梦宜的脸上不禁出现狐疑的神色。 “你刚才是发出信号,等着红夷大炮把这里轰平吧!”蕊儿终于红着眼睛开口道,“只可惜圣上明察秋毫,已经把那些贼人一网打尽了!” “什么!!”梦宜大吃一惊,半晌才凄然笑道,“难道这次教主又没算准,狗皇帝还有时运?也罢,既然取不了你性命,我就和这个叛徒同归于尽!” 说着她就扬起手中匕首,欲往太后颈中斩落。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蕊儿、戚美凤、马千雪三人已经同时出手。戚美凤一剑刺向梦宜的软肋,马千雪则径取她的咽喉。梦宜确是武术大家,然而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她的武功反而让她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先去躲避两柄长剑,手上的动作自然稍稍慢了些。 蕊儿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良机,隔着众人脱出抛出长剑。跨院中犹如闪过一道霹雳,只听“当啷”一声,蕊儿的长剑正砸在梦宜的匕首之上,力道奇大,梦宜又正在分心防戚美凤和马千雪,实在没想到蕊儿竟会用脱手剑,匕首立即脱手。 戚美凤则趁着这个机会,猛地一把将太后从梦宜怀中拽了出来。马千雪随即如泼风般挥舞长剑,短短两三秒钟之内,已向梦宜攻出十几剑。 这时朱由检早把太后护在自己身后,断喝一声道:“勿要让妖人逃脱!” 没有了太后做人质,蕊儿、戚美凤和马千雪再无顾忌,三人将梦宜团团围住,各种精妙的招数尽数往她身上招呼。而梦宜也不简单,虽然没了匕首,但以空手对付戚美凤和马千雪的两柄长剑,再加上蕊儿的一对双掌,居然也能堪堪战个平手。 可是此时皇城警卫团战士和锦衣卫已经蜂拥而入,一边牢牢护定朱由检等人,一边用弓箭和燧发手枪瞄准梦宜。 “停止无谓的抵抗吧!”朱由检断喝一声道,“没听说过‘神仙难躲一溜烟’么?任你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比子弹跑得快!” 梦宜本来就知道大势已去,被朱由检这么一喊,稍稍分神,蕊儿已经单掌切入,狠狠地印在她的后心上。梦宜登时口吐鲜血,脚步踉跄,招法大乱,很快被戚美凤和马千雪的两柄长剑抵住咽喉。戚美凤产后初愈,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马千雪也*,厉声叱道:“再动就要你的命!” “呵呵呵呵.……”束手就擒的梦宜突然又是一阵凄厉的长笑,半晌才厉声喝道,“你没资格杀我!蕊儿,你过来!” 众人不觉一怔,因为“蕊儿”这个名字只有朱由检才能叫得,显得夫妻之间更为亲切。可这个白莲教的老尼姑为什么也这么叫皇后呢? 蕊儿也错愕不已,却见梦宜眼角淌出晶莹的泪珠,嗓音突然也不再沙哑,而是变得圆润动听,哽咽着道:“来吧,来杀了你的娘亲吧!” 第1147章 母女相认(一更) “什么?!” 梦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在当场! “你……你胡说!”蕊儿最先反应过来,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就抵住了梦宜的咽喉,带着极大的愤怒、委屈和痛苦颤声道,“我娘亲生我之时还不到二十岁,我现在只有十八岁,娘亲如在人世,怎么也不会超过四十岁,可你至少也有六七十岁了吧!你冒充我娘亲,到底想做什么!” 梦宜却苦笑一声并不作答,只有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这时跨院外早已是一片大乱,闻讯而来的大批警卫团战士和锦衣卫已经把潭柘寺围得如铁桶一般,到处是呼喝拿人之声。燕凌也匆匆闯入,大声禀道:“陛下,企图行刺的白莲教此刻已经一网打尽,缴获用于行刺的红夷大炮一门;潭柘寺的全体僧众和山下香客也都控制了起来。请旨,圣驾是否立即回銮?嫌疑人是否全部押解回京审讯?” 还不等朱由检说话,蕊儿带着哭腔急切地问道:“燕指挥使,你精通易容术,看看此人是不是易容过的?” 燕凌赶紧过来盯着梦宜看了老半天,突然伸出手去,揪住梦宜右耳后侧的皮肤,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过了半刻,当人皮面具掩盖的真容显露出来,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原来这位梦宜师太竟然非常年轻,看年纪不过就是三十出头。更重要的是,她的面容与蕊儿惊人地相似!尤其是二人的嘴角左侧都有一颗淡淡的美人痣,位置也丝毫不差!如果不是缺了满头青丝,活脱脱又是一个蕊儿! “当啷啷……”蕊儿早将长剑抛于地上,泪流满面地问道,“你……你真是我娘亲?!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众人也全都呆若木鸡,尤其是戚美凤和马千雪,用剑指着梦宜也不是,放下又担心她暴起伤人。半晌燕凌才反应过来,立即派手下彻底封锁跨院,以免走漏消息,同时对蕊儿道:“皇后娘娘,恕臣无礼,为防不测,要封住梦宜师太的穴位。” 这时蕊儿早已是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回答。燕凌又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朱由检,朱由检微微颔首,燕凌又叫了声“得罪了”,这才运指如飞,连点梦宜几处要穴。梦宜立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戚美凤和马千雪这才如释重负地撤回长剑。 “万岁!……”蕊儿突然扑到朱由检脚下,一边大放悲声一边连连叩首道,“她……她真是妾身的娘亲!!妾身知道她加入白莲教、意欲行刺万岁和太后,已经犯下不赦之罪,可她毕竟对妾身有生身之恩,妾身宁愿万死,只求万岁饶她一命!” 谁也没有想到,皇后蕊儿和她自降生不久就分别的母亲,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眼见蕊儿哭得梨花带雨,梦宜也默默垂泪,众人无不唏嘘。 朱由检情知此事必然牵扯出一件惊天秘密来,又是涉及蕊儿的隐私,忙吩咐其他人暂且退下,只留自己、张太后、蕊儿、燕凌和梦宜在院中,外面则交给严振纲、石春虎负责。 很快跨院内又恢复了平静,朱由检先是怜惜地把蕊儿搀起来,又让燕凌找来一把椅子,扶着梦宜坐了,缓缓开口道:“师太,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割舍的就是骨肉亲情。蕊儿是朕的皇后,自从朕与她结识,她多次舍命救朕,否则朕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朕发誓不会负她,要今生今世永远呵护她,让她不能再受一点伤害。既然蕊儿苦苦相求,朕答应她!但是也请师太当着你女儿的面,讲出事情原委,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有什么难言的苦衷,竟会因此而狠心抛弃她!” 朱由检这番话虽然表明了自己不会杀梦宜,但语气仍是极重。蕊儿又喜又怕,出于母女天性,已经不自觉地和梦宜偎依在一起,小声央求道:“万岁一言九鼎,已经答应不杀娘亲了,娘亲还不谢恩!” 梦宜却冷哼一声道:“我没什么可谢他的。刚才之所以与你相认,是不想让你背上弑母的大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并非是我贪生怕死。朱由检,你尽可让旁人把我杀了,至于你所问的,那是圣教秘密,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蕊儿见梦宜态度顽固,不禁又气又怕,哭得更加凄切。朱由检也有点头疼,心想这“老尼姑”的脾气还真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对付这种人来硬的不行,用软的感情攻势倒或许能奏效。因此他立即把脸色放和缓下来,诚恳地道:“师太,就算你对朕无话可说,可是对你的女儿,你也如此狠心么?对了,蕊儿还有一个孪生妹妹蕾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句话给蕊儿提了醒,她立即焦急地道:“糟了!方才我假扮成蕾儿去诳那几个白莲教徒时,从他们口中隐约得知,蕾儿是被白莲教主囚禁了!娘亲,你知道么!” “啊?”梦宜大吃一惊,随即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教主对蕾儿视如掌上明珠,怎么会囚禁她?你们不要骗我!” 朱由检这下可找到了梦宜的软肋,他立即命燕凌把刚才踢晕俘获的几名白莲教徒押了上来。这几人自知大势已去,为了少受皮肉之苦,只得老老实实地招供道:“自从上次在西安失手,教主怀疑圣女与皇后暗通款曲,就把她软禁在洛阳总坛,至今已经一年,期间谁也没再见过她。” 俗话说得好: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梦宜和蕊儿一听蕾儿生死未卜,立即方寸大乱。张太后也适时插言道:“师太既然是圣教中人,应该知道教主是怎么对我的!我也曾做过‘圣女’,而且无论做什么都是谨遵教主法旨,可是教主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利用我!若不是万岁搭救,我早命丧王恭厂了,教主对我何曾有半分怜惜!” “老人家,蕾儿的命运,很可能现在就握在您的手中!”朱由检见梦宜已经失魂落魄,也赶紧诚恳地道,“其他的您不想说,可以暂时不说,能不能先告诉朕洛阳总坛在哪,朕先把蕾儿救出来再说!” 梦宜良久不语,突然喟然长叹一声:“晚了,一切都太晚了!”言毕已是泪如雨下。 第1148章 襄阳冷雨(二更) 就在李定国等将领从京师紧急调出三千轻骑,向着潭柘寺踏雪疾驰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广行省襄阳府,全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与北方的大雪和严寒相比,这里的百姓同样不好过,因为南方潮湿阴冷,比北方的干冷更加难捱。此时此刻,百姓们都躲进家中避雨,大街小巷上见不到一个行人。 然而,襄阳城头却是戒备森严,三边总督洪承畴麾下的高杰、李成栋、刘良佐等将领全身披挂,冒雨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城中的各处要道也都有军士把守。聪明的百姓已经从这种反常的行动中闻到了危险的味道,更加不敢出门。 而位于襄阳城正中、气势恢宏的襄王府内,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是手持利刃的洪承畴标营精锐士卒。护卫最为森严之处自是银安殿,此刻殿内正有数人或坐或立,表情各不相同。 坐在正座上的是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身穿蟒袍的老者,他便是分封到此地的藩王、襄王朱翊铭。自从正统年间就藩到此,襄王一系已经在襄阳生活了将近二百年,这位现任襄王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刚一落生便被封为世子,未几便承袭王爵,享受了五十多年锦衣玉食、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是今天他却显得非常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心惊肉跳,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左首坐定一人,身形瘦削、须发皆白,眉宇间略有怒色。此人便是吏部左侍郎成基命,他本来奉旨担任李定国和李来亨两军的监军,可是二将进兵神速,等成基命感到襄阳,西南战事早结束了,只剩下李定国的部将窦名望率五百人驻守夷陵,李来亨的部将缑明显率五百人驻守奉节。 朱由检便让成基命继续监军,一方面是扼守住峡江道,另一方面,多少也有些故意不让成基命回京的意味。因为成基命是东林重臣,声望不下于钱龙锡、李标等人,一回京师必然是入阁的热门人选。不过这个法子也只拖了几个月,因为来宗道去职,礼部尚书空缺,群臣会推的结果,成基命毫无悬念地成为唯一候选人,只等皇帝的正式任命了。可是如今成基命却面有愠色坐在这里,死死地盯着他对面的人。 而他对面这人,也就是坐在襄王右首的官员,年龄其实只有三十多岁,但因老于世故,皮肤又黑,看起来竟似年近五旬。他脸上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这种笑容绝不会给别人带来温暖,而是让人捉摸不透,总觉得他这笑意后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此人便是三边总督洪承畴,他已经以保卫河南、襄阳等地为借口,进驻襄阳整整一年了。现在他故意神情专注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扇坠,不理成基命的炯炯目光,心中则在紧张地盘算时间。 而洪承畴身后还站立一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生得面白如玉,风流儒雅。别看在几个人里只有他是站着,显出他的身份比较低微,但也数他最为从容不迫,竟有一种隐隐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 终于,成基命忍无可忍,打破了尴尬的冷场,对洪承畴拱拱手道:“亨九兄(洪承畴号亨九),窦名望和缑明显二部的粮饷,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就算缑明显在奉节,你不给也就算了,可是窦名望就在夷陵,手下也只有五百人,难道亨九兄连这五百人的粮饷都拿不出来么?” “成大人言重了,这两部兵的粮饷并非是下官在拖欠啊。”洪承畴老奸巨猾地笑道,“他们是从京师派出来的远征军,粮饷理应由户部筹措,至不济也该由沿途各官府解决。下官本来就是客军,现在还靠向襄王殿下借粮度日,多余的粮饷,下官实在拿不出来呀。” “洪总督,你最好少打官腔!”成基命闻言怒不可遏,对洪承畴的称呼已经发生了变化,“湖北各府都接到洪总督的严令,没有你的手谕,粮库不得外放一粒粮食,你让窦名望去哪借粮?难道抢老百姓的么?”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洪承畴还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流贼大军盘踞在武当山一带,至少有几十万众,下官从剿贼通盘考虑,不得不统一调配各府粮饷。” “通盘考虑?通盘考虑的结果,就是让窦名望和他的五百人活活饿死?!”成基命勃然大怒道。 “成大人且请息怒,咱们这不是正在商量嘛。”洪承畴还是无所谓地笑道,“窦名望都在夷陵驻扎了好几个月了,不是也没有饿死嘛。” “可是你知道将士们都在吃什么!”成基命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草根、树皮,还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饿得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倘若流贼打过来,如何能作战?” “也用不着他们打仗嘛。”洪承畴仍是笑眯眯地道,“有下官在襄阳镇守,贼亦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说,洪总督是不肯拨粮了?”成基命已经出离愤怒,转向襄王朱翊铭道,“襄王殿下能否看在将士极度困苦份上,暂时支应一二?” 朱翊铭却先看看洪承畴,然后才一脸苦瓜相地道:“成大人请想,朝廷彻查投献藩地,本王的藩田十停已经去了八停了,哪还有多余粮食?” 成基命彻底失望,霍然起身道:“既如此,洪总督,本官这就告辞,希望圣上下旨问你的时候,你也能回答得这么轻松!殿下,恕本官无礼了!” 眼见成基命欲拂袖离去,洪承畴却笑着起身扯住他道:“成大人,别着急走啊!久闻成大人诗文酒量俱佳,好不容易来到襄阳,又在襄王府上,哪能说走就走,今天襄王做东,你我定要来个不醉不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喝不下!” 成基命愤怒地甩手,洪承畴却始终不撒。成基命登时警觉起来道:“洪总督,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本官走吧?” “你算说对了!”见被成基命识破,洪承畴突然翻脸,立时有一队士兵闯入银安殿中,把成基命围了起来,而朱翊铭早吓得面如土色! “你……你这是何意?”成基命极度震惊地喝问。 恰在此时,一个极其难听的公鸭嗓音由远及近:“德昌王爷千岁驾到!” 第1149章 襄阳之变(一) 一更 随着这个扯得老长的叫喊声,朱翊铭和洪承畴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成基命举目看时,见厅外并排迈进两人。右首的那个弓背哈腰,抬着左手让左边那人扶着,小心翼翼、亦步亦趋,一看就是个宦官。成基命不禁大奇,心想陛下已经下旨废除了宦官制度,是谁这么大胆子,还敢公然带着太监来襄王府招摇? 而左边那位则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举手投足之间都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舍我其谁的王者气度。 “德昌王?”成基命愣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洛阳福王世子、德昌郡王殿下?” “成大人好眼力!不错,正是本王。”那年轻人面带雍容的微笑,径直从几人身旁走过,对朱翊铭一揖到地道:“朱由崧见过王叔祖!” 原来按照太祖朱元璋订下的宗室取名规则,燕王朱棣这一系子孙的辈分排名为“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朱由崧与朱由检是平辈,而襄王朱翊铭则与万历帝朱翊钧是平辈,相当于是朱由崧的爷爷辈,所以朱由崧称呼他为“王叔祖”。 可是不知为何,朱翊铭见了朱由崧,却立刻惶恐起来,脸上带着极不自然的笑容将朱由崧扶起来道:“别别别,贤侄孙快快请起,本王偏处小城襄阳,辈分徒高,德才皆无,如何当得起贤侄孙的大礼。” 朱由崧也就顺势起身立定,摇头微笑道:“王叔祖此言差矣,您所在的襄阳可不是普通的偏僻小城,而是一块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宝地。古之殷馗善观天文,谓群星聚于颖分,此地必多贤士。东汉末年社稷倾颓、天下大乱之时,诸葛亮正是躬耕于离此城不远的隆中,左将军刘备人穷势孤,求贤若渴,三顾诸葛。而诸葛亮也不负刘玄德,以‘隆中对’馈之,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由崧念及于此,怎能不心驰神往之!” “是是是,贤侄孙说得是!”朱翊铭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将朱由崧往主座上让,“贤侄孙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快请坐下歇息!” 而朱由崧假意客气了两句,居然就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原属于朱翊铭的座位上! 这时成基命实在看不下去了,抗声向朱由崧拱手道:“德昌王殿下!襄王殿下辈分既比您高,又是这里的主人,何以您竟坐了主座,这成何体统!” “成大人,你看你……”朱翊铭赶紧打圆场道,“本王是心甘情愿让贤侄孙坐在这里,你又何必多问呢……” “不然!”成基命面沉似水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此乃礼法大事,怎可含糊?此事犹可,臣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请教德昌王殿下:您本随福王殿下居于洛阳,却为何会赶来襄阳?可曾奉诏?” 此时朱翊铭额头冷汗已是涔涔而下,朱由崧却满不在乎地摇头笑道:“成大人说到礼法,本王也正想与成大人就此探讨一二。您说说看,祖宗成例、前朝圣旨,算不算是礼法,后世子孙能不能擅自更改、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当然不能。可是.……” 还不等成基命说完,朱由崧立刻以武断的手势打断他,忿然作色,连珠炮般地发问道:“好,本王就要成大人这一句话!本王问你,第一,宦官制度为前朝所创,洪武年间定制,历经二百余载,于宗室不无裨益,现在说废就废,这算不算是违背礼法? “第二,辽东锦州、宁远等地,乃是祖宗创下的基业。某人前脚信誓旦旦地说不弃祖宗一寸土地,后脚就命令辽东边军丢盔卸甲不战而退,把数百里大好江山拱手送给建虏,这算不算是违背礼法? “第三,蜀王一系从洪武年间分封至成都,至今也已有二百余年,一向尊皇爱民,安分守己。王叔朱至澍身犯何罪、法犯哪条,竟然被锦衣卫逮捕进京?就算朱至澍一人有罪,蜀王世系可是太祖皇帝亲自定下的,朱至澍亦有世子,让世子袭爵即可,为何要削去王爵,全府上下数百口,至今还被有司软禁?这算不算是违背礼法? “第四,建虏入寇,某人不调动全国兵马勤王,只凭借着京师城坚炮利死守不出,任建虏肆虐畿辅,导致数十府县被破,数百万百姓或死于锋镝,或流离失所,最后还放建虏从容出关。祖宗有明训‘天子守国门’,他守了么?这算不算是违背礼法? “第五,藩田、官绅田,前朝自有定制。某人为了一己私欲,以清查为名横征暴敛,前人百余年积攒下来的家业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堂堂王府竟致断炊,弄得人人自危、怨声载道,这算不算是违背礼法? “这还只是他为乱最甚的五条,至于他登基以来行为乖僻、于前朝制度改弦更张之处,简直数不胜数,人神共愤!成大人,你刚才还问本王为何离开洛阳到此,那么本王还要问你,他当年在西安就藩,可是却为了女色千里迢迢赶到登州,又为了女色乘船出海到了朝鲜,前后离开藩地长达一年之久,成大人为何不追究他的谋逆之罪?!.……” “住口!” 朱由崧还要说下去,可是成基命已经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德昌王殿下,您知道您刚才说言,已经是犯上大罪了么?不错,下官承认,当今圣上行事独断,甚少与廷臣商议,很多旨意下官也颇不认同。然而君为臣纲,君父有不谨之处,为人臣者可循循而善诱之,可犯颜而而谏之,甚至可辞官而独善之,惟独不可如德昌王殿下这样藏怨毒腹诽于心,甚至做出大逆不道之举!至于你说圣上曾离藩地,下官闻所未闻,不知殿下有何证据?!” 朱由崧则冷笑一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大人未免有些迂腐了。万历朝时,圣意本青睐父王,就是你们这班迂腐文臣,非要搞甚么‘争国本’,把那个没用的废物朱常洛扶上大位,结果怎么样?不出一月就酒色过度而暴亡!朱常洛的两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不肖,一个是木匠天子,一个是鸽子皇帝!父王身为宗室正脉、神宗皇帝圣意所属,若能早登大宝,我大明又何至于遭这七年的天灾人祸!” 第1150章 襄阳之变(二) 二更 话说到这个份上,成基命已经恍然大悟,全身的血液登时涌上头顶,厉声质问道:“朱由崧,你好大胆子,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难道你要造反么?” “成大人,这‘造反’二字,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朱由崧却神情悠然地道,“昔殷纣无道,周武王奉天命而伐之。昌邑王无道,霍光奏请太后而废之。即是本朝,建文帝任用佞臣小人,随意削藩,成祖皇帝亦起兵清君侧,遂保大明国祚二百年延绵不绝。不过本王要问成大人:纣王、昌邑王、甚至建文帝无道,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的?无非是成王、败寇而已!只要攻破京师,父王坐到那张本来就属于他的龙椅之上,成大人以为后世史书会如何书写?” 成基命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不等朱由崧说完便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就凭你父一个藩王便想兴兵作乱,窃据神器,纯属痴心妄想!看来洪承畴已经与你沆瀣一气了,但洪承畴才有多少人马?且不说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手下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等部均是虎狼之师,登基不到一年,先平定西南叛乱,后重挫建虏,全歼镶白旗一万多人;就算没有这些战绩,各地卫所兵不下百万,只要圣上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你父子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由崧听罢不慌不忙,对洪承畴微微点头道:“洪大人,你不妨给成大人详细讲讲,让他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胜算。” 洪承畴忙垂首领命,然后转对成基命洋洋得意地道:“成大人,你以为就凭朱由检那点斤两,真能抵挡本督的大军么?实话告诉你,第一,无论是郝永忠、李定国等将,还是辽东、宣大边军,都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关外,时刻提防着鞑子入侵,对内则是毫无防范。而其余各处卫所官军,且不论他们是否会倒戈,即使他们不响应本督,他们那点可怜的战斗力,本督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要大旗一竖,本督带兵星夜北上直取京师,京师一战可定,这时候边军兵力还未必来得及调动过来呢。到时新君昭告天下安定民心,又何必多用刀兵? “第二,就算朱由检手下有一支骁勇善战的秦兵,可是再厉害的军队,也得有粮草供应吧?而本督起兵之后,会立即切断大运河和所有南北通道,禁止向京师运粮。本督听说户部存粮已经基本消耗罄尽,只要军中三日无粮,不战自溃,到时昏君还不手到擒来? “第三,成大人以为本督真的只有这点兵力么?德昌王殿下酝酿起兵已久,现在洛阳左良玉部已大部在掌控之中。两部兵力加起来不下六万,难道会对付不了李定国等部的疲卒?” “六万很多么?”成基命咬牙道,“要知道建虏可是十几万人围攻京师,圣上一样指挥若定,又怎会在乎你这区区六万人!再说你部和左良玉部军纪败坏尽人皆知,你真敢指望这样的部队去攻打京师?” “看来我们成大人还是不大相信我们的雄兵。”洪承畴呵呵笑道,“既如此,本督再介绍两员大将给你认识!” 说着他便击掌三下,银安殿外立即闯入二将。其中一将身材魁伟,长髯过胸,仪表堂堂,然而眼神却异常残暴阴险。另一将则是五短身材,面色蜡黄,最惹人注目的则是他左眼上戴着一只黑罩,说明此人左眼已瞎。 这二人进来后先是给洪承畴行礼,洪承畴忙道:“德昌王殿下在此,还不见驾?” 二将忙对朱由崧跪倒磕头道:“末将张献忠、李自成叩见殿下!” “什么!!!”成基命当即惊得目瞪口呆,盯着张献忠和李自成看了半天,终于从二人奇特的相貌上确定就是他们本人无疑,这才指着洪承畴的鼻子怒骂道,“你……你你你,你身为朝廷命官、专剿流贼的总督,居然与流贼勾结叛乱,真是罪不容诛!” 洪承畴则笑嘻嘻地道:“殿下说你迂腐,你果然迂腐得可以。二位将军本就是官军出身,因朝廷无道,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现在福王吊民伐罪,广召天下仁人志士,二位将军有心报国,归义反正,有何不可?不单有他们,还有闯王、老回回、曹襙等数十名义军将领,此次一同投入本督旗下辅佐福王,拥兵数十万众,这下足够直捣京师了吧?” “大人,还跟他废什么话,一刀结果了便是。”李自成手按佩剑冷冷地道。 “李哥,那可太便宜这老小子了。”张献忠则嬉皮笑脸地道,“不如让兄弟把他削成个‘人棍’,再把舌头也勾出来割掉,看他还嚣张不嚣张!” 张献忠所说的“人棍”,是古代一种惨无人道的非刑,具体做法是齐根切掉人的四肢,但又不让人死去,而是让他在地上蠕动爬行,以供施虐者取乐。而张献忠就更近一步,还要把舌头割掉,让受害者连骂都骂不出来!他话音刚落,襄王朱翊铭已经吓得抖衣而战,就差尿裤子了。 成基命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但还是强作镇定道:“今天既然落到尔等逆贼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自古邪不胜正,尔等多行不义,用不了太久,圣上定会兴天兵将尔等一举平灭!” “哈哈哈哈!”朱由崧突然仰天狂笑,洪承畴和他身后那位师爷模样的人也捧腹大笑起来。成基命被笑得莫名其妙,怒目而视道:“你们笑什么!” “成大人,你还等着你的‘圣上’派兵来救你么?”朱由崧倏地止住笑声,一字一顿地道,“实不相瞒,就在我们说话这功夫,朱由检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你……你胡说!”成基命气炸胸膛,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狂怒,猛然向朱由崧冲了过去,意欲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像被施了巫术一般,居然一步也动弹不得! 这时一个温和中略带冷酷的声音响起:“成大人,我们并不想置你于死地。” 第1151章 襄阳之变(三) 一更 成基命被那人用手轻轻一点便动弹不得,惊愕地瞪着他道:“妖人,要杀便杀,多言何益!” 那人却微微一笑道:“成大人勿要误会。您是当世大儒,又是东林领袖,才学过人,德高望重,无论是福王殿下、德昌王殿下还是洪总督,对您都是推崇备至的。如此大才昏君却不能用,反让大人来此地监军,西南战事已了,有何可监处?他不过是使个调虎离山之计,让大人无法入阁拜相,而让周延儒、温体仁等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辈上位而已。 “昏君获罪于天,再遭天谴,如无意外,此时早已毙命多时了。福王登基之后,必要重肃朝纲,任用贤臣,成大人自是第一人选。只要成大人认清形势辅佐福王,再号召天下官绅、尤其是东林党拥立新君,您便是中兴大功臣,内阁首辅之位断然不会落于旁人之手.……” “呸!”不等那人说完,成基命突然一口唾沫吐在那人脸上。那人虽然武功高强,又用点穴之法定住成基命,但是他实在没想到成基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然会用唾沫偷袭自己,居然被啐了一脸,显得颇为狼狈。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平静地掏出手帕擦脸,居然没露出半分怒气。洪承畴却是勃然大怒道:“成基命,尔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本督无情!来呀,给本督拿下!” “你是甚么鼠辈,敢对朝廷命官这样讲话?”成基命虽然被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卒强行拖出银安殿,兀自大骂那人不止,“我东林党人个个有傲骨,连阉贼魏忠贤尚且不惧,又何惧你等叛逆之贼!你快杀了本官,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直到成基命的叫喊声渐渐远去,洪承畴才对朱由崧一躬身道:“殿下,成基命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是否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朱由崧也双眉紧锁,半晌才摇头道:“暂且不要杀他,先关起来吧。父王拨乱反正,最要紧的就是收拢天下士绅之心。东林党虽多迂腐之徒,但号称‘清流’,又与江南富绅同气连枝,上来就杀人恐失人望,对我们掌控江南这个财赋根本之地大为不利。” 说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瞟了朱翊铭一眼,朱翊铭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朱由崧身前,语无伦次地道:“贤侄孙,啊不,殿.……殿下,本王.……啊不,小人,小人绝不敢有半分忤逆福王千岁之举,但凭殿下吩咐!” “王叔祖快快请起!”朱由崧笑着将他搀起来道,“昏君无道,藩王起义兵讨之,此为应有之义。王叔祖只要全力辅佐父王登基,事成之后,您的藩封之地可就不是这个小小的襄阳了,至少也得是一个行省!” “殿下言重了,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朱翊铭仍是吓得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说不敢造反,还是不敢领一省的藩地。 其实他虽然昏聩,但本家的历史还是知道的。当年燕王朱棣胁迫宁王朱权与自己一道起兵“靖难”,许以登基之后平分天下。可是朱棣真登基后,别说平分天下,连原来的藩地都不让朱权呆了,把他发配到江西一直软禁到死。朱翊铭此刻哪还敢求什么藩地,能留下他一条命,他就已经烧高香了。 朱由崧见朱翊铭如此稀包软蛋,心中不由冷笑,便让手下送他回后宅休息,其实就是把襄王给控制起来了。现在银安殿中就剩下朱由崧和那名年轻太监,洪承畴和他的师爷,以及李自成和张献忠了。 这时众人重新跪倒,向高坐在正位上的朱由崧大礼参拜。那年轻太监竟然喜极而泣道:“王爷,奴才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管公公不必如此,父王登基之后,自然由你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朱由崧淡然道。 原来这个太监不是旁人,正是曾经先后出任文华殿总管太监、信王府总管太监、南京守备太监,与朱由检势同水火的大太监管宁!朱由检扳倒魏忠贤之后,管宁闻讯遁逃,从此不知所踪,却原来是一直藏匿在洛阳福王府中。 朱由崧倒不摆王爷架子,让众人就座之后才道:“全赖卿等辅佐,父王才有机会东山再起。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还请各位爱卿教本王。” 洪承畴指着刚才被成基命啐了一脸的人道:“殿下,臣之军师云子建已有通盘筹划。在潭柘寺炮轰昏君,至洛阳迎接殿下来襄阳等事,皆是云军师一手襙办。” 朱由崧忙感激地对云子建点头致意,云子建也起身重新对朱由崧行礼,然后胸有成竹地道:“殿下,臣已在京师广布眼线,三日之内,昏君死讯必然传回。届时我们即可从襄阳起兵,与洛阳的左良玉合并一处,奉福王登基,然后昭告天下,大事可定矣。” “如果朱由检没死呢?”朱由崧紧锁双眉道,“或者天下统兵武将不服,要来攻打本王,本王该当如何?” “那也不要紧。”云子建侃侃而言道,“殿下可留在襄阳坐镇,洪总督派一员上将去洛阳迎圣驾来此。” “为何不是我们起兵去洛阳呢?”朱由崧疑道。 “河南为天下之中,自古用兵之地,四方皆可有兵来,易攻难守。”云子建恭谨地道,“而襄阳扼汉津之要冲,北望中原,西枕群山,进可攻退可守,殿下稳居于此,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云子建突然诡异地一笑道,“福王年事已高,远道而来必然辛苦,自会将军政大事委于殿下。若殿下回洛阳,则未必尽能如愿了。” “云爱卿高见,本王受教了!”朱由崧大喜道,“请接着说下去!” 云子建便接着道:“臣略通星象之术,昨夜夜观天象,发现王气仍在金陵。殿下可速派一支劲旅沿江东下,攻取应天府,则可还都于龙兴之地,定千秋万世之伟业!” 第1152章 绝色歌女(二更) 朱由崧与洪承畴等人在襄王府密议行动计划,而云子建所提出的计划堪称野心勃勃。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是并分三路,东路军沿长江顺流直下攻取南京,并切断江南与京师之间的联系;中路军进抵黄河,与朝廷派来的军队隔河对峙;而西路军则越过秦岭攻占陕西。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达成的话,那么朱由检能控制的地盘,就只有北直隶、山西,以及河南、山东的一部分,剩下的大半个中国都会落入朱由崧的掌控之中。届时南军根本不用打,只要和北军耗上一年,就能把朱由检的军队拖垮。 在具体的任务分配上,由李自成、张献忠和一大票刚刚归附朱由崧的流贼首领组成东路军;洪承畴自领中路军;而一直盘踞在鄂西北群山中的闯王高迎祥则担纲西路军。洪承畴加上左良玉的部队兵力不下六万,而流贼更是多达四十余万,东西两路各有二十多万人马。有这么多的兵力,即使各地有些须卫所官军,也根本不足虑。 朱由崧听罢彻底放下心来,故作姿态,仰天长叹道:“并非本王及父王贪恋帝位,实是昏君无道,社稷倾颓,本王不得不兴义兵以救天下尔。” 洪承畴也狰狞地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本来臣与昏君在陕西还算有过数面之缘,臣任三边总督,保境一方,自然也保护了昏君。可昏君不但不谢臣,反而总想对臣下手;登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不给大军钱粮,现在还想用卢象升换掉臣。臣若误信昏君,乖乖交出兵权返回京师,只怕现在早已粉身碎骨了!” 李自成也满脸杀气地道:“末将等本来也都是安善良民,可是朝廷无道,末将等不得不揭竿而起。现在既然从龙,当效死力。几年前末将在泾阳被叛徒郝摇旗出卖,惨遭败绩,现在也该出这一口恶气了!” 朱由崧见爪牙们纷纷表忠,“龙”颜大悦,立即吩咐大摆酒席,犒赏三军,来日便各自分头行动。襄王府本是属于朱翊铭的,现在朱由崧倒毫不客气地成了这里的主人。 太监管宁忙命令随行的大批侍卫、太监接管襄王府,不多时宴席备妥,山珍海味流水价布上席来。除了朱由崧、洪承畴、李自成、张献忠以外,洪承畴的部将祖宽、李成栋、刘良佐,李自成的部将李过、袁宗第、刘芳亮,以及张献忠的部将刘文秀、艾能奇、马元利也都列席。只有高杰因为给李自成带了绿帽子,心中有鬼而不敢出席。 此外洪承畴、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亲兵也各有数百进了襄王府,均身怀利刃,虎视眈眈。因为本来洪兵与流贼之间打打停停,双方互不信任,这次虽然都聚到朱由崧旗下,但彼此之间戒心还是很重,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须臾宴席开始,朱由崧起身祝酒,说了些勉励的话,众将谢恩之后一饮而尽,然后就开始尽情吃喝了。 很快宴席上的气氛就热烈了起来,众人虽各怀鬼胎,但现在利益相同,因而竟然打得火热,不停推杯换盏,很快就有了七八分醉意。尤其是那些目不识丁的武将,喝多了以后就开始说些粗俗不堪的笑话,不时把众人逗得捧腹大笑。 朱由崧也继承了其父朱常洵的基因,最喜酒色,只是过去在人前要装出一副贤王的样子,所以还颇为自持。但今天大事已定,他似乎已经看见朝思暮想的皇位在冲自己招手,再加上几杯烈酒下肚,哪还能把持得住? 云子建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便凑上前去谦恭地道:“殿下,有酒无乐,不能尽欢。臣有歌女一名,色艺俱佳,不如让她在席前歌舞助兴。” 有道是“饱暖思银欲”,朱由崧正在得意之时,闻言更是大喜,连声催叫快来。 “铮!”忽听银安殿门口一声清脆的琴鸣,众人精神一振,定睛看去,却见一位妙龄少女手捧琵琶,踏着轻盈的舞步款款入内。在她身后,还跟着十余名风姿绰约的舞女,如同众星捧月般把这位少女护至朱由崧席前。 这位少女弹的曲子却是唐代诗人白居易所作的《琵琶行》,其词甚为凄婉。只听她开口唱道:“奴家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好!!”少女一曲歌罢,众人轰然叫妙。其实这些粗人哪懂音律词曲,他们分明是被歌女动人的歌喉和舞女们婀娜的舞姿给迷住了。尤其是这些女子在如此阴冷的天气下,还是只穿着薄如蝉翼的丝衣,雪白的肌肤在丝衣下若隐若现,更让这些人口干舌燥、血脉贲张。 而自从弹琵琶的少女进入银安殿的那一刻起,朱由崧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她那高雅的气质、甜美的微笑、圆润的歌喉、曼妙的舞姿,远胜朱由崧此前见过的所有女人。恍惚之间,朱由崧甚至产生了错觉,心道这不就是上天送给自己的未来皇后么? 少女唱罢收琴,向朱由崧深深一福。朱由崧却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子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上前暧昧地笑道:“殿下醉了,让此女扶殿下回寝宫安歇如何?” “好,好好好……”朱由崧的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紧紧抓住少女伸过来的手腕,只觉温润如玉,光滑如冰,更是心中一荡,喷着酒气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奴婢名叫蕾儿.……” 那少女轻启朱唇,敛目回禀,眉宇中却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愁。 第1153章 十三家(一更)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朱由崧在宴会上一眼看中了云子建献上的歌女蕾儿,被她搀扶着回房“休息”。至于其他舞女,也一个没跑了,众将一人分得一个,各自找地方风流快乐去了。就连平素一贯以道学先生形象示人的洪承畴,也一边对两名美女左搂右抱,一边喷着酒气对云子建笑道:“本督有些酒沉了,这里有劳先生。” 云子建忙恭谨地目送洪承畴走远,很快杯盘狼藉的宴会厅内就只剩下他和李自成、张献忠二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二位将军怎么不及时行乐?”云子建对二人笑道。 “酒喝得太多了,明日还要早起,算啦。”李自成含糊地道。 张献忠却满脸奸笑道:“跟先生说实话吧,俺老张是一眼就看上那个弹琵琶的妞啦。可惜王爷也看上了,老张哪敢跟王爷争,只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忍痛割爱。至于剩下这些货,骚是够骚了,可是比起那个小娘们,实在差得太远。俺老张走南闯北,睡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像文秀、能奇他们几个土豹子那样没见过世面,哈哈哈哈!” 刹那间,云子建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却是转瞬即逝,淡淡笑道:“二位将军志存高远,岂是庸脂俗粉所能打动,这一点倒是不才欠考虑了。听说金陵教坊司中尽是国色天香,秦淮八艳更是芳华绝代,二位将军若能早日拿下应天府,却不是任意挑选?” “先生说的是正题。”李自成眨着仅剩一只的小眼睛道,“以我之见,昏君生死未卜,我们当做万全准备。兵贵神速,我和敬轩(张献忠字敬轩)的东路军应尽早开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金陵。拿下金陵之后,全局都活啦。” “就是就是,我老张早在武当山里呆烦了!”张献忠嬉皮笑脸地道,“而且洪总督一向喜欢杀降,我们两个在城里呆得久了,老洪会不会黑了我们?要我说,东路军今夜就拔营起寨,趁早打下金陵完事!” “好!”云子建尽力掩饰着心中的狂喜道,“既然二位将军如此尽忠报国,那就请尽快出城整军,殿下和洪总督那里我去回禀。只要能攻克金陵,二位将军至少获封国公!” “只是我们在深山里苦熬太久,粮饷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军马甲仗也多破损不全。”李自成终于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 云子建思忖片刻道:“这个好说,洪总督从全省征粮,襄阳城内粮饷充足得很,明日二位将军差人来领粮饷即可。你们二位各领粮食五万石、白银三十万两,军械甲仗任意选取,如何?” 李自成与张献忠大喜,商议已定,便向云子建告辞,又找到正对舞女发泄的几员部将,把他们硬生生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率领麾下几百亲兵连夜出城,飞马赶回驻地。 此前洪承畴的官军虽与流贼对峙,但早已暗通款曲,数月没有交兵,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人马就驻扎在襄阳以西不足百里的谷城和老河口。经过大半年的养精蓄锐,这两支人马均已扩充至五六万人,再加上跟随他们抱团行动的“曹襙”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改世王”许可变、“扫地王”张一川、“混十万”马进忠、“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小秦王”王光恩、“过天星”惠登相,一起号称“十三家”。 这十三路人马合起来说二十多万都是少的,差不多得有三十五万,尤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和马守应四家实力最强。至于曾经的流贼“大龙头”神一魁,以及“闯王”高迎祥的头领“紫金梁”王自用等人,则早已在流贼内部的火并中死于非命了。 在回谷城的路上,张献忠笑问李自成:“李哥,我看你刚才盯着那个女娃子,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怎么,这股火你能忍得下去?” 李自成却面色铁青地道:“敬轩,你以为我是贪图女色么?不是,我看她,是因为她和射伤我眼睛的那个假道士长得太像了!” 张献忠当然知道当年李自成在山西芮城着了道,被射瞎一只眼的往事,也不好揭短,只是心中暗笑,半晌才道:“我说李哥,我们真要去攻打金陵么?” “人称八大王八面玲珑,果然不假!”李自成这才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看来,你我兄弟是想到一块儿去啦。” “哼哼,姓朱的想得倒美,想把咱们义军架在火上烤。那金陵岂是容易打下的?”张献忠脸上仍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道,“想金陵是老朱家发迹之地,当年沈万三筑金陵城,据说城砖缝都是用糯米汁浇的,干了以后坚硬无比。这么硬的地方让咱们去啃,我老张怕崩了牙!” 李自成也冷笑道:“咱们又不是没当过兵,全国精兵只有三处,一处是辽东边军,一处是京师三大营,再有一处就是南京各卫所官军了。城里城外官军加在一起,至少有十万之众,又有守城地利,如何能旦夕攻下?咱们和守军拼得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来捡便宜,当我李自成是傻子么?” 说到这里,李自成咽了口唾沫,皱起双眉道:“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姓云的为人阴鸷,似乎暗藏祸心,连朱由崧和洪承畴似乎都被他玩弄于掌股之上,而兀自浑然不觉。这样的人,你我兄弟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妙。” “怕他个毬!”张献忠大声笑骂道,“明早去襄阳领了粮饷,咱们立刻开拔,这就叫困龙入大海。还封什么国公,老子稀罕他封?对了李哥,既然咱们不去南京,你说去哪里?” 李自成嘴角绽开一个冷酷的微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在芮城英雄大会上说的计划么?” “直捣凤阳?”张献忠歪头想了片刻,拍手大笑道,“好啊!凤阳名为中都,实际上就是个破县城。淮河一带又都是平原,人口稠密,最适合咱们行动。李哥,说走就走,咱们这次好好干他娘的一票!” 第1154章 摄魂大珐(二更) 就在李自成和张献忠在雨夜中策马扬鞭,准备立即实施他们蓄谋已久的计划时,一场豪宴之后的襄王府内却是夜色寂寥。王府已被太监管宁接管,而原来的主人襄王朱翊铭和他的家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吓得根本无法入睡,又不敢出去,只能瑟缩在后宅中听天由命。洪承畴及及手下将领也早回营寻欢作乐去了,刚才还热闹非常的院落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沙沙的雨声。 管宁却还睡不着,他今晚也吃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冒雨在各院中乱转,欣赏着这座刚刚落入他管辖之中的王府。比起京师和南京的皇宫,这里自然差了不少,但从一条丧家之犬重新变成人上人,还是让管宁感到很满足。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紫禁城,取代他的干老子魏忠贤,成为下一个权倾天下的宦官。 可是转到一处宽敞的院落时,管宁突然发现院中立定二人。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洪承畴的幕僚云子建,另一人身材高挑,却不认识。 俗话说狗眼看人低,管宁仗着新主子朱由崧的地位,并未把这个幕僚看在眼里,喷着酒气上前不屑地道:“二位,洪总督都走了,你们还在这杵着干嘛?这襄王府现在就相当于是皇帝行宫,宫里自然有宫禁,你们二位还是赶紧.……” 话音未落,那身材高挑的人突然向管宁凌厉地一撇,管宁心里立时咯噔一下。那是一种莫名恐惧夹杂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总之是说不出的别扭,他的下半句话便生生地咽了回去。 倒是云子建笑容可掬地道:“原来是管公公。不才与这位朋友也是吃酒吃多了,刚才乱找地方小解,因此耽误了些时间,现在马上出府。” 管宁这才释然,刚想开口,云子建却又笑道:“不才今日得见管公公,真是三生有幸。今后同为新君效力,还望管公公多多照拂。”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管宁眼前。 管宁不禁一喜,心想这个姓云的倒挺上道,知道巴结皇帝身边的人。过去他当太监时收的贿礼也多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换了一副笑脸道:“既然云先生这么看得起咱家,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管宁就伸手去接。云子建却把手往后稍稍收回,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道:“公公且慢,您先仔细看看此物。” 管宁定睛一看,这才认出眼前的东西是一串纯金项链,下面坠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吊坠。此物当然价值不菲,但是对见过大世面的关宁来说,倒也不算稀奇,便开口道:“这不是……” 刚说出这几个字,云子建突然手腕一抖,那翡翠吊坠便在管宁眼前晃动起来。在管宁的眼里,随着那吊坠摆动,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只有吊坠后面云子建那张诡异的笑脸越来越清晰,突然又与吊坠一起旋转起来。在天旋地转中,管宁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了。 “摄!”云子建突然断喝一声,管宁浑身一栗,眼神不由自主地被云子建的双眼勾住,竟然大张着嘴,任由哈喇子从嘴角滑落到地上! “管宁!”此时的云子建已是面沉似水,双目寒光闪闪,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道,“我才是你的主人,知道了么?” “知道了,主人.……”管宁目光呆滞地道。 “你在福王府担任何职?” “现任副总管太监,主人.……” “跟我来!” “是,主人.……” 云子建便把管宁引入院内的一座空房中,对身旁那人微微颔首,那人立即从怀中取出纸笔,递到管宁手里。 “把王府中所有宗室成员的名字和关系写下来,以及王府中有多少金银、珠宝,外面有多少王庄、店铺,由谁掌管,总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云子建严厉地道。 而管宁就像中了邪一样,云子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最后把他在南京任守备太监时,结交的当地文武官员、缙绅富商都写了出来。 云子建满意地把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又对管宁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你都要忘掉,只记住一件事:以后每天这个时辰,都要到这座院子里来!” “记住了,主人.……” “现在回房睡觉!” 话音刚落,管宁已经像一个木偶一样机械地走了出去。二人也回到院落中,过了半晌,云子建身旁那人才沉声赞道:“教主的摄魂大珐又精进了!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教主能摄人心智,为何不直接控制洪承畴、朱由崧,甚至奸贼朱由检呢?” “摄魂大珐不是万能的,它对心智不坚的人很有效,而且只要中招一次,心智会更加受损,以后自可手到擒来。”云子建遗憾地摇摇头道,“但是洪承畴和朱由崧都是铁石心肠之人,摄魂*只有在其神志迷乱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成功。一旦不成功,则会引起对方警觉,前功尽弃,故此本教主不能冒这个险,现在只能以利诱之。至于奸贼朱由检,我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试过,但他更加冥顽不灵,摄魂*对他根本没用。” 那人忙垂首称是,片刻又犹豫地道:“圣母和圣女……” 云子建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牙关紧咬,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你要记住,圣教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一个目的:铲除燕贼世系,光复先帝基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圣教从几十年以前就开始布局,前任教主几乎成功,可惜让一班酸儒‘争国本’给搅黄了。如今天下有变,时不我待,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要有牺牲,别说圣母和圣女,就是本教主也是一样。你要问问自己,为了洗清二百年血海深仇,所做的牺牲值不值得!” 那人忙肃容答道:“教主责得是,铁面为圣教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先走了。”云子建神情突然变得凄然,“你且在这里再停片刻,如果朱由崧酒后发狂,欲伤害圣女,你要设法救她一救。其余的,你不用管!” “谨遵法旨!” 云子建突然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落在高高的院墙上,转瞬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见云子建去远,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物,罩在脸上。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只泛着冷酷寒光的铁脸! 第1155章 铁面人(一更) 当朱由崧被蕾儿扶回卧房,他立即斥退服侍的太监,把蕾儿拉入怀中细细审视。灯下看美人,更觉粉雕玉琢,惹人爱怜。朱由崧的呼吸立即粗重起来,银邪地笑道:“蕾儿,还不为本王宽衣?” 蕾儿粉颈低垂,顺从地为朱由崧宽衣解带,不大工夫朱由崧已是不着片缕。 蕾儿却温柔地捧起朱由崧的脸颊,娇嗔一声道:“王爷勿要性急,您看奴婢美么?” 这一声把朱由崧的骨头都叫酥了,他忙不迭抬起头,对着笑靥如花的蕾儿连连点头道:“美,太美啦!来来来,本王都等不及了……” 孰料蕾儿突然脸色骤变,朱由崧残存的最后意识里,只觉她双眸中闪出异彩,同时耳鼓膜中听到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摄!” 朱由崧登时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蕾儿这才挣脱开朱由崧的双手,紧紧护住自己诱人的娇躯,急促喘息了片刻,平稳一下心神,然后对朱由崧冷冷地道:“我说的话,就是你心里所想的!” “是……美人儿说甚么,本王心里便想甚么.……”朱由崧愣呵呵地答道。 “你要尽快让福王登基,然后禅位给你!”蕾儿一字一顿地道。 “是……要父王禅位给朕.……” “你要封我做皇后!” “是……封美人儿做皇后.……” “立我生的孩子为太子!” “是……立蕾儿之子为太子……” “你以后尽可广纳嫔妃,夜夜笙歌!” “是……夜夜笙歌……” “你和我已经欢好过了,睡觉吧!” “是……睡觉……” 朱由崧嘟囔完这几个字,扑通一声栽倒在床上,顷刻之间便鼾声如雷。蕾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两行清泪却已是夺眶而出。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雨点不停地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音。房间外灯影晃动,间或闪过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那是为朱由崧值夜的太监。 蕾儿猛然站起身来冲到房门边,刚要拉门出去,可是又缩了回来,反复地在床和门之间踱步,双眉紧蹙,可见心里正在经历着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过了半刻,她终于颓然坐回床边。 此时朱由崧正睡得如同死猪一般。蕾儿别过脸去,厌恶地不去看它,可还是用颤抖的手解开了自己的衣结。轻丝滑落,她那完美冰洁的身躯已经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时的蕾儿早已泣不成声,她紧闭着双眼,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忽听窗棂上传来几声轻叩。 这下蕾儿可吃惊非小,她立即闪电般地把衣服披在裸露的肩上,低声喝问道:“谁!” 可是窗外那人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巨大的身影投射在窗上。蕾儿情知有异,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甩手便掷了出去。刹那间,金簪带着隐隐破空之声刺破窗棂,正钉在那阴影的头部位置上。可是那阴影仍是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蕾儿大惊失色,知道窗外这人武功远高于自己,而且是敌是友,意欲何为,她一点也猜不出来。但出于女孩害羞的天性,她还是匆匆穿好衣裙,紧张地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孰料这时,那人竟用暗哑的嗓音说道:“圣女,请移步到院中说话。” 蕾儿又是一惊,心想此人既然说出“圣女”二字,说明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时再藏头露尾已经没有意义了,蕾儿便冷哼一声,加着十二分的警惕,推门走了出去。 出来一看,蕾儿才发现原来在院子里值夜的四名太监已经全部躺倒在雨水中。而屋檐之下,一人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副精铁制成的面具,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口部开着一条缝,自己那根金簪正被铁面人噙在口中,显得诡异之极! “你是何方神圣,敢来这里装神弄鬼?”蕾儿厉声喝问道。 “圣女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也是圣教中人。”铁面人平静地道。 “哦?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教主让你来的么?”蕾儿眼神中突然跳出喜悦,然而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此次行动,教主严令她一定要和朱由崧同房,并怀上朱由崧的骨肉,以便今后更好地控制朱由崧。教主一向言出必行,这又是关系到圣教兴亡的大事,他怎会反悔? “不错,是教主让我来的。”铁面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但是他并非是让我来接你走,而是让我看看你是否受到朱由崧的虐待。换句话说,教主是让我来监视你的。” 蕾儿登时心如刀割,雨水和着泪水流到嘴里,说不出有几分苦涩。良久她才冷冷地道:“我很好,用不着你费心。你去回禀教主,就说一切顺利。” “真的么?”铁面人不疾不徐地道,“如果一切顺利,你为什么要冒险用摄魂大珐放倒朱由崧?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摄魂大珐。” “你……你都听到了?!” 蕾儿登时感到极大的屈辱,一时间杀机大盛,然而还是强自忍住,咬牙切齿地道:“教主法旨我不得不遵,但是我不能任这个无耻的家伙肆意侮辱!我……我不能让他看着我.……那样……!你快走,否则不管你是谁,我也非杀了你不可!” 那铁面人却是纹丝不动,喟叹一声道:“值得么?” 这三个字犹如一柄大锤,重重砸在蕾儿的心头。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然而从记事以来,她就在白莲教中长大,耳濡目染全是白莲教的“教义”。对人人敬仰的教主,她更是奉若神明,由衷地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这个进行着崇高悲壮事业的人。进入豆蔻年华后,她更是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教主达成大业后,与自己终成眷属。至于自己是“圣女”还是“皇后”,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和自己最钟情的人在一起。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残酷! 第1156章 不告而别(二更) 深夜之中,蕾儿的轻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得湿冷。可是比冷雨更冷的,则是铁面人那一句句锥心之语! “我知道你喜欢教主。” “我……我只是崇敬教主.……” “没必要骗自己。”铁面人语气直截了当,不带丝毫感情,“教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弥勒转世,人人甘心效死,这不奇怪。但是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你也任由教主挥霍么?” 蕾儿当然知道铁面人说的是什么,她紧咬嘴唇默不作声,这个问题又让她如何回答? “虽然教主对你另眼相看,但在他心中,你也不过是一枚较重的棋子罢了。”铁面人继续无情地道,“今日你委身于朱由崧,就算异日圣教达成伟业,教主君临天下,以教主的性格,你觉得他会让一个被其他男人碰过的女子做皇后么?” 蕾儿悲戚地摇摇头,哽咽着道:“我还以为教主关了我一年,已经算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没想到他会让我做这种……” “自从你在西安失手,教主已经不再信任你了。你和秦王妃是孪生姐妹,骨肉连心,让教主怎能不疑?” “那教主为什么不杀了我?!”蕾儿终于忍无可忍,放声呜咽起来。 “因为你还有用。”铁面人继续不动声色地道,“杀了你,圣母还会听命于教主么?” “啊!”蕾儿失声惊呼道,“娘亲.……圣母她老人家,她.……还好么?她现在在哪里?” “恐怕不太好。”铁面人沉声道,“教主安排圣母刺杀朱由检,你想那朱由检岂是那么好刺杀的?即使得手,圣母还有逃生的机会么?” “什么!!”蕾儿登时失魂落魄,口中喃喃地道,“教主答应过我,只要和朱由崧……他就会让娘亲回到我身边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教主为了圣教大业,已经越来越不择手段了。”铁面人叹了口气道,“他心中已经没有友情,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有的只是仇恨和野心!这还是那个我们万分崇敬、世间正义化身的教主么?”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蕾儿突然警觉地道,“你是要叛教么?” “当然不是,我永远也不会背叛教主。”铁面人感慨道,“只是我不想让教主的心灵被黑暗吞噬,越滑越远,越陷越深,直至最后众叛亲离,山穷水尽!” “那你要我怎么做?”蕾儿迟疑地问道。 铁面人负手道:“我没资格教你怎么做,只能告诉你一点:教主虽然无情,你的姐姐和朱由检却未必无义。如果圣母行刺成功,自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但是如果行刺失败,母女天性,说不定你姐姐会认出圣母。朱由检会杀他的岳母么?以我对他的了解,不会!” “啊!这么说……娘亲还有救,我还有机会和她重逢!”蕾儿再次泪如泉涌,然而这次却是希望和喜悦的泪水! 过了片刻,蕾儿擦了擦泪水冷静下来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京师救娘亲!只是我这一走,这里如何收拾?岂不是坏了教主的大计?” “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应对之法。”铁面人仍是冷冷地道,“要走就快走,天亮就走不了了。” 蕾儿又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对铁面人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去了!” 说着她足尖点地,轻盈地越上房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铁面人目送她远去,长叹一声道:“但愿教主日后能体谅我的苦心!” 第二日雨后初晴,洪承畴昨夜与陪他的舞女一场酣战,醒来后只觉头昏脑胀。但想着还有不少军事部署要安排,他只得不情不愿地起床来到中军帐,与云子建、高杰、李成栋、刘良佐等人议事。 孰料刚说了没两句,突然有中军禀报:“德昌王殿下驾到!” 洪承畴急忙出迎,却见朱由崧已经急不可耐地闯了进来,并不搭理洪承畴,径直对他身后的云子建道:“云先生,你昨天献给本王的那位女子,怎么今晨不辞而别了?” 云子建闻言大吃一惊,刚想编个什么瞎话哄骗朱由崧,猛然发现朱由崧身后数丈之外,自己那位心腹正对自己用唇语说话,脸上还有一道长约二寸、深可见骨的大口子,血肉模糊,异常可怖! “云先生,您倒是说话呀!蕾儿去哪了?”朱由崧连声催问道。 云子建这才反应过来,顺口胡诌道:“啊……殿下勿忧,她家中母亲病危,心里挂念。微臣原说让她过些日子再回家探望,哪知这丫头不懂事,竟然就这么走了,真是该死!” “哦,是这样啊。”朱由崧登时放下心来笑道,“她也真是的,为何不告诉本王?本王定会有丰厚赏赐给她母亲。云先生,蕾儿家在哪里,快去把她寻来,如果她割舍不下老母,可以一起接来襄阳嘛!” “这……”云子建为难地道,“她家离此甚远,只怕一时无法.……” 朱由崧登时把脸沉了下来,凑近云子建用威胁的语气低声道:“云先生,实不相瞒,本王对蕾儿姑娘一见钟情。昨夜她服侍得本王无比受用,现在本王一天也离不了她。将来登基之后,本王还要封她做皇后!” 云子建听罢,计谋得逞的喜悦和一丝失落苦涩同时涌上心头,表面上却满脸赔笑道:“是是是,微臣立即派人去寻她,也许今日就能截住她,殿下请放宽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朱由崧这才满意地笑了,又与洪承畴等人商议起进兵等大事来。云子建却找个借口出了军帐,将自己那位手下拉入僻静之处,极其阴冷地问道:“铁剑,怎么回事?” 名为“铁剑”的人赶紧躬身禀道:“回教主,昨夜直到四更时分还一切正常,可是突然圣女就跃上院墙逃出王府。属下在后面紧紧追赶,一直追出襄阳。圣女见无法摆脱属下,便停住说有一封书信要属下转交给教主。属下正接信时,万没想到圣女拔下金簪偷袭属下!属下无能,让圣女给逃脱了.……” 说着他就把那支血迹斑斑的金簪递给云子建。云子建怒不可遏,扬手就给了铁剑一巴掌,铁剑的半边脸立即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指印,并迅速肿胀起来,简直与馒头相仿。 “信呢!”云子建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般低吼道。 铁剑赶紧把一封被雨水打湿的信笺递给云子建,云子建展开看时,见确是蕾儿的娟秀小字,上书:“教主台鉴:属下从朱由崧口中得知奸贼在潭柘寺被刺,圣母不是在潭柘寺么?母恩如海,属下不能不救,不告而别,异日必回来领罪。蕾儿。” “混账!竟敢坏我大事!”云子建咬牙切齿地把这封信撕得粉碎,转对铁剑怒骂道,“你立刻带领教中好手,去把她给本教主追回来,否则你也不用见我了!” “谨遵法旨!”铁剑谦恭地唯唯而退。 云子建这才返回中军帐,还没等平复心情,忽听城中一阵大乱! 第1157章 窦名望(一更) 就在蕾儿借着雨夜的掩护,悄悄潜出襄阳城时,城西南的一处茂密树林中,也有五十名骑兵在焦急等待。要说这些人的穿戴,简直比要饭花子还不如,根本没有盔甲,身上的军服也破旧不堪,此时再被雨一浇,更是彻体生寒。 但是这些人没有一个喊冷的,只是默默注视着数里之外、如同沉睡的怪兽般的襄阳城。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军官终于忍耐不住,问身旁的将官道:“窦营长,看来襄阳城是出大事啦!” 被呼做“营长”的,正是李定国麾下大将窦名望。如今他已晋升为正三品参将,但手下的战士们还是喜欢按照秦兵的建制,亲切地称呼他为营长。 “我就劝成大人不要去找洪承畴,唉!”窦名望后悔地道,“如果洪承畴肯借给我们粮食,早就借了,又何必拖到现在?而且成大人也非要自己单枪匹马进城去找洪承畴,又说成与不成,天黑前肯定有消息。” “还天黑,这都快亮了!”那中军官恨恨地道,“依我看,成大人肯定是陷在城里了。这该死的洪阎王,难道要造反不成?” “没有证据,不要胡言乱语!再等等看!”窦名望虽然申斥了中军官两句,但自己也担忧地紧锁了双眉。 正说话间,天色已渐渐放明。突然城西的官道上蹄声大震,大批骑兵呼啸着向襄阳涌来。中军官大惊失色道:“营长,他们没穿官军号衣,是不是流贼?” 却见这队骑兵径直冲到城下,与城头守军亲切地交谈两句,紧接着就城门大开,大队人马有说有笑地进了城。 “营长!他娘的,还真让我猜对了,洪承畴这兔崽子真造反了!”中军官破口大骂道,“要不怎能与流贼勾搭在一起,轻易放他们进城?营长,现在我们怎么办?” 窦名望也心中猛地一沉,他自然知道如果兵力雄厚的洪承畴造反了,对剿贼、乃至朝廷的全盘战略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只是他为人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不肯妄下定论。突然他眼前一亮,指着远处道:“你们看!” 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有一小队骑兵并未入城,而是钻入了离襄阳城不远的一座小村子里。很快那村子便鸡飞狗跳起来,更证明来者是流贼无疑。 “随我来!” 窦名望把手一挥,五十名骑兵立即翻身上马,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悄悄地接近了那个小村子。村中已隐隐有惨叫声和哭声传来,窦名望面色一寒道:“我有定南将军留下的圣上密谕: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只要是荼毒百姓者,尽可先斩后奏!上!” 这五十名骑兵也全都是秦兵出身,平日刻苦的训练,使得他们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随着一声令下,五十匹战马箭一般冲入村中,而且并无一人呐喊。 经过一场短促的战斗,正在村子里抢掠的一小股流贼全部被歼。其实这伙人总共只有七个,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十余名百姓被杀,还有两名妇女被奸银,把窦名望麾下的将士们气得怒发冲冠,非要把唯一的一个俘虏大卸八块不可。 窦名望却制止众人,对那名俘虏进行了简单的审问。那人自知不妙,为了讨好窦名望,一五一十地道:“将军大人千万手下留情!小人是‘老回回’马守应马将军的手下,过去是贼不假,但是现在昏君已死,洪总督要拥立福王登基,已经把我们都招安了,现在我们也是官军,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我们来襄阳是进城领粮饷的,刚才走到这里,有点犯老毛病,就.……就.……只要将军大人饶我一命,我保证不把刚才的事说出去,那几个死的,就算他们倒霉……” 窦名望大吃一惊,又反复审问几遍,才明白了当前的局势。那人见窦名望陷入沉思,觉得活命有望,刚张口道:“将军大人,刚才小人得了些银两,全都献给将军……”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句话却提醒了窦名望,对着他的脖子反手就是一刀,首级立即打着滚飞了出去。 “嗨!这么死太便宜他啦!”将士们不禁感到有点不解恨。 窦名望却抬手制止了将士们的喧哗,沉吟片刻道:“赶快安抚一下百姓,然后随我来!” 过了约有半刻,这支五十人的队伍竟然大摇大摆来到了襄阳城下。窦名望对中军官使个眼色,中军官便扯着脖子向城头高呼道:“城上的弟兄听真:我们是马守应马将军的部下,来襄阳领粮饷的!” “嘿嘿,你们来得倒快!”城头守军刚才已经放了一批人进城,此时毫不生疑,嬉皮笑脸地道。 “可不是嘛,手头没粮,心里发慌啊!”中军官打着哈哈道。 “你们等着,我让人开城。不过洪总督有令,进城领粮饷可以,军械可都要暂存在城门处,否则不许进城,你们别怪老哥没有言在先啊。” 中军官刚一愣,却见窦名望对自己坚毅地点点头,忙笑着答道:“好说好说!应该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至此守军更加放心,城门轰然开启,窦名望等人便下了马,牵着马匹鱼贯入城,并按照守军的要求,把刀枪弓箭全都留在了城门处。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雨住云收,晨曦洒满襄阳城的大街小巷。中军官看看四外无人,悄声对窦名望道:“营长,我们现在赤手空拳,怎么救成大人?再说成大人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哇!” “先不要急,看看情况再说。”窦名望冷静地指着前方道,“看见没有,刚才入城的那帮人,不是都跑到酒馆里喝上了么?我们也过去!” 原来那帮流贼进城以后,恰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早把领取粮饷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径直闯入街边的一座三层酒楼,连声催促伙计上酒上菜。掌柜的和伙计哪敢惹这帮凶神恶煞,菜一时做不得,只把一坛坛的酒流水价端上。这些流贼也毫不客气,立即筛大碗豪饮起来。 为首的流贼头连喝了三大碗酒,正要催促店小二上肉,突然见窦名望一行走了进来,不禁心中起疑道:“你们是哪个掌盘子的手下?” 第1158章 打双陆(二更) 窦名望被流贼头目盘问,当即不慌不忙地道:“大口套小口,我有全都有!” 那人听了立即态度转为和缓道:“哦,原来是马爷的弟兄,失敬失敬!” 原来刚才二人说的都是流贼之间惯用的黑话,也叫“切口”。所谓“掌盘子的”,即使指流贼首领;而窦名望回答的那两句顺口溜,“大口套小口”便是个回字,这两句便是“老回回”马守应部专用的自报山门的切口。秦兵本就是陕西人,流贼也大多起于陕西,双方语言相通,秦兵对流贼的黑话也很了解,此时窦名望张口就来,竟是不露丝毫破绽。 说起这位“老回回”,也是流贼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本名马守应,陕西绥德人,与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一样,也是边军出身。只因主官克扣军饷,鞭笞士卒,属于自己的那份军田也早卖了换酒喝了,马守应一怒之下杀了主官扯旗造反,成为众多流贼中的一支。 但与其他流贼稍有不同的是,马守应是回族人,所以绰号“老回回”。由于陕北绥德、陇东平凉、庆阳一带有不少回族百姓聚居,马守应在回民中颇有号召力,很快就拉起一支数万人的队伍。这支队伍以骑兵为主,战斗力强悍,因此马守应在流贼阵营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即使“闯王”高迎祥见了他,也得客套几句。 见流贼头目不疑,窦名望也对他抱拳拱手道:“敢问老兄是哪位掌盘子的弟兄?” “我们是八大王旗下大金刚张可旺的部下!”那流贼头目道,“怎么,你们也是进城来领粮饷的?” “可不是嘛!”窦名望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道,“久闻八大王的威名,今天见到老兄你们,果然都是精兵强将!” 流贼头目也正想和窦名望套近乎,当即哈哈大笑道:“我们弟兄也久仰‘老回回’马爷大名啦!嘿嘿,咱们这叫‘和尚不亲帽儿亲’,过去头上都顶着个‘贼’字,现在可好啦,都成官军啦,真是可喜可贺!来来来,这位兄弟,领粮饷时间还早,咱们先痛饮一番如何?对了,你们回回是有忌口的吧,让店小二赶紧切熟牛肉上来!” 窦名望也与对方客气两句,紧接着凑近他小声道:“老兄,你们进城的时候,是不是兵器都被收走了?老弟我这心里可有点不踏实,你说洪阎王一向心狠手黑,不会是想把咱们骗进城里,来个瓮中捉鳖吧?” 流贼头目则狡黠地笑道:“兄弟,你们心眼太实。能让他们都收走么?我们进城的时候带了不少空粮食袋子,有些袋子里就藏着兵器,没事便罢,有事抄起家伙就动手!” “还是老兄想得周全。”窦名望大喜道,“老兄若不嫌弃,咱们两家一同去领粮饷如何?人多势众,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好说好说,老哥我正有此意!”流贼头目喜道,“来来来,好兄弟,先干了这碗酒!” 窦名望端起大海碗与流贼头目一碰,当即一饮而尽。流贼头目赞道:“兄弟好酒量!来来来,再满上!” 窦名望却摇头笑道:“老兄,不忙。我看咱们还是先把粮饷领了,这酒才能吃得踏实。” 流贼头目这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对窦名望是言听计从,当即大吼道:“嘿嘿,兄弟说得也对。弟兄们,走,领粮饷去!” 数百数百流贼立即从附近的十几家酒馆茶肆中走了出来翻身上马,浩浩荡荡地向发放粮饷的地点进发。窦名望也率领着五十骑兵与流贼头目并辔而行,不时攀谈两句,心中却在紧张地思索如何能探听到成基命的下落。 恰在此时,前方街道两旁传来阵阵喧闹之声,流贼头目登时精神大振道:“好耍处到了!” “什么好耍处?”窦名望问道。 “兄弟,老哥哥以前也是当过官军的,这但凡有官军驻扎的城池,就少不了赌坊,不然还不把人闷死?”流贼头目大笑道,“不瞒兄弟,老哥哥我最擅掷骰子,差不多十投八准。有没有本钱?咱们进去杀他一铺如何?” 窦名望心中一喜,暗想赌坊最是鱼龙混杂之处,在那里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因此一狠心,便把身上仅剩的碎银子七八十两全掏出来递给流贼头目道:“兄弟是逢赌必输,这样,本钱给你,你帮我赌如何?输了算兄弟的,赢了对半分!” “好好好!”流贼头目喜出望外道,“没想到马爷旗下弟兄如此豪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这几百人便向赌坊蜂拥而去。原来这条街正是襄阳城内赌坊集中之处,道旁一家挨一家全是赌场。本来城中突然发生重大变故,别的买卖都不敢做了。惟独这赌坊做的就是兵痞的生意,这两天洪承畴为收买人心,让部下为自己效死力,对士卒赏赐颇丰。这些当兵的只要手头有钱,干别的花不出去,只有赌博来得快去得也快,最为刺激,因此这两天赌坊的生意反而更加红火,竟是通宵达旦,一刻不停。 窦名望便暗中吩咐部下分散入各个赌坊探听消息,自己则跟着那流贼头目进了一家赌坊。进来一看,果然有不少官军,正大呼小叫地聚在一起玩双陆。 所谓双陆,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游戏,至少在后汉三国时期就已经开始流行,到了明代更是在民间盛行,不少人为此玩物丧志,不事农桑,以至于太祖朱元璋曾颁下严旨:下棋打双陆的砍手!这种游戏让人沉迷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当然,这条旨意也从来没有被真正遵守过。 其具体玩法,是在一块刻有对等的十二条竖线的棋盘两边,分别布下黑白棋子各十五枚。玩者一次投掷两枚骰子,打出几点,这十五枚棋子中的一枚或二枚就要移动相应的点数。双方轮流掷骰子行棋,首先把自己的棋子全部越过对方底线者为胜。 因为掷骰子的点数是随机的,具体移动哪些棋子也可以自由选择,双方棋子碰到一起时,还可以“以多杀少”,把对方杀回原位,因此棋局千变万化,不次于围棋、象棋,胜负形势转换极易,旁人还可以随时下注赌谁赢,极受赌徒欢迎。 那流贼头目一见玩双陆的便来了精神,一头扎进人堆之中玩了起来。窦名望则趁机对身旁的中军官悄声道:“先偷些兵器!” 第1159章 顺藤摸瓜(一更) 窦名望一声令下,几名部下立即行动起来。他们都是侦察营的战士,除了正常的作战技能以外,还掌握多种特殊技巧,这“偷”便是其中之一。只见他们灵活地穿行于拥挤的赌徒中间,装作看热闹或是下注,趁人不备,便用随身携带的短匕首割断那些兵痞腰间悬挂刀剑鞘的带子,然后迅速把兵器传出去。 本来腰上挂着兵器,一少了从分量上就能感觉出来。可是此时这些兵痞的注意力全在赌桌上,也万没想到会有人偷他们的兵器,竟是浑然不觉。 连偷七八柄刀剑之后,窦名望觉得已经够了,再多偷一旦失手被发现反而麻烦,便命大多数战士带着武器立即退出赌场。等这些兵痞发现身上的兵器没了,自是大呼小叫一番,不过倒也没太在意,还觉得可能是谁把兵器偷走换银子了,反正回营再领取就是。 这时只差成基命的消息了,窦名望心急如焚,让战士们想方设法套那些赌徒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个手段果然收到了效果,过了片刻,一名战士匆匆把窦名望引至旁边的一家赌场,指着一桌喧闹的赌局悄声道:“营长,有个人银子输光了,押了一块玉,看起来很像是成大人的玉带上的!” 窦名望精神一振,忙挤过去细看。果然见一个兵痞攥着一块乳白色的玉石对旁人脸红脖子粗地嚷嚷道:“你们这班土豹子,识货么?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玉,至少值几百两银子,我怎么押不得?” 窦名望定睛一看,见那块玉石其实是一只通体镂空、精雕细琢、纹饰繁复的玉带銙(音垮),当即确信此物出自成基命身上无疑。 原来古代官员佩玉是身份和品级的象征,因而有严格的规定。像这种玉銙,就只能穿在玉带上,而玉带只有一品文官才可以佩戴。成基命虽然未能入阁,但朱由检为了安抚他,给了他从一品少师的官衔,所以成基命是有玉带的。除他之外,襄阳城最大的文官就是三边总督洪承畴,但他也只是正二品,不可能有玉带。所以见到了这块玉銙,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成基命。 窦名望大喜过望,挤到那人身旁故意揶揄道:“你说是和田玉就是和田玉?兄弟们都是刀头挣命的,可不懂这种玩意,除非你能说出这东西的来历,否则就是假的。想拿块破石头当赌本空手套白狼,当兄弟们都是傻子么?” 众兵痞闻言又是一阵起哄,那人气得满面通红道:“说出来吓死你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专管军中看押犯卒的牢头!昨天关进来一个老头儿,听说是不肯奉福王为主,没准过几天就要砍头祭旗。他可是个大官,哥几个从他的玉带上把玉都拽下来,我走运抢到一块…” 窦名望听了笑道:“你这么说倒有几分可信。不过赌局上只收现银,可没有押东西的规矩。我看这块玉也是好物,不如你卖给我?” 那兵痞身上的十几两银子早输得精光,见有人要买玉,当然求之不得,便跟着窦名望出了赌场,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窦名望见四外无人,当即施展军中擒拿硬功,只一招便把那人制伏。此时几名战士也赶过来把那人团团围住,窦名望便扼住那人的脖子,只让他稍稍能喘点气,低声问道:“你说昨天抓来的那老头关在哪里?有多少人把守?马上从实招来,否则…” 说着他便手上稍稍用力,那人立即无法呼吸,憋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窦名望这才松手,那人从鬼门关上爬了回来,哪还敢不从,只得剧烈喘息着道:“关在…知府衙门后院,正门有二十人把守,后门…从里面锁着,没人把守.……” 窦名望又迫问几句,确认对方没有说谎后,再次手上用力,这次却不留情了,只一下就把那人喉骨捏碎。随即匆匆挥手道:“行动!” 五十名战士立即上马,问清知府衙门在哪后,装作若无其事,三三两两地来到府衙之外。衙门口果然有十余名手持利刃的洪兵把守,窦名望等人便转至后面,见西北角有一道角门,用手推推,里面是闩住的。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窦名望唯恐迟则生变,便命二十名战士守住街口,自己亲率三十名战士,最前面的七八人手持偷来的刀剑,飞起一脚把门踹开,然后一言不发地杀了进去。 后院内也有几名狱卒,见有人破门而入,刚惊呼了两声便被战士们砍翻在地。窦名望抓了个还没死的,刀压脖项厉声问道:“成基命关在哪里?” 狱卒惊恐万状地指了指一间房舍,窦名望把嘴一努,中军官立即踹开房门,果然见成基命被五花大绑着关在里面。众人立即砍断成基命身上的绳索,中军官不由分说便把成基命背在身上冲了出来。 此时前院的洪兵听到动静,已经呐喊着杀了过来。窦名望手起刀落结果了那名狱卒,率领战士们转身便跑,出了院墙便翻身上马,沿着大街狂奔起来。 后面的追兵当然穷追不舍,窦名望眼珠一转大吼道:“往赌场那边跑!” 众人会意策马狂奔,不多时便来到赌场外面。窦名望扯开嗓子大吼道:“八大王旗下的弟兄们,我们上当啦!洪阎王这狗贼把咱们诓入城中,想来个关门打狗,你们听,大队人马杀过来啦!” 几百名流贼闻言马上摔牌出门,果见远处有官军呐喊着追来。流贼本来就与洪承畴的洪兵互不信任,见此情景便信以为真,那流贼头目立即翻身上马破口大骂道:“狗*们竟敢骗老子!弟兄们,上马抄家伙,杀出城去!” 这几百名流贼都是张可旺手下的悍匪,又各藏利刃,几百人沿街一齐冲锋,当真势不可挡。窦名望和五十名战士便混在流贼阵中一齐往外冲,很快便到了襄阳城西门处。 守城士卒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这些人领完了粮饷要出城,正笑嘻嘻地想上前打个招呼,孰料流贼们各挥刀剑,一阵乱劈乱砍,便猛打猛冲而过。等后面的追兵赶上来,流贼早已出城,只剩下几十具莫名其妙见了阎王的守军尸体! 第1160章 夫妻重逢(二更) 洪承畴得到新附军哗变、劫走成基命的消息,大惊之下立即亲率标营前来追赶,但是窦名望他们已经去得远了。一直向西奔出数十里后,还以为窦名望是老回回部下的流贼头目长出了口气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兄弟讲义气及时提醒,我们这班人全都折在襄阳城里了!现下兄弟有何打算?” 因为兵力太少,窦名望也不想节外生枝,忍笑对流贼头目抱拳道:“现在咱们应该赶紧各自向掌盘子的报告,就此告别吧。山高水长,他日相逢,定要与老兄吃酒耍钱玩个痛快。” 与张献忠手下的这股流贼分道扬镳后,窦名望这才顾得上向成基命见礼。此时的成基命早没了一品大员的派头,官服、官帽和玉带早让狱卒扒掉了,披头散发甚是狼狈,半晌才心有余悸地道:“没想到朱由崧和洪承畴居然勾结流贼造反!真后悔不该不听窦将军之言,不过将军入城救本官也实在太过冒险,倘若有失,本官就更愧疚万分了。” 接下来二人赶紧商议对策,一致决定要立即向京师飞鸽传书告变,然后兼程返回夷陵,观察叛军动向。因为窦名望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想靠这五百人去与数万洪兵、数十万流贼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不如扼守峡江道的入口,防止叛军从这里进入四川。万一叛军引大军来攻,也就只有烧绝栈道,退入四川再做道理了。 就在窦名望军中的三羽信鸽振翅飞上长空之时,千里之外的京师北镇抚司诏狱内,朱由检与蕊儿已经守了一言不发的梦宜整整一夜。 昨天的潭柘寺之变发生后,李定国与郝永忠引二千铁骑将潭柘寺团团包围,把所有僧人与香客全部暂扣,挨个排查,又从香客中揪出了二十多个隐藏的白莲教徒。至于来参加无遮大会的藕益智旭等人,经查确实不知情,只是被白莲教用作道具,便抚慰一番后当即释放了。 而这次行刺的关键人物梦宜,以及那名被俘虏的白莲教护法,则与朱由检的銮驾一起返回京师,押入诏狱之内。 锦衣卫指挥使严振钢先突审了那名护法,但不出所料,从他口中得到的有价值信息并不太多。因为白莲教行事一向极为隐秘,即使内部成员之间也多为单线联系。这名护法只负责开炮,至于这门红夷大炮是从哪里、如何运来,整个行刺计划如何安排,甚至连他的上线是谁,他都一问三不知。 看来,案情的突破口只能放在梦宜身上。但她是皇后生母、当今圣上的丈母娘,谁敢审她? 朱由检也知道严振纲等人为难,便与蕊儿亲至牢房。梦宜自从被执后便被封了全身穴道,又用铁链锁了起来,再想伤人自然不可能,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垂泪。俗话说母女连心,蕊儿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征得朱由检的同意后,便走进牢房之中温言劝慰。 但梦宜是铁了心一个字也不吐,任凭蕊儿如何劝,她只是流泪不语。即使蕊儿劝她先讲出蕾儿的下落,梦宜也只是摇头。蕊儿又亲手奉上热汤,端着碗用勺喂她,她也别过头去不理,弄得蕊儿一筹莫展,悲戚不止。 就这样僵持了大半夜,严振纲等人劝皇帝和皇后先回宫休息,蕊儿却执意不肯走,朱由检心疼妻子,自然也留下来陪她。这间牢房虽然已经是诏狱中条件最好的,但毕竟阴暗潮湿,蕊儿怕梦宜身上冷,便坐到她身旁紧紧相拥。朱由检又怕蕊儿冷,也挤到她身旁坐下,后来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是五更时分,梦宜突然开口道:“昏君,你就不怕我挣脱锁链取你性命么?” 朱由检猛然惊醒,听了笑笑道:“如果师太能挣脱锁链的话,朕早已没命了,又何必等到此时?另外蕊儿也在这里,朕虽然不会武功,但她是朕的皇后,朕就要保护她,她不走,朕就不走。” 梦宜听罢又陷入沉默,眉宇间却露出十分懊悔的神色,显是被朱由检与蕊儿之间的真挚感情所打动。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起身对严振纲嘀咕几句,严振纲立即领命而去。 这时蕊儿又喂梦宜喝汤,梦宜犹豫片刻,终于喝了两口。蕊儿大喜,跑到厨房亲手做了几样可口的饭菜,刚端进牢房,便听外面脚步声响,紧接着一个宛如皮球般的矮胖子风一般闯了进来,先对朱由检匆匆行了个礼,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对梦宜道:“小宜,没想到真的是你!” 梦宜一见此人,立即脸色大变,痛苦得紧紧闭上双眼,哽咽着道:“你…你不要来看我,快出去!” 那人却诚恳地道:“虽然你我分别多年,现在你这般光景,我怎能不来看你?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此言一出,矮胖子、梦宜、蕊儿三人登时哭作一团,朱由检的眼圈也红了。至于其他人,早躲得远远的,生怕听到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原来这矮胖子非是旁人,正是蕊儿之父、逍遥伯周奎。 自从朱由检以雷霆之势平定阉党之乱后,周奎因为立下大功,被赏赐白银五万两,兼领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锦衣卫左都督。不过后两个职务都是虚衔,因为朱由检知道自己这位老岳父贪财,只是让他挂个名多拿两份俸禄,具体事务都另委他人。 周奎在女儿的告诫下,倒也安分守己,平时甚少出府,只是大笔花钱购买书画古玩附庸风雅。不过他并不懂此道,买了不少赝品,几个月便糟了数万银子,钱不够了还向燕凌借,让蕊儿知道后好一顿责备。 但此时他却从怀中摸出一串金项链,颤巍巍递到梦宜眼前,哽咽着道:“这是十六年前,我专程到杭州的金店给你打的。虽然你不辞而别,但这条项链我一直留着,就为有朝一日还能给你戴上。你且戴上试试,好看不好看?” 此时的梦宜早已哭成了泪人,连连摇头道:“奎哥,我不配戴这条项链,我对不起你!” 第1161章 如梦往事(一更) 周奎的出现,终于使得梦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之后,梦宜终于讲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 原来梦宜本名方宜,是建文帝朱允炆重臣方孝孺之后。“靖难之役”后,建文帝化装逃出金陵,而支持他削藩的那些大臣则没那么幸运,陆续被朱棣抓获。 朱棣起兵的借口便是“清君侧”,对待这些反对自己的官员,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作为建文帝最为倚重的三位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不仅本人被凌迟处死,还被残忍地夷三族。 所谓“夷三族”,即凡在父、身、子三代之内的家庭,男性一律斩首,女性一律充为官奴。尤其是方孝孺,因为当众怒骂朱棣,还被“诛十族”,也就是从高祖到玄孙,外加朋友,一个不留全部杀死。其他忠于建文帝、宁死不降的官员,如练子宁、卓敬、陈迪、铁铉等,也一律被凌迟处死并灭族。在这场血腥的大清洗中,至少有数万人被杀。 如此血海深仇,当然被侥幸逃脱了屠杀的以上各族后人深刻心底。所以当建文帝的后人秘密组织弥勒教,并找到他们时,这些人纷纷加入,成为弥勒教的骨干分子。后来弥勒教改名为白莲教,教主自是由朱允炆的后代出任,并且只要是当上了教主,一律改名为“朱允炆”,以示先帝永生不灭。 至于那些后人们,男性担任“金刚”、“护法”,女子则多出任“圣女”。方宜在二十年前,还是上一任教主时,便被选为圣女。 因为被强烈的仇恨驱使,做的又是阴谋推翻朝廷的最隐秘勾当,所以白莲教一向行事狠辣,为达目标不择任何手段。当时白莲教主交给方宜等圣女的任务,就是利用自己的美色,勾引武林六大世家中的青年才俊,最终为白莲教所用。 当时的方宜还不到二十岁,十分单纯,从小被灌输的又全是“报仇雪恨”、“为圣教献身”之类的极端思想,因而竟一点也没有抵触,对奉献出少女最宝贵的贞襙完全心甘情愿。 但是六大世家也不是那么好打入的。像云南沐王府,镇守云南多年,早已形成了与当地少数民族部落女子通婚的习俗,外人无法接近;福建郑氏啸聚海岛,也超出了白莲教的能力范围;登州戚家军,更因戚美凤之父身染重病,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最后白莲教就把重点投向了苏州周家、辽东李家和河间马家。周奎因为武艺高强而又生性浪荡,作为重点目标由方宜负责勾引。在风情万种的方宜主动投怀送抱之下,周奎如何能招架得住,很快方宜就怀上了身孕。 然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方宜竟然真的爱上了周奎。因为周奎虽然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儿,但自从遇到方宜以后便收了心,死心塌地地守着方宜,倾尽自己所能让她过最好的日子,并且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和方宜商量。而方宜自幼便离开了父母,从未尝过人间温暖,有的只是仇恨和尔虞我诈。如今和周奎结合,却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亲人之间的信任关怀和生活的美好,当时她是真想与周奎长相厮守。 可惜好景不长,当时的白莲教主便命令她控制周奎攫取周家的权力。周奎虽是庶出,在家族中又不受待见,本身毛病也不少,但对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极为尊重。方宜劝他争家主之位,周奎只是一笑置之,说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后来白莲教主等得不耐烦,让方宜强迫周奎去刺杀家主,周奎听了却勃然大怒,第一次与方宜大吵一架。 至此白莲教主方知周奎虽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意志坚定,不是白莲教能控制得了的,于是退而求其次,命令方宜多向周奎索要钱财。周奎不知是计,为了挽回方宜的芳心,便想方设法地满足他,甚至从家中偷钱,最终被家主发现,震怒之下关了起来欲行家法。 这时白莲教主认为周奎再无利用价值,下令方宜马上离开他。可此时方宜已经为周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骨肉亲情如何能轻易割舍?正在犹豫之际,周奎从家族牢房中逃了出来,欲与方宜私奔。 在那一刻,方宜方寸已乱,惊慌失措的她不敢违背神一般的教主严令,只得狠心离开了周奎。仓促之间,她只来得及带上蕾儿,却把蕊儿留给了周奎。从此她便心灰意冷出家为尼,再也不当什么“圣女”了。 听完这段曲折离奇、却又无比凄惨的往事,众人无不唏嘘。最后方宜含泪对周奎道:“云哥(周奎字云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女儿,害得你们父女孤苦伶仃这么多年,你杀了我吧!“ 周奎却摇了摇头,老泪纵横地道:“小宜你说什么傻话,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底发誓,只要能让你欢喜,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愿意。你当时不辞而别,我就知道你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到现在虽然过去了十几年,我可从来也没有怨过你。 “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没有当初之事,我也不会带蕊儿来京师混饭吃,蕊儿也就不会被选入信王府。陛下又已答应不再为难你,只要你愿意,我必恳请陛下放你入逍遥伯府,你我再续前缘。陛下、皇后,可否允了臣这个不情之请?” 蕊儿含泪拼命点头,朱由检却颇觉为难。因为白莲教犯的是谋逆大罪,梦宜除了行刺自己以外,还有没有犯过其他罪行,甚至有没有杀过人,这些都还没有调查。如果因为她是自己的丈母娘,就这么把她轻轻放过,还送入逍遥伯府中,朝中定然一片大哗,国家法度又将置于何地?以后自己再说什么秉公执法,又有谁会相信? 但是见蕊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朱由检心中不忍,也只好违心地点头道:“既有岳父大人和皇后作保,朕当然无有不允。” 周奎和蕊儿大喜,便要搀着方宜出牢房。方宜却连连摇头,满含泪水道:“我一出牢门便是叛教,事关重大,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几人一想也是,方宜身在白莲教那么多年,哪能一下子就转变过来。于是只得轻轻退了出来,临走还把方宜身上的锁链解开。 过了约有盏茶功夫,朱由检忽觉不妥,对蕊儿和周奎道:“里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快进去看看!” 三人急匆匆复闯进来,却全都惊呼出声! 第1162章 一母同胞(二更) 众人冲进牢房才发现,方宜已经仆倒于地,头部血流不止,看样子是一头撞到了石块砌成的牢房墙壁上。本来她就受了伤,再加上穴道被封,朱由检本以为她没什么力气,才会解开锁链,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 蕊儿早哭着扑到方宜身上,周奎也老泪纵横地道:“小宜,你这又是何苦!” 突然蕊儿惊喜地叫道:“娘亲没死!她只是碰破了头皮,颅骨并未损伤!” 朱由检赶紧凑上去观看,果然见方宜只是流了不少血,再加上情绪激荡昏了过去,也稍稍松了口气,忙命诏狱里的郎中赶紧包扎。 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石壁上竟然用血写了一大段文字。再看方宜右手食指同样血流不止,便知她是先咬破手指,写下了这段文字后才触石自尽的。 朱由检不禁纳闷:本来一家重逢,无论如何是喜事,再加上自己已经赦免了方宜,她怎么还会想不开?难道白莲教对她的洗脑,真的使她已经不可救药?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就行了么,为何还要留下血书? 直到看完这段文字,众人才恍然大悟,心中无不五味杂陈。原来刚才方宜说离开周奎后便落发为尼,其实并非事实。真正的事实是:她刚刚离开周家,又被白莲教主派去了辽东李氏,同样对李氏的一位极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的青年才俊进行*,也为他产下一女,只比蕊儿和蕾儿小一岁!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位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白莲教的阴谋再次失败。而这时的方宜已经彻底陷入了巨大的自责之中,这才不顾教主的阻止削发为尼,那名女婴则留在了李家。 后来老教主归天,新一任教主便尊方宜为“圣母”。虽然方宜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参与白莲教的阴谋,但教主手段相当歹毒,他派专人抚养蕾儿,还任命她为圣女,实际上是把蕾儿当作了人质。如果方宜不肯听命,他就会用蕾儿威胁她,甚至威胁要派人去刺杀蕊儿,或是留在李家的那个女儿! 方宜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听从教主的摆布,利用尼姑的身份作掩护,最终当上了潭柘寺的住持。平时她深居简出,不问外事,也确实是在虔心礼佛,无非是求佛祖保佑她的三个女儿能健康成长,摆脱白莲教主的魔掌,不要让自己的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 写到这里,血书戛然而止。后面的事众人也都知道了,那便是方宜行刺,不用问,肯定也是奉了白莲教主之命。方宜之所以刚才不说,自是觉得这段往事实在难以启齿,无颜面对周奎和蕊儿,这才想一死了之。 看完这段文字,周奎和蕊儿的脸色都变得煞白。良久周奎才拭泪道:“皇后娘娘,你娘亲的命实在是太苦啦!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爹不怪她,希望你也不要怪她,毕竟她是身不由己,又对你有生育之恩!” 蕊儿也哽咽着点头道:“蕊儿还怕爹爹不肯原谅娘亲,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女儿更要善待娘亲了!如此说来,除了蕾儿之外,蕊儿还有一个妹妹,却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 话音未落,朱由检突然感觉心脏仿佛被一柄大锤狠狠击中,失声叫道:“李家有望继承家主,却不幸英年早逝的,不就是崇瑶的父亲李如松么?难道…难道崇瑶就是梦宜师太之女,你的妹妹?!” 蕊儿愣了半晌,突然与朱由检紧紧相拥,夫妻二人同时放声痛哭起来。这时朱由检也彻底想明白了,难怪当年他就觉得李崇瑶与蕊儿生得有几分相似之处,原来她们根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可是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崇瑶芳魂已逝,永远也不能与她的生母和两个姐姐相认了! 哭罢多时,朱由检命人全力抢救方宜。于私,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蕊儿和崇瑶的亲生母亲,本身也是白莲教惊天阴谋的受害者;于公,也只有她知晓白莲教内部的大量秘密,铲除白莲教还得从她口中获得线索。现在朱由检是恨透了白莲教,恨透了那个阴险毒辣的教主,他不但制造了一出巨大的人生悲剧,害苦了两个家庭、三位少女,还直接害死了贞妍,此仇不报,朱由检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可是郎中包扎抢救了一阵,却惊恐地叫道:“万岁,这…怎么会这样?” 朱由检猛吃一惊,与蕊儿、周奎凑上去看时,见方宜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住了,嘴唇却变得青紫,脸色也越来越乌黑。更吓人的是,从她的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变成了黑绿色! “血液怎么会是黑绿色的?这必是中毒了!”朱由检顿觉不妙,见郎中束手,忙让人去请医术高明的陈司成和赵明德来。 哪知正在此时,牢房的另外一个角落中传出一声嘶哑的叫喊:“陛下,此乃苗疆奇毒,请什么郎中都不济事!” 原来这座“天字第一号”牢房中除了方宜以外,还关押了一名重犯。刚才众人要么是交谈,要么是忙于抢救方宜,谁也没搭理他,直到他主动发声才注意。 朱由检现在正在急火攻心,见是此人就更勃然大怒道:“毛文龙,你不要信口雌黄!你知道这是什么毒?” 那人赶紧谦恭地道:“当着陛下,罪臣哪敢胡言?罪臣一听血液是黑绿色,便知道此人是中了何毒了。这种毒药是用苗疆的三十余种毒虫风干后碾碎混合制成,掺在饮食中绝不会被人察觉。而且这种毒最大的特点就是服毒后当时并不毒发,七日之后方会发作。如果在第七日先服下解药,转天再服毒药,便可精确控制毒发时间。” “那你知道解药的成分么?从哪里能获得解药?”朱由检心急火燎地问道。 那人却摇头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下毒者,旁人不可能获得解药,因为数十种毒虫之中哪些用了哪些没用,只有下毒者知道,也只有他才能配制相应解药。一旦毒发,毒性便会随血液传遍全身,数日之后便回天乏术了!” 第1163章 换血疗法(一更) 朱由检听那人说毒不可解,本来就正在上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瞋目大怒道:“朕问你怎么救人,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如果师太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朕先让你陪葬!” 原来此人正是曾经的皮岛总兵毛文龙,自从被押回京师,他已经在诏狱中关了大半年了。今日皇帝驾临,虽然不是为他而来,但毛文龙也极想与朱由检套套近乎,恳求朱由检从轻发落。正好他还真知道这种中毒的症状,所以才斗胆发言。没想到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反而惹得朱由检更加震怒,毛文龙登时吓得面如死灰,心想别说从轻发落,能混个斩刑恐怕已经是便宜了! 幸好陈司成和赵明德所在的医院离诏狱很近,只片刻二人就匆匆赶到。他们是大行家,一见这症状就知道是中毒了,只不知到底是什么毒。朱由检便命毛文龙再把这种毒向二人介绍一遍,毛文龙哪敢不从。 陈司成听罢蹙眉道:“天下毒物甚多,解毒之药也各不相同,甚至互相冲突。若不知毒源,确实难解。但此毒甚是猛烈,若耽搁时间,毒气深入肺腑,即使找到了对症药物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先用常用的解毒药,让病人服下之后观察后效。” 朱由检心想这法子完全就是撞大运,可是舍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刚要咬牙吩咐二人用药,赵明德突然犹豫着道:“万岁,若此毒真是经血液传遍全身,可否双管齐下,一边口服解毒药物,一边进行输血,用没有毒素的新鲜血液替换毒血,以缓解毒素扩散的速度?” 朱由检闻言一愣,心道这赵明德还真是敢想,这不就是换血疗法么?虽然他不怎么懂医学,也知道给人大量输血,很可能会造成一些不良反应。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了,甚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毅然点头道:“只管放手施救,朕为你们做主!” 有了皇帝的批准,二位名医立即忙碌起来。陈司成去准备草药,赵明德则立即为方宜检验血型。幸运的是,方宜的血型是b型、rh阳性,也就是中国人最常见的血型。太医院已经开始建立血型档案,目前已经登记了数万人,陈司成很轻松就找来了数百献血者,开始给方宜输血,同时在她的四肢刺破了七八处用来放出毒血。 随着黑绿色的粘稠血液汩汩流出,鲜红色的血液不断注入,方宜的脸色果然不像刚才那么黑了。这时陈司成也煎好了精心配制的解毒汤药,朱由检搂着方宜,周奎撬开她的嘴巴,蕊儿则小心翼翼地把药汤送入口中。 就这样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外面已是深夜,献血的人换了几十个,输进去的血已经足有上,差不多把方怡体内的血液换了两遍,流出的毒血颜色终于渐渐变浅,直至变成接近鲜红色。如此大的输血强度,当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可现在也只能两害相权择其轻了。 “万岁,看样子病人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可以先停止输血,观察一晚。”满眼血丝的陈司成和赵明德谨慎地道。 朱由检也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道:“多谢你们了!不过今夜你们还得辛苦些,轮流值守,随时观察病情变化。” 周奎与蕊儿也对二位名医含泪致谢,监室里的毛文龙则早看呆了,连声赞叹道:“真是神医神术!“ 这时严振纲也匆匆来报:“陛下,已经找到了平时负责梦宜师太饮食的女尼,但她已经服毒身亡了!” 朱由检登时心里凉了半截,心想这条线索一断,想找出解药来怕是不可能了。看来这白莲教主行事真是狠辣至极,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安排了方宜的死期,不论她行刺是否成功,都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他心中一动,留蕊儿和周奎继续看护方宜,自己则踱到毛文龙的监室门前,冷冷地道:“毛文龙,你是怎么知道这种毒的?” 毛文龙忙不迭地答道:“罪臣是从一个江湖术士口中听说的。” “江湖术士?”朱由检疑道,“他生得什么模样?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毛文龙拧眉回忆道:“回陛下,这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人的样貌罪臣实在记不清楚,只记得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至于他为何要告诉罪臣这些…” 说到这里,毛文龙不好意思地道:“当时罪臣还在朝鲜铁山,并未打算长驻皮岛。那人不知从哪听说罪臣喜欢星象之术,以此求见罪臣,当时相谈甚欢,言语之间无意中说到此毒。后来罪臣觉得那人居心叵测,刚想把他拿下,那人却已有察觉,提前遁逃了。现在想来,那人真是不怀好意!‘天启六年有从天而降之灾,远离京师方可免祸’就是他告诉罪臣的,没想到罪臣即使躲到了皮岛也未能免祸,唉!” “哦?!”朱由检猛吃一惊,忙把白莲教主“朱允炆”的相貌特征对毛文龙描述了一遍,厉声问道,“你所见的人是不是他?” “很像,很像!”毛文龙诧异地道。 “我说你怎么也知道天降陨石,原来是他告诉你的!”朱由检呆立半晌,喃喃地道,“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算得分毫不差?看来所有的秘密都藏在白莲教主身上,只有把他抓住,才能破解这个千古之谜,为贞妍报仇!” 毛文龙观察着朱由检的脸色,不失时机地赔笑道:“陛下,罪臣这些日来面壁思过,有今日下场,确实是咎由自取。望陛下念在罪臣往日不无微功,再给罪臣一个战死沙场的机会,罪臣必…” 还没等他说完,牢房外旋风般冲进一人,万分焦急地喊道:“万岁,成基命、窦名望急报!” 朱由检见来人是红娘子,微微一怔便笑道:“什么急报,把你急成这样,还寻朕到这里来?” 可是看罢译文后,朱由检再也笑不出来了。过了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洪承畴这个老王八蛋,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第1164章 三大困难(二更) 多亏了信鸽系统,朱由检仅仅在一天之后,就获知了将近两千里之外的襄阳发生叛乱的消息。这可是石破天惊的大事,朱由检立即回宫,深夜召见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门官员,解胜、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等武将也系数列席。 朱由检先介绍了叛乱的基本情况。据成基命禀报,此次叛乱为首者是德昌王朱由崧,洪承畴的洪兵为辅,并且勾结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数十万流贼,声势浩大。他们的计划是等待朱由检被刺的消息传出,然后拥立洛阳的福王朱常洵为皇帝,取代京师的朝廷。至于叛军在军事方面有何部署,成基命和窦名望当然无法知晓。 朱由检同时告诉群臣,自己在潭柘寺险些被刺,已经确定是白莲教所为。也就是说,此次叛乱很可能是白莲教从中穿针引线,否则福王、洪承畴、流贼这三股势力也很难捏合在一起。现在事已至此,应如何应对,还请群臣畅所欲言。 这次东林系大臣难得地让朱由检满意了一次,他们先是感到极度震惊,然后立刻就炸了锅,坚决主张朝廷立即兴兵平叛。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本来在万历朝的“争国本”事件中,东林党就坚决主张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早把朱常洵得罪了。 后来又发生了“梃击案”,即一个疯子突然闯入朱常洛居住的东宫,逢人便打,并很快被抓获。本来这是一桩莫名其妙的案件,当时的东林党人却巧妙地诱供,让疯疯癫癫的凶手指认支持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手下太监为幕后指使,最终让万历皇帝下定决心,送朱常洵至洛阳就藩。如果现在朱常洵竟能咸鱼翻身,那他们这些东林党人还能有个好? 但是在具体如何平叛这个问题上,大臣们照例是莫衷一是。有人主张“攘外必先安内”,要调动山海关、宣大边军进入中原作战;有人觉得洪兵再加上流贼,兵力多达数十万,各地官军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不如暂时放弃河南、湖北,先确保京师和南京的安全再说;还有人认为福王说不定是一时糊涂,未必真敢与朝廷对抗,不如先遣使面斥,使其主动请罪。 朱由检则一言不发,认真地听众臣议论。直到天交五鼓,很多人实在熬不住了,他才宣布暂时散会,两个时辰以后在朝会上继续讨论。众臣纷纷散去,朱由检却密令秘书处把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这三位懂军事的老臣及几位心腹将领留了下来,继续开小会。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众臣虽有忠君之情,却不懂韬略,方才所言皆不可行。眼下的局面确实非常困难,首先,关外还有一个强敌对我们虎视眈眈,‘皇上不急太监急’刚刚铩羽而回,必定存心报复。若把边军抽走,满清铁骑骤至,如何应对? “第二,此次叛乱是官军与流贼勾结在一起,危害更大。流贼虽然战斗力一般,但他们机动能力强,走到哪便抢到哪,抢到哪便裹挟到哪,如同蝗虫过境,对地方破坏极大。如果任由他们在中原肆虐,甚至切断京师与江南富庶地区的联系,时间一长,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官军无饷,百姓无粮,必然不战自乱。至于洪承畴,更是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难缠对手。 “第三,这次叛军还不单是叛乱,他们还要拥立朱常洵,企图另立朝廷号令天下。京师在国中居于最北,洛阳却地处中原,在散布谣言方面肯定有很大优势。届时谣言满天飞,各地官民不知真相,就算不敢助叛军,亦未必敢助朝廷平叛。” 当朱由检说出这三大困难之后,众人都陷入沉默,冥思苦想如何破局。过了半晌,孙承宗首先开口道:“臣先说这第三条。朱常洵如欲僭位,前提条件就是行刺成功。可是陛下如今安然无恙,他再想登基就是谋逆了。陛下可立即用飞鸽传书遍传全国,言白莲教行刺失败,朱由崧、洪承畴等人叛乱,朝廷已经知悉,并立即派大军征讨。如此则朱常洵未必敢登基,想号召其他各地响应叛乱便不那么容易了。” “孙尚书言之有理。”朱由检沉吟道,“但是仅靠飞鸽传书还不够,朕恐怕必须御驾亲征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刚要劝阻,朱由检沉声道:“此次叛乱蓄谋已久,朱由崧已经在襄阳起兵,根本没有退路,所以不会因为行刺失败就收手。即使朕没死,他们也会拼命散布谣言说朕死了。而戳穿谣言的最佳方法,莫过于朕现身说法。官军和百姓见到了朕,自然不会再去相信谣言。” “可是建虏刚刚退走,若陛下离京,他们卷土重来怎么办?”袁可立忧虑地道。 “所以朕不能动山海关和宣大边军,最起码不能大动,要留着他们震慑鞑子。”朱由检思忖着道,“而且朕不会离开京师太远,最多到河南境内。鞑子不论从哪里入寇,打到京师最起码也要五到七天,朕接到急报后完全有时间赶回去。” “可是不用边军,京营又担负保卫京师重任,哪还有足够的兵力去剿贼呢?”王在晋疑惑道。 朱由检也正为此事发愁,见几位将领一直一言不发,便鼓励他们道:“你们也谈谈看法!” 解胜、郝永忠、李来亨一起目视李定国,因为他们都深知李定国谋略远胜自己。李定国也早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各位大人,末将以为流贼兵力虽广,却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惟有洪承畴麾下人马骁勇善战,再加上洛阳一带的卫所官军,兵力至少在六万以上。如果这些叛军据守于黄河南岸拖住我们,流贼则可四面出击,肆意抢掠。所以必须先打垮洪承畴,洪承畴若败,则流贼早晚可以肃清。” “可是如你所说,叛军有六万大军,朝廷该派多少兵力进剿?”朱由检问道。 “兵贵精而不贵多。”李定国淡然道,“末将愚见,应仍以解胜负责保卫京师,从京师三千营中拨出一到二万骑兵,火速与卢总督的先头部队会师。然后假意与叛军对峙,暗中偷派一小股部队突袭洛阳,擒贼擒王!” 第1165章 偷袭计划(一更) 自从朱由检登基之后,乾清宫内就高悬着一幅局部放大版的《大明混一图》,清晰地标注着全国山川地理形势。李定国便指着地图,为众人详细介绍了偷袭洛阳的作战计划。 首先他认为,叛军的构成较为复杂,既有洪承畴的洪兵,亦有洛阳官军,还有大量的流贼。这些军队在过去各有统属,甚至互为仇敌,如今虽然在名义上都听朱常洵号令,但朱常洵想把这么多军队很快整合成一支大军,显然不可能。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叛军各部仍由原来的主将率领,分头执行不同的任务。 而叛军也肯定知道朝廷会发兵来征讨,所以必然会以一部分兵力来阻滞官军,其余兵力则去其他地方攻城略地,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尽可能多的地方,从而最大程度地削弱朝廷的实力。 “那万一叛军偏要凑成一团,北上攻打京师呢?”孙承宗提问道。 “以末将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很小。”郝永忠发言道,“流贼的作战方针一向是避实击虚,尽可能绕开官军走,只要能不打硬仗就抢到足够的战利品,那就坚决不打硬仗。就算朱常洵或者洪承畴命令他们北上,他们也很有可能阳奉阴违。” 李定国也接口道:“洪承畴也不大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因为圣上刚刚统率京营和边军击退了鞑子十几万大军,而叛军多是乌合之众,战斗力与鞑子不可同日而语。洪承畴向来用兵谨慎,必不敢全军冒进京师。如果他们真的来了,那倒是正中下怀,因为这样流贼就无法去劫掠其他地方,我们还可以逸待劳,发挥火器优势,一战大破叛军。” 这番分析让众人感到心悦诚服,朱由检连连点头道:“嗯,很有道理!那么以你之见,哪股叛军会来与官军对峙,又会选择在哪里对峙呢?” 李定国忙手指地图道:“陛下、各位大人请看:京师距襄阳近两千里,如果在两地之间划一条直线的话,这条直线所过之处基本上都是平原,利于行军。所以叛军必然会沿这条直线北进,同理,他们也会认为官军同样会沿这条直线南下。 “而这条直线在开封府的郑州城北与黄河相交。郑州南距襄阳六百余里,北距京师将近一千三百里,西距洛阳仅二百里。如果叛军在此踞守,首先从路程上要比官军少得多,算得上以逸待劳;第二郑州一带人口稠密,便于叛军筹措粮饷;第三叛军可依托黄河天险,与官军隔河对峙;第四可以拱卫洛阳。所以如果末将是叛军主帅,多半也会选择在郑州驻军。而且很有可能是洪承畴亲自前来,因为洪兵的战斗力在叛军中是最强的。 “而末将的计划则是将计就计,让卢总督率主力与叛军在郑州对峙,还可以佯攻几次,让叛军误以为官军一定要先拿下郑州,甚至会从洛阳调兵来协助防守。这时可派一支偏师绕道山西,从泽州府突然南下,从河南怀庆府的孟津渡穿过黄河直抵洛阳,趁守军不备一举拿下城池。” “定南将军这招剑走偏锋、擒贼擒王果然厉害,”袁可立听罢沉吟道,“但是为何不从郑州以北的新乡沿黄河西进,而是要绕道山西呢?” “这个末将倒猜出来了。”郝永忠插言道,“流贼作战虽然不行,但善用哨探,或者化装成百姓潜伏在官军控制的地区。如果叛军主力在郑州集结的话,必会派大量探子在黄河以北侦察官军动静。如果沿河西进,很快就会被发现,也就失去偷袭的突然性了。” 李定国颔首表示认可,朱由检又皱眉道:“既然叛军推朱常洵为主,拿下洛阳象征意义当然很大。可是如果不能大量歼灭叛军的有生力量,只抢到洛阳一座城池,并无太大益处。朕甚至有一种感觉,此次叛乱,朱常洵根本就是一个被人推到前面的傀儡,即使将他生擒,也对叛军影响不大。”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在晋突然苦笑道:“定南将军可能没好意思把话说透。陛下请恕臣直言,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以户部现有的粮饷,根本就无力维持军需。而朱常洵在洛阳经营数十年,富可敌国,抢先攻下洛阳,最起码可以解决粮饷问题。” 王在晋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苦笑起来,朱由检也郁闷地道:“是啊,打仗就是打消耗,无粮无饷还怎么打?看来这洛阳是非打不可了。” 李定国赶紧道:“除了获取补给以外,拿下洛阳还有一个重要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打通去关中的道路。陕西孙巡抚麾下还有解勇、左光先、贺人龙等部精兵,如能与京师官军会师,然后统一行动,对整个战局定会大有裨益。” 接下来众人又对一些细节问题反复商议,一个多时辰以后,朱由检终于决定采纳李定国的作战计划。他当机立断道:“廷臣不懂军事,而且这个作战计划需要绝对保密,也不用再在朝会上商议了。朕意已决,三日之内便要御驾亲征。李来亨!” “末将在!” “命你为先锋,率五千轻骑兵即日开拔,火速追上卢象升的天雄军,然后徐徐前行,进抵黄河北岸!” “遵旨!” “郝永忠!” “末将在!” “你为中军主将,率一万骑兵与朕同行,三日之内务要齐备!” “遵旨!” “李定国!” “末将在!” “你为偏师主将,肩负偷袭洛阳重任。朕给你五千轻骑,够不够用?” “遵旨!请圣上等候末将的好消息!” “解胜!” “末将在!” “你负责镇守京师,务要确保京师万无一失。另外,让孟拱率五千步兵组成第一批后军,朕要让洪承畴这个老王八蛋也尝尝火炮的厉害!” “遵旨!” “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 “臣等在!” “你们留在京师为朕看好这个家,要说服阁部官员,想尽一切办法筹措粮饷,保证前方军需!” “臣等遵旨!” 众人皆领命而退,各自准备去了,偌大的乾清宫内顷刻间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本来作战计划已经确定,他一夜未睡,也该去休息片刻。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坐在御座上陷入沉思,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 突然朱由检浑身一凛,蹙眉思索片刻,嘶哑着嗓子叫道:“去诏狱把毛文龙提出来,朕要见他!” 第1166章 戴罪立功(二更) 当毛文龙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被锦衣卫和皇城警卫团的战士引导着进入东华门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洒遍紫禁城,雪后初晴的皇宫更显气象庄严。毛文龙穿行在金碧辉煌的宫阙之中,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须臾已至乾清宫外,旨意叫毛文龙独自觐见。毛文龙便诚惶诚恐地迈步入殿,连头也不敢抬,没走两步便跪倒高呼道:“罪臣毛文龙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御座上的朱由检却半晌没有开口,毛文龙自然也不敢起来。殿内一片寂静,简直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毛文龙猜不透皇帝为何要召见自己,心情自是忐忑不安,只觉得心脏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毛文龙,朕与你是老相识了。”朱由检终于徐徐开口道。 毛文龙当然知道朱由检是指昔日流落皮岛,冒充道士哄骗自己的那段往事,额头冷汗更是涔涔而下,连连向上磕头道:“罪臣有眼无珠,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朱由检冷冷地道,“不过你该死并不是因为不认识朕,而是你身为一镇总兵,竟把官军视为你个人的私物,国家大事反而成为你买功邀赏的道具!袁崇焕参你十二条大罪,朕看就算不是条条属实,你犯了七八条总是有的。从里面挑出任何一条,你都难逃死罪,朕没冤枉你吧?” 毛文龙登时面如死灰,心想皇帝终于要跟自己算总账了。此时身处皇宫,殿外侍卫林立,他当然插翅也难逃脱,只得嘶哑着嗓子哀求道:“臣罪不容诛,只求陛下看在臣出镇东江多年,不无微功的份上,只杀臣一人,放过臣的家人…”说着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哼哼,杀人如麻、连贼酋努尔哈赤都不放在眼里的毛总兵,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朱由检嘲讽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害怕就对了,你要知道,你的兵权、地位,都是国家和朝廷给的。什么时候你背叛国家,什么时候朕就可以剥夺你拥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你!不单是你,每一个官员都应该时时怀凛凛之心,对国家和百姓心存敬畏!” 毛文龙被朱由检训得通体是汗,连大气也不敢出。末了朱由检疾言厉色地道:“现在除了那十二条大罪之外,你的罪责又增加了一条。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几个你曾经的部下皆已投降满清,你身为主将,驭下不严,致有此变,朕该不该治你的罪?” 毛文龙此时已经快吓瘫了,小声嘟囔了几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朱由检的脸色却和缓了下来,仰天长叹道:“这个不用你说朕也知道,朕不会因为你有罪,就连你立过的功勋都不承认了。东江镇是你打出来的;奇袭金州,老奴授首,不管朝臣是否承认,朕是亲眼目睹,这件功劳自然也是你的。另外,昨天若不是你说出梦宜师太所中为何毒,恐怕师太早已丧命,皇后必会伤心欲绝。这样吧,朕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若能好好把握,戴罪立功,前罪或可一笔勾销;如仍心存侥幸,阳奉阴违,朕便杀你个二罪归一!” 毛文龙闻言大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猛磕响头道:“罪臣自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之万一!” “你大概也知道,此前鞑子大举入寇,在京师城下铩羽而归。”朱由检缓缓地道,“但朕知鞑子必会报复,与其坐等他们杀过来,倒不如朕先派一小股部队,现在就去骚扰他们,让他们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延缓入寇的步伐。你在辽东多年,熟知当地地理气候、风土人情,朕想让你做这支部队的主将,你肯不肯?” 毛文龙一听这正是自己擅长做的事,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道:“臣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先别忙着谢恩,先把你的作战方略给朕说说。”朱由检仍是面无表情地道。 毛文龙当然不肯错过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沉吟片刻便道:“臣想请陛下拨给臣一支骑兵,人数不用多,五百就足够了。鞑子的八旗制度是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现在正值隆冬,鞑子又刚退回辽东,肯定解散各回各家了。臣的想法是,率领这五百骑兵从锦州以西插入辽东腹地,沿途一路袭击,最后穿入朝鲜境内,寻机从铁山乘船回皮岛,再从皮岛返回。” “五百骑兵就可以么?”朱由检沉吟道,“而且以你这种战法,其他各路官军不可能给你任何支援,你孤军深入,一旦被鞑子包围,断无逃生之理。” “陛下放心,”毛文龙忙奏道,“辽东地广人稀,当年臣手下仅有一百九十人,素质良莠不齐,照样游刃有余,何况是五百精骑?臣不要粮饷,亦不需后援,不过…” “不过什么?讲!”朱由检目光炯炯地盯着毛文龙道。 “不过这五百骑兵必须绝对听命于臣。”毛文龙观察着朱由检的神色道,“臣要他们进,他们便进,要他们退,他们便退;要他们杀人防火,他们就得杀人放火。臣实不敢欺瞒陛下,臣这一招便是以战养战,否则军需从何处来?只是辽东汉人亦为我大明子民,臣…”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朱由检面容冷峻地点头道,“朕允你所请,给你绝对指挥权,山海关之外,你可便宜行事。” 毛文龙大喜过望,刚要叩头谢恩,朱由检又止住他道:“毛文龙,朕还想提醒你一句。努尔哈赤是死在你手上,你应该知道如果落到满清手上,你会是什么下场吧?” 毛文龙当然知道朱由检这是警告自己绝对不能投降满清,浑身一凛,诚惶诚恐地道:“臣岂敢自投罗网!” 望着毛文龙远去的背影,朱由检透了口气,突然叫道:“石春虎!” 一直隐身于后殿的锦衣卫千户石春虎忙上前应道:“末将在!” “你跟毛文龙一起去。”朱由检双眉紧锁道,“一是历练一下,将来说不定你也是领兵的大将;二是监督毛文龙,平时你要完全听命于他,可是他若想通敌叛国,你可先斩后奏!” 第1167章 五百兵痞(一更) 毛文龙死里逃生,重新被朱由检委以重任,当然感激不尽。不过朱由检并未恢复毛文龙的任何职务,就统领五百骑兵而言,也不过相当于一个正五品千户而已。 过去毛文龙可是东江镇总兵官、正一品左都督,他也很明白皇帝的意思:想要官复原职,就得从零开始,再立新功。而且朱由检派到他手下的几名武官,虽未明说,毛文龙戎马半生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是监视自己的,哪敢有半分异心。 不过在其他方面,朱由检算得上是对毛文龙格外照顾了。他传旨给京师三大营,让毛文龙在所有士兵中任意选拔,选上谁了就无条件带走。至于战马,这五百骑兵按照一人两匹的标准配置,而且选的尽是在陕西时从叶尔羌汗国高价购买的汗血宝马,不禁让郝永忠和李来亨等将领心疼不已。 毛文龙的选拔标准也很有意思,三大营的编制还是过去的卫所制度,最小的建制单位是百户所。他在一个百户所里最多选一人,这样就保证了选拔的士兵互不相识。而且选拔的标准也不是看谁能打,而是看谁能喝酒。 本来解胜、郝永忠他们治军甚严,平时严禁士卒饮酒,因此尽管有不少官军过去都是老酒鬼,现在也只能忍着。这回朱由检却对毛文龙的要求一概诏准,石春虎等人只得按照毛文龙的要求,从京师的小酒作坊里买来十几坛劣质烧酒。 毛文龙的要求也很简单:谁能连干三大海碗烧酒而不醉倒,就可以入选!凡是入选者,立即赏银百两! 石春虎等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想第一,这烧酒可不是中原地区传统工艺酿造的低度酒,而是用蒸馏法得到的高度酒。别说三大海碗,一口酒灌下去都觉得火辣辣的,连干三碗,还不得要人命?第二,圣上也没给毛文龙准备银两啊,如果选足五百人,这五万两银子他从哪偷去? 可是真就有嗜酒如命且贪图赏银的官军,有的确实能连干三碗,也有的干了一碗或两碗就不省人事了。因为实在没那么多有海量的官军,毛文龙只得降低标准,能干两碗的也算过关,就这样用了整整一白天的时间,从三大营数万官军中筛选出七八百人来。 这第二遍筛选还算靠谱,毛文龙把里面明显年龄偏大、瘦小枯干的淘汰掉,还剩六百多人。可是这最后一遍筛选,就更让石春虎瞠目结舌了,因为标准居然是看谁会赌钱! 但是圣上有旨,石春虎也只得强忍怒气找来几十张桌子,这些官军七百人围成一桌,便开始掷骰子耍钱。他们有人身上有银子,有人没有,凡是因为没钱而不敢上赌桌的,都被直接淘汰。 剩下的人立即热火朝天地赌了起来,毛文龙则不动声色地挨桌观看。赌徒上桌是最显人性的,有的人大大咧咧,把把都压上所有的赌注;有人则谨小慎微,见对方手风顺便不敢跟进。还有的赢钱了就朝对方要钱,输钱的拿不出银子便想拖欠,等一会赢了再翻本;赢钱的如何能让,三言两语便吵了起来,不多时竟有好几桌大打出手。 石春虎见毛文龙并不阻止,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这不就是选出来一帮兵痞么? 却见毛文龙突然大吼一声道:“停!”随即脚步不停从每桌中拽出几个,不到顿饭功夫就选拔完毕,恰好是五百人。石春虎一看,这些人果然都是刚才咋呼得最凶、最敢押赌注、最蛮不讲理的那帮人,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毛文龙却对他微笑道:“石兄弟,你可能觉得老兄的选人方法简直一塌糊涂吧?” 石春虎心里当然是这么想,可是又不好说出来,脸色尴尬至极。 “你应该相信老兄。”毛文龙现在并无任何官职,也不敢在石春虎面前托大,便以“老兄”自称,但脸色却是严肃起来,“陛下暂时饶我不死,委我重任,难道我会嫌自己脑袋太多不够砍么?老兄之所以这么选拔,自有其中的道理!” 当天深夜,这支由兵痞组成的骑兵队伍就打马出城,向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仅仅带了够吃七天的干粮,再有就是每人一大袋烧酒。至于一百两赏银,连影都没看见,但毛文龙给了他们一个难以抗拒的承诺:战利品不用上缴,谁抢到便是谁的! 与此同时,御驾亲征的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在白天的朝会上,朱由检正式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不出意外地又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反对。 但是这次朱由检没给他们太多的发言时间,直截了当地道:“前朝亦有藩王兴兵作乱,宣宗亲征朱高煦,武宗亲征朱宸濠,俱有前例,朕亲征朱常洵有何不可?” 朱由检这么一说,大臣们也都没词了。其实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还有一次藩王叛乱朱由检没说,那就是燕王朱棣的“靖难之役”。两次御驾亲征的平叛都成功了,惟有“靖难之役”,建文帝没有亲征,导致战事拖了四年,最后发生逆转。而皇帝御驾亲征,当然有助于提振官军士气,在短时间内迅速平叛,因而也就不再坚持反对。 在大军出发之前,朱由检特意诏告天下,言朱常洵、朱由崧、洪承畴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流贼和白莲教起兵叛乱,而且时机选在满清刚刚入侵过后、百姓正欲休养生息之时,等同于投敌卖国,实乃中华民族之千古罪人。各地官民见诏后要坚决抵抗叛军,不要听信叛军制造出来的谣言。凡不幸被叛军裹挟者,只要寻机脱离叛军,朝廷既往不咎,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诛戮。 这份明诏立即用飞鸽传书传往各地,朱由检还特意让红娘子和赫尔哲给洛阳和襄阳也各发了一份。赫尔哲不解地道:“这两地已经反叛,再传书还有什么用?白白浪费了鸽子!” 朱由检却摇头道:“叛军并非铁板一块。也许有人见到传书会心生后悔,弃暗投明呢!” 第1168章 逃离洛阳(二更) 当天黄昏,一羽信鸽便越过莽莽苍苍的邙山和顿失滔滔的黄河,盘旋着落入九朝古都洛阳。 如今的洛阳气氛诡异至极,街上到处悬灯结彩,宛如过年一般,却是店店关门,家家闭户,大街上连一个闲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一队队全身披挂的士兵,以及手持拂尘、颐指气使带队巡视的宦官。这些人到处检查有无住户敢不悬挂带着“福”字的小红旗,如果谁家没挂,那可就倒霉了,全家老小立刻就会被以谋逆的罪名逮捕入狱,家产也籍没一空。 而在洛阳城中心的福王府门口,更是戒备森严,不停地有军队和宦官出出进进。有一名宦官还边走边对同伴有说有笑道:“老高,自从咱们被逐出紫禁城,真成了丧家之犬,谁想到今天还能扬眉吐气!” “可不是!”老高恨恨地道,“自从九千岁坏事,咱们也跟着倒了血霉!老秦,让你说,咱们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办皇差向来是忠心耿耿,就算干了点私活,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咱们招谁惹谁啦?那个毛头小子倒好,一道圣旨,把咱们全撵出来!幸亏咱们跑得快,听说留在京师的几个,后来都翻旧账抓起来啦!”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老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从经高人指点来了洛阳,托福王和德昌王二位千岁的福,咱们又活得像点样啦!现在更好了,只要福王千岁一登基,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能回到紫禁城里,说不定比以前还风光呢!” “哎我说老秦,咱家怎么听说福王千岁不想登基呢?”老高压低声音问道。 “老千岁来洛阳就藩年头长了,这人上了年纪就胆小怕事,心气没那么高了。”老秦摇头微笑道,“但是你别忘了,还有德昌王千岁呢!现在都是德昌王主事,就算老千岁没这心思,德昌王也得把他扶上龙椅。” “要是那个毛头小子没死呢?” “你傻呀,不管他死没死,福王登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老秦撇撇嘴道,“咱们洛阳五万官军再加上洪总督的十万大军,还有归顺的流贼,起码有百万雄兵,还怕那毛头小子么?至不济也来个裂土分疆,黄河以南都是咱们的天下,就让他和鞑子两家慢慢掐吧。你看着吧,只要北边有消息传来,或者襄阳兵一到,福王立刻就得登基!”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从一乘停着的轿子旁边若无其事地走过。轿中人却非常认真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半晌才命轿夫起轿,径直来到洛阳东城楼下,落轿弯腰钻出。这里同样戒备森严,负责守门的百户见了他赶紧行礼道:“末将参见知府大人!” “本官有要事求见左将军!” 那官员刚说了一句,城楼上有人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阵香风,把我们的父母官给吹来了?” 原来这名官员正是洛阳知府朱大典。他急匆匆登上城楼,对大笑的武将拱手道:“学生此来,想与左将军商讨一下这几日的劳军细节。” 那员彪悍的武将则笑道:“不忙,大人还是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说着便递过一张纸来,朱大典低头一看,正是从京师用飞鸽传书传来的诏书译文。 他匆匆看罢,试探着对武将道:“左将军,您怎么看?” 朱大典口中的“左将军”,正是副总兵官、洛阳官军主将左良玉。他打着哈哈道:“看来一场血战是难以避免喽!” 说着左良玉便将朱大典让至城楼中,斥退所有小校,压低声音问道:“大人,福王那边有什么消息?” “福王殿下害怕得很,说什么也不肯登基。”朱大典同样低声道,“但是现在他说了不算,据说德昌王很快就会领着洪承畴的大军赶到郑州,到时候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洪承畴要来?”左良玉嘲讽地笑了笑道,“他这一来,还有末将的位子么?他倒不如率军直接去打京师,好知道造反没那么容易!。” 朱大典听左良玉口气中似有埋怨之意,心中一动,故意诱他深谈。左良玉便摇头道:“他们未免把朝廷的实力看得太低了。别人不说,那卢象升的天雄军当年在洛阳城外一场血战,大人与末将可是都亲眼得见。真要打过来,就凭洪承畴,再加上洛阳守军,就一定能挡得住?再说,卢象升是去顶替洪承畴,洪承畴造反还有情可原;可从始至终,都没末将什么事,末将为什么要掺合进来?” “那依将军之见…”朱大典紧张地问道。 “末将现在哪还有什么‘见’!”左良玉冷笑道,“德昌王好厉害的手段,平时没事便宴请末将手下的军官,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给女人。末将是怕吃人家嘴短,可是那些人早被收买得死心塌地。现在王府里又派出不少宦官监军,末将要不顺着他们来,只怕已经被干掉了!” “学生也是如此啊!”朱大典心中庆幸自己没看错人,同样连连摇头道,“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别说当今圣上安然无恙,还发来飞鸽传书警告我等;就算圣上真有不幸,还有皇子在,怎么也轮不到福王登基。你我现在就是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大人,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左良玉双眉紧锁道,“可有回旋余地?” 朱大典把心一横,一字一顿地道:“左将军,目前局势不明,你我不妨跳出圈外静观其变。将军能否出城?” “现在那几个王八蛋都没在,可以出城。”左良玉目光炯炯地道。 “那就好办了!”朱大典兴奋地道,“将军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率领心腹将校离开洛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学生也跟将军一起走!” 左良玉听罢沉思半晌,终于咬咬牙道:“现在只能赌上这一把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第1169章 流贼的优势(一更) 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天启六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先是正月初一天降陨石,造成王恭厂大爆炸,导致熹宗驾崩、崇祯继位;紧接着阉党倒台、弃守辽东、满清入寇…影响历史走向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 好不容易快到年底,洛阳的福王又勾结洪承畴、白莲教及流贼,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叛乱。在白莲教的预先安排下,崇祯皇帝遇刺身亡的谣言从潭柘寺之变那一天就在全国各地、尤其是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流传,而且愈演愈烈。 做为叛军主力的洪兵,则浩浩荡荡地从襄阳北上,欲正式拥立朱常洵为新君,甚至连新年号和朱由检的谥号都取好了。新年号定为“弘光”,朱由检的皇帝名号则被“废除”,改为“秦厉王”。 “厉”是典型的恶谥,按照君王谥法,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愎狠无礼曰厉,扶邪违正曰厉,长舌阶祸曰厉。这是把朱由检等同于历史上著名的暴君周厉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朝廷方面也反应迅速,由于及时接到成基命和窦名望的飞鸽传书,朱由检当天即决定御驾亲征,并连连调兵遣将。京师再度进入戒严状态,外城十二门中有九座暂时封闭,保持开放的太平门、永定门和北极门也要进行极其严格的盘查。整整两天时间,这三座城门都在不停地进出官军,进行皇帝亲征前的最后准备。 可尽管大半个中国已经乱了起来,早些时候从京师开拔的新任三边总督卢象升和他的天雄军,却对眼下的局势一无所知,仍在按照既定的速度向襄阳赶路,每天行军一百五十多里,如今已经来到北直隶大名府,距离京师已有八百多里了。 其实这并不奇怪,虽然天雄军中也配备了信鸽,但由于是在移动过程中,卢象升只能向京师发信。除非大军停下,否则是接不到信的。 而且卢象升深感圣恩,急于赶赴襄阳与洪承畴交接,而后在任上大展身手,所以沿途路过保定、定州、真定等府,天雄军也绕城而过,入夜便在野外扎营露宿,天不明即拔营起寨。如果他走得慢一些,晚两天进入真定,反而能从京师的飞鸽传书中获知洪承畴造反的消息。 这一日天气难得放晴,卢象升骑着朱由检赐回给他的宝马五明骥,遥望前方隐约可见的大名府城,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在被朱由检调至宣府之前,他已在大名做了好几年的知府,对这里的每一座村庄、每一条河流都非常熟悉,他麾下的天雄军,也大部分是从大名以及附近的广平府等地招募的。 如今故地重游,固然有仕途顺利的意气风发,然而沿途所见,尽是一派萧瑟,也让卢象升的心情格外沉重。满清入寇再加上寒冬提前到来,使得本不富裕的当地百姓日子更加难过,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上任之初对大名百姓许下的承诺:“给本官三年时间,定要让大名老有所终、幼有所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现在看来,自己的承诺是彻底落空了。卢象升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愧对大名百姓啊!不知何时才能海内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在五明骥的侧后方,则是刚刚划归卢象升节制的关宁铁骑将领曹文诏、曹变蛟叔侄。其实按照品级,曹文诏刚刚升任副总兵官,是正二品;卢象升这个三边总督是从二品,曹文诏比卢象升级别还高半级。但明朝一向以文制武,朱由检也无意改变这个国策,所以曹文诏对卢象升还是毕恭毕敬。 见卢象升感慨,曹文诏忙笑道:“总督大人,依末将愚见,这一天不会太远啦!当今圣上可是有道明君,而且登基不到一年,已经御驾亲征两次,打得鞑子吃了大亏。如今又派总督大人剿灭流贼,只要流贼一灭,朝廷就可以一心一意地经营辽东,局面很快就会大有改观吧!” 卢象升则摇头苦笑道:“曹将军,学生当然也是如此想,可是你没和流贼打过交道,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剿灭的!” 这几日接触下来,曹文诏和曹变蛟都了解了卢象升的为人。他虽然治军极严,令出必行,但同时又爱兵如子,饮食住宿等一切标准均与普通士卒完全相同。而且平易近人,记忆力极佳,几千名天雄军,竟有大半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有如此主帅,将士焉能不效死力。 曹变蛟到底年轻气盛,又知道卢象升不端架子,便笑嘻嘻地问道:“总督大人,难道流贼都是三头六臂,比鞑子还厉害么?” “小曹将军,流贼的厉害,并不在于他们能作战。”卢象升肃容道,“恰恰相反,流贼多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往往一触即溃。但是他们有三大优势,却是官军所不具备的。” 见曹氏叔侄二人认真倾听,卢象升也知无不言道:“第一,流贼人多。各地卫所官军,多的能有几千人就不错了,除去老弱士卒,真正能作战的也没多少。而流贼则动辄聚集数十头目的全体部下一起行动,初时往往只有马贼数十,然俄尔数百,俄尔数千,倏忽之间,老营俱至,常有数万之众。攻陷一地之后,则会裹挟更多百姓加入,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第二,流贼大多乘马,来去如风,官军则受到卫所辖区限制,胜流贼易,将其全歼难上加难。然若不将其斩草除根,尤其是消灭流贼头领,就算是大获全胜,杀贼十九,剩下的那一小点过不了几个月,就又死灰复燃。 “第三,官军作战需要粮饷,可是流贼不需要,因为他们可以抢。流贼所过之处十室九空,非十年不能恢复元气,更不要说上缴田赋。而越收不上来赋税,户部就越没钱,越没钱就越无法养住官军。朝廷剿贼数年而流贼益强,道理就在于此。” 二将听罢均义愤填膺,曹变蛟恨声道:“这流贼太可恶了!总督大人,您就敲好吧,只要让关宁铁骑碰上这些卑鄙无耻之徒…” 正说到这里,前方突然传来一片鼓噪之声。卢象升立即警觉道:“莫非是流贼?全军准备战斗!” “ 第1170章 回家卖红薯(二更) 情况不明,卢象升立即命令全军列阵严阵以待。曹氏叔侄率领五百关宁铁骑位于最前,等那帮鼓噪的人渐渐接近,曹变蛟却差点没捧腹大笑起来:这是一支什么部队? 只见这支部队清一色全是步行,身上也没有盔甲,最奇怪的是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大多是木棍、铁锨,甚至还有扒粪用的粪耙子。而且也全无阵形,只是乱糟糟地向前冲,士气倒是很高昂,一个个拧眉瞪眼,真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总督大人,这就是流贼?”曹变蛟实在憋不住了,笑问卢象升,“这样的流贼,我们五百关宁铁骑收拾他五万人也不在话下!” 卢象升也是一怔,凝神仔细看了一会儿,却释然笑道:“不是流贼,是大名府的老百姓。” 说着便催动五明骥上前,离着老远便挥手高声叫道:“各位父老请勿误会,我们全是官军,卢象升在此!” 这“卢象升”三个字好像有一种魔力,数百名老百姓听到这名字先是一愣,随即纷纷扔掉兵器,就地跪倒含泪高呼道:“卢青天呀,您老人家可回来啦!” 卢象升等人不明其故,忙吩咐将士们收回兵器,缓缓上前。这时对面的百姓已经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卢象升一看便喜道:“这不是姚老夫子么?” “知府大人!”老者抢前两步就要给卢象升大礼参拜,卢象升忙跳下马去双手搀住。 老者牵着卢象升的手,满含热泪地望着他道:“知府大人…啊不,想必您现在已经高升了,老朽过去叫惯了知府大人,一时竟改不过来了!” “我们卢大人刚被圣上晋为三边总督。”卢象升的中军官杨陆凯也与这老者熟识,善意地提醒道。 “嘿!恭喜大人,看来当今天子真是明君啊!”老者感慨地道,“卢大人在这小小的大名当了好几年知府,若换了别的官早升上去了。可是卢大人生性耿直,一心为民,从来不懂得巴结上峰,结果迟迟不能升官。现在终于遇到明主了,大人必能大展宏图,全大名府百姓欣慰之至!咦,您身后这两位,还有这五百铁骑是?” 卢象升不好对老者明说自己的任务,只简单地介绍道:“这两位是曹文诏、曹变蛟二位将军,后面的五百骑兵是‘关宁铁骑’。” “哦!久闻大名!”老者惊喜地道,“关宁铁骑忠心护主、屡挫鞑虏,民间说书的都编成故事了,但凡我大明百姓,谁人不知!” 卢象升又对曹氏叔侄介绍那老者道:“这位老先生姓姚,名讳上东下照,乃是大名府知名学者。前些年学生在大名为官时,多亏姚老夫子多方奔走联络,才帮学生组建起这支‘天雄军’来。” 这时城中百姓已经得知来的是卢象升的天雄军,早大开城门迎了出来。天雄军中的将士很多都是大名人,现在就等于是回家探亲了,抬眼望去,到处都是亲朋好友,军民无不欣喜若狂,欢声雷动。 卢象升一行便被百姓不由分说簇拥着进了大名府,他边走边有些不安地道:“姚老夫子,学生有皇命在身,时间紧迫,原是不宜进城的。不过既然来了,也想见见现任知府,呈上兵部行文,支应些粮草再走。却为何不见府衙中人?” “嘿,别提啦!”一说到这个话题,姚东照登时怒气冲冲地道,“那个知府跑啦!” 卢象升等人闻言皆大吃一惊,忙细问其故,姚东照便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 原来卢象升被紧急调任宣府巡抚后,新任的这位知府名叫张缙彦,行事作派却与卢象升大不相同。此人只喜寄情山水,公事一概不问,更别说像卢象升那样主动募兵追剿流贼了。 而且张缙彦胆小如鼠,两个多月前满清大举入寇时,他就想撇下全城百姓逃跑,只因清军没有越过保定府,他这才留了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数日之前,突然流言大起,说皇帝朱由检因为行事暴戾,引发公愤,在潭柘寺被人刺杀了,各地文武官员公推洛阳福王继位。很快便有不明身份的人找到府衙,要求张缙彦向福王效忠。张缙彦并不傻,他当然知道福王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位,但万一福王真的登基,他没有拥立,那可就是祸灭九族的大罪。于是这家伙干脆来了个脚底抹油,借口“丁忧”,也不待吏部批准,便卷铺盖逃回原籍去了。 曹变蛟听罢不禁怒骂道:“这叫什么父母官,一出事自己先跑?不过跑了也好,圣上亲口对我说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众人听了不禁侧目,一是觉得此语颇为俚俗,不该从皇帝口中说出;二是也不知道“红薯”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卢象升并未注意这些,他又问姚东照:“刚才老先生引着那么多百姓出城,还拿着棍棒等物,却又有何缘故?” 姚东照赶紧道:“学生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说这件大事!总督大人,近日邯郸马服山上的土匪非常猖獗,已经连抢了附近好几个县的几十个村子,近日又放出话来要来大名抢掠。现在知府不在,府衙群龙无首,学生觉得不能让这班土匪如此轻易地得逞,这才组织了数百人准备迎击。刚才听见北面马蹄声响,还以为是土匪来了,望总督大人恕罪!” “哦?”卢象升蹙眉道,“学生任知府时,没听说马服山上还有土匪啊?” “这股土匪来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个月,彼时大人已经离任,所以不知。”姚东照道,“据说匪首叫‘钻天猴’,手下有千余土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卢象升还没说话,曹变蛟却来了精神问道:“老人家,你说这帮土匪经常离开山寨,来平原地区打劫?” “正是,两天前还在临漳!” 曹变蛟立即兴奋地向卢象升请示:“总督大人,要不要端了这股土匪?” 第1171章 铁骑剿匪(一更) 直到进了大名府,卢象升才听到皇帝遇刺的流言。虽然不大相信,但是出于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暂时在大名府驻扎一天,以便用飞鸽传书向京师验证消息。 在经过连续五天的急行军后,天雄军的将士们也终于有了一个休整的机会。但是卢象升治军极严,他把军营设在了大名府城外,无故禁止外出。很多将士家就在城里,近在咫尺却无法回家看望,不免略有遗憾。 但是这难不倒大名府的百姓们,将士们出不来,他们就主动找上门去,隔着军营的木栅栏与这支子弟兵亲切地交谈。而且没有一个人是空着手来的,尽管家中也很困难,但他们还是挎着篮子,把鸡蛋、大枣、甚至是刚蒸出锅的大白馒头隔着栅栏往里递。 当然天雄军军纪严明,没有一个士卒敢私自接受百姓的馈赠。这些百姓就委托姚东照出面找卢象升,要他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卢象升深受感动,但还是坚决拒绝道:“姚老夫子,大名父老的一片心意,学生和将士们心领了。但是今年庄稼收成又不好,百姓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们,漫漫严冬怎么熬得过去?因此绝不能收,还望各位父老海涵!” 姚东照见卢象升态度坚决,急得老泪纵横,哽咽着道:“总督大人,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假,可是将士们更苦!刚才同他们聊天,乡亲们都知道了:鞑子入寇,天雄军在宣府连战连捷,可是也有一百多子弟兵长眠沙场,有的连媳妇还没讨!现在京师粮食极度困难,万岁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督大人从京师出来,只带了十几天的口粮,再往后就要沿途筹措。难道说将士们在前线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现在路过自家门口,还要挨饿不成!如果总督大人不收下这些粮食,东照无法完成乡亲们的嘱托,宁愿一头撞死在辕门之前!” 见姚东照如此激动,卢象升只得含泪收下。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点粮食对于五千多天雄军和关宁铁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刚才进城时他去府衙看过,知府张缙彦固然跑了,可银库和粮库同样空空如也,他虽有兵部行文,也无法提到一粒粮食。虽然卢象升愤怒至极,在飞鸽传书中狠狠参了张缙彦,可眼前的困难还是无法解决。 这时曹文诏也向卢象升请求道:“既然大军暂时驻扎,末将倒是赞同曹变蛟之议,求总督大人下令,让关宁铁骑去附近追剿那伙土匪。末将曾听圣上讲过,当年在陕西为藩王时,就多次派兵剿匪。一方面是保境安民,另一方面,那些无耻的土匪往往富得流油,端掉一窝,我们的粮饷就都有啦!” 卢象升一想也对,虽然皇帝给自己的命令是去与洪承畴交接,可是现在谣传洪承畴已反,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自己还不如先把附近的土匪肃清。反正自己的职责就是剿贼,在哪里剿都是一样。因此颔首道:“就依二位将军之言!不过关宁铁骑只有五百人,贼情不明,最好先派哨探打探,然后再出兵击之。” 曹变蛟却是立功心切,向上顿首道:“总督大人,土匪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等哨探报信,只恐贻误战机。况且我们关宁铁骑兵力不多,本身就可以做哨探用,真要遇到大队流贼,谅他们也拦不住我们。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在明天正午前消灭这支土匪,甘当军令!” 卢象升虽是正牌进士出身,但自己本身就是个生性豪爽的猛人,也很欣赏曹变蛟的勇气,当即慨然道:“既然二位将军不辞辛苦主动请缨,也不用立什么军令状了,现在便请开拔。不过要让本官帐下中军官杨陆凯与你们同去,他随本官在大名数年,熟悉附近的地理风物,对你们作战必有帮助。圣上曾经告诫过本官不要轻视任何敌人,尤其要避免孤军深入被敌军包围,也请二位将军思之慎之。” 曹氏叔侄忙凛遵将令,会同杨陆凯点齐关宁铁骑,立即开出营寨,沿着早已结冰的漳河向大名府以西的临漳县进发。关宁铁骑的战士都是辽东人,本就耐寒,再加上出身六大世家之一的李家,人人自幼习武,自然对这点辛苦毫不在意,军容整肃,士气昂扬,大名百姓见了无不啧啧称赞。 曹文诏边走边问杨陆凯附近的地理情况,得知这股土匪盘踞的马服山本名紫金山,是太行山脉的余脉。只因南京也有个紫金山,故改名为紫山。又因战国时期的赵国大将赵奢葬于此,而赵奢被赵王赐号马服君,所以又叫马服山。地点在邯郸府西北三十里,距离大名县还很远,足有一百七八十里。两地之间的磁县、临漳、魏县等地,则全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 得知马服山并不险峻,曹文诏凝神思索片刻,便与杨陆凯商议道:“我打算兵分三路,你我二人各率一百五十骑在临漳等地寻找土匪踪迹,曹变蛟则率二百骑直接攻打马服山的匪巢。” 杨陆凯听罢大惊失色,他和卢象升一样,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便直截了当地道:“曹将军,总督大人特意叮嘱,要我等不可轻敌冒进,怎么您刚一出营就要冒进呢?关宁铁骑一共才五百人,您还要兵分三路,一旦陷入贼军重围,如何是好?” 曹文诏听了笑道:“杨将军不要着急,如此布置并不算冒进。当然我们并不知道土匪有多少人,以及他们兵力布置如何。但是,土匪同样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土匪难道还能组织起重重包围么? “何况关宁铁骑最擅长的就是平原突击战,别说是没什么像样装备的土匪,就是千人以上的鞑子骑兵,只要不是白甲兵,照样挡不住关宁铁骑的正面冲锋。所以你我这两路完全没有危险,兵分两路是为了更快地找到土匪,因为土匪往往是分散行动的。 “至于曹变蛟这一路,他还没有独自领军过。年轻人,总要有个锻炼的机会嘛!曹变蛟,仗具体怎么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既要全歼匪徒,也要尽量减少自身伤亡!” “末将遵令!”在这个时候,曹变蛟已经不敢称曹文诏为叔父了,当即在马上行个军礼,率二百骑匆匆向西北方向赶去。马蹄践踏着业已冻硬的大地,发出隆隆之声,也预示着一场波澜壮阔的中原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1172章 广平府(二更) 曹变蛟与曹文诏、杨陆凯分兵后,率领二百铁骑马不停蹄,径直穿过魏县与肥乡县,不到傍晚已经抵达广平府城外。 广平府是北直隶八府之一,规模堪比保定、河间等府,城墙也修得高大雄伟。但现在还没到关城门的时间,广平府却四门紧闭。曹变蛟想着向守城士卒探问一下有关土匪的事情,没想到二百骑兵刚来到城外,城头却悬起白旗,有人高声喊道:“各位好汉高抬贵手,千万不要攻城!要多少粮食银两,你们说个数,知府大人尽量给你们凑出来,从城上系下去…” 曹变蛟听了哭笑不得,大吼一声道:“住口!我们不是什么好汉,我们是官军!谁是守城主官,赶快出来答话!” 孰料喊了半天也无人应声,曹变蛟正等得焦躁,只听城楼上一声清咳,一人打着官腔问道:“城下官军是哪里来的?谁是主将?” 曹变蛟抬头看时,见一人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服,胸前是白鹇补子,便知对方必是广平府知府了。 原来明代对不同官品的官服有严格的规定,一至四品官官服为大红色,五至七品官为青色,七品以下为绿色。胸前的补子图案,有爵位者为麒麟,文官一品为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为孔雀,四品为云雁,五品为白鹇。而广平府最大的文官就是知府,为正五品,所以曹变蛟也不敢造次,在马上抱拳行礼道:“末将三边总督卢象升帐下参将曹变蛟,参见知府大人!” 这位知府却是官架子十足,只轻轻哼了一声,便语带不满地道:“本官是广平知府刘养粹。曹参将此来为何?” 曹变蛟忙答道:“总督大人奉旨南行路过大名府,听说附近有土匪出没,特命末将前来剿匪。” 他本以为说完这番话,这个刘知府肯定会感激不尽,就算不开城门放他们入城,最起码也得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孰料刘养粹却把脸一沉道:“卢总督既是奉旨路过,何必多管闲事?我广平府没有匪患,还请曹参将速回!” 这句话可把关宁铁骑的将士气坏了,有些脾气不好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刚才是谁吓得连头都不敢露,一口一个好汉,又要粮食又送银子,跟三孙子似的!怎么,现在知道我们不是土匪,又神气起来了?” 曹变蛟也觉得心中十分窝火,然而他毕竟是将领,比普通战士城府要深一些,忙向上拱手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总督大人是奉旨追剿流贼,然贼匪本为一家,焉有路过而不剿之理,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呢…” 还没等他说完,刘养粹却勃然大怒道:“住口!你一个小小参将,竟敢指责本官?本官对卢象升可太了解了,他在大名当了几年知府,给我们广平府惹的麻烦还少么?别以为现在他升官了就可以对本官发号施令,本官的上峰是保定巡抚,还轮不到他卢象升来指手画脚!这里没有什么土匪,现在天色已晚,尔若还不撤兵,本官倒要把你当作土匪,开弓放箭了!” 就算曹变蛟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平白无故的责难,当即向城上沉声道:“刘知府,末将此来是奉命剿匪,你既不愿协助,末将也不强人所难。不过刘大人,连大名府的百姓都知道广平府城西的马服山上有土匪,你硬说没有,不知道是睁眼瞎呢,还是装聋作哑?” 关宁铁骑的将士们立即哄堂大笑起来,刘养粹气得指着曹变蛟大骂道:“你…你好大胆子,竟敢羞辱本官!你等着,本官非狠狠参你一本不可!” “刘大人尽管参奏,末将还要去剿匪,恕不奉陪了!”曹变蛟强压怒火向城上一拱手,随即率领关宁铁骑继续向西赶路。 孰料在经过广平府西城门外时,突然从城墙上蹿出一个半大孩子来。众人不禁一阵惊呼,因为广平府城墙高达数丈,直接跳下来还不摔死? 仔细一看才明白,这孩子并不是直接跳下,而是用手扒着城砖的缝隙,从城上攀援而下。其身手的灵活程度,连关宁铁骑的战士们也感到敬佩。 守城士卒发现这孩子翻城墙出城后,先是大声喝斥,然而那孩子连理也不理,双脚着地后,便向关宁铁骑这边发足狂奔而来。这时竟有士卒向他开弓放箭,第一箭就差点射中他的小腿,幸亏他跑得快才幸免于难。 这回曹变蛟可真火大了,他向城头怒吼一声道:“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他犯了什么错,尔等竟忍心伤他性命?” 可是城头的士卒仍再次开弓,准备继续放箭。曹变蛟怒不可遏,抬手便是一箭。他是关宁铁骑的副将,武艺仅次于叔父曹文诏,这一箭岂同小可,真是疾如流星快似闪电,正钉在那拉弓的士卒发髻上。吓得那人“妈呀”一声扔弓便跑,那孩子便趁着这功夫向曹变蛟狂奔而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高呼道:“等等我!” 曹变蛟情知有异,便勒马等这孩子跑到马前。只见他看年龄不过十一二岁,身上的衣衫也很单薄,脸蛋冻得红红的,却很在意自己的仪容,先止步喘息片刻,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开口道:“学生吕元声,字闻正,见过参将大人!” 众将士都被这个小大人给逗笑了,曹变蛟也笑着问道:“不必多礼,你见本将有何要事,还非得跳城跑出来?” 这个叫吕元声的孩子却是一脸认真地道:“参将大人,你们真是来剿匪的么?学生知道哪里有土匪!” “哦?”曹变蛟精神一振,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城西四十里的黄粱梦镇!”吕元声急切地道,“学生就是那里人,愿为参将大人带路!” 第1173章 黄粱梦镇(一更) 在赶赴黄粱梦镇的路上,曹变蛟才从吕元声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吕元声的家族为黄粱梦镇的望族,也可以说是书香世家。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一岁,却是从四岁起就开始进私塾读书,九岁就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了童生。而只有成为童生,才有参加院试的资格,院试再通过后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很多人读了一辈子书,却连童生都当不上。从这个角度来讲,吕元声也算得上是一名神童了。 但是吕元声又与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不同,别看年纪小,却颇为关心时事,对大明帝国内忧外患的局面十分忧心。别人读书就是从早读到晚,他却在早晚各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打拳踢腿,甚至是游泳爬树。 他父亲以为他是年幼贪玩,也曾责骂他,但吕元声却道:“古之国士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方今海内不宁,书生亦当执剑卫国。”一个孩童嘴里能说出这番话来,父亲当然大为称奇,也就不再约束他了。 本来这样的日子还算太平,可是三天之前,突然镇子上来了大批土匪,足有三百多人。 广平府西临太行山脉,百十年来山中闹土匪就没断过,多是些穷苦百姓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若细论起来,还有不少是本地人,自然免不了沾亲带故。黄粱梦镇过去也来过土匪,但从不杀人,不过是索要钱粮,要完就走。吕家在黄粱梦镇是大户,几次来土匪都是他家打发了,因此这次也没太当回事,觉得几十石粮食、几十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孰料这次来的土匪却完全不同,很多都脸生得很,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们也不费劲索要,而是直接把镇子给占领了,占领之后就挨家挨户抢粮食和银子,遇到有些姿色的妇女甚至要银辱一番,谁敢反抗立刻就砍头,半天时间就杀了几十人,气焰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而最为奇怪的是,这帮土匪竟然说自己是官军,是奉了福王千岁的命令来接管广平府的。而且要强迫全镇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加入白莲教,说是什么“国教”,谁敢不从也是格杀勿论。慑于这伙强人的银威,村民们只好纷纷入教。 吕元声别看人小,胆子却大得很。他利用自己年纪小、匪徒对他不怎么留意的机会,偷着溜出黄粱梦镇,步行四十里赶到东平府送信。原指望知府刘养粹立刻发兵剿匪,哪知刘养粹见他是个孩子,压根就不信,直接把他从衙门里赶了出去,急得吕元声大哭一场。 结果转过天来,这伙胆大妄为的匪徒竟然派出几十人来到东平府城下,咋咋呼呼地作势攻城。刘养粹别看官架子大得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广平府的卫所官军也从来没打过仗,一看底下的人拧眉瞪眼拿刀动枪,早吓得麻爪了,哪敢出城迎敌? 刘养粹只得紧闭四门,又命人从银库中取出纹银五百两,从城头系了下去。那伙匪徒得了银子方才撤退,还扬言改日再来,若还敢不开城门,定要攻破城池,杀个鸡犬不留。 曹变蛟听罢肺都快气炸了,一时没忍住便用辽东方言大骂道:“妈拉个巴子的,这是什么鸟官?还想参我,我回去禀报总督大人,非得把这瘪犊子参倒不可!对了小兄弟,黄粱梦镇的土匪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战马,在镇子上是怎么住的?有没有火器?” 吕元声忙道:“总共有三百五十人左右,战马不多,只有二十多匹,也没看见鸟铳之类的火器。镇子上有一座吕仙祠,土匪们把里面的道士全赶出来,他们驻扎在那里。另外镇子通向外村的四个大路口也都有土匪把守,三天前我是趁天黑从地里爬了一大截才跑出来的。” 说话间,四十里路程已经眨眼而过,夜色也越来越浓了。突然吕元声指着前面夜幕下的一座镇子道:“那就是黄粱梦镇了。” 曹变蛟立即命令二百铁骑停止前进,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叫来四名百户道:“总督大人和叔父委本将重任,这也是本将第一次独立指挥作战,你们可得打漂亮点,不但要全歼匪众,还要尽量做到零伤亡,方显我们关宁铁骑的本领!我看黄粱梦镇并不大,土匪对我们赶来也一无所知,不如分一百骑四面围住,本将亲率一百骑直冲进去,来回呐喊厮杀。土匪定会惊慌失措而弃镇逃出,那时你们给本将盯紧了,一个也不能放跑!” “遵令!”四名百户轰然领命,立即各率领二十五名骑兵四散分开。曹变蛟又对吕元声笑道:“小兄弟,多亏了你,本将才能这么轻松就找到这股土匪。你且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战斗结束,我再派人来送你回家。” 吕元声一听就急道:“将军大人,让学生和您一起杀贼吧!我身手灵活得很,您看我从城墙上往下爬,一百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小兄弟,这不是比较身手武艺,这是打仗!”曹变蛟当即把脸沉了下来,“你年龄太小,无论如何不能上阵。来人,留一个人在这里陪他,勿要让他乱跑!” 说罢曹变蛟便不再理会吕元声,率一百铁骑悄悄接近镇子,果然见东镇口影影绰绰有灯火闪动,看来是土匪在此值夜。 “妈拉个巴子的,还知道放哨!”曹变蛟轻蔑地骂了声道,“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一会儿都给我玩命喊杀,老百姓听见了肯定不敢出门,凡是出来的都是土匪,格杀勿论!” 这时一百名关宁铁骑各自高举沉重的兵器,示意已经准备好冲锋。曹变蛟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将手中镔铁长矛往天上一举,炸雷般吼了声:“冲!” 顷刻之间,一百名重甲骑兵同时呐喊,在寂静的冬夜中,无异于炸响了一声巨雷。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呐喊,关宁铁骑催动战马,开始向东镇口发动冲锋! 第1174章 大破土匪(二更) 关宁铁骑借着夜幕的掩护,对盘踞在黄粱梦镇的土匪发动了突然袭击。他们的战马初时仅是缓步慢跑,然后逐渐加速,在即将到达村口之时,已经把速度提到了最高,确保接敌之时,能以最大动能给敌人以最猛烈的冲击。由于是重装骑兵,战士们从头到脚,包括战马都身披玄色重甲,在夜色中宛如从地底钻出的魔兽,气势极为骇人! 把守镇子口的果然是十几名土匪,要说他们还算是警觉,关宁铁骑刚一发起呐喊冲锋,他们就立刻发现,一边给吕仙祠里的首领送信,一边向村外开弓放箭。可是一来他们人很少,二来关宁铁骑也根本不怕弓箭射击,这么稀稀拉拉的箭支,将士们索性连拨打都懒得拨打,任由箭簇撞击在盔甲上,发出铿锵之声,坐下战马则是马不停蹄,顷刻之间已经冲到镇子口。 曹变蛟冲在最前,他将丈许长的镔铁长矛对准前方,双臂运力纹丝不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最前面的一名匪徒胸口上。由于撞击的力道太大,这一枪直接给这个家伙来了个对穿,枪尖从胸口扎进去,从后背冒出来。由于战马高而土匪低,这一下子土匪的双脚就离了地。而曹变蛟就这么“举”着这名土匪的尸体继续前冲,如同锋利的尖刀劈上豆腐块,一下子就劈开了土匪的防线。 至于其余十几名土匪,死得就更惨了。紧跟着曹变蛟的关宁铁骑战士将狼牙棒高高举起,非常娴熟地使出了接敌三式中的第一式“力劈华山”。那些土匪别看平时耀武扬威,有的可能多少还会些武艺,但真正的战场却没上过,也不知道关宁铁骑的狼牙棒分量有多重,还傻乎乎地举刀挡格。 结果只听“咔嚓”、“啪嚓”之声不绝,关宁铁骑的前锋已经如旋风般从镇子口冲了进去。刚才的“咔嚓”声,是狼牙棒砸断兵器;至于“啪嚓”,则是带着无数铁尖的大棒子敲到土匪脑袋上,登时如西瓜般爆开,死尸随即被碗口大的马蹄子一蹄蹬翻,后面的无数马蹄紧接着践踏而过,只剩下根本辨认不出本来面目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接下来的战斗正如曹变蛟所预料的,当关宁铁骑呐喊着杀入镇子中时,里面的土匪一下子就慌了神。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有的急匆匆开门往街上跑,结果关宁铁骑的战士们把狼牙棒平端,二马一左一右并排疾驰而过,土匪一出来,脑袋正好被狼牙棒扫到,登时脑浆迸裂而死。 也有的企图招架,结果被狼牙棒当胸砸中,竟把整个上半身砸得支离破碎。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狼牙棒本来就是用来对付身披三层铠甲的白甲兵的,打到这些没有任何护具的土匪身上,那还能有个好?这甚至连一边倒的屠杀都算不上了,简直就是土匪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往关宁铁骑的狼牙棒上送! 剩下的土匪见关宁铁骑只是在镇子的主干道上冲锋,便慌不择路地钻小巷往镇子的边缘跑,企图逃出镇外。其实他们如果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也许还能给关宁铁骑制造不少麻烦。但镇内外一片喊杀之声,土匪们一时间根本听不出来了多少军队,都觉得在这里耗着肯定是个死,便纷纷夺路而逃。 这下可好,让守在镇子外一字排开的关宁铁骑堵了个正着。因为前几天刚下过雪,镇外的原野全是白茫茫一片,土匪跑在雪地上目标相当明显。将士们也用不着冲锋,只是张弓搭箭,出来一个便射一个,不大功夫便把跑出来的土匪一个不剩全都射倒。经战后清点,死亡的土匪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在巷战中被打死的,剩下的全是被射死的,甚至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曹变蛟率部在镇子的主干道上来回驰骋了两趟,已经把大部分土匪解决掉了。只有位于镇子正中央的吕仙祠,也就是土匪头子盘踞的地方,里面还有几十名土匪企图负隅顽抗。曹变蛟刚策马靠近祠正门,忽觉前方火光一闪,便知不妙,赶紧下意识地往旁边猛一侧身。只听“轰”的一声,一发铅蛋没有打中曹变蛟,却打中了他身后的墙壁,登时崩得碎屑横飞。 曹变蛟猛吃一惊,他没想到这股土匪里居然也有鸟铳。之前他听卢象升介绍过,流贼因为以流动为特点,而鸟铳的击发及弹药携带都很不方便,所以流贼就算能搞到鸟铳,也往往弃之不用。哪知这股土匪就用鸟铳,看来还真得多加小心。 不多时,镇子外的关宁铁骑已经把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个名叫吕元声的孩子也被一名骑兵带着跟了进来。这时街上的战斗已经停止,吕元声便放开喉咙高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不要害怕,官军已经把土匪杀败啦!” 很快被土匪们欺凌了数天的百姓们就纷纷探出头来,见真是吕元声领着官军来了,自是大喜过望。尤其是几名衣衫褴褛的道士,更是高颂法号道:“无上天尊!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些破坏道观清静之地的恶徒,今番终于遭报应了!” 这时曹变蛟已经率兵将吕仙祠团团包围,向里面高声喊话,要土匪自行出来请降。然而这股土匪看来打算顽抗到底,不但不投降,反而又向外面开了几枪。虽然没伤到人,但曹变蛟对里面的情况不了解,也不敢贸然行事。 恰好几名道士也来到吕仙祠前,曹变蛟便问他们:“道观内有多少房间?” “回将军大人,有近二百间。” 曹变蛟一听便拧起了眉毛,心想若是硬闯进去拿人,就只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可就给了土匪猫在房间里用鸟铳射击的机会。关宁铁骑的铁甲能防弓箭,却防不了铅弹,他可不想为了这么点土匪,就让关宁铁骑遭受伤亡。 正当他在冥思苦想如何全歼土匪时,为首的道士却眼含热泪道:“将军大人用不着让将士们再去厮杀,把吕仙祠一把火烧了即可!” 第1175章 火烧吕仙祠(一更) 吕仙祠的道士建议烧掉道观,曹变蛟一听便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我们来这里是来剿匪的,土匪都没放火,我们哪能放火?” 吕元声也大声反对道:“道长,使不得啊!且不说这里是你们清修之所,寺产众多,大火一起可是玉石俱焚;就说这座吕仙祠,始建于北宋年间,保佑着黄粱梦镇的百姓,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近来脍炙人口的戏剧《邯郸记》,就是汤显祖汤老先生夜宿于此,妙手偶得之。在全镇百姓心中,吕仙祠不啻于宗祠,岂可因为这些土匪而烧毁?” 可是那道长却异常坚决地道:“可是不烧道观,这些土匪就一直藏在里面用鸟铳伤人!为了一座死的道观,难道还要让搭救我等性命的官军将士再多冒风险么?你们舍不得烧,贫道亲自动手,相信天尊也会体谅贫道!” 说着他就招呼徒弟寻找火把等物。这时众多乡亲们也闻讯赶来,其中就包括吕元声的父亲。他眼含热泪道:“元声不必多言,道长说得对!今天我们烧了吕仙祠,明天还可以重建起来,重塑天尊金身,包管比以前香火还旺!大伙儿一齐动手,把吕仙祠烧了!” 众百姓也恨透了这些土匪,哪还用动员,纷纷找来引火之物,隔着院墙就抛了进去。吕仙祠纯为木质结构,沾火就着,顷刻之间已是浓烟滚滚、烈焰冲天。望着被大火吞噬的吕仙祠,众人悲喜交加,那位道长刚大声叫了几句好,便嚎啕大哭起来,曹变蛟等关宁铁骑将士无不深受感动。 没过一会儿,吕仙祠内就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不多时院门大开,十几名衣服和头发都被烧着的土匪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一边在地上翻滚灭火,一边不停地高喊道:“官军爷爷饶命,我等投降啦!” 百姓们一见这些祸害了他们好几天的土匪竟然还有脸求饶,眼珠子都红了,就要冲上去乱拳打死。曹变蛟却想着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忙命部下阻止,苦口婆心地劝道:“乡亲们勿要激动,朝廷自有法度,且把这些恶徒交给本将处理,保证让大家解气!” 众人这才忿忿不平地止住,十几名关宁军上前对着这帮土匪一顿乱踹,踩灭了他们身上的火苗,却也下脚不轻,有几人被当场踢断肋骨。这时吕仙祠内的火势越来越大,忽听“轰隆”一声,最大的殿宇吕祖殿已被烧塌,火星和着热浪猛然涌来,众人急忙往远处躲避。至于没跑出来的土匪,肯定是烧成焦炭了。 至此关宁铁骑已经彻底控制了黄粱梦镇。曹变蛟一面命部下在镇子中进行地毯式搜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一面组织村民扑灭余火,并抽出时间突审那十几名土匪。 很快众土匪就把他们的首领供了出来,此人约有二十多岁,膘肥体壮,却早吓得面如死灰,哗啦啦尿了一裤子,众人无不掩鼻嗤笑。 曹变蛟却没有笑,把镔铁长矛重重往地上一磕,厉声喝问道:“本将问你几句话,你要从实招来,否则立刻给你开膛摘心!” 那首领吓得浑身一激灵,忙磕头如捣蒜道:“将军大人尽管问,小人绝不敢有半句欺瞒,但求大人饶命!” 曹变蛟冷笑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赶紧答道:“小人贱姓瓤子。 “瓤子?”曹变蛟莫名其妙道,“哪有这种姓氏?你是不是想哄骗本将?” 吓得那人赶紧磕头道:“不是,不是!回将军大人的话,这是…这是黑话,其实小人姓范。” 曹变蛟又问几句才明白,原来凡是落草为寇的土匪,出于隐秘的目的,互相交谈时往往会隐去实际要说的词,代以一个外人不明白、但土匪却知道具体何意的词汇,这就是黑话,亦称“切口”或“唇典”。比如黑话中称“头”为“瓢把子”,“眼”为“招子”,耳为“顺风子”,“朋友”为“并肩子”,“侦察”为“踩盘子”,诸如此类。 而“瓤子”本是“饭”的黑话,因为谐音,也可以代指“范”姓。曹变蛟听罢哭笑不得,大吼一声道:“你现在已经落网,还敢跟本将说黑话?再不老实,本将先把你那对‘招子’抠出来再说!” 那人又吓得连连求饶,并且一五一十地招供起来。原来他还真是马服山上的土匪大当家,原来山上不过有几十土匪。可是从去年开始,一个名为“白莲教”的神秘组织找上了他们,要他们集体入教,效忠教主。 姓范的初时当然不肯,可那个白莲教的护法出手狠辣,当场就杀了七八个人。土匪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最会见风使舵,姓范的吓得赶紧归顺,从此马服山就落入白莲教的控制之中。 按照那护法的要求,姓范的开始招兵买马扩充实力,陆续拉拢了不少人入伙,现在已经发展到五百多人,打家劫舍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广平府早就知道有这么一股土匪,却是装聋作哑,几十人的时候都不敢剿灭,现在变成几百人了就更不敢动手了,所以刘养粹才会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来。 而这次姓范的则是得到了那名护法的最新指示:如今昏君无道天下大乱,正是白莲圣教拯救世人之时。圣教主决意拥立福王登基重整朝纲,而福王亦尊圣教为国教,现在他们的身份不再是土匪,而是官军了。 既然是官军,那就要正大光明地行动。护法给了他们两个任务,第一个是要尽快为大军筹措粮饷,准备与拥护昏君的军队进行决战,第二个则是接管广平府。 不过姓范的也知道自己这点斤两,官军虽然不敢来剿他,但要他攻下广平府那样的大城,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他只好先尽力完成第一个任务,说白了就是下山抢劫,只要能多抢一点,就算打不下广平府,也好歹能交差了。而马服山附近最为富庶的就是黄粱梦镇,所以姓范的亲率三百多人将这里占领。除此以外,他又派出一百多土匪分散成若干股,窜至魏县等地抢掠,以至于大名府都受到惊扰。 曹变蛟久在辽东,对白莲教并不熟悉。但姓范的供词中“福王登基”之类,还让让他高度警觉,觉得可以与大名城中的流言互相印证。他不禁小声骂道:“妈拉个巴子的,看来朱常洵和洪承畴这两个王八羔子是真的反了!” 第1176章 马服山(二更) 得知福王造反、白莲教控制土匪大肆抢掠,甚至要公开夺取州城后,曹变蛟深感问题严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匪患,必须马上通知总督卢象升。 但是黄粱梦镇距离大名府已有一百多里远,而距离马服山倒是很近,只有二十余里。听姓范的土匪首领说,那个白莲教的护法还在山上,如能把他抓住详细审问,定会对平叛大有帮助。所以曹变蛟当机立断,一方面派数骑飞马去给卢象升和曹文诏送信,另一方面立即开拔,让姓范的带路去攻马服山。 有了关宁铁骑壮胆,黄粱梦镇的乡亲们胆子也壮了起来。他们很快就凑齐了数百名青壮年,各持木棒、铁锨、耙子之类的家伙,自告奋勇要随着官军一同去剿匪。曹变蛟一想山上地方肯定不小,虽然据姓范的说,上面的土匪只剩下几十人,打起来根本不足为虑,但他们往山里一钻,想找出来却是颇费周章。有这些村民帮助围剿,自能省不少力气,于是也就欣然同意。 少年吕元声当然不会落下。他家里本来就殷实,此时乘着一匹大走骡与曹变蛟并辔而行,羡慕地看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关宁铁骑将士,猛然冒出一句:“曹将军,您能不能带学生见见卢总督大人?学生想投军,哪怕是给大军当个运粮的民伕也行!” 曹变蛟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不觉笑道:“你小小年纪不用功读书,投军做什么?” 吕元声则慨然道:“曹将军,读书取仕亦是为报效国家。方今海内不宁,流贼纷起,现在看起来福王又反了。身为堂堂男儿,与其寒窗苦读,还不如学古之班超,投笔从戎!” 曹变蛟登时对吕元声肃然起敬,因为在这个时代,正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可比赳赳武夫高多了。像昨日在广平府城下,他虽为三品参将,却还得对刘养粹这个五品知府恭恭敬敬的。吕元声有志弃文就武,说明他真是愿意为国效力,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前途。 不过他还是劝吕元声道:“小兄弟,本朝实行军户制,是没有‘投军’这一说的。” 吕元声却摇头道:“也不尽然,威名赫赫的秦兵,以及卢总督大人的天雄军,不也都是募兵么?学生投军连粮饷都不要,自带干粮也要杀贼!” 这番话把周围的人都逗乐了,曹变蛟又打趣道:“不过你毕竟年纪还小,又生得文文静静的,恐怕连鸡都没杀过吧?战场上可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稍不留神就会人头落地,你能行么?” 这下吕元声可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当即涨红了脸抗声道:“还没上战场呢,您怎么知道我不行?我力气大得很,要不然怎能爬城墙?再说我能识文断字,在总督大人帐下做个文书吏也行啊!” 曹变蛟见他意志坚决,只得笑道:“好好好,改日我就带你见见总督大人!不过总督大人肯不肯收你,我就不知道了。” 吕元声闻言大喜,照着大走骡屁股狠抽了一鞭,一下子就蹿到了队伍最前面。曹变蛟也喜他这股少年壮志,吩咐众将士紧紧跟上。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众人就赶到了马服山脚下,此时天还没亮,山上也是一片漆黑。曹变蛟让部下把姓范的拖到马前,厉声问道:“山上地形如何,是怎么布防的?” 姓范的这时哪还敢嘴硬,立即如实交待。原来马服山并不很高,却相当陡峭,主峰上有供奉马服君赵奢的寺庙和两座佛塔。土匪们占山之后,在原来的山门处修建工事,要想登上峰顶,就只有通过工事这一条小道。此处日夜有土匪把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曹变蛟听罢陷入沉思。显然,上下主峰只有一条路,对围剿土匪利弊参半。有利之处是只要堵住这一条路,山上的土匪插翅难飞;不利之处则是不容易攻上去,尤其关宁铁骑都是骑兵,登这种陡峭的山峰却必须弃马步行。而没了战马,关宁铁骑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还会遭到伤亡,这可是曹变蛟无论如何也要尽量避免的。 这时吕元声眨着眼睛道:“曹将军,能否冒充土匪,赚开山门呢?” “对呀!”曹变蛟猛醒道,“咱们手里还有个现成的幌子,就是这家伙!” 不多时,五十名关宁军即大大方方地点燃火把,两名百户一左一右架着姓范的土匪首领,曹变蛟手持钢刀抵着他的后背,沿山路往山门走去。在深夜之中,这些火把显得格外明亮,因此负责放哨的土匪立刻就看见了,高声呼喊道:“什么人?” 曹变蛟把刀尖往姓范的后背上稍稍一压,那家伙登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吓得赶紧按照事先教给他的词大喊道:“喊你娘的喊,是我!” “哦,是寨主?” “什么寨主,现在咱们是官军了,叫我千户大人!”姓范的继续喊道,“快点打开山门,刚刚干了一票大的,后面还有人追!” 土匪们借着火把的光亮,认出确实是他们的首领,不敢怠慢,赶紧打开山门。曹变蛟就命令将士们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直到山门口附近,看清只有四五人把守后,突然举刀大吼一声:“杀!” 打头的两名百户立即撇了姓范的抡刀上前,他们都是李氏家族中的好手,四五个土匪哪是对手,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已全部脑袋搬家。后面的五十人立即抢占山门,同时山下杀声大震,一百五十名关宁军和几百村民也迅速冲上山来。 此时山顶上已经展开混战,惊慌失措的土匪有的连裤子都没顾得上穿,便蹿出房来想要夺路逃走。可是唯一的一条山路已被封锁,能逃到哪里去?这些人只好来个困兽犹斗,不过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李氏子弟相提并论,没多大功夫便多被砍翻在地。 只有一人疯狂地左冲右突,身手着实不弱。不过他被十几名关宁军团团围住,想逃出去是不可能了。曹变蛟问清这就是那个白莲教护法以后,兴致勃勃地道:“都闪开,让我来!” 第1177章 移师广平府(一更) 曹变蛟亲自抡刀与那人厮杀,一动手就高下立判。他本来就是李氏子弟中的好手,武功路数也承袭李氏极刚极猛的风格,招招抢攻,刀刀致命,犹如疾风暴雨一般。 反观那人,武功却走的是阴柔路线。本来这两种风格并无高下之分,斗的时间长了,阴柔风格可能还会沾些便宜。但今天情况不同,那人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又先被七八名关宁军缠斗了一阵,无论是斗志还是体力,都已经严重削弱,哪还禁得起曹变蛟这一通猛攻,没几招便已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曹变蛟觑准机会虚晃一刀,那人忙挥剑招架,却被曹变蛟一转身闪至右侧,竖起刀背狠狠地敲在右臂上。虽然没有锋刃,这下也够受的,那人当即惨叫一声长剑脱手,身形一个趔趄,又被曹变蛟一个扫堂腿勾翻于地,马上被几个关宁军死死地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了。 这场短促的突击战就此宣告结束,曹变蛟清点人数,己方果真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而土匪方面则被俘十余人,杀死二十余人,还有七八个冒险从山崖上攀爬下山,结果被下面的几百村民堵了个正着,一顿暴揍之后也全都捆了起来。 曹变蛟赶紧让姓范的土匪首领辨认,果然刚才抓住的那个好手就是白莲教的护法。但是这家伙可比姓范的顽固多了,他自知不免,任凭战士们拳打脚踢,揍得他口鼻全是献血,就是一声不吭。 曹变蛟心想这人是重要的线索,可别打死了,急忙喝止众人,教押回去交卢总督发落。众人又把土匪的巢穴搜索一番,发现并无多少存粮和银子,不禁大失所望,曹变蛟厉声问姓范的:“你们从黄粱梦镇抢的粮食藏到哪里去了?” “将…将军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啊!”姓范的颤声道,“小的只是按照这个人的吩咐,把抢到的粮食运到山下,肯定是他又找人运到别处去了。” 曹变蛟听了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白莲教护法绝对不是一个人行动,他身后肯定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如此多的粮食运走。 于是他立即率队下山,先护送村民回黄粱梦镇,然后马不停蹄往大名府赶。很多男青年在义愤的驱使下,都强烈要求入伍去打白莲教,皆被曹变蛟婉言拒绝。但答应吕元声的话不能说了不算,这位十一岁的少年如愿以偿跟着关宁铁骑走了。 孰料刚走到广平府南,曹变蛟就迎面碰上了曹文诏和杨陆凯。一问才知道,二人这一天也剿了几股土匪,但是人数要少得多,统共才三十人左右,也都是从马服山派出来的。杨陆凯还说接到卢总督急报,说大军要奉旨移师广平府,让三人先到广平府城外扎营。 曹变蛟想起昨天在广平府城下的遭遇,愤愤不平地对二人说了。那两位也都是军旅中人,性格直爽,一听就来了气。三人一合计,干脆把营盘就扎在广平府南城门外,看刘养粹如何反应。 五百关宁铁骑立即如洪流般向广平府冲去,吓得守城士卒立即紧闭四门。知府刘养粹闻报大惊,急匆匆登上城头,一看又是昨天那将官,强作镇定质问道:“尔等这是何意?你们既是卢象升所部官军,就该奉旨南行,为何在我广平府逡巡不前?难道你们还想进城抢掠百姓么?” 曹文诏毕竟比曹变蛟老练得多,对刘养粹抱拳行礼,略带嘲讽地道:“刘大人勿要误会,我等正是奉旨来广平府城外扎营的。不单是我们,很快总督大人的标营也要过来。你就是城门大开,我等没有总督大人将令,也不敢跨过城门一步。话又说回来,若是总督大人有令,就凭刘大人你,还想挡住我们关宁铁骑进城么?” 关宁军登时哄堂大笑,气得刘养粹脸色苍白,刚想回嘴,曹文诏却已不理他了,立即吩咐众军扎营。关宁军还真就紧贴着广平府城墙安营扎寨,刘养粹听说卢象升也要来,情知不妙,急忙绞尽脑汁写折子,想来个恶人先告状,暂且不提。 仅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雄军的大队人马果然浩浩荡荡开到。曹文诏等人忙上前迎接,边走边把之前的经过向卢象升介绍。 卢象升听罢颔首道:“昨夜本官亦接到京师飞鸽传书,说福王与洪承畴已反,圣上已于前日御驾亲征。看来二人叛乱已是千真万确,这白莲教必是先行向广平府等地渗透,策应叛军主力。又命本官先移师东平府,为后续大军筹措粮饷。这个刘养粹是本官的老‘朋友’了,看来还真得会会他。” 众人一路说着来到城下,中军立即向城上高喊道:“三边总督卢大人奉旨到此,立即开城!” 刘养粹的奏折才写了一半,根本没想到卢象升来得这么快。他赶紧出去向城下一看,只见数千天雄军军容整肃,为首的官员端坐在一匹极其神骏的战马上,对他拱手朗声笑道:“刘大人,别来无恙!学生这厢有礼了。” 别看刘养粹对曹文诏等武将很神气,可面对卢象升这个三边总督、正二品文官,他可不敢托大,忙满脸堆笑道:“这不是建斗兄么!欣闻兄勤王有功,荣升高位,弟还未及致贺,没想到建斗兄大驾光临!只是弟听说建斗兄是奉旨去襄阳的,为何来这小小的广平府呢?” 卢象升正色道:“刘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洪承畴已经勾结洛阳福王发动叛乱了!学生刚接到京师飞鸽传书,要我率军先入广平府,详情入城后再谈。” 刘养粹听了脑袋嗡地一声,知道如此大事,卢象升不可能骗自己,如果再不开城,那自己就成了抗旨不遵了。只得一迭声吩咐守军开城门,亲自将卢象升迎进城来。卢象升却并未让大军入城,只是驻军城外,自己只和曹文诏等几员将领入城。刘养粹见曹变蛟对自己满脸揶揄之色,虽然恼火,却哪还敢发作? 众人来到府衙分宾主落座,卢象升开门见山地道:“刘大人,刚刚接到兵部传书,要学生就地筹措粮饷。不瞒大人说,学生麾下这几千人也马上就要断顿了。还望刘大人鼎力支持!” 刘养粹一听就把脸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道:“建斗兄,不是弟不帮忙,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第1178章 筹粮遇阻(二更) 卢象升刚一说到助饷问题,广平府知府刘养粹就连连摇头,说去岁当地大旱,夏粮几乎绝收;本来秋粮长势还可以,但收割的时候正赶上建虏入寇,各地卫所官军赶往保定、河间二府勤王,广平府已经出了不少粮草,如今实在没有了。 卢象升摸不清实际情况如何,当然也不好反驳,只得诚恳地道:“广平府百姓困难是肯定的,其实全国各府各县,赶上这种年景,有几个不困难的?但如今平叛乃是第一要务,将士们没有军粮,如何能作战?万一叛军打过来,百姓的损失只会更大。学生也不是要刘大人狠刮地皮,普通百姓可以不问,只找当地的名门望族、缙绅富商,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应该还是可以筹措到一些粮饷的。” 刘养粹却转移话题道:“朝廷派建斗兄率领几千将士出京,竟然不发给足够粮饷么?户部、兵部这起官员是干什么吃的?” 卢象升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并非朝廷不给粮饷,实在是京师附近被建虏肆虐过于严重,粮食奇缺,根本挤不出多少来。不瞒刘大人,自从京师被围,宫中就缩减饮食,连太后都改为一日两餐了。” 刘养粹却根本不信,摇头笑道:“建斗兄心眼忒实!若听弟之言,兄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向朝廷告急,说军中已经断炊,朝廷肯定有办法。弟深谙此道,有的时候你不给朝廷哭穷,朝廷还真以为你富得流油呢!” 总之不管卢象升怎么说,刘养粹就是一味推脱,不肯帮忙解决粮饷问题。后来卢象升也生气了,向京师的方向一拱手道:“刘大人,学生现在可是奉旨筹措粮饷,不光是为眼下这几千军马,也是为了后续大军。如果筹粮不力,耽误平叛作战,圣上怪罪下来,学生如何能吃罪得起?” 卢象升这话分量已经很重了,明着是说自己,实则是说刘养粹。刘养粹却是有恃无恐,把脖子一梗道:“既然总督大人这么说,您不妨到粮库中去看看,可有多少粮食!至于大人说去找大户筹粮,下官可没这个本事。因为这些大户都是缙绅,按规定是免于纳粮的。而且人家朝中有人,咱们都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得罪人太多是个什么后果,总督大人比下官更清楚吧!” 二人越说越僵,最后卢象升终于把脸沉下来道:“既然刘大人不肯帮忙,学生只好亲自前往这些富户家中筹粮!” “那就只能有劳总督大人了!”刘养粹也翻脸道,“下官有言在先,可并非下官抗旨不助饷,而是实在超出下官能力之外!” 曹文诏等人一直在旁边听着,见刘养粹如此顽固,不禁勃然大怒。曹变蛟当即出言讥讽道:“不知道是谁一见我们来,还以为是来了土匪,又叫‘好汉爷爷’,又要送粮食送银子?我就纳了闷了,土匪来了怎么就能凑出粮饷,官军来了反倒没有?” 刘养粹登时气得脸色煞白,卢象升却沉声道:“多说无益,时间紧迫,刘大人,告辞了!” 说罢他就领着几人出了府衙,曹变蛟刚一出来就破口大骂道:“他妈拉个巴子的,一个破知府神气什么?圣上也不如他架子大!” 卢象升忙喝止道:“不得胡言!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命官,司牧一方,绕过他行事实在不方便。二位曹将军且先回营,杨陆凯跟着本官,看看能否筹措到些粮食。” 其实过去卢象升任大名府知府,大名和东平府紧邻,城里谁是大户他清楚得很。他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置酒两桌,亲笔书写请帖,派杨陆凯给十几位缙绅富商送去。 这些人倒是不敢不卖卢象升的面子,到晚间纷纷赶到,少不得要恭维卢象升一番,又祝他高升二品大员。 酒过三巡,卢象升也不隐瞒,便把现在的形势和奉旨筹粮的事情对众人讲了。末了诚恳地道:“在座各位都是东平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若能做个表率,慷慨解囊襄助军粮,必会声名更隆,学生也会向朝廷上折子,他日朝廷必有嘉赏。” 可是这些人都是“人精”,一听说要自己出钱粮,要么就装傻充愣,要么就开始哭穷。至于什么“嘉赏”,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心想什么奖励也不如把钱粮攥在自己手里。当然他们也不愿意把卢象升得罪狠了,有几个人还假惺惺地提出要拿出几十石粮食来,不过还得再过几天,让他们从各处产业里凑一凑。 卢象升听了既心急如焚,又感到十分气愤。急的是这么点粮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而且他可能很快就要南征,别说几天,就是一天都等不了。 而气愤的则是这些人对社稷和百姓全无半分感情,只盯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宁肯给土匪上供,也不愿帮助官军! 就在卢象升一筹莫展之时,楼梯上突然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响,随即就有人大口喘着粗气道:“娘呀,可追上了!” 众人皆诧异地转头去看,却见一名非常年轻的明军将领出现在楼梯口。他本来是穿着盔甲,可是因为跑得太热,此时把头盔和甲胄都甩掉了,满头大汗地上前对卢象升行礼道:“末将李来亨,参见总督大人!” 卢象升在京师见过李来亨,也非常欣赏这位还不到二十岁,却已是战功赫赫的年轻将领,赶紧将他扶起道:“平南将军来得如此急,必有要事。” 李来亨忙道:“没错,末将是奉旨…” 卢象升怕涉及军事机密,忙说道:“既如此,且回营详谈。” 李来亨却一脸坏笑道:“且不忙回营,这道旨意还就得在这办。你们这些位,都是广平府的大户吧?” 众人见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可比卢象升差远了,不禁心中大为鄙夷,几乎无人搭腔。 李来亨却一点也没生气,撇嘴笑道:“刚才我都听曹变蛟、杨陆凯他们说了。总督大人好言求你们襄助粮饷,你们不是推三阻四么?这回省事了,三边总督卢象升听旨!” 第1179章 如此借粮(一更)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卢象升即领兵部尚书衔,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及北直隶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四府军务,统揽筹措粮饷事宜。凡涉及军务者,地方官员俱受卢象升节制。赐上方剑一口,四品以下文武官员如拒不受制,影响平叛大局,可先斩后奏。筹粮改为借粮,具体方法详见附文,钦此!” 李来亨宣旨完毕,卢象升忙山呼万岁,恭恭敬敬地接了圣旨以及上方剑。众富绅却是面面相觑,卢象升总理几省军务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但“筹粮改为借粮”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因此都眼巴巴看着卢象升。 卢象升匆匆看罢圣旨后面的附文,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重重吐了口气道:“杨陆凯,马上请知府刘大人来此一晤!” 杨陆凯立即下楼直奔府衙,片刻即到。这时知府衙门早已关门,杨陆凯拍打了数下无人应答,又抄起鼓槌猛击升堂鼓,竟然还没人搭理。杨陆凯登时大怒,后退几步以后疾速前冲,一下子便攀上院墙,然后跳入府衙之中。 一进来才发现,里面不是没人,而是至少有七八名衙役,却故意装傻不给开门。这些人也不认识杨陆凯,一见他从天而降,立即喝骂着各持水火棍涌了上来。不过他们今天碰上杨陆凯算是倒了霉,他是在千军万马、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历练过的,还在乎这几个衙役?不到半分钟,这些衙役全被他放躺在地。 知府刘养粹其实就在二堂,闻声赶到,见杨陆凯如此勇猛,吓得脸色煞白,却还端着官架子颤声道:“你…你大胆!就算你是卢总督帐下将官,也不能在广平府衙撒野!” 杨陆凯则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知府大人,我们卢总督刚刚接到圣旨,现在已是兵部尚书、总理五省四府军务了,恰好也包括您这一府。现在大人有令,要末将立刻请知府大人过去议事。哪知你这衙门也忒深了,敲升堂鼓您都听不见,末将无法,只好翻墙而入。否则耽误了尚书大人的要事,不光是末将,恐怕知府大人也吃罪不起吧?” 刘养粹听了如遭雷击,心想这回可算犯到卢象升手里了。自己刚刚还说卢象升管不着自己的东平府,现在人家不但升官,而且是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别说自己一个知府,就是巡抚、总督,也照样得乖乖听命。无奈之下,只得忐忑不安地跟随杨陆凯来到醉仙楼,连轿子都没敢坐。 卢象升见刘养粹上楼,还是先客气一番,然后请他一起入座。不过刘养粹现在可神气不起来了,他坐在卢象升身边如坐针毡,虽有美酒佳肴,却哪还咽得下去? 卢象升见了也就直奔正题,对众人微微一笑道:“方才本官刚刚接到圣旨。旨意上说,历来官军作战,所到之处要富户助饷,此举十分不妥。不论钱粮多少,总是私产,朝廷不应无偿占有。因此圣上要本官立即停止筹粮。” 众人万没料到皇帝会下这个命令,不禁又惊又喜,纷纷称颂当今天子乃是千古明君,各种溢美之词简直肉麻至极。 卢象升冷眼旁观,等众人夸得实在没词了,才微笑接口道:“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旨意上还说,虽然不能无偿筹粮,但可以改为借粮。具体办法如下:本官与借粮者写下借据,注明借了多少钱粮。借据一式四份,本官与借粮者各留一份,当地官府留一份,快马递回户部存档一份。异日朝廷凭借据偿还钱粮,须四份借据互相印证。并且朝廷不白借粮饷,每年要支付半成利息。如今朝廷粮饷极度紧张,事急从权,本官此借是非借不可,还望各位鼎力支持!” 说罢卢象升便唤杨陆凯,对他耳语几句。杨陆凯立即领命而去,不多时即有五百天雄军开进城内,至楼下候命。卢象升便对右手边第一位富绅道:“就从老先生开始吧!现在暂时不需要饷银,您府上存粮不拘多少,本官只借一半,请老先生为军士带路。” 众人至此才恍然大悟,当即傻在当场,心想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过去筹粮,好歹还要商量一个数目,多少考虑富户的承受能力;现在可好,直接拉走一半!说是每年支付利息,可万一朝廷耍赖连本都不还,借据岂不是废纸一张? 可是卢象升有圣旨和上方剑在手,楼下五百天雄军虎视眈眈,谁敢说半个不字?那富绅只得引着杨陆凯等军士回府,约有半刻,杨陆凯领着那人回来,对卢象升大声禀道:“启禀尚书大人,经过清点,张府中共有存粮七百二十石,合当借三百六十石,军士已经开始搬运!” “很好。”卢象升对那人温和地笑道,“老先生慷慨解囊出借军粮,本官代将士们多谢老先生!现在本官就为你写借据。” 说着他就命人撤下残席,准备笔墨纸砚,刷刷点点写下四份完全一样的借据,上书:“天启六年十一月初九,为平叛事,借广平府张永年粮三百六十石。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后面还用了他的私人印章。 写完后往那人眼前一推道:“老先生,请您签字确认吧!” 那人一想粮食都拉走了,不签也不行啊,只得低头签了。卢象升当即给那人一份,知府刘养粹一份,自己让中军收起两份,并吩咐今晚借粮完毕之后,其中一份立即快马送回京师。 头已经开了,后面的人再想推脱也没有用了,只得纷纷“借”粮。他们刚才还纷纷哭穷,说府中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可是经过实际盘点,每家都至少存着几百石粮食。卢象升这一晚上,仅从这不到二十户富绅手里,就借到了将近一万石粮食! 待写完所有借据,已是午夜子时三刻。卢象升对众人拱手作别,众人这时死的心都有了,如丧考妣地乱哄哄告辞下楼。 李来亨一直冷眼旁观,至此才快活地笑道:“尚书大人,圣上这道圣旨来得够及时吧?” 卢象升素喜李来亨的率真,但他却没有笑,反而忧心忡忡地道:“虽然解了燃眉之急,然则圣上此举,可是得罪了天下富绅啊!” 第1180章 福王叛乱(二更) 两天之后,随着洪承畴的数万大军从襄阳进抵郑州,福王朱常洵终于在洛阳“称帝”,并“诏告天下”。 在这篇所谓的“诏书”中,朱常洵先是对万历年间的“争国本”事件及“梃击案”来了个大翻案,说当年先帝认为无论是朱常洛还是自己均非嫡子,但朱常洛生母只是宫女,自己的生母则是郑贵妃,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自己这个贵妃之子当然比朱常洛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就算二人机会相同,但朱常洛自幼不学无术,荒淫无度,只是年龄虚长,“立长”与“立贤”均有道理,到底立谁,只应存于先帝一心。 结果朝中奸臣为了争“拥戴之功”,伤先帝之明,竟与先帝“争国本”长达十余年。后来又炮制出手段拙劣的“梃击案”,栽赃自己和郑贵妃,结果先帝受到蒙蔽而立朱常洛为太子。事实证明,朱常洛无德无能,根本不配做皇帝,登基未及一月即暴病身亡便是明证。 至于其后的朱由校,更是不学无术,荒于嬉戏,败坏朝纲,导致内忧外患不断,终于遭到天谴而死。而朱由检就更是个昏君、暴君,登基之后先是害死了为国尽忠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然后尽弃辽东国土,对祖宗制度改弦更张,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幸而其在潭柘寺暴亡,父子三人皆是短命,可见天命根本不在朱常洛一系。 而他朱常洵自从到洛阳就藩以后,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怨恨先帝,觊觎皇帝大位。只是现在昏君已死,方今海内不宁,国不可一日无主。洪承畴等股肱之臣一再劝进,为了祖宗社稷,他无奈之下才勉强同意即位。 但是既然他已经是“皇帝”,那天下所有臣民都要对他朱常洵效忠,尤其是各地官府和卫所官军,要立即向他上奏折表明态度。如果竟敢不奉诏,即以谋逆论处。 此时朱由检遇刺身亡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朱常洵又有洪承畴和高迎祥等人的数十万大军拥立,声势甚为浩大,湖北、河南等离得比较近的地方,有不少都承认了朱常洵的帝位。但其他地方,一是因为路途遥远,二是不敢确定消息的真伪,因此多持观望态度。 而就在朱常洵宣布“登基”的同一天,已经在路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式下诏书,宣布朱常洵、朱由崧、洪承畴等人谋逆造反,还勾结白莲教行刺,结果当然是彻底失败,自己安然无恙。现在自己已经将朱常洵、朱由崧从宗室除籍,废为庶人,并率大军御驾亲征,不日即可平定叛乱。望各地军民勿要听信谣言,积极助朝廷平叛。 别看朱常洵身处中原,从地理位置上离帝国的其他各省更近,但朱由检有飞鸽传书这一利器,因此诏书往往比朱常洵的伪诏书更早送达各地。各地官员收信之后,自然更不敢冒失地依附朱常洵,洪承畴等人设想的“全国州府传檄而定”的局面并没有出现,这第一阶段的较量,朱由检算是取得了胜利。 但是摆在他面前的形势依然非常严峻。除了洪承畴率军北上,占据了河南的大部分地区以外,“闯王”高迎祥已在鄂西北蓄势将近一年,现在突然向秦岭以南的汉中地区发起猛攻。由于之前已经进行了渗透,仅仅五天时间,汉中府和商州已经相继落入叛军之手。 汉中的重要性自不待言,那里古称南郑,位于秦岭和巴山之间,是由陕入蜀的必经之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而商州位于潼关正南,距离陕西省府西安也只有不到二百里。高迎祥的标营已经进驻商州,威胁潼关和西安。一旦这两座城池陷落,朝廷和西北地区的联系就会被彻底掐断。 这还只是西路,东路的形势更加糟糕。以“闯将”李自成和“八大王”张献忠为首的“十三家”联袂东下,他们根本不听洪承畴的节制,洪承畴让他们去攻打南京,他们却直接向东北方向插了过去。 尤其是李自成和张献忠部,更是把流贼的作战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仅用两天时间就抢占河南省信阳州,把信阳城抢掠一空后继续挥戈东进,放过小城不抢,又用三天时间,于第五天夜间突至中都凤阳。 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家乡,自明朝开国后便被立为中都。但这里本身是个穷地方,虽有都城之名,但仅在洪武八年之前进行了大规模建设,八年之后因故停工。尽管架子还是很大,但百姓却没多少,驻军二百多年未经战事,更是极端松懈,并且数量也很少,只有二千多人。 李自成和张献忠用兵极其狡诈,先头部队化装成百姓混入城中,黄昏后现在城中杀人放火制造混乱。官军应接不暇时,叛军大至,守将一见那浩浩荡荡、彻地连天的流贼大军,早吓得魂飞天外,哪还敢死守,当即弃城逃跑。 凤阳本身虽然没什么战略价值,但作为大明中都和皇祖陵所在地,象征意义还是很明显的。流贼照例在城中大肆抢掠,但是出乎所有人,包括朱由崧、洪承畴和隐身于幕后的白莲教主意料之外,李自成和张献忠认为既然是皇陵,里面肯定埋了不少值钱东西,竟然把皇陵给挖了!其实这座皇陵并无什么陪葬品,二人一无所获,一怒之下燃起大火,把享殿和陵区内三十万株松柏烧了个精光,然后继续向东进发了。 消息传出,全国大哗,无论是朝廷方面还是朱由崧、白莲教,都对李自成和张献忠恨之入骨。但是这两人也狡猾得很,他们给朱由崧送信说皇陵被焚毁不是他们干的,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朱由崧为了利用这支大军,也只好装聋作哑,再次让他们去攻打南京。 但是这两个枭雄离开襄阳进入中原地区后,真如困龙入海,哪里还会鸟朱由崧的约束。他们继续挥戈向北挺进,目标直指徐州。徐州既是苏北重镇,也是京杭大运河上的重要节点,一旦徐州丢失,流贼就可以彻底截断大运河,并顺势进入山东。 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朱由检的御驾抵达了东平府。 第1181章 规范借粮(一更) 朱由检是与郝永忠的一万骑兵一同到达东平府的。加上此前已经抵达的李来亨部五千骑兵,以及卢象升的五千天雄军,东平府这座弹丸之城周围聚集了两万大军,战马嘶鸣之声终日不绝于耳。 但是朱由检并不急于继续进兵。除了是在按照事先商定好的绝密计划,引诱叛军主力在郑州一带与官军对峙,为偷袭洛阳创造机会以外,两个实际困难也在制约着大军的行动。 首先,现在正是隆冬时节,时不时就会来场雪,本来就破损不堪的官道在被冰雪覆盖之后,变得更加难行。虽然有两万骑兵,但是朱由检并不打算在阵地战中消耗他们,而是希望后军,也就是孟拱的五千步兵做为主攻部队。 可是由于路况的原因,再加上火器部队所需的辎重要远远超过骑兵,现在孟拱的部队才只行进到真定府,至少还需要两天才能到广平府,开到黄河北岸的时间就更长了,朱由检也只能焦急等待。 第二,大军面临的最大实际困难就是缺乏粮草。经历了京师保卫战之后,北直隶地区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存粮都大幅减少,朝廷又不得不负担家园被毁的数十万难民的饮食,因此粮食已经极度匮乏,根本拨不出多余的粮食。 但是与叛军作战,尤其是与流贼作战,又是一个艰苦而漫长的过程,如果军中无粮,简直一天也维持不下去。因此朱由检这些天来绞尽脑汁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能筹措到足够的粮草。 在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借粮”这个方法。这个法子还是他参考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时期,我军向民间借粮的历史事实而想出来的。这个法子有几个明显的好处: 第一,解决了粮食的来源问题。过去军粮的正常来源无非有二,一是户部从后方运输,二是从当地官府粮库中调用。可是现在无论是哪里,粮库都是空的,根本无粮可调,所以也只能把目光投向民间,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第二,是借粮而非强征。过去官军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曾向民间征粮,但是均为强征,换句话说就是白占了,老百姓得不到任何补偿。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毕竟损害了百姓的利益,容易引发民怨。现在改为借粮,既然是借,那早晚还是要还的,百姓相对比较容易接受。 第三,是军队直接向民间借粮,而不是让地方官府再过一手。过去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官府以为官军筹措粮饷为借口,在乡间横征暴敛,征得的粮饷却只有一部分用于军中,剩下的都让下面那起胥吏贪污了。天启年间因为加征“三饷”,就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极易激起民变,现在的流贼有不少就是那时候开始造反的。而官军直接借粮,这帮胥吏无法参与,也就减少了舞弊的机会。 第四,借粮的主要对象是那些富绅大户,而非穷苦百姓。朱由检深知普通农户由于土地兼并和承担徭役等问题,负担已经很重,再加上缙绅是免于纳粮的,如果向收取田赋那样借粮,普通农户和佃户的负担就会更重,而那些大户则会千方百计设法逃避,不但借不到多少粮食,反而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所以朱由检把借粮对象限定为那些官绅、地主、富商,你们不是不用纳粮么?没关系,也不让你们纳粮,借粮总可以吧?但是找你借你就得借,不借不行,由军队执行,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但是朱由检也预料到,这么做肯定会引起富绅阶层的极大不满。为了不激化矛盾,团结一切尽量可以团结的力量,尽快平定叛乱,稳定中原局势,朱由检还是采取了几条必要的措施。 首先,不是军中谁都有权力借粮的。朱由检把这个权力仅仅赋予卢象升一人,所有的借粮行为必须由他经手。再加上一式四份的借据,使借粮尽量规范,出借者什么时间借了多少粮一清二楚,只要大明不亡国,永远有据可查。 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让借粮者吃了定心丸,而且也避免了借据灭失、经手人太多导致的混乱,以及别有用心者伪造借据冒领粮食的问题。当然如此一来,卢象升就辛苦多了,他每天都不得不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府县、村镇之间,直到深夜才能回营。 第二,借粮或是借饷不白借,是有利息的。虽然并未规定何时偿还,但是隔的时间越长,利息就越多。如此一来,那些大户等于是拿这些粮饷放贷,而且是贷给朝廷,永远不会烂账。等局势稳定以后,朝廷一定会把这些欠账连本带息归还,朱由检相信就凭那些新大陆的作物,做到这一点并不太难。 第三,凡是借粮的大户,都由卢象升设宴宴请,借了多少数额张榜公布,并发给“奖状”一张。这“奖状”可不是发给小学生的大路货,而是经过统计之后送回京师,由内阁的阁臣和中书舍人手书的条幅一幅。 要知道这些人无不是名满天下的文学大家,想找他们索字必须是熟人,否则给银子人家也不写。得到这幅满篇溢美之词的条幅之后,借粮者大可以把它装裱起来显耀门庭。 这还不算,朱由检又命各地官府衙役举着大红榜单敲锣打鼓地游街,让当地百姓全都知道这些富绅大户的善举。以上种种措施,说白了就是往这些人脸上贴金,让他们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或是补偿感,从而减轻对借粮的抵触情绪。 还别说,这一招相当有效。很多大户被“借粮”之后本来是一张苦瓜脸,可是周围的乡里乡亲见了他们全是一片赞颂之声,这些人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说自己为了能让官军尽早平叛,是如何主动借粮的。这样推广开了以后,卢象升办事也就容易多了,甚至还有聪明人知道躲也躲不过去,索性主动找上门来借粮。 当然,与后勤问题相比,军事部署同样重要。两天之后,随着孟拱部的到来,大军终于开始越过漳河,向河南境内进发。朱由检呼吸着河边凛冽的空气,却似乎已经闻到了战争的血腥味! 第1182章 军中会议(二更) 因为从京师运来的武器弹药和从各地借到的粮草还在运输途中,所以朱由检并不急于向南推进,刚过漳河便在南岸稍歇,看着众军士小心翼翼地踏着河冰,把辎重车上的弹药箱化整为零搬过河面,然后在南岸重新装车。 这个过程当然非常枯燥,朱由检就趁此机会,与卢象升及南征诸将开了个简短的会议。说是会议,因为他与众人都极熟,倒不如说是聊天更为合适。 先是最早抵达广平府的曹变蛟向朱由检汇报了向南侦察的情报。根据侦察骑兵用飞鸽传书回报,叛军果然不出意料地向郑州一带集结,不过行军速度并不快,到昨夜为止,前锋刚刚抵达许州,根据观察,带兵将领应该是洪承畴的部将李成栋。而许州尚在郑州以南一百多里,照此速度,也许要再过三天,叛军才能进入郑州。 郝永忠听罢分析道:“末将认为,洪承畴用兵一向狡诈,他这是故意引诱我军向南急行军,他好以逸待劳,寻找战机打击我们。” 朱由检也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偏不着急,一定要等辎重都跟上以后再徐徐推进,稳扎稳打,还是按照预定计划在郑州与叛军对峙。对了,侦察兵深入河南境内,会不会有危险?” 曹变蛟忙禀道:“陛下放心,前去侦察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每人配三匹战马,叛军即使发现了也追不上。” 朱由检又问卢象升近日借粮的情况,卢象升立即答道:“附近府县,广平府九千六百石,临漳县三千五百石,魏县三千三百石,大名府三万一千五百石,成安县四千石,共计五万一千九百石。广平县和磁州,臣还没来得及去,料也能借得六七千石。” “大名府怎么借了这么多?”朱由检稍有些意外地道。 卢象升介绍说大名府因为是天雄军将士的故乡,当地对平叛非常支持,又有名士姚东照牵头,根本没用卢象升动员,直接就把三万多石粮食送了过来。 朱由检听罢感动地道:“看来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仗打好,才能对得起百姓们的殷切希望啊!朕看这样,我们这一路人马不到三万人。咱们多算些,按照一人一天吃两斤粮算,一石粮食够一人吃两个月,现有的五万多石粮食足够大军吃三个多月的。其余各地借来的粮食也会陆续抵达,这么多粮食我们不要全带着,既吃不了又影响行军速度,可以先存放在广平府。隆冬时节肯定会有穷苦人家断顿,可以从这些粮食中拿出一部分用于放赈。但是也不能白放,还是以工代赈,让百姓帮助运输辎重。” 众人纷纷称善,朱由检又问起那个抓获的白莲教护法。卢象升忙道:“此人冥顽不化,任凭臣如何审讯,就是不肯透露同党及在各地活动的情况。臣怕他受刑不过死去,只得暂且押入广平府牢房中。” “没关系,朕让锦衣卫去收拾他。”朱由检冷酷地一笑道,“他不是嘴硬么?朕保证不出三天,他就连小时候偷邻居家一个鸡蛋这种事都得招出来!”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卢象升却没笑,对朱由检顿首道:“陛下命臣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可节制所有地方官员,臣总觉得不胜惶恐。今年年初,臣还只是五品知府,如今却已升至二品大员,升迁过速,恐惹物议。乞陛下还是另择德高望重的重臣领此要职,臣只在帐下听用。” “卢大人觉得升迁太快了?”朱由检总算没把“兄长”二字脱口而出,微笑着道,“确实,不到一年时间从正五品升到正二品,是有点快。但卢大人是以军功升迁,升得快些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你若不当这个总理军务,朝廷的平叛大计就会受到影响。” 卢象升疑惑地问道:“臣驽钝,请陛下明示!” 朱由检解释道:“叛军中大部分是流贼,流贼的最大特点就是流动快,今天在河南,明天就有可能跑到山东、江苏。而各地卫所官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战,顶多能保住城池不失,却无法歼灭流贼。朕为藩王时,当时的泾阳县令杨嗣昌曾提出‘四正六隅,网张十面’,但是最关键的则是要有一支主力部队紧跟流贼,流贼跑到哪里,这支部队就追到哪里。 “朕觉得杨嗣昌这个建议非常好。以卢大人为总理五省四府军务,也正是为此。我们在正面打垮洪承畴后,流贼必然四处乱窜,这时就要看卢大人追剿战果如何了。如果你仅是三边总督,无法节制地方官员和卫所官军,难免会处处掣肘。像广平知府刘养粹初时不肯助饷,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多。现在你是‘总理’,那就不一样了,不受节制者可请上方剑先斩后奏,这样方能全国一盘棋,把流贼彻底剿灭。” 卢象升听罢深感皇恩浩荡,同时也知道自己身上责任重大,含泪行礼道:“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臣现在就去磁州借粮!” 朱由检知道自己这位义兄是典型的性情中人,雷厉风行,也只好目送他大踏步离去。不过卢象升身旁的一名非常年轻的中军引起了他的注意,便叫住他问道:“你今年多大?朕怎么觉得你只有十一二岁呢?” 那中军没想到皇帝会对自己说话,自是非常紧张,赶紧跪倒叩头道:“回陛下,草民今年十一岁。” 曹变蛟忙对朱由检介绍,此人就是领着他端掉黄粱梦镇的少年吕元声。因为自己答应了他投军,便把他介绍给卢象升。卢象升也欣赏吕元声少年勇气,便破例收在身边做个中军。因为他是童生,识文断字自然不在话下,卢象升便让他负责记录粮饷收支等事宜。 朱由检听了心中一动,心想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读书人投笔从戎可绝对是新鲜事,自己正该大大鼓励。 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在尚书大人帐下听用,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你自称‘草民’就不合适了。这样吧,朕升你为正七品百户,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员将官了。” 吕元声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边哽咽着,一边用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大声道:“末将…遵旨!!” 第1183章 黄粱一梦(一更) 朱由检听曹变蛟介绍完吕元声之前的表现,嘉许地道:“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没错。朕手下两员大将李定国和李来亨,年龄都没到二十岁,就是朕今年也刚刚十七岁嘛!你年龄更小,借用一位伟人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众人觉得朱由检的说法十分新颖和形象,不过还是诧异地问道:“圣上,这话是哪位伟人说过?八九点钟又是什么时辰?”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溜了嘴,赶紧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道:“那什么,八九点钟是西洋人的计时方法,相当于咱们说的辰时。对了吕元声,你是黄粱梦镇人?‘黄粱梦’的故事,是不是就发生在那里?” 吕元声忙恭谨地答道:“正是。当年大才子汤显祖游历到镇上,夜宿于吕公祠内,才思泉涌,以唐人的《枕中记》为蓝本,改编为昆曲《邯郸记》,又名《黄粱梦》,从此风靡全国,与他的另外三部大作《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合称‘临川四梦’。” 因为并不急于行军,朱由检便对众人笑道:“想不想听戏?让吕百户给我们唱一段《黄粱梦》如何?” 这个时代因为娱乐方式并不丰富,戏剧便是其中的一种。尤其是对文化水平不高的百姓和军户而言,戏剧人人都能听懂,因而为百姓所喜闻乐见。经过元明两代三百多年的发展,在民间流行的剧种多如牛毛,其中发源自苏州昆山的昆曲,以其曲词优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而深受观众喜爱,遂成为风靡全国的最大剧种。 这些将领们都爱看戏,尤其是李来亨、曹变蛟、孟拱这几位都是年轻人,最喜热闹,当然拍手叫好。 吕元声拗不过众人的盛情,只得腼腆地笑道:“圣上、各位将军,末将唱是不会的,只能讲讲剧情,里面的一些精彩唱词倒也记得。” 众人倒不挑剔,纷纷说讲戏也行。吕元声便道:“这《黄粱梦》讲的是唐朝年间,八仙之中的纯阳子吕洞宾下凡欲度脱有缘之人,走到邯郸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也就是现在的黄粱梦镇,宿于一间小客栈中。 “他在客栈内遇到一名姓卢的儒生,这时店小二正为客人煮黄粱米饭,二人闲谈之际,卢生慨叹自己怀才不遇,年届而立却一事无成。吕洞宾问他有何志向,卢生说:大丈夫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宗族茂盛,方可言得意。 “吕洞宾觉得卢生可度,便送他一方磁枕。卢生困倦上来,枕着磁枕入睡,却梦见自己先是偶遇佳人,入赘为婿,然后科举高中,入朝为官。其后历经官场沉浮,又屡遭奸臣陷害,险些被皇帝误斩,却也做得几件大事,还率军大败吐蕃,在天山勒石记功。最后官拜丞相,加封赵国公,赏赐食邑五千户,良田万顷,美女二十四名。 “卢生又做宰相二十多年,儿孙满堂,荣显至极,直到八十来岁因纵欲过度终于归天。妻子的哭声将他惊醒,却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梦中历经人生数十载,实际却只是短短一瞬,连那锅黄粱米饭还没煮熟呢。卢生因此顿悟,便跟着吕洞宾修仙去了。” 众人听罢,皆为这离奇的剧情而啧啧称奇,朱由检却颇有感悟,陷入沉默之中。回想自己误打误撞穿越到这个时空,历经坎坷终于登基为帝这段经历,真是恍如梦中。有时候朱由检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躺在大学宿舍的上铺上,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而这个梦随时会醒来? 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不可能是梦,而是完全真实的存在。因为在梦里,不可能感受到一个如此真实、如此宏大、如此细致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做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大事、影响了多少芸芸众生,又历经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悲欢离合!如果这真是梦,他也已经属于这个梦,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因此朱由检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戏是好戏,但结尾未免颓唐了些。梦里能做到的事,醒来以后未必不能同样做到。只是卢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享受荣华富贵,换句话说,他忙碌一场全是为了自己,一死当然是一切成空。 “但是我们每个人生于世上,不能只为自己,而是要为家人、为民族、为社稷奉献力量。这样你即使老了、死了,你的功绩仍然会被后人铭记、传颂,你的事业仍然会被后代传承下去。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像一场梦一样幻化成空,而是永存于世。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永垂不朽’,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皆顿首受教,朱由检赶紧笑道:“哈哈,不过是一场戏而已,权当一乐,不必认真,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 于是路途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朱由检尤其喜欢吕元声,故意问他:“如果此次平叛你是总指挥,你打算怎么打?” 类似问题朱由检也经常问其他武将,目的是培养他们的思考能力和战略眼光。吕元声想了想便答道:“末将以为叛军尤是小可,流贼实在可虑。若是末将指挥,就要把全国官军,包括九边之兵全部调来,把流贼一举扑灭。”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朱由检也笑道:“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你的眼光还是很独到。不错,如果国家是一个人,流贼就像癌细胞一样,不及时把他们彻底消灭,他们就会把更多的健康细胞变成癌细胞,到最后五脏六腑全成了癌细胞,人就死了。但人死了癌细胞也无法生存,对一个国家来说,那就不光是改朝换代了,而是亡国亡种。” 吕元声也不敢问皇帝什么是“癌细胞”,只听朱由检接着无奈地道:“朕何尝不想举全国之力,把流贼一举扑灭。无奈国家太大,边患更甚于流贼。建虏和蒙古人无时无刻不对关内虎视眈眈,朕实在不敢抽调更多的边军啊!” 说到此处,朱由检的思绪已经不在当下,而是瞬间穿越燕山、长城,飞到了寒风呼号的塞北雪原。 第1184章 雪原求生(二更) 就在朱由检策马越过漳河的同时,迁安白羊峪关以北三百余里的茫茫雪原上,一队身着厚厚棉衣的骑兵,正抗风冒雪艰难跋涉着。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即使是草原上的原住民蒙古人,也都停止了一切户外活动,缩在蒙古包内取暖过冬。而这队骑兵却不然,他们已经像没头苍蝇般在这片雪原上转悠了好几天,所有士卒皆是怨声载道。 好不容易风雪小了些,为首的将官终于发出扎营的指令。众军士如蒙大赦,赶紧纷纷下马,就在雪地上扎下营帐。与蒙古人一样,他们在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毡,这样勉强可以躺下恢复体力。但是在此之前,他们还不得不腾出大半个帐篷的地方,把战马也牵进来暖和暖和,因为谁都知道,这这茫茫雪原上,如果没了战马,那就只能等死了。 这些骑兵都出自京师三大营,但在京师保卫战中只是做为后备部队,一天仗也没打过。与秦兵相比,他们的军纪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而且全是酒鬼、赌鬼,此时得着个喘息的机会,无不从怀中摸出喝得快要见底的酒壶,贪婪地喝上两口,然后垂头丧气地咒骂起来。骂老天爷,骂自己运气不好,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主将。 而他们这位年近五旬、两鬓斑白的主将,却是兴致勃勃,仿佛完全感不到冷,不停地在各军帐之间来回检视,看有没有因为冻饿而丧失行动能力的士卒。看完一遍之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大吼一声道:“全军集合!” 众军士气还没喘匀就紧急集合,自然更是骂骂咧咧。那将官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你们一定恨透了本将,想把本将碎尸万段,对不对?” 众人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想,但是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时间只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但是本将奉劝你们,千万不要做这种傻事。”那将官得意洋洋地道,“你们可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现在已经远离长城三百余里,没有本将,你们走得出这片雪原?恐怕连方向都搞不清吧!” 众人被将官击中软肋,也只好以沉默表示赞同。将官又接着道:“可能你们还会觉得奇怪,本将为什么要带你们在附近兜圈子。其实很简单,目的有两个,第一,让你们尽快适应寒冷的气候;第二,把随身带的口粮吃光!”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先不说已有十余人实在受不得寒冷,已经被活活冻死;就说粮食问题,故意把粮食耗光,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将官却早料到众人的反应,嘿嘿奸笑道:“本将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本将需要一支精兵,一支能在草原上打败敌人的虎狼之师!千百年以来,汉人军队也曾多次深入大草原,最后却全都铩羽而归,为什么?说到底是因为粮草不继,无法补给。 “但是你们换个角度想想,为什么蒙古人能在草原上活下去?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给养,草原本身就是他们的给养!现在本将就是在教你们蒙古人的生存之道,只要你们学会了,就可以在这种严寒天气中坚持活下去,以后去辽东也就有点希望。否则,连蒙古人都干不过,怎么与更厉害的女真人作战?”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心想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也只得死心塌地跟着主将。本来这帮兵痞在官军中差不多是军纪最差的群体,现在为了生存,却被那将官调教得服服帖帖,再无一个敢生异心。 将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很好,现在本将就告诉你们,蒙古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怎么求生的。全军开拔!” 众军只得立即拔营起寨,跟着将官继续前行。将官边走边笑道:“蒙古人养着牛羊,冬天就靠吃肉喝奶为生。我们没有牛羊,但是不要紧,草原上还有我们能吃的东西。” 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一员年轻将领不禁问道:“将军大人,这雪原白茫茫一片,连只飞鸟都看不见,哪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将官对年轻将领倒是很客气,耐心地解释道:“冬天草原上的动物确实会少很多,但还是有的,尤其是狼。狼这种动物,既不像候鸟一样迁徙,也不像熊、蛇一样冬眠,他们在冬天仍会出来觅食,而且是成群结队。只要碰上一个狼群,我们就有肉吃了。” 正说话间,那将官突然抬手止住众人,侧耳细听一阵,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听见没有?” 众人也赶紧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可是除了呼号的北风,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将官便手指西北方向道:“要想在草原上活下去,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刚才本将从风声中听到狼叫的声音,上风处必有狼群出没。随我来!” 说着他便催动坐骑,顶着狂风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众人赶紧策马跟上,行出数里,果然见前方的雪地上有几个移动的小点,正是一头成年母狼带着几头小狼在雪地上徘徊,似是正在搜索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谁能射中那几头狼?”将官笑道,“但是只能射伤,不能射死!” 他身后的年轻将领立即上前几步道:“末将试试!” 说着他便开弓如满月,瞄了一会儿突然松手,一支铁箭立即呼啸而出,准确地射穿那头母狼的肚子。母狼立即惨叫着倒地,几头小狼猛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年轻将领箭如连珠,把这几个小崽子也全都射倒了。 众人立即欢呼着策马上前,心想啃了这么多天干粮,今天终于能吃到肉了。别说是狼肉,就是苍蝇肉现在也得吃了! 那将官却不着急,下马来到那母狼跟前,用刀尖去戳它的伤口。母狼痛苦万分,接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众人不禁心中一阵发毛。将官却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马准备放箭,狼群马上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真的有一群狼被母狼的叫声吸引了过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将官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道:“还不少嘛!看来今天大伙儿可以饱餐一顿了!” 第1185章 草原生存之道(一更) 一场短促的突击战之后,狼尸遍野,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雪原之上。曾经的东江镇总兵官、左都督,现在却只是暂领参将、连个名号都没有的毛文龙,望着周围五百名如同饿鬼转世般,生撕活剥狼肉的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同时也把一条鲜血淋漓的狼腿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跟在他身旁的几名军官,则是朱由检派来“保护”毛文龙的几位锦衣卫高手,为首的正是曾经多次破获大案的青年将领石春虎。虽然他谨记朱由检的吩咐,对毛文龙始终存着警惕之心,但也十分佩服毛文龙这种在草原上寻找猎物的能力,忍不住嚼着生狼肉赞道:“将军大人,若不是您引来这群狼,恐怕我们全要饿死在草原上了!” 毛文龙嘿嘿一笑道:“狼这玩意,是最贪婪、最残忍、也最狡诈的一种畜生。说它贪婪,它盯上的猎物可以追踪上百里,不追上决不罢休;说它残忍,它攻击起猎物来十分凶狠,不惜把自己拼得遍体鳞伤,对同伴也一样冷酷,死掉的狼一样当成猎物吃掉;说它狡猾,狼会成群结队围剿猎物,蒙古人和女真人的骑兵战术,其实都是跟狼学的。而且狼还有一样特殊本事,它能勾引马!” 这时五百骑兵早已对毛文龙奉若神明,皆认真地听着。毛文龙更加得意道:“你们觉得马这么大个头,跑得这么快,狼拿它没办法吧?但是狼会把唾液抹到草上,马啃了这种草,就会着了魔一样被狼引着走,直到引入狼群,被群狼撕成碎片。你们说狼聪明不聪明?” 众人听了纷纷称奇,毛文龙又冷笑一声道:“不过这群狼碰上咱们,只能算它们倒霉。它们不是贪婪、残忍、狡诈么?咱们比它们更贪婪、更残忍、更狡诈!这就是草原上的生存之道,谁更狠,谁就能吃别人;谁软,谁就让别人吃!” 说到这里,毛文龙斜了一眼几名被罚不许吃肉的士兵,这几个人刚才捕狼的时候动作比较慢,一直在后面缩着,现在更是蔫头耷拉脑,羞愧得无地自容。 毛文龙对几人冷哼了一声,这才压低声音对石春虎笑道:“石兄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这几个人处罚有点太重了?怕他们饿死?放心吧,他们现在饿不死。人真要是快饿死了,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我为什么要规定狼肉谁抢到便算谁的?这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你看着吧,下次再打仗,他们比谁上得都快!” 石春虎出身于秦兵,早习惯了朱由检培养出来的那种官兵一体、水乳交融的氛围,见毛文龙如此带兵,心里当然感到非常别扭。但朱由检早有叮嘱,除了几件特别重要的事,其他一切都是毛文龙说了算,因此也只得表面上点头称是。 说话间,几十只狼已经被生吃了个一干二净。可是这五百骑兵连着多少天没吃一顿饱饭,实在饿得狠了,吃完狼肉后还是意犹未尽,更不要提那些没吃着肉的了。毛文龙便起身大笑道:“兔崽子们,是不是还想吃点更好的?” “想!”五百兵痞齐举兵刃狂呼道。 “好,本将这就带你们去收拾蒙古人!”毛文龙敏捷地翻身上马,身手一点也不像一个已经五十岁的人,“还是老规矩,谁抢到便算谁的。开拔!” 石春虎等几人忙紧跟毛文龙向东北方向狂奔,边跑边问道:“将军大人,圣上不是要我们去骚扰鞑子么?为什么要打蒙古人?” 毛文龙狡猾地笑道:“石兄弟,你呢人又年轻,身手又好,今后必得圣上重用。不过呢,你的脑筋还不大灵活,得跟老哥哥我多学着点。为什么要打蒙古人?有三条理由呢,你一条也想不出来?” 石春虎茫然地摇了摇头道:“请将军大人明示!” “这第一,”毛文龙解释道,“你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么?这片草原,蒙古人叫它乌兰布统草原,是朵颜部的领地。朵颜部早已投降鞑子,几年前还曾入关围攻遵化,难道不是我大明的仇敌么?” 石春虎听了连连点头,一方面是认同毛文龙对朵颜部的看法,另一方面,也佩服他对地理的熟悉程度。要知道在旁人眼里,这片草原与其他草原完全一样,不过是茫茫一片而已。 “第二,我们是要去打鞑子,但是鞑子可不好惹。”毛文龙笑道,“这几百兵痞你也看见了,他们像是能打仗的样么?所以得先找好对付的蒙古人练练手,练熟了再去辽东。” 这条理由实在匪夷所思,但是石春虎想了想,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圣上不也说过“实战是最好的练兵”么? “至于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毛文龙舔了舔嘴边的狼血,“战马的草料已经快吃光了,天气也比我预想的还冷。再不去找蒙古人打打秋风,咱们全要葬身于此了!” 石春虎听罢哭笑不得,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毛文龙说的都是大实话。但他还是疑惑地问道:“茫茫草原,蒙古人又那么少,去哪找他们呢?” 毛文龙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石兄弟,你知道朝廷对北地用兵,为什么总是败多胜少么?” 石春虎不知道毛文龙为什么把话题扯到这里,当然是茫然摇头。毛文龙便得意地笑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知彼’里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要熟知敌方领地的地形。那些所谓的名将,只知道关内山川形胜,对塞外地理一无所知,一进大草原就成了睁眼瞎,能打胜仗才怪! “而老哥哥我则不然。也不是自吹自擂,我之所以能纵横辽东十余载,每每能在鞑子眼皮子底下安然脱身,就是因为我熟悉这里!圣上也正是看中了我这一点,才会让老哥哥领兵,否则,嘿嘿,就算我长着十颗脑袋,也早让圣上砍光啦。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就是高凉河,这是乌兰布统草原里惟一的一条大河。蒙古人逐水草而居,即使是冬天,敲开河面还能抓鱼呢。咱们顺着河找,一定能找到蒙古人。” 正说话间,一名眼尖的锦衣卫突然遥指前方,惊喜地道:“河!” 毛文龙抬头望去,果然见天边出现一条蜿蜒远去的冰带,不觉精神一振,扬刀高叫道:“兔崽子们,这次可别落后了。抢不到东西就得活活饿死,可别怪本将没提醒你们!” 第1186章 免除后患(二更) 五百骑兵在毛文龙的带领下,沿着早已结冰的高凉河向下游搜寻蒙古人的踪迹,可是走了十余里仍是一无所获,众人不禁有些焦躁。 毛文龙却好整以暇地道:“别急,你们看这雪地,是不是有的地方积雪比别处稍薄一些?这就是蒙古人搭过蒙古包的地方。他们一定还没走远。” 说着他举目眺望,很快便遥指远方笑道:“看见没有?” 众人顺着毛文龙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毛文龙便笑骂道:“都他娘的给我看仔细了!以后你们还要单独行动,别什么事都指望本将!睁大眼仔细看,天上是不是有一股细细的烟迹?” 他这么一说,一些眼神比较好的骑兵才看出,那确实是一股青烟。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几乎与天空混成一色,除非刻意去看,而且有识别这种烟迹的经验,否则绝对看不出来。 “我们的目标就在那里了。”毛文龙突然收起笑容,声色俱厉地道,“你们也都知道,我们的战马缺乏草料,已经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没马是什么后果,不用本将多说。所以不管那里的蒙古人有多少,你们都必须将其一鼓全歼,把他们的东西变成我们的。否则,不如趁早在这里自尽!” 众人当然没有一个愿意就这么死了的。正所谓困兽犹斗,现在他们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眼见有了生的希望,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对方人有多少?因此无不摩拳擦掌,杀气腾腾,都憋着待会儿大抢一票。 这也是这支由兵痞组成的骑兵出关以来的第一次作战。毛文龙把五百骑兵分成五队,石春虎等锦衣卫率领三队迂回包抄,他自己则亲率两队直插过去,目标自然是全歼蒙古人,不教一人逃脱。简单分配任务后,毛文龙拔刀低吼道:“记住,你们不是为本将打仗,也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你们自己!冲!” 五百骑兵立即同时发起冲锋,无数马蹄激起漫天飞雪。这些从未经过战阵的兵痞,在这一刻全都瞪着血红的双眼,如同他们刚刚解决掉的那群饿狼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的猎物! 事实证明,毛文龙不愧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很快,一个由七八顶蒙古包组成的小部落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此时天上北风正紧,还飘着小雪花,蒙古人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种鬼天气下,竟会有明军深入雪原几百里,而且还能凭借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此时都安逸地缩在蒙古包中痛饮羊羔美酒呢。等他们听到马蹄声,出帐查看之时,五队骑兵已经从不同的方向把他们团团包围,如同五支利箭一样直插心脏! 这些蒙古人急忙仓促上马,与其说是应战,倒不如说是逃跑更为恰当。但是已经太晚了,五百骑兵已经把这里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哪能逃得出去?毛文龙见已经进入射程,立即大吼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无数铁箭立即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箭网,像蒙古人头顶罩了下去。其实这些兵痞的箭术只能说是一般般,但是五百人一齐放箭,又是把蒙古人围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再加上蒙古人是仓促应战,哪有机会躲避?只一轮齐射,就把跑出帐外的蒙古人射了个七七八八。 紧接着毛文龙指挥明军缓步压上,对准蒙古包一通猛射。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停止,这才命人上前查看。经过清点,这处蒙古部落有八顶蒙古包,男女老少全加在一起共有五十三人。其中成年男子只有十几人,剩下的全是妇孺。刚才一通乱射,男人固然是全射死了,但妇孺也射死不少,侥幸没死的连十个人也不到,现在全被五花大绑起来。 毛文龙长出了一口气,马上检查蒙古人的物资。这一看就放了心,因为别看这个部落不大,却有牛羊上百头,都圈在围栏里;草料不计其数;好马也有三十多匹。众军士自从出关以来,过的日子都跟要饭花子差不多,如今恰如接住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金元宝,无不喜笑颜开,嚷嚷着要立刻杀牛宰羊,先大吃一顿再说。 毛文龙却满脸狞笑地道:“不忙,先把这些蒙古人处理掉。” 说着他就手提钢刀从被俘的蒙古人身前缓缓走过,突然伸手拎出一个最小的男孩,看年纪也就是六七岁。那男孩却不像汉人一样害怕,而是用极其凶狠的目光瞪着毛文龙,还用蒙古语大声咒骂着。 毛文龙却一点没生气,转头对石春虎笑道:“石兄弟,你看,这就是蒙古人。你说老哥哥该如何处置这小崽子?” 石春虎有些不忍地道:“依末将之见,他只是个小孩子,不如放了他。” “小孩子?”毛文龙摇了摇头,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石兄弟,任何一个屠杀汉人的蒙古人,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从小到大长起来的。看见没,这小崽子才这么小,就对汉人如此仇恨,长大了还得了?你今天起妇人之仁放了他,他明天长大了就会报复你,就和草原上的狼一样!你知道他的父辈杀了多少汉人?你又能不能知道,他长大以后,还会杀多少汉人?你这一念之差,会害得多少百姓人头落地!所以还是杀了免除后患为上。” 话音未落,毛文龙一刀挥出,那孩子的脑袋应声而落,没头的腔子颓然栽倒,把雪地染红了一大片。那五百兵痞虽然刚才射死了不少蒙古人,但是真正挥刀杀人还从没试过,见毛文龙如此冷血无情,无不心头一凛。 “剩下的谁来砍?”毛文龙突然仰天狂笑道,“砍一个,赏一只整羊!” 在这种情况下,一只整羊就算是极重的赏赐了。这些兵痞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一听有赏,也就把那丝仅有的怜悯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争先恐后地抡刀向这些蒙古俘虏扑来。 毛文龙却银笑着扯起一名正在痛哭的蒙古女子,转身向射得千疮百孔的蒙古包走去,边走边大笑道:“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 在众兵痞的一片欢呼声中,石春虎却对另外几名锦衣卫使个眼色,一言不发地跟了过去。 第1187章 两脚羊(一更) 当石春虎与四名锦衣卫闯进蒙古包内,毛文龙已经把那蒙古女子的上衣扯得粉碎,正欲实施兽行。见几人闯入,毛文龙还没当回事,反而放肆地大笑道:“石兄弟,怎么,年轻人等不及了?好好好,老哥哥就让你先来!”说着便把女子推入石春虎怀中。 石春虎却立即把女子推开,沉声劝道:“将军大人,奸银女子可是违反军纪的,还望大人慎重!” 毛文龙听了当即把脸沉了下来,突然哈哈一笑道:“石兄弟,你难道忘了?出征之前,圣上可是允我便宜行事的。什么叫便宜行事?就是我想怎样便怎样!况且她只是个蒙古女人,还是朵颜部的,怎么说也算是大明的敌人,玩一玩又有何妨?” 石春虎却并不退让,继续劝道:“将军大人所言不差,朵颜部对大明百姓血债累累,因此将军大人不管再怎么抢他们、杀他们,也还说得过去。但是杀和奸银可不一样,军规五十四斩明确规定:迫银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这条军规可没说敌方的妇女就可以任意奸银啊!” “老弟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毛文龙打着哈哈道,“你不会先玩,玩完之后再一刀结果了她?那不就不违反军规了么?” “末将不敢这么认为。”石春虎坚持道。 二人争执不下,毛文龙终于动了怒气道:“石兄弟,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几个就是圣上派来监视我的。可是我并未投敌,还是在为大明效力嘛!怎么,在如此苦寒之地,冒着被冻死、饿死或是让敌人杀死的危险作战,还不让将士们乐呵乐呵了?你非要拦着,怎么不问问外面的人答应不答应!” 此时众兵痞的阵阵哄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从帐外传来,石春虎不用看也知道,外面那几个蒙古女人肯定正在遭受凌辱。他也有点急了,上前一步坚定地道:“末将对将军大人不敢有所隐瞒,圣上实是让末将等协助将军大人。临行之际圣上特意叮嘱,说将军大人前番就是因军纪不严而身陷囹圄,此次要末将等小心在意,可勿要让将军大人重蹈覆辙。” 毛文龙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这几个人是奉有皇帝密诏的,如果自己踩到了红线,他们甚至有权力取自己性命。但他是当世枭雄,岂肯轻易就范,冷冷一笑道:“石兄弟大概是有先斩后奏之权吧?可你别忘了,帐外这五百人,现在可全都听老哥哥我的号令!只要我嘴一歪歪,你们几个可就粉身碎骨了。回头我只需对圣上撒个小谎,说你们殁于王事,嘿嘿,你们可不是白死了?” 石春虎见毛文龙目露凶光,心情自也非常紧张。但他身为严振纲的高徒,自己也审讯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心理素质自然极佳,否则朱由检也不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只见他淡然一笑道:“将军大人要杀末将,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圣上早有预见。” “什么预见?”毛文龙急问。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害怕的人,那么第一个是袁可立,第二个是袁崇焕,第三个、也是他最怕的一个,就是崇祯皇帝了。 石春虎缓缓答道:“圣上告诉我等,只要我们五个人有一个没有活着回到京师,那么将军大人就要为我等抵命。” 毛文龙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就露出恼怒的神色,怒吼一声道:“难道你被鞑子杀了,也要我为你偿命?” “正是。” 过了半晌,毛文龙终于低下了他桀骜不驯的头。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身犯死罪,皇帝之所以还用他,是很有点“废物利用”的意味的。如果真想杀自己,别说这几个人死了,就算他们一个汗毛都没少,皇帝照样会找到其他的理由。 而且他也无处可逃,想当年在皮岛那真叫天高皇帝远,岛上又全是自己的人,结果还不是被押回京师。投降满清、蒙古人或是朝鲜人?那更是自投罗网,皇帝说得很对,努尔哈赤命丧己手,鞑子对他岂能轻饶?现在这几人不允许他玩弄女人,说不定也是皇帝试探他,看看他是不是真心服从圣命。 想到此处,毛文龙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换了一副笑脸道:“嘿嘿,石兄弟,老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好好好,既然不让玩女人,那就不玩吧!不过,你说要如何处置这几个女人呢?放了?那她们肯定会给其他蒙古人通风报信,对我军大大不利啊。带着更不行,不说是累赘,军中带着女人,你想这些兵痞们会安心作战么?” 石春虎明白毛文龙的意思,只得狠心道:“只要不奸银,任凭将军大人处置。” “嘿嘿,这才是好兄弟!”毛文龙边说边揪住那女人的头发往外拖道,“算你倒霉,本来还可以多活一会儿,可是我这位兄弟偏要你现在就死。到了阴曹地府,你可别怨我啊,哈哈。” 石春虎等人忙跟出帐外,只见那几个蒙古女人早被剥得精光,被众兵痞推来搡去,你摸一把我掐一下,真是生不如死。却听毛文龙暴喝一声道:“都给我住手!本将问问你们,知道什么叫‘两脚羊’么?” 兵痞们纷纷摇头,毛文龙便大声道:“几百年前蒙古铁骑席卷中原,他们平时都是吃牛羊肉的,行军之中,哪有那么多牛羊肉让他们吃。你们猜蒙古人是怎么做的?他们把俘虏的汉人倒吊起来放干了血,火上烤烤就吃了!尤其是喜欢吃女人,因为女人肉嫩啊!这些被吃的汉人,在他们眼里和羔羊没有太大的区别,惟一不同之处是只有两只脚,故名‘两脚羊’。” “我襙他姥姥!” 这些兵痞虽然痞,但好歹是汉人,好歹有血性,听到自己的祖先曾经被蒙古人如此凌辱虐杀,如何不怒?他们全都怒发冲冠,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蒙古女人! “今天咱们就来个一报还一报。”毛文龙杀气腾腾地道,“有一个算一个,都尝尝蒙古人的肉是什么味道!” 第1188章 六百里加急(二更) “呕…” 当和着人肉碎块的热汤灌入口中,一股强烈的腥味直冲大脑,连石春虎这样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哇哇大吐起来。毛文龙却如同品味美酒一般咂着嘴笑道:“别急,慢慢喝,喝多了就习惯了。记住,以后可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缴获这么多牛羊的。万一只抓到了蒙古人或是鞑子,没有任何吃的呢?那就得吃人!别觉得恶心,本将连自己的尿都喝过!” 不得不承认,毛文龙最懂如何驾驭这帮兵痞,各种手段玩得炉火纯青。他先是把手下迫到绝路上,然后诱之以利,让他们抛弃胆怯、同情等一切软弱心理,不顾一切地去抢掠蒙古人。最后不但把俘虏全杀了,而且分尸煮成人肉汤。 喝了这碗汤,这些兵痞就真的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噬人野兽,毛文龙这个魔王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会如同恶狼般猛扑上去。为了不在这群魔鬼中间显得太格格不入,石春虎等五名锦衣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灌了几口人肉汤,毛文龙看了哈哈大笑,一场危机才勉强算是化解掉了。 当夜众人宰牛杀羊开怀畅饮,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放开肚皮吃了个够,很快便感到疲倦不可阻挡地袭来,纷纷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蒙古包内呼呼大睡起来。 毛文龙却没有睡觉,他对石春虎道:“石兄弟,我军现在是孤军深入,万事都要小心。将士们太乏了,今夜咱们只好辛苦一点,轮流值夜,明早天不亮就得开拔。蒙古人警觉得很,如果不快走,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这一点石春虎倒是非常佩服毛文龙,虽然他残忍、贪婪,连半点仁义道德也不讲,但用兵确实极其机警灵活。如果圣上不是派他,而是派另外一员将领来,只怕境遇会比现在惨得多。 第二天清晨,天空中还是满天星斗,毛文龙就把所有人轰了起来。这个蒙古部落有一百多头牛羊,昨天让这帮饿鬼吃了一半,今天早上又杀掉十几只。众人埋头猛吃,直到实在吃不下,毛文龙便命杀掉所有牛羊,切成一块一块,用缴获的蒙古人的马匹驮着,继续向东开拔。 “将军大人,这些蒙古人还有一些盔甲、器具等物,不一起带走么?”石春虎问道。 毛文龙撇了撇嘴道:“要盔甲做什么?石兄弟,你得搞明白一件事:我们只有五百人。别说五百人,就是五千人、五万人,到了草原上或是辽东,与蒙古人或是鞑子正面厮杀,我们也是白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和人家硬碰硬,如果真让大队骑兵堵上了,那就是咱们的死期。既然不用厮杀,带着这些盔甲反而是累赘,其他东西更是一件也不能要。走吧,好东西还多着呐!” 就在这支部队在茫茫草原上搜寻下一个合适的目标之时,千里之外的彰德府知府衙门内,刚刚移驾到此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正伏在桌案上,批阅着从京师转来的重要奏章。 彰德府其实就是河南安阳,这里距离黄河只有二百余里,之间再无大城,因此被朱由检选为前敌大本营。这座城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战国时期就已形成城邑,宋代尤盛。不过经过蒙元对中原的蹂躏,明初重建城池时,规模已经大为缩小,只有不到原来的一半大。如今骤然驻进两万多官军,自是大为紧张,就连作为临时驻陛之所的知府衙门内,每个房间里也都住满了军士,一到开饭之时,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朱由检却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喧哗,全神贯注地批阅奏章。上次去辽东撤回边军,因为袁崇焕要杀毛文龙,他不得不去了一趟皮岛,导致飞鸽传书中断了一段时间,朝政因此停摆,差点没把京中官员急死。 从那之后,朱由检对出行时如何处理朝政更加重视。此次御驾亲征之前,他便与内阁议定:如是普通奏章,可用驿马正常传递。凡涉及军事,以及其他内阁认为十万火急、必须马上处理的要事,必须用飞鸽传书,当天送入他的行辕。 经过红娘子、赫尔哲等人的努力,以及朱由检的大力支持,现在飞鸽传书的水平比一年前有很大提高,尤其是离京师比较近的北直隶,各府驿站都饲养了不少信鸽。与驿马一样,信鸽也实现了中转传递,速度比过去更快了。 另外,为了确保通讯的可靠性,这些奏章还会用驿马再送一次。明代在主要官道上每隔二十里便设一座驿站,每座驿站都要养几匹到十几匹马,还要征用百姓做驿卒,每天人吃马喂,消耗不可谓不惊人。但是驿站的作用也不小,最常用到的便是“六百里加急”。 原来明朝规定驿站传输信件公文,正常的速度是每天一百八十里,前一座驿站的驿马把文件传递到下一座驿站,然后携带需要往回传的文牍返回,如此一站站接力往前传递。如有“马上飞递”字样,则要求日行三百里,也就是要一天传过十五座驿站。如是军情急件,那就连夜间也要快马加鞭,日行三百夜行三百,就是六百里了。明代内地马劣,一个时辰也就能跑几十里,六百里差不多就是速度的极限了。 现在朱由检就在批阅各地送到京师、然后由内阁转来的急件,多是奏报叛军在各地大掠,看得朱由检一阵阵心头发紧。其中两份塘报,尤其引起了朱由检的高度重视。 一份是陕西巡抚孙传庭与刚刚升任西安知府的杨嗣昌联名奏报,说“闯王”高迎祥已率大军入侵汉中,商州陷落,西安和潼关受到直接威胁。 另一份则是从南京飞鸽传书递到京师的,为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与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联名上奏。奏章中说,李自成、张献忠率领的叛军声势浩大,已经占领中都凤阳并焚毁皇陵,对南京威胁极大,请朝廷立即发兵救援。 朱由检览罢奏章,不禁陷入沉思。 第1189章 南京,左右为难(一更) 入夜以后,彰德府城内实行极其严厉的宵禁制度,除了负责宿卫的皇城警卫团战士一队队地在街上巡逻,任何一个人只要随意走动,都会被视作叛军的奸细,抓起来严加审讯。 而在作为临时行辕的知府衙门二堂内,卢象升、郝永忠、李来亨、曹文诏、曹变蛟、孟拱等文臣武将全都正襟危坐,听朱由检大略讲完从陕西和南京递来的紧急塘报。 朱由检面色冷峻,声音暗哑地道:“诸位,说说你们的看法!” 卢象升在众人中身份最高,再加上他性情耿直,在这种紧要关头,当然也没必要讲什么谦逊,因此首先发言道:“陛下,以臣之见,陕西的局面应该是确如塘报所言,但南京那面却未必。” “哦?请详述之!”朱由检也毫不客套地道。 “孙传庭久镇陕西,身经百战,西安、潼关两地还有左光先、贺人龙等悍将镇守,精兵不下二万。如果只是小股流贼,早就自行剿灭了,断不会向朝廷告急。”卢象升认真地分析道,“而且汉中、商州亦为陕西辖地,如果不是叛军兵势浩大,孙巡抚也不可能轻易弃守。如此看来,叛军入陕的兵力恐在十万以上,不次于河南正面战场。” “嗯,很有道理。”朱由检颔首道。其实他当然相信孙传庭和杨嗣昌,他们二位可是自己做藩王时就重用的人,以他对二人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故意夸大敌情,来换取朝廷的支援的。 卢象升又接着分析道:“至于南京来的塘报,臣实心疑之。想应天府为我大明龙兴之地,地势虎踞龙盘,易守难攻,尤其主城又在长江南岸,城中及附近卫所官军合计不下十余万。叛军是得有多大胆子,才敢强攻南京?更何况叛军中大部分是流贼,流贼的作战特点是善于长途奔袭,遇到坚城多会绕城而过。如果真要强攻,以南京城墙之坚固,只怕围攻数月也不会有结果。流贼多为用兵狡诈之辈,断不会行此无益之举。” “你的意思是,南京这份塘报是当地官员为求自保,故意夸大其辞,以迫使朝廷向他们派出援军?”朱由检蹙眉问道。 卢象升不好直接回答,只得沉默以对。其实他不说,朱由检也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朱由检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思? 他虽然没去过南京,但登基之后,还是特意花费精力对这座帝国的陪都进行了一番了解。当年太祖朱元璋起兵淮西,发展壮大之后先定都应天府,也就是现在的南京;随着大军向北征伐,曾立大梁(即开封)为北京,应天府为南京。直到成祖朱棣定都北平,改称京师,应天府改称南京,自此遂为定制。 南京在大明帝国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据有南京,便可扼守长江天险,掌控东南财赋。因此朝廷一直将南京视为根本之地,在官员设置和军事部署上,也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 首先,作为留都,在南京有一套完整的中央政府机构,六部、五寺、都察院等机构一应俱全,只是没有内阁,官员设置及品级也与京师的相应机构几乎完全一样。 当然,平时这些官员并无实掌之事,因此南京的各个衙门又被称作“养老衙门”,朝廷不得不拿出大量的俸禄来养着这么一帮闲官。可是万一的万一,如果京师不幸陷落,在京官员被一网打尽,那么南京的政府机构立即可以另起炉灶发挥作用,这就是设立这些机构之初的设想。 其次,在军事部署上,南京仍然保留的大量的兵力。在南京同样设有五军都督府,具体卫所则有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羽林前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江淮卫、济川卫、孝陵卫,共计十八卫,以及一个由宦官直接统领的牺牲千户所。 按卫所定制,每卫下辖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下辖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定额一百一十二人。这样算下来,十八卫的总兵力就已经达到十万人以上,这还不算南京附近的卫所官军。当然,各地卫所缺额现象都十分严重,南京也不例外,但守城之时凑出十万官军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发出紧急塘报的这两个人,朱由检也略有了解。在过去,南京的军事指挥制度相当特殊,是由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三人合议指挥。这其中南京守备太监是从司礼监直接派过去的,朱由检的死对头管宁就曾坐过这个重要的位子。 而南京守备则由勋臣之后担任,现任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是明朝开国功臣、开国公常遇春之后。至于参赞机务,则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兼任,现任参赞机务叫胡应台,也是一位历经宦海沉浮的老牌东林党官员。 现在由于朱由检废除宦官制度,守备太监自然是没了,南京的军事指挥大权就由常胤绪和胡应台两人执掌。朱由检刚刚登基,人心未稳,不想在地方上进行大规模人事调整,也就暂时没动这两个人。 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常胤绪虽是名将常遇春之后,却是多少代养尊处优,别说打仗了,恐怕连只鸡他都杀不了。让他指挥作战,肯定是一塌糊涂。至于胡应台,他的履历虽然还算显赫,还包括兵部侍郎、两广总督这样的与军事有关的官职,但在任期间过的都是太平日子。如果叛军真的大兵压境,把南京十余万军队交给这么一个毫无临战经验的人,简直等若押宝一般。 对卢象升刚才的分析,朱由检心里是很认同的。但是南京的地位太过重要,即使叛军并不打算强攻,只派一支偏师去打,在两个草包统帅的指挥下,南京守军会不会遭受惨重损失、甚至弃城逃走?虽说战争的胜负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但丢掉南京的后果,却是朱由检绝对不能承受的。 因此他很想派出一支部队去增援南京,即使叛军并没有去打南京,这支部队的将领亦可代自己指挥南京守军。可是这样做又面临两个非常大的实际困难:一是这里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满打满算才两万人,抽调军队多了,就无法在正面打垮洪承畴,对全局影响更大;二是彰德府与南京相距千里,中间全是“敌占区”,这支部队能否安全抵达?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曹文诏与曹变蛟同时起身请命道:“陛下,臣等愿率关宁铁骑去救南京!” 第1190章 遭遇祖宽(二更) 关宁铁骑主动请缨,让朱由检喜出望外。因为思来想去,这个艰巨的任务也只有交给他们最合适了。 首先,关宁铁骑兵力不多,只有五百人,并不影响与洪承畴的主力部队作战。第二,关宁铁骑战斗力极其强悍,只要他们不恋战、不落入敌军的包围圈,就是成千上万流贼也别想把他们留下。第三,在目前中原地区这种一片混乱的局势下,兵力越少,反而越容易穿过叛军的控制区,补给也容易解决。否则如果几万人马浩浩荡荡开过去,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反而容易陷入被动。 事不宜迟,朱由检当即决定让曹文诏、曹变蛟叔侄率领五百关宁铁骑赶赴南京,并给曹文诏密旨一道。有了这道密旨,他就可以暂时节制南京各卫所官军;否则,以他现在正二品副总兵官的身份,即使去了也只有听命的份。 经过一夜紧张的准备,第二天还不到五更,关宁铁骑就从彰德府开拔了。朱由检与卢象升等人亲自送行,临行之时特意叮嘱曹文诏:“俗语有云: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你现在兵力太少,千万不要自恃勇猛,对叛军穷追猛打,以防落入重围。等到南京之后,再别作商议。” 曹氏叔侄凛遵圣命,在马上行军礼之后立即催动坐骑,麾下五百铁骑便踏着寒霜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本来关宁铁骑是重甲骑兵,但此次是长途奔袭,又要求尽可能快些抵达,穿重甲对战马的负担太重,因此自曹文诏以下,全部换装轻便的皮甲,重达数十斤的狼牙棒也被分量轻得多的马刀取代。这些马刀还是在京师保卫战中从八旗军那里缴获的,作为单手武器相当压手,普通明军根本玩不转,也只有关宁铁骑才能用得。至于干粮草料,更是只带了够吃三天的量,三天之后,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疾驰了三十多里后,曹文诏命令将士们下马休息。因为路途遥远,必须珍惜马力,如果一味狂奔,导致战马脱力,那就麻烦了。彰德府以南已经处于官军和叛军之间的中间地带,随时可能出现敌情,所以曹文诏在休息的同时,也向正东、东南、正南、西南四个方向各派出五名哨探,前出十里侦察后再返回。对最有可能遭遇叛军的西南方向,更是派侄子曹变蛟亲自出马。 过不多时,曹变蛟等几人打马狂奔而回。曹文诏见他满面通红,情知有异,急问道:“是不是遇到叛军了?” “将军大人,您猜我碰到谁了?”曹变蛟喘着粗气大声道。他那满面通红不是冻的,关宁铁骑久在辽东,从来不畏严寒;那是因为极度愤怒而造成的热血上涌! 不等曹文诏猜测,曹变蛟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是祖宽这个王八犊子!” 曹文诏听了也是面色一寒。难怪曹变蛟如此生气,这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本来祖宽只是祖大寿的家仆,也算是辽东李氏的弟子。后来从军作战,因为身手不凡,很得祖大寿重用,还收他为侄,算得上是一员骁将。 李崇瑶遇难之后,祖大寿继任家主,便变着法地想把关宁铁骑变成自己的私兵。为此他一再排挤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最后干脆把曹文诏调走,让祖宽和曹变蛟各掌一半兵力,生生地把关宁铁骑弄成两支部队。 如果仅仅是这样,曹氏叔侄也只能心里对祖大寿不满,因为毕竟军权在人家手里,关宁铁骑是官军,当然要服从调遣,最起码不能忌恨领兵的祖宽。可祖宽此人为人极其狂傲,又最不在乎军纪,那五百关宁铁骑跟着他,自然很快就把官军中的各种毛病都学全了。后来祖宽被朝廷调至洪承畴帐下,从此断了音讯,孰料再次相见,祖宽竟然跟着洪承畴造反,让五百关宁铁骑也跟着成了叛军! “将军大人,这个王八犊子正领着那五百人,在前面的村子里抢粮食呢!”曹变蛟咬牙切齿地道,“他们都是李家的人,李家满门精忠报国,老爷和大小姐先后为国捐躯,门风绝对不能让这班无耻叛徒给败坏了!将军大人,清理门户吧!” 曹文诏和曹变蛟一样,都是性如烈火。但是他现在身为主将,怀揣皇帝密旨,考虑得自然多一些,犹豫半晌才道:“确实该清理门户。但是祖宽手上不弱,我们和他兵力相当,而且都是关宁铁骑,如此自相残杀,必然伤亡惨重。耽误了圣上大事,这责任谁负得起?” 曹变蛟平常很怕自己这位叔父,但今天却是个例外。他已是满眼含泪,苦苦哀求道:“将军大人,末将是不想让那五百子弟一起为祖宽陪葬啊!当年大小姐费了多少心血才练成这支铁骑,若是就这么毁了,大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会责怪我们无能的!” 提到李崇瑶,曹文诏的眼圈也红了。当年李崇瑶率众坚决抗金,宁远一战打出了关宁铁骑的威风,李家上下对她无比敬仰爱戴,如今谁又能眼睁睁看着她亲手练出的兵背上叛军的恶名,遗臭万年? 曹变蛟见曹文诏有些动摇,又不失时机地建言道:“祖宽手下那几个百户,我们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对我下手!我就不信他们深受皇恩、深受李家多年教导,能下决心跟着祖宽造反!即使他们被祖宽带坏了,还有五百将士呢,难道良心都让狗吃了?将军大人,现在祖宽并不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拿下,那五百关宁军我们还能救回来!” 曹文诏半晌无言,心中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曹变蛟见有门,更加急切地道:“况且我们以五百兵力长途奔袭去南京,也确实有些冒险。如能变成一千铁骑,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他最后这句话终于打动了曹文诏,他沉思片刻便决然道:“好,那就动手!变蛟,还有你们几个百户,附耳过来…” 第1191章 祖宽中计(一更)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就是悍将祖宽现在的真实写照。 他原本出身低微,幸蒙祖大寿收留,在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辽东李家做一个家仆。从此时来运转,先是被祖大寿提拔为将领,然后分得五百关宁铁骑,划归洪承畴节制。 洪承畴对祖宽和他的铁骑非常看重,多次委以重任。而祖宽也没让他失望,在对流贼的战斗中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死在他这支部队手下的大小流贼头目都不下十个,至于普通流贼就更不计其数了。因此他官也升得极快,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升任正一品总兵官,与洪承畴手下的另一员大将高杰几乎平起平坐。 本来祖宽为人就既狂傲又自私,青云直上后就更加膨胀。在他眼里,只有一个人是值得尊敬的,那就是一直让他立功受赏、升官发财的洪承畴,就连他原来的恩人祖大寿都无所谓了。 当洪承畴密谋造反,祖宽作为他的心腹爱将,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朱由崧对祖宽也极为重视,先给了他一个保定总兵官、平北将军的名号,允诺平定天下之后,至少也给他个“国公”当。重赏之下,祖宽更欲表现自己,此次北上河南,又是他抢着出任先锋。 祖宽的算盘打得很精。现在划归他节制的叛军共有一万多人,但多是洪承畴新招入伍,或是改编襄阳等地卫所官军得到的,战斗力相当差,甚至比流贼还不如。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带着这一万多人,去和朝廷久经战阵的精兵去死磕,而是抢先到两军的中间地带“筹粮”,说白了就是抢掠。这些兵虽然打仗不行,但抢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一万多人撒出去,几十人就能抢一个村镇,只要几天时间,一州乃至一府的地皮就被他刮干净了。 自从襄阳起兵后,祖宽带着这一万多人一路抢掠,所过南阳、襄城、许昌等地尽皆抢掠一空。除了留出一少部分交给洪承畴外,其余的便老实不客气地据为己有。本来洪承畴给他的命令,确实是让他止步于郑州,只要稳守黄河南岸就行了。但是祖宽抢得兴起,又自恃关宁铁骑来去如风、不可抵挡,竟越过早已结冰的黄河,到北岸的卫辉府一带抢掠。 今天他正是率领着自己的标营,也就是五百关宁铁骑进入一个比较大的镇子“筹粮”。筹粮的程序也是老一套,先强令镇上所有大户人家到他帐下听训,由中军宣布崇祯皇帝已死、新君朱常洵已经继承大统,凡拥戴新君者,必须襄助粮饷,否则即是叛逆,立斩不赦。 这就等于是刀架在脖子上了,谁敢不从?这些大户只得忍痛把家中的浮财全交出来,很快就凑出三四万两银子。祖宽却还觉得不大满意,打算再榨一榨那些中等人家,忽有中军来报:“将军大人,镇外来了一队骑兵!” “哦?”祖宽立即警惕地道,“可是北军(现在叛军自诩为官军,对真正的官军,反而以“北军”相称)?” “离得有点远,看不清楚,不过不像是北军。”中军答道,“他们只有几十匹马,穿得也挺破。看样子他们也想冲进这座镇子,见我们在才不敢过来。” 祖宽听了轻蔑地笑道:“如果本兵所料不错,这又是小股土匪。” 原来河南因为连年大灾,庄稼动辄绝收,再加上福王等权贵和大地主对农民疯狂压榨,因此民不聊生,各地土匪也多如牛毛。这次祖宽奉洪承畴之命北进,一方面是“筹粮”,另一方面也是想像收编流贼一样,把这些土匪也网罗到自己帐下,从而在兵力上彻底压倒朝廷。 祖宽这一路上也确实收降了几股土匪,人数多达上千,因此丝毫没把眼前这几十人放在眼里,大大咧咧地道:“走,跟本兵去看看!” 众人随即上马出镇,果然见镇北一箭之外的官道上,伫立着几十匹战马,马上的人正对这边指指点点。祖宽见对方没打官军旗号,更加放心,对身旁中军道:“过去报上本兵名号,告诉他们:只要拥立新君,可加入本兵麾下,重重有赏!” 那中军这种差使也干过好几次了,可谓轻车熟路,因此也没多想便策马上前,边走边喊:“对面听真!大明平北将军、保定总兵官祖…” 孰料话音未落,对面为首的骑者突然怒骂一声:“祖你妈!”说着抬手便是一箭。 那中军做为关宁铁骑的一员,不但功夫不弱,而且全身重甲护体,正常情况下,别说是一支箭,就是几十支箭同时射过来也不怕。但这一箭却是个例外,不但来势极猛,而且是直奔面门而来,真要射中,非得一箭穿透颅脑不可。 那中军猝不及防之下,只得拼尽全力侧头躲避。结果正脸是躲过去了,腮帮子却没躲过去,被这支箭在脸上开了个大血槽,献血狂喷,疼痛难忍,惨叫一声便往回败退。 后面的祖宽看得真切,不禁勃然大怒道:“好土匪,一声不吭就出手伤人,本兵若不把你们这伙人斩尽杀绝,如何做平北将军!”说着便一抖铁枪纵马杀出。他身后的五十骑中军骑兵也紧跟他发起了冲锋,一名百户忙大声问道:“将军大人,要不要把镇子里的人马都拉出来?” 祖宽则头也不回地狂笑道:“对付这几个蟊贼,用不着那么大阵仗,本兵身边这五十骑足矣。你们继续筹粮,本兵去去就来!” 而对面这伙土匪一见祖宽率队杀出,倒也干净利落,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祖宽如何肯善罢甘休,在后面紧追不舍,这一追就追出七八里地。突然前方出现一座不高的土岗,土匪们绕过土岗继续向北逃,祖宽手下的一名百户便提醒道:“将军大人,这里离黄河已经太远了,万一撞上大队北军…” 祖宽却不以为然地道:“怕甚么!这一马平川的,有大队骑兵过来,本兵会看不见么?再说就算真有大队骑兵,咱们的坐骑都是好马,再撤退也不迟。” 说话间,祖宽一马当先,已经从右边绕过土岗。猛听身旁一声暴喝:“姓祖的,纳命来!”随即一股金风便直奔祖宽后脑而去。 第1192章 生擒祖宽(二更) 祖宽猛听脑后恶风不善,情知不妙,急忙奋力转身挺枪招架。只听“当啷”一声巨响,两柄大铁枪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紧接着兵器撞击之声不绝,偷袭者对祖宽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击,打得祖宽一时间手忙脚乱。 直到这时祖宽才明白,原来这个小土岗后面,竟然埋伏着一小队骑兵,而自己只顾追那队逃跑的“土匪”,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设伏,故而才着了道。 等他看清与自己交手者的长相,就更是大惊失色。原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关宁铁骑的正牌领军武将曹文诏!他们两个可算是老熟人了,不但同出于李氏门下,当年还正是祖宽把曹文诏挤走,才能分得一半关宁铁骑。若论马上及步下功夫,祖宽却比曹文诏差着一截,现在又是被偷袭,所以一上来就被曹文诏死死压住,根本无法反击。 现在祖宽已经根本没时间考虑曹文诏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如何盯上自己的,只想着能从他的镔铁长矛下摆脱,然后凭借自己兵力多的优势反败为胜。于是他立即奋力大呼道:“都给本兵上!” 可是任凭他喊破喉咙,身后的关宁铁骑却一个上前的也没有。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也都认出了伏击者正是他们原来的主将曹文诏。曹文诏可是当年家主李崇瑶亲自指定的将领,武艺仅次于李崇瑶,年龄又长,在关宁铁骑中德高望重,虽然现在不带他们了,可谁敢贸然对他动手? 与此同时,刚才那队逃跑的“土匪”也策马返回,众人立即认出为首者正是曹文诏的侄子、关宁铁骑的另一员将领曹变蛟,余者也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就更不敢上前了。 曹变蛟见曹文诏已经彻底压制住祖宽,也就不忙着助战,而是对那五十名关宁铁骑厉声喝道:“你们是不是疯了?为何要跟着祖宽造反?” 众人皆是一愣,一名百户忙道:“曹将军,我们…我们没有造反啊!我们是奉旨…” “放屁!你奉的是谁的旨!”曹变蛟指着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当今圣上毫发未伤,是朱常洵与洪承畴勾结叛乱,现在圣上已经御驾亲征,圣驾就在离此不远的彰德府!” 众人听了都是目瞪口呆,祖宽顿觉大事不好,边奋力招架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别听他胡言乱语,朱由检已经死了,我们是奉旨北上,他们才是叛军…” 可祖宽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口,反而激起了曹文诏的更大愤怒。他的武功路数本来就是专走刚猛路线,现在索性不再使用任何花哨招数,直接以枪为棍,一下下砸向祖宽,边砸边骂道:“圣上名讳,岂是你这吃里扒外、卑鄙无耻的逆贼能叫的?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 祖宽一下下承受着曹文诏的重击,每一下都如同大锤直接砸到身上,两臂巨痛不止,终于力气用尽,手中铁枪一下子被砸掉,手腕粗细的镔铁长矛枪杆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右肩膀上。尽管他身披重甲,但这雷霆般的一击还是把他的锁骨当即砸断。祖宽惨叫一声坠下马去,曹文诏断喝一声道:“绑!” 几名关宁铁骑立即跳下马来,对着祖宽一通拳打脚踢,然后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祖宽带来的那些人可傻了眼,走也不是,战更不是,一时间尴尬至极。 这时曹氏叔侄再次向他们强调:所谓“崇祯皇帝已死”完全是叛贼散布的谣言,如果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则将被从李氏家族中永远除名,现在就杀个你死我活。如果确系受蒙蔽,那么迷途知返还不算晚,只需聚拢其余关宁铁骑人马,从现在开始,重新归入曹文诏帐下,便可既往不咎。 关宁铁骑的将士本来就对祖宽“空降”甚为不满,然而朝廷的调令又不得不遵,这一晃就跟着祖宽东征西战将近两年。这两年时间里,祖宽也没少让他们干类似“筹粮”这种缺德事,众人虽然一一执行,但半夜惊醒时,总觉愧对良心,尤其违背了最初成军之时,当着家主李崇瑶的面发下的“护国卫民”的誓言。 现在被曹氏叔侄一骂,将士们猛然警醒,先是个别人默默地站到曹文诏身后,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也纷纷加入,到最后一个不剩,全都重归曹文诏麾下。祖宽见大势已去,只得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曹文诏顺利地把留在镇子中的数百关宁铁骑全部接收,刚才从民间强抢的银两也全部完璧归赵。由于圣命在身,曹文诏不敢在此地久留,只派二十名骑兵押着祖宽返回彰德府,大队人马则继续向东南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以后,当祖宽被送回彰德府,朱由检闻讯自是大喜。祖宽这五百关宁铁骑,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不单是因为关宁铁骑战斗力强悍,如果成了叛军,对付起来非常棘手;更因为这支队伍是他的崇瑶一手带出来的,就算他可以轻松把祖宽部歼灭,又该如何向冥冥之中的崇瑶交待? 而现在这个结局堪称完美,祖宽被擒,关宁铁骑重归曹文诏,再也不用纠结自相残杀的问题了。朱由检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关宁铁骑发扬光大,一千人的规模还是太少了,以后要至少扩充到一万人,让他们驰骋在辽东大地和蒙古草原上,狠狠地揍鞑子、揍蒙古人,以此告慰崇瑶的在天之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审讯祖宽,从他口中获取叛军的动向。事关重大,朱由检与卢象升一同主审。然而祖宽自知罪不可赦,说不说都难逃一死,索性玩起了肉头阵,任凭卢象升如何喝问,就是一个字也不吐。惹得卢象升勃然大怒道:“圣上,此贼既不肯招,不如立即斩了祭旗!” 可是朱由检沉思半晌,却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杀了吧!” 第1193章 决定国运的一战(一更) 生擒叛将祖宽,将两支关宁铁骑重新合二为一,这算得上是朝廷对叛军的第一个胜仗。虽然实际上只是曹文诏和祖宽的一场单打独斗,但意义还是很重大的:洪承畴新招募的一万多兵力,由于主将祖宽被擒,立时群龙无首。 卢象升马上派郝永忠和李来亨率领多支小股骑兵,对跑到黄河北岸的叛军发动短促的突击。叛军一触即溃,很快败回郑州去了,而官军也并未穷追。这一招恰如打草惊蛇,明白无误地告诉叛军:朝廷的主力部队就在黄河以北,你们就集结兵力守好黄河天险吧。 至于祖宽,朱由检并未把他立即诛杀,而是派锦衣卫押回京师,交刑部依律议处。其实像这样公然叛乱、又毫无悔悟之心的人,朱由检当然想干净利落地一刀杀了。现在送回京师,还要耗费不少资源,比如日常饮食、沿途护送、关押审讯等等,而且迁延时日,最起码得一两年的时间,细算的话成本还真不低。 但是朱由检也有苦衷。不为别的,祖宽可是祖大寿的族侄,俗话打狗看主人,最近祖大寿一系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自从败回山海关,朱由检让朱梅、何可纲分了一部分边军,祖大寿难免心怀忐忑。今夏花魁大会时,吴三桂又趁着酒劲调戏陈圆圆,结果没过几天陈圆圆便入宫为妃,吓得吴三桂连夜跑回山海关,从此一蹶不振,连营门都不敢出了。 如果现在杀了祖宽,恐怕祖大寿等人就会更加惊疑,他手下还有两万多边军,一旦把他迫急了,搞不好他真会投降满清。所以朱由检现在还是只能安抚祖大寿,徐徐削其兵权。与这件大事相比,祖宽浪费的那点粮食就微不足道了。 又过两天,朱由检估计叛军在郑州应该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京师的补给源源不断地送来,已经可以一战,便命令大军开拔,从彰德府直抵黄河北岸。 这段二百多里的路程,大军又走了四天。一方面是给足洪承畴调兵的时间,好尽可能降低叛军在洛阳方面的注意力;另一方面,这段“中间地带”的百姓前段时间惨遭叛军蹂躏,朱由检也不得不沿途安抚。本来通过在各府借粮,卢象升已经筹措到粮食十万石,足可支应两万大军将近一年的消耗;但现在却不得不拿出五万石来赈济难民,军粮又显得紧张起来。 但是这五万石粮食对平叛起到的作用还是巨大的。黄河北岸各府县百姓现在全都知道了:皇帝并没有死,不但御驾亲征,还惦记着他们的一日三餐,心中也就完全踏实了下来。人心安定,后方安稳,只需对付叛军,这仗就好打多了。 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降诏免除河南各府田赋一年,原来负担的徭役一律停止,改为每户出一丁组成后勤团,专为官军提供后勤保障。河南本就是人丁稠密之地,仅彰德、卫辉二府,几天时间就拉起了一支上万人的后勤队伍。 朱由检还记得前世的陈毅将军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这句话一方面是点出了人心向背,另一方面,则是用朴素的话语道出了后勤对大规模战争的极端重要性。 今天的战场态势,与几百年后的淮海战役还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在中原地区作战;都是敌军在兵力上占优;战役的目标,都是要在几个月时间内彻底消灭敌军主力;甚至连季节和气候都差不多,都是在冬季,天气严寒。 同样,这两场大战也都是决定国运的一战。淮海战役之后,我军渡长江解放全国势不可挡;而眼前的一战就更加重要,如果能平定叛乱,歼灭流贼主力,朱由检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满清,也许历史的走向就真的彻底改变了。当然,如果这一战失败了,或是陷入长期对峙、混战,那大明的亡国就真的不可挽回了,因为脆弱的国力已经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所以朱由检对这一战极为重视,虽然有李定国偷袭洛阳的杀招,但是在正面战场上也必须狠狠打击叛军。而作为攻击主力的是孟拱的五千步军,朱由检想打的是一场用大量火器彻底压制敌军的“碾压战”,后勤就显得尤其重要。 而勤劳、善良、勇敢的百姓们也没有让朱由检失望。他们在自己还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竭尽全力为大军辛勤劳作。用他们的话说,“万岁爷和官军这是救俺们的命来了,俺们不能上阵杀贼,再不出把子力气,那还算是个人么!” 而在各种劳作中,最重要、也是最累人的一项就是搬运沙袋。因为步军作战必须要构筑阵地和工事,现在天寒地冻,还要跨越黄河冰面作战,挖战壕显然不可能,那就只有用沙袋硬堆了。这个时代可没有塑料编织袋,百姓们都是从自家拿出面口袋装土,然后用小车推往黄河岸边。 而且取土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因为现在早已上冻,大地都冻得硬梆梆的,一铁镐下去只能砸个小坑。百姓们便用柴草点火,先把地烤暖烤化了再挖土,工作量可想而知。一时间黄河北岸数十里范围内,到处浓烟滚滚,对岸的叛军望见,不知官军在搞什么名堂,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朱由检亲率二万大军至黄河北岸安营下寨。又命郝永忠和李来亨各率三千轻骑,每日沿着北岸来回巡视,防止叛军从其他地点偷偷过河,迂回到大军背后。事实证明,这个担心可能有些多余,因为在祖宽一部被打垮以后,洪承畴已经不敢玩分兵偷袭的把戏,只是一门心思守住黄河天险,最好连打都不要打,就这么隔河对峙。只要能坚持到明年春天青黄不接之时,北军无粮,自然不战而走。 当然朱由检不会让洪承畴的阴谋得逞,刚刚扎住营寨,朱由检就对卢象升道:“走,我们上大堤看看!” 第1194章 悬河水患(二更) 官军的大营就扎在黄河大堤以北数十丈外,众人在深夜中举目南望,却见一道黑黢黢的山岭横亘在眼前。待走近再看,哪里是什么山岭,原来就是高达数丈的黄河大堤! 朱由检也早听说过黄河是一条“悬河”,今日才算亲眼得见。在数十名皇城警卫团战士的严密保护下,他与卢象升沿着堤上的一条小土道攀上陡峭的大堤,放眼向南眺望。 只见此处河面宽约两里,河水早已结冰,正应了老人家在《沁园春?雪》中所描述的:大河上下,顿时滔滔。但冰面却比大堤外的地平面高得多,至少高出两丈。对面大堤上隐约有点点灯火闪动,想是叛军也已站上大堤。在两道高耸的河堤之间,便是冻得坑洼不平的大片冰面。 朱由检与卢象升便沿着大堤巡视,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脚下一松,哗啦啦一声,一大块堤石瞬间崩落,翻滚着坠下河道,差点没把朱由检也给漏下去。卢象升忙一把拽住朱由检,惊出一身冷汗道:“陛下小心!” 朱由检也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双眉紧锁道:“这道堤坝也太不结实了!恐怕夏季洪峰一来,这里就有决口的危险。” 卢象升听了苦笑道:“何止夏季,这条黄河一年到头皆是水患,两岸百姓深受其苦!” 正好朱由检也想了解一下黄河在明代的情况,卢象升在任大名知府时,没少率兵进入河南境内剿贼,对黄河比较熟悉,便请他说一说黄河。 卢象升慨叹道:“黄河发源自陇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在上游河水还是清的。自从向北进入宁夏,绕过沙漠复折向南,沿途携带大量泥沙,谷深流急,浊浪滔滔,黄河故此得名。拐过风陵渡以后,黄河进入平原地区,流速骤减,大量泥沙沉积于河床底部,把河床逐年抬高。高到一定程度,自然要漫过河槽,形成洪水。此患自古有之,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就纷纷沿黄河筑堤,其后迭经汉、唐、宋等代修葺,终于连成一体,是为黄河大堤。 “堤坝固然能阻止河水溢出,但随着河床不断抬高,堤坝亦越筑越高。如今黄河下游河床普遍高出堤外地面一丈以上,有的甚至高出三丈,故而黄河又称‘悬河’。这条河就盘踞在附近百姓头顶上,一旦溃坝决口,人尽成鱼鳖矣。而且春季有桃花汛,夏季有夏汛,秋季有秋汛,到了冬季还有凌汛,每次汛情都来势汹汹,闹得人心惶惶。” “那黄河是不是经常决口?”朱由检忧虑地道。 “回陛下,正是。”卢象升道,“历史上黄河决口无数次,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因下游河道彻底淤塞无法下水,而彻底改道一次,向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尤以周定王五年、西汉元光三年、王莽始建国三年、北宋庆历八年这四次改道时间最为长久,形成了数条黄河古道。 “南宋建炎二年,为阻挡金人难下,宋军在滑州掘开南大堤,黄河水遂南流夺淮入海。淮水本来水量就大,加上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淤塞河道,更是决口频发。自本朝立国以来,平均一年二决口,水患远超历代。一旦决口,泛滥所至,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即渐有涸出者,亦俱稀泥嫩滩,人马不能驻足。 “万历年间,幸得工部侍郎、河督潘季驯主持河工,用‘束水冲沙’法治河,颇见成效,黄河才逐渐稳定于开封、兰考、商丘、砀山、徐州、宿迁、淮阴一线,至今已有数十年了。但是正如陛下所见,潘季驯之后,河工再无能人主持,朝廷在内忧外患之下,也腾不出精力治河,因此多地的黄河大堤再次屡屡出现溃坝现象,潘季驯的心血至此荡然无存,惜哉!” “何谓‘束水攻沙’?”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问道。 卢象升赶紧答道:“所谓束水攻沙,便是利用‘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的特点,束紧黄河大堤,使水流变急,让水流冲走泥沙,切深河道。潘季驯用此法治河,筑堤数百里,河道畅通无阻,耗银不过五六十万两而已。可惜屡遭参劾,终至去职。此后他的法子便被弃之不用,成了现在这般景象。” “既然治河有效,为何会被参?”朱由检奇道。 卢象升长叹一声,直言不讳地道:“陛下有所不知,在地方府县,每年的河工可是一大笔支出。河工不像其他工程,建成便是建成,建成后就无须再用银。可是河工却不一样,年年修,年年溃,年年可‘据实’上奏朝廷,争取更多拨银,因此可谓是一条安全的生财之道。潘季驯治好了河工,连续几年无水患,挡了他们的财路,故此被参。” 朱由检听罢沉默半晌,心中暗自盘算:此间战事一了,这条黄河是非得根治不可。如果不治,看现在这危如累卵的架势,搞不好又会发生大的改道,一改道则良田尽毁,十几年都缓不过劲来。而且现在的黄河可不像前世一样从山东入海,而是夺淮入海,由此又引发了淮河问题,以及对京师生死攸关的大运河问题。不把黄河治好,这两个问题根本不可能解决。 但是照卢象升所说,则治河必得先治官治吏,狠治这些利用河工闷声大发财的无耻之徒。而整顿吏治又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忽听对面传来非常轻微的动静,卢象升登时警觉道:“可能是叛军趁黑前来偷袭,请陛下回营!” 这时大批步军和民伕正一刻不停地往堤顶上搬运辎重,阵地已经初具规模。朱由检便笑道:“估计是小股部队,正好让孟拱热热身。孟拱!” “末将在!” “去侦察一下,如果真有叛军趁乱过河,就给朕狠狠地打!” “遵旨!” 片刻之后,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刚刚安放好的一门逍遥炮已经迫不及待地开火了。荡气回肠的中原大战,就此正式开始! 第1195章 投鼠忌器(一更) 官军的火炮刚刚发出怒吼,黄河对岸也突然杀声大震,同时一下子掌起无数火把,宛如一条突然从夜幕中腾起的火龙。由于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火把,只能判断出长度至少在十里以上。如此多的火把,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叛军主力已经上堤。 “陛下,臣觉得有些奇怪啊!”卢象升突然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叛军燃起火把有些不合常理?”朱由检也思忖道。 “正是!”卢象升道,“按理说叛军是知道官军配有大量火器的,在深夜中燃起火把,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洪承畴久经战阵,不该犯这种错误的…” 朱由检也猜不透叛军是何用意,便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就不要管他了,也许洪承畴会偶尔犯一回傻,觉得可以用人数吓倒我们呢?我军只要小心在意,他就是玩出花来也没用。他们不是点燃火把了么?正好,先给他来一顿火力准备!” 这时孟拱已将所有火炮调上大堤。此次出京,孟拱带来了三门元戎炮、十二门逍遥炮、三十六门速射炮和六门开花炮。之所以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和这些笨重的大家伙不无关系。但是人多力量大,尽管元戎炮重达千斤,几十名炮兵和民伕一齐喊着号子往上抬,还是很快就把大炮部署完毕。至于重量较轻的逍遥炮和速射炮,就更不在话下了。这些火炮虽然只是京师火炮总数的一小部分,但由于是全部署在黄河北大堤这一条线上,火力还是不容小视。 黄河南大堤距离北岸约有二里,只有元戎炮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孟拱便命炮兵先击发元戎炮,反正对面是一条火龙,瞄准非常容易。 “轰轰轰!”三声巨响震得整条大堤都在颤抖,堤面上的土块哗哗地往下掉。伴随着耀眼的火蛇,三枚烧得通红的炮弹呼啸着出膛,转瞬之间即准确地砸落在二里之外的南大堤上。只见弹着点附近的火把明显一暗,还有不少掉到了大堤之内的河滩上,恰如一条火龙被拦腰截断。很显然,这一轮齐射,必给叛军造成了一定伤亡。 可是朱由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急忙大喊:“停!快停止射击!” “这…陛下,却是为何?”孟拱轰得正爽,却被皇帝生生打断,当然十分郁闷。 朱由检却比他更郁闷,一拍大腿道:“嘿!朕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大堤禁不住炮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条“火龙”之所以断裂,可不是只把上面的人炸飞了,而是直接把黄河大堤轰塌了一块。如果这是攻城,那么大堤就相当于城墙,轰塌了最好,全轰塌了,守军也就只剩下投降的份了。可是现在不同,这是黄河大堤,现在轰塌了倒是无所谓,可是一旦开春,凌汛和桃花汛会先后经过这里,这千疮百孔的大堤非彻底溃坝不可。那不就酿成一场大灾难了么? “好狡猾的洪承畴!”卢象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他这是故意用火把标出叛军的位置,好让我们投鼠忌器啊!” 可是明知如此,朱由检也只得让元戎炮停止射击,他不能因为这一场战斗,把前人辛辛苦苦几百年才筑起来的黄河大堤毁了啊。 对面的叛军刚才被元戎炮一轰,稍微安生了一阵。现在见官军不再开炮,立刻又欢腾起来,鼓噪喊杀声比刚才更大了。把炮兵们的肺都快气炸了,纷纷怒骂道:“咋呼什么,难道不挨打就算你们赢么?” 这句话却给朱由检提了醒,他忙道:“对呀!叛军点燃火把,如果只是为了不让我们炮击,那么他们更打不到我们。难道洪承畴真想用叛军的血肉之躯,阻挡我们越过黄河么?” 卢象升沉思片刻,突然惊叫道:“不好!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莫非洪承畴是用火把做掩护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暗中派兵过河?” 朱由检闻言也吃了一惊,因为刚才他确实把注意力都放在对岸的火把上,至于大堤之内的河道,本来就黑黢黢一片,在火把的反衬下,就更是漆黑一团,二三十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为了确保完全,朱由检急命孟拱:“使用所有火力,对河道内前方一百步处,来一次火力侦察!” 孟拱领命,立即大喝一声道:“所有炮兵和鸟铳手,目标河道内一百步处,开火!” 顷刻间大堤上枪声大作,炮声隆隆,抢先上堤的一千五百名鸟铳手和所有炮手同时开火,所有枪口、炮火同时喷出火舌,场面蔚为壮观。 几乎与此同时,河道内猛然响起无数凄厉的惨叫声! “果然有鬼!”朱由检精神大振道,“打,给朕继续狠狠地打,不要节省弹药,这一仗一定要把洪承畴打疼!” 孟拱麾下的步兵,也是有意在卢象升的天雄军和三千营的轻骑兵前炫耀炫耀自己的本事,接到命令以后打得更欢、更密,腾起的硝烟几乎把整座大堤都吞没了。 “发射火箭!”孟拱又大声命令道。 很快这种在京师保卫战中曾亮过相的特殊武器又派上了用场。只听“砰砰砰砰”一阵极其密集的爆响,数十支火箭已经从大木桶中射向夜空,然后划过无数抛物线,坠落在前方百步左右处。 随着这些火箭的光亮短暂地照亮夜空,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番地狱般的场景:大批叛军横七竖八地躺在黄河冰面上,侥幸未死的也在接受着官军一波又一波的齐射洗礼,几乎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在余火熄灭之前,卢象升只凭这短短的一瞥,就判断出叛军至少兵分三路,每队伤亡都在二三百人以上。而且他们已经离大堤不远,如果不是使用火力侦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发现已经打击到敌人以后,官军士气登时大涨,一鼓作气又连续齐射三轮。终于,战场上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此平静不同于彼平静,黄河冰面上,已经多了几百具叛军的死尸! 第1196章 隐藏的大炮(二更) 约莫丑时二刻,也就是凌晨两点左右,战场上空突然重归平静。试图借着夜幕掩护偷渡黄河的叛军,已经在火力覆盖下被彻底歼灭,伤亡至少在五六百人以上。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伤也就等于亡,而取得这个不错战果的官军,甚至都没有真的看到敌人。 遭此沉重打击,对岸的鼓噪喧哗声小了很多,但并没有要撤退的意思。卢象升这才松了口气道:“陛下,洪承畴果然用兵狡诈,幸亏孟将军及时向河道内开火。刚才若是让这只偷袭部队摸上大堤,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心里当然知道,在夜战中,“火力侦察”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手段,只是卢象升没接触过罢了。不过卢象升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毕竟这道大堤还是太窄,离敌军也太远了,无法进行纵深配置。如果刚才叛军的行动再隐秘一点、再快一点,说不定还真能突上大堤。 所以朱由检立即唤来孟拱道:“叛军玩偷袭,我们却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堂堂正正地进攻。第一波攻击梯队可以出动了!” “遵旨…轰!!” 孟拱话音未落,突然对岸某处传来闷雷般一声巨响,紧接着前方十丈左右的冰面上呼隆一声,被一枚势大力沉的炮弹砸出一个深深的弹坑,又引发一连串冰面破碎的声音,听起来恐怖至极。 朱由检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卢象升猛地扑倒于地。过了片刻,卢象升才极为焦虑地道:“糟了,没想到叛军也有大炮!陛下,这里已不安全,请立即移驾!” 这时朱由检也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叛军把大炮也拉到了对岸。从能打到离堤坝这么近来看,必是红夷大炮。至于大炮的来源,其实并不奇怪,洛阳和开封这两座重要的城市都有红夷大炮,洪承畴完全可以把它们运到这里来。红夷大炮虽然有些过时,但最大射程远超二里,也就是说,炮弹不但可以打到大堤上,甚至还可以打到大堤后面更远的地方。 这时朱由检已经被皇城警卫团的战士强架着从大堤上下来,按照卢象升的意思,还得继续远离战场。朱由检却不肯走,固执地道:“朕躲在大堤后面,这总可以了吧?大堤就是天然的掩体,在这一截大堤被轰塌之前,朕都是安全的。你们也下来,赶紧商议一下如何对付叛军的大炮!” 趁着敌军大炮再次击发之前的间隙,朱由检、卢象升、孟拱等人开了一个简短的火线会议。目前,他们面临的局面是危险的:叛军同样有远程火炮,而且他们不会在乎破坏河堤,肯定会持续不断地开炮。虽然可能欠缺准头,然而一旦命中,就会给官军带来较大的伤亡。 而且根据孟拱及他麾下的炮兵军官的观察,敌军的炮弹打过来之前,并未发现对岸有明显的火光大盛的迹象。也许是成片的火把太亮,掩盖了火炮击发时的火焰喷射,总之现在无法得知敌军大炮的准确位置,也就无法瞄准射击。 朱由检沉思片刻道:“现在马上把大堤上的火炮分布得尽可能稀疏一些,然后停止一切射击,注意观察对岸。叛军的大炮肯定会再次开火,找到它的位置,然后不惜一切代价用炮火覆盖掉它!” 众将心想也只能如此,尽管会冒一些风险,还可能会破坏对面的河堤,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像京师保卫战时一样,只要摧毁了敌方的远程火炮,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于是大堤上立即忙碌起来,炮兵和民伕们忙着把各种型号的火炮转移位置,军官们则不错眼珠地盯着对岸,试图从一片火把产生的光亮之中,找到红夷大炮的藏身之地。 突然又是两声巨响,一枚炮弹仍然坠落在头一次的弹着点附近。可是另外一枚炮弹却直接命中了大堤,只听轰的一声,脆弱的堤坝被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撞塌一大块,激起漫天尘土。这截堤坝上还正好有一门速射炮和几名炮兵,也全都随着崩塌的土方坠下河道。 附近的战士们忙下到下面,拼命用双手刨土救人。幸运的是,很快就把那几名炮兵刨了出来,他们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那门速射炮也挖了出来,只是炮膛里灌满泥土,清理干净需要很长时间。 孟拱忙问那些负责观察的军官:“看到了么?是从哪里击发的?” 众军官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道:“参将大人,河堤上没有看到火炮击发时产生的火焰…末将猜测,敌军的大炮很可能是藏在大堤后面开火的!” 当孟拱把这个消息带给躲在掩体里的朱由检和卢象升,二人全都陷入沉默。良久卢象升才道:“陛下,臣愿率天雄军突过河去,找到大炮并炸毁它!” “不不不,”朱由检连连摇头道,“那就上了洪承畴的当了。这老小子,果然狡诈!他把大炮藏到大堤后面,大堤高达数丈,咱们自然看不到。可是如果强行过河,叛军就会依托大堤攻击我们,就像我们攻击刚才那几股叛军一样!要知道这支叛军过去就是官军,他们不但有大炮,还有不少鸟铳,强攻必会伤亡惨重。朕不会让他如愿的!” 可是不知道敌军的大炮在哪里,也就无法火力覆盖。朱由检咬牙思忖片刻,正要下决心命令孟拱不必再顾忌大堤,直接开足火力猛轰一通,突然听到外面有一名战士骂道:“他奶奶的!这堤上也没棵大树,要有的话,爬到树顶上看,就能看见王八蛋们把大炮藏到哪了!” 闻听此言,朱由检、卢象升、孟拱三人同时全身一震,孟拱抢先开口道:“圣上,我们可以垒起一座瞭望台呀!” “用沙袋垒,快!”朱由检当机立断道,“一座不保险,两座同时垒!对了,瞭望台附近不得有任何亮光,以防被敌军发现!” 第1197章 隔河对轰(一更) 深夜之中,黄河两岸,两支大军隔河对峙。刚才几百名叛军的惨死,让他们不敢再冒着被打成筛子的风险进攻,可是叛军的大炮仍然藏在河堤的后面,持续不断地向北岸开炮。虽然射速不快,也没什么准头,还是起到了很大的压制作用,官军一时间哑了火,叛军不禁又得意起来,觉得守住黄河天险也没什么难的。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官军已经借着夜幕的掩护,迅速在河堤上垒起两座高达五丈的瞭望台。这两座瞭望台全是用沙袋堆成,如同金字塔一般下大上小,最高处仅可容一人站立。 别看堆这么两个堆,却是上千民伕排成七八列,将大堤下面的沙袋一个传一个传上大堤,边传边堆,越堆越高,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堆够五丈高时,这一千民伕已经彻底累瘫了。 孟拱急命两名经验丰富的炮兵小心翼翼地攀上台顶,向对岸远眺过去。这一段黄河,两边的河堤都是高约四丈,现在北岸的观察点突然高出五丈,视野自然大了很多。 瞭望的士卒观察了一会儿,对下面的孟拱喊道:“参将大人,大堤南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继续观察!”孟拱略有些焦急地道,“现在只能等敌军开炮,只要一开炮必有火光,就能看见了!” 正说话间,对岸又是一声闷响,上面的士卒立即兴奋地大喊道:“南偏东五度,距离三百二十丈!” 下面的炮兵立刻以瞭望台为基点,迅速用黑板画出敌军大炮的位置示意图,然后马上传达给元戎炮和逍遥炮的炮兵。这个距离虽然稍稍超出逍遥炮的有效射程,但如果不要求准确的话,还是可以打到的,因此炮兵们立即根据示意图各自推算射击诸元,不到一分钟已经全部计算完毕。 “准备齐射,争取一次打掉!”孟拱大声命令道。 在三大营所有官军里,神机营的炮兵是每天训练时间最长的。这一方面是因为朱由检对火器极为重视,对炮兵尤其重视;另一方面,则是炮兵的训练受场地限制较小。步兵和骑兵训练,都需要广阔的场地,炮兵就简单得多,只要一小块地方就够训练校炮和装弹了。孟拱这次带来的炮兵,就是神机营精锐中的精锐,一半以上都是秦兵的老底子,仅用了不到一分钟,三门元戎炮和十二门逍遥炮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放!” 孟拱把手一挥,炮手们立即点燃导火索。刹那间山摇地动,十五门大炮一齐怒吼,把在下面观战的朱由检都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紧接着对岸就传来阵阵爆炸之声,孟拱急问瞭望的士卒:“怎么样?” “参将大人,像是击中啦!”士卒大声喊道,“刚才那个位置火光大盛,可能是弹药箱被咱们打炸啦!” 将士们闻言欢声雷动,孟拱也非常兴奋,但还是冷静地道:“也不见得就一定打中了,再说敌军可能在其他位置还有大炮,你在上面继续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炮手,还是那个位置,再齐射一次!” 话音刚落,对面大堤上的火把突然全部熄灭,宛如一条巨龙突然隐身,显得诡异至极。这时卢象升也不顾危险攀上大堤,见状喜道:“应该是真的命中了,叛军现在熄灭火把,说明他们也知道这招没用了。” 但是炮手们还是又来了三轮齐射,在这期间叛军再也没有用大炮还击。卢象升与孟拱忙向朱由检汇报战况,孟拱请示道:“陛下、尚书大人,现在叛军不开炮,又熄灭了火把,我方的火炮已经找不到目标了。第一梯队是不是可以进攻了?” 朱由检沉思片刻道:“再等等,夜间不必急于进攻了,元戎炮盲射就行。洪承畴诡计多端,绝不可轻视。等到了白天,战场看得一清二楚,他就是再有什么诡计也玩不转了。” 话音未落,只听对岸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一枚炮弹就狠狠地砸入离河堤不远的河道之中。那名瞭望的士兵立即大喊道:“南偏西三度,三百三十丈!” 众人不禁惊出一声冷汗,心想还真让皇帝给说中了,如果刚才匆忙派出步兵进攻,说不定就会被这一炮轰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牺牲! “好奸贼!”孟拱顿时产生一种被敌军耍了的感觉,脸涨得通红,厉声高叫道,“校炮,继续齐射,给我一直轰到天亮!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还有多少大炮,能不能跟缩头乌龟一样忍到明天!” “轰轰轰!”大炮不停地怒吼,对岸却再次陷入沉寂。由于皇帝不允许进攻,除了持续开火的十五门炮的炮兵外,其他人都感觉有点闲得无聊,只能在心中默默数数,希望长夜能尽快过去。 朱由检也感到有些焦躁,因为他知道这种盲射是能起到一定压制作用,但对叛军造成的杀伤却恐怕是极为有限。天亮还早,这得消耗多少弹药?另外,他总觉得洪承畴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个在历史上穷凶极恶、屠杀同胞比满清还狠的大汉奸,在作战水平上可不是个草包。 当他对卢象升讲出自己的忧虑后,卢象升也陷入沉思,突然惊叫道:“陛下,洪逆会不会假意与我军隔河对峙,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却偷着从其他地点派兵过河呢?” “很有可能!”朱由检倒吸一口冷气道,“河堤太长了,郝永忠和李来亨虽然各率三千骑兵往来巡逻,也不一定就能撞上敌军。一旦敌军从两侧包抄迂回,我们就危险了!孟拱!” “末将在!” “向对岸炮击不要停,另外对大营周围也要严加戒备,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陛下,臣想与杨陆凯再各率一千轻骑去寻郝李二将。”卢象升也建言道,“万一叛军渡河,便可及时截杀。” “那就有劳兄长了,也只好如此。”朱由检望着浓重的夜色叹了口气,心想洪承畴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第1198章 押粮官缑明显(二更) 几乎与卢象升率军离开北岸大营同时,远在北面二百余里之外的彰德府城东,却突然出现了一支神秘的官军。这支官军兵力约在三千左右,全是骑兵,奇怪的是还押着好几百人,全都双手反绑,用麻绳串成长长的一串。 为首的将领面色焦黄,满脸褶皱,而且整张脸上都长满了黑色绒毛,恰似中药诃子的果实,简直奇丑无比。如果单看外貌,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今年其实只有二十一岁。 此时他用凌厉的眼神向彰德府的城墙望了望,低声狞笑道:“洪太师果然神机妙算,北军都赶去黄河边了,这里城防空虚得很!很好,按原计划行动!” 一声令下,这支官军大部分仍隐藏于树林之中,只二百余骑押着那数百俘虏,大摇大摆地向彰德府东门走来。 城头守军听见动静,立即警惕地高声叫道:“什么人?快停止前进!” 打头的官军头目忙高声答道:“我们是定南将军麾下官军,刚刚在内黄县击溃了一股叛军,还抓了不少俘虏。请马上放我们进城,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 守城官见城下的队伍确实穿着官军号衣,又报出李定国的名号,心中不疑,便要命人开城。忽听一人高声叫道:“且慢!” 守城官急回头看,见是一名非常年轻的官军,自己却不认识。这个守城官就是彰德府当地的卫所官军,这座城门归他管辖,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多管闲事的小兵,让他心中颇为恼火,因此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隶属何营?这座城门是本百户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插嘴!来呀…” 这名年轻官军却嬉皮笑脸地道:“百户,啧啧,官威不小啊!怎么着,看你这意思,想把本参将抓起来?” “什…什么?”守城官大惊失色道,“你说你是…参将?” “参将有什么好稀罕的。”那年轻官军却叹了口气,颇有些郁闷地道,“要不是平南将军偏心,我都能当上副总兵了!” 原来此人名叫缑明显,是李来亨的帐下大将,曾任秦兵第四团骑兵一营营长。自加入秦兵以来,他一直跟随李来亨南征北战,铲除阉党、辽东撤军、平定西南、京师保卫战等几场大仗皆有参与,因此虽然年龄不大,却已是久经沙场。 但是此次平叛之战,李来亨只带了李守俊、李守义、黑有功等几员将领做先锋,却给缑明显分配了个押运辎重的任务,差点没把缑明显气死。 当时他找李来亨理论,李来亨却急于出征,根本没功夫搭理他,只匆匆地道:“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圣上让我推荐个机灵的部下,我可是推荐的你!别瞧不起押运辎重,忘了《三国演义》里袁绍是怎么败给曹襙的么?不就是在乌巢看守粮草的淳于琼喝酒误事了么。这次让你独当一面,是圣上有意栽培你,你可别给老子丢人!” 此后朱由检御驾亲征,缑明显却只能率领着五百轻骑,在京师和大军之间来回护送粮草辎重。说起来他跑的路比谁跑的都多,但是一抵达前线,立刻就得往回返,想杀敌立功是不可能了。缑明显是个典型的猴急脾气,整天唉声叹气,抱怨李来亨对他偏心。 前几天大军从彰德府向南开拔,缑明显也跟着一路护送辎重,昨天才刚刚返回彰德府,原拟在彰德府休整一晚,明天继续北饭,迎接下一批辎重。但是缑明显心中烦闷,晚上睡不着觉,就一个人偷偷溜上城墙散心。却正好撞上这一幕,心中顿生警兆,这才出言喝止。 怕那守城官不信,缑明显还掏出自己的金质军牌让对方过目,守城官一看就没了脾气。原来明代军中每人皆有军牌,上面标明军官或士卒的姓名、身份。普通士卒是木牌,百户到游击是银牌,参将以上是金牌,总兵以上就是玉牌了。缑明显既有金牌,那就是参将无疑了。要知道彰德府本地卫所最大的军官才是千户,跟参将还差着好几级呢。 守城官刚要请罪,缑明显摆手示意不用,随即指着城下的“俘虏”问他道:“你看看这些俘虏,有老有少,有的一看就六十多了,叛军会用六十多的老头子么?” 众人一看还真是,也都觉出有异,不敢开门了。底下的官军等得焦躁,又大声喊道:“城上的弟兄,快开城啊!这大冷天的,想把我们冻死么?” 这时那守门官哪还敢说话,眼巴巴地望着缑明显。缑明显便对他悄声道:“可能有诈,你快派人去禀报守城主将,还有今天入城的五百押粮军!” 紧接着他又对着城下大笑道:“啊呀,实在不好意思!城门落锁了,保管钥匙的家伙许是闹肚子,找地方拉屎去了,你们再等等。要不,给你们扔下去些柴火,你们先烤烤火如何?” “放屁,烤你妈的火!”底下的官军见不给开城,立即焦躁地大骂道,“耽误了紧急军情,责任你担得起?” 缑明显见对方张口便骂人,心想经常听平南将军提起,说定南将军李定国治军极严,士卒之间即使是开玩笑互骂,也会受到惩罚,怎么底下这帮人如此出言不逊?因此心中更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表面上仍是嬉皮笑脸地道:“兄弟,马上就开城了,别生气嘛!对了,你们是定南将军麾下具体哪位参将的部下?是靳统武靳将军么?” “正是!”底下的官军不耐烦地答道。 “这么巧啊!兄弟也见过靳将军,他生得真是魁梧,怎么也得有二百斤吧?” “差不多吧…你哪那么多废话,快开城啊!” “我开你妈!”缑明显突然勃然变色道,“靳统武是个瘦猴子,一百斤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有二百斤?尔等想趁夜赚开城门,必是叛军!” 话音未落,缑明显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燧发手枪,抬手就是一枪! 第1199章 血战彰德府(一更) 一声枪响彻底打破了长夜的宁静,城下的数百“官军”一齐鼓噪,顷刻间利箭乱如飞蝗般射向城头! “是叛军!快隐蔽!”缑明显躲在女墙后面,一边瞅准机会用手枪向城下还击,一边大声喊道。可是守城军本来就不多,又多年未经战事,对急转直下的事态根本猝不及防,转眼间就被射倒十几个,剩下的居然吓得抱着脑袋逃下城去,把缑明显一个人晾在城头! 这时埋伏在树林中的叛军见赚城之计已被识破,也就不再藏着掖着,顷刻间杀声大震,向城门直扑而来。好在彰德府的城墙虽不很高,但也有一丈多,这些叛军并无云梯等攻城器械,一时间也无法攀上城头,只能不停地向上放箭。 正在缑明显被无数箭支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城内传来纷乱的马蹄声,随即就听见有人大喊:“参将大人!参将大人还在么?!” “我还没死呢!”缑明显气急败坏地道,“快上来守城!” 原来守门官已将消息送到押粮队的宿处,五百名轻骑兵闻讯立即起身上马,直奔城门而来,有的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在寒风中还光着膀子。 在他们后面,本地卫所的官军也在稀稀拉拉地赶来,还包括彰德府的知府和千户。这位知府老爷已经吓麻了爪,战战兢兢地道:“万岁的圣驾刚离开彰德府没几天,怎么叛军就打过来了呢?难道…难道万岁已经…” 按理说缑明显虽为正三品参将,但地位还是比五品知府要低,见面是要见礼的。可是缑明显一听知府这话就急了眼,断喝一声道:“难道个屁,这股叛军肯定是从别处迂回过来的!你不守城就滚一边去,老子替你守城!” 其实知府和千户倒巴不得缑明显替他们守城,闻言如蒙大赦,吩咐手下官军要听从缑明显指挥后,立即以去其他城门处守城为借口溜之乎也了。 但是缑明显看得很清楚,这支叛军人数不算太多,满打满算也就有三四千人,因此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集中于东城门一点强攻。因此他立即命令三百轻骑兵上城防御,抽一百人去其他三座城门协防,留下一百人做为预备队,哪面吃紧就去救哪面。 不过缑明显也知道,彰德府守城兵力太少,城墙又不坚固,只靠自己这五百人守城,又没有多少火器,时间一长,是很有可能被攻破的。所以他立即命令中军官向二百余里之外的御营飞鸽传书,转眼间三羽信鸽振翅高飞,叛军只顾向城头放箭,对这几只信鸽完全没留意,很快鸽子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与此同时,城头激战正酣。缑明显的部队本是骑兵,没有配鸟铳,只有短弓,守城时战马当然派不上用场,只能在城头与叛军对射。虽然有城墙掩护,但叛军兵力远超官军,数千人一齐向上放箭,还是处于绝对的优势,不时有战士中箭受伤。 当然,叛军的伤亡要远远大过守军。因为缑明显麾下的骑兵箭术明显高出他们一筹,虽然兵力少,但几乎是箭无虚发。对射一阵以后,叛军不得不退到二十步开外,在地上扔下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 但是这股叛军的指挥官显然非常狠毒,在稍作调整后,竟然命数百士卒下马,一人顶着一名被俘者,快速向城墙推进。这时候守军已经猜到被俘的肯定是老百姓,如果还像刚才那样放箭,这些老百姓可就全被射死了。只是片刻的犹豫,这数百叛军已经贴上城墙! 当然,由于没有攻城器械,叛军贴上城墙也不可能爬上来。但是彰德府的城墙是纯夯土墙,由于年头太长,已经风化侵蚀得很厉害,用兵器一杵,就能杵掉一大块土。这些叛军一面自己用兵器凿城,一面砍断百姓的绳索,让他们用双手去挖。稍有不从,举刀就砍,顷刻间已有数十百姓惨遭屠杀,余者也只好被迫挖起来。 缑明显看见叛军凿城,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咬牙喝道:“手榴弹准备!” 原来他这队轻骑兵虽然没配鸟铳,但是每人还是配了五颗手榴弹,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将士们都清楚,这顿手榴弹下去,叛军固然是活不成了,可那些老百姓也得跟着陪葬,因此都有些犹豫。 “愣什么!”缑明显勃然大怒道,“一旦城破,城内的数千百姓不是都得死?手榴弹准备!!” 将士们只得含泪掣出手榴弹,尽量瞄准叛军比较密集、而百姓相对较少的地点。随着缑明显一声暴喝“投”,数百枚手榴弹从天而降,顷刻间炸成一片。硝烟稍散后,城下到处是断臂残肢,侥幸没死的叛军和百姓如同痴呆一般,半晌才发一声喊,不顾一切地跑回去了。 遭此沉重打击,叛军消停了一阵,缑明显也赶紧组织人手把伤兵抬下城去调治。可是没过多久,叛军再次鼓噪攻城。战士们都能看出,这些叛军完全是被迫攻上来的,很可能刚才叛军将领杀了一批临阵败逃的士卒立威,这些人后退也是个死,只能舍命进攻。 当然,他们可没工夫怜悯这些叛军,手上丝毫不软,远的、落单的用箭射,贴到城下的、扎堆的就手榴弹伺候。而叛军也在不停地向城上放箭,这场拉锯战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将近黎明,叛军伤亡惨重,然而就是不退,大有不攻破城池决不罢休之势。 “参将大人,我们的手榴弹快投完了,箭也快射完了!”腮帮子中了一箭、脸上鲜血淋漓的中军官大声向缑明显禀报道。 “糟糕!”缑明显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援军不可能这么快就赶过来的…我们的人损失了多少?” “阵亡五十六名,重伤十三名,轻伤没统计!” “还好…也只能这样了…”缑明显牙关一咬,对中军官道,“现在你接替我来守城,我率领五十个弟兄杀出城去,跟这帮杂碎玩玩野战!” 第1200章 龙骑士之舞(二更) 辰时一刻,叛军再一次被手榴弹打退。然而与前十几次不同的是,彰德府东城门突然缓缓开启,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城内的骑兵鱼贯杀出,向叛军人马最密集之处直冲而去。 而且他们可不是抡刀冲锋,甚至也不是开弓放箭,而是直接用手榴弹开道。经过将近三个时辰的激战,叛军已经对这种黑不溜秋却极其致命的小东西害怕到了极点,一看这玩意从空中飞过来,无不纷纷策马躲避。结果导致叛军阵营一阵大乱,就连那员凶狠的叛军将领也收脚不住,被手下裹挟着乱跑一气。 等官军如同劈波斩浪般从叛军阵中透围而出后,叛军这才发现,这支官军不过有四五十骑。那叛军将领顿时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厉声吼道:“他娘的,想跑,没门!弟兄们,不攻城了,先把这伙贼军干掉再说!” 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股叛军竟然不再围攻彰德府,转而去追击突围的官军。对守军来说,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暂时负责守城的中军官却急得满头大汗。不为别的,刚才主将缑明显只带了五十轻骑出城诱敌,而叛军虽然攻城时伤亡惨重,毕竟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五十对几千,这仗可怎么打? 缑明显见叛军舍了彰德府玩命地追来,先是一喜,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他率领五十名骑兵在原野上兜了个大圈子,行进的方向由东转向正南,而叛军就在后面紧紧地坠着,边追边向前方开弓放箭。只是双方的距离保持在百步以上,超出了弓箭的射程,因此对官军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如此追了一段路程以后,叛军大概是觉得实在追不上了,便开始放缓速度。这并不奇怪,因为缑明显与五十名骑兵所骑的战马,都是当年在陕西时,从叶尔羌汗国高价购买的纯种大宛马,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短距离冲刺,都决不次于满清八旗军的战马,比叛军的马就强太多了。 缑明显在守城时也被利箭射伤左臂,当时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如今殷红的献血仍在不断渗出,早把军服浸透了。但是他也彻底被身后那个穷凶极恶的叛军将领激怒了,当即大吼一声道:“龙骑士之舞!” 五十名骑兵立即收缰勒马,战马奔驰的速度一下子减缓下来,甚至比叛军减速还快,双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不少。 与此同时,众将士一齐回身张弓搭箭,用尽全身之力开弓如满月,缑明显大吼一声:“放!”五十支利箭便呼啸着直奔叛军而去。 而叛军在此之前一口气追了十几里,官军从来没有向他们射过一箭,他们在精神上便不免有些松懈,觉得这支官军可能是没有弓箭。而且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二十步外便很难看清景物,更别说又黑又细的箭杆了。等他们听到破空之声,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冲在最前方的二十余名骑兵大多数被射中,惨叫着倒撞下马去。 更要命的是叛军虽然速度放缓,但还是在向前跑,队形也很密集。前面的人骑得好端端的突然中箭坠马,后面的骑兵根本来不及躲避,又收势不住,只能硬撞上去,结果搞得人仰马翻一片大乱。 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五十步左右,缑明显的五十名骑兵趁机又发动了一次齐射,然后立刻策马狂奔起来。等叛军重整队形,向前方乱箭齐发时,官军早跑出弓箭射程之外了。 这一个顿挫,叛军就损失了二十多名骑兵,官军却毫发未伤,简直把那个叛军将领快要气疯了。本来他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追下去,这一下又把他血液中的凶狠残暴彻底激发出来,再次命令叛军全军追击,务要将官军彻底消灭。 可是他们的马脚力始终比官军的要差一些,而且追得越远,这种差距就越明显。缑明显都已经不知道跑出去有多远,只知道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在这段时间里,官军又瞅准机会,来了五次“龙骑士之舞”,叛军前后伤亡将近二百,兀自穷追不舍。 “龙骑士之舞”这个名字是朱由检取的,其实就是蒙古人的“放风筝”战术。当年蒙古人利用蒙古马耐力好的优势,如同牵着风筝线一样,引诱敌军追击自己,在追击中不断被蒙古人射杀,欧洲中世纪强悍的条顿骑士团就是被这种战术搞得全军覆没。 但是朱由检很不喜欢“放风筝”这个词,他不想让这项优雅而充满童趣的运动与血腥的杀戮联系在一起,便用“龙骑士之舞”这个词来替代。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要理解这个词实在有些困难。其实这是朱由检从前世的电脑游戏《星际争霸》中借鉴过来的,在这个游戏里,有一种远程兵种叫“龙骑士”,因为它射程远、射速快,可以边退边战,欺负那些近战兵种。在高手的控制下,龙骑士一退一停一打,很有节奏感,这种招数便被玩家称为“龙骑士之舞”。虽是游戏,但也很充分地体现了军事战术思想,这也是当年这款游戏风靡全球的原因之一。 当然缑明显并不知道“龙骑士之舞”的原意,他只知道用这种战术可以毫发无伤地对付比自己速度慢的敌军,这就足够了。只不过现在所有人携带的箭支都已射完,再想“跳舞”就跳不成了。而身后这支叛军就像着了魔一样,仍然在不顾一切地追赶,把缑明显都给气乐了。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要把身后这块“牛皮糖”彻底甩掉之时,正前方突然蹄声大起,紧接着一队旗幡招展的骑兵便出现在视野里。正中央是一杆大纛旗,红底黑字,上绣三个斗大的字:第四团。 “援军可来了!”缑明显惊喜地叫道。 原来“第四团”是秦兵的旧编制,现在李来亨部虽然暂时编入京营中的三千营,但过去的军旗还保留着。今天一打出来,众将士登时精神大振,把所有疲劳和伤痛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缑明显兴致勃勃地大吼一声道:“他奶奶的,这帮兔崽子追了我们这么远,现在也该换换个了!调转马头,准备反冲锋!” 第1201章 李成栋(一更) 赶来救援彰德府的,是李来亨麾下的参将黑有功,他率领着一千五百生力军及时赶到,顿时扭转了战场上的局势。缑明显与他合兵一处,士气大振,正要向叛军发起反冲锋,这股叛军却见势不妙,掉头向东南方向折去。 缑明显与这股叛军激战了一夜,此时如何肯舍,当即在后面策马狂追。追出七八里后,眼看就要追上,前方却出现一条宽达十余丈、深约两丈的河道。河道上恰有一座木桥,叛军争先恐后地从桥上呼啸而过。 但是桥面实在太窄了,二千骑兵如何能一下过去?大概也就过去一百多骑,缑明显与黑有功的追兵已经杀到。此时叛军已是无心恋战,有人为了快点逃过河去,竟弃马跳下河道,连滚带爬地玩命逃跑。剩下的大部分还是拼命往桥上挤,有的情急之下嫌同伙挡道,竟然火并起来。 恰在此时,只听河对岸响起一片“咔嚓咔嚓”之声,紧接着这座木桥摇了三摇,晃了两晃,竟轰然坍塌了。原来先逃过去的骑兵为了不让追兵过来,竟然砍断桥头。如此一来,追兵固然是过不去了,可是大部分叛军也被留在了河这边。 这时官军的漫天箭雨已经劈头盖脑压了过来,这些被无情抛弃的叛军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还有心思拼命。除了一部分被当场射死以外,大部分沿着河岸向两边奔逃,剩下的纷纷跳入河道之中。 一旦交战双方中的一方丧失斗志,后面的战斗过程就是痛打落水狗了。别看官军的兵力和叛军不相上下,此时却再无一个叛军敢于回身抵抗,等于是干挨打不还手,结果可想而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除了少数叛军爬过河道逃生以外,一千多叛军被杀死了七八百,剩下的实在没辙,只好下马请降。 这时已经时近正午,缑明显与黑有功简单清点了一下,共俘获叛军六百多人,自己这边的伤亡则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在彰德府守城时阵亡了五十多部下,缑明显恨极了这股叛军的首领,非要过河继续追赶不可。黑有功只得劝道:“算啦,肯定跑远了,追也追不上。再说你这伤势也不轻,而且这里离御营已经不远,圣上还等着你禀报战况,还是先押着这些俘虏回营再说吧。” 缑明显只得含恨率众向西南方向行进,不多时便抵达黄河北大堤下的御营。这时李来亨已经在营门口等候,见缑明显浑身是血,急命军医包扎。缑明显这一路上完全是靠着一股精神的力量支撑着,此时见到主将李来亨,又欣慰又委屈,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是躺在行军榻上,军服已经脱去,伤口被干净的纱布包扎着,已经不再流血。再看床边,一群人正围着他焦急地等待,见他睁眼,无不长出了一口气。 缑明显先是认出了主将李来亨。他平时性格活泼,最爱开玩笑,与李来亨、靳统武这两个活宝极为投缘。然而此时他可笑不出来了,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将军大人,五十多个弟兄…我…” 李来亨心情也很沉重,但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为他打气道:“你这一仗打得很好,哭什么?还有你别关顾着叫我,没看圣上来探望你么?” 缑明显这才发现,一身戎装的皇帝朱由检也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朱由检赶紧按住他道:“你伤得很重,伤口刚刚缝合,不要乱动。现在感觉怎么样?精神恢复了些么?” 缑明显赶紧道:“有劳圣上挂怀,末将没事,现在就能上阵杀敌!” “上阵杀敌就不必了,你刚刚立了大功,怎么也得让别人有个立功的机会吧?”朱由检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周围众人都笑了起来。缑明显这才看清,原来领兵部尚书衔、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骁骑将军、三千营总兵官郝永忠,以及黑有功、李守俊、李守义等将领都来看望他,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滴了下来。 这时李来亨道:“我看你说一会儿话还没事,圣上和尚书大人有话问你,我们明天再来探望。后面的仗,我们替你打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帐内只剩下朱由检、卢象升和缑明显三个人。缑明显便向朱由检详细汇报了彰德府一战的经过,朱由检听罢双眉紧锁,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看来朕是有些轻敌了。好厉害的洪承畴!” 缑明显有些不服气地道:“圣上,这一仗我们还是胜了啊!” “你这一仗打得很好,陛下说的是全局。你可知道昨夜与你对战的是谁?”卢象升道。 缑明显茫然摇头道:“不认识,是一个焦黄脸、满脸长毛的家伙。” “他叫李成栋,”朱由检面沉似水地道,“因为那张脸活像个诃子,因此绰号‘李诃子’。他和高杰都曾是‘闯将’李自成的手下,高杰与李自成翻脸投靠洪承畴,李成栋也跟着他过去。在洪承畴未造反之前,李成栋已经是正二品副总兵官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痛苦地皱紧了双眉。 卢象升也面色凝重地接口道:“洪承畴以主力隔河与我军对峙,昨天派出三股小队骑兵,趁正面战场双方隔河对轰时,从两翼偷偷渡河,已被郝永忠和李来亨截住杀退了。但是以上布置全是障眼法,他真正的杀招则是李成栋这支奇兵。据俘虏招认,三天以前,李成栋就率领三千叛军骑兵偷偷过河,埋伏在彰德府以东八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这怎么可能?”缑明显讶道,“末将听平南将军讲起过,从彰德府到黄河北岸这一带,侦察兵已经反复侦察过,除了被关宁铁骑打跑的叛军,没发现还有其他叛军啊?” “这正是李成栋狠毒之处。”卢象升叹道,“他把沿途遇到的所有路人全杀掉灭口,尸体带走,驻扎的那个小村子更是尽杀全村三百多口,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第1202章 以正合(二更) 听了卢象升的解释,缑明显才知道自己竟在无意之中挫败了叛军蓄谋已久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让李成栋的三千骑兵迂回到官军后方,一举袭破彰德府。彰德府本身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但京师到河南的官道从那里经过,一旦彰德府落入叛军手中,那么官军的补给就会被立刻切断,朱由检就不得不回身去打通补给线。 而根据叛军俘虏交待,李成栋根本就不打算死守彰德府。他的计划是先裹挟当地百姓加入叛军,凡是胆敢不从者一律杀死,然后从彰德府直接北上。李成栋本来就是流贼出身,对流贼“滚雪球”般扩充兵力的伎俩自是轻车熟路。 如果这个计划真能得逞的话,那么整个北直隶都会陷入动荡之中,朱由检的官军就根本无暇南下,而是只能被李成栋牵着鼻子走。就算官军战斗力强,可是李成栋根本不用打,只要整天跑路就行了。耗到明年三月,京师及北直隶地区就会发生严重的饥荒,到时候官军不战自乱,叛军也趁这段时间控制了黄河以南的所有地区,那么北直隶这一块甚至不要都行,就当白送给女真人了。 本来这个阴毒的计划已经接近成功了。之前的祖宽、红夷大炮、小股骑兵,全都是洪承畴吸引官军注意力的诱饵。而且这些诱饵是渐次抛出,越来越像真的,包括朱由检、卢象升等人在内,当得知几小股骑兵被郝永忠和李来亨截杀后,也都觉得叛军可能就这两下子了。 这时李成栋再突然杀出,洪承畴很清楚各地卫所官军的战斗力,而李成栋是他手下悍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打仗时只要急眼了,那是绝对不要命。估计他只要半个时辰就可以拿下彰德府,而这时官军还远在二百里之外,根本来不及救援。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活该李成栋倒霉,攻城时正好赶上缑明显的押粮队驻在城中。李成栋第一个没想到的是,缑明显这五百官军和卫所官军的战斗力简直判若云泥,自己三千人马猛攻对方只有三百人防守的东城墙,居然一筹莫展;第二个没想到的是,缑明显及时用飞鸽传书通知御营,朱由检接报后立即命李来亨部星夜回援彰德府;第三个没想到的是,守军的手榴弹威力竟是如此惊人,攻了两个多时辰,损失上千人马,仍然攻城不下。 在这种情况下,李成栋也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和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那就是他心胸极度狭窄,报复心极重,缑明显让他吃了这么大亏,这时对李成栋而言,什么洪承畴的计划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门心思只想把城中的敌人彻底杀光。 所以当缑明显突出城后,他竟然不再攻城,而是锲而不舍地追击起来。当然他即使不追,也未必能攻下彰德府,只是追击的结果更坏,如果不是那座木桥救命,可能李成栋已经全军覆没了。 所以朱由检和卢象升对这场戏剧性的战斗也感到心有余悸,对河对岸的洪承畴更加重视。现在官军已经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在卫辉府、彰德府、广平府这一线专门派出小股骑兵往来视察,确保官道的畅通。洪承畴一击不中,再想玩偷袭,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缑明显的军帐出来,已是午时三刻。朱由检的心情仍然很沉重,因为这一战不光是阵亡了很多将士,无辜百姓被屠杀的更多,最关键的是李成栋还给跑了。以现在御营的兵力,既要保持正面压力,又要确保补给线的畅通,已经不可能再抽出兵力去搜寻李成栋。 也就是说,李成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会继续杀人放火,不知道多少百姓又会惨死在他的屠刀之下。别人当然不知道,但朱由检却知道,历史上的李成栋投降满清以后,先是制造了“嘉定三屠”,而后擒杀二帝,扫平两广,其间杀人无数。虽然在这个时空里,他还没做出此等恶行,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如同洪承畴的反叛一样,李成栋也绝对不会偏离他的杀戮轨迹。 这时大堤上又传来阵阵炮声,朱由检重重地吐了口气,对卢象升勉强笑道:“《兵法》有云:以奇胜,以正合。洪承畴之所以搞这么多阴谋诡计,就是因为他在正面战场上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他的招数已经出尽,也该我们好好收拾他一顿了!走,上堤观战去!” 原来从昨夜炮击开始,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夜间因为怕洪承畴又使诡计,朱由检命孟拱不要急于进攻,只用元戎炮和逍遥炮盲射。但是等天亮以后,两座瞭望台的效果就完全体现出来了。叛军在南岸的部署一览无余,仅有的几门红夷大炮,在昨夜的对轰中已经全被炸毁,再无什么能阻挡步军的推进了。 于是从清晨开始,孟拱一边命元戎炮持续火力压制,一边命第一波五百步军开进黄河河道中,向对岸稳步推进。这些步军的装备和作战程序现在已经完全标准化,他们先是用大铁盾做掩护,推进一段距离后就暂时停止,等待后面的民伕运来大量的沙袋,构筑一个简易工事。 然后就在工事的掩护下,等待后面的逍遥炮和速射炮推到阵地上来。架好炮之后齐射几次,由于距离大为缩短,现在可就不是轰到大堤了,而是大堤之后很远的地方,叛军要么就趴在大堤上,要么就得退出数十丈以外,否则随时有可能粉身碎骨。 当这个阵地彻底巩固以后,五百步军再次手持大铁盾向前推进,后面也都是标准程序,炮弹也越打越远。其间叛军也组织过两次冲锋,但全被鸟铳手毫不手软地打退,抛下上百具尸体。这段黄河河道宽约二里,也就是三百丈、六百步,官军很轻松就推进了四百五十步。 走到这里,官军又不走了。叛军们原以为留在大堤上就安全,孰料几声清脆的枪响过后,几名叛军无一例外被铅弹爆头,其状惨不忍睹。 在后面观战的朱由检见了拍手称快道:“好!不过燧发鲁密铳还是有点少,要是有个百八十支,一轮射击就解决问题了!” 第1203章 黄河阵地战(一更) 接下来一连三天,官军和叛军展开了激烈的阵地战,战局呈现胶着状态。当然,这种胶着是朱由检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把更多的叛军兵力吸引于此,好给偷袭洛阳的李定国尽可能减轻压力。在这个过程中,也要争取尽可能多歼灭叛军,毕竟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是战争胜利的最关键因素。 所以当推进到距离黄河南大堤一百五十步时,孟拱的第一波五百步军就停止了前进,所有河面上的火炮停止开火。为了不让叛军生疑,他们还故意用沙袋遮挡,在冻得十分坚硬的河面上凿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把一门速射炮放在这个小口子上,撤去沙袋,再向叛军击发。本来炮身下面已经大半是空的,在后座力作用下,周围已经开裂的冰层碎裂加剧,把这门速射炮给陷了下去。 这样一来,叛军还以为官军是因为冰面无法承受火炮的后坐力,而不得不停止炮击,也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守住南大堤。原因也很简单,大堤高出地面数丈,一旦官军的火炮架到南大堤上,那就等于是在城墙上开火,叛军只剩挨轰的份。现在死守南大堤,官军的火炮优势就所剩无几了。 而且官军并未把这些火炮运回北岸,叛军就动了抢夺火炮的心思。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就用骑兵和步兵发动了三次短促的突击,企图一举夺取北军阵地,把那些让他们头疼的火炮据为己有。 可惜,他们的努力完全是徒劳的。首先,官军在冰面上的火炮确实停止了开火,但架在北大堤上、射程更远的三门元戎炮可是一刻未停。经过一天紧张的施工,现在的瞭望台已经不是用沙袋堆起来的了,而是变成了一座足有六七层楼高的土山,瞭望范围更加广阔。只要发现叛军在南岸集结,元戎炮立即开火,打得叛军根本不敢组成千人以上的密集阵型,只能发起数百人为限的分散冲锋。 其次,从南大堤到官军的前沿阵地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这一百五十步可不是一马平川。在离大堤比较近的裸露的河床上,叛军前进还算顺利。可是一旦踏上河冰,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想迈开大步跑根本就不可能。冰面除了滑以外,也不是冻得像一面大镜子一样,而是到处凸凹不平,比山路还不好走。 而官军除了有射程超远、用作狙击枪的燧发鲁密铳外,普通的鸟铳也都是军工厂新制造的、做工精良的新式燧发鸟铳。它不光是击发快,枪管也比过去的鸟铳光滑得多,弹药填装更紧密,有效射程也更远,一般都能达到八十步到一百步。相比之下,叛军过去身为官军,也装备了一些鸟铳,但朱由检早就有意把那些库房里放了多少年的破烂货踹给洪承畴,别说射程了,连击发都不一定能击发。 所以当推进速度缓慢的叛军,向严阵以待、排出密集三段击阵型的官军强行进攻时,后果的凄惨程度是可以预见的。随着一排排铅弹有节奏地向南岸倾泻,无数叛军连人带马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而他们倒下的地方,甚至还没有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 在抛下大批尸体后,叛军只得仓惶逃回大堤上。而官军也不急于追击,只是派出少数官兵和民伕,把人和马的尸体拖回到阵地里。死人被摘除兵器、剥光衣服后,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往两侧一堆。由于天气寒冷,血液迅速凝结成冰,这堆光屁股死尸很快就冻成两道尸墙,还算是废物利用,起到了掩护阵地侧翼的作用。 至于死马,就更不客气了,直接大卸八块,送回北岸烤马肉,然后再带回到阵地上犒劳将士。一时间马肉飘香,官军这边大快朵颐,叛军那边就只有咬牙瞪眼的份了。不过这也给叛军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官军的粮草极度缺乏,已经到了不得不吃马肉的份上了。因此叛军更加确信,只要拼死守住大堤,也许只要再坚持两三天,官军就会崩溃。 既然叛军要守,官军就要攻。现在叛军是不敢冲锋了,他们也在大堤顶上堆了一道低矮的土墙,藏身于土墙之后。而官军料定叛军已不敢再冲出来,就派鸟铳手几人一组,分散成七八个小组,从阵地前出到距大堤六七十步的地方,用铁盾做掩护,向叛军开枪射击。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叛军好不容易逮到个反击的机会,自是万箭齐发,想把这些鸟铳手全部射死。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鸟铳手就是来诱敌放箭的,他们除了有大铁盾以外,全身也身披厚甲,弓箭很难穿透。叛军一放箭,他们就往盾牌后面一缩;箭一停,就继续露头射击。反正叛军也不敢冲出来,时间不长,已经消耗了数千支箭,却一个官军也没有射死,叛军将领赶紧制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动。 而这时鸟铳手们也不再假装进攻了,大大方方地收集完掉落在周围的箭支,然后全身而退。与此同时,阵地内的燧发鲁密铳可是一直没有停止过射击,凡是在大堤上乱冒头的叛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枪爆头,因此竟是无人敢追。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是官军很显然没打算让叛军消停。除了元戎炮时不时地盲射几发炮弹以外,前沿阵地上的战士们也全部留守,保持高度警惕。叛军还真组织过一次夜袭,结果刚从大堤上下来就被发现,一排鸟铳齐射过去,只得抛下十多具尸体仓惶逃跑。 这时将士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敌人,而是极低的温度。本来就是隆冬时节,北风扫过冰面,更是彻体生寒。孟拱的对策是定时换班,一个时辰轮换一次。虽然前沿阵地只有五百人,但一夜之间,已经有二千五百名步军参与驻防,占到了全部步军的一半。 而且他们可不光是在阵地里防守。借着夜幕的掩护,步兵的另一件利器手榴弹开始大显神威! 第1204章 阵前劝降(一更) “轰轰!” 随着几枚手榴弹在大堤上炸响,又有几名叛军被炸得支离破碎。附近侥幸未死的叛军忙向前方胡乱射箭,可是回应他们的只有夜的沉寂。 借着夜幕的掩护,官军进行了不间断的抵近投弹攻击。手榴弹的投掷距离因人而异,最远也就三四十步,较弓箭射程为近,所以在白天想抵近大堤是比较危险的。但是夜间则完全不同,一二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投弹手皆是手持盾牌慢速前进,即使偶有被叛军弓箭射到也不会受伤。 进入投弹范围后,投弹手们便开始无规则地投弹。他们不见得是笔直向前投,也有可能是斜着投,这样叛军就根本捉摸不到投弹手的具体位置。如果所处位置被弓箭射击较多,他们还可以换一个地方继续投弹,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摸到了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利用手榴弹的特点,可以很轻松地攻击到河堤背面的敌人。 有些性子急的,刷刷刷几下就投没了;但也有些经验丰富的战士,会听着前方传回来的声音,隔一会儿在上一次的位置再投一枚。这时候往往是叛军正往下抬死伤者,结果不但没能抬走,反而又增加了几具尸体。 直到天蒙蒙发亮,投弹手们才全部撤退。这一夜消耗的手榴弹数以千计,战士们还暂时不知道自己的战果。然而等天光大亮以后,朱由检登上北大堤的瞭望台,用安娜的那支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单是南大堤上,就横七竖八躺着至少二三百具尸体,而叛军对神出鬼没的手榴弹畏惧至极,到后来连收尸都不敢了。至于堤坝背面还炸死了多少敌人,那就不好估计了。 见叛军不敢上堤防守,朱由检立即命令孟拱向前沿阵地指挥官打旗语,要求进行佯攻,迫使叛军不计伤亡地上堤。 其实这旗语军中早已有之,在古代战场上,主将用令旗指挥部队,不失为一种相对及时有效的方法。但是明代的旗语还相对简单,尤其是墨守成规,一套旗语用了几百年,连蒙古人和女真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朱由检登基以后,便命几位将领整合秦兵与三大营的旗语,创立了全新的旗语系统,几套旗语可以在战斗中灵活运用,使得己方可以及时获得命令,而敌人却完全看不懂。 这时前方指挥官看到佯攻的旗语,便命一百名步兵手持大铁盾走出掩体,做出要抢攻大堤的样子。当他们从一百五十步前进到一百步时,终于被叛军发现。 负责指挥这一段大堤防御的叛军将领,是洪承畴手下的得力干将刘良佐。他今年三十多岁,最早也是边军出身,后来因为欠饷哗变做了流贼。因为常骑一匹杂色马,故绰号“花马刘”,在流贼中很有名气。 洪承畴很少招降流贼,高杰、刘良佐、李成栋这三人算是例外。因为他们都有几个共同的特点:作战勇猛、生性凶残,而且见钱眼开,反复无常。一般的流贼往往有“和尚不亲帽儿亲”的想法,被招安以后,遇到流贼,尤其是同乡,便不肯认真作战。但这三人则不然,打起仗来六亲不认,对过去的“战友”下手更黑,因此人人痛恨。 这次起兵叛乱,因为窦名望在襄阳城里冒充流贼救走了成基命,流贼和洪兵差点火并起来,幸亏朱由崧和洪承畴两头抚慰,才算平息事态。不过从此各股流贼与高杰等人之间猜忌更深,联军行动更加不可能。洪承畴本想调动十万大军北上郑州,但谁也不愿意和高杰、刘良佐、李成栋这三个家伙搭伙,无奈只好率洪兵独自行动。其中高杰与洪承畴驻守郑州,李成栋做为骑兵突袭彰德府,南岸的防御则由刘良佐指挥。 刘良佐见官军意欲抢占南大堤,只得严令部下上堤防守。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官军火器威力如此强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昨天伤亡数百精兵以后,他就再也不肯使用自己的标营了。洪兵北上途中,和流贼一样裹挟了不少百姓从军,此时他便让这些根本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兵上堤。谁敢不从,立即斩首示众。 在连斩十几名士兵后,叛军不得不哆哆嗦嗦地爬上南大堤,向官军放起箭来。但是他们在十几天以前还是农夫,哪会射箭?很多箭支连二十步都不到就坠落于地,对官军没有任何威胁。 刘良佐也没指望他们能杀伤官军,因为他也看出来了,官军似乎很谨慎,不敢轻易攻上大堤。那么只要自己拿人往上垫,时间一长,官军的粮草和弹药大量消耗之后补充不上,则会不战自败。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的标营,死完一批后面洪承畴还能供应一批,所以他才会如此挥霍手下的生命。 战斗了一阵以后,官军这边也看出对手比昨天差了不少。朱由检在瞭望台上也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对流贼非常了解的卢象升从旁分析,也很快识破了叛军的意图。虽然现在官军处于绝对优势,但这些叛军过去亦是大明子民,每杀一个人,对国力都是一个削弱,让朱由检感到心中十分不忍。 按照卢象升的意思,还是要对这些叛军痛下杀手。但是朱由检沉思了一阵,想起前世我军就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这个法宝自己可不能丢啊。因此他马上唤来孟拱,对他详细嘱咐一番。 孟拱领命后马上亲至前沿阵地,先选出几十名嗓门大的战士,然后下令停止射击,让这几十人扯着喉咙齐声喊道:“对面的弟兄们听真!万岁知道尔等是迫于无奈才加入叛军,按理说叛逆乃十恶不赦之罪,但万岁有好生之德,念在尔等还未及作恶,只要抛下武器投诚过来,一律免死,还管吃喝!如负隅顽抗,下次攻击绝不留情!机会只有一次,望尔等三思!” 话音刚落,对面一个十几岁的后生当即抛下弓箭,一边向这边发足飞奔,一边放声痛哭道:“俺不打了,俺投降,俺再也不打仗了!” 可是没跑几步,声音便嘎然而止,因为一支利箭已经穿透了少年的心脏。 第1205章 增大压力(二更) 那名可怜的少年刚刚跑下大堤,就被督战的叛军军官一箭射死,余者无不惊骇。那军官凶相毕露,耀武扬威地道:“不许听他们胡说八道!有敢临阵投敌者,这小子就是下场!你们…啪!”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的脑袋突然爆裂开来,白花花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原来官军阵地中的狙击手早就向这边瞄准,见他出手伤人,当即开枪将他击毙。那些负责喊话的士兵赶紧接着大喊道:“看到没有?是谁想救你们的命,又是谁想要你们的命?”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本来这些新兵就是被裹挟进来的,根本不想打仗。昨天激战一天,又亲眼目睹了叛军这边上千人的巨大伤亡,而官军那边近乎毫发无伤,谁还愿意在这白白送命?因此在官军的一再喊话下,很多人都动摇起来。 刘良佐见势不妙,立即命令标营士兵上堤,想把这些新兵驱赶回来。可是官军这边的狙击手早就严阵以待,专打那些抡刀吓唬别人的人,不多时又击毙了十几个。趁着这些叛军中坚分子一时不敢冒头,喊话的士兵又齐声高喊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终于有人横下一条心,发声喊道:“乡亲们,留在这里早晚得死,逃过去也最多是一死,横竖是死,为什么让这帮龟孙欺负我们?有种的跟我一起跑!”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这些新兵的心理防线登时彻底崩溃,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竟有好几百人抛了兵器,撒丫子玩命向官军这边跑来。刘良佐勃然大怒,强令手下向这群逃兵猛烈开弓放箭。而官军也毫不客气,前沿阵地所有鸟铳手立即向大堤上开枪,掩护新兵逃跑,后面的三尊元戎炮也再次怒吼起来。 在付出了几十个生命之后,三百多名逃兵终于逃入官军阵地。孟拱立即命人把他们护送回黄河北岸,在这边已经设立了类似战俘营的设施,这些人被分隔成若干小组,然后按人头分发干粮,饱餐一顿,打消他们的疑虑之心。 朱由检在卢象升等人的陪同下,亲自接见了这批俘虏,皇帝已死的谣言自是不攻而破。之后卢象升问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朱由检思忖片刻道:“第一,不能杀。这些人并不是惯匪,而是被裹挟进来的,根本没时间作恶。如果把他们杀了,就没人再敢投降官军了。 “第二,不能用。我们与流贼不同,不能随便接受降卒。首先他们名义上是有罪之人,不惩戒不足以正国法;其次他们的军事素养接近于零,我们又不是靠人海战术,用他们去打叛军反而会误事。” “可是如果把这些人拘押起来逐一审问、定罪,一是眼下腾不出人力物力,二是以后降卒越来越多…”卢象升说出了他的担心。 “确实很难办,但又不得不做。”朱由检道,“这样,朕马上下一道旨意,从京师抽调一批新晋吏员过来。让他们先对降卒进行逐一登记,核实身份,然后分期分批送至北直隶各府。那里不是有很多工地急缺人手么?先让他们在那里做工吧。待叛乱平定,或发回原籍,或招做正式工人,可依情形而定。只是现在粮食紧张,少不得要匀一些出来,各地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吧。” “臣以为可从中抽出一些忠厚老实的,在阵前对叛军喊话。”卢象升建议道,“贼军往往是父子兄弟、亲朋好友一起从军,一个反正,对其他人都有很大影响。” 朱由检喜道:“兄长高见,这就叫示范效应,你不说朕还差点忘了!” 第二天就在打打停停、官军不停对叛军进行劝降中度过了。虽然战斗的激烈程度大大逊于首日,但战果却更为辉煌:有将近两千叛军倒戈投降。尤其是在夜间,刘良佐根本约束不过来,新兵成片成片地逃亡,最后他不得不把新兵全部撤到大堤下面,换上自己的标营。至于由此产生的巨大伤亡,也只好当作看不见了。 从降卒口中,朱由检也了解到对面的叛军确是洪承畴的洪兵主力,兵力约在四万左右。其中精锐士卒约为两万,其余则是临时裹挟的新兵。当然,两天下来,叛军连死带投降,已经减员了三千多。 在晚间的军事会议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在正面战场上给叛军更大的压力,让洪承畴不得不抽调附近、尤其是洛阳的兵力,这样才有利于李定国偷袭成功。 于是从第三天清晨开始,雪藏了两天的骑兵部队终于出动了。骁骑将军郝永忠率领三千轻骑策马冲上大堤,但他们并不是直接向对岸发起攻击,而是沿着大堤大摇大摆地向东移动。这段的黄河宽度并非一成不变,由此向东十余里,便有一处宽仅一里左右,郝永忠便在此处做出强渡黄河的姿态。民伕们运来大量的土方,开始从北岸往南岸铺一条宽约三丈的土路。如果全部铺通的话,骑兵便可疾驰而过。 刘良佐闻报大惊,都做过流贼,他可是知道郝永忠的厉害。他一面飞报洪承畴,一面立即派出五千叛军去与郝永忠对峙。这五千叛军也没什么好招数,只是不停地开弓放箭,阻止民伕继续向前铺路。其实刘良佐哪里知道,民伕携带的土方量,根本就不够铺到对岸的,如此大张旗鼓,只是为了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而已。 而在正面阵地上,孟拱把每批进攻的战士由五百人增加到一千人,并且同样做出强攻姿态,派一部分鸟铳手向南岸压迫过去。刘良佐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官军占领大堤,只得派出更多的叛军死守,结果一上午的时间,又付出数百人的伤亡。 望着对岸叛军不停地上堤、被打死打伤、抬下去、又上来一批,瞭望台上的朱由检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坚持火器立军的思路是正确的,叛军在阵地战中被打得落花流水,官军却几乎没有伤亡;忧的是,洪承畴老奸巨猾,他会不会识破自己的意图,并不从洛阳调兵过来?自己的爱将李定国已经许多天没有消息,他现在又身在何处,能否打好这至关重要的一仗? 第1206章 隐军邙山(一更) 郑州以北的黄河两岸激战正酣,而由此西去二百余里,黄河以南、洛阳以北的邙山一带,却是大雪封山,人迹罕至,静得折断一根树枝都能听见。这道低矮的山脉东西横亘数百里,做为洛阳的一道屏障,千百年来始终如一,静静守望着南面那座经历了无数兴衰荣辱的城市。 此时此刻,在一个群山环抱、山路不通的小谷地内,却有数百顶军帐一个紧挨一个挤在这里。如果有人登上四周的山顶,一定会惊异于这下饺子般的场景。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支神秘的军队已经在方圆二十里内布下了至少上百个暗哨,任何接近此地的人都会被抓起来。而如果是洛阳城中的大队官军经过,二十里的缓冲距离,已经足够让这支部队转移了。 山巅之上,一位身穿棉衣、并未着甲的年轻将领正双眉紧锁,凝神向南眺望。虽然在冬日的阴霾之中能见度很差,他也可以清楚地知晓洛阳的准确方位。不但如此,他还大体上知道洛阳的兵力部署与调动情况,这当然要拜三天以来的侦察行动所赐。 出乎他意料的是,尽管郑州战事非常吃紧,叛军却并未从洛阳大量调兵,每日只有供应军需的车辆不停地往来于两地之间。至于城中的叛军兵力,本来左良玉部就有两三万人,即使扣掉空额,至少也得有一万人以上;朱常洵僭位之后,附近府县的官军也向洛阳集中,如今兵力不但没减,反而增加了将近一万。而他麾下只有五千轻骑,又没有任何火器,攻打洛阳这样重兵驻守的大城,显然困难重重。 可是如果在此地坐等郑州方面的进展,一来恐怕迟则生变,一旦暴露,他的这支奇兵也就彻底失去了作用;二来无论是他这里还是御营,粮草均是极度匮乏,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洛阳,洪承畴拖垮朝廷的阴谋就真的得逞了。 “这里风太大,不如你下山暖和一会儿,我来替你瞭望!”一个温柔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回头看时,却是一位全身披挂、英姿飒爽,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女将微微喘息着立在他身后,眼中满是关切爱怜之意。 “马参将,你怎么…” 年轻将领刚说了半句,却被一声娇嗔打断,“叫我千雪好么,定南将军大人?这里又没有别人!” “好吧…千雪,你上来做什么?我也不是来瞭望的,只不过心中烦闷,上山来透透气而已。你还说我,为什么不穿棉衣?” 被女将“呵斥”的,正是定南将军、宣府总兵官,朱由检最为倚重的青年将领李定国。他本是非常沉静严肃的一个人,然而只要看到眼前这个女子,他总能感觉到心头暖暖的,似乎任何坚冰都会被这股暖流融化,纵有天大的愁事,见到她也不觉得有多愁了。 而这位敢于呵斥堂堂一品大将的女子,自然就是从成都就一直跟随李定国作战的彝族女将马千雪了。此时她顽皮地对李定国笑道:“好啦好啦,别整天拉着一张臭脸。大家都知道你心烦,但是光皱眉也不能把洛阳皱破啊!其实我上来呢,是想向将军大人禀报军务。” 李定国此次出京,本来是不想再让马千雪跟着的,毕竟两军阵上刀枪无眼,难免会有伤亡。在他心里,所有女子都应该离战场越远越好,尤其是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块位置的马千雪。可是马千雪执意要跟着,李定国不准她就又哭又闹,最后还绕弯找关系闹到了朱由检那里。 结果朱由检特意下了一道圣旨,让马千雪担任李定国这支部队的军需官。其实李定国手下根本不缺负责后勤的军官,朱由检只是巧立名目,除了成全这对有情人以外,也是想让马千雪多照顾照顾李定国。他依稀记得在历史上,李定国年仅四十岁就英年早逝;现在又染上了疟疾,刚刚痊愈不久,他可不想失去这位足以改变历史轨迹的大将。 有了圣旨,李定国自然更拿马千雪没办法,只得带在身边。这支轻骑兵从京师开拔后,避开平坦的华北平原,绕道山西向南急行军,一路上扛风冒雪,吃了不少苦头,李定国也觉得很对不起马千雪。马千雪却是心满意足,整日精神焕发。尤其是赶上下雪,更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样兴奋,欢声笑语不断。众将士被她这种乐观精神深深感染,也都觉不出累来了。 此时李定国听马千雪说有军务禀报,还道她又在开玩笑,皱眉苦笑道:“是不是靳统武不小心,又把你帐外的雪地踩坏了?好吧,一会儿我重责他八十军棍!” “谁跟你开玩笑了?”马千雪却不满地撇嘴道,“我是真有军情要禀报!” 李定国忙敛容细听,原来是侦察兵在离此向西三十里处发现了一座道观,从中传出马嘶之声。道观并不稀奇,这邙山中到处都是;但道观中有马,可就不同寻常了,说不定是有叛军驻扎。侦察行动本来是靳统武负责,但是靳统武比鬼都精,侦得的情报一律先告诉马千雪,让她转告李定国,这次也不例外。 李定国听罢双眉一轩道:“如果真是叛军的话,一定要将其全歼,多抓活的,对我们攻城大有裨益。事不宜迟,我亲自带队去!” 两个多时辰以后,李定国、靳统武、马千雪已经率领着五百轻骑悄悄地包围了道观所在的小山头。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道观里钟磬悠扬,应是道士做起了晚课,果然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战马的嘶鸣。 “这么小一座道观,肯定藏不了多少叛军。”靳统武双目炯炯放光道,“团长,给我一百人,从后山摸上去吧!” “我也去!”马千雪自告奋勇道。 李定国知道马千雪武功高强,尤善山地作战,便点点头道:“一定要小心!行动!” 靳统武与马千雪便率领一百骑兵下马,小心翼翼地沿着后山向上攀登。眼看已经上到一半,忽听山顶传来一声怒吼:“哪里来的鼠辈,竟敢偷袭本将军!” 紧接着弓弦“嘎嘣”声响,一支金光闪闪的利箭已经疾如流星地直奔马千雪面门射去! 第1207章 意外收获(二更) “叮叮叮!” 马千雪出手如风,连续用匕首击落三支射向自己的金箭,却也震得肩头酸麻,险些栽倒。靳统武勃然大怒,反正也已经暴露了,索性抬起燧发手枪砰地就是一枪,紧接着挺身大吼道:“冲!” “且慢!”山顶上那人却突然惊叫一声道,“你用什么东西打本将军?你们是从京师来的么?” 靳统武哪有功夫听他废话,率领一百名战士迅速登顶,却再未受到任何攻击。攀上山顶一看,见只有一人手持一张金光灿灿的短弓,颇为紧张地望着他们,却并无反抗之意。 “绑了!” 靳统武一挥手,战士们立即一拥而上,正要动手,那人赶紧连连摆手道:“看你们装束军器也像是官军,本将军乃堂堂一品总兵官,尔等不可造次!” “球总兵官,哪个总兵像你一样耍单帮?”靳统武讥讽道,“再说既是总兵,就该率兵勤王平叛,一个人窝在道观里做什么?先绑了再说!” 众将士立即上前缴了那人的兵器和金弓,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那人人单势孤不敢反抗,口中却连声道:“本将军不是一个人!现有洛阳知府朱大人在此!” “哦?”这下靳统武可是如获至宝,立即命人把道观彻底控制住,一间房一间房地搜,一个人一个人地盘问,一面又派人去通知李定国。很快,战士们就从一间厢房中推推搡搡着押出一个中年人,这人一看就不是道士,此时惊恐万状,连声求饶道:“好汉爷爷饶命!” “你是洛阳知府?”靳统武冷笑一声道,“什么好汉爷爷、赖汉奶奶的,我们不是土匪,是官军!你不在洛阳城中做你的伪官,等待朝廷剿灭,跑到这里来作甚?” “啊?你们是官军?那太好了!”中年人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本官是洛阳知府朱大典,那位是洛阳总兵官左良玉,我们没有从贼反叛,实是从城中逃出的!” 朱大典和左良玉的名字,靳统武当然是知道的,之前还一直把他们两个当作是偷袭战的主要对手。当下也不敢造次,只等李定国上山定夺。只有马千雪气哼哼地夺过那张金弓,对被俘的武将怒目而视。 须臾李定国赶到,那中年人一见他就极为殷勤地笑道:“如果下官所料不错,您就是半年之内威震南北的定南将军李定国吧?” 李定国也一愣道:“你见过我?” “之前只是久仰大名,但将军龙骧虎步,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将之风,又如此青春年少,当世除了定南将军,复有何人?” 中年人先是对李定国大拍马屁,然后忙不迭道:“下官确是洛阳知府朱大典,有官印为证,就在房中。这位左将军也确实是洛阳总兵,我们二人绝非叛逆之徒,将军大人明鉴!” 靳统武忙派人搜索,不多时果然搜出了官印。这是一枚铜制方印,上面是刻制精美的几个篆字:洛阳府知府印。李定国一看就知道是真货,蹙眉沉吟道:“二位既是洛阳文武主官,朱常洵发动叛乱时为何不剿?” “嗨!一言难尽!”被绑的武将也赶紧赔笑道,“请李将军相信我和朱大人,我们绝非叛逆,否则为何会孤零零身处这座破道观中?” 经过一番详细的盘问,李定国这才确认这二人真的是朱大典和左良玉。反正官军已经彻底控制了道观,也不怕二人逃跑或是反抗,李定国就换了一副笑容,先命人给左良玉松绑,然后将二人请至三清殿中叙话,二人自是感激不尽。 从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中,李定国才知道,当朱由崧和他手下的一大帮太监控制住洛阳守军、并强迫贪财好色的大胖子王爷朱常洵登基时,朱大典和左良玉却对叛乱并不看好,便趁机溜出城外,来了个不辞而别。 但是二人对官军和叛军之间的战争谁能胜出也摸不准,万一帮错了人,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最后一合计,干脆谁也不帮,就藏在邙山之中,等局势明朗了再作打算。即使是叛军方面胜了,二人也早想好了托辞,保证能应付过关。 当然他们绝不会对李定国说实话,只说些激昂慷慨的废话。李定国心中有数,也不说破,只是肃容说道:“二位大人放弃朱常洵给的高官显禄,舍命逃出洛阳,可见对朝廷之忠心。不瞒二位,我这次领兵前来,正是要攻破洛阳,生擒朱常洵。但是洛阳叛军兵力甚多,二位可先随我回营,从长计议。” 说罢众人便启程返回营地,为了确保不走漏消息,整座道观的道士也全都“请”了回去。在路上,大雪再次不期而至,队伍不时路过白雪皑皑的坟头。朱大典一时颇有感触,信口吟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众人纷纷拍手称赞,靳统武还嘻嘻笑道:“朱大人念的这首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嘿,想起来啦,说书先生最喜欢念这么一段。莫非那些评书都是朱大人写的?” 这番话充满讥讽之意,朱大典却没气恼,反而连连摇头,诚恳地道:“学生哪有这等才气,这阙《西江月》乃是命冠本朝‘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所作。想当年杨慎因‘大礼议’受世宗皇帝廷杖,并远贬云南永昌卫,终生再未返回中原。故著《二十一史弹词》,其词沉郁厚重,意境极深,方才学生所吟便是其中之一,刚才路遇荒坟,学生不免触景生情。杨慎还有一阙更有名的《临江仙》,被《三国演义》用作卷首词…” 一说《三国演义》,众人都十分熟悉,靳统武便卖弄地道:“这段我也会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 刚背到这里,李定国冷不丁断喝一声:“且住!” 第1208章 混入洛阳 第二天清晨,九朝古都洛阳的青黑色城墙从白色的雾气中渐渐展露真容。几百年前的唐代,她曾盛极一时,号称“神都”,人口不下百万;然而此后迭遭战乱,尤其金人南侵时将其彻底破坏,如今虽然重建,规模毕竟远不如前,城墙周长不过十里,人口也只有数万而已。 但是明代向来重视城防,虽然城池规模小了,但城墙却由夯土墙改成了城砖包覆,高达四丈,城外的护城河深五丈,阔三丈,易守而难攻。如今朱常洵刚刚僭位,下诏定都应天府,以洛阳为陪都,城内叛军云集,城防森严,城头还有火炮。若想硬攻,没有数倍以上的兵力和半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想也休想。 卯时刚过,洛阳北城门安喜门轰然开启,欲进城的百姓排成长长的一列,在叛军的严密监视盘查下鱼贯前行。而离城门半里多地之外,亦有一小队百姓赶着装满柴禾的大车,一边慢速前进,一边观察着城门附近的动静。 为首的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对身后的人低声嘱咐道:“距离拉开点,装作谁也不认识谁。昨天老乡们教的那几句本地方言都练熟了没有?都放松点,就把自己当成卖柴禾的就行,反正咱们也不怕查!” 另一位年约三旬、身材孔武有力,却故意搞成一副蓬头垢面模样的人则有些犹豫地道:“久闻定南将军善用奇兵,今天算是领教了。不错,虽然洛阳守军必会加强城防,但是天寒地冻,这柴禾和木炭可一天也不能断。定南将军仅从诗句中一个‘樵’字,便想出这条瞒天过海之计,左某实在佩服。不过靳将军,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年轻人听了笑道:“哦?左将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看,前面守军盘查甚严。”壮汉紧皱眉头道,“我们才二三十个人,又没有任何兵器,一旦露出马脚,岂不是束手就擒?再说即使混进城中,这么点人能济什么事?” “放心,一会儿过城门时左将军只要一言不发便成,包在末将身上。”年轻小伙狡黠地笑道,“你以为我们只有这点人么?实不相瞒,城中早有我军内应,叛军里也有暗中投诚的,发动之时,至少有几千人会听命于我们。另外我们也不是急于发动,五万边军正星夜兼程赶来,届时里应外合,洛阳这点守军还挡得住么?” 壮汉心里这才踏实了些,但还是难以下定决心。小伙见了冷笑道:“如果左将军实在不敢进城,就请马上回营,勿要误了定南将军的大计。” 原来这个扮做樵夫的壮汉正是洛阳总兵左良玉,而和他一起来的则是三千营副总兵官靳统武。昨天左良玉和朱大典被李定国生擒,他们当然为自己极力开脱,说自己不但没有参与叛乱,而且一直在设法平叛,现在愿助李定国一臂之力。 李定国本想把这二人先软禁起来,等平叛后再交给朱由检处置,但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一条妙计,而这条妙计必须有左良玉的帮助才能成功。他先是向左良玉了解了洛阳城中原有的将官和兵力,左良玉久在洛阳,当然对答如流。 紧接着李定国就让他和靳统武扮做樵夫混入城中,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一举夺下洛阳。左良玉可并不傻,他非常清楚这是李定国对自己的一个考验,如果不敢去,自己前面说的就全成假话了,很有可能被当做罪犯送回京师,不但自己活不了,家族也要受牵连。当下只得把心一横强笑道:“靳将军说笑了,左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安喜门前。靳统武准备得很充分,昨天他派出数十个小分队,把上山砍柴的老百姓抓了几十个,暂时扣在营中。从这些人口中,自然可以获知进城的规矩。 轮到他们时,靳统武赶紧满脸堆笑,用昨夜反复练习的河南话对城门官道:“老总好!” “进城干什么?我怎么看你们这么眼生?”城门官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靳统武等人。 靳统武赶紧递上一块碎银子,小声赔笑道:“老总,俺们都是孙家沟的,进城是为卖柴禾。俺爹叫孙老忠,每天都往城里送柴禾卖。可巧这几日天冷得紧,柴禾卖得恁好,俺爹心里高兴,昨天回去连夜砍柴装车,没想到就冻病了。他又舍不得生意,就让俺来替他卖一天。又怕俺岁数又小、又不会卖,这不是请了几个邻居来帮忙嘛!” 那城门官用手掂了掂银子,漫不经心地道:“谁他妈听你讲这些废话。现在是非常时期,皇上有旨:出入人等严加盘查,谨防奸细混入城中。你这车上柴火堆这么多,有没有夹带?身上有没有藏着利刃?给我搜!” 一声令下,旁边立即过来几个叛军,不由分说先对靳统武、左良玉等人搜了身,趁这个机会,把他们特意准备的一些铜板也搜去了。又用长枪把柴禾从车上挑下来,翻了个乱七八糟。当然,靳统武他们本来也没带任何兵器,叛军当然一无所获。 城门官这才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对靳统武骂道:“你们这班刁民,趁着天冷就乱涨价,老爷我家里都快买不起了!” 靳统武那是鬼机灵鬼机灵的,当即顺竿爬道:“老总早说呀,一会儿进了城,您老派个人给俺们领道,俺先给老总家送两捆柴禾!” “你这小鬼倒晓事。”城门官满意地挥手放行,并示意一名叛军给他们带路。城内同样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是有叛军带路,自然再无人对他们进行盘查。 众人走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靳统武看看四外无人,唤了声:“军爷!” 那叛军不知何事,刚一回头,却被靳统武猛地掐住脖子,手上运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喉咙已被捏碎,这家伙吭也没吭一声便稀里糊涂地丧了命。其余战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扒掉了死尸的军服,又假作倚着大车休息,却用大车做掩护,迅速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进去。从动手到结束,前后不过两分多钟。 左良玉看得目瞪口呆,脑门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想幸亏自己选择了与他们合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靳统武:“现在我们是不是先与内应取得联系?” “什么内应?”靳统武撇嘴笑道。 左良玉大吃一惊道:“靳将军,刚才你不是说城中早有内应么?” “有是有,不过是刚有的。”靳统武嘿嘿奸笑道,“我们就是内应。” 第1209章 游刃有余(一更) 当弄明白根本就没有什么内应,靳统武之前说的话全都是为了骗他进城后,左良玉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二十多个手无寸铁的人,混进数万叛军驻守的洛阳城,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不过靳统武也并非真的完全没有内应。干掉那名叛军之后,靳统武换上了他的军服,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叛军。他向几名百姓打听了一个地方,随即舍了拉柴禾的大车,引着众人来到一家布店门前。 左良玉对洛阳城内地理十分熟悉,从这家名为“兴平号”的布店门前也路过多次,并没觉出这里有何异样。靳统武迈步进店,掌柜的一见当兵的登门,立即满脸赔笑道:“这位军爷…” 靳统武见店内并无其他主顾,便压低声音道:“我要买茶叶。” 掌柜的闻言脸色一变,警惕地道:“这位军爷,小人这里是布店,不卖茶叶。” “买你三两西湖龙井,价钱你随便开!”靳统武接口道。 “军爷非要买,得要五两银子。” “好,给你十两!” 左良玉正觉得莫名其妙,那掌柜的已经赶紧把众人让至后院,又摘了幌子关闭店门,这才急切地对靳统武说道:“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见左良玉呆若木鸡,靳统武得意地笑道:“左将军大概没想到吧,这家布店看起来是普通买卖,实则是锦衣卫在洛阳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从京师开拔之时,皇帝已经把联络之法告知定南将军,现在果然用上。这下左将军该放心了吧!” 左良玉心想过去厂卫密探遍布天下,崇祯登基后虽然裁撤了东厂,但锦衣卫可没撤,在洛阳这种有藩王就藩的大城市秘密设点倒也不稀奇。但是他还是非常担忧,因为锦衣卫既是秘密行动,就不可能有太多人手,看这里顶多有几个人,而叛军可是数万之众,还是于事无补。 靳统武却笑道:“左将军稍安勿躁,且在这里安坐喝茶。”接着便让几名战士在店内换了装束,领着他们匆匆出店,余者仍留在店内。 左良玉不知道靳统武去干什么,不免心惊肉跳,生怕事情败露,大批叛军突然包围这里,那就插翅难逃了。有心溜走,又一想已经混进城里,再想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再说身边这十几名战士也在监视着自己,想闯出这店门都难。因此也只好耐着性子坐等,香茗入口,却根本不知道是何滋味。 过了不到顿饭功夫,只听前面有人砰砰砸门。左良玉的心脏登时狂跳起来,掌柜的忙去开门,却见是靳统武领着另外一名叛军一脸坏笑地走了进来。三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掌柜的便往后走,那名叛军正扯着脖子向后张望,冷不防被靳统武一把掐住脖子,挣扎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靳统武便与掌柜的合力把叛军尸体拖入后院,照例扒掉军服,吩咐众人挖坑埋了。又命另一人传上军服,与靳统武复出店去。时间不大,又各自引来一名叛军,如法炮制结果了性命。 “这…靳将军,你是怎么把他们骗来的?”左良玉大惑不解道。 “末将笨嘴拙舌,左将军不如跟末将走一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靳统武嘿嘿奸笑道。 左良玉越发觉得李定国麾下这员年轻的大将不仅胆大包天,几十个人就敢混进洛阳城;而且心细如发,智计百出,在叛军眼皮子底下竟能如此游刃有余。现在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便换上一套军服跟着靳统武出店,看看他到底如何施展手段。 靳统武便领着左良玉直奔一个热闹所在,左良玉久在洛阳,当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赌场!” 靳统武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领着左良玉挤入赌场,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各桌赌局前转来转去,实则是在寻找目标。其时赌场内挤得水泄不通,赌客十有八九都是叛军,个个赌得面红耳赤、双目放光,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两个。 不多时,靳统武便找到一个抻着脖子在赌局旁边观看的叛军,把他拽到角落里神秘地笑道:“这位老哥,你看了老半天,怎么一注也不下?是不是没有赌资?” 那叛军脸一红道:“妈的,今天点背,两把就输光了。这位小兄弟,要不你借我几两银子,一会儿翻本了马上还你,哥哥还请你吃酒。” 靳统武双手一摊无奈地道:“我也没有银子啊!” “那你拽我干嘛!”那叛军恼火地道。 靳统武则指了指身旁的左良玉,压低声音对叛军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两个盯上了一间铺子,想去敲那掌柜的一笔,但是又有点胆小不敢去。老兄你要能和我们一块儿去,得的银子你拿五成,我们哥俩再平分,如何?” 那叛军一听便来了精神,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是不知道哪家店还有银子,要知道早去了。走走走,同去同去!” 靳统武和左良玉便引着这人拐弯抹角来到“兴平号”,一进店门就干净利索地干掉了他。左良玉不禁慨叹道:“此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因赌丧命!” 简短截说,只一个上午的时间,靳统武他们就诱杀了二十多名叛军。左良玉虽然佩服靳统武的手段,还是忍不住问道:“靳将军,请恕我直言。这样一个一个杀,咱们就是累死,能杀多少?” “杀这二十多个就够了。”靳统武笑道,“杀他们是为了获得军服和兵器,现在我们不是每人都有一套了嘛。只因后面要做的这件大事,穿上军服才方便行动。” 说着他便脱下军服,让掌柜的找来另一套衣服换上,又认真地把胡子刮掉了。左良玉一看便失笑道:“靳将军怎么扮成了一个宦官?” 可是听靳统武讲了行动计划后,左良玉立即大惊失色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一旦失手,我等皆会粉身碎骨!” “使不得也得使了。”靳统武冷笑一声道,“左将军请想,我们一上午杀了二十多个叛军,瞒一会儿可以,到了晚上这么多人不归营,叛军不得全城搜索?到那时我们想藏也藏不住了。左将军如不敢,不如现在就去自首。” 到了这个份上,左良玉也只得横下一条心道:“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1210章 假传圣旨(二更) 片刻之后,众人已经簇拥着扮做太监的靳统武来到总兵府外。之前左良玉已经从兴平号知晓,他无故离开洛阳之后,洛阳总兵由他过去的手下、参将张济暂代,总兵府的主人自然换成了张济。望着戒备森严的总兵府大门,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喝道:“走吧!” 这二十多名“叛军”立即大摇大摆地来到府门口,还不等守门军士发问,一名战士高声叫道:“圣旨到!快开府门,靳公公有旨意给张总兵!” 守门的士卒当然不知道这个“靳公公”是何方神圣,只是朱常洵登基之后,确实大量任用宦官,经常有太监到军中“监军”,其实就是索要贿赂,普通军士如何敢惹。于是赶紧上前讨好地道:“既有圣旨到,且容小人等进去通禀,一会儿总兵大人开中门出来接旨。” “不用啦!”靳统武尽量模仿着太监的腔调,尖声细气地道,“万岁爷这道旨意很急,咱家还得赶快回宫缴旨,直接进去就行了。” 说着众人便往里闯,守门军一来惹不起太监,二来一看跟随前来的二十多名士兵个个横眉立目、态度倨傲,猜想着一定是朱常洵身边的禁军,否则哪来这么大的派头。正犹豫间,众人已经进去了。 左良玉是这里曾经的主人,自是轻车熟路。他引着靳统武直奔议事厅,这时张济也听到动静,诧异地走出厅外观看。靳统武立即尖声唱道:“洛阳总兵官张济接旨!” 张济一见这帮人来势汹汹,不知何意,也没敢抬头仔细看,只得跪倒山呼万岁。靳统武当即冷笑一声道:“传万岁爷口谕:张济意欲谋反,形迹已露,着即拿下!” 话音未落,左良玉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抬腿照张济的脑袋就是一脚。张济身为武将,本来也有两下子,无奈一是完全没有防备,二是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对付自己,被这一脚当场就踢晕了过去。 这时二十多名战士立即行动起来,首先把院门牢牢地封锁住了。左良玉立即对呆立在院内的十余名叛军喝道:“张济谋反与尔等无干,尔等不要惊慌。你们看看我是谁?” 说着他便用毛巾抹去脸上涂抹的东西,众人立即惊呼道:“总兵大人!” “正是本将军!”左良玉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过去的威严,一边扒掉张济身上的盔甲,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一边狞笑道,“万岁未登基之前,已经察觉张济存心谋反,故意令本将军出城,由张济接任总兵。张济蠢才一个,岂能识破万岁的妙计,这几天反迹更加明显,故万岁密诏本将军进城拿下张济,重掌兵权。你们说说,过去本将军待尔等如何?你们是听本将军将令,还是打算跟张济一个下场?” 那些人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再加上退路已被阻断,左良玉又言之凿凿,一时还真以为张济“谋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皆跪倒高呼道:“将军大人对我等有知遇之恩,我等自当奉将军大人将令!” 左良玉便收缴了张济的兵符印信,自己升座主座,请“靳公公”在一旁坐了,又传令请洛阳城内的其他将领来总兵府议事。 须臾各将领先后来到。此时左良玉已经凭借着假圣旨和多年积累的威望,成功地控制住了总兵府,府门内外戒备更加森严。众将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进了议事厅,看见全身披挂的、正襟危坐的左良玉,以及被捆做一团的张济,才知道出了大事,十分后悔前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左良玉眼看着这帮自己曾经的旧部,简直恨得压根痒痒。他在洛阳苦心经营多年,本以为手下的将领会为自己卖命;没想到朱由崧棋高一着,早绕过他直接控制了他的部下,他不得已只好只身逃走。这些天来本来他就憋着一口气,很想收拾这帮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家伙,如今要行非常之事,他哪肯错过这个良机? 因此左良玉立即威严地喝道:“圣上有旨,众将跪听!” 众将只得跪倒,左良玉便举起连一个字都没有的“圣旨”,装模做样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张济、宋佑德、孟松、邱文盛密谋叛乱,着即拿下!” 除了张济以外,另外三人也都是参将。左良玉一声令下,总兵府的士卒立即一拥而上,把那三人也绑了。三人大惊失色,齐声呼道:“将军大人,末将等冤枉啊!” “冤枉不冤枉,你们去酆都城找阎王老子申诉吧。”左良玉阴森森地笑了一笑道,“奉圣上密谕,此四人密谋叛逆,泄露军情,罪大恶极,不必经刑部审理,按军法处置即可。来呀,将这四个逆贼立即斩首!” 军士们立即把这四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院中,“咔嚓咔嚓”手起刀落,顷刻间便斩下四颗首级,血淋淋地掷于堂前。议事厅中还有游击、守备、千户等二十多名叛军将领,见状谁不心惊胆战? “诸位勿要惊慌,不干你们的事。”左良玉脸色和缓下来,轻描淡写地道,“前段时间本将军奉圣上密诏出城,就是为了等这几个逆贼露出马脚。现在逆贼已经伏诛,洛阳的兵力也要马上做出调动。郑州防务吃紧,刘玉春、彭明伟、韩雷、王质,你们几个立即率领所部人马赶赴郑州,不得有误!” 这几个被点名的将领都是四品游击,手下兵力合计也有一万多。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资历最老的刘玉春大着胆子问道:“将军大人,万岁登基后,不是有旨意说凡涉及调兵事宜,必得司礼监派太监来军中出示玉牌方才生效么?” 左良玉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回事,如此一来,兵权等于控制在太监手中了。但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把叛军主力调出洛阳,李定国偷袭城池怎能成功?因此心念急转,故作镇定地笑道:“圣上怕逆贼逃脱,故令本将军先来擒贼,玉牌随后就到。现在四座城门是谁负责?” “东、西、北门均由监军太监直接负责,只有南门是张济负责。”刘玉春道。 “那好,你们拿本将军的令箭,先从南门出城。”左良玉硬着头皮道,“军情紧急,如有阻拦者,你们先过去再说,让他来总兵府找本将军!” 第1211章 突施冷箭(一更) 当天下午,四位游击便率领着万余名士兵从洛阳南门开出城外,浩浩荡荡开往郑州。虽然他们没有玉牌,但由于持有总兵令牌,左良玉又刚刚斩了四员将领立威,因此无人敢违将令,出城时也是理直气壮。 城门官虽然心中疑惑,但万余名士兵吵吵嚷嚷地要出城,又有四位正四品武官带队,他哪敢阻拦,只得一面开城放行,一面暗中遣人去给监军太监高存义送信。等高存义接到禀报派太监赶来南城门,大军早走得远了。 高存义闻讯大惊,因为按规矩,凡是调动军队,必须得到他的允许才行。听说大军出城是奉了洛阳总兵将令,急忙乘轿来找张济理论。可是到了总兵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他急唤过守门军士问道:“咱家有紧急事务要见张总兵,快开门!” 军士赶紧为难地道:“高公公,左总兵大人刚刚传下将令,说要在府内商议绝密军务,任何人不得放入。” “胡说,什么绝密军务还背着咱家…”高存义刚喝斥了半句,突然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左总兵大人’?” 军士也莫名其妙地道:“高公公,左将军今天不是刚奉了密诏重新接任总兵么?张济和三位参将谋反,午时已经被斩,首级还在议事厅外的高杆上挂着呢…” “啊!”高存义脑袋嗡地一声,立即意识到出了重大变故,尖叫一声道,“来…来人,把总兵府给咱家团团包围,快去通知万岁爷!出大事了!” 又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大批叛军才慌里慌张地赶到,把总兵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时高存义已经从守门军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不禁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左良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假传圣旨调动大军!赶快出来束手就擒,还能少吃些苦头,否则别怪咱家不客气!” 可是喊了半天,总兵府内根本无人应答。这时天色已晚,叛军已经掌起了火把,高存义立即命令叛军破门而入,众士卒呐喊着撞开府门,却见前院和前厅空无一人。这帮人又直扑议事厅,但见厅外的高杆上果然挂着张济等人的首级,厅内却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全是总兵府的侍卫士卒,却连左良玉的影子都看不见。 与此同时,左良玉和靳统武等人早换了便装,坐在靠近安喜门的一座酒楼的三楼雅间里。这座酒楼距城门楼仅有二十步左右,三层的高度几乎与城墙平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头的动静。 原来左良玉等人斩杀四员叛军将领、又调动一万多叛军出城以后,便找个借口紧闭总兵府大门,把府内的士卒挨个突施杀招杀死,然后悄悄从后门出府。返回兴平号以后,又换上了普通客商的装束,暗藏从总兵府收集到的弓箭,寻到这处位置绝佳的酒楼,便登楼包下三间雅间,吩咐伙计上齐菜肴后,不召唤不许进来打扰。 左良玉端起酒壶咕咚咚一饮而尽,这才把因极度紧张而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些。回想起今天惊心动魄的经历,虽然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但终于大获成功,尤其是调走的士卒都是守军中的精锐,也不禁颇为得意,拍着靳统武的肩膀大笑道:“靳将军,左某活了几十岁,大仗小仗也打了不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刺激!尤其是宰了那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真他娘的痛快!” “更痛快的还在后面呢。”靳统武嘿嘿一笑道,“久闻左将军箭术出神入化,下面还要请左将军大展神威。”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了些,左良玉已有了三分醉意,再无胆怯情绪,内心深处那种阴险狠辣的劲头反而被勾引了起来。听了靳统武的计划后,他狞笑一声道:“这有何难。列位且请高坐饮酒,只看左某施为!” 说着他便推开半扇窗户,前方正对着城门楼附近。安喜门是洛阳四门中防御最严的地方,尤其到了夜间,城头灯笼火把亮如白昼,不时有一队队叛军来回巡逻。当然,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城外,对背后却是全无防备。 左良玉当即张弓搭箭,也不见如何瞄准,抬手便是一箭。只听对面传来“噗”的一声闷响,正钉在一名站在垛口处向城外瞭望的守城士卒后脑上。由于这一箭力道太大,竟一箭贯穿颅脑,那士卒连吭也没吭一声,身子向前一栽便跌落城下。 这一箭射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以至于周围的士卒谁都没看见,只看到那名士卒掉了下去。负责这段城墙防御的百户浑然不知原委,还骂骂咧咧地道:“这狗东西肯定是吃酒吃太多了,从这么高的城墙上摔下去,还不得摔死?城门已经封闭,明日卯时之前不能开启,来人,从城头系绳子下去几个,把他搭上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左良玉在这边听得真切,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随即再次张弓搭箭,换了个方向,抬手又是一箭。这次却是射中了一名正在巡逻的士卒后背,箭头从前胸冒出。那人极其凄厉地惨叫一声,登时死于非命。 这下城头立刻一片大乱,箭在背上插着,任谁也能看见。但事发突然,叛军理所当然地就认为箭是从城外射上来的,立即有人慌张地大叫道:“城外有人偷袭!” 此时已是戌时正一刻,换成现代时间就是晚上八点多。隆冬时节,城外早已漆黑一片,叛军一时大乱,还真以为有人攻打城池,慌里慌张地就开始向外开弓放箭,为数不多的鸟铳也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而左良玉便趁着这个机会,箭如连珠一刻不停,一口气射出二十多箭。每射出一箭,城头便有一名士卒惨叫着中箭倒下;而每射死一个人,叛军的慌乱程度就更增加一分,后来竟无人敢再向城外放箭,全都缩在垛口后面,生怕一露头就命丧黄泉。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要命的阎王根本就是在自己背后,随时都能取走他们的性命! 第1212章 死守危楼(一更) 左良玉接连射死二十余名叛军,其中还包括两个小头目,搞得安喜门附近一片大乱。与此同时,太监高存义也在城内大肆搜捕左良玉,叛军挨家挨户破门而入,说是奉命搜查,其实主要是顺带抢掠民财,甚至是侮辱妇女,一时间洛阳城内鸡飞狗跳。 左良玉听见城中大乱,知道事发,正思忖着是不是要先停手一会儿,突然靳统武手下的几名战士猛地推开窗户,把几个大圆筒子伸出窗外。只听“咚咚咚”几声巨响,几个圆筒瞬间爆炸,顷刻间彤云密布的夜空上便绽放出几朵炫丽的烟花。 “你们…你们疯了不成?!”左良玉大惊失色道,“这还不把叛军招来?” “不发信号,定南将军怎么知道我们得手了呢。”靳统武却无所谓地一笑道,“叛军来就来呗,反正有左将军在此,来一个射死一个也就是了。” 左良玉差点没让靳统武给气死,心想你倒能豁得出我去。可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靳统武却又好死不死地递过一大碗酒,满脸奸笑道:“左将军浑身是胆,以一己之力大闹洛阳,真是当世奇勋。将军且干了这碗酒,继续大展神威,末将等把住楼门,保证不让一个叛军冲进来打扰将军放箭!” 左良玉心想以二十多个人陷于数万叛军包围之中,大约难逃一死。既然左右都是死,做个饱死鬼怎么也好过饿死鬼,因此无奈只得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本来他就有些微醺,至此更有五分醉意,豪气陡生,把酒碗摔了个粉碎,大喝一声道:“既如此,给本将军备箭!” 此时果然有大批叛军望见烟花,如潮水般向酒楼涌来。现在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左良玉左脚踏着一只方凳,倚住窗口不停地开弓放箭,只要弓弦一响,必定有一名叛军中箭倒地。连半分钟都没到,便射倒近二十人,狭窄的街道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大片死尸,余者无不惊骇,谁敢再轻易近前? 不过很快监军太监高存义就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赶到酒楼外,他也知道大事不妙,气急败坏地大喊道:“奸细混入城内意图里应外合攻破城池,但是谁也不要慌,咱家已经派快马给被骗出城的几位将军,以及洪太师送信,大军很快就到!给咱家先杀奸细,再守城池,万岁有旨:杀死一名奸细,赏银百两;有杀死或生擒叛将左良玉者,立即封侯!”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批叛军在赏赐的利诱下再次冲了上来。左良玉确实箭法如神,箭支密如连珠,顷刻间又射中几十人,而且箭箭钉在要害处,全部一箭毙命。但是叛军毕竟人多势众,还是很快接近酒楼门口,呐喊着冲了进去。 高存义刚刚松了口气,却听酒楼内响起一连串惨叫之声,紧接着叛军又如潮水般败退回来。由于门口狭窄,败兵慌不择路,还挤倒了不少,被上面的人一通猛踩,至少又踩死数十人。 “怎么回事?”高存义勃然大怒,揪住一名败退回来的百户厉声喝问道。 “监军大人,楼内…有埋伏!”那百户惊魂未定地道。 原来靳统武等人早已把住酒楼门口,利用从叛军手中缴获的长枪、单刀等武器,再加上酒楼内现成的八仙桌,摆出鸳鸯阵的阵势。鸳鸯阵最适合在地形狭窄之处施展,对门口这种地形来说,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叛军只要一迈进门口,立即有三个方向的兵器同时向他身上招呼,同时还被桌面阻挡视线,无法攻击到任何人,进来一个死一个,到最后尸体都把门口阻塞住了。 而酒楼外的叛军空有绝对人数优势,却无法施展,还在不停地被左良玉近距离射杀。从开始攻击到现在,也就是盏茶功夫,叛军已经死伤一百多人! 高尚义见战况不利,急得满头大汗。一名守备忙提醒道:“监军大人,何不用弓箭射击?” “对呀!”高尚义一拍大腿道,“放箭,给咱家放箭,射死他们!” 上千叛军闻令立即开始乱哄哄地放箭,这座三层酒楼立时被漫天箭雨所覆盖。这座楼是木质结构,因为正是隆冬时节,绝大多数门窗都是关闭着的,所以一多半箭支都密密麻麻地钉在外面,但也有一小部分箭支穿透窗棂射入楼内。 这样持续射了好几分钟,楼内再无声息,叛军的箭支也差不多射完了。高尚义琢磨着里面的人大概都射死了,满意而又威严地挥了挥手道:“冲进去!” 孰料叛军刚往上一涌,酒楼上又开始猛烈放箭。这次可不光是一个窗口往外射了,而是十几个窗口同时放箭,叛军猝不及防之下,顷刻间又被射倒了一大片。 原来那名守备给高尚义出了个典型的馊主意。本来左良玉他们携带的箭支有限,也只有几百支,射完了就没有了。叛军开始放箭以后,众人立即伏身隐蔽,不但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反而收获了不计其数的箭支。除了一部分收集起来转交给左良玉外,靳统武他们也猛射了一通,狠狠打击了叛军的嚣张气焰。 连续数次进攻失败,高尚义方寸已乱。他本是福王府中的一名太监,伺候人还行,哪懂打仗?见叛军伤亡惨重,他顿生怯意,喃喃地道:“这楼里到底有多少奸细?不行,咱家还得回宫保护万岁爷,不能在这耗着了…” 见这位平时颐指气使的监军大人竟欲脚底抹油,旁边的叛军将领哭笑不得,其中一人试探着道:“监军大人,不如用火攻试试?” “对呀!”高尚义老脸一红道,“咱家刚才就想着火攻,一着急差点忘了。来呀,放火箭、抛火把,把这座楼给咱家烧了!” 又有一名将领急劝阻道:“监军大人,使不得!这里民房密集,冬季天干木燥,今夜北风又紧,倘若火势蔓延到其他房舍,可不大好救啊…” “放屁!”高尚义嗔目大怒道,“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马上给咱家放火,违令者…” 这个“斩”字还没说出口,忽听城外正北方杀声大震! 第1213章 洛阳城破(二更) “定南将军率大军攻城了!” 三楼上的左良玉兴奋地大叫一声,一口气又连射出去十余箭,终于疲惫不堪地一屁股坐在楼板上,再也抬不起臂膀。从他射出第一支箭到现在,大概也就是一顿饭功夫,他已经射出了数百支箭,就是再天生神力,体力也支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无数火箭和火把从四面八方向酒楼袭来。冬季天干木燥,木质门窗沾火就着,顷刻间已经是烈焰冲天。左良玉苦笑一声,又连干两大碗酒道:“他娘的,老子今天拉了几百个垫背的,值了!” “左将军不必气馁,除非末将等死光,叛军休想伤您一根汗毛!”靳统武这时却匆匆冲上楼来道,“来人,架起左将军,排鸳鸯阵冲出去!” 这也是无奈中的选择,因为眼见酒楼即将被大火吞噬,不冲出去也不行了。众人发一声喊,却不从酒楼正门,而是从二楼的窗户跳下。落脚之处位于酒楼后面的小巷,虽然叛军早将这里团团包围,但是这一处因为路窄,敌人相对也少一些,猝不及防之下,顷刻被放倒一串。二十多名战士分为三个小组,两组分别堵住巷子两头,另一组则在靳统武的指挥下护住左良玉。 这是城内城外均是杀声震天,而酒楼燃起的大火借着强劲的风势,果然迅速蔓延起来,一时间四面到处是火,反倒阻止了叛军向他们发动进攻。 左良玉虽然两臂无力,但他毕竟在洛阳为将多年,对城内地理极其熟悉,灵机一动,抬脚对着身边的土坯墙就是一脚。轰隆一声,墙壁应声倒塌,左良玉大吼一声道:“随我来!” 于是众人便迅速穿过断壁残垣,在洛阳多如牛毛的坊间小巷中与叛军玩起了捉迷藏。由于巷子十分狭窄,叛军空有数千兵力却无法展开,偶有与这二十多人打上照面的,无不被三招两式结果性命。要知道为了这次行动,李定国可是从全军五千精兵中挑出最骁勇善战的二十多名侦察兵。相较之下,叛军的战斗力本来就不强,刚才遭遇了严重挫折,城外又杀声大震,军心已乱,焉能是这二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对手。 而监军太监高尚义此时已经无心追击左良玉,因为转眼间李定国的大军就已经杀到城外。这五千骑兵虽然兵力不算多,但已在邙山中憋了好几天,锐气正盛,在离城墙五十步以外,就开始发动弓箭齐射。 而城头守军先是莫名其妙被射死数十人,后来城中又一片大乱,现在靠近安喜门的地方更是变成了一片火海,哪还有心恋战。本来洛阳城头也有几门火炮,甚至还有红夷大炮,可无论是火炮性能还是炮兵素质,都比训练有素的神机营炮兵差得太远,甚至连一炮都没来得及发,官军已经迫近城墙。 叛军只得用弓箭和鸟铳向城外射击,然而鸟铳同样不堪使用,只有弓箭给官军造成了一定伤亡。但是仅仅一轮齐射,城头上混乱不堪的叛军就伤亡了一小半,余者赶紧蹲身躲避。护城河水早已结冰,骑兵们冲到河边,立即跳下马来,架起早已准备好的几条长梯,呐喊着杀到城下。 如果换做是官军守城,这个时刻是杀伤敌军的最佳时机,因为官军有手榴弹这个利器。但洛阳叛军却没有,城墙下面是弓箭的攻击死角,只能用滚木礌石。不过使用这些笨重的守城器械需要良好的组织,现在叛军早已陷入混乱,哪还顾得上去搬这些东西。 而城下的骑兵也并未采用传统的架云梯攻城的方法,而是直接在城门下堆了几百斤炸药。这次从京师长途奔袭洛阳,由于全是轻骑兵,李定国不可能携带太多的武器弹药,但几百斤炸药包还是不成问题的。几十名战士每人身背十斤炸药包,在城门楼下面堆好,然后点燃导火索,迅速往两边退却。城头上的叛军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止,只能惊慌失措地向两边和城下乱跑。 猛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数百斤炸药猛烈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一下子把年久失修的城门楼炸塌,一扇厚重的城门甚至被掀飞出去十余丈远,凡是被砸到的叛军无不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当硝烟渐渐散去,城外的官军猛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贴近城墙的战士们首先手持单刀杀了进来。紧接着,由于城门楼坍塌,吊桥自然也掉落了下来,后面的大队骑兵直接拍马入城! 其实李定国的部队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而城内的叛军虽然被左良玉用计调走一万,但合计仍有两万多人。如果他们能顽强地与官军展开巷战,胜负尚未可知。然而此时洛阳城内已有小半陷入火海,城破得又太快,有些叛军将领甚至还没来得及集结自己的部队,就已被大股败兵裹挟着向其他三个城门方向败退下去。 恰在此时,左良玉与靳统武等人在洛阳的街巷中钻来钻去,现在恰好钻到福王府附近。他们都听见北面震天的喊杀声和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看见大批叛军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跑,就知道李定国可能已经打破城墙了。左良玉灵机一动,突然放声大喊道:“了不得啦!万岁爷驾崩啦!快逃命吧!” 兵荒马乱之中,谁能分辨得清到底是谁喊的这一嗓子。不少叛军听说“万岁爷”死了,更加无心恋战,任凭将领和监军太监如何喝止也收势不住,玩命地向其他三座城门涌去,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条腿。 左良玉和靳统武自是大喜,他们隐藏在福王府大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内,大股叛军只顾逃跑,竟然无人注意他们。不多时,只见福王府,也就是伪皇宫的大门轰然开启,数百名太监、宫女和侍卫乱糟糟地跑了出来,队伍中间还有一顶明黄色的大轿,颤颤巍巍显得格外沉重。 “这肯定是福王,啊不,逆贼朱常洵!”左良玉兴奋地小声道,“靳将军,看来今日你我鸿运当头,干脆冲过去把逆贼生擒活拿,或者杀了!” 靳统武却一脸严肃地摇头道:“圣上有密诏:不得杀死朱常洵!” 第1214章 收复洛阳(三更求花) 左良玉正欲拦住朱常洵的“圣驾”厮杀,却被靳统武以朱由检密诏阻住。左良玉心中一凛,想起历史上明朝皇帝对叛乱的藩王,因为同属皇族,确有“不杀”的传统。像“靖难之役”中,当时的燕王朱棣经常冲锋陷阵,因为建文帝明令不许伤害,所以朱棣苦战四年,多次历经惨败,竟然毫发无伤。 其后宣宗时期汉王朱高煦造反,宣宗御驾亲征将其拿获,却也没有当场杀掉,而是又关了几年。直到朱高煦自己作死,把探监的宣宗绊了个大跟头,宣宗盛怒之下,才把他扣在大铜缸里活活饿死,好歹留了个全尸。 再后来英宗发动“夺门之变”重登皇位,其时景泰帝朱祁钰还未死,朱祁镇也没有杀他,而是等他过了二十多天自己死掉。惟一一个造反被杀的藩王是武宗朝的宁王朱宸濠,也只是被活捉以后赐死。说到底,人家都是姓朱的,即使要杀,也得是皇帝老子亲自下旨。没有旨意,哪个文臣武将有胆量自行处置藩王,那不等于造反么? 就在这么一迟疑之间,这几百人已经去得远了。左良玉眼见那顶明黄色的大轿消失在视线里,顿觉荣华富贵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不禁顿足捶胸,后悔不迭。 靳统武却根本不在乎朱常洵逃跑,反而紧张地指着福王府内道:“快看,府中起火了!这必是朱常洵纵火,我们只要把火救灭,就是大功一件!” 自从进城,左良玉就一直被靳统武牵着鼻子走,现在也只好言听计从,跟随众人一齐杀进福王府中。府内早已是一片大乱,朱常洵虽然跑了,还剩下不少太监、宫女和仆役,一见众人握着明晃晃的钢刀闯进来,吓得纷纷跪倒求饶。 靳统武见后宅火起,又并无持械的叛军,便大喝一声道:“尔等若想不死,便要助我灭火,快动起来!”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各找脸盆木桶去接水救火。靳统武命十名战士守住大门,与左良玉等人直奔起火处,却见是府中仓库着火,冒着滚滚浓烟。 靳统武大急,因为李定国告诉过他,偷袭洛阳的真正目的不是抓朱常洵,而是获得洛阳的物资。而福王府中物资堆积如山,若被大火烧光,自己可就白忙活了。因此立即吩咐众人救火,自己也身先士卒冲进火场之中。 好在王府仓库实在太大,朱常洵撤退又太过匆忙,虽下令手下放火,却只点着了一间粮仓,火势还没有蔓延开来。靳统武等人赶快采取隔离措施,又命数百人从王府内的人工湖中敲碎冰面取水,不停地泼水救火,很快便将火救熄了。 与此同时,李定国麾下的大队骑兵也策马杀入洛阳城中。他们并不急于剿灭城中的叛军,而是从几条大道直趋其他三座城门。明初重建后的洛阳城并不大,长宽均不足三里,战马一个撒欢就穿过去了。而这时的叛军已是兵败如山倒,根本也顾不上看看到底有多少官军追赶,只顾闷头逃跑,实在来不及从城门出城,便从城墙上跳下去。等官军赶到三座城门时,朱常洵的“圣驾”和大部分叛军总算是逃了出去。 李定国与马千雪二人全身披挂,并排策马直抵洛阳东门建春门。一个是白面银枪,冷静如水;一个是粉面白杆,俏目含威,真是珠联璧合。见叛军大部出城,李定国也不追赶,只是命将士们迅速占领三座城门,闭门落锁,扯起吊桥。 这时城内还剩下数千叛军没来得及逃跑,李定国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人沿街鸣锣高喊:“朱常洵叛逆朝廷,已被驱逐出城,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剩下的叛军见大势已去,绝大多数抛下兵器跪倒投降,官军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当然,也有个别叛军,甚至包括一些洛阳城内的地痞流氓,借着城内大乱之际抢掠民财,甚至是杀人和奸银妇女。马千雪负责处理这样的人渣,只要逮到,连问也不问便立即斩首。 而李定国则主要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巩固城防,五千官军中有三千立即上城布防,剩下两千人中有一千做为预备队,另一千负责维持城中秩序。其中安喜门被炸药炸塌,还组织了人手进行抢修。 第二件事则是救火。除了福王府外,城中也有多处纵火,但火势最大的还是安喜门一带。洛阳城小民稠,如果任火势蔓延,很快全城都会化作一片瓦砾。因为火势已成,想人工扑灭难度相当大,李定国当机立断,采取隔离措施,说白了就是把起火点附近的房舍全部强行拆除。 若在平时,拆除民宅这种手段当然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洛阳百姓人人提心吊胆,生怕遭到屠戮,谁还敢阻止拆房?因此拆除工作非常顺利,很快就清出了一条宽达数丈的“空白地带”。大火烧到这里,没有可燃物,也就无法蔓延了。 这时靳统武与左良玉也扑灭了福王府中的火,赶来与李定国会合。李定国见左良玉走过来,当即抢步上前深施一礼道:“左将军深入虎穴大破洛阳,定国万分敬佩!我正要给京师和圣上飞鸽传书,左将军与我联名上奏如何?” 左良玉可不傻,赶紧抱拳赔笑道:“左某何德何能,都是定南将军运筹帷幄,进城之后也是靳将军一路指点,左某不过做个小卒罢了。但求将军在圣上面前为左某美言几句,让圣上恕我弃城之罪,左某就感激不尽啦!” 李定国则微笑摇头道:“左将军过虑了,收复洛阳的首功自是左将军的,圣上明察秋毫,岂会责怪左将军。敲,那不是朱知府大人来了?咱们三人联名上奏最为妥当,朱大人以为如何?定国这些人马大概很快就要转战他处,洛阳地面还要仰仗朱大人尽力维持。” 姗姗来迟的朱大典老脸暴红道:“定南将军大胜之下仍不居功自傲,真有大将之风!下官乃是待罪之人,自当惟定南将军马首是瞻!” 第1215章 一文一武(四更求花) 当天晚上,朱由检就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城,陪同他一起来的只有皇城警卫团的数百名战士。他是直接接到李定国派快马送信后决定启程的,那时京师的飞鸽传书还没送到御营呢。 按照他的吩咐,李定国等人并未大张旗鼓迎接,趁着夜色将他接入福王府。朱由检先是听取了一遍李定国、左良玉和朱大典的战况汇报,当然这些内容他已经从三人的联名奏报中获知了,只是这次的内容更加详细。 朱由检听罢,先对朱大典和左良玉温和地笑道:“朱常洵叛乱蓄谋已久,策划严密,恐怕在你们二位到洛阳就任之前,便已开始布局了。按理说你们有失察之罪,但是洛阳失陷之际,你们能忠于朝廷,放弃逆贼利诱逃出城外,又协助李定国收复洛阳,可算是功过相抵。因此你们也不要有顾虑,现在洛阳百废待兴,朕还要仰仗你们一文一武呢。” 这二人听罢均是汗湿重衣,赶紧磕头谢恩。其实这两人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河南道御史参劾他们的奏章不下数十篇,任何一篇坐实了,至少也得丢官罢职。更何况藩王造反,二人身为文武主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交部议处,怕是逃不了死罪。朱由检这番话等于是特赦了二人,而且分寸也掌握得极好,只说二人功过相抵。如果说他们功大于过甚至有功无过,他们也不敢相信。 朱由检接着说道:“朕的御营还在郑州以北,来洛阳是个秘密,不能走漏消息。此次叛乱荼毒中原,为害极广,贼势浩大,如今收复洛阳,只能算是迈出了平叛的第一步。下面有几件要紧的事,必须马上落实。 “第一,李定国部绕道偷袭洛阳,一路上极其辛苦,攻打洛阳又付出了一定伤亡,现在必须驻城休整。洛阳是中原通往关中的要道,现在洪承畴在东,高迎祥在西,两边战事都很激烈,一定要抓紧时间休整,随时准备支援两边战场。 “第二,朕在动身之前,已经让卢象升动用全部火炮猛攻南岸叛军,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攻下南大堤。郑州和开封既是河南重镇,又地处交通要道,一定要尽快拿下。洛阳现在可用的兵力不多,但也要派出小股疑兵东进郑州,造出两面夹攻的态势。定国,这个行动由你酌情安排吧。 “第三,洛阳周围府县绝大多数都附贼叛乱,当然,很多人是受了蒙蔽,还真以为朕死了。左良玉,朕封你为平贼将军,可整顿洛阳旧部,前往周围各府县传檄促其归顺。如其地开城归顺,文官可暂时留任,卫所驻军则一律调到洛阳来。如拒不纳降,也不用攻打,只回报消息即可。 “第四,现在朝廷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粮食短缺。朱大典,你以知府名义下令,收缴洛阳全城粮食,无论是官是民,一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保证不能有一人饿死,多出来的粮食则拨给各路官军使用。朕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所以交给你去办,希望你不负朕托!” 朱由检说罢,左良玉和朱大典赶紧领命,二人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左良玉是受宠若惊,因为他虽然已经是正一品总兵,但只是洛阳当地卫所的将领。“将军”却不同,这个头衔类似于文臣中的“督师”或是“总督”,挂了将军印,便可节制所到之处的一切军队,即使对方与自己是平级,甚至官阶更高,也得俯首听命。 朱由检登基以来,只封了三位将军,分别是定南将军李定国、平南将军李来亨和骁骑将军郝永忠,连指挥京师保卫战的解胜都没份。这几位可都是秦兵出身的“嫡系部队”,现在左良玉也捞到一个将军头衔,他自是觉得皇帝非常看重自己,不由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几个漂亮仗,立几件大功,彻底巩固自己的位置,将来少不得要封侯荫孙,永享荣华富贵。 朱大典却是有苦说不出,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贪官,自然长期与洛阳的权贵阶层沆瀣一气。现在朱由检要他收缴所有粮食,这无异于是把那些富户缙绅彻底得罪了。而且朱由检明确指出,要他以洛阳知府的名义去做这件事,那显然是要他来背黑锅,得罪人的事他要自己扛下来。 朱大典为官多年,深知官场盘根错节,不小心得罪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可是现在皇帝有密旨,他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否则以他的所作所为,朱由检要杀他有一万条理由。朱大典只得心中默念:死道友莫死贫道,现在只求自保,至于得罪了谁,那就去他娘的吧。 左良玉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连夜挑选旧部,选出他认为还算对自己听命的一千五百骑兵,四更造饭,五更便开拔出城,直奔洛阳西南的宜阳县而去。 左良玉的算盘也打得很精,之所以先选宜阳,是觉得洪承畴在东,高迎祥在西,这两个方向他都不想去招惹。而南面却是一片真空地带,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从宜阳、嵩县、栾川、内乡、邓州一线一直推进到河南与湖北交界处。这一带的卫所官军战斗力还不如洛阳兵,如不抵抗,收复之功便是他左良玉的;万一遇到激烈抵抗,他还可以奉旨只回报而不攻打,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几乎与此同时,朱大典也重新升座于知府大堂。他先是威严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着下面的三班衙役喝问道:“本官不在这些日子里,你们是怎么过的?” 捕班班头薛三平素与朱大典最熟,而且本身就是个无赖,没少帮着朱大典作恶,此刻便涎着脸笑道:“老太尊,小人们都是听差的下人,王府里派了太监来接管府衙,小人也不敢违抗啊!不过现在好了,老太尊官复原职,小人…” “啪!”朱大典突然猛地一拍惊堂木,“本官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三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也没…也没干什么,就帮那太监选了几个民女,送进王府里去了…” 话音未落,朱大典瞋目大怒道:“好你个薛三,身为捕班衙役,竟然助纣为虐,为逆贼朱常洵强抢民女,这还了得!依《大明律》,附逆者不分首从,皆判凌迟处死!本官念在你做了多年衙役,给你降一格发落,来呀,给本官把薛三拿下,推出去斩了!” 第1216章 杀人立威(爆发五更求花) 朱大典突然变脸,让所有衙役都感到猝不及防。知府大老爷发话,他们当然不敢公然违抗,只得将班头薛三绑了。但是真要斩薛三,他们都是不信的,觉得朱大典可能只是想抖抖老爷的威风,给大伙儿来个下马威。因此纷纷跪倒为薛三求情,也说不出什么理来,无非是“念在薛三多年为老太尊鞍前马后”之类的话。 孰料朱大典把眼皮一翻,提笔刷刷点点写了几句判词,用了知府大印,便把竹签抛了下来,喝了声:“速斩!” 众人这才着慌,知道朱大典这次是玩真的。原来依《大明律》,但凡是死刑犯,本应报呈刑部复核,最后由皇帝勾决,方可行刑。但有几种特例不在此列,可以不经上报,由知府以上地方主官立即斩杀,其中之一便是谋逆造反的重犯。 这下薛三可不干了,他本就是个泼皮无赖,衙门里的衙役也多是他的哥们。平常让老爷骂几句甚至打两下,他都无所谓,反正也皮糙肉厚;可是现在朱大典要他的脑袋,这玩意掉了就再也安不上去了,他如何肯轻易就范?见众人都愣在当场,薛三一蹦三尺高,瞪着眼珠子对朱大典吼道:“老太尊,您要这样杀了薛三,薛三不服!要说附逆,前些天满城之人谁不附逆,老太尊为何单杀我一个?” “首恶必办。”朱大典阴恻恻地笑道,“别人须没给朱常洵搜罗民女。怎么,你们这班狗才还不动手,难道要老爷我亲自行刑么?” 他连问两声,三班衙役却如木雕泥塑一般,无一人去架薛三。薛三有恃无恐,哈哈大笑道:“老太尊您看看,大伙儿都觉得薛三冤枉!依小的愚见,您老还是赶快收回成命,薛三保证今后跟着您卖力办差,您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往西…” 薛三如此嚣张是有原因的。对于一座衙门来说,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无论是七品知县还是五品知府,甚至是总督、巡抚,任期一满也得换地方。衙役却不同,他们虽然不在官府编制之内,名义上还算是徭役的一种,却几乎都是世袭。 因为他们是代表衙门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人,对于老百姓来说,高高在上的老爷是接触不到的,胥吏才是一县、一府的实际操纵者。这些人熟悉衙门的运作规则,往往采用隐蔽的手段欺上瞒下,所谓“官府鱼肉百姓”,其实大半好处倒是这些人捞走了。对于官员来说,还不得不倚重这些胥吏,因为他们懂政务、有手段,没了他们,赋税收不上来,地面也太平不了,官员自然没有政绩,升迁无望。天长日久,有些胥吏竟能以此胁迫朝廷命官,官员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个薛三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他家祖上数辈皆是班头,到他更是洛阳地面上黑白两道通吃。几任知府来了又走,薛三家中的财富却是与日俱增。朱大典在任上收受贿赂,有不少都是薛三从中牵线,因此薛三还觉得自己应该是朱大典最信任的人。 但他毕竟只是个低层胥吏,如何能猜得透朱大典这种级数官员的心思。朱大典见无人听命,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是觉得本官杀不了薛三?若换在往日,可能本官确实奈何不得你们。但你们可别忘了,现在定南将军刚刚收复洛阳,如今大军缺少粮饷,本官身负重任,不能不用重典。定南将军也早料到你们这班油滑胥吏不愿配合,便暂拨二十名官军听本官调用。来呀!” 话音刚落,从府衙外立即涌入二十名全身披挂的精锐士卒,为首者对朱大典抱拳躬身道:“定南将军麾下三千营百户刘龙,参见知府大人!” “参见知府大人!”二十名战士齐声暴喝,声震瓦顶,那威风凛凛的气势,登时把衙役们那股痞气压了下去。 朱大典对刘龙微微点头道:“有劳刘百户和众将士了。方才本官审了一名谋逆罪犯,而且此人还是衙役班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依《大明律》,判处将他立即斩首示众,但衙役们可是许久未出红差,都有些不敢动手。” 刘龙听了顿首道:“末将来时,定南将军特意吩咐:一切听知府大人差遣。既然衙役们不愿动手,末将自当效力。” 说着便一努嘴,后面的战士们立即冲上来两个,不由分说架起薛三就往外走。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架薛三跟拎小鸡差不多。 薛三这才感到大难临头,极度惊恐之下,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老太尊,您怎么不念旧情啊!去年南城丁员外那场官司,小人从中可没少处理,太尊您得了那么多好处…” 朱大典的脸登时涨成猪肝色,大声咆哮道:“逆贼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速速斩了!” 薛三的挣扎哭叫之声从大堂外不断传来,突然声音嘎然而止。须臾刘龙进来禀报道:“知府大人,已经行刑完毕了。” 众衙役都明白薛三真的掉了脑袋,无不吓得面如土色。朱大典却长出了一口气,他今天之所以非要杀薛三不可,一是薛三犯下强抢民女的罪行,杀了他可以博得百姓的好感,其实也就是博得皇帝的好感;二是他接下来要执行皇帝的密令,收缴全城粮食,手下这帮衙役必须绝对听命,杀了薛三正好立威;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过去的贪腐行为,薛三知之甚多,朱大典今天是假公济私,杀他灭口。如果薛三够聪明,不跟朱大典套近乎叙旧情,说不定朱大典还能饶他不死;可是他居然把朱大典受贿的糗事抖出来,朱大典也就只有痛下杀手了。 杀完薛三,朱大典环顾众衙役,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威压意味道:“薛三犯罪授受,与尔等无关。你们不要猜疑,本官赏罚分明,只要你们好好办差,自可平安无事。听明白了没有?” 众衙役见薛三真的被斩,吓得腿肚子都朝前了,谁还敢不听命?朱大典见目的达到,便长身而起道:“站班赶快整理粮库,捕班和壮班随本官去缴粮!” 第1217章 一口吃个胖子(一更) 朱大典的这招“杀一儆百”果然厉害。本来这些衙役们一贯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反正不管什么事都得经他们的手去落实,“老太尊”也得仰仗他们,故而有恃无恐。可今天却不然,朱大典有来自京师的官军撑腰,瞪眼就真砍脑袋,谁还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 不多时,知府衙门的其他低级官员以及书吏等人也纷纷闻讯赶到。这些人比衙役更奸滑阴损,也更善于见风使舵。为了不让朱大典抓住把柄,他们也只好亦步亦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朱大典见了不禁心中暗服,如果没有朱由检拨给他的二十名官军的话,这种立竿见影的改变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招其实就是“军管”,也就是军事管制。自从登基以来,朱由检一直在思索如何在全国范围内推进全面改革。而只要是改革,就不能绕过地方势力。像洛阳这样积弊已久的地方,当地官员胥吏沆瀣一气,即使朝廷派去个把官员,底下办事的阳奉阴违,政令还是难以通畅。尤其是触及这些人自身的利益时,更是寸步难行。恩科之后,朱由检选拔了六千进士,大部分派到地方上任,便出现了这种情况。 而借着这次平叛,朱由检终于开始实行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第一步,那就是在地方上实行“军管”。军管的好处就是掌握权力的军人都是外来的,和当地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纠缠,可以毫无顾忌、雷厉风行地执行命令。在军人的严厉监督下,过去那些贪污腐化的低级官吏,也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当地官场面貌在很短时间内就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是军管也有缺点,那就是军人对地方政务一般是不懂的,容易出现瞎指挥的状况。而且现在并非改朝换代,让军人直接做地方官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朱由检也比较慎重,在洛阳他并没有把主官朱大典换掉,而是还让他牵头办事,二十名士兵只起到辅助作用。 朱大典这个人,数年前朱由检在洛阳就接触过。此人虽然是个贪官,在民间口碑极差,但张献忠大举攻城时,至少还能坚决守城,并劝朱常洵拿出银子激励士卒。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人还算有大节,在目前缺乏人才的情况下,对他稍加敲打,还是可以一用。如果他还敢顶风作案,派去“军管”的士兵自会回报,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朱大典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这次也真是卖力气。他亲自带队,弃轿步行,挨家挨户地收缴粮食,首先就从官员和胥吏家中收起。连他带那些衙役,工作方式都非常简单粗暴,只撂下一句话:叛军即将反攻,城中粮食紧缺,必须统一调配。完全平叛之前,洛阳百姓一日三餐由官府设粥厂解决。然后就直接收粮食,登记数量,送回粮库。全程都有官军监督,因此也无人敢耍滑作弊。 对洛阳的百姓来说,粮食被收缴当然不愿意,但他们更怕的是被朝廷治罪。而且官府许诺设粥厂供应一日三餐,保证每人都有饭吃,这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穷苦百姓来说,还算是一件好事。 只有那些富豪大户损失惨重,他们家中的大量存粮一下子全没了,还得和过去连正眼都不看的穷汉们一起去粥厂挤着吃饭,颜面丢尽,无不满腹怨恨。但是现在洛阳全城戒严,朱大典翻脸不认人,言明谁敢不从立即收监,这些人一想还是保命要紧,也只得乖乖交粮。 仅用两天时间,全城百姓的粮食已经都收入粮库中,合计三十万石。洛阳城连百姓带卫所官军,人口不到八万,按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粮算,一石可吃四个月,只需十万石粮就可以坚持到夏收。剩下的二十万粮食,就可以支援其他更紧缺的地方了。 而且这还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福王府内。福王府因为属于藩王财产,不归地方管,所以朱大典没有插手,朱由检委派李定国直接负责。 李定国首先对福王府的人员进行分类处理。第一类是朱常洵的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亲属,包括王妃、滕妾、子女等等一律拘押,待日后解往京师审理。朱常洵和朱由崧都废为庶人了,这些人的所有名号待遇自然全部废除,福王这一系从此不复存在。 第二类是王府官员和太监。这些人有的直接参与了叛乱,有的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朝廷已经明诏废除宦官制度,这些人还以太监的身份在福王府中做事,甚至还有不少是“慕名”从外地赶来的,显然也违反了朝廷法度,所以也一律拘押。 第三类人数更多,主要是宫女和仆役。朱常洵就藩多年,穷奢极欲,伺候他的人竟多达两千多,严重超出了朝廷定制。按照过去“抄家灭门”的规矩,这些人也得跟着朱常洵掉脑袋。但是朱由检认为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下人,根本没资格参与叛乱,也无须治罪。所以吩咐李定国:凡是在洛阳有家的,一律遣散回家;家在外地或没有家的,暂时在府中留用,为官军服务。 处理完人,就该处理物了。朱常洵做为万历皇帝的爱子,就藩的时候赏赐就极为丰厚。朱由检查过内务府档案,记得万历单是为他修建福王府和筹办他的大婚之礼,就花了白银近百万两,还一次性赏赐庄田二万顷,盐引千引。 现在从对王府官员的审讯中得知,朱常洵可不光是吃老本,现在连“投献”带他真实兼并的土地,福王府名下的庄田竟达五万余顷,也就是五百多万亩!要知道洛阳全境面积也就二十多万顷,扣除山区后,几乎所有耕地都成了朱常洵的个人财产了。 至于现银,李定国单是从福王府中,就抄捡出白银三百多万两,黄金五万两。府中还有无数奇珍异宝,一时也难以统计价值。至于王府出资置办的店铺产业,以及外放的银两,有很多都在外地,更难查清。就这么说吧,朱常洵不愧是富可敌国。当然,现在这些资产全部充公,朱由检一口吃了个胖子,偷袭洛阳大获成功! 第1218章 兵部奏折(一更) 如果单是金银珠宝,还不值得朱由检特别高兴,毕竟金银不能果腹,而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可是从福王府中抄捡出来的大量粮食,就真的让朱由检喜出望外了。根据太监们的口供,官军从王府多个隐秘的地窖中发现了不计其数的粮食口袋,码放得整整齐齐,非常容易清点。这一点可不要紧,仅仅一个福王府,就储存了将近五十万石粮食! 五十万石是什么概念?福王府所有喘气的活物有一个算一个,最多也就是五千。每人就算一天吃两斤粮食,一石就可以吃两个月。那么这五十万石粮食,足够福王府吃十六七年的!而粮食不可能存放这么长时间,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常洵囤粮居奇,待粮价上涨的时候就可以牟取暴利。 而根据管事太监的交代,福王的存粮地点可不止王府这一处,在遍及河南全省的庄田中,也都储存了一些,合计至少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可以说,朱常洵不但是藩王,而且是河南最大的地主、最大的商人,也是最大的剥削者。 很多战士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再联想到一路南下所见百姓的悲惨境遇,无不满腔愤怒,破口大骂朱常洵不是东西。尤其是眼睁睁看着朱常洵仓惶逃走的那些战士,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有些埋怨皇帝不该念及亲情,放走这个鱼肉百姓的祸根。 此时京师的大量奏章也从御营转到了洛阳。朱由检一一翻阅,原来京师也已得到了收复洛阳的消息,朝野上下群情振奋,尤其是东林党人,更是一反常态地对朱由检御驾亲征、马到成功大加赞颂。朱由检想了想就明白了,因为当年“争国本”、“三大案”时,东林党可都是支持太子朱常洛、反对朱常洵登基的,一旦朱常洵的叛军获胜,东林党岂能有好果子吃。 除了“颂圣”以外,也有一些谈及实务的奏章。其中户部和兵部的奏章朱由检看得最仔细,户部奏章主要言及朝廷粮饷的困难,说虽然按照旨意在京师实行了种种措施,全力筹措粮饷,但由于南北粮道断绝,京畿附近又刚被建虏蹂躏过,不但筹不到一粒粮,反而还要消耗粮食,所以最多还能给御营发十万石粮食,多了打死也拿不出来了。 朱由检看罢出了一身冷汗,也暗自庆幸幸亏采纳了李定国的计策,偷袭洛阳成功,否则还真要被洪承畴耗死在中原地区了。他想了想,用朱笔在奏折上批道:“京师粮食困难,朕已知之。筹粮一刻不可放松,但运粮可暂缓进行,待万不得已之时,朕再催你们要。其他军需,如武器弹药饷银等,则绝不可拖延。钦此!” 兵部的奏折则让他喜忧参半。辽东方面,建虏自从退出关外后,因为严冬提前到来,大雪封路,八旗军果然分散屯驻于辽东各地,未有大的行动。唯一的大事就是阿敏全军覆没,仅率数十骑败回广宁之后,与皇太极当庭发生争吵,认为皇太极不该撇下他镶白旗先行撤退。 过去阿敏是四大贝勒之一,年龄又比皇太极大,皇太极虽然登上汗位,对他表面上还算恭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是皇太极已经称帝,二是凭借囚禁莽古尔泰,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三是阿敏刚刚全军覆没,和皇太极叫板的资本已经没有了。而他盛怒之下,还和皇太极当众顶撞,那皇太极如何能容他。 结果皇太极当即“龙颜大怒”,让侍卫把阿敏拿下,又召开王大臣会议,给阿敏定罪。阿敏过去骄横跋扈,本来在宗室中就没什么人缘,连他亲弟弟济尔哈朗都和他貌合神离,现在他失了势,那还不墙倒众人推? 会议的结果,给阿敏议了十六条大罪,主要包括:心怀异志,不服从皇太极号令;作战不力,丢失关内三城,导致镶白旗全军覆没;征朝鲜时违背太祖努尔哈赤命令,意欲自立为王;依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欺凌其他七旗,抢夺战利品等等。最后拟了死罪,奏请皇太极“圣裁”。 皇太极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还假惺惺地把死罪改成幽禁,与早前被关押的莽古尔泰做伴,但是阿敏的政治生命算是彻底完了。 皇太极又“下诏”重建镶白旗,因为镶白旗的军队虽然完蛋了,但是家眷、财产还在,各旗旗主无不想从这块肥肉上咬两口。而皇太极不愿意任何人坐大,所以重建镶白旗,任命杜度为镶白旗的新任旗主。杜度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处死以后,杜度的日子自然很不好过。现在皇太极重新扶他上位,褚英一系宗室自然对皇太极感恩戴德,对野心勃勃的多尔衮三兄弟也能起到制衡作用。 而在蒙古方面,被满清八旗大败的察哈尔部林丹汗,现在占据了曾经是鄂尔多斯部领地的河套地区。本来察哈尔部在蒙古各部中实力最强,喀尔喀、扎鲁特、巴岳特、乌齐叶特、弘吉剌五部归林丹汗直接控制,其他各部畏惧他的实力,尊他为蒙古大汗。那时的林丹汗也相当嚣张,他对大明和汉人非常厌恶,还曾多次犯边。 可是现在的林丹汗成了落难的凤凰,蒙古各部也纷纷背弃,对他的残部虎视眈眈。林丹汗又气又悔,身患重病,眼看就要不行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不如联合明朝对抗满清。林丹汗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采纳此计,命人到京师上表。 但是林丹汗的口气还是很大的,他希望明朝承认他蒙古大汗的地位,并按照当年对俺答的待遇,封他为顺义王俺答汗(俺答蒙语意为结拜兄弟)。并且要给他和俺答完全一样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互市,以及将一位明朝公主嫁给他。做为交换,他将遣长子额哲入朝为质,并且将自己的女儿珠兰其其格嫁给明朝皇帝。 朱由检看到这里,突然心中刺痛,当年大玉儿与自己诀别的场面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第1219章 批阅奏章(二更) 林丹汗的信函之后,还附有京师诸臣对此事的议论。其中大多数东林系官员认为蒙古与大明是敌对关系,林丹汗过去还数次犯边,现在只是因为势穷力蹙才向朝廷示好,而且语气还颇不恭敬。一旦恢复元气,则会翻脸不认人。因此不应理会,而应任其自生自灭。 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认为应该联合林丹汗共同对付建虏,为此可以答应林丹汗的请求,封他为顺义俺答,反正朝廷也没什么损失,只是给他个虚名而已。至于互市和姻亲,他们就不敢多说了,只说恭请圣裁。 朱由检沉思片刻,提笔给礼部批示道:“敌之敌即为我之友。林丹汗虽然未必真心归顺,但只要能牵制建虏,亦有其用处。目下正在平叛关键时刻,不宜四面树敌。因此可允察哈尔部互市,但应仅限榆林一地,不可放入关内,并着边军严加监督。 “至于其求封顺义俺答,应明确告知不允。何谓俺答?既然求封,安得与朕平起平坐、兄弟相称?求嫁公主更是断然不可,我堂堂大明热血男儿何其之多,岂可牺牲女子换取苟安?朕亦不娶蒙古公主,和亲之事再也休提,以此永为定例!遣质亦大可不必,以蒙古人天性,若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又何惜一子。简而言之,彼若以诚待我,则我亦以诚待彼;彼若存心欺瞒,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钦此!” 看完有关蒙古的奏折,朱由检又拾起一份奏章,这一份却是从登莱巡抚孙元化处转来的,实是皮岛总兵黄龙所奏。奏折中向朝廷汇报了这大半年来皮岛、辽东和朝鲜方面的动向,尤其是朝鲜,黄龙提到自从接任皮岛总兵,按照朱由检的指示从铁山撤兵后,铁山的控制权很快落入朝鲜手中。自从朝鲜投降后金以后,就开始在铁山集结军队,还把朝鲜水师的一部分调到铁山附近,颇有威胁皮岛之意。 因此,在八旗军入关之时,虽然黄龙极想趁机偷袭辽东腹地,但受到朝鲜军队牵制,只能派出很小规模的部队,也没取得多大战果。更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汉奸在渤海上神出鬼没,时常袭扰运输粮草军需的船只,皮岛水师防不胜防。黄龙为人忠厚老实,可没有毛文龙那套把失败吹嘘成大胜的本事,只得上表请罪。 廷臣对此也是议论纷纷。以阁臣钱龙锡为代表的很多东林系官员都认为:朝鲜既然已与建虏沆瀣一气,皮岛孤悬海外两面受敌,已无必要死守,不如裁撤东江镇,把皮岛的数万军民撤回登莱或山海关。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认为朝鲜军队战斗力远逊于建虏,不如以雷霆之势闪击朝鲜,先剪除建虏一翼。 朱由检默默看完奏章,李贞妍的音容笑貌不禁又浮现在眼前。平心而论,他真想把李倧这个背信弃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但想到李贞妍生前的愿望,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最后朱由检思虑再三,给内阁批复道:“太祖有明训:朝鲜为不征之国。李倧得位之前,彼国一直恪守宗藩礼数,今转投建虏,亦为迫不得已。若大加征伐,不惟违反祖训,且将朝鲜更推往建虏矣。礼部可传书朝鲜,警告李倧勿轻举妄动,勿以国运为儿戏,断送三千里江山和朝鲜百姓性命。若彼执迷不悟,阿敏虽未到汉城,朕半年可到!钦此!” 批完这三份奏折之后,朱由检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之所以是喜忧参半,这“喜”主要是满清短期内没有要再次大举进攻的迹象,给了朱由检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先腾出手来对付叛军和流贼。看来,秋天的一场大战,确实把皇太极打疼了。另外察哈尔部也向朝廷示好,虽然未必可信,总好过四面起火。 而他忧的则是朝鲜的局势。一旦李倧一意孤行,决意进攻皮岛,现在可是黄海的冰冻期,皮岛离铁山不过数十里,军队可以涉冰而过。黄龙虽然是一员勇将,但皮岛的军队却主要是毛文龙的旧部,战斗力远不像吹嘘得那样高。别说皮岛失陷,就是陷入消耗战,对大明来说都是严重的失败。 再有就是大玉儿和李贞妍又刺得他心口发痛,觉得胸闷难当。朱由检索性扔下奏章快步出门,立于福王府的后花园之中,仰望后半夜寂寥的星空。天上两颗明亮的星星正在对他眨眼,那是崇瑶和贞妍么?大玉儿在皇太极那里过得可好?… 狠狠呼吸了几口清新凛冽的空气以后,朱由检强行把这股思绪压了下去,脑子也变得更加清醒了。他信步返回房中,在内阁请他回銮京师的奏折上批示道:“洛阳虽然收复,但逆贼朱常洵逃脱,可谓功亏一篑。不拿住朱常洵,朕绝不回京,各地奏折每日递来御营,朕即行批示,钦此!” 其实朱由检根本就没把朱常洵这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放在眼里。之所以命令靳统武等人不许攻击朱常洵,真正的目的就是以追击朱常洵为由,可以长期留在宫外,让京师那帮官员抓不着自己。身边少了这些掣肘,他就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几项重要的改革了。 沉思片刻,朱由检又在兵部的奏折上写道:“看情形建虏在开春之前,未必敢再来入寇。着即从京师再调五千步军至彰德府,准备对流贼作战。京师防务,不日朕即有安排,陆续从各地卫所军中抽调兵员递补。钦此!” 之后朱由检又批阅了其他奏章,全国事务千头万绪,也无法尽述其详。待批阅完所有奏章,鸡已叫了头遍。朱由检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刚伸到身体舒展最大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那么僵在那里:毛文龙、石春虎,还有那五百兵痞,现在怎么样了?天气如此寒冷,他们在辽东能生存下去么? 第1220章 最大原则 就在朱由检为毛文龙担忧之时,关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松岭山重重山峦之内,毛文龙正率领着石春虎等几名锦衣卫,以及那五百兵痞,不疾不徐地冒雪前行。虽然气温极低,但他们身上都穿了皮衣,头上戴着皮帽子,脚上还穿着皮靴,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因而竟不觉得冷。 不用问,这套家当自然是从蒙古人那里抢来的。自从在乌兰布统洗劫了第一个蒙古部落之后,这支无人知晓的军队在草原上神出鬼没,几天时间内又连续袭击了三个小部落,蒙古人毫无防备,因此每次都大获成功。 毛文龙秉承了一贯的风格,把所有蒙古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东西能抢走的全部抢走。也幸亏如此,他们才没有被严寒冻死。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屠戮中,他手下的五百兵痞也逐渐从毫无战斗经验的生手,变成了和毛文龙一样冷酷无情的屠夫。就连石春虎他们几个,也似乎被这种戾气同化,对杀死蒙古部落中的老弱妇孺习以为常。用毛文龙的话说,这就叫一报还一报,这是蒙古人应得的! 在积累了一定的战斗经验,也抢到了足够的军需之后,毛文龙终于率军穿过雪原,进入蒙古与辽东之间的分界线:松岭山区。包括石春虎在内,所有人都没来过这里,只有毛文龙轻车熟路,领着他们在山峦中转来转去,即使一连数日阴天下雪,也不会迷失方向。 这一日黎明天色终于放晴,众军士连日赶路辛苦,都还在从蒙古人那里抢来的蒙古包中酣睡。毛文龙和石春虎却早踏着齐膝深的积雪,登上一座山头向四周眺望。 在石春虎看来,四周的景色几乎完全一样:不但全是一片白皑皑的颜色,而且所有山头的高度都差不多,举目四望,各个方向都望不到边。他不禁敬佩地问毛文龙:“将军大人,您过去经常来这一带么?怎么对地形如此熟悉?” 毛文龙却抬手制止石春虎说话,又凝神望了一阵,才自负地微笑道:“不瞒石兄弟,老哥哥我也只从这里经过一次,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我在皮岛时,派了很多探子深入辽东腹地绘制地形图,这些探子里有不少还是女真人。等他们把地图送回来以后,只要闲着没事,我就研究地图,经常整夜整夜地看。不是老哥哥夸口,辽东方圆千里的地形,我已了然于胸。” “将军大人果然厉害!”一名锦衣卫百户笑着插话道,“末将临来之前,也看过北镇抚司存档的辽东地图,只觉得索然无味,看一会儿就看不下去,这会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那是因为你没来过辽东,不知道在这里生存有多艰难。”毛文龙颇有感触地道,“我却知道,如果不记住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的位置,不能从周围地形中判断出身处何地,然后尽快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不用鞑子,严寒就能杀死你!当你是为了保命而看地图的时候,你就会和我一样认真!” 在众人的肃然起敬中,毛文龙指着东北方向道:“你们看,这松岭山从西南向东北绵延数百里,紧贴山海关到锦州的狭长平原地带。在平原上进军固然省力,但是我军野战能力与鞑子差距太大,只要遇上便是必败之局。而从山间行军,虽然费时费力,却可隐藏行踪,鞑子不易察觉。今年年初圣上去大凌河救祖大寿,走的就是这条路线。圣上今年才只有十七岁,就能有如此见识,啧啧…” “将军大人,我们也要去锦州、大凌河么?”石春虎思忖着问道。 “不不不,我们可不能去那里。”毛文龙冷笑一声道,“我们的目标与圣上不同,圣上是救人,我们是杀人!时候不早,集合全军!”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五百名军士已经在中军帐外集合完毕。毛文龙与李定国、解胜等将领截然不同,对平时的军纪、军姿等方面要求极其松懈,因而这些人的队伍也站得乱七八糟,直到毛文龙走过来,仍然不停地交头接耳,有人甚至放肆地大笑,石春虎见了不禁皱了皱眉。 毛文龙却全不在意,以一种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这帮兵痞一番,笑眯眯地道:“兔崽子们,前面打了几仗,尝到甜头了吧?” 这句话可说到军士们心里去了。自从跟了毛文龙,虽然抗风冒雪没少吃苦,可毛文龙不像过去的明军军官那样,缴获的战利品要吞掉大半,而是极其慷慨地让众人平分。蒙古人并不是穷光蛋,为了通过贸易获取物资,每个部落都储存了不少银两,所以这帮人每人都抢了不少银子。听毛文龙如此发问,众人乱哄哄地应道:“我们是跟定将军大人了,将军大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好!”毛文龙大喝一声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本将军现在就让你们做一件事:剃发!” “什么?”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怎么,没听明白么?”毛文龙冷笑道,“剃发,就是把头发剃成鞑子那种样式。”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石春虎赶紧小声对毛文龙说道:“将军大人,您是不是想扮做鞑子,好行事方便?此计虽妙,但实在不妥…” “哦?有何不妥?”毛文龙笑呵呵地道。 “末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是孝道…” 还没等石春虎把话说完,毛文龙突然声色俱厉地打断他道:“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深入狼群之中,我们的所作所为非常简单,不是尽孝,甚至也不是为国尽忠,而是要生存下去!只要能生存,一切招数尽可使用;你要是死了,坚持什么原则都没有用了,这才是最大的原则!传我将令:自本将军以下,两个时辰之内,所有人都要剃发完毕,违者立斩!” 第1221章 剃发潜行(一更) 到正午时分,自毛文龙以下的五百明军,全都剃成了满清男子的“金钱鼠尾”发式。所谓“金钱”,就是把大部分头发剃掉,只留下头顶中心的一小点,大概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大;而留下来的头发则编成一个细细的发辫,状如鼠尾。众人剃完头后互相审视,均觉得无比丑陋,羞愧万分。尤其是石春虎等几个锦衣卫,难受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毛文龙却不以为意,把长长的发辫往脖子上一缠,扣上狗皮帽子大笑道:“头发剃了还会再长,脑袋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你们是愿意剃头,还是愿意掉脑袋?别一个个哭丧个脸,你们尊了将令,本将军自要犒赏。来呀,把酒肉全拿出来,大伙儿敞开肚皮吃喝一顿,再痛痛快快赌他娘的一场!” 原来这帮人虽然从蒙古部落里抢了不少东西,但为持久计,每天的饮食都严格遵守定量。自从进了松岭山,更连酒都不让喝了。毛文龙这一句话比大赦令还好使,这帮酒鬼、赌棍外加杀人狂魔登时振臂欢呼,甩开腮帮子猛吃猛喝一顿,然后挤进军帐中大赌起来。毛文龙亲自坐庄,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石春虎不知道毛文龙为什么要如此,对他这种作派在心中嗤之以鼻。但朱由检早有旨意,只要毛文龙不造反、不投降、不强奸妇女,一切皆要听其号令,因此也只能暗气暗憋。 这一场昏天黑地的赌博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毛文龙技高一筹,赚了个盆满钵溢,大多数兵痞却是损失惨重,几乎把抢来的银子都输了出去,个个输急了眼,看那意思毛文龙要是再赢,他们就连毛文龙都敢撕了。 毛文龙这才收手,大喝一声道:“银子没了,酒肉粮食也快没了。怎么办?跟本将军去抢!全军立即上马,除了军帐外,抛下所有累赘,即刻开拔!” 至此石春虎才恍然大悟,原来毛文龙竟是用这种手段激励士气,真让他哭笑不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这帮兵痞来说,再没有其他的方法比这招更有效了。不用毛文龙再多费唇舌,众人纷纷上马,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狂热,就连他们的战马也似乎被主人感染,暴躁地打着响鼻,跺着蹄子,随时准备狂奔! “起!” 毛文龙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向着东北方向冲去,石春虎等人和五百骑兵紧随其后。一口气跑了将近两个时辰,毛文龙突然勒马抬手低声吼道:“全军勒马,随我慢行!” 这时天空难得地放了晴,满天星斗在宝蓝色的夜空中放射着清冷的光芒。石春虎目力极好,向南遥望一眼,紧张地对毛文龙小声道:“将军大人,那里有一座城池!” “没错,那就是广宁。”毛文龙无所谓地点点头道。 “什么!”石春虎大惊失色道,“鞑子不是一向重兵屯驻于广宁么?我们离广宁如此之近,万一被鞑子发现…” “放心,那是以前。”毛文龙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过去锦州在官军手中,鞑子自然要驻军广宁,与官军对峙。可是自从圣上率军从大凌河突围,锦州、宁远一线的所有城池屯堡,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广宁就不再是战略要地了。如果老哥哥所猜不错,现在鞑子应有一部分主力部队驻扎在宁远,遥制山海关;剩下的鞑子,入则为军,出则为民,现在应该是散居于辽东各地。至于鞑子的首领们,早退回沈阳花天酒地去了。” 石春虎凝望了一阵,果然见广宁城头一片黑暗,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才敬佩地道:“将军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那么,我们是要偷袭广宁么?” “当然不是。”毛文龙冷笑道,“就算广宁守军不多,千八百人总会有的。我们只有五百人,攻广宁这样的大城无异于找死。且休多问,随我来!” 众人也不知道毛文龙到底要去哪里,现在深入辽东腹地,等于是在满清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心情自是极度紧张。可是来都来了,想跑也不认识路,只好跟着毛文龙继续缓慢地前行。直到天快放明,众人累得都快在马上坐不住了,毛文龙才指着前面的一座小村寨笑道:“就是这里了!兔崽子们,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了!” 众人均是精神一振,刚刚摘弓在手,毛文龙忙摆手道:“放下,都放下!拿弓做什么?用不着大动干戈,你们跟着本将军直接走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心想八旗军全民皆兵,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肯定会被发现,不就偷袭不成了么? 毛文龙却不慌不忙地道:“把帽子全摘了!” 众人只得遵令,登时露出五百多个锃亮的光头和五百多条丑陋的辫子。至此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冒充清军混进去! “从现在开始,不许说汉话了,全都改说本将军教你们的那几句满语。”毛文龙杀气腾腾地道,“不会说也不要紧,把眼珠子瞪起来就行。本将军不发令,谁也不许动手;只要一发令,就给我玩命地杀,一个带活气儿的也不能留。走!” 说罢他当先策马向村子走去,果然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那边立即有人用满语大喊:“什么人?” “混蛋!”毛文龙立即用满语大骂道,“万岁爷派正黄旗八牛录巡视各地,你们不知道?还不快开寨门迎接!” 其实毛文龙这叫拉大旗作虎皮,什么“正黄旗八牛录”就是顺口瞎编的。但满清社会的结构就是主子在上,下面全是奴才,毛文龙一打出“万岁爷”的旗号,比什么都管用。对面的人一看来的马队气势汹汹,又全拖着细长的辫子,哪会想到竟然是明军迂回千里到此,忙不迭地开寨门迎了出来。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石春虎不由得握紧了马刀的刀把。毛文龙见状低声道:“不要紧张,一切看我行事。今天老哥哥要让你看一出好戏!” 第1222章 计赚敌寨 当寨子里的人迎至马前时,石春虎发现这些人虽然也留着满人的发式,还是可以看出都是汉人。为首者离他们还有十几步就跪在雪地中,用怪腔怪调的满语谄媚地道:“奴才汉军镶红旗统领于通海,恭迎…” 因为不知道毛文龙的“身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石春虎等人当然不敢搭话,毛文龙却气定神闲地用满语喝道:“我是正黄旗牛录额真鄂伦岱,奉主子圣旨视察广宁一带。明年一开春主子就要大举进攻,你们准备得如何?有没有荒废练兵?” 于通海却不像毛文龙那样精通满语,听了个一头雾水,又不敢胡乱搭腔,只得一个劲地赔笑。毛文龙见了冷哼一声,改用汉话说道:“又是一个学不会满语的!你们汉人果然都是笨蛋,连句话都学不成。罢了罢了,就说汉话吧。” 于通海如蒙大赦,边引着毛文龙等人往寨子里走边赔笑道:“额真大人责得是,奴才今后一定学好满语!自打从关内回兵后,奴才这一支人马一直认真准备,只要万岁爷下旨,便可立即归旗报到。” “什么叫‘认真准备’?说具体点!”毛文龙不满地道,“你这个寨子有多少在旗兵丁,人口一共有多少,准备了多少粮草?” 于通海赶紧回答:“去年在关内折损了一些,如今连上奴才,共有在旗兵丁一百零三人,全寨男女老少共四百多人。去年秋天丰收,寨子里存了五千石粮,只要军中需要,可以立即调走…” 毛文龙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石春虎却在心中暗骂:这个为虎作伥的狗汉奸! 须臾来到寨中,毛文龙吩咐:“你立刻在寨子中央集合在旗兵丁,本额真要视察军容。” 于通海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开了。毛文龙则小声吩咐众军:“一百五十人沿寨子外围散开警戒,剩下的三百五十人集中到寨子中央,听我号令再动手!” 又过片刻,寨子中一阵骚动,一百多名汉军旗士卒匆匆赶到,在寨子中央列队接受检阅。毛文龙的手下则不动声色地散开,把他们团团包围。而这些汉奸哪知道末日已经来临,还以为毛文龙真是皇太极派来的“钦差”,一个个站得笔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毛文龙见这些士卒都挎着腰刀、背着弓箭,皱了皱眉,煞有介事地来回走了两趟才道:“军容倒还看得过去,只是不知道身手如何。我们八旗军骑射冠绝天下,不过这种功夫谅你们汉人也练不出来。这样吧,你们把兵器和弓箭全都交到本额真这里,然后两两一组,练个摔跤给我看看。赢了有赏,输了每人抽五鞭子!” “额真大人发话了,都给我利索着点!”于通海神气活现地吆喝一通,众军士不知有诈,听话地交出了兵器,然后赤手空拳捉对练起摔跤来。 毛文龙为人最是狡诈多疑,他怕还有汉军旗士卒没有出来,又让于通海领着他挨家挨户转了一圈。确定有反抗能力的男子已经全在控制之中后,他对于通海阴恻恻地一笑道:“让他们先摔着。于统领,本额真冒着严寒大老远来你这里,不请我到你家坐坐?” 于通海心中一紧,赶紧赔笑道:“正要请额真大人到奴才家中痛饮一番,您看这不是到了?浑家,快出来迎接额真大人!” 话音刚落,一座干净的院落中迎出一位年轻妇人,对毛文龙蹲身行礼。于通海赶紧介绍道:“额真大人,这就是奴才的贱内。” 毛文龙上下打量了妇人一番,见她生得玲珑标致,色心顿起,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夫人如此貌美。也罢,本额真就在你这里喝几杯酒!” 说着他就迈步进屋,于通海夫妇小心翼翼地陪着,石春虎和两名锦衣卫也跟了进来。于通海赶紧张罗家人置办酒席,毛文龙却一把握住妇人的手腕银笑道:“老于,你且在外面准备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的夫人。”说着便起身把妇人往内室里扯。 于通海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却又瘪了下来,干笑两声,眼睁睁看着毛文龙把自己的妻子拽走。不多时,只听内宅中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毛文龙的银笑声,于通海的脸涨得通红,可是竟然假装听不见,转身招呼石春虎等人。 石春虎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当个活王八?你肩膀上扛着这个肉球还有何用?” 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于通海霎那间色变,右手已经按上佩剑,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石春虎何等机警,立即抬手向于通海身后一指道:“看,额真大人把你老婆架出来了!” 于通海愕然回首,石春虎便趁这个机会劈手一刀,又快又狠,于通海的人头当即飞了出去,咚的一声坠落于地,无头的腔子狂喷着献血,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石春虎立即一个箭步跳入内室,见毛文龙果然已经剥光了妇人的衣服。石春虎二话不说,窝心就是一刀。伴随着极其凄厉的一声惨嘶,刀尖从妇人的前胸冒了出来,差点插到毛文龙的胸膛上。 毛文龙先是大惊失色,不过很快就恼羞成怒道:“石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将军大人,末将也是迫不得已。您不要忘了圣上的密旨!”石春虎推开死尸,盯着毛文龙冷冷地道。 毛文龙呆了半晌,对石春虎讨好地道:“圣上远在千里之外,这里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石兄弟何必如此?汉奸的女人亦是汉奸,玩玩又何妨?你也很长时间没碰女人了吧,这个杀便杀了,咱们再去寻两个…” “末将绝不敢抗旨!”石春虎强硬地道,“圣上虽在千里之外,但也时时在末将心中!” 毛文龙盯着石春虎看了很久,目露凶光,极为骇人。而石春虎的眼神则是异常坚定,寸步不让地与毛文龙对视。 终于,毛文龙软了下来,干笑一声道:“石兄弟,老哥哥服了你啦!咱们还是先干正事,立即动手!” 第1223章 灯下黑(一更) 好一场惨烈的屠杀! 毛文龙被石春虎坏了好事,但锦衣卫他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还得千方百计保护他们不死,否则自己也活不成。因此他只得把满腔怒火发泄到寨子里的人身上,一声令下,数百兵痞先是对手无寸铁的一百多名汉军旗士卒下了手。 一边是毫无防备,另一边却是蓄势待发,那还能有个好?顷刻之间寨子中央血流成河,一百多名汉奸一个都没跑出去。即使有个别人拼死格斗,打倒了个把明军,也无法避免自己被剁成肉酱的命运。 无比凄厉的惨嚎声传遍了整个寨子,惊恐的老人、妇女和孩童纷纷从房中奔出,拼命向外面逃窜。可是这完全是徒劳的,毛文龙已经事先在寨子外安排了一百多士兵,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如何能逃出去?五百兵痞早已杀红了眼,雪亮的大刀片子上下翻飞,不出五六分钟,已经把逃命的人们斩杀殆尽。 毛文龙又率兵挨家挨户地搜索,除了马匹以外,只要是带活气的,哪怕是一只鸡、一条狗,也毫不留情地杀掉。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接下来自然就是彻底的洗劫,寨子里的所有金银细软全被搜出来驮在马上,仅粗略估计就值白银数千两。 接下来众人以为毛文龙又要按惯例就地痛饮一番,不成想毛文龙却下令:“斩下所有死尸的首级,连猪头、狗头也算上,给本将军垒起来!” 众兵痞早对毛文龙奉若神明,自然依令而行。不多时,一座近千颗头颅堆成的小山便出现在寨子中央。男人、女人、孩童的首级和猪头、狗头混杂在一起,有的嘴角流血双目紧闭,有的却圆睁着双眼,仍带着最后一刻的后悔和惊恐表情。 面对着这堆血污之中的头颅山,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强的人也受不了了。除了毛文龙以外,众人无不哇哇大吐。毛文龙却毫不在意,命人拆下一块门板,蘸着血在上面写下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汉奸的下场! 毛文龙亲自登上头颅山,把这块门板插在顶端,然后退下来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大喝一声道:“立即开拔!” 石春虎不解地问道:“将军大人,何不歇息半日再走?” “那可不行。”毛文龙肃容道,“辽东不比蒙古草原,虽然仍是地广人稀,但最多隔几十里便有村庄。我们就这么点兵力,一旦让鞑子堵上便必死无疑。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歇,天黑之前要奔出百里之外,这样即使鞑子很快发现我们袭击了这里,也难以找到我们的踪迹。” 众人只得纷纷策马狂奔,很快就把这座死寂的寨子远远甩在了身后。石春虎发现毛文龙是在向正东走,忍不住问道:“将军大人,从广宁向东即是辽阳,那可是辽东重镇,必有鞑子重兵驻守。我们往那里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毛文龙则得意地笑道:“石兄弟,老哥哥和鞑子周旋多年,这帮畜牲心里想什么,我摸得一清二楚。没错,鞑子的骑兵是很厉害,但那是他们集结成军大规模出动的时候。在敌我双方处于对峙期的时候,鞑子会把大部分精兵驻扎在最前线,剩下的一部分留在沈阳,其余各地就空虚得很了。过去历任辽东巡抚、蓟辽总督乃至督师孙阁老,都是从山海关直趋锦州,恰似往鞑子的坚壁上去撞,鞑子早就严阵以待,哪还能取得什么战果,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老哥哥却从不这么蛮干。我在皮岛每年只出动一两次,每次少则半月,最多一月,专拣鞑子防御空虚的寨子、堡子下手。像天启三年的镇江大捷,我已提前侦得鞑子主力出城去杀鸭绿江沿岸的汉人和朝鲜人,便得以仅用二百人,就偷袭镇江堡得手,将堡内一千多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鞑子得信杀回来时,我早已抽身去远了。 “现在也是一样。鞑子还不知道我们潜入辽东,尤其不会想到我们竟敢从辽阳这样的重镇外面经过。即使那个寨子被发现了,他们也会拼命往西南方向搜索,而不会注意东面,这就叫灯下黑。” 石春虎听得心悦诚服,频频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偷袭辽阳?” 毛文龙赶紧摇头道:“辽阳可非镇江堡可比。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刚才那个寨子么?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一带是汉军旗的地盘,汉军旗可比真鞑子好对付多了。像辽阳这样的大城,必有鞑子八旗主力,我们当然不能碰。” 石春虎听了不禁有些失望,毛文龙见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杀不着真正的鞑子,有点不过瘾?其实不然,鞑子作战虽然勇猛,但不事稼穑,作战时的军需全靠这班汉人奴才供给。我们多杀一个汉奸,鞑子的粮饷就少一点,集结大军就多一分困难。我们又不用付出多少伤亡,何乐而不为?” 石春虎听罢沉思不语,在心中细细品味毛文龙的战略战术。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北风凛冽,众兵痞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衣,还是叫苦不迭。 毛文龙见状勉励道:“大家再咬牙坚持几天,只要再打一仗,我们就可以班师了!到时候有的是粮饷和女人,本将军让你们好好逍遥几天!” 众兵痞士气刚有些消沉,听毛文龙如此许诺,自是喜出望外,顶着寒风嗷嗷狂叫起来。石春虎却诧异地问道:“这…将军大人,我们费了老大工夫,好不容易从草原上绕到辽东,怎么刚打了一仗就要班师?再说圣上一再叮嘱,绝不可奸银妇女…” “嘿嘿,石兄弟,你还是不大了解老哥哥的手段。”毛文龙大笑道,“我们是剑走偏锋,在鞑子后方袭扰,根本用不着打多少仗。只要干那么两三次,你想鞑子还能睡得安稳么?他们必会放下手头的所有活计四处搜寻,而我们则跨过鸭绿江到朝鲜去,让鞑子白忙活一场,效用不下于浴血奋战。” “哦!”石春虎恍然大悟。 “明白了吧!”毛文龙奸笑道,“至于我和这帮兵痞说的女人,也不会违反军纪。到了朝鲜,自有女人送上门来,撵都撵不走呢!” 第1224章 赐田赏军(一更) 连女真人都摸不清毛文龙这支神秘的部队到底在哪,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由检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因此他虽然记挂着这支奇兵,也只能暂时撂在脑后,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趁着暂时驻在洛阳,较少受到朝廷官员的干扰,朱由检开始启动一个至关重要的大动作:改革军制。 这个改革首先是从赏赐有功将士做起的。自从朱由检登基以来,全国各地大仗一场接着一场。尤其是他从陕西带出来的秦兵,先后经历了平定阉党叛乱、辽东撤军、平定西南、京师保卫战,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中原大战,可谓战功累累。 但是由于朝廷财政捉襟见肘,朱由检一直没对有功将士进行像样的赏赐。有功不赏,对军队的士气绝对是重大的打击,所以这件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否则即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秦兵,也难免会心生怨言,进而影响战斗力,甚至离心离德。 恰好现在收复了洛阳,朱常洵的大部分财产被接管,让朱由检有了足够的底气。他首先下诏宣布:凡是在他登基之后参加历次作战的将士,均可分得一块土地,具体分多少亩,依其战功而定。土地从皇庄中拨出,皇庄现在主要分布于北直隶、河南二省,获赏者既可以直接获得赏赐的土地,也可以在自己的籍贯换地,还可以按照比市价更高的价格直接折现。 这条政策有以下几大好处: 第一,赏赐极重,对有功将士是很大的激励。在这个时代人的意识中,没有什么是比土地更珍贵的,因为土地可以代代相传,每年收获,免除将士后患。其实别说是这个时代,即使是在前世,新中国之所以受到人民极大拥戴,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进行了土地改革,让人民获得了土地,人民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而按照明朝制度,军队属于军户,自从建国之初划定军田后,土地就不再增加了。后来兼并之风大起,很多军户的土地被巧取豪夺,军户迫于生计弃户逃籍,直接导致了明朝军队战斗力的直线下降。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朱由检焉能不对军人的土地问题高度重视。 按照功劳大小不同,朱由检把赐地分为五亩、二十亩、百亩、百顷四个级别。对于作战最多的秦兵老底子,基本上每人都至少可以获得五亩这一赏赐。杀敌五人以上者,可以获得二十亩地。 须知明代全国民田和军田加起来约为八百多万顷,也就是八亿亩;而这个时代的全国总人口,在泰昌年间有过一次统计,为五千多万人。但由于需要交“丁赋”,也就是人头税,因此存在大量的人口隐匿现象。朱由检曾经与阁臣讨论过这个问题,依钱龙锡的判断,全国实际人口至少在一亿以上,否则不可能每年消耗那么多粮食。 按此推算,明代的人均耕地数最多为每人八亩。那么二十亩地的赏赐就非常重了,基本上是让一个家庭的耕地数翻倍。即使按照市价,平均每亩地折银十五两,二十亩地就是三百两。对于普通农户来说,三百两银子是一辈子也花不清的巨大财富。 至于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官,可以获得百亩重赏。而解胜、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这几位秦兵出身的大将,因为战功卓著,获得了百顷良田,也就是一万亩土地。这个赏赐当然极重,但朱由检认为他们完全当得起。 第二,赏赐的田地全都出自皇庄,再说白了就是没收的藩田。朱常洵在河南有藩田五万余顷,也就是五百多万亩土地,而获赏将士一共不到十万人,把福王的藩地填进去就差不多够了。何况此前朱由检还将蜀王朱至澍废黜,顺带把蜀王这一系给断了。蜀王的藩田自然也划归皇室所有,虽然及不上朱常洵多,至少也有一两万顷。 这些土地都直接归皇室所有,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朝臣也无权置喙。当然,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说朱由检完全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与社稷倾颓、江山易主相比,朱由检宁愿主动来个“均田地”。获得了土地的将士,自然会对朝廷更加忠心耿耿,因为他们保卫朝廷,就等于是保卫自己的家园。 第三,朱由检用土地赏赐取代了爵位和荫袭赏赐。按照过去的规矩,立了军功,大者可以封爵,小者亦可袭官。但是朱由检对这种制度极为反感,因为这种制度无疑使功臣的后代躺在先人的功劳簿上,可以不劳而获。除了本身就是朝廷极大的财政负担外,还会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现象。明末军队战斗力低下,与此就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朱由检也不能贸然废除爵位制度,因为这一制度已经沿袭了上千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他先从小范围做起,在未出京之前,他就召集解胜、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四员大将,明确地告诉他们,即使他们战功再大,也只有赏赐,而不会封爵,后代也不能荫袭官职。 怕他们几人转不过这个弯来,朱由检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他们举了很多后人袭爵、袭官后不争气,导致家破人亡、香火中断的例子,最后诚恳地道:“大明武官成千上万,但朕最能倚重的就是你们几个,因为你们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如果朕重用那些袭爵袭官的无能将领,你们服不服? “当然,谁都会为子孙考虑。定国、来亨现在还没有家室,但以后也一定会有。不过你们要是真为子孙好,就要让他们自己有本事,而不是吃前人的老本,坐吃山空。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们有没有信心调教好自己的子女,让他们凭真才实干成为国家的栋梁?” 四员大将忙一齐叩谢道:“圣上高瞻远瞩,臣等谨遵圣旨!” 朱由检则苦笑着道:“以后日子还长,希望你们言行如一,说到做到!” 第1225章 大明军 因为与诸将早有“约法三章”,朱由检只赏田不赐爵的做法并未引起什么波澜。联想到皇帝登基以来唯一封爵的武将竟是祖大寿,众将心里也都清楚,如果皇帝真要给谁爵位,说不定这人也就快倒霉了。当然另一方面,大多数将士均获赏赐,战功越多者收获越丰,自是人人欢喜。 有赏必有罚。获赏的将士主要是以秦兵为骨干的京师三大营、卢象升的天雄军,以及一部分辽东边军。而即将受罚的,自然是依附朱常洵叛乱的河南省各卫所官军了。 自从洪承畴襄阳兵变、朱常洵洛阳僭位以后,河南几乎全省皆叛。位于开封的河南都司都指挥使、河南总兵许定国率先响应叛乱,下辖各卫所除黄河以北的彰德卫以外,也纷纷加入叛军。 按照卫所编制,河南省的官军统属河南都指挥使司管辖,下辖河南卫、宣武卫、陈州卫、睢阳卫、信阳卫、南阳卫、汝州卫、弘农卫、怀庆卫、彰德卫、颍川卫等十一卫,以及若干独立千户所,分布于河南各地,在册兵力达到七万左右。但是由于“吃空饷”相当严重,实际兵力只有四万人左右,像彰德卫定额五千六百人,实际连两千人都不到。 唯一例外的是负责守卫洛阳的汝州卫,由于朱由崧早有叛意,又勾结白莲教暗中控制卫所官军,所以兵力大大超出编制。之前超编兵员的粮饷均由朱由崧暗中提供,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守卫洛阳,防止流贼再次攻城。虽然李定国攻城时被杀了一些,余者大部逃走,但还是有将近八千叛军来不及逃走,只得乖乖地放下兵器当了俘虏。 对于这些俘虏,朝中大臣坚决主张杀掉。理由也很充分,这些人枉为官军,竟然附逆叛乱、抵抗皇帝御驾亲征,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是老百姓说的“吃完肉砸锅”,实乃罪不容诛。内阁已经做出票拟,除了左良玉手下那一小部分兵力外,以谋逆罪判处汝州卫所有将官士卒死罪,只等朱由检朱批。 朱由检思虑再三,却将票拟封驳了回去,并亲笔写了很长的朱批,耐心向朝臣解释为什么不能杀这些人。 第一,河南卫所官军是受朱由崧、洪承畴等人蒙蔽,以为皇帝已死。真正的逆贼只是朱常洵、朱由崧、洪承畴,以及他们手下的骨干分子,与普通士卒无干。 第二,就算这些官军确实有罪,但现在叛乱未平,朱常洵等主犯全部在逃,河南主战场上还有大量的叛军,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原来的卫所官军。如果对汝州卫士卒大开杀戒,则会树立一个极其恶劣的示范,其他卫所士卒必不肯再归顺朝廷。 第三,现在朝廷兵力捉襟见肘,因为要防范满清八旗入关报复,已经不可能从山海关、蓟镇、宣大和京师抽调更多的兵力增援中原战场。随着叛军向南退却,御营继续追击,官军的后方必然空虚。只有利用这些原本就是官军的军队守住洛阳等地,御营才可继续进兵,否则就有被洪承畴、李自成和张献忠等十三家、“闯王”高迎祥这三路大军包围歼灭的危险。 第四,朕有好生之德,叛军亦大明之子民,不欲过多杀伤,动摇国家元气。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能招抚者尽量招抚,平叛后方可迅速恢复民生,否则赤地千里,即平叛亦是大败。 这四条理由当然也很冠冕堂皇,其实与内阁票拟是各有利弊。但是皇帝一言九鼎,廷臣又远在京师,趁着奏折反复往来的时间,朱由检早把想做的事做了。 首先,他下旨废除河南都司及下属全部卫所建制。这倒是应有之义,因为现在叛军还在打着河南都司及各卫所的旗号与官军对抗,废掉他们的建制,叛军也就不再名正言顺,彻底成为叛军。 第二,让西安知府杨嗣昌上疏朝廷,正式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剿灭流贼军事战略。并且不等廷臣做出反应,直接下诏肯定了杨嗣昌的战略构想,并指出现在叛军与流贼合流,理应一体对待。 第三,顺势下旨组建新军。因为要实现杨嗣昌的战略构想,关键就是要由一两名重臣督师,组建一支强大的部队追着流贼打,这就与各司一方防务、互不统属的卫所制度发生了冲突。这时候朱由检打破卫所制度,组建一支全新的军队,就显得比较自然。 为了减少来自官员集团的阻力,朱由检还特意言明,这个举措是“权宜之法”,待叛乱和流贼彻底平定之后,则应恢复旧时的卫所建制。 这招棋是朱由检筹谋已久的一步。如果不是朱常洵叛乱,朱由检还不敢这么早提出来,但是现在的局势给了他提前破局的绝好机会。 果不其然,杨嗣昌的奏折很快在廷臣中引起热烈反响。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对朱由检这个皇帝一直不以为然,但是杨嗣昌可是官员集团中的后起之秀,家学渊源,文名布满天下,与东林党人关系也相当融洽。东林党自己提不出什么好的军事见解,见了杨嗣昌这篇奏折顿觉如获至宝,认为如果能把杨嗣昌拉过来,通过杨嗣昌的被重用,来进一步巩固东林党的势力,就可以有效制约年轻任性的皇帝。 所以这回内阁、部院诸臣一反常态地对杨嗣昌的奏折大加追捧,并纷纷向朱由检荐言,请求皇帝提拔重用杨嗣昌。朱由检是正中下怀,立即下诏任命杨嗣昌为正三品兵部侍郎,因为陕西吃紧,仍暂领西安知府事,与陕西巡抚孙传庭一道与高迎祥作战。 有了这个铺垫,新军的组建也就顺理成章了。按照朱由检公开的说法,这支军队将以原河南各卫所官军为班底,建制上与都指挥使司平级,直属五军都督府。其实五军都督府只是个摆设,调兵的权力实在兵部,这支军队便交给领兵部尚书衔、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统辖。 朱由检又给了官员集团一个面子,让诸臣为这支新组建的军队取名。群臣取的名字五花八门,但惟有杨嗣昌所拟的最合朱由检心意:大明军! 第1226章 组建第一师 虽然京师与洛阳之间奏折、御批往来不绝,拟定“大明军”这个名号至少花了七八天时间,但实际上军队的组建工作从洛阳收复的第二天起就开始了。朱由检对官员们不过是虚与委蛇,他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大臣们同意与否,这项至关重要的改革一定要进行。 当然,改革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么简单,对军户制的改革,可比招募本来就是农户的秦兵复杂多了。因为军户制不光是提供士兵,同时还是一整套完整的制度,其核心内容就是为军户专门划出军田,军户不纳田赋,同时也要自给自足。所以改革军户制,必须对“人”和“地”两个方面同时改革,否则就无法进行。 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既然要组建新军,自然要先任命主将。各项具体改革措施,也要靠他们具体去做,否则朱由检就算累死,也无法完成对全国卫所军队的改革。当然,朱由检现在身在洛阳,可以手把手地教他们,也算是第一个改革试点。在这里改革成功以后,就可以把经验逐步推广到全国,朱由检也就可以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干了。 各卫所原有的将官当然不能用,朱由检只能从京营的将领中提拔。但是现在战事正紧,诸将都宁愿带着自己的部队去杀敌立功,而不愿意来洛阳接手一支素质很差的部队。如果抽调将领过多,朱由检又担心被叛军拖入持久战,真是左右为难。 经过慎重考虑,朱由检决定以李定国部短暂休整后,经虎牢关、潼关入陕,与杨嗣昌、孙传庭合兵一处,去对付他的“老朋友”高迎祥。而正面战场主要交给卢象升和孟拱,让他们发挥火器的绝对优势,给战斗力最强的洪承畴部以持续沉重打击。 至于东线,则交给郝永忠的骑兵部队。因为他本就是流贼出身,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用兵习惯了如指掌。待曹文诏的关宁铁骑稳住南京形势后,郝曹二将即可发挥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对流贼中较弱的部队进行短促的突击。等中路的洪承畴崩溃以后,东西两路叛军首尾不能相顾,便可寻机发动决战了。 这样一来,只有李来亨的部队暂时没有任务,可以作为总预备队使用。所以朱由检也只能从他手下抽调将领,经李来亨、李定国等人的推荐和通盘考虑,朱由检决定组建大明军第一师,任命缑明显为师长,李守义为指挥使。 当然这只是内部的称呼,二人的官品仍按旧制,缑明显晋为正二品副总兵官,李守义晋为正二品都指挥使。缑明显主管军事,因为身受重伤,现正在洛阳调养,暂时不用带兵,主要的工作都交给李守义去做。 包括李定国等将领在内,谁也不理解朱由检为什么要给一支部队安排两位主将。尤其缑明显和李守义这两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将才,现在两个人才带一支新军,似乎稍有浪费之嫌。 只有朱由检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在借鉴前世我军的“政委”制度。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统治者都知道用军队维护自己的统治,然而恰恰是军队最容易发生叛乱,好像这些君主是在自掘坟墓一般。究其根本原因,就是这些君主只知道用金钱和利益来笼络将领和军队。而眼里只有利益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只要有人出价更高,或是领军将领意图谋反自立,这支军队就必然会毫不留情地叛乱,让君主之前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从古至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政委制度则是我军借鉴了苏联红军,并结合自身特点创立的,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确立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权。现在朱由检又把这项制度“穿越”过来,同样希望能把大明军打造成一支有灵魂的部队,让每一个普通士卒知道是为自己、为家庭、为民族、为国家而战,而不是为了粮饷和功劳而战。 这样的军队永远不会背叛民族、背叛国家,即使个别将领出了问题,也会遭到官兵的一致抵制,无法调动军队为祸。之前组建秦兵时,这个问题还不算急迫;现在要进行全国军制改革了,朱由检当然要把这项他认为至关重要的内容加进去。不光是新军,就算是秦兵的老部队,以后同样要增加“政委”这个角色,只不过要换成“指挥使”这个易于理解的名字罢了。 朱由检对师长和指挥使的分工做了明确规定。师长为军事上的主官,作战时拥有指挥权,平时负责训练、后勤、行政管理;指挥使为政治上的主官,平时负责思想工作,作战时辅助师长。一旦师长因故不能履职,则指挥使可以暂代师长行使指挥权。待建制确立后,下级建制也要设立“政委”,直至连队。 至于大明军的建制,这个就简单了。有了秦兵的成功经验,朱由检继续照搬现代军队的建制,在师以下,设团、营、连、排、班五个等级。 班至连采用三三制,每班十人,三班为一排,三排为一连,一个连约有百人。一个营下辖四个连及一些直属排、班,约为五百人。一个团下辖四个营,约为两千人。师下辖三个团,满建制为六千多人。因为兵员素质太低,装备又差,这个第一师是纯步兵师,只配了很少的战马和少量火器,近期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尽快满编,二是守卫洛阳。 为了打响军制改革的第一炮,朱由检亲自召见了缑明显和李守义。缑明显身体素质极佳,虽然受了重伤,但已能下地行走。在他们这一梯队的将领中,缑明显是第一个受到提拔重用的。能当上第一师的师长,自是极大的荣耀,缑明显当然喜不自胜。尽管朱由检让他坐下,他却像个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一刻也坐不住。 相较之下,李守义就沉稳多了。他一边静静地听着朱由检的吩咐,一边凝神思索,有疑问之处还直接向朱由检提出来。朱由检也对这对搭档寄予厚望,他们一动一静,一急一缓,颇有点像《亮剑》里的李云龙和赵刚,配合好了绝对完美。 在这次接见之后,缑明显和李守义立即奉旨前往军中,轰轰烈烈的军制改革就此拉开帷幕。 第1227章 新军户制 军户制的改革包括“军”和“户”两个方面,缑明显和李守义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先从比较容易的“军”入手。现在洛阳城中有八千俘虏,这些俘虏绝大多数都是河南各卫所的官军。二人首先把原属于把汝州卫的挑出来,计有五千多人,比照五军都督府的存档,核实军户的身份和军田情况。当然缑明显正在养伤,这些琐碎的工作只好全由李守义这个指挥使去做。 不出所料的是,汝州卫的军田兼并、军户缺额、吃空饷等情形同样非常严重,多年以来,至少有一半土地被各级军官巧取豪夺。军田的兼并与民田又有不同,民田是直接交割地契,军田则是有一块归军队整体支配的“公田”,军官们常常巧立名目,把公田的收获据为己有,同时还一文钱不花地役使士卒为自己耕种。进行土地兼并时,往往以“公田”兼并“私田”,看起来较为隐蔽,实际兼并程度比民田尤甚。 与此同时,朱由检借调给第一师一百名锦衣卫,对这五千多名士卒进行分别审讯。审讯时言明:皇恩浩荡,不会因为他们曾经为朱常洵效力,就全部定成死罪。只要没有其他恶行,还可继续做官军,朝廷既往不咎。但是,他们必须自首或互相揭发恶行,比如杀人、奸银、强抢民财等重罪。并且告诉他们,坦白从宽,罪减一等;揭发有功,核实有赏。 这五千多人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现在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犹如溺水的人搂到了一根稻草,当然不肯放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上袒护别人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纷纷揭发其他人的罪行。当然,这些罪行主要集中在百户、千户、守备、游击等军官身上,至于普通士卒,欺压百姓的事确实没少干,但身犯重罪的,在五千多人中毕竟还是少数。 锦衣卫的审讯也很严密,如果只有一人揭发了别人的某项罪行,一般并不采信,只有三人同时揭发同一项罪行的才重点关注。整理完笔录后,有条件的还会去找受害人核实,没条件核实的只好“疑罪从有”。 接下来锦衣卫把所有身犯重罪的军官和士卒,人数约有二百多,暂时拘押在洛阳府衙牢房。这些人都是军人,按照《大明律》,地方官员是无权审理军人的,在这里不过是暂时收监。待叛乱彻底平定以后,再移交五军都督府,由五军都督府奏请皇帝,皇帝委派官员专审。 对这二百多人,朱由检下旨直接剥夺了他们的军人身份,家属也不再是军户,而是强行转为民户。除了留给每户十亩耕地以外,多余的耕地一律充公。军户代代沿袭,这些人的家族在洛阳一带经营百年,世代做武官,就属他们捞得最凶。像两名正四品游击,实际控制的田产均不下万亩,如今几乎全部转为公田。 尽管如此,这些有罪军官的家属还是感到庆幸,因为如果皇帝以“谋逆”给这些人定罪的话,那可是要全家陪葬的,男子全得掉脑袋,女眷则会被打入贱籍,成为生不如死的官奴。现在皇帝还给每户留了十亩地,说明并不是要赶尽杀绝。而且只要不是以谋逆论处,人就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家家户户心怀感激。至于田产被罚没,那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吧。 除了这些低级军官以外,锦衣卫还对仍然在逃的原汝州卫高级将领,包括一名副总兵和三名参将进行了“缺席审判”,处罚方式与其他有罪军官一样,只是罚没家产,并不株连家人。因此在得到了实惠的同时,朱由检在河南民间的声誉一时鹊起,人人都争相传颂他是一位有道仁君。 处理完这些有罪军官,接下来就要正式组建部队了。李守义按照计划向那五千多名降卒宣布:朝廷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做军户,留在军中效力;二是解甲归田,转为民户。如果转为民户的话,朝廷将酌情从公田里划出一部分,分配给那些因兼并而土地过少的家庭,确保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当然,从此以后就要承担各种赋役。 如果选择继续做军户,那也与过去的军户不同。李守义明确地告诉众士卒,这支新组建的第一师以后肯定不会在洛阳驻防。即使没有战争,也别想守家在地,像过去那样点个卯就回家是绝对不可能了。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新军户制的最大特点,就是军户不再世袭。具体规定为:一名士卒只要服役,那么不管他是现役还是退役,家庭都享受军户待遇,免缴赋役,直至终老。如果该名士卒为国捐躯,除了正常抚恤外,军户待遇可保持到遗孀终老。 但是,这名士卒的儿子并不会自动成为军人,而是要经过选拔和考核。这个选拔也不仅限于过去的军户,民户亦可参加选拔。只有通过考核的,才会成为军户,否则便是民户。 这项大胆的改革措施一公布,立时在五千多士卒中激起强烈反响。他们的态度可以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打算改为民户。这类人当兵本来就是为了混饭吃,而且军户祖辈相传,想改也改不了。听说以后要调到其他地方去,说不定还要上辽东战场,这帮人胆小如鼠,哪敢去送死,坚决要求转为民户,虽然要承担赋役,最起码还能吃口安生饭。 第二类是打算继续做军户。这类人都是胆子比较大的,而且也不怎么会做农活,宁愿豁出命去挣粮饷,也不愿在家抄着手喝西北风。除了免缴赋役外,新军的待遇对他们也很有吸引力,李守义明确告知,普通士卒的饷银是每月三两,及时足额发放,以后还会涨薪。这个待遇虽然比京营差得远,但可比过去的每月半两,还动不动就克扣拖欠强多了。 第三类则是中间派,既怕当兵流血牺牲,又怕种地做不来饿死,因此犹豫不决。三类人大概各占三分之一,缑明显和李守义都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贪生怕死,不禁气得连连摇头。如果照这样下去,连一半编制都凑不够。 朱由检听完二人的禀报,却笑着勉励道:“不要着急。兵在精而不在多,参军的标准一定要卡得严一些,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上了战场也没用。你们只管去做,我大明泱泱大国,人口上亿,何患兵源不足!” 第1228章 礼义廉耻(一更)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每天清晨,勤劳早起的洛阳百姓总会看到一队队官军冒着冬季的严寒,在街巷内迈着奇怪的步伐行进。从相貌上可以认出来,这些官军就是之前汝州卫的那帮人。只是过去他们从来没见过官军训练,想象着训练总该是拿刀动枪的,像这样手无寸铁来回走步,难道能打败敌人? 不但百姓看不懂,刚刚编入大明军第一师的士兵们同样满腹狐疑。他们原以为入伍之后会很快发给兵器、被派上战场,至少也要承担守城任务。孰料各连连长按照师指挥使李守义的布置,每日只是让士兵进行队列训练,在城内一趟趟来回地走正步。 当然这种训练也很累,连长们对走步的节奏、整齐度有明确要求,甚至腿抬多高都做了明确规定。这些士兵过去都是兵痞,哪接受过这样的严格训练,刚一开练就叫苦不迭。 而连长也毫不客气,凡是敢于不服从命令,或是故意不认真训练的,第一次犯纪,从队列中拽出来单独训练;第二次犯纪,重责二十军棍;第三次犯纪,就要按照军规处斩了。当然,没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违犯军纪,过去最泼皮无赖的几名士兵,在结结实实吃了二十军棍以后,也明白长官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再也不敢阴阳怪气了。 也有些士兵这时候才想打退堂鼓,向连长央求转为民户,不再受这份罪了。连长却把眼一瞪,厉声喝斥道:“军营可不是菜市场,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现在后悔,晚啦!想退伍,可以,至少要等到服役三年以后!瞧瞧你们这帮孬种,吃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你们还是男人不是,还有没有卵蛋?” 在连长连骂带激之下,众士卒只得打起精神,继续刻苦训练。当然连长也不全是惩罚,还有让人心动的激励手段:谁训练最刻苦认真,谁就可以当班长、排长,当场任命!过去汝州卫的身份全都没用了,即使当过小旗、总旗等低级军官也不认,全看现在表现如何。很多新任排长、班长都是过去最老实、最受欺负的士兵,现在则是扬眉吐气,训练更为积极了。 除了队列训练之外,大明军也非常重视内务。过去汝州卫的官军很多家都在城内,每天只要到军中点个卯,没事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则不然,全师官兵,包括受伤未愈的师长缑明显和指挥使李守义在内,全都驻在帐篷搭建的军营中,原来汝州卫的营房全部移交洛阳府。帐篷的御寒性能显然不如房屋,然而两位最高将官以身作则,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按照朱由检的吩咐,李守义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起床、集合、用餐、训练、休息都必须严格按照时间表执行,就连如厕都做了规定。而且还特别重视军营的整洁卫生,每座军帐都必须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差让士兵叠豆腐块了。 除了这些苛刻的规定之外,每天晚饭之后,全师官兵还要分组学习。学习内容也很广泛,除了军规军纪之外,还包括识字、算数。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思想政治教育”,朱由检为之取了个较易理解的名字:知义。 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师指挥使李守义每天都亲自下到某个连队,进行“知义”教育。第一天晚上,他连续跑了五个连队,嗓子都讲哑了。到第五个连时,官兵们见他嗓音暗哑,表情痛苦,皆深受感动,纷纷请他回帐休息。 李守义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咕咚咚猛灌了一气凉水,又招手让大家聚拢在他身边,嘶哑着嗓子道:“弟兄们,你们念过《三字经》没有?没念过也没关系,今天我们就学里面的一句话,叫做‘知廉耻,识礼义’。国有四维,就是这‘礼义廉耻’四字。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天我就给大家讲讲什么叫‘礼义廉耻’。” 接着他就用普通老百姓都能听懂的说话方式解释道:“礼,就是礼节、规矩。天地君亲师,见了要磕头;尊老爱幼,遵守国家法度,不恃强凌弱,这就是礼。义,就是对人要讲道义,对事要讲正义,路见不平要敢于拔刀相助。廉,就是廉洁,不贪不占,大公无私;耻,就是知道羞耻,自尊自重。凡是不合道理、违背良心的事,就坚决不能去做。 “咱们现在讲的叫‘知义’,其实礼义廉耻是一回事,都是咱们老百姓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不讲礼义廉耻,就不能算是人了,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牲。普通老百姓尚且如此,我们是官军,领着朝廷的俸禄,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是不是要求比老百姓更高一些?” 接下来李守义让士兵们挨个发言,说说自己对“礼义廉耻”的理解,并各讲一个“知义”和“不义”的例子。众人一开始还很有点放不开,李守义便笑着举例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很,看邻居家养着鸡,经常有鸡蛋吃,馋得要命。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就去偷了几个鸡蛋。结果让我爹知道了,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屁股蛋子比猴屁股还红。” 见师指挥使当众自我揭短,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气氛也轻松了许多。李守义则正色道:“事虽然小,礼义廉耻的道理可都在里面。即使再饿再馋,也不能偷东西,这就是廉;我爹因为我偷东西而打我,这就是义;我爹打我,我不敢还手,这就是礼;自从挨了这顿打,以后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这就是耻。”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而在人群外围,用一根棍子支撑着身躯的缑明显正陪着身着便装的朱由检侧耳倾听。朱由检见李守义讲得深入浅出,连连点头称赞。缑明显却有些着急,小声问道:“圣上,照这样训练法,第一师什么时候才能上阵杀敌啊…” “磨刀不误砍柴工。”朱由检严肃地道,“让士兵懂得礼义廉耻,知道为何而战,比单纯的军事训练更为重要!” 第1229章 爱之深责之切(二更) 朱由检的考虑是不无道理的。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三名第一师士兵犯禁,在值夜的时候偷偷翻出军营,到百姓家中偷东西。被百姓发现后,竟然持刀行凶,杀死一人,杀伤两人。可是当他们像没事人一样潜回军中时,却被查岗的连长堵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朱由检对此案极为愤怒,非常罕见地对着缑明显和李守义大发雷霆,吓得二人跪倒连声请罪。 “你们说怎么办吧!”朱由检发了一通脾气后,气哼哼地道。 “回圣上,当然是军法从事!”缑明显忙道,“按军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蔑视禁约,此谓轻军;窃人财物,此谓盗军;凌虐其民,此谓奸军。数罪并罚,三人一律处斩!” “光把他们三个斩了就算完了?”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士兵可以夤夜出营,难道就没有管理漏洞?他们所在的班、排、连长,还有你们这两个师级将官,难道就没有领导责任?朕三令五申、再三强调,大明军要成为一支仁义之师、对国家和百姓忠诚之师,每个士卒都要知廉耻识礼义。可才成军两天,就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打朕的脸么?你们知道朕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耗费多少心血来打造这支新军?廷议本已汹涌,你们还这样不争气,让朕何以自处?” 说到伤心处,朱由检一拳重重地捣在桌案上,泪水夺眶而出。缑明显和李守义吓得连连叩头道:“臣等死罪!求圣上重重惩处!” 过了半晌,朱由检才恢复了平静,擦干眼角的泪水道:“爱之深责之切,朕是对你们寄予厚望才会生气啊!这样吧,犯罪的三名士兵明日公开斩首,所在班、排、连长一律免职,重责二十军棍;营、团长,还有你们两个,官品降半级,罚俸半年!再有犯禁扰民的事件发生,你们两个也不用干了!” 第二天正午,第一师在洛阳闹市公开执法,将三名罪犯一并斩首,并重责负有领导责任的军官,李守义还当众做了检讨。经此事件,军中士兵自是人人悚惧,再不敢违犯军纪;洛阳百姓则对这支曾经军纪极差、把欺负百姓视为家常便饭的军队开始刮目相看。 让朱由检窝火的事还并不止这一件。首先是大明军的组建并不顺利,由于一直遵循自愿和严格的标准,第一师缺额严重,兵力暂时只有不到两千人,连一个团都不够。这期间也有些外地卫所的官军陆续赶来投诚,然而他们的原驻地还处于叛军的控制中,无法进行军户制的改革,也就无法按照统一的方法改编。至于从民户中募兵,考虑到河南局势动荡对百姓的影响很大,需要休养生息,也未大规模进行。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检必须首先要保证洛阳这个重要的战略节点不能再次落入叛军之手。第一师短期内很难形成战斗力,那么原计划尽快西进的李定国部,也不得不暂时继续驻守洛阳。不过,守城部队现在是靳统武指挥,李定国和马千雪已经率领数百精兵先行赶往潼关,与孙传庭会合了。 李定国与孙传庭反馈回来的陕西战局,是朱由检忧心的第二件事。负责进攻陕西的“闯王”高迎祥曾经被俘过一次,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现在他不但兵强马壮,而且变得更加狡诈。过去流贼用兵,往往如同蝗虫过境,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多是分散出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的收益。可是这样一来,就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陕西巡抚孙传庭就经常集结重兵突击剿贼,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但这一回却不然,高迎祥吸取了往日的教训,把手下最精锐的数万骑兵全部集结在商州一带,只派战斗力较差的流贼四处袭扰。而商州离西安和潼关已经很近,这两处战略要地孙传庭是无论如何不能丢掉的。 眼下孙传庭手下有解勇、左光先和贺人龙三员大将,官军近三万人,但守卫西安和潼关就至少需要两万兵力,能机动的兵力不足一万。拿这一万人去和高迎祥的数万骑兵正面厮杀,即使不是必败,也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孙传庭只好坚守西安、潼关两地,等待朝廷的支援。 如此一来,汉中地区就彻底落入流贼手中。据探子回报,流贼在汉中地区大肆抢掠,原本这一带较为富庶,如今却被蹂躏得十室九空。偏巧赶上今冬又是格外寒冷,冻毙、饿毙的灾民不计其数,即使官军收复此地,恐怕没个十几二十年,也难以恢复元气。 这还不算,流贼“得陇望蜀”,还有由陕入川之意。须知经历了西南叛乱后,四川防务极度空虚,惟一一支还算有战斗力的部队就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现在还未在四川,而是仍在贵州未回。一旦流贼入川,西南必定再次大乱,剿灭的难度会成倍增加。 西面的战局如此,东面同样不乐观。昨日接到南直隶巡抚急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攻破凤阳后并未东进南京,而是一路北上直扑彭城,如今几十万大军围住彭城猛攻,城池危在旦夕。 彭城就是前世的徐州,向为苏北重镇。尤其是黄河、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是漕运的枢纽,亦是江南粮米货物向北方转运的最大中转站。一旦彭城失陷,不但物资损失惨重,南北交通亦会彻底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朱由检现在已经无兵可派,只能指望彭城守军能多坚持十天半月,好让卢象升在击溃洪承畴后赶去增援。然而彭城到底能坚持多久,朱由检心里完全没底,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东西两线比较起来,东线更让朱由检忐忑不安。这是因为西线的李定国已经献上了一条妙计,只要高迎祥上当,陕西战局就会大有改观。而东线却没有得力的将领和军队指挥,各地卫所官军如同一盘散沙,难以对流贼构成威胁。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曹文诏叔侄的关宁铁骑,也不知道他们路上顺不顺利,能不能平安抵达南京? 第1230章 突袭归德府(一更) 幸运的是,就在朱由检为曹文诏叔侄担心的时候,关宁铁骑刚好开进了南京城。 自从生擒祖宽,关宁铁骑重新合二为一,曹文诏和曹变蛟谨遵朱由检的吩咐,远远地向东绕过开封,沿着黄河北岸疾行。由于舍弃了重甲和重兵器,换了相对轻便的皮甲和马刀,行军速度大为加快。这一带又都是平原,利于骑兵行军,仅一昼夜就前进了二百多里,抵达河南东部的归德府,也就是前世的商丘。 从途中遇到的逃难百姓口中得知,归德府也和河南的其他府县一样,卫所官军成了叛军,兵力倒不是很多,大概也就两千多人。而且这两千多人还不全在归德府城中,而是分驻于附近的宁陵、夏邑、虞城等县,归德府的兵力仅有不到千人。 本来按照朱由检的计划,关宁铁骑在途中要尽量避免战斗,以赶到南京控制局面为第一要务。但是军需只够三天的量,必须在途中补给,而沿途多为叛军所控制,想靠地方官府提供军粮恐怕不可能。曹变蛟就提出,不如趁叛军毫无防备,先把归德府端了再说。 曹文诏和他的侄儿一样,也是性如烈火、说干就干的脾气。他拧着又粗又黑的浓眉沉思片刻,一拍大腿道:“好,干他妈拉个巴子的!我们是要奉旨去南京,但是这一路上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啊!喂,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 他大手一挥,把原属祖宽统辖的几名百户叫了过来。这几人是曹文诏的老部下,本来就有些怕他,现在刚刚归队,心里正自惴惴不安,赶忙一齐上前单膝点地行军礼道:“末将在!总兵大人有何吩咐?” “我不是祖宽,更不是洪承畴,少虚头巴脑地跟我玩这一套,咱们之间说话,过去怎样,现在还怎样!再说我现在是副总兵,不是总兵!” 曹文诏语气不善地训斥了两句,几名百户更加惶恐,赶紧大声道:“副总兵大人,有啥命令尽管吩咐!” “这还差不多。”曹文诏微微点头道,“按理说呢,你们跟着祖宽恐怕也没少干缺德事。圣上之所以没治你们的罪,一是看在大小姐的面上,二是现在战事紧急,正在用人之际,指望着你们戴罪立功。现在就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拿下归德府。你们愿不愿意去?” “末将愿意!”几名百户赶紧轰然应答。 “很好。”曹文诏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就率领手下的五百骑兵直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城池,我在后面接应。机会给你们了,这是我们真真正正第一次在关内平叛作战,勿要堕了关宁铁骑的名头!” “遵令!”几名百户立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麾下五百骑兵,沿着归德府北面的官道向南缓辔前进,曹文诏等人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进。 要说这几名百户虽然名气不大,可也是身经百战之辈,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们之所以不着急向城池发起冲锋,是因为归德府附近一马平川,城头上的叛军在数里之外就可以看到他们。如果一味策马狂奔,叛军必然会警觉地紧闭城门,再攻城就费劲了。而慢慢地过去,由于这一带都是叛军的势力范围,守军见他们大摇大摆地沿着官道来,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旗号,就会放松警惕,以为他们是洪承畴的部下。 果不其然,归德府城头的叛军远远地就望见了这支数百人的骑兵。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北军穿插到此,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开过来,还真以为是郑州前线的洪承畴部前来催粮了,因此完全没做防备,也没有关闭城门,只是通知了守城的主将,准备迎接这支部队入城。 当行进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双方已经快能看清对面士兵的相貌时,叛军主将扯着脖子高声喊道:“对面来者,可是洪太师大人麾下?” 那几名百户本来还窝着一肚子火,心道自己不但是堂堂正正的官军,而且还是当今万岁非常青睐的关宁铁骑,战斗力在大明官军中首屈一指,在辽东和剿贼战场上屡立功勋,本来早该加官进爵、获得丰厚赏赐。就因为跟了这个倒霉的祖宽,祖宽又跟了这个阴险狡诈的洪承畴,不但前面的功劳一笔勾销,还差点被连累成了叛军,可以说脑袋差点不保,如何能不恨洪承畴? 可对面的叛军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又喊什么“洪太师”。一名百户血灌瞳仁,当即张弓搭箭,炸雷般怒吼一声道:“去你妈拉个巴子的洪太师!” 话音未落,利箭已经离弦。关宁铁骑人人出身与辽东李家,自幼习武,与一般的军卒可不一样,可以说人人都是武林高手。虽然他们最擅长的作战方式是重甲冲锋,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其他方面就不行。恰恰相反,凭借着刻苦训练出的惊人臂力,他们的骑射水平绝不逊色于八旗骑兵,如果单纯比较力量,甚至还稍胜一筹。 而对面的叛军主将压根就没想到对面的人离着这么远,二话不说就放箭,更没想到这支箭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他一声喊完,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这支箭就已经到了。只听“噗”的一声,这一箭恰好从他的口中钉进,从后脑贯穿而出。由于力道太大,竟把此人从马上射飞了出去。而周围的叛军都没看到这支箭射过来,只看到主将向后飞堕于马下,完全不明所以,纷纷凑上去看,不免一阵打乱。 趁着这个机会,几名百户高举马刀暴喝一声:“冲!” “杀呀!” 五百关宁铁骑全都憋着一股邪火,此时终于可以尽情发泄,立即打马如飞,如同一股黑色狂风般向归德府城墙压了过来。按理说五百骑并不算多,可是他们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已经直冲云霄,竟如千军万马一般,守城的叛军全都吓傻了! 第1231章 阎尔梅(二更) 不到百步的距离,对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关宁铁骑而言,就如同迈步跨过水沟一样简单。还没等叛军反应过来,五百骑兵已经冲至城下。 城外的叛军本来是迎接“友军”入城的,根本没打算战斗,很多人连兵器都没带。见对面骑兵突然发动冲锋,先是极度震惊,紧接着就是极度恐慌,争先恐后地往护城河的吊桥上跑。本来守城军想拽起吊桥,可是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法拽,甚至连城门都来不及关。 而此时关宁铁骑已经杀至,先对城头发动了一次弓箭齐射,紧接着就狠狠撞入叛军阵中。叛军绝大多数是步军,如何能抵挡得住挥舞着马刀的骑兵?顷刻间就被杀出了一条血胡同,为首的百户一马当先冲入城门,后面的骑兵如同黑色洪流般涌入。 这些叛军原本都是当地卫所的官军,平时养尊处优,多少年都没打过仗了,战斗力比农民也强不了多少。现在城门被如此轻易地攻破,哪还有心恋战,发一声喊,登时如鸟兽散。 可是他们不是在野外,而是在城中;城墙本来是抵御外敌的设施,现在却成了逃跑的阻碍。关宁铁骑攻破城门之后,也不急于追剿叛军,而是疾速穿城而过,迅速控制了归德府的四座城门。至于城中叛军,根本理也不理,反正是瓮中捉鳖,根本无路可逃。 很快曹文诏和曹变蛟也率领五百骑兵跟了上来,彻底控制了归德府。擒贼先擒王,现在叛军主将已死,曹文诏一面率军攻打府衙,一面命士兵高喊:“官军已至,降者一律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而此时的叛军群虫无首,而且根本不知道为谁而战,哪还敢螳臂当车,要么逃回家中脱下军服隐藏起来,要么只得跪地求饶。不到半个时辰,全城叛军皆已投降,除了被杀死数十人以外,剩下的七百多人个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场面狼狈至极。 至于府衙,也是兵不血刃。那些衙役哪敢和凶神恶煞般的关宁铁骑交手,大队骑兵一到一喊话,立刻乖乖地打开大门,把曹文诏和曹变蛟迎了进去。 曹文诏见开门的只是普通衙役,并不见有官吏,浓眉一立道:“现在是谁负责?” 衙役们赶紧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将军大人,原来的知府因为不肯归附朱常洵,已经被洪承畴逮捕,押送到襄阳去了;同知跑了;这些日都是通判在主事。” “通判呢?” “通…通判不见了…” “去他家找!” 很快,通判就被关宁铁骑从家里揪了出来。经过最简单的审讯,曹文诏掌握了城中的钱粮情况,还从府衙大牢中放出了若干因为不肯效忠朱常洵而遭到囚禁的低级官吏,其中有好几人都是今年恩科的进士。官品最高的名叫阎尔梅,是正七品推官,今年才二十多岁。虽然遭受了严刑拷打,但阎尔梅为人极倔强,其他人都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却咬紧牙关,不让任何人搀扶,走到堂上向曹文诏见礼。 因为明朝“以文制武”的规矩,虽然曹文诏贵为正二品副总兵,也不敢怠慢了阎尔梅这个正七品推官,忙命人扶他坐下,抱拳拱手道:“阎大人铮铮铁骨坚贞不屈,本将佩服之至。” 阎尔梅忙起身还礼,忍着疼说道:“逆贼朱常洵叛乱不得人心,各地百姓都盼着官军尽快平叛。可惜卫所官军畏敌如虎,全无廉耻之心,要么不战而逃,要么径直投敌,着实可恨。学生虽有心报国,奈何手无缚鸡之力,遂成了叛贼阶下之囚。若非将军神兵天降,说不定哪天学生就身首异处了。如今将军既收复归德府,还望主持全府大计,克复周围数县…” 曹文诏赶紧打断阎尔梅道:“阎大人有所不知,本将有重任在身,不能在此久留,明天一早就得开拔,周围府县恐怕无暇收复。” 阎尔梅惊愕地道:“这…归德府附近皆叛,本府又无可用之兵,将军一走,叛军若卷土重来,全城百姓岂不重蹈汤火?” 曹文诏奉旨去南京是绝密行动,当然不能告诉阎尔梅,只好为难地笑道:“本将也是有命在身,身不由己。眼下归德府知府以下官员或叛或逃,阎大人已是此地品级最高的文官,城防及百姓民生还有赖大人维持。另外,本将行军太急,缺乏粮草,也请大人帮忙筹措,不用多,只要够一千人马吃三四天就行了。” 千斤重担一下子落在阎尔梅肩上。他本是推官,负责一府刑名,军马钱粮等事务则并不熟悉。但他只是沉思片刻,便起身毅然道:“学生深受皇恩,恩科得中,以身报效圣上是应有之义。既然曹将军如此说,学生自当勉力而为,我们现在就去粮库提粮!曹将军明日尽管开拔,若叛军再来,学生亲自上城守城,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断不让叛军一兵一卒入城!” 当晚阎尔梅彻夜未眠,除了安排关宁铁骑的食宿、为大军准备军粮外,又组织衙役张榜安民。他觉得那些投降的叛军根本不堪使用,索性从百姓中临时招募了一批健壮男子,负责守城和维持治安。归德府百姓遭受叛军蹂躏将近一个月,此时官军收复城池,也吃了一颗定心丸,保卫家园的热情高涨,不少年轻人主动应征,很快就拉起一支将近两千人的队伍。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然而他们士气旺盛,精神百倍,可比那些萎靡不振、只知道欺负老百姓的卫所官军强多了。 第二天四更,天还完全黑着,曹文诏就率领着一千关宁铁骑开拔了。阎尔梅亲自送出城外,坚定地拱手话别道:“恭祝曹将军马到成功,再立奇勋,助朝廷早日平叛!” 曹文诏见阎尔梅如此,更加心中不安,暗想自己一走,归德府四面临敌,守城重任让这个文弱书生去扛,一旦城破,叛军必然大开杀戒,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 可是一方面皇命难违,另一方面官军兵力不足,关宁铁骑更只有一千人,只能选择最重要的任务,孰轻孰重曹文诏心里还是清楚的。他只好咬了咬牙,对阎尔梅深施一礼道:“多谢阎大人,请大人保重!开拔!”然后才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南疾驰而去了。 第1232章 虬髯武将(一更) 未损失一兵一卒就轻松收复归德府,极大提振了关宁铁骑的信心和士气。他们发现这类守城的叛军不但远远比不上凶悍的满清八旗,甚至连普通流贼都不如,可以说战斗力几乎为零。因此曹文诏虽然深入“敌占区”,却没有半点犹豫,当天即从归德府向南疾驰一百多里,绕过村镇不入,下午即抵达南直隶的亳州府。 亳州府因为离河南很近,同样落入叛军之手。曹文诏如法炮制,一个猛冲便攻入城内,守城叛军瞬间崩溃,亳州就此收复。两天收复两座大城,别说叛军,就连曹文诏自己都没想到。有了这两场胜仗,过去跟随祖宽的那部分人马也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样总算是洗刷了过去的恶名。 此战还让关宁铁骑意外获得了一个大战利品。东路叛军猛攻彭城,在襄阳大本营的朱由崧也希望李自成等人能尽快拿下城池,彻底切断南北运粮通路,因此在“后方”不停地搜罗粮饷军需,经亳州向彭城转运。这两天正赶上城中运来一千多匹战马,还未及启程便被曹文诏攻破城池。 曹文诏与曹变蛟等将领一商量,觉得卢象升对流贼的优势总结得很有道理:流贼之所以难以剿灭,就在于他们机动灵活,行军速度快,尤其是马匹多。虽然这些马匹与满清八旗或是蒙古人的战马相比,素质还差得远,但是做为长途奔袭的脚力,可以与现有的战马换乘,节省马力。 于是关宁铁骑便毫不客气地接收这这批战马,只在亳州府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继续向南京挺进。 有了这批战马,关宁铁骑果然如虎添翼。这一路上他们的战术比流贼更像流贼,先是派精锐骑兵在前方探路,发现有叛军占据的城池或是村镇后,先乘普通马匹接近敌人,然后换乘原来的好马,一个猛冲歼灭敌军。然后经过短暂的就地休整,立刻向下一个目标进发,而此时附近的叛军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有这样一支犀利的官军就在身边。 算上归德府和亳州府,七天之内,关宁铁骑一鼓作气转战千里,七战七捷,在叛军的后方“中心开花”,接连收复归德府、亳州府、颍州府、寿州府、庐州府,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硬生生在叛军腹地劈开一道大口子,自身伤亡则微乎其微。等到叛军发现情况不对时,关宁铁骑早已去得远了。 从庐州再向东,就离大明帝国的留都南京不远了。这里已经不是叛军的控制范围,关宁铁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天时间就跑了二百多里,终于顺利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南京。 上至曹文诏,下至关宁铁骑的普通骑兵,无一例外是辽东人,此前从没来过南方。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淮河以南地区毕竟比北方温暖得多,大小河流均未封冻,一派山清水秀的南国风光,与金风朔朔、白雪皑皑的北方自是大不相同,众人一路赞叹不已。 及至到了长江岸边,气象更是不同。此处不再是一马平川,而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浩浩汤汤的长江水在这些秀美山丘的拱卫下,由西南向东北流逝,由于受到北岸老山、南岸钟山的阻挡,转而向东奔流。这个大拐弯的南岸,便是虎踞龙盘的留都南京了。 到了岸边,但见江中船只往来如穿梭一般,其中有不少都是水军的战船。早有巡逻的水军望见,远远喝问。曹文诏命人通报身份来意,不多时,无数小型快船簇拥着一艘两层楼高的巨舰缓缓靠岸。关宁铁骑的战士们不禁啧啧称赞,暗道自己虽然在北方平原上不惧怕任何敌人,但面对宽达数里的长江,也只能是一筹莫展。难怪长江自古以来便被称为天险,不知多少次让北方蛮族无奈地饮恨江边。 此时船上的官军已经下来,曹文诏抬眼望去,只见一员二十多岁的青年将官大踏步走了过来。此人生得身材魁梧,满脸黑色虬髯,神情甚为倨傲,似乎还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借着江风远远地就飘了过来。曹文诏治军甚严,关宁铁骑执行作战任务时严禁饮酒,因此一见此人就有三分不喜。 在这员将官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武将。他与刚才那位却是截然不同,虽然全身戎装,然而面白如玉,神清气朗,根本不像行伍出身之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 待双方走近,那满面虬髯的将官猛地大喝一声道:“尔等是从哪里来的官军,谁是领军将官,还不快报上名来!” 其实刚才曹文诏已经差人报过名了,此时这人又问,明显有些找茬的意味。曹文诏固然心头火起,曹变蛟年轻气盛,更压不住火,当即冷哼一声道:“阁下为什么不先报名?” “你他娘的这是跟谁说话呢?”虬髯将官勃然大怒,一边喷着酒气,一边指着曹变蛟的鼻子骂道,“以为本将不知道你们?叛军一来,你们吓得屁滚尿流,狗赶猫慌往南京跑。跑就跑吧,还敢说自己是一路打过来的,都跑到这了还耍什么横,充什么大尾巴狼!赶紧说,你们是哪个卫所的,不说可别怪本将不让你们登船!” “你扯什么犊子?我们在前面浴血奋战,你在这里优哉游哉,现在反来辱骂我们?今天不教训你一顿,你也不知道你曹爷的厉害!”曹变蛟那受得了这等莫名其妙的奚落,瞬间血液涌上大脑,脸涨得通红,大步流星就直奔那人冲了过去,劈面就是一拳。 那虬髯将官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反应却是极快。眼见曹变蛟一拳打来,他冷笑一声,不躲不闪,突然同样一拳击出。两只拳头来了个硬碰硬,发出“砰”的一声,二人同时身形一晃,腾腾腾后退几步。 曹变蛟是李氏的后起之秀,不但马上了得,拳脚功夫也差不多是一流高手,尤以臂力见长。一般人若硬接他这一拳,手骨非得被击碎不可。孰料他不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震退几步,膀臂酸麻,手骨巨痛。曹变蛟不由得猛吃一惊,知道对面这人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 而那虬髯将官也好不到哪去。由于吃了不少酒,下盘稍有些不稳,他比曹变蛟多退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这下他可被彻底激怒了,虎吼一声,便从腰间掣出一对铁鞭,二话不说就向曹变蛟砸去。 曹变蛟亦不示弱,刚要抡马刀欺上,猛听那员白面将官高声叫道:“二位将军住手!” 第1233章 不打不相识(二更) 曹变蛟与那虬髯将官一言不合动了手,眼见双方都亮了兵刃,白面将官急忙上前几步,朗声劝解道:“大家同为官军,自当情同手足,一起为朝廷效力,怎可因一时意气之争而以兵刃相见。我们的兵刃是用来杀敌的,可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黄将军实在有些莽撞了。” 别看那虬髯将官性情粗暴,对这位白面将官倒是言听计从,当即收回铁鞭,对曹变蛟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时曹文诏也走了过来。他虽然也恼那虬髯将官,但身为正二品副总兵,总要自持身份,不能对此人一般见识。再说他还是奉旨赶来南京的,肩负重任,也不好刚一来就得罪人。因此他二话不说,一把把曹变蛟拽到跟前,抡圆了就是一记耳光,怒喝一声道:“畜牲,谁让你动刀来!” 叔父如父,曹变蛟当然不敢对曹文诏犟嘴,只得委屈地捂着脸唯唯退下。曹文诏这才对那白面将官拱手道:“副总兵官曹文诏奉旨驰援南京,来得仓促,这厢有礼了。不知二位将军如何称呼?” 还没等那白面将官说话,虬髯将官抢先惊问道:“你…你真是曹文诏曹将军?” “正是。”曹文诏颔首道。 “这怎么可能?”虬髯将官还是不大相信地道,“关宁铁骑不是跟随着御驾出征么,怎么能穿过千里叛军控制区,来到南京?” 曹文诏只得长话短说地把前面的经过介绍了一遍,虬髯将官听罢如梦初醒,愣了半晌,突然猛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抢步上前跪倒施礼道:“没想到我竟然和名满天下的关宁铁骑打起来了,真是罪该万死!我黄得功是个混人,还望曹将军鉴谅!” 这人如此前倨后恭,把曹文诏也给搞糊涂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这么跪着,赶紧双手相搀。这时那位白面将官也过来打圆场,双方重新自我介绍,曹文诏这才知道:虬髯将官名叫黄得功,曾经是大同镇边军,做到正四品游击。后来因为性格狂傲,得罪了上峰,被贬到扬州做了个副千户。副千户是从五品武官,在以文制武的明代,只能算是个微末小官罢了。 而那白面将官名叫翁玉,字之琪,现任舟山守备。这人曹文诏倒是听说过,因为他的经历也算是相当传奇:翁玉本是杭州府生员,简单说就是个读书人。后来国势日危,翁玉认为与其日复一日地读书、参加科举考试,还不如到疆场上杀敌报国,便仿效古之班超投笔从戎,参加武举考试,没想到居然就中了武状元。不过兵部职方司的人怎么看也觉得他是个白面书生,并不相信他能在辽东战场上杀敌立功,便把他发回浙江,做了个舟山守备,统辖舟山水师。 原来这二将都不归南京卫所管辖。但朱由崧、洪承畴发动叛乱后,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突然袭破中都凤阳,又故意散播消息,说要南下攻打南京。这下可把主持南京防务的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这两人给吓坏了,他们一合计,觉得宁肯把周围的府县全丢了,也必须保证他们所在的南京的安全,便以南京兵部的名义调动附近各地官军来保卫南京。黄得功和翁玉所部也被召来,奉命守卫南京正北这一带的江面。 本来这两人的人生经历、脾气性格完全不同,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合得来的。但二人偏偏就很投缘,翁玉敬黄得功武功高强、作战勇猛,黄得功则是大字不识一个,十分羡慕翁玉这样的儒将,因此二人很快便成为莫逆之交。 翁玉是正五品武官,比黄得功还高着半级,但他为人谦逊,凡事以黄得功为主。黄得功性格粗疏,也不大懂官场规矩,欣然受之,所以事实上这一带的防务成了黄得功是主将,翁玉辅之。 黄得功又向曹文诏、曹变蛟叔侄连连赔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有贪生怕死的官军从北面逃来南京,都得让他和翁玉接过江去,他早不胜其烦了。刚才接到禀报,还以为又是败兵,再加上中午喝了不少酒,不问青红皂白就好一通奚落,这才惹恼了曹变蛟,差点斗个两败俱伤。 所谓不打不相识,几人都是武将,本来就性格豪爽,解开误会之后很快就相谈甚欢。听说关宁铁骑是奉旨前来,黄得功和翁玉不敢怠慢,赶紧命水军接骑兵们上船渡江。曹文诏和曹变蛟自然是上了黄得功的座舰,这艘船是所有船只中最大的。然而江面宽阔,无风三尺浪,船身还是不停摇晃。曹氏叔侄久未乘船,此时难免头晕目眩。 趁着渡江的时间,曹文诏先向黄得功和翁玉探听南京附近的防务情况。不问还好,一问就引得黄得功不停地长吁短叹。曹文诏细问时,黄得功又说不出来,只得让翁玉代为介绍。 翁玉也叹了口气道:“曹将军今日身临其境,肯定能体会到长江天险绝非虚言吧?叛军势大不假,然而他们没有水军,想渡江强攻南京谈何容易?因此黄将军和末将认为,南京防务其实并不吃紧,完全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过江,支援其他战场。” 其实不用翁玉说,曹文诏也能看出个大概。从庐州府到南京这一路,关宁铁骑连一个叛军都没碰到,可见叛军进攻的重点并不是南京。 这一情况让曹文诏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奉旨来南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南京不失。现在看来,皇帝的担心有些多余,南京地势险要,兵力雄厚,叛军没有几十万大军、不耗上三五个月,根本不可能得手,索性根本就没来。 忧的是,关宁铁骑可是卯足了劲要平叛立功的,现在却跑到了一个没有敌人的地方。虽然皇帝给了自己节制南京官军的权力,然而看起来南京从上到下畏敌如虎,指望着调动他们去打叛军,难! 正思忖间,翁玉遥指南岸微笑道:“曹将军请看,那里就是石头城了。” 第1234章 六朝古都(一更) 曹文诏和曹变蛟顺着翁玉所指的方向往去,只见离长江南岸约三里处,有一片低矮的山岗,上岗之上是一座用巨石堆垒而成的城墙遗迹。虽然气势恢宏,但因为长年风吹雨淋,早已破败不堪,并长满了绿树青草。如果不仔细看,定会以为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岗而已。 “这就是吴主孙权建的石头城么?”曹变蛟讶道,“我看过《三国演义》,里面说孙权定都建业,在江边筑石头城做为都城屏障,地势险要,坚固无比。现在看来,这座城根本就不临江,起不到什么防御作用嘛。” 翁玉本是书生出身,学识渊博,当即为众人解说道:“曹将军有所不知,这座山岗名为清凉山,一千多年前孙权建城时,它确实是临江的。但物换星移,江水逐渐西迁,石头城远离江岸,失去了防御作用,后来就废弃了。唐人杜牧有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可见至少在那时,石头城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哦,原来如此。”曹变蛟慨叹道,“可惜,可惜!” 翁玉也叹了口气道:“何止这座空城。‘石头城’这个名字,常用来代指南京。当年诸葛亮来东吴商议孙刘联合抗曹大计,途径此处,便说‘秣陵之地,钟阜龙盘,石城虎锯,真乃帝王之宅也’。后来孙权果然在此建都,名为建业。之后东晋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均以此为都,又改名建康、金陵,繁盛之景不亚于后世之长安。可惜南朝不思进取,终日纸迷金醉,又崇信佛教,将丧国之痛和北伐锐气消磨一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想杜牧当年之叹,今日竟又重见!” 曹文诏听翁玉话里有话,便想引他深谈,故意摇头笑道:“如今南京是朝廷的留都,既有全套朝班,又有重兵驻守,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怎会重蹈南朝故事?翁守备有些言重了吧…” 翁玉苦笑一声,刚想开口,黄得功却打了他胳膊一下,长叹一声道:“翁秀才,你我人微言轻,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只管守好这段江,不要耽误了曹将军办事就行啦!” 翁玉果然缄口不言,曹文诏更觉狐疑。不多时,船只停靠南岸,关宁铁骑重新换乘战马,缓辔向南京进发。其实外郭离江岸已经很近,气势恢宏,两边根本望不到首尾,规模不亚于新建的京师外城。翁玉介绍道:“这道外郭是南京最外围的屏障,周长不下百里,共有十八座城门,我们从最近的外金川门入城吧。” 早有人将消息送至城内,因此关宁铁骑进城倒很顺利。穿过外金川门后,众军又从北面的金川门进入葫芦形的京城。京城的城墙比外郭更加雄伟坚固,比京师内城还要高大。曹变蛟不禁赞叹道:“如此固若金汤,叛军想攻破南京,纯属痴心妄想!” 黄得功却撇着嘴冷笑一声道:“也只剩个空壳子了。” 不多时,众人来到皇城北安门外,这时才有南京兵部的官员前来迎接,为关宁铁骑安排住处。曹文诏和曹变蛟被引着进入皇城,黄得功和翁玉却因为官品太低,被挡在了外面。 皇城之内风格为之一变,金碧辉煌、气象庄严,与仅有一墙之隔,人流嘈杂、市井气息浓厚的民宅区形成了鲜明对比。南京留守朝廷的各级官署全都位于皇城之内,曹文诏被引着去的目的地则是兵部。 进了守卫森严的兵部,曹文诏与曹变蛟被引至正堂,负责南京防务的怀远侯常胤绪和兵部尚书胡应台已在此恭候多时。常胤绪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卡在太师椅里连站起来都相当困难,态度也很倨傲,只对曹文诏客套了两句,对曹变蛟则连正眼都没看一眼。 胡应台则是个精瘦的老者,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一对枣核般的小眼,放射出精明诡诈的光芒。这两人身份都比曹文诏高得多,曹文诏刚要大礼参拜,胡应台急止道:“听说曹将军有圣上密旨在身,本官和侯爷还是先接旨吧。” 曹文诏赶紧从怀中取出朱由检亲手书写的圣旨,小心翼翼地递给常胤绪。常胤绪就是再托大,面对圣旨也不敢怠慢,只得与胡应台跪下接了,山呼万岁之后,在四五个侍从的搀扶下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二人急展开圣旨观看,只见上面是朱由检不大美观的字迹:“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着辽东副总兵官曹文诏率关宁铁骑驰援南京。若叛军进袭南京,其可暂节制南京卫所诸军,统揽军务,钦此!”后面是朱红色的皇帝大宝。 看罢圣旨,常胤绪的脸色当即阴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胡应台,喃喃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圣上…这是何意?” 胡应台也先是一愣,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不过和常胤绪的惊慌失措不同,胡应台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曹文诏也知道,南京防务本来是这两人负责的。自己官职身份比他们低得多,如今初来乍到,便要让二人把军事指挥权移交给自己,不用问,他们肯定不情愿。 从内心里,曹文诏根本对南京的兵权没有兴趣,只想尽全力与叛军作战,好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但是皇帝偏偏给他一道密旨,让他接下这个重担,曹文诏自是义不容辞。只不过,他的关宁铁骑只有一千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果当地官员不配合,他还是寸步难行。 又过了盏茶功夫,胡应台突然对曹文诏满面堆笑道:“曹将军和关宁铁骑名满天下,圣上能把曹将军派来主持南京防务,这对南京文武官员是莫大的恩典,本官和侯爷也有如释重负之感,自当奉诏而行。” 曹文诏一听这话,刚松了半口气,却见常胤绪对胡应台又是挤眼又是摇头,一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胡应台却对常胤绪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常胤绪这才安静下来。曹文诏虽然性情豪爽,却并不傻,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一颗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只听胡应台嘿嘿笑道:“既然曹将军奉旨节制诸军,侯爷和本官立即召集南京各卫所将官及户部、兵部部员,请曹将军主持大计!” 第1235章 阳奉阴违(二更) 戌时二刻,南京城已经完全入夜。不过城中仍是到处灯火通明,街市上比白天更为繁华喧闹。尤其是秦淮河上,载着歌女的小船到处飘荡拉客,客人只要花几两银子,就可以让船摇到河心僻静处,慢慢地享受这醉生梦死的长夜。当这些寻欢作乐的人们放肆地大笑时,可曾想到就在几百里外,叛军的铁骑正在蹂躏那里的百姓,并且说不定哪天,同样的命运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而在皇城之内的兵部大堂上,则是另外一种气氛。体态肥硕的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居中而坐,左首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有首则是刚刚抵达南京的曹文诏。下面数十名文武官员分列而坐,左边是户部和兵部的文官,右边是五军都督府和各卫所的武官,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见人到齐,胡应台与常胤绪耳语几句后,便起身向众人介绍曹文诏,又向曹文诏一一介绍在座官员,却并不说密旨的事。 曹文诏只得不停地向每个人行礼,文官自不待言,武将在他们面前是抬不起头的;即使是武将,不是都督就是总兵官,哪个官品都比曹文诏高,更不用说那些挂着武职的勋臣之后了。众人也不知道曹文诏此来的目的,虽然听说过关宁铁骑,但知道他只是个副总兵以后,心中自有怠慢之意。 全部介绍完之后,胡应台才慢条斯理地道:“曹将军此来是奉了圣上密旨,要节制南京各卫所官军。换句话说,包括侯爷和本官在内,全要听曹将军调遣。下面就请曹将军谈谈,对南京局势有什么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这段话说得讽刺意味十足,众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炸开了锅,纷纷议论道:“圣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让一个副总兵来节制我们,开什么玩笑,他凭什么?” 曹文诏顿觉十分尴尬,知道众人对自己根本不服。他心中不禁埋怨常胡二人,因为皇帝的旨意本来就是一道密旨,按说传达给这两个负责人也就行了。如果二人真心配合自己,就该仍以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的身份调动南京官军,他就不会遭遇什么阻力。现在可好,胡应台上来就把曹文诏推了出去,虽有圣旨,众人岂能心服? 可是曹文诏身负重任,来都来了,岂能轻易退缩。因此只得起身,先对众人深施一礼,然后诚恳地道:“末将临来之时,圣上一再叮嘱:第一要务是确保南京的安全,在此前提下,应尽可能支援北方战场,让叛军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如此才能早日平叛。以末将之见,南京城地势险要,城墙坚固,兼有长江天堑,叛军除非疯了,否则不可能来攻城。因此似应主动出击寻敌…” 还没等曹文诏把话说完,下面一员武将当即冷冷地打断他道:“曹将军初来乍到,对附近叛军的动向还不是很清楚。就在这几天,叛军已经来了两次了!” 这回轮到曹文诏愕然了。胡应台便洋洋得意地道:“蔡总兵,给曹将军讲讲我们的守城经过!” 那位姓蔡的总兵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曹文诏认真听着,原来是有两股叛军几日前从南京城的西南方向迫近外郭,守军发现后立即开炮、放鸟铳,敌军没敢太过靠近,对着城头放了一通箭便撤退了。 曹文诏听罢蹙眉问道:“从南京城的西南方向来,说明这股叛军是从南京的上游渡江迂回过来的。叛军兵力有多少?” 这下把蔡总兵问了个张口结舌,半晌才干笑道:“叛军用兵十分狡诈,前面来攻城的只有几十人,不过谁知道他们后面还跟着多少?” 曹文诏一听就明白了,缓缓说道:“以末将之见,叛军主力分为三大部,分别是中路的洪承畴、西路的高迎祥和东路的‘十三家’。这三路叛军的主力现在都在北方,肯定不会有多余的部队来攻打南京,那几十人不过是疑兵,如果当时出城追击,把他们全部擒获就好了。” 其实曹文诏的分析入情入理,可是在蔡总兵听来,却是在抽他的耳光,登时作色道:“曹将军未免太过武断了。叛军所到之处,经常裹挟百姓入伍,说不定又拉起一支大军呢?” 曹文诏刚想说即使有这样的“大军”,也绝对不堪一击,孰料又有一员武将起身道:“蔡总兵所言极是。这几日从江北逃到南京的各地官军不下一千人,都说叛军神出鬼没,经常诈败诱敌赚开城门,我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曹文诏此前已经和黄得功、翁玉聊过,知道这些败到南京的官军其实根本就没打过仗,只是听到叛军快要打过来,就吓得放弃守地拼命南逃。可是黄得功和翁玉并未参加这次会议,他这么说也是空口无凭,只得忍着气坐回座位。 之后又有若干武将发言,都是说叛军正觊觎南京,只宜坚守城池,坚决反对出城作战。说了半天,竟没一个支持出击的,曹文诏成了光杆司令,名义上节制诸将,可实际上一个让他节制的都没有,不禁头上见汗。 胡应台见状冷笑道:“以曹将军之见,该如何对付这些偷袭南京的叛军?” 曹文诏只得答道:“末将今日渡江时,见江中往来民船很多。叛军要想渡江,只能靠抢夺民船,因此不如对民船暂行管制,不得出航,知道平叛为止。” 孰料这一句话却捅了马蜂窝,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声反对。一位户部侍郎冷哼一声道:“曹将军未免太想当然了。没有这些民船,江南的米、盐、茶等物资如何运往北方?若真按你说的来,朝廷就得不到补给,又如何平叛?” 曹文诏一时语塞。胡应台见时机成熟,便嘿嘿奸笑道:“曹将军现在应该了解南京官军的实际困难了。不如请将军与侯爷及本官联名上奏,先固守城池如何?” 第1236章 如此下作(一更) 曹文诏原以为既有皇帝的圣旨,南京文武官员一定会奉旨而行,出兵平叛。孰料这场军事会议却给他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以常胤绪、胡应台为首,谁也不公然抗旨,然而话里话外总是说南京受到严重威胁,自顾不暇,根本不能出兵。 这两个人的身份亦不属于武官,朱由检的圣旨只说曹文诏可以节制南京卫所官军,可没说让他节制南京所有官员。胡应台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让南京兵部的文官一个接一个发言。所谓众口铄金,曹文诏一张嘴怎么也说不过他们几十张嘴。见到这种情况,曹文诏也只好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最后胡应台又让曹文诏与他和常胤绪联名上奏,这一招可真够阴损。明明是他们不肯奉诏,这样一来,看起来倒是曹文诏主张死守南京,他们就洗清了抗旨的嫌疑。可是在这种局面下,曹文诏哪还能说半个不字,只好违心地在胡应台起草的奏章中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回到军中,再赶紧用飞鸽传书向皇帝奏明实情吧。 可是胡应台却仍不放曹文诏走,又吩咐盛排酒席,欢迎关宁铁骑千里驰援南京。不光是曹文诏,曹变蛟及军中各级军官亦被邀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置酒款待,曹文诏也不好拒绝,只得与众军官入席。 酒席上常胤绪和胡应台对关宁铁骑大家吹捧,又与数十名文武官员轮流向曹文诏敬酒。人家身份官品都比自己高,曹文诏也只好来者不拒,一一奉陪。平时他又不喜饮酒,不一会儿便酩酊大醉,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待一觉醒来,曹文诏头疼欲裂,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打量周围。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他吓了一跳:自己并非身在军营,而是躺在一顶粉红色的幔帐里,锦被下的身子一丝不挂;身旁还躺着一名陌生的女子,面容姣好,同样不着寸缕,正用玉藕般的双臂搂着他的胸膛。见曹文诏醒来,女子嫣然一笑道:“将军大人好睡!昨夜吃酒沉了,是不是还头痛?奴家给您斟一杯醒酒茶如何?” 曹文诏大吃一惊,猛地一把推开女子,霍地从床上坐起,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涨着通红的脸喝问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女子却又凑上来,带着柔媚到骨子里的娇笑嗔道:“将军大人怎的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啊!奴家名叫雨柔,是翠烟楼的头牌姑娘。这里当然是翠烟楼,昨夜将军醉酒后被送到这里,是奴家服侍了您一晚。将军是盖世英雄,可莫要忘了这一夜鱼水之欢哟…” 曹文诏脑海中“嗡”地一声,同时勃然大怒,一甩手便把雨柔甩飞了出去。他不顾雨柔的惨叫,大踏步冲出房间,见自己是置身于一座雅致的小楼二层中。刚想冲下楼去,却听隔壁有熟悉的说话声。 曹文诏听了几句便明白了,不由得怒发冲冠,抬脚踢破房门。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尖叫声,衣衫不整的曹变蛟尴尬地立于房中,刚张了张嘴,曹文诏劈手就是一记金光闪闪的耳光。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曹变蛟的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登时吓得跪倒在地。 “混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文诏厉声咆哮道。 “叔父大人息怒!”曹变蛟半是害怕半是委屈地道,“昨夜侄儿也吃醉了酒,稀里糊涂就被送到这里来。刚才问这女子,才知道是南京羽林卫的军官送过来的…” 这时昨夜参加酒席的几名关宁铁骑军官也从附近房间出来,红着脸一言不发。曹文诏又羞又怒,猛地一跺脚道:“别在这杵着丢人了,还不快走!” 几人狼狈地逃出翠烟楼,发现早已是日上三竿。曹文诏懊悔不迭,急忙赶回关宁铁骑在城中的驻地,第一件事就是唤来负责飞鸽传书的中军官,准备立即给皇帝发密信,禀报南京的情况。 孰料那中军官哭丧着脸跪倒请罪道:“末将有罪,信鸽昨夜…全死了!” “怎么回事?!”曹文诏大吃一惊,厉声喝问道。 中军官赶忙解释,曹文诏越听越心惊,终于明白自己着了胡应台等人的道。原来昨夜他们在酒席上被灌醉,人被送到清楼,另有人到关宁铁骑军中劳军,送上美酒肉食。士兵们不疑有诈,人人欢喜。还有人专门给军中的信鸽送上鸽粮,说这种鸽粮是精心配制的,鸽子吃了以后更有力气,飞得更快。 中军官一点都没怀疑,高高兴兴地用新鸽粮喂信鸽们吃了一顿。孰料到了后半夜,所有信鸽都开始拉稀,不到一个时辰就全死了。 结合前后经过,曹文诏已经想通了。这必是胡应台等人不想让自己给皇帝飞鸽传书,才行此下作之计。现在自己夜宿清楼,有把柄抓在人家手里,信鸽又死了;欲上门理论,却又觉得胡应台等人老奸巨猾,人家只要死不认账,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因此不禁万分懊恼,连连猛捶自己的脑袋。 正在此时,有士卒禀报说黄得功和翁玉前来拜访。曹文诏一想这两人还算友善直率,只得强打精神出营迎接。待将二人接入,分宾主落座后,曹文诏因为心事重重,不免精神恍惚。翁玉看出有异,忙问其故。曹文诏是个直性子,心里本就藏不住事,又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便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狗资巴弄的,看这帮人平常人模狗样、道貌岸然,没想到这样无耻!”黄得功听罢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曹将军,你是有圣旨在身的,怕他们作甚?不如率兵冲进兵部接管兵权,谁要不服就把他们拿下!末将手下也有两千多号人,只要曹将军信任末将,末将愿效死力!” 曹变蛟等人也义愤填膺,叫嚷着要去兵部夺权。翁玉急止道:“诸位不可造次!” 第1237章 醉抢信鸽(二更) 黄得功和曹变蛟差点抄家伙去南京兵部闹事,幸亏被曹文诏和翁玉劝止,才没有酿成一场“窝里斗”。曹文诏气得连连摇头道:“圣上是让我们来稳定局面的,如果真闹起来,岂不是辜负了圣意?” “那就任他们为所欲为不成?”曹变蛟气鼓鼓地道,“我就不明白,南京拥兵数万,城防坚固,还有长江天堑,他们怕的是什么?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叛军在中原肆虐,让圣上独撑危局,他们在这里坐享其成么?再说圣上明明有旨意,让叔父节制南京官军,他们真就敢抗旨?” “小曹将军,你是不知道这班官员的厉害。”翁玉叹了口气道,“听曹副总兵所言,人家并没有抗旨,官司打到圣上那里,人家也有话可说。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如此,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看不出来!”曹变蛟赌气地道。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翁玉苦笑道,“第一,江南卫所官军战斗力极差,畏敌如虎,根本上不得战场。不知道二位将军听说过没有,几十年前,一股仅有五十三人的倭寇在绍兴府上虞县登陆,突犯会稽县,流劫杭州,突徽州歙县,至绩溪、旌德,屠掠过泾县,趋南陵,至芜湖。烧南岸,趋太平府,犯江宁镇,直趋南京,犯大安德门。守城官军不下万人,却不敢出城迎敌,只在城头放箭。然箭支软弱无力,被倭寇以手接之,讥笑不已。这支倭寇犯境数月,暴走数千里,杀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官军付出前后四千余人的死伤,才将其歼灭。然今南京官军战斗力尚不及当年,何敢出城杀敌!” 曹变蛟听了目瞪口呆地道:“竟有这等事?真是丢尽了我泱泱大明的脸!” “今之官军只知渔利,哪还顾得上甚么脸面!”翁玉气愤地道,“像缺额、吃空饷这种事,全国卫所莫不如此,倒还罢了;江南乃国中最为富庶之地,更有不少武将军官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经商牟利。这就是第二条他们不愿意出战的原因:只要守住南京,自有财源滚滚,又何必去别地舍命厮杀!” 曹文诏忙问其详,翁玉便解释道:“就拿曹将军在会议上所说的暂时收缴民船来说吧。按理说以现在的局势论,正该如此,真要收了民船,叛军插翅也难渡江。然而这些民船大部分是商船,主要做盐米生意。盐本来是官营的,然江南盛行私盐,官不能禁。听说贩私盐的盐商只要向怀远侯常胤绪缴纳‘例银’,便可畅行无阻,朝廷的盐税却收不上来多少。曹将军要收缴民船,等于断了常胤绪的财路,他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贩卖私盐不是死罪么?”曹变蛟怒道,“常胤绪身为勋臣,岂不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制他的罪?”黄得功冷笑着接口道,“人家的祖宗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常遇春、常茂,世代袭爵,又掌着南京的兵权,手眼通天。不管你是多大的官,也得卖他的面子,否则就别想在南京安生呆下去。” “难怪李定国等几位猛将立了那么大功劳,圣上也不给他们爵位,想必圣上对这类靠着祖上功勋横行无忌的勋臣很是厌恶吧。”曹文诏也愤愤地道。 “这大概就是他们不肯出兵的第三条原因了。”翁玉突然压低声音,紧蹙双眉道,“列位请想,现在中原激战正酣,圣上虽然御驾亲征,然朱常洵、朱由崧父子坐拥数十万大军,据有中原,肯定有人会认为鹿死谁手,殊未可知。常胤绪、胡应台等人坐守南京,未必没有坐山观虎斗、静观局势变化,伺机而动之意。而且圣上登基以来锐意革新,常胤绪这类人生怕利益受损,说不定还会更倾向于朱常洵一些。如果朱常洵出价更高…” 说到这里,几人均不寒而栗。曹文诏沉思半晌才道:“如此说来,我还真不能离开南京了。只可惜信鸽全死了,不能把这里的情况尽快密报圣上。我现在就写急奏,变蛟,你马上安排得力人手原路返回,禀报圣上!” 话是这么说,可是几人都知道,南京与御营相隔千里,即使路途顺利,也得走上七八天。更何况庐州府等城池说不定已经被叛军重新占领,能不能过去还不一定。等皇帝收到密奏,可能已经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安知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黄得功和翁玉悻悻告辞后,曹氏叔侄又召集军官们密议,可是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正在发愁之际,忽听营门外一片大乱。众人吃了一惊,赶紧各擎刀剑出来,却见是黄得功率领一队士卒,赶着几辆马车停在门前。 一见曹文诏出来,黄得功大着舌头开怀大笑道:“曹…曹将军,你看,我给你带…带什么宝贝来啦!” 曹文诏一看就知道黄得功又吃醉酒了,心中实在有些厌恶。但当车厢门打开,他可真是喜出望外,脱口而出道:“信鸽!” “没错,是信鸽!”黄得功得意洋洋地道,“一共五大笼子,一百多只信鸽,够用了吧?看,上面还贴着标签呢,杭州、苏州…喏,这一笼是去京师的!” “多谢,多谢了!”曹文诏激动地道,“这些信鸽是从哪里得来的?” 可是黄得功一句话,就把曹文诏从山顶击落到谷底:“我从南京兵部车驾司带出来的!” “带出来的?”曹变蛟半晌才迟疑着问道,“兵部的人让你带走?” “他们是不让,还想拦住我呢。”黄得功嘻笑道,“我对他们说:‘没听过黄闯子的名号么?这两天想炖几只鸽子下酒,找遍全城也没有,听说都让你们给搜刮来了。你们养这么多鸽子,给我几笼也不行?别这么小气!’他们还想拦,我一脚一个全给他们踢翻了,带着鸽子就来了这里…” 几人听得目瞪口呆时,只见翁玉匆匆赶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个黄闯子,这回可闯下大祸了!” 第1238章 走为上策(一更) 黄得功从兵部强抢信鸽,曹文诏等人均大吃一惊。虽然黄得功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以说是对关宁铁骑拔刀相助,解决了他们无信鸽可用的危机;但此举却严重违反了军纪,兵部就是给他扣上个造反的帽子也不为过。翁玉与黄得功相交甚厚,急得团团乱转道:“这可如何是好!平时一再劝你少吃酒,你就是不听!” 这时黄得功的酒也醒了大半,自知闯了大祸,额头汗水不禁涔涔而下。过了片刻,他一咬牙道:“事情是我黄得功做的,可是信鸽现在却在曹将军这里,传扬出去,对关宁铁骑很是不利。干脆曹将军把我绳捆索绑送回兵部,反正你本来也不知情,大不了我黄闯子掉脑袋,也不能连累无辜。” “黄兄弟说的哪里话来!”曹文诏深受感动,斩钉截铁地道,“你是为助我才出手,虽然有些不妥,但归根结底是想早点把这里的情况奏与圣上。我曹文诏若做缩头乌龟把你献出去,还有何颜面号令全军、有何颜面向圣上复命?” “那兵部找上门来怎么办?”黄得功焦躁地道,“我这不是给曹将军惹麻烦么?” 众人正在发愁,突然翁玉一拍脑门道:“对了,曹将军,圣上的旨意,不是让您节制南京各卫所官军么?那么黄得功这一支人马,自然也该受曹将军节制了。” 曹文诏忙追问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翁玉微微一笑道,“依末将之见,曹将军不如留下去京师的信鸽,其余鸽笼差人偷着扔到街上。黄得功立即出城,率所部渡江北上。也不用走得太远,只要离开几十里便成。兵部要是问起,曹将军就说黄得功求战心切,派他去讨伐叛军了。南京这些卫所官军,难道还敢出城追赶么?既抓不到人,鸽子的事曹将军只推不知,谅兵部也无可奈何。” “好计策!”几人同时叫妙,黄得功更是一蹦三尺高道,“说老实话,这些日天天巡江,都快把我闷死了,摆明了叛军不敢来南京嘛!我也不只走几十里了,索性带兵真的讨伐叛军去,多立几个战功,他日官司打到圣上那里也好说话!” “既如此,可以先去滁州。”翁玉建议道,“滁州在南京西北,相距不足百里,从滁州再往北,就是叛军活动的区域了。滁州向为南京门户,只要滁州不失,叛军就别想从西北方向威胁南京。而且滁州多牧场,自洪武年间起,朝廷就在其地饲养军马。如果我是叛军将领,肯定会先占领这个要地,夺取军马,则更可风来电往。” 曹文诏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想了想便当机立断道:“就依翁守备之策,黄兄弟,你现在立刻渡江去滁州,这里的事包在我身上。到了滁州之后,只要守住城池即可,毕竟你也只有两千多人,大部分还是步军,与大股叛军野战恐怕会吃亏。” 计议已定,众人立即分头行动。一个时辰以后,南京兵部尚书胡应台果然亲至曹文诏军中,说黄得功醉酒无状大闹兵部,有人看见他往这里来,希望曹文诏将他交出。 曹文诏当然是一问三不知,一口咬定黄得功根本没来过。胡应台又问信鸽,曹文诏更是装傻充愣,还故意说军中信鸽不知道吃了什么不消化,全都死了,要胡应台提供信鸽给他。 胡应台心中有鬼,哪敢再深问。俗话说捉贼要赃,毕竟没有当场堵住黄得功,曹文诏又是奉旨来南京的,名义上可以节制南京所有官军,他也不敢强行搜索关宁铁骑的军营。只得告辞出来,直奔黄得功在江边的军营,哪知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一打听才知道,黄得功刚刚率所部人马渡江北上,据说还是奉了曹文诏的将令。 胡应台这才知道上当,勃然大怒之下,立即气势汹汹地去找曹文诏。孰料曹文诏借口旧伤复发不能见客,只让曹变蛟出来应付。胡应台哪把曹变蛟放在眼里,当即喝问道:“方才本官来时,曹副总兵不是说黄得功没来过么?怎么黄得功又奉了曹副总兵的将令渡江了呢?” 曹变蛟则满脸奸笑道:“尚书大人息怒。不错,叔父大人刚才是说了,黄得功没来过。不过您一直问的是黄得功刚刚有没有来过,叔父大人回答的也是黄得功今天没来过。但是昨天黄得功确实来过,他向叔父大人请令去讨伐叛军,叔父大人觉得他勇气可嘉,就批准了。原以为他要准备几天,谁知道他走得这么急。” “你…你刚才怎么不早说?!”胡应台气急败坏地道。 “刚才尚书大人也没问呀!”曹变蛟仍是满脸奸笑道,“再说按照旨意,黄得功部本来就归叔父大人节制,这等琐碎军务,叔父大人好像也没必要一桩桩都禀报尚书大人吧?” 胡应台差点没让曹变蛟给噎死,刚想发作,忽见军帐中的其他关宁铁骑军校对自己怒目而视,有的还手按剑柄。胡应台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帮丘八在辽东战场上可是杀人如麻的魔王,现在又有圣旨护身,一言不和,说不定就能把自己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其实早在胡应台来的半个时辰之前,曹文诏已经写好了密奏,用三羽信鸽送往京师。在密奏里,他不但详细讲述了南京文武官员是如何阳奉阴违,不肯接受节制,还特意为黄得功申辩,请皇帝勿要降罪。而且他还多了个心眼,采用“绝密”级密文加密。 南京到京师的直线距离约为一千七百里。一天以后,兵部车驾司已经接到传书。但是破译之后,仍是一堆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文字,阁僚不敢怠慢,立即将这封密信原件急送御营。 几个时辰之后,朱由检看完这封经红娘子亲自破译的密信,双眉紧蹙呆坐半晌,自言自语地道:“这是你们迫朕的!” 第1239章 临幸梅剑(二更) 曹文诏在南京的遭遇是朱由检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有了自己的密旨,南京官员仍敢阳奉阴违。现在他也有些后悔,怪自己没给曹文诏更大的授权。不过转念一想,曹文诏毕竟是只是一员武将,让他独自执掌南京军政财权,乃至人事安排,恐怕也不妥当。 但是朱由检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在他登基之前,明朝的权力结构大致是皇帝、官员集团和宦官集团互相制衡的一种局面。现在宦官集团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另一种势力却在悄然抬头,那就是勋臣贵戚。比如周奎和燕凌,都是因为皇后蕊儿才得以身居高位;戚显宗亦因戚美凤而获得晋升。 现在京师官场中已有“后党”的说法,朱由检亦有耳闻。他对这种说法是嗤之以鼻的,因为他对这几个人都很了解。周奎虽然为人贪财,但朱由检并未给他实际权力,周奎也就没有什么寻租的空间;燕凌掌握着皇城警卫团,但他一贯为人低调,对自己忠心耿耿,平时与外臣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戚显宗更是远在登州。 当然,朱由检并非没有想到过限制外戚的权力,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人有可能是会变的,朱由检也不敢保证这几位皇亲以后就肯定不会出问题。但是,现在肯完全听命于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的只有这些人,所以朱由检也只能先毫无保留地重用他们,等今后制度完善、人才辈出时再作别论。 但勋臣贵戚可远不止这几位,像英国公张惟贤这样的功臣之后还有很多。这些人不但拥有财富和声望,与地方上的富豪缙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富豪缙绅的另一头便是官员集团,这两股势力联手,就会对皇权产生较大威胁。 尤其是像南京这样的地方,勋臣还直接掌握一定兵权,更为可虑。从曹文诏的遭遇可以看出,并不是所有勋臣都能像张惟贤一样识大体,当皇帝的政令与他们的利益产生冲突时,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设法阻挠,甚至让圣旨成为一纸空文。 本来勋臣制度也是一项重要的“祖制”,朱由检还没想这么快就去动它。但是这件事让朱由检下了决心,一定要趁勋臣贵戚集团还没有成气候之前,狠狠地敲打他们一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待局势稳定后,再从制度上彻底解决。 反复斟酌了大半夜后,朱由检命贴身伺候的梅剑写下了一道诡异的圣旨。圣旨内容大致是:今年先是建虏入寇,紧接着是叛军骤起、各地官军平叛不力,户部和兵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做为这两部的尚书,王在晋和袁可立难辞其咎。本应治罪,念在二人年事已高,过去筹谋策划不无微功,着分别调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 至于二人空出来的位置,户部尚书拟由户部侍郎毕自严接任,兵部尚书拟由南京兵部尚书胡应台接任。当然,按照朝廷的规矩,六部尚书的任免需要“廷推”,朱由检现在提出了人选,后面还要阁臣及六部、都察院官员公议。 朱批用玺之后,这道圣旨立即用快马发往京师。与此同时,另一道用“绝密”级密码加密的飞鸽传书也飞往南京,这种密码本只有红娘子和朱由检的几员心腹爱将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和解胜有,曹文诏也是刚刚获得。 待忙完这一切,已是四更天气。梅剑敛眉轻声禀道:“万岁,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还请万岁早点歇息。” 此时朱由检也觉得倦意不可抵挡地袭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是该睡觉啦!梅剑,你也熬坏了,赶紧下去休息吧。” 梅剑却不走,跪下柔声道:“奴婢不累,请容奴婢服侍万岁更衣。” 朱由检心中一动,微微点头,一边任由梅剑帮他脱去衣服,一边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什么,以后不要老‘奴婢、奴婢’的,朕不喜欢这个词儿。” “万岁,那该怎么说?”梅剑轻声问道。 其时二人离得极近,朱由检只觉不时与梅剑肌肤相触,更兼她吹气如兰,挠得自己心中越来越痒,呼吸也越来越沉重,终于忍不住猛地将梅剑扑倒在床上,涨红着脸道:“就叫‘梅剑’,朕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不好么?” 梅剑吓得花容失色,可能是当日与朱由检共浴,结果差点害他毒发身亡,心里留下了阴影,战战兢兢地道:“万岁,奴…梅剑死罪!” “朕差点被毒死都不怕,你怕什么?”朱由检笑道,“放心,朕会好好对你的…” 待次日醒来,已是将近午时。自从登基以后,朱由检还从来没起过这么晚;再看枕边的梅剑却早已醒了,只是自己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温暖的娇躯紧靠着自己,怯生生而又无限欢喜地道:“万岁,时候不早了,让梅剑伺候您更衣吧?” 回味起昨夜,朱由检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既是对梅剑,也是对皇后和几位皇妃,同时还是对自己的良心。他和梅剑之间有爱情么?他都不敢回答自己心中这个问题。 然而,他是皇帝,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不但梅剑会接受,后妃们也不会多说半句话,蕊儿甚至还曾经主动促成这件事。朱由检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心中暗叫:你不会迷失在这个时空里,被各种欲望引诱得放弃所有的原则,最后也变成一个被后人唾骂的昏君吧? 可是不容他细思这个问题,外面红娘子脆生生的嗓音已经响起:“万岁,潼关急报!” 朱由检霍地坐起,把娇羞如花的梅剑用锦被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胡乱穿衣下床,拉开房门,接过红娘子递来的飞鸽传书。红娘子则恭谨地低着头,并未向房中偷看,朱由检也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愣了一小会儿,朱由检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急报的内容上。不过他马上就忘了刚才的一切,兴奋中略带紧张地自言自语道:“终于要开始了!” 第1240章 高迎祥(三更求花) 正午时分,久违的太阳刚刚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露了一下小脸,很快又隐没不见。可是“闯王”高迎祥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等待下去,立即传令全军开拔。顷刻间,三万多骑兵从商州城蜂拥而出,沿着崎岖而又覆盖着冰雪的小路,向正北方向开进。 其实这位大名鼎鼎的流贼首领今年还没到四十岁,但干燥寒冷的陕北气候和连年的奔波征战,让他的容貌过早地衰老了。此刻他身披重甲,在百余名铁甲骑兵的簇拥下,用苍鹰般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大军缓缓前进。平时不苟言笑的他,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心中暗道:老天有眼,我高闯王总算又杀回来啦! 这几年他的经历是跌宕起伏的。自从拉着一伙亡命之徒在家乡安塞起事,他凭借着“讲义气”,以及敢于和官军硬碰硬,逐渐从陕西多如牛毛的流贼里杀出了名气。 按照落草的规矩,头领要起一个响亮的绰号。他嫌“下山虎”、“过天星”之类的名字不够霸气,给自己取了个“闯王”的名号。就是凭着这一股闯劲,他纵横陕西、陕西、河南等地,手下越打越多。过去他还在名义上奉王嘉胤为主,后来“大龙头”神一魁和王嘉胤先后在流贼火并中被杀,高迎祥接管了他们的大部分余部,终于成为了最大的流贼首领。 可是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时,高迎祥却在陕西栽了个大跟头。一支名为“秦兵”的神秘军队异军突起,先是挫败了他的女婿李自成,而后又在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的指挥下,杀得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最倒霉的是,当高迎祥打算翻过秦岭,由陕入川时,竟然误中埋伏,被一员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杀得全军覆没,自己也被俘获。后来他才知道,这员小将名叫李定国,当时还不到二十岁。 就在高迎祥万念俱灰,准备接受凌迟的命运时,他突然在解往京师的途中被偷着释放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高迎祥坚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很快就找到自己的旧部,在鄂西北的山区中重整旗鼓。 后面的经过简直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不但死对头洪承畴坐守襄阳,不再进军围剿他,还有一个神秘的组织白莲教找上门来,为他提供大量的粮草、银子和马匹。这个组织的使者告诉高迎祥,他之所以被释放,正是白莲教主从中斡旋的结果。现在洪承畴不来进攻,同样是白莲教的功劳。做为回报,白莲教要求高迎祥蛰伏待机。等到时机成熟,便拥立福王朱常洵为帝。 高迎祥是个聪明人,他凭借着直觉就猜出来,白莲教并非对朱常洵有多忠心,只是想把水搅浑,好从中渔利。但是这一点与自己倒是不谋而合,如果不天下大乱,他们这些流贼又怎么会又机会。所以他又向白莲教提出要求,事成之后,他要裂土封疆,做个实实在在的王,陕西、甘肃、汉中和四川都必须归他所有。 白莲教答应了高迎祥的要求。有了白莲教的资助和洪承畴的姑息,高迎祥的势力急剧膨胀,直属部队很快发展到将近二十万人,其中能作战者将近十万,其他流贼也奉他为“大龙头”。 不久之前,朱由崧和洪承畴终于在襄阳造反,并拥立朱常洵为帝。高迎祥也立即行动起来,他的任务是攻占陕西。这正合高迎祥的心意,因为陕西是他的发迹之地,他曾在这里辉煌过,也曾在这里全军覆没,如今他要彻底占领这里,把一切敢于阻挡他的力量碾碎,尤其是要把孙传庭碎尸万段,报当年一箭之仇。至于以后,什么朱常洵,什么白莲教,哼哼,走着瞧吧! 初时一切顺利,十余万大军从鄂西北倾巢而出,在汉中地区根本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很快占领了兴安州和汉中。陕南素有“小江南”之称,土地肥沃,富户甚多。高迎祥也毫不客气,用流贼那套一贯的手段,走到哪里便抢到哪里,杀光富户劫夺其财,然后裹挟当地百姓入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的手下又增加了几万人,汉中地区却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然而高迎祥志不在此,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秦岭以北的西安。如果能打下西安,朝廷在陕西的局面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不用他自己动手,朝廷都会要了孙传庭的命。不过他也知道孙传庭的厉害,不敢贸然进攻,只是攻占了商州并驻军于此,派出哨探打探北面的动静。 前几天时间探子回报:西安知府杨嗣昌率领万余秦兵驻守西安,主将名叫解勇。而陕西巡抚孙传庭则率领左光先、贺人龙二部扼守潼关,两地官军均是坚守不出。 高迎祥闻报不禁有些发愁。秦兵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尤其西安与秦王庄两座坚城相距十余里,互为掎角之势,易守难攻,他可不想犯当年李自成的错误。而潼关同样难打,因为孙传庭就在那里。 不过高迎祥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想出一计,那就是佯攻西安。他派了几支疑兵分头向西安突进,而且单从兵力上看并不少,加起来也有两三万人。这几支疑兵在蓝田、镇安等县活动,做出要包围西安的架势。如果孙传庭上当,从潼关赶来西安增援,那高迎祥就亲率主力大军奇袭潼关。拿下潼关,就等于封住了陕西的大门,同时也与中路的洪承畴军遥相呼应,占领甘陕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就在昨天,高迎祥突然接到急报:孙传庭已经率领左光先部五千人马西出潼关,看样子是要往西安去。高迎祥闻报大喜,连夜动员军队,甚至不顾第二天天气不好,扔按计划开拔。他深知孙传庭的厉害,如果让他察觉有异而缩回潼关去,那自己的诱敌之计就失败了,所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全力攻下潼关。 可高迎祥哪里知道,他的几万大军的一举一动,都被潜伏在附近一座山头上的几名侦察兵看得一清二楚。两羽信鸽立即振翅飞起。北风呼号,愁云惨淡,似乎预示着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到来! 第1241章 落石阻敌(四更求花求订阅) 是日高迎祥的三万多精锐骑兵昼夜行军,路上虽然艰辛无比,却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第二天午时即赶到雒南县。这里早已是一座空城,高迎祥没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占领了。 雒南本名洛南,因县治所在洛水之南,故此得名。后因避讳明光宗朱常洛的“洛”字,又改名雒南。但是高迎祥没读过几天书,也不懂这些历史典故,只觉得“雒南”与“落难”谐音,十分不吉利。 按理说,大军抛下辎重妇孺从商州急行军近百里到此,途中又翻越了洛水与丹江的分水岭蟒岭,无论人还是马,体力消耗都非常大,本该在雒南休整一下再走。可是一方面由于高迎祥的迷信,另一方面是他急于赶在孙传庭之前攻下潼关,所以严令部下不许有半刻停留,继续向北行军。 雒南县的地形类似于一个盆地,北面是秦岭,南面是蟒岭,洛水由西向东贯穿两山间的狭窄谷地。全县多山而少平原,大部分山区被原始森林所覆盖。现在正值隆冬,更是一番莽莽苍苍的景象,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穿过秦岭通往潼关。 然而只要越过秦岭,便是方圆数十里的平原地带,俗称“潼关南原”,正是骑兵用武之地。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后,高迎祥比过去谨慎了很多,这三万多骑兵是他的队伍里最能打,也是最忠诚的精锐部队,无论展开什么军事行动,高迎祥总是把这支部队带在身边。至于其他战斗力较差的流贼,以及由妇孺组成的“老营”,在他眼里,必要时完全可以当弃子舍掉。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裹挟更多的百姓入伙。 高迎祥的算盘也打得很精。只要越过秦岭,第一目标当然是攻下潼关,切断关中与中原地区的联系。如果攻不下潼关,若是能在野外堵住并全歼孙传庭的官军,也算大功一件。即便这两个目标都没实现,方圆数百里的关中平原也可任他的三万多骑兵纵横驰骋。秦兵虽然厉害,但主要是厉害在火器上,只要他的大军跑起来,孙传庭也拿他无可奈何。 因此,高迎祥此次出击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待官军龟缩于西安、潼关两地,他的后续部队也就可以陆续从汉中地区过来,再加上从本地裹挟的百姓,他的兵力即可达到恐怖的三十万以上。到那时候,秦兵火器再厉害也没用了,只要拿人往上垫即可,弹药终有消耗光的时候。 正在高迎祥憧憬着今后的种种光明前途时,突然得到禀报:“闯王,前方发现北军!” 高迎祥点了点头,这并没有在他的预料之外。相反,如果孙传庭任他就这么兵临潼关城下,那才是见了鬼了。他沉声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四五百人,全是步军,先锋营已经与他们交上了手。” “告诉刘哲,只管一鼓作气打过去。”高迎祥冷笑一声道,“这大概就是孙传庭的埋伏了。不过我军有三万多人马,潼关一共才不到一万人,还刚调走五千,在这里埋伏的能有多少人?一两千顶天了,还不到先锋营的零头呢。只要越过秦岭,即是孙传庭亲至,咱们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但是通往秦岭的道路崎岖狭窄,最麻烦的是只有这一条路,三万多骑兵只能一字长蛇鱼贯前进,兵力根本无法展开。当先锋营遇阻后,整体行进自然慢了下来。 高迎祥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前方五里之外,大将刘哲的先锋营遭到了数百官军的顽强抵抗。刘哲是高迎祥手下一流的猛将,他的先锋营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全部身披重甲,对弓箭的防护力相当强,颇有点关宁铁骑的味道。 但现在并非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而是崎岖向上的山路,重甲骑兵的劣势就显露无疑了。首先,战马体积庞大,不擅登山,本来还得好几个人前面牵、后面推才能勉强行进,指望骑着马向敌军发起冲锋纯属做梦。 于是刘哲便命两千士卒下马步战,先把对面这股敌军打垮了再说。可是这股敌军非常狡猾,他们仗着地势较高,且战且退,并不与流贼展开贴身肉搏。 按理说即使双方弓箭对射,由于有铁甲护身,刘哲也不怕。但敌军却很少放箭,而是主要用另一种更为原始的武器:石头。 山上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石头。石头有小有大,小的只有鸡蛋那么大,大的超过西瓜。但是砸到人身上的效果则是一样的,因为石头不像弓箭,需要用锐利的箭头刺入身体才能伤人;它只需要砸中,那从上而下坠落带来的动能就可以给人造成巨大的伤害,穿什么铠甲都没用。如果碰巧砸到防护较少的头上,更会一击毙命。而前面的人被砸倒以后,就会向下骨碌,往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砸就是一大串。 这持续不断的落石袭击让刘哲的手下伤亡惨重。他们虽然也用弓箭还击,但从下向上仰攻,取得的战果自是微乎其微。而且流贼们身披重甲,面对落石不但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反而成为行动的累赘。本来登山就很消耗体力,身上再穿着厚厚的铁甲,更是举步维艰。 恰在此时,高迎祥的命令传了过来。刘哲更加焦躁,他的先锋营兵力近万,如果让区区几百人用石头挡住,那还不得让其他将领笑话死。他思索片刻,一咬牙道:“传我命令:所有士卒一律脱掉铁甲,有路走路,没路就给我向上爬,一定要立刻追上这股敌军,一个不剩全部杀光!” 刘哲的手下全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否则也不会被编入负责突击的先锋营。这些人当即脱下铠甲,随随便便往地上一丢,随即甩着膀子向山上发起了冲锋。这下果然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被落石砸中,惨叫着坠落下去,但离敌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眼看双方就要短兵相接,刘哲的手下突然看见数十个黑不溜秋、短棍状的东西翻滚着从天而降! 第1242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更) “轰轰轰!” 几十枚手榴弹瞬间在山间爆炸,激起的骨肉碎渣与雪花交织成一团团血色迷雾。待迷雾稍退,出现在后面的流贼们眼前的,是一幅堪比地狱的血腥景象:冲在最前的上百流贼,有的被炸得缺胳膊少腿,有的连半边身子都没了,也有的虽然躯体完整,却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过了半晌,凄惨的呻吟声才慢慢响起,随即被呼号的山风吹向远方! 刘哲在后面看得真切,失声惊叫道:“糟了,敌军的铁疙瘩怎地如此厉害!撤,先撤下来再说!” 刘哲还真识货,给他的手下造成极大杀伤的,正是改进了引信系统的第二代手榴弹。只是流贼并不知道这东西叫“手榴弹”,只能以“铁疙瘩”代替。 流贼对这种新型火器并非没有见识过。几年以前,李自成围攻秦王庄时,就吃过手榴弹的大亏,后来在流贼中都传开了。但是那时的手榴弹还只是用一个暴露的药捻引燃炸药,投掷出去以后药捻很容易熄灭,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现在则不然,采用拉弦引信后,手榴弹的起爆率接近百分之百,同样数量的手榴弹,造成的杀伤却是成倍增加。 朱由检登基之后,虽然军工厂的骨干技术力量迁到了京师,但秦王庄的军工生产一天也没有停过。除了枪支弹药外,生产量最大的就是手榴弹。不但解勇的秦兵大量装备,就连左光先和贺人龙部都配备了一些。但过去孙传庭打流贼以追剿为主,射程更远的鸟铳最为合用,手榴弹则很少能派上用场。再加上高迎祥远遁鄂西北,对陕西官军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故此才会吃这么一个大亏。 流贼也都是血肉之躯,眼见官军的“铁疙瘩”如此恐怖,谁还敢上去送死。因而还没等刘哲下令,很多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来。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往山上爬虽然费力,但最起码可以站稳;向下跑可就不一样了,稍有不慎,一个立不稳,就会摔落下去。 秦岭山峰陡峭,平时沿路下山还得小心翼翼,如今流贼慌不择路,又急着逃出手榴弹的攻击范围,哪还能顾得了那么多。结果很多人都翻滚着跌下山崖,同时砸倒了不少后面的流贼。等撤到安全的地方,刘哲粗粗一点,竟然摔死了五六十人,都快赶上手榴弹直接炸死的人数了。 这一仗流贼伤亡数百,却连官军的衣角都没摸着,刘哲的脑门不禁见了汗。他不敢再贸然进攻,因为流贼根本就没有“军纪”可言,手下这帮人之所以为他卖命,是指望着在他的带领下抢粮抢钱抢女人,而不是死在战场上。死一个两个还好说,一下死这么多人,他要是再强令进攻,说不定手下就会撂挑子,甚至哗变。 于是他一面拼命稳住阵脚,一面派人立即通知闯王高迎祥。不多时,高迎祥率领大批亲卫从后面赶了上来,刘哲赶紧向他禀报了之前的战况,最后恳求道:“闯王,现在是我明敌暗,不知道上面还有多少埋伏,也不知道官军还有多少手榴弹。如果一味强攻,恐怕伤亡过大,会寒了弟兄们的心啊!” 高迎祥阴沉着脸听完,扭头向他最器重的部下顾君恩问道:“老顾,你看该怎么办?” 顾君恩今年三十多岁,是个湖北人。俗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人大多很聪明,而且是那种略带狡诈的聪明。顾君恩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他生得短小精悍,虽然其貌不扬,但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在以陕西人为主的流贼中,他却能成为高迎祥的心腹爱将,高迎祥对他言听计从,可见此人之精明。 刚才刘哲说话时,顾君恩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高迎祥发问,顾君恩并不直接回答,却问刘哲道:“刘将军,既然敌军厉害,你看我们撤回商州如何?” 刘哲先是一愣,随即脸腾地红了,大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不能就这么撤回去!” “对呀!”顾君恩立即接口道,“且不说拿下潼关、占领全陕是闯王的既定目标,就算我们退回商州,下一步能去哪里?汉中一带民力已竭,根本供养不起咱们这么多人马;河南激战正酣,无论是北军还是洪承畴,都和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咱们去了只能是自讨苦吃;湖北、四川虽是用兵之地,然将士们思乡心切,攻陕士气正旺,现在若是走回头路,则不免将士离心,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大军已经行军到此,骑虎难下,撤是绝对不能撤的!”高迎祥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明白无误地表示了对顾君恩的支持。他既发话,刘哲等将领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刘将军担心部下伤亡过大,爱兵如子,也不能说不对。”顾君恩又巧舌如簧地道,“若是咱们把全部人马都带来,也好说,让那些新入伙的人往上冲就是了。可是兵贵神速,闯王要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潼关,那就不能因小失大。以我之见,刘将军还是要振奋士气,派将士轮番猛攻。当然,进攻的时候可以拿盾牌护体,我料上面的敌人也不会太多,等他们把铁疙瘩消耗完,就是我军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这番话把高迎祥说得连连点头,刘哲却没有搭腔,心中早把顾君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心道你说得倒轻巧,你怎么不上?!你顾君恩倒不傻,整日缠着闯王,嘴比抹了蜜都甜,害得闯王只听你的,我们这班在陕西一同起事的老弟兄反不如你这个新来的! 高迎祥见刘哲不说话,心中恼火,正要开口,顾君恩却对他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到一旁悄声道:“闯王,看来刘将军舍不得他的部下。为今之计,只有用老办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高迎祥感激地对顾君恩点点头,转回身对刘哲大笑道:“老刘,不就是败了一阵么,这有什么?咱们要是怕死,就不造反了!不要怕赔本,只要你能消灭山上的敌军,让大军顺利越过秦岭,以后山西全省都是你的!” 第1243章 草链岭(二更) 高迎祥开出如此高的价码,由不得刘哲不动心。原来高迎祥所谓的拥立朱常洵为帝,根本就是暂时的互相利用,他近期的目标是占领陕西全境,中期目标是占领甘肃、山西、四川,终极目标则是统一全国,改朝换代。 当然他现在还没那么强的实力,只是向朱常洵要求封自己为“汉王”。这个王可不是像明朝的王爷一样无兵无权,而是割据一方,不受朝廷管制的独立王国。而朱常洵可能出于同样的考虑,竟然爽快地答应了高迎祥的请求。高迎祥自是大喜,还没占领陕西,已经开始给部下分配官职了。 现在他许诺让刘哲掌控山西全省,虽然是画饼充饥,还是让刘哲大为兴奋。说到底,流贼造反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小商小贩做买卖颇有几分相似。如果一盘算某件事对他们自己而言得大于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地去干,哪怕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刘哲当即领命,召集手下再次向官军发动进攻。为了激励手下卖命,刘哲也下了血本,宣布斩级一个,赏银百两;斩级五个,赏银千两;斩杀一名军官,赏黄金百两;谁能最先攻上山路的至高点,重赏白银万两!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刚刚遭受过手榴弹洗礼的亡命徒们再次狂吼着向官军冲了上去。而且不同于上次,这回很多人都拿上了铁盾,虽然攀登速度下降了不少,但有这么一块铁盾护身,心里总觉得踏实不少。 可惜流贼对手榴弹的性能还是不够了解。做为投掷火器,手榴弹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一个抛物线。只要投掷精准,就可以绕过前面的障碍物,对后面的目标造成杀伤。盾牌只能护前面,却护不了侧面和后面。而且手榴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近距离威力惊人,即使用盾牌挡一下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果不其然,官军发现流贼再次发动进攻后,不慌不忙地等着他们涌入投掷射程,才发起新一轮的手榴弹齐掷。巨大的爆炸声一连串响起,待硝烟和雪雾散尽,又有数十名流贼倒在血泊之中。 流贼们虽然想拿重赏,可也要有命去拿才行。一见盾牌对“铁疙瘩”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少人纷纷丢下沉重的盾牌仓惶败退,第二次冲锋又失败了。 连折两阵、损兵折将,这可让刘哲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他平常总自诩是闯王麾下第一勇将,如今却让区区几百官军连续打退两次,在后面观战的高迎祥和其他将领会怎么想?还不得瞧不起他,甚至在以后把自己当作内斗的对象、快要入口的肥肉? 因此刘哲勃然大怒,严令部下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全力猛攻,再有无令而败退者,杀无赦! 在刘哲亲自督战之下,流贼发起了第三次进攻。还别说,不知道官军是畏于流贼前仆后继的气势,还是手榴弹消耗得差不多了,总之只甩过来几颗手榴弹,炸倒了几个人,大部分流贼还是迅速向官军接近。这股官军似乎不敢与流贼发生肉搏战,很快便向后退却了。 刘哲见状大喜,厉吼一声道:“弟兄们,给我冲,杀光他们给战死的弟兄报仇!” 流贼也胆气大增,呐喊着从后面兜上来。无奈山路实在狭窄陡峭,人再多也是白费,与官军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而官军还时不时回头用鸟铳放上几枪,几乎是弹无虚发。流贼眼睁睁看着官军就在前方不远,却始终追不上,自己这边还一会躺下一个,不由得更加焦躁,发疯般地在后面穷追不舍。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打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天色再次暗了下来。追着追着,前方的官军从山路上拐了个弯,等流贼追上去才突然发现,这股官军不见了! 这下流贼们不禁有些心慌,赶紧停下来禀报后面的刘哲。刘哲急匆匆赶上来,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发现前方是一道巍峨的山岭,形状像是一个伸出双臂的巨人,山路就从两臂环绕的山谷中穿过去,从山岭上的一个山脊翻到山的另一侧。 刘哲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一看就知道这地形利于敌军伏击,赶紧让大军停止前进。不多时,高迎祥的中军也赶了上来。见刘哲止步不前,高迎祥不满地问道:“怎么回事?” 刘哲赶紧拽过来一个流贼道:“闯王,他家就是这附近的,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前面这道山岭叫草链岭,也是秦岭东段的主峰。过了草链岭,就是下山路,再走十几里就走出大山,到潼关南原了。” “那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前进?”高迎祥更加生气地道,“咱们已经胜利在望,难道你想让几万大军在山上过夜么?” “可是闯王,刚刚那股北军突然不见了…”刘哲忧心忡忡地道,“此处地势险峻,该不会有什么埋伏吧?” 高迎祥一听也觉得有异,便问顾君恩。顾君恩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闯王,现在天已经黑了,北军一定是沿着山路跑远了,大概是前面的将士没看清吧。如果真有埋伏,咱们这一路北行,可埋伏的地方太多了,随便在哪里放几千人,都可以挡我们一阵子,何必等到现在?潼关在望,我们只要一鼓作气冲过草链岭,便可大功告成。现在不必瞻前顾后,只管赶路便是了。”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打消了高迎祥和刘哲的疑虑。于是刘哲继续催促流贼向前,而这截山谷地势相对平坦,流贼们好不容易走到一段好走的路,前进速度陡然加快,不一会儿便有数千人进入谷地。 可是就在流贼们打算奋力冲上草链岭时,突然看见对面半山腰上火光一闪,随即就是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枚铁弹就重重地轰落在山谷中,七八人登时化为肉酱。 紧接着四面山顶上杀声大起,无数个声音齐声呐喊:“活捉高迎祥!” 第1244章 反复偷袭(一更) 杀声骤起,草链岭及周围的山顶上突然打出无数火把,金鼓之声大震。紧接着流贼的前方和左右两翼响起密如爆豆般的鸟铳声,中间还不时夹杂着大炮开火的轰鸣! 而山谷之中流贼十分密集,根本避无可避,顷刻间就被枪炮打得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由于战斗的爆发非常突然,流贼一时间惊慌失措,本能地就往后面败退,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就连高迎祥、刘哲、顾君恩等流贼首领,也被乱兵裹挟着往后退了老大一段路程。 初时高迎祥也非常紧张,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果真又中了埋伏了!但是他毕竟战争经验非常丰富,很快就发觉这次的埋伏和上次让他全军覆没的埋伏有所不同。 首先,这个伏击的地形大致是三面环山,如果一味往前钻,确实会遭到三个方向的打击。但是后面的来路还是畅通的,大军随时可以撤回去,不至于全军覆没。 第二,此时夜已深了,夜幕笼罩之下,根本看不清山上到底埋伏着多少官军。虽然对面呐喊得很凶,第一轮枪炮也打得很猛,但并没有冲下山来,而且一轮齐射过后,似乎就停止了射击。 第三,现在高迎祥手下可是有三万多铁骑,虽然之前的战斗中折损了一些,但与全军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上次中伏,他已经是连战连败,手下所剩无几;这次却不然,他刚刚占领汉中全境,兵强马壮,士气正盛。就算孙传庭把潼关和西安的官军全拉来,双方也大可一战。 想清楚了这一节,高迎祥马上喝斥部下停止逃跑,逐渐稳住阵脚。官军果然没有追来,后面的部队也都能联系上,高迎祥这才松了口气。粗粗一点人数,刚才被枪炮打死,以及在乱军之中被踩踏致死的流贼多达四五百人。虽然损失惨重,但与三万多大军相比,还没有伤了元气。 这时顾君恩也献计道:“闯王,我怎么觉着北军是虚张声势,企图把咱们吓退呢?要不然刚才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依我之见,这必是北军兵力不足,无奈之下只好趁着黑夜使的疑兵之计。咱们不必急着撤军,当然也不必摸着黑进攻,只要暂时驻军,等到天亮,敌军自然黔驴技穷了。” 高迎祥也觉得顾君恩言之有理,便点点头道:“本王这次一定要拿下潼关,我军兵力雄厚,中途遇到点小埋伏算得了什么!传令下去,谷中的士卒暂时退出来,后面的队伍加紧跟上,今夜就在这里扎营,严防敌军偷袭,天亮之后再进兵。” 似乎真如他们所料,官军果然没有再对流贼发起进攻,山谷中的流贼顺利地退了出来。但是谷外的地形实在是太崎岖狭窄了,根本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平地扎营。另外高迎祥的原计划是快速翻越秦岭,也根本没准备过多营帐等辎重。 流贼们也只好因陋就简,让马匹卧下来围成一圈,士卒则在中间随随便便地一躺,就算是安营扎寨了。其时正值隆冬,山上滴水成冰,更兼北风呼啸,那滋味可想而知。流贼们可没有满清八旗军的素质,自是叫苦不迭。 高迎祥见“营盘”稳了下来,也觉得困乏不已,刚想和衣卧倒一会儿,猛然间就听山谷内“轰”的一声巨响。几乎与此同时,一颗烧得通红滚烫的炮弹呼啸着落入流贼的临时营盘中。这里的流贼可实在太密集了,人挨着人,马挤着马,连动弹一下都困难。一发炮弹下去,人的惨叫和马的悲鸣立即凄厉地响起,众流贼立即炸了营,刚刚稳定住的阵势登时又是一片大乱。 高迎祥勃然大怒!从火炮冒光的位置可以判断出,这一炮不是在山上,而是在谷底打的,而且距离还相当近。这就说明官军把大炮搬下来了,真要发起追击。高迎祥心想我只是因为天黑才暂时退避,还以为我真的怕了不成!他立即命令刘哲派五百精兵杀入谷中,给官军来个反突袭,务要把他们的火炮留下。 五百流贼立即杀入谷中,他们倒也很机灵,宁肯摸着黑跌跌撞撞往前跑,也不举着火把照亮,更不发出呐喊,心想这样官军就不容易发现并瞄准了。他们只怕大炮和鸟铳,至于近距离冷兵器格斗,他们觉得和官军还是有一拼的。 进谷的路走得很是顺利,官军似乎确实没有发现他们摸进来,在刚才开了那一炮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带队的流贼小头目心中暗喜,低声吩咐手下加速前进,只要摸到大炮附近,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是他们紧赶慢赶,就是找不着官军的大炮在哪里。别说大炮了,除了他们自己,谷底连个人影都没有。按距离估算,早过了刚才大炮开火的位置了,可是任凭这帮人如何仔细搜寻,始终一无所获。 “他娘的,这帮龟孙别是只开了一炮,见咱们杀进来,就把大炮扔到草丛里逃跑了吧?”流贼头目疑惑地道。 “掌盘子的,要不咱们回去向闯王复命吧!”身旁的流贼有些胆怯地道,谷底的诡异气氛,再加上之前周围山顶的无数火把此时也全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寂,吓得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流贼头目到底比别人胆子大些,想了想道:“可能敌军真是放了一通枪炮就跑了,不然为什么现在还不攻击?不如掌起火把,在附近地上再细搜一遍,最好能找到敌军遗弃的大炮。那东西沉得很,他们哪能这么快运走?找到后献给闯王,咱们也好请赏。” 流贼们大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既然头目发话,便纷纷点燃火把,很快照亮了谷底。这里果然空无一人,他们正低着头搜寻大炮,猛听对面半山腰上又是一声巨响,随即密集的鸟铳声又响成了一片! “撤!快撤!快…” 这个倒霉的头目刚喊了半句,突然被一颗鲁密铳的子弹准确地击中太阳穴,倒在了熊熊火光之中。 第1245章 阵前答话(二更) 整整一夜,高迎祥的三万多骑兵被官军一刻不停地骚扰,始终不得安生。官军的战术非常简单,然而却效果极佳:就是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藏在山谷里远远地开火。如果流贼当缩头乌龟,那官军就优哉游哉地一炮接着一炮慢慢轰;如果流贼敢于突进山谷,官军立刻撤退,同时埋伏在四周山上的火力一齐开火,让流贼伤亡惨重。 至于让流贼百思不得其解的,谷底的大炮到底藏到哪去的问题,其实也非常简单:官军撤退的时候扛走了。在流贼的印象里,官军的火炮就是那种笨重的红夷大炮或是佛朗机炮,最轻的也有四五百斤,重的甚至达到数千斤,不可能自由移动。 可是实际上,秦王庄兵工厂的生产技术基本上与京师兵工厂同步,早就可以铸炮,而且偏重于铸造轻型炮,速射炮就是在秦王庄兵工厂最先生产出来的。一门速射炮的炮身只有一百多斤,两个强壮的炮兵扛起来就走。由于和流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少则一百多步,多则二三百步,等流贼赶过来,炮兵早就撤远了,流贼当然找不到。 流贼空有数万兵力,面对这门神出鬼没的火炮却是一筹莫展。攻吧,连续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白白折损兵力;撤吧,官军就只用这一门炮开火,而且间隔时间也不短。如果几万大军被这一门炮给吓退,那高迎祥“闯王”这个绰号,以后还怎么叫?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下令全军稍向后撤,尽量避免在夜间遭到炮击,捱到天亮再说。可是隆冬之夜是那么的漫长,似乎天永远也不会明,而流贼们不得不在如影随形的炮弹轰击下步步后退。这一折腾就是几个时辰,上至高迎祥,下至每一个普通流贼,无不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到五更时分,炮击突然停止了。高迎祥总算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必是官军兵力很少,怕天亮以后难以逃脱,所以提前撤退了。他赶紧命令全军再次转向,悄悄向草链岭摸回去。等到天光大亮、探明敌情后,他就要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岭去。只要能抢占潼关,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军再次抵达草链岭前的谷口,此时东方已经渐明。借着微弱的晨曦,高迎祥望见谷内到处都是死人死马,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手下,却没有一个官军。两边的山岭上面仍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对面的草链岭则是一片死寂,谷内连北风吹动树枝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次高迎祥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命刘哲先派五百人进谷探路。这五百炮灰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天也越来越亮,而草链岭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走至岭下,也看不到官军的影子。 高迎祥仍不放心,又各派一千流贼,攀上两侧的两道如同臂弯般的山岭。这些人上来之后,很快发现满地都是烧尽的火把,很多火把都是一头插在地上。 听完手下的禀报,高迎祥跌足道:“嘿!果然是敌军的疑兵之计,他们把火把插在地上凑数,可见根本没多少兵,害得本王白白耽误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占领了两侧山岭,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给我立即抢占草链岭!” 众流贼昨夜吃了一夜的炮弹,也憋了一肚子气,发一声喊,便如同潮水般向山谷中涌去,很快便填满山谷,最前方的人马已经开始沿着山路攀登草链岭。 猛听草链岭山腰处数声炮响,流贼大骇,立即停止前进。不过这几炮却不是用来打人的,只为制造声势,震慑敌人。炮声过后,千余名官军从草链岭的山腰和山顶一齐现身。 其中半山腰处扼守着越岭小路的地方,官军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旗号。借着凛冽的寒风,两面斗大的大纛旗迎风招展。其中一面上绣“领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另一面则绣“固原总兵官解”。 大纛旗下,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并辔而立。右边的将官年约二十,生得虎背熊腰,手持大砍刀,显得威风凛凛,杀气冲天;左边的那一位虽然亦是戎装,却是手按佩剑,气定神闲,还不时抬手向高迎祥这边指指点点。 “是孙传庭和解勇!”高迎祥失声叫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高迎祥和孙传庭、解勇二人可是老熟人了。早在两年之前,洪承畴设计诱高迎祥围攻固原。当时高迎祥麾下亦有十几万大军,却连日围攻不下,守城者正是孙传庭和解勇。曾经有那么两次,高迎祥险些攻破城池,却赖二人昼夜在城墙上防守,终于力保城池不失。结果拼得高迎祥部下精疲力竭,反被洪承畴组织起麾下所有精兵来了个反包围,一战杀了个血流成河。高迎祥大败逃遁,最后竟被当时还只是千户的李定国生擒。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迎祥一望见这两人的旗号,登时怒发冲冠。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肯定是中了孙传庭的诡计,不但孙传庭没有去西安,就连驻守西安的解勇也出现了。但是他目测对面只有千余官军,心想你孙传庭也过于托大,就凭这千把人,也想挡住我的数万大军?即使官军有几门大炮,也不可能改变战局,更何况部下已经占领了两边的山岭,官军的地利已经大打折扣了。 想到此处,高迎祥正要下令发动全面进攻,却见对面岭上奔下一骑,奋力高呼道:“巡抚大人欲与高闯王阵前答话,高闯王,你敢不敢?” 顾君恩、刘哲等将领都力劝高迎祥不要过去,唯恐官军使诈。高迎祥却狂傲地笑道:“本王正想会会孙传庭呢!他既敢下山,本王若不敢会他,枉称‘闯王’!” 于是高迎祥亦派人回喊,同意阵前答话。不多时,只见数十名骑兵簇拥着孙传庭缓缓下岭,高迎祥亦在百余名贴身亲卫的保护下策马上前。距离五十步左右时,双方同时勒马。只听孙传庭朗声笑道:“高闯王,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第1246章 阵前答话(下) 一更 高迎祥率众策马上前,与孙传庭阵前答话,可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勇。实际上,他能从多如牛毛的陕西流贼中脱颖而出,成为天下流贼名义上的“大龙头”,可不是单凭勇猛和运气,其狡诈程度丝毫不下于李自成和张献忠。 此时他对孙传庭哈哈大笑道:“巡抚大人,你是真想与老高叙叙旧呢,还是想趁机害了老高?你们真刀真枪打不过我们,但是鸟铳和大炮打得远,老高可不想当你的活靶子!大人若真有诚意,你我各带几名部下,距离再近一些,只离十步远,谁也不许带任何兵器。这样咱们也不用扯着嗓子喊了,说完话各自归阵。怎么样,巡抚大人?” 高迎祥之所以这么要求,是很有自己的小打算的。一方面,他确实怕遇到危险,尤其是官军的大炮就摆在半山腰,距离阵前一百多步,正在射程之内。如果自己与孙传庭相距五十步,官军的炮手很容易就可以瞄准自己。而如果自己与孙传庭距离只有十步,那炮手可就投鼠忌器了。至于官军的鸟铳,应该还打不了这么远。 另一方面,不管孙传庭想不想阴高迎祥,高迎祥可是确实想趁这个机会把孙传庭阴了。不为别的,孙传庭可是朝廷在陕西最大的官员,直接指挥着数万官军,过去也曾让包括高迎祥在内的众多流贼吃尽苦头。如果能把孙传庭生擒或是杀死,官军必不战自乱,后面的仗就好打多了。 而且高迎祥是很有点农民的狡黠的。他了解孙传庭这样的人,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不但说话文绉绉的,做事也讲究堂堂正正、有理有节、言出必践。既然孙传庭自己说要阵前答话,那就拉不下脸来玩偷袭,否则堂堂巡抚说了不算,还使诈偷袭,必被天下士人耻笑。 而他高迎祥就不一样了。他出身于草莽,大字不识一个,什么仁义道德,在他眼里根本狗屁不如。虽然嘴上建议双方都不带武器,其实他和他的护卫们都贴身藏着飞刀,几步之内可立取人命。就算投不中孙传庭,高迎祥的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自忖对付孙传庭这样的文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让高迎祥喜出望外的是,孙传庭居然同意了他这个要求,率领三名中军除下了身上的所有武器,包括刀剑、弓箭,孙传庭还特意掏出一支手铳高高举起,然后交给旁人,几骑缓辔走了过来。 高迎祥见猛将解勇并没有跟过来,心中更加踏实,赶紧对身后的三名心腹护卫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也装模做样地摘掉了比较显眼的武器,贴身藏着飞刀,与高迎祥一起上前。 当双方距离不足十步时,高迎祥勒住战马,对孙传庭拱了拱手,虚情假意地笑道:“两军对阵,是敌非友,不知巡抚大人有何见教?” 孙传庭也胸有成竹地笑道:“高将军,过去你带着流贼造反,本官是负责剿贼的朝廷命官,自然没什么话好讲。可是你现在已经投靠了朱常洵,那就不一样了。朱常洵父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谋逆,洪承畴身为朝廷命官甘心附逆,此皆自不量力、螳臂当车之辈,不日必粉身碎骨。可是当今圣上有好生之德,受他们蒙蔽的官军只要弃暗投明,均可宽大处理,既往不咎。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高将军何不趁机痛改前非,向朝廷投诚?” “哦?万岁爷能有这么好心?”高迎祥面带嘲讽地问道。 孙传庭则正色道:“当今圣上乃不世出之圣君,时时处处以天下百姓为念,故而群臣及百姓归心,否则何能刚登基就一举铲除阉党?本官不妨告诉高将军,官军已经收复洛阳,朱常洵撇下近万叛军落荒而逃。按理说叛逆之罪不分首从皆是死罪,但圣上不但一个人也没有杀,反而改编的改编、还民的还民,而且每人皆有赏赐。将军如若不信,大可自行派探子去河南打探,看看本官可曾骗你。” 其时洛阳之战刚过去七八天,汉中离河南也并不远。但叛军可没有官军飞鸽传书的手段,朱常洵又是率残部向东溃逃,所以身在汉中的高迎祥竟然完全不知道官军已经占领了洛阳。 现在听孙传庭说起,高迎祥自是大吃一惊,也无法确定孙传庭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干笑一声道:“那不一样。洛阳那帮人本来就是官军,我老高可是吃的造反这碗饭。用你们的话说,叫流贼!听说我女婿李自成前些日把凤阳皇陵都给掘了,皇帝老儿能放过我们?老高不信!” “高将军可知道郝永忠?”孙传庭冷静地道,“就是过去在李自成帐下的郝摇旗。他过去也失身从贼,但投诚之后,圣上既往不咎,放手重用,他自己也很争气,与建虏作战屡立战功,现在已是正一品总兵官,获封骁骑将军,赐田万亩。李自成的部将都能有如此造化,高将军拥兵数十万,‘三十六家’皆受将军号令,声望影响不比郝永忠大得多?若能投诚,前途不可限量!” “嘿嘿,巡抚大人难道过去是吹糖人的,怎么嘴巴比蜜还甜?”高迎祥突然放肆地大笑道,“别扯那些没用的,正如大人所言,我老高拥兵数十万,驰骋大半个中国,除了巡抚大人您以外,哪里的文官武将能咬了我老高的屌?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受朝廷约束,见了长官还得跪下磕头?大人就直说吧,万岁爷能给我老高一个什么官,让我掌管多大地盘?我也好和朱常洵比较比较,看谁出的价更高,我就跟谁!” 孙传庭听了把脸一沉道:“本官原来敬你高将军是条汉子,所以才好言相劝。如今国家强敌环伺,建虏、倭寇、洋夷杀我父老,银我妻女,劫我财帛,霸我疆土,凡是七尺男儿,都该为国尽忠,外御敌侮。高将军空有一身武艺和数十万部众,不但不思杀敌报国,反而滋生内乱、掣肘朝廷,罔顾皇恩浩荡,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跟朝廷讨价还价,本官都替你感到丢人!” 第1247章 不讲信用(二更) 孙传庭对高迎祥晓以大义,一番话说得流贼中有不少人都低下了头。这些人大多出身普通农户,当初也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造的反。有时议论起国家大事,他们也恨鞑子在辽东攻城掠地、屠杀同胞,有时也会说些“要是我们去守辽东,绝不会像官军那么废物”之类的大话。 可是他们当流贼越久,天性中的淳朴善良就剩得越少,渐渐只剩下抢劫和杀戮带来的快感。至于民族大义,则几乎再也不去想了。今天被孙传庭这么一说,又触动了他们仅存的一点良知,不少人都在内心深处问自己:人家说得对啊,难道杀些手无寸铁的富户,就算是英雄好汉了?如果不是朝廷在边境用重兵顶着,鞑子进了中原,我们又该怎么办? 高迎祥也被孙传庭说得满面通红,拱手大声答道:“巡抚大人责得是!我高某也是汉人,也早有心率军与鞑子作战,只是与朝廷势同水火,朝廷也不会相信我们。既然巡抚大人如此说,高某愿痛改前非,率部诚心归顺!今后高某愿为巡抚大人牵马坠蹬,赴汤蹈火!” 说着他就翻身下马,向孙传庭这边走过来。这个举动实在太突然了,绝大多数流贼都有些转不过这个弯来,心想闯王难道被孙传庭这么三言两语,就给说降了? 孰料高迎祥刚走两步,突然猛地从怀中掣出三柄飞刀,右臂向孙传庭一扬! 就在飞刀即将脱手的千钧一发之际,草链岭的半山腰上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与此同时,高迎祥惨哼一声,右肩中弹,飞刀尽数掉在地上。而他身后那几名护卫,还没来得及掏飞刀,便被击中头胸等处要害,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于非命。 “拿下!”孙传庭暴喝一声。 几名中军便催马直奔受伤的高迎祥。而后面的流贼虽然人数众多,却离阵前还有一段距离;战场上的变化又发生得太快,几秒钟之前高迎祥还要投降,转眼间双方就几乎同时出手,哪容流贼反应?此刻眼睁睁看着高迎祥即将被擒,干着急却是爱莫能助! 可高迎祥也不愧是一代枭雄,即使受了极重的枪伤,仍然反应极快,向后疾退数步,用左手揪住缰绳,腾身而起跃回马鞍上,双腿猛夹马肚子。他的坐骑也是一匹宝马,当即撒开四足往回狂奔,孙传庭的几名中军竟是追赶不上。 “孙传庭,你这个不讲信用的狗官,我贼你妈!”高迎祥这时才忍痛破口大骂道,“你不是想劝降么,为什么让人放冷枪?” 因为战场离流贼这边较近,而离官军占据的草链岭稍远,大批流贼已经策马冲了上来,一是接应高迎祥,二是想包围孙传庭。 孙传庭见抓不住高迎祥,立即率领几名中军也掉头往回跑,边跑边大笑道:“逆贼高迎祥,你能使诈用飞刀伤本官,本官就使不得?圣上早就告诉过本官: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三名巨魁,皆是极度狡诈之辈,任何时候都不能相信。对不讲信用的人,就得用更不讲信用的方法治之!可惜刚才这一枪没打中你的要害,若想苟延残喘,本官劝你赶紧退兵。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已被本官识破,大批官军正往这里赶来,再敢前进半步,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高迎祥大怒,命流贼向孙传庭拼命放箭,但孙传庭已经跑回岭上。欲再追击,官军阵中又是枪炮齐发,顷刻间打倒数十名流贼。还是顾君恩反应快,对刚刚被从马上抬下来的高迎祥道:“闯王,您受了伤,不方便指挥作战,还是暂停进攻,先让军医包扎伤口吧!” 高迎祥此时已经痛得满头冷汗,只得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于是流贼大军再次稍向后撤,但是两边岭上的流贼却没有动,因为一旦这两处重新被官军占据,再想进攻就更难了。 这回官军仍然稳守草链岭,并未追击,军医也抓紧时间检视了高迎祥的伤势。击中他的是一枚铅弹,还深深地嵌在右肩里。这个时代又没有麻药,军医处置外伤,还真的只能采用“刮骨疗毒”式的方法。 高迎祥只得噙了一块布,忍着巨痛让军医拨开伤口,取出了那枚已经变形的铅弹。更麻烦的是弹丸把锁骨打碎了,骨头渣子到处都是,只能用刀子一块一块剜出来。这近乎凌迟的治疗手段,就是铁打的身躯也受不了,高迎祥终于狂吼一声,疼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军医告诉他,伤口算是处理好了,但是因为右锁骨被彻底打碎,根本无法接骨,即使伤养好了,这条右臂也算是废了。高迎祥不禁悲从中来,右臂废了,不就等于是再也无法打仗了么! 他又问战况如何,顾君恩忙禀道:“官军一直缩在岭上,并不下来追击。闯王,您身受重伤,前面又有孙传庭亲自把守,恐难攻下,不如先撤回商州,从长计议。” 大将刘哲不禁瞪了顾君恩一眼,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你撺掇着闯王一股劲地往前冲,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不过他看高迎祥正在盛怒之中,哪敢“哪壶不开提哪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果不其然,高迎祥怒哼一声道:“不行,我决心已下,不拿下潼关,将孙传庭这个卑鄙无耻的狗官碎尸万段,绝不罢休!” 见众将迟疑,高迎祥老大不高兴道:“你们怕什么?没听孙传庭说么,他也是刚赶过来的。敌军为什么不追击我们,还不是因为他们兵力太少!现在我军已经占领了两边的山岭,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杀入潼关南原;只要进入平原,我军就可尽情驰骋。 “敌军已经打了一夜的炮,刚才又消耗了不少弹药,还能再坚持多久?如果现在撤退,那可就功亏一篑,死的人都白死了!再说汉中一带已经刮不出多少油水,即使退回去,几十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孙传庭还说让我退兵,他越让我退,我越不能退!传我将令:不惜一切代价攻下草链岭,有能生擒或阵斩孙传庭者,将来打下江山,分他一半!” 第1248章 正面防御(一更) 官军要死守草链岭,避免流贼进入潼关南原;流贼则是要突破草链岭,进入适合骑兵作战的关中地区。双方均没有任何退路可走,所以一场惨烈的草链岭争夺战终于全面打响。 流贼方面,高迎祥尽管身受重伤,但他也知道此战不容有失,所以仍然坚持着在一线指挥作战。他首先采用全面进攻的战术,简单说就是从草链岭的正面,以及东西两道山岭上同时发起进攻,企图利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次猛攻就把官军赶下岭去。 可是草链岭这里的地形很特殊。这座岭是东西走向,大部分地方壁立千仞,根本无法攀援,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通到岭中一个马鞍状的山口,从这里翻过岭去。流贼的正面进攻,也只能从山路上发起。不过官军占据的正是这个山口,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要想攻下山口,不付出惨重的伤亡是不可能的。 高迎祥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岭去,就不再考虑手下的死活。这次直接指挥主攻的仍是大将刘哲,他倒也吸取了昨天被官军炮击的教训,并未采用密集队形冲锋,而是让手下只带弓箭轻装上阵,距离尽可能拉大一些,猫着腰快速前进。只要找到个能藏身的地方,比如山石、树木,这个流贼就不往前跑了,而是利用这些东西做掩护,向官军阵地放箭,后面的流贼则继续往上攻。 不得不说刘哲确实动了一番脑筋,但是,地形实在对流贼太不利了。草链岭是秦岭东段的主峰,山势异常陡峭,山路较为平缓的地方,也有三四十度以上的斜度,有些难走的地方倾斜度甚至在六七十度以上。别说是上面有人阻击,就是让人随意攀登,也得费老大力气。 再加上流贼为了减少伤亡,采用比较小心谨慎的攻击方式,这就造成了推进速度非常慢。如果双方的武器装备势均力敌,那慢点倒也无所谓;问题是官军的武器主要为速射炮和鸟铳,而流贼只有弓箭,这就吃了大亏。 因为官军的鸟铳全是秦王庄军工厂制造的新式鸟铳,一半以上是燧发枪,射程也普遍在八十步以上。弓箭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射手平射,射程也能到八十步。但是一来流贼的战斗力和擅长骑射的满清八旗、蒙古骑兵差得太远,二来他们是仰射,别说八十步,能射出五十步已经算不错了。这样一来,官军在射程上就有了巨大优势。 官军当然会好好利用这个优势。他们早用一排大铁盾将并不宽阔的山路彻底封死,第一列八名鸟铳手一字排开,弹药上膛,远远瞄准逐渐接近的流贼。只要有流贼进入射程,并且把身体暴露在枪口之下,鸟铳手立即齐射,射击完毕之后立即后撤、装填弹药,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列的八名鸟铳手立即补上位置。 其实在如此狭窄的山路之下,鸟铳手们也不怎么用瞄准,只要冲着大致的方向射击就行了。只要有流贼胆敢进入八十步射程范围内,一排排的铅弹就有节奏地扫过去。流贼要么龟缩在山石后面,要么就只能吃枪子,竟是一步也攻不上去。至于他们胡乱射的那些箭支,离官军阵地还有老远就势尽坠地,对官军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到底有一些流贼侥幸进入到离官军阵地七十步处,藏身于巨石之后。下面的刘哲见了灵机一动,就让这些人露一下头然后赶紧缩回去,骗官军开火。 还别说,这一招还真有点效果。不管是鸟铳还是鲁密铳,毕竟不是真正的狙击步枪,除了极少数神枪手,想在七十步之外、瞬息之间,准确地击中一闪即逝的流贼的脑袋,难度确实很大。官军连着放了十几排鸟铳,竟然一个流贼也没打中。 其实这局面仍然是官军死死压制着流贼,但是流贼很有点阿q精神,只要能让官军放空枪打不着他们,他们已经觉得很有成就感了。在下面督战的高迎祥也颇为兴奋,忍着肩部的巨痛勉强笑道:“看到没有,敌军也就这点能耐了!等到他们把弹药耗尽,就是我军大胜之时!” 其实高迎祥并不知道,仅仅是山口这一处,孙传庭就部署了解勇麾下的两千步兵,这两千人全是鸟铳手。为了保证这两千步兵的弹药供应,从在草链岭设下埋伏起,一直到现在,从秦王庄往这里运送弹药的运输队都一直没有停。别说是八个人一排、每次只射出八枚铅弹,就是两千支枪一齐开火,弹药也足够打好几天的,流贼想耗光官军的弹药,纯属痴心妄想。 当然,为了确保伏击的成功,早在高迎祥的大军行动之前三天,解勇手下的侦察营已经在秦岭和潼关南原一带进行了“清场”,即使是无关的老百姓出来拾柴禾,都一律先抓起来,避免走漏消息。高迎祥之所以会得到“孙传庭去救西安”的错误情报,也是侦察营的战士发现流贼探子以后,故意放他过去,让他看到军队调动。等流贼探子回去报信以后,这一带就进行彻底的封锁,工程兵组成的辎重部队才开始行动。 不过,解勇的部下训练有素,是不会这么白白浪费弹药的。很快,官军阵中就冲出十几名手持盾牌的士兵,直奔流贼的藏身之处而去。流贼还以为他们是要过来和自己贴身格斗,忙趁机向他们开弓放箭。不过官军有铁制盾牌护身,弓箭射击自然起不到什么效果。 待迫近至离流贼三十步左右时,士兵们猛然止步,从身上拽出手榴弹,拉开引信,一股脑投向流贼藏身的山石后面。这下流贼才明白人家不是要和自己肉搏,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数十枚手榴弹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山石后面,瞬间轰然炸响。 硝烟散尽之后,流贼再也无法阿q了:他们全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而那十几名士兵则大摇大摆地撤回官军阵地,还不忘挑衅地齐声高呼道:“高迎祥,太猖狂,乌合之众敢称王;自不量力来找死,枪炮手榴弹尽管尝!” 第1250章 尽在掌握(一更)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挫败,并且自己还身受重伤之后,高迎祥不由得对官军的实力产生了一丝隐约的担忧。果真如顾君恩所说,官军不攻下山来,只是因为弹药不足么?还是有别的阴谋诡计? 但是经过反复思量之后,高迎祥还是决意采纳顾君恩的建议。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另一方面,潼关近在咫尺,他又坐拥数万精骑,实力空前强大,怎么也不甘心放弃到嘴的肥肉。 于是高迎祥立即下令道:“好!传我命令:刘哲继续正面攻打草链岭,顾君恩也继续从两侧岭上攻;张二、黄龙,你们两个各带三千人弃马步行,向东西两边绕行二十里,找路翻越秦岭,然后从北面包抄孙传庭。完成包抄后举火为号,总攻敌军。但是最多只给你们一天限,不能耽误了攻潼关!” 众将立即领命分头行动。张二绰号“乾公鸡”,黄龙绰号“一斗谷”,也都是高迎祥手下有名的头目。二人立即从自己的营中挑选健壮士卒,开始找路迂回包抄。 在正常情况下,迂回包抄战术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战术,也是流贼的拿手好戏,过去用来对付卫所官军屡试不爽。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流贼所处的位置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实在不利于展开迂回包抄。 路只有一条,就是经过草链岭那一条;要想迂回,就只能翻山越岭,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原始森林中强行穿过去。所以虽然高迎祥只让他们迂回二十里,两军实际行走的路程却恐怕连一百里都不止。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抵达草链岭北麓,张二和黄龙心里也没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然,如果能够迂回成功,战局肯定会比现在对高迎祥有利。可惜流贼的一举一动,对官军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因为官军占据的草链岭是秦岭东段的主峰,比周围所有山峰都高出一大截。孙传庭早就命中军登上峰顶瞭望,而且还不是用肉眼瞭望,而是用望远镜。 这支望远镜还是葡萄牙公主安娜在拍卖会上卖的那支。本来它被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高价拍下,可是后来许友三因为向蒙古人走私粮食败露,莫名其妙地暴死了,他的家产亦全部被抄,这支望远镜也就落入朱由检手中。如今刚刚被李定国带到潼关,立刻派上了用场。在七倍放大下,流贼军队的调动尽收眼底,甚至连高迎祥的军帐都看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刘哲和顾君恩也再次指挥流贼攻了上来。刘哲也真是动了脑筋,让这些流贼身披三重铁甲,目的就是加强对枪弹的防护,从而起到消耗官军弹药的目的。还别说,这一招确实管用,因为铅弹不像前世的锥形子弹,穿透力是比较差的,打穿一层铁甲还可以,三层就真打不透了。 但是流贼的处境并没有因此而改善。首先,三重铁甲加在一起重达数十斤,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负担。本来攀登草链岭这样的陡峭山峰就很费力,再穿上几十斤的累赘,走都快走不动了,还如何快速进攻? 其次,不管穿几重甲,流贼也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包起来,最起码脸部还有一部分是裸露的。他们走得又慢,正好成了官军鸟铳手比较枪法的活靶子。每当一个流贼被铅弹一枪爆头,倒在山路上后,由于奇重无比,也来不及拖到一旁,反而成了进攻的阻碍。在抛下数十具尸体之后,流贼的第二波正面突击又宣告失败。 顾君恩则比刘哲要狡猾一些。高迎祥让他指挥手下从东西二岭上继续猛攻,他可没有完全按高迎祥的命令执行。虽然他共派出两千多人登山,看起来气势汹汹,可大部分人都是在速射炮的射程之外慢腾腾地爬山,进入射程的流贼人数既少,站得也非常分散。 顾君恩的算盘打得很精。他看出来了,只有人比较密集、而且对官军威胁还比较大的地方,官军才会开炮。只要站得足够分散,官军就舍不得开火,这样他就可以少损失部下。当然,这样也无法对官军造成什么威胁,但是有其他几路流贼去送死就够了,他还想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 可惜他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局。官军确实不开炮了,可是又换用了一种更加精准的武器:鲁密铳。 在军工厂的生产安排中,鲁密铳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远不如手榴弹和鸟铳,甚至还不如速射炮生产得多。这主要是因为鲁密铳制造难度很大,报废率高,在工匠奇缺、产能不足的情况下,朱由检只能优先安排多生产制造相对容易、面杀伤力大的手榴弹等武器。 但是这并不代表朱由检就不重视鲁密铳了。这种枪射程最高可达一百五十步,也就是一里。虽然和现代的枪械射程无法相提并论,但在这个时代,已经远胜弓箭,从而成为远距离射杀的利器。 按照秦兵的建制,每一个步兵营配一个狙击班,狙击班的标准配制就是燧发鲁密铳。实际上,军工厂还生产不出来这么多鲁密铳,而且培养一名神枪手也很难。就拿解勇的秦兵第五团来说,这一年多来几次扩军,已经达到一万多人,但狙击手也仅有三十多人而已。 为了打好这次的草链岭阻击战,孙传庭把这三十多名狙击手全调了过来。朱由检还特意从孟拱的部队里临时抽调了二十名狙击手,和李定国一起赶赴潼关,所以现在草链岭上共有五十名狙击手。 战斗已经打响了一整天,期间狙击手们只参战了一次,就是在阵前狙击高迎祥。没想到高迎祥命大,带伤逃了回去,这让狙击手们感到十分丢人。虽然孙传庭和解勇没有责备他们,他们自己却觉得犯了大错,也一直憋着一股劲,想在后面的战斗中为自己正名。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看着对面岭上分散迫近的流贼,狙击手们在各自的阵位上架好鲁密铳,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狙杀! 多谢书友“苍白的桅杆”提醒,修正了一处小bug:把望远镜的倍数由“四十倍”改为“七倍”。 第1251章 狙击盛宴(二更) “砰!砰砰砰!” 零散而清脆的枪声隔三岔五地在草链岭上响起。这些枪声并不像阵地上的鸟铳那样,基本从同一个地方密集发出;事实上,射击阵位在山岭上星罗棋布,有的位于山巅,有的在半山腰,有的甚至接近谷底。而且都采取了一定的隐蔽措施,如果不是击发时枪口喷出火焰,甚至很难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和官军主阵地开火时的枪声大作、硝烟弥漫相比,这种零星的射击似乎没什么威力,也难以吸引流贼的注意。可是几乎每次枪声响起,就有一个流贼应声倒下。东西二岭上距离草链岭比较近的十几名流贼首当其冲,在几秒钟之内就全被打倒,而且全是胸口或头部中弹,一枪毙命,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初时流贼还以为这些同伙是被官军主阵地上的鸟铳手打死的,因为与此同时,主阵地也正在对刘哲的手下进行压制射击。可是过了一会儿,正面进攻的流贼被打得抱头鼠窜败退下去,官军主阵地也停止了射击,岭上的流贼还是一会儿倒下一个,流贼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再说鸟铳的射程一般也就在七八十步,可是有的流贼离草链岭还在百步以外就被射杀了,也让流贼们感到莫名其妙。 负责指挥两翼进攻的顾君恩很快察觉有异,很想让手下先撤回来,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说。可又转念一想,自从激战开始,刘哲的手下已经伤亡近千,又负责正面进攻,虽然苦不堪言,但最起码让高迎祥看在眼里。而自己手下的伤亡连刘哲的零头都赶不上,如果死伤了十几人就撤,到高迎祥那里也不好交待。 可就在他犹豫不决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岭上又有十几名流贼中弹倒下。这回顾君恩可看清楚了,原来官军是在用一种射程极远的枪支,躲在隐蔽处向他的手下射击。这下顾君恩大吃一惊,射程这么远的鸟铳,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其实他的记性不够好,刚刚打伤高迎祥的就是燧发鲁密铳,只是当时光顾着抢救高迎祥了,竟然没人留意到底是什么武器打的。 这次顾君恩很快做出决断:必须立即把部下撤回来。因为他虽然对鲁密铳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这东西打得又远又准,几乎弹无虚发,这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本来流贼的战术就是建立在消耗官军弹药的基础上,可顾君恩也不知道这种恐怖的枪支到底有多少,心想照这样打下去,还没等官军弹药消耗完,搞不好几万大军都被人家消灭光了。 于是岭上的流贼赶紧撤了下来,正好刘哲也带着败兵灰头土脑地返回。两人一合计,这样打下去太被动,于是一齐来找高迎祥。 其时高迎祥因为伤痛难忍,正在谷口处的军帐内休息。二将把战况简单介绍了一遍,顾君恩便道:“闯王,没想到北军还有一种射程极远的鸟铳,可在百余步以外射击,弟兄们空有一身力气,却无法接近敌人,只能被动挨打。现在大家都很怕这种鸟铳,依末将之见,不如…” “不如什么?”高迎祥一听就把眼睛瞪起来道,“不是你出的主意,要消耗敌军的弹药、让张二和黄龙迂回包抄么?现在张二和黄龙已经出发了,我们要是撤军,他们两个和几千弟兄不是白白去送死了?再说只伤了三十多人,有什么好怕的。传我…” 话音未落,猛听“叭”的一声,一粒铅弹破帐而入,正好打在一名高迎祥的亲兵脑袋上。这人的脑袋当即爆裂,红的鲜血和白的脑浆子迸了出来,溅了高迎祥一脸。仓促之间,顾君恩和刘哲还以为高迎祥中弹了,吓得失声惊呼道:“闯王…闯王归天了!” 还是高迎祥最先反应过来,用左手抹了一把脸,怒吼一声道:“胡说什么,老子还没死!快,快掩护本王撤到谷外去,看看敌军是不是打过来了!” 众人自是一片大乱,顾君恩等人七手八脚地架起高迎祥,仓惶逃出谷口。但奇怪的是,官军仍然固守在草链岭的半山腰,并没有冲下山来。帅帐的位置距离草链岭至少在三百步以上,这一枪到底是从哪打来的? 不过流贼们并没有对这个问题纠结太久,因为官军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只听东西二岭上不时响起清脆的枪声,每声枪响,都有一名流贼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官军的狙击手们可不只是守株待兔。流贼从岭上败退以后,狙击手们很快转移阵地,悄悄地摸了过去。这下流贼重新陷于官军的u形包围圈中,虽然两侧的狙击手各只有十几人,然而他们手中的鲁密铳可是以一敌百的利器。刚才击中高迎祥帅帐的那一枪,就是一名狙击手在一百五十步开外打的。 这次狙击手们并不是单独行动,每名狙击手身边都跟着三名步兵,组成一个狙击小组。其中两人专门负责填装弹药,因为鲁密铳的枪管比普通鸟铳长得多,填装也更麻烦。为了保持火力输出,这两名步兵还各背着三支鸟铳,狙击手击发完毕之后立即换枪,改用鸟铳射击较近的目标。 而另外一名步兵则负责近距离警戒,防备岭上残存的流贼突然扑过来。这是个以防万一的措施,实际上凡是能动弹的流贼都早跑了,剩下的就是被铅弹击中的。即使没被击中要害,铅弹造成的恐怖伤害,也早让他们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些狙击手都是千里挑一的神枪手,远距离狙杀都没问题,现在距离流贼近多了,就更加得心应手。别看人数不多,仅半顿饭功夫,就打死一百多敌人。而谷底的流贼完全被打懵了,乱成一窝蜂,甚至都搞不明白枪到底是从哪打来的。 到最后狙击小组实在来不及填弹了,也不贪功,立即撤回草链岭,无一伤亡。狙击手们现在当然不知道,做为第一场大规模运用狙击战术的实战战例,今天的战斗后来被写进了军校的教科书中。他们只知道,今天打得太痛快了,不亚于参加了一场饕餮盛宴! 第1252章 子夜决战(一更) 流贼被官军几十名狙击手赶出山谷,激战半天多,又回到了早晨出发的地方。这下绝大多数流贼都没信心了,他们打仗一向是欺软怕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种啃硬骨头的攻坚战谁也不愿意再上了。 刚才那穿透军帐的一枪,也让高迎祥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别看自己兵力大大超过官军,可是要像这样堂堂正正地打下去,即使把人都拼光了,也未必能冲过草链岭。 但是就这样撤回雒南,甚至撤回商州,高迎祥又有些不甘心。不管怎么说,他的三万多骑兵目前只损失了大约一千人,还远没到让他心疼的地步。而且他还有两支“奇兵”,就是张二和黄龙。如果他们能两侧绕过草链岭,再和自己来个南北夹击,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举歼灭官军,活捉孙传庭。 思前想后,高迎祥决定既不进攻也不撤退,而是暂时在山谷外驻扎。反正看官军的意思,只要守住草链岭就行,也不想打出来,那么在这里还算是安全。各部抓紧时间吃饭睡觉,只等夜幕降临后,若看到草链岭北面燃起大火,说明张二、黄龙包抄到位,到时候就接着夜幕的掩护发起总攻,不惜一切代价和官军决战。 按理说这个部署也不能算不对,只是高迎祥误判了一点:他认为官军的目的只是防守。而这个致命的错误,也使他的大军错过了最后的机会,离覆灭越来越近。 他那两路奇兵还能算是奇兵么?有了四十倍望远镜的帮助,张二和黄龙的一举一动,官军看得清清楚楚。这两支队伍想从没有路的群山中探出一条路来,难度可想而知,上千人的队伍也拉得极长,走了没多远就有人掉队了。 瞭望哨在峰顶看得清楚,立即将掉队者的位置和大致数量禀报孙传庭和解勇。解勇当机立断,立即从侦察营中抽出一个排的兵力,按照瞭望哨的指引摸过去。当然这个时代没有电报、电话,但是“尖刀排”仍然可以用旗语与草链岭上的瞭望哨保持联系,因而对敌人的位置和动向了如指掌。 这个“尖刀排”的战士都是秦兵中的精锐,各项作战技能均属上乘,尤其擅长侦察和渗透。仅用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们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张二队伍中掉队的十几名流贼。 这些流贼过去习惯了骑马赶路,今天却靠两条腿在山中跋涉,早已疲惫不堪,正窝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坳里,东倒西歪地躺下休息。尖刀排的排长观察了一下周围动静,果断地做了一个“出击”的手势。三十名战士立即如同敏捷的豹子般蹿了出去,有的流贼还没等反应过来,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到了脖子上。只有三四个流贼抽出兵刃招架,可他们这两下子在侦察营的战士面前根本不够看,三招两式即被砍翻在地。 “抓活的!”排长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即把这些俘虏绳捆索绑,嘴也用麻绳勒了,然后来个“驷马倒攒蹄”,用杠子穿起来,两人抬一个,抬起来就走。不到一刻功夫,就把这些俘虏押回草链岭。 孙传庭和解勇亲自审讯俘虏,而这些俘虏也没有什么宁死不屈的精神,还没打就招了。得知高迎祥的意图后,孙传庭默默地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南方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自从战斗开始,局势一直按照事先预料的那样发展,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能不能一战打垮高迎祥,扭转陕西局面,就看今夜了! 突然中军急报:“巡抚大人,飞鸽传书已到!” 一向已冷静著称的孙传庭,这次也难得地紧张了。他用微颤的双手接过译完的密文,一字不落地反复看了三遍,猛然大叫道:“好!解勇!” “末将在!” “进展顺利,今夜按原计划发起总攻。”孙传庭很快已经再次平静下来,沉吟着道,“不过高迎祥既然想夹击我们,不妨让他先‘夹击’一下…” 是夜彤云密布,漆黑的夜空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山中伸手不见五指。无论是草链岭上的官军阵地,还是山谷外的流贼行营,都是一片静寂,似乎双方的士卒经历了一天的激战,都已经进入梦乡。 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几万流贼早已吃过晚饭、睡了个囫囵觉,现在人人披挂整齐,在黑暗中静静待命。而高迎祥、顾君恩、刘哲等流贼头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草链岭附近的夜空,紧张地期待着张二、黄龙两支奇兵能神兵天将,从官军背后发起突袭。 到了约莫子时,刘哲突然小声叫道:“闯王快看!” 其实不用他说,高迎祥也看见了:草链岭上方原本黑得如同墨一般的天空,突然变红、发亮,那是被地面上的火光映射而成的景象! 紧接着官军阵地方向杀声大震,枪声和炮声杂乱无章地响起,远不如白天有节奏和气势。高迎祥兴奋地一跃而起,顾不上右肩的伤痛,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报仇的时间到了,给我全军突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山谷,攻上草链岭,然后一鼓作气打下潼关!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冲!!” 一声令下,三万流贼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终于开始了对草链岭的总攻。当然,这种情况下骑马是肯定不行了,只能把战马留在后面让少数流贼看管,其余大多数流贼一手掌着火把,一手挥舞着兵器,如潮水般涌入山谷。 三万支火把将这一带照得亮如白昼,流贼们也已经熟悉了这一带的地形,推进速度很快。而草链岭那一侧的喊杀声更响更近了,似乎张二和黄龙的人马已经杀到了岭上,官军根本无暇向这边开火。眼看草链岭越来越近,流贼们也越跑越快,他们觉得胜利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可是眼看就要冲上草链岭,突然山上的喊杀声一下子停止了。紧接着一个无比高亢嘹亮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开来:“全体速射炮!预备!放!!!” 第1253章 万炮齐轰(二更) 万炮齐轰!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在黑暗中蓄势已久的四十门速射炮齐声怒吼!炮口喷出的火舌瞬间照亮了整个草链岭,这座巍峨的大山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魔神,对数万流贼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这四十门速射炮,几乎是秦兵在陕西的全部家当了。孙传庭之所以能把这么多炮调到这里来,一是因为得到了准确的情报,二是西安和潼关城防坚固,即使流贼窜至城下,用手榴弹也可以对付。当然,速射炮轻便灵活,运输容易,适合野战,也是重要的原因。 草链岭之战注定会成为一场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除了以少胜多、充分利用地形优势以外,它还是第一次大规模狙击战,以及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大规模野战炮战。四十门炮同时开火,即使是此前的京师保卫战都不曾有过,气势之骇人可想而知。除了炮兵外,所有官军都用手使劲堵上了耳朵,然而那巨大的震撼力,使得整座山峰都为之摇晃;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秦兵,也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场面惊呆了。 而被炮火攻击的流贼,就不是用“惊呆”能够形容的了。四十门炮开火,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万炮齐轰”,但是由于草链岭一带特殊的地形,上岭的道路极其狭窄,因而彻底被炮弹密集覆盖。四十枚速射炮弹就像犁地一样,从冲在最前面的流贼开始,一路向后“犁”过去,炮弹所到之处,根本无从躲藏,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一轮齐射过后,靠近草链岭的谷底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借着掉落在地上的散乱火把,后面已经被吓傻的流贼才看清眼前极其“修罗”的景象: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数百名流贼,现在已经全被砸成肉饼,连一具囫囵尸首都没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个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全体速射炮,第二轮齐射,放!!!” “轰轰轰!” 四十门速射炮再次怒吼起来,把滚烫的炮弹向谷底倾泄。由于采用了“子母铳”设计,速射炮可以在一分多钟之内连续击发三到四次,远超传统的佛朗机炮,这也是朱由检为其命名“速射”的原因。这第二次齐射的弹着点比第一次稍远,恰好覆盖了刚才紧跟在流贼先头部队后面、被吓傻了的第二批流贼头顶上,转眼间又消灭了一二百人。 直到这时,官军的阵地上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紧接着五百名由盾牌手和鸟铳手组成的步兵阵,开始沿着山路从山上推进下来。速射炮已经为步兵进行了火力准备,而步兵阵每行进一段距离,都要停下来向正前方齐射一次,进一步扫清残敌。趁着这段行进的时间,鸟铳手正好完成填装。如此循环往复,很快就冲下岭来。 而此时官军的炮火已经开始向纵深发展,打击山谷内火光最亮、人员最密集的中央部分。直到这时,流贼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也不等高迎祥、顾君恩或是任何人下令,立即抛下火把,惊恐万状地向后逃窜起来。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不需要遵守任何命令了,因为他们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来自天庭的雷公、火神! 其实山谷里的流贼多达四五千人,然而几乎是在一瞬间,他们就被官军的大规模炮击彻底打崩溃了。这时候没有头目指挥,更没有人想去抵挡官军,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出去,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种毫无秩序的溃退,自然使得山谷中一片大乱。本来谷内就不太宽敞,现在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往回跑,反而使道路更加拥堵。可是官军是不会等着他们的,速射炮的第四轮齐射又开始了。 一听到大炮的怒吼声,流贼们吓得尖叫不止,更加玩命地往回跑。有人不慎被崎岖的道路绊倒,随即就被逃命的洪流瞬间淹没,踩得血肉模糊。更有人嫌前面的人挡路,故意推倒或是挥刀砍倒对方。这种混乱更加重了流贼的伤亡,仅仅半顿饭的功夫,进入山谷内的四千多流贼,就已经伤亡过半! 这时步兵阵也从草链岭上冲下来了。炮步结合是秦兵的重点训练科目,具体说就是先用射程远、威力大的火炮猛烈开火,击毁敌军的防线,然后步兵冲上去肃清残敌。炮兵则继续向纵深开火,如此反复交替,就可以快速占领敌军阵地。这种战术要求步兵和炮兵密切配合,尤其是在时间的把握上,要求衔接流畅默契,否则要么卡壳,要么误伤自己人。过去秦兵对这套战术只是训练,还从未真正实战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而步兵在山谷中的推进,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大部分流贼要么被炮弹轰死,要么已经逃出谷口了,只剩下少数负了伤无法动弹。此时再被步兵用密集的鸟铳扫射一遍,更是一个幸存的都没有。唯一对推进造成障碍的,就是谷底死尸太多,在有的地方竟阻断了道路,步兵们不得不把这些尸体奋力拖到两边,保证后续部队顺利通过。 直到此时,高迎祥才知道自己上了孙传庭的大当,那火光和喊杀声根本不是张二和黄龙,而是官军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官军之前一直是在隐藏实力,现在才突然发动急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单从兵力上来说,由于地形过于狭窄,进入山谷的流贼只有不到五千人,大部分流贼还没来得及冲进去,也没有遭到损失。即使是山谷里的流贼,也还是跑出来将近两千人,高迎祥的大部分兵力还在。 可是现在流贼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尤其是从山谷中逃出来的流贼,似乎已经被恐怖的炮击吓得失去了理智,任谁喝止也止不住,只是一股劲地往南败逃。这下反而冲乱了流贼的队形,山路上乱作一团。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攻下草链岭,能不能安全撤回都成问题了。 眼见大势已去,高迎祥只得下令撤兵。可是,现在再撤已经来不及了… 第1254章 弃马逃生(一更) 高迎祥终于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其实对于流贼来说,打败仗是常有的事,逃跑更是家常便饭,他们对此早习以为常。反正只要头目和骨干分子能逃出去,用不了太长时间便可重振旗鼓,而官军却在一次次的围剿之中越消耗越疲弱,终至完全不是流贼的对手。 可是今夜的官军显然不想让流贼轻易逃走。四十门速射炮一直在不停地怒吼,打击范围也从谷口向南逐渐延伸。流贼虽然开始撤退,然而道路实在太过狭窄,几万兵力哪能说跑掉就跑掉。尤其是他们的战马,上山的时候已经是一大累赘,现在要下山往回跑,更是成为极大的障碍。 就在流贼人喊马嘶、一片混乱之际,沿着炮弹清出的血路冲下草链岭的官军步兵阵已经穿过山谷追了上来。虽然他们前进的速度算不上很快,但是也绝不停滞,只有在装填完毕、鸟铳齐射的时候才稍稍停顿一下。而他们前方百步之内的流贼,已经基本上都让炮弹轰死了,再加上一排排有节奏的鸟铳齐射,根本无法贴近抵抗,当真有势不可挡之势。 高迎祥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巨魁,眼见难以摆脱官军,当即命令手下丢弃随身携带的粮食、财物,乃至兵器和盔甲,任官军去捡拾。这一招也是流贼屡试不爽的一手,因为他们知道,和他们作战的官军也都穷得叮当响,见了这么多好东西,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捡战利品,即使军官喝止亦无大用。这时候他们就可以趁机遁逃,甚至有时候还会杀个回马枪,反败为胜。 可是这次流贼完全打错了算盘。官军追到此处,对扔得满地都是的东西连看都没看一眼,没有丝毫停顿,直接从上面开了过去。高迎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孙传庭果然厉害,麾下军纪竟如此严明! 可惜高迎祥实在倒霉。如果追兵是贺人龙,甚至是左光先,他这一套都会有效,但偏偏是解勇的秦兵在追他。秦兵的军纪可不光是“十七禁五十四斩”,还有朱由检定下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切缴获要归公”。违反了这条军纪,轻则直接开除,重则斩首示众,所以无人敢以身试法。 而且解勇下了死命令,要他们一刻不停地追击流贼,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他自己也亲率一千步兵做为第二梯队出发,紧跟在第一梯队身后。这两个梯队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五百人,却把高迎祥的三万大军追得慌不择路,真是古往今来战争中的奇景! 高迎祥眼见这招无效,也真有点急了。他本想命令一部分手下断后,拼死抵挡官军,自己则趁机逃脱;可是转念一想,流贼本来军纪就差,现在全军已如惊弓之鸟,恐怕自己说话也没那么好使了,让谁留下谁也不会干。 这时掩护他逃跑的亲兵们突然被几匹无人理睬、原地乱转的战马挡住了去路。众人气急败坏地开弓放箭,把这几匹倒霉的战马尽数射死,刚要绕行过去,高迎祥突然灵机一动,大喝一声道:“给我集中几百匹战马,把道路阻塞起来,挡住北军去路!” 流贼不愧是搞破坏的行家,打仗不行,祸害的功夫却是一流。他们立即牵来五六百匹战马,刚要集体屠杀掉,用马尸堵死山路,顾君恩却又想出一条毒计:把点燃的火把绑在马尾巴上,然后用皮鞭猛抽、兵器猛戳,甚至是放箭射马的屁股。 这些战马当然不明白,为什么朝夕相处的主人一下子就翻了脸,要如此残害自己。连痛带怕之下,很快这些战马都惊了,没命地沿着山路向北跑去。虽然山路难行,但是惊马哪管这些,还真的猛冲到了官军面前。 但是惊马虽猛,毕竟是血肉之躯,怎能是枪林弹雨的对手。官军本来很缺战马,也想多缴获流贼的战马,可是一见惊马飞奔而来,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结阵齐射。 一排排铅弹无情地扫射过去,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当即被打成了筛子,惨嘶着仆倒在地。后面的惊马有的收势不住,被前面的马绊倒;有的继续前冲,同样被打得血肉模糊;更多的马儿则慌不择路,有的竟开始向两边的山峰上逃窜。可他们是草原上的王者,却不擅登山,不多时就纷纷从陡峭的山体上坠落下来,摔得骨断筋折。 虽然并未给官军带来什么伤害,但这招毒辣的驱马计确实收到了效果:山路被数百匹战马的尸体彻底堵死了,官军只能无奈地停止了追击。另外,他们已经追出将近十里,早出了速射炮的射程。在没有炮兵配合的情况下,一味猛追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所以解勇一面命战士们清理道路,一面派人请示孙传庭。 不多时,孙传庭也率领着一千步兵赶到,四十门速射炮也在陆续运来。他检视了一下战场后点头说道:“这一仗已经打垮了流贼的士气,后面我们只需稳扎稳打即可。高迎祥摸黑走夜路也跑不了多远,我军可趁清理道路之机暂时休整,天亮再继续追击。高迎祥大概以为这样就可以逃掉了吧,呵呵呵…” 确如孙传庭所料,包括高迎祥在内的所有流贼,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官军既然没有追来,他们是绝对不敢再回去招惹人家了,只是玩命地向南逃窜。此时正是深夜,高迎祥又怕打起火把被官军发现行踪,严禁军中举火。几万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前行,又累又饿又冷,简直苦不堪言。有些负了伤的人实在走不动,想坐下休息一会儿,然而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曾起来。 待到天色微微放明之时,流贼终于走出了秦岭山区。高迎祥命人粗点了一下,来的时候是整整三万五千精骑,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一万五千匹马了。这其中,有六千人是跟着张二、黄龙二将“迂回包抄”去了,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其余或是在战斗中丧命,或是在撤退时走失,竟然减员上万!至于战马更不用提了,这节骨眼上谁还顾得上去照顾这些畜牲。 好在官军没有追来,高迎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前面不远就是雒南县,他打算先引军进城喘口气,然后退回商州。虽然损失不小,但是汉中还有十几万流贼,他高迎祥还有的是资本。 可是还没等高迎祥下令进城,雒南城头突然一声炮响,旌旗尽展。这里早已被官军占领了! 第1255章 奇袭雒南(二更) 雒南县城竟然被官军占领了,这可是高迎祥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的三万多大军开过来的时候,城中明明是空无一人的。 本来流贼就不擅攻城,现在大败之下,无论是体力和士气都衰弱到了极点,按理说实在不该再去攻城。无奈雒南县的地形十分特殊,北面是秦岭,南面是蟒岭,全县基本上都是山区,只有县城附近是一小块谷地,贯通汉中地区与关中地区的小路就由此经过,正好被县城拦腰截断。 如果不攻下县城,那两万多残兵就只能翻山越岭逃回商州了。高迎祥一想现在已经溃不成军,根本就没体力去翻山,恐怕要耗费好几天的时间才能翻过蟒岭去。现在又正值隆冬,全军所有的粮食已经在昨夜的惨败中丢了个一干二净,饥寒交困之下,不知道得死多少人。而后面的官军似乎还没有追来,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决定要把雒南再次攻下来,好歹休整一晚,第二天再沿路退回商州。 攻城的任务再次交给了倒霉的刘哲。刘哲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率领三千疲卒发起进攻。因为雒南城的北城墙离大山只有几十步的距离,骑马反而碍事,所以这帮人全都步行着冲了过去。不过此时他们的呐喊早已变得有气无力,双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只寄希望于守城的官军没多少人,让他们一个冲锋就吓得弃城逃跑。 可是刚刚发起冲锋,城头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炮声就响了起来,两发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狠狠砸入流贼阵中。紧接着密如爆豆的枪声响成了一片,冲在最前面的流贼就如同割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众人见势不妙,哪还敢上去送死,也不等刘哲发令,撒丫子就往回跑,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在后面观战的高迎祥简直有些吓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本来已经被自己占领的雒南城,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股官军,而且和孙传庭的打法一模一样,也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草链岭的前车之鉴不远,他再也不敢强行攻城了,只得忍痛下令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返回商州再说。诸将各率所部分头突围,轻装前进,能扔的东西就尽量扔掉!走吧!” 在此之前,流贼虽然惨败,但撤退还勉强算是有序。如今下令分头突围,终于导致全军陷入一片混乱。由于需要绕过雒南城翻山逃走,各部又都想尽快离开,选择的方向也是杂乱无章,甚至有昏头昏脑往东北或是西北方向逃窜,离商州越来越远的。 高迎祥让他们轻装,他们可是真轻装了。大部分战马都被随意舍弃,有人为了不让官军缴获马匹,对着自己的坐骑就是一通乱捅乱砍,对他们忠心耿耿的马儿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更多的人连这个都顾不上了,甚至连兵器都觉得是累赘,索性抛了空手逃命。 而高迎祥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在爱将顾君恩的保护下,率领中军营大约三千残兵,选择了一条相对较近的路线,奋力翻山而走。好在雒南城中的官军只是在城头开枪放炮,并没有杀出城来,这才让流贼们惊魂稍定。 眼见两万多流贼如同老窝被淹的蚂蚁一般,没命地向四面八方逃散,可把在城头上指挥作战的马千雪给乐坏了!其实连她在内,雒南城一共才有五百官军,竟然吓跑了将近五十倍的敌人! 至于马千雪为什么会神兵天降占领雒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在这场战役未曾开始之前,从洛阳驰援潼关的李定国与孙传庭紧急密议,均认为高迎祥的流贼兵力太多,无论是把他们放进关中来打,还是官军主动进攻汉中,都会打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对急于平叛的朝廷来说极为不利。 而在仔细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以后,李定国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设计诱高迎祥来攻潼关,在半路设伏,利用有利地形和火器的绝对优势,将其主力一举歼灭! 初时孙传庭还觉得这个计划过于大胆,可是经过反复推演之后,发现以陕西现有的兵力和火器状况,作战完全可以成功。经与解勇、左光先、贺人龙等将领商议,决定以孙传庭亲率解勇的秦兵为伏击主力;以李定国、马千雪带来的一千人马,再从解勇麾下临时调拨一千人,组成奇袭部队,包抄高迎祥的后路;左光先部镇守西安,贺人龙部镇守潼关,做为总预备队。 这个方案立即用飞鸽传书报给朱由检。朱由检对孙传庭和李定国绝对信任,不单因为这两个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战功卓著,更为重要的是,这次战役是以火器为主。在京师保卫战之后,朱由检更坚定了大力发展火器、打造现代军队的信心。在认真审阅的二人联署的作战计划后,朱由检没有再和任何人商量即亲笔批准,连夜发回潼关。 潼关方面立即行动起来,一方面做出佯动诱高迎祥上当,一方面派侦察兵渗透进商州、雒南一带,掌握流贼的动向。当发现高迎祥果然上当来攻打潼关后,孙传庭与解勇在草链岭设伏,而李定国与马千雪则率领二千精兵远远地避开流贼行军的路线,兜了个大圈子抵达雒南。 当然,这次行军是极其艰苦的。他们走的路程要远远超过流贼,而且还携带了两门速射炮、一部分鸟铳和弹药,以及大量的手榴弹,目的就是用火器阻止流贼的反扑。 为了争分夺秒,这支队伍昼夜兼程。为了让战士们稍微节省一点体力,走得更快,李定国和马千雪还亲自帮助扛炮。在两员主将,尤其是马千雪这位女将的激励下,二千战士斗志昂扬,高迎祥的大队人马刚从雒南过去,他们就悄然抵达了。黄昏时分,他们对雒南城发起了短促的突击,留守的几百流贼根本没想到这时候会有官军杀过来,再加上官军有手榴弹这个利器,没费吹灰之力就攻破城门,占领全城。 之后他们立即按照原计划行动,留下马千雪率领五百战士死守雒南,李定国则带着一千五百人去完成下一步的任务。别看马千雪只有五百人,但是以他们的火力,尤其是大量的手榴弹,就是让流贼攻一两天,也别想攻上城头。有这个时间,孙传庭和解勇早就杀过来了。 且不说马千雪欢呼雀跃,单说高迎祥率残兵仓惶逃走,好不容易翻过几道山梁,重新转回到雒南至商州的山路上。众人松了口气,刚刚沿着路走了几步,突然“轰”的一声,十几名流贼被炸上了天! 第1256章 地雷初登场(一更) 爆炸骤起,硝烟腾空,所有流贼都吓得四处躲避,有的还直接卧倒,他们认为是官军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大炮又开火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再有动静,他们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情形与炮弹轰击截然不同。 陕西的官军并未装备开花炮,打的都是实心炮弹。虽然威力惊人,沾上即死,但炮弹本身不会爆炸,巨响声是从炮口发出来的。但刚才却是近在眼前的连环爆炸,把十几个流贼都炸得飞了起来。再看地面,被炸出了十几个浅坑,这可绝不是炮弹能造成的效果。 众人虽然莫名其妙,实在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也不能不继续逃命啊,所以迟疑了片刻,又开始沿着小路向南行进。可没走多远,又发生了一起爆炸,炸死好几个流贼。这下众人可全看清了,根本没有什么炮弹,这爆炸就是在路面上突然发生的! “难道是…伏地冲天雷?!”有一个边军出身的老流贼颤声说道。 “什么叫‘伏地冲天雷’?”高迎祥紧张地问道。 那流贼赶紧答道:“小的在榆林戍边时,曾听一个总旗酒后吹牛,说他看过一本兵书,上面画了许多千奇百怪的火器,其中有一种就叫‘伏地冲天雷’。它是把炸药装在铁筒里埋在地下,用一根导火索连到地面上。这根导火索系到一件东西上,比如刀枪之类,只要有人去拾,拉动导火索,就会引爆炸药。不过实物谁也没见到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高迎祥觉得如听天书一般,心道这怎么可能?即使真如此人所说,刚才又没有人在地上捡东西,怎么会引发爆炸? 其实还真让那个流贼猜对了,给他们造成重大杀伤的,正是军工厂最新研制的火器:地雷! 地雷这种武器,在前世可是司空见惯。朱由检很小的时候,就是老电影《地雷战》的粉丝。后来他也曾看过报道,说越战时美军在越南布下数百万枚地雷,后来越南人一直在排雷,到现在也没有排干净,还不时有地雷炸死人的报道。 这种武器价格低廉,制造简易,但隐蔽性极强,杀伤力很大,是防止敌军渗透的利器,因而应用极广。虽然后来被国际公约禁止使用,但每年新埋入地下的地雷还是达到数百万枚之多。 朱由检也早就想制造地雷了。如果可以在山海关等重要关口前埋设大量地雷,八旗军入关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而埋雷可比筑城、驻军等方式成本低多了。至于什么国际公约,在他眼里纯属扯淡,敌人都要让你亡国灭种了,你还对他讲什么道义、公约? 但是他对地雷的原理完全不懂,而且军工厂的产能和人才储备都很有限,所以主要还是侧重于鸟铳、速射炮等成熟火器的规模化生产,新武器研发方面投入的力量相对较小。 但是拉弦式手榴弹的研制成功,给了朱由检和孙元龙、魏震等军工专家极大的激励和信心。朱由检现在是真的相信了,老人家说的话一点没错,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他提出一种新式武器的概念,能工巧匠们肯定会有办法把它实现,无非是时间长短、制造难易、成本高低的问题。 当然太超前的东西,诸如飞机坦克之类,由于相关科技水平差得太多,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出来的。但是像地雷这种东西,朱由检刚一提,魏震就指出,这种东西其实早就有了。 朱由检还不太敢相信,魏震马上找出一本名为《火龙经》的明代军事典籍。这本书在嘉靖年间就出现了,但并不为时人所重视。直到被五洲商社从拍卖会上拍下,送到军工厂,孙元龙和魏震师徒见了如获至宝,彻夜研究。 其中就有这么一段:“炸炮制以生铁铸,空腹,放药杵实,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用长线穿火槽。择寇必由之路,连连数十埋入坑中,药槽通接钢轮,土掩使贼不知。踏动发机,震起,铁块如飞,火焰冲天。” 朱由检看罢大喜过望,因为这里面不但阐明了地雷的爆炸原理,还有具体的制造方法和使用方法。看起来,这就是前世应用最广泛的触发式地雷,原理就是通过简单的机械装置“钢轮”,完成踩雷、拉动火线、引爆炸药的过程,说起来与拉弦式手榴弹还有几分相似。 除了这种踩的地雷以外,《火龙经》上还真有那名流贼说的“伏地冲天雷”,其实就是一种诡雷。诡雷可以诱使敌人去触发,比踩的地雷更容易杀伤敌人,朱由检不由得对先人的智慧赞叹不已。 但是《火龙经》上的记载只是一个构想,把构想变成设计,再从设计演化成实物,还需要军工专家和工匠们的艰苦努力。地雷的研制从初夏就立项,到试制成功,京师保卫战已经结束了,朱由检自是非常遗憾。如果地雷能早研制出来两三个月,并批量生产,等清军退出关外时,成片埋到喜峰口等处,那该是什么效果! 及至朱由崧、洪承畴叛乱,朱由检认为该让这种新式武器接受实战的检验了。此时地雷还处于研制阶段,没有大规模生产,像中原地区这种人口稠密、一马平川的地方,布雷也不合适。朱由检就把两车地雷,以及四名专门负责布雷的工匠送到潼关,让孙传庭酌情使用。 现在小路上的地雷,就是李定国领着这些工匠布下的。当前面的流贼踩中埋在土里的钢轮把手时,把手带动钢轮急速旋转,缠在钢轮上的引线快速拉动,就会迸发出火星,引燃导火索。导火索燃烧到地雷内部的炸药,立即引发剧烈爆炸,而且这些地雷都串在一起,一个炸就全炸,故此威力惊人。 在连趟了几次地雷以后,魂飞魄散的流贼再也不肯往前走了。高迎祥万般无奈,只得命手下舍弃道路,从道路两旁的山上跋涉前进。其实李定国埋的地雷并不多,因为统共也就只有这些。但是流贼并不知道这一点,宁肯费力翻山,也不敢冒险趟雷。 如此一来,流贼撤退的速度就更慢了。又过了一天一夜,高迎祥身边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余者不是掉队就是趁机开溜了。好在总算是越过了蟒岭,地势渐渐平缓下来,商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所有流贼都长出了一口气,强忍着极度的饥饿和疲劳,跌跌撞撞向商州跑去。 孰料离城池还有不到一里,商州城北门轰然开启,一队骑兵骤然冲出,直奔流贼杀来,同时高声呐喊:“活捉高迎祥!” 第1257章 闯王被擒(二更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这么少的官军骑兵敢于冲出城来与流贼野战,高迎祥是求之不得。可仅仅几天过去,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的三万多精锐骑兵,如今跟在身边的连一千人都不到,个个疲惫至极,更要命的是马匹几乎全丢弃了,如何敢跟官军交手? 眼见在平原上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率领残兵掉头向北,重新钻进了蟒岭之中。有二三百流贼实在来不及逃跑,顷刻之间就被官军包了饺子。好在官军也没有穷追不舍,把流贼赶进大山后,便悠然返回商州城。 这支占领商州城的官军,正是定南将军李定国亲自率领。他不愧是“艺高人胆大”,奇袭雒南县城得手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流贼的老巢商州城也给拿下了。战术仍是他最擅用的“瞒天过海”,即扮做流贼的模样,大摇大摆从雒南开到商州城下。留守商州的流贼哪想到高迎祥刚率大军过去,就有官军来赚城,还以为是高迎祥派来的,刚打开城门,就稀里糊涂让官军缴了械。 如此一来,草链岭、雒南、商州,这一条线上的首、中、尾三个重要节点,全被官军死死地卡住。虽然几个点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没超过一万,但流贼已经被各种火器彻底打垮,各自突围变成了各自逃命,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哪还有能力组织反攻? 高迎祥等人在山中又转了一天一夜,身边仅剩不到五百人,大将刘哲也不知去向,只有顾君恩还一直跟着他。他们不敢走大路,生怕撞上孙传庭,只得专拣僻静的山沟穿行,真是苦不堪言。干粮早扔光了,众人饥饿难忍之下,只得把为数不多的战马杀而分食,就连高迎祥的坐骑都未能幸免。 这一日正午,高迎祥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不禁眼眶潮湿,悲从中来:两年多之前,他在子午谷被官军俘虏,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竟逃出生天,当时他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顾君恩看出他的沮丧,赶紧劝道:“闯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分介怀。虽然这次我们败了,但汉中还有我们的十几万大军,您还是各路义军的大龙头,您的女婿李自成等人也在南直隶一带攻城略地,局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不过您伤势颇重,不宜长途跋涉;此地很是僻静,官军大概寻不到这里来。末将愿请闯王兵符令箭,奔回汉中搬兵,起十万大军接应您回去,闯王意下如何?” 高迎祥心里一阵感动,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兵符,郑重地交给顾君恩道:“老顾,本王能不能扳回局面,就全着落在你身上啦!多带些弟兄走,路上多加小心!” 顾君恩当即领着一百多流贼向西南翻山越岭而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们走了以后,高迎祥更觉形单影只、心惊肉跳,有时候坐着坐着,突然刮来的一阵北风,都能吓得他跳起来,还以为是官军“活捉高迎祥”的呐喊声。 又过了一天,西北方向突然传来噪杂之声,高迎祥吓了一跳,以为是官军追上来了,正准备仓惶逃走,忽听对面有人高喊:“前面的弟兄,闯王在不在这里?” 原来是自己人,高迎祥这才松了口气,与这队流贼会合在一起。还别说,这支流贼的人数可比高迎祥他们多多了,足有三千多人;更让高迎祥惊喜的是,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派出去包抄草链岭的“乾公鸡”张二、“一斗谷”黄龙二将。 高迎祥这回可算是见着了亲人,鼻子一酸,差点没嚎啕大哭起来。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问二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之前的经过又是怎样。 张二忙赔笑道:“不敢欺瞒闯王,我们两个根本就没找到翻越草链岭的路。那天深夜听见草链岭那边枪炮声大作,我们就知道不好,也没敢继续寻路翻山,直接就退了回来,路上碰到一起。这几天来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不少弟兄都走散了。幸亏昨夜碰到顾将军,说闯王在此,我们才寻了过来。” 高迎祥听完心里这个气,心道我让你们俩去包抄迂回,你们可好,啥也没干,光在大山里乱转悠了!可是现在他还得靠二将保护自己,只得胡乱安慰了二人几句。 二将又建议道:“闯王,这里还是在官军眼皮子底下,很不安全,不如我等保着您退往汉中。” 高迎祥一想也对,与其等着顾君恩来接应,还不如自己咬咬牙,直接走回去呢。因此便让二将开道,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跋涉起来。 可是走了大半天,高迎祥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突然恍然大悟:这里已经是雒南县附近,敢情转了半天,反而里官军更近了! 高迎祥赶紧叫来张二和黄龙,强忍怒火道:“咱们可能是走错路了!” “闯王,不能吧?”黄龙赔笑道,“您看,我这里还有一张地图,显示着应该这么走啊!” 说着便把地图递给高迎祥,高迎祥赶紧低头观看,只见上面画得乱七八糟,哪是什么地图? 他心中猛吃一惊,刚要发问,只觉脖子一凉,一柄冷森森的钢刀已经压到了咽喉上!紧接着就是张二阴恻恻的笑声:“高闯王,兄弟实在对不住你了!” 在这一瞬间,高迎祥全明白了。再看周围,自己那帮亲兵已经被张二和黄龙的手下团团包围,众寡悬殊,只要二人一声令下,立刻就会被乱刃分尸。 到了此时,高迎祥心中反而踏实下来,冷笑一声道:“张二、黄龙,你们两个要黑我?” “闯王,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黄龙嘿嘿奸笑道,“不是我们要黑你,黑你的另有其人!” “谁?” “顾君恩!” 第1258章 枭雄末路(一更) 闯王高迎祥被张二刀压脖项,情知他和黄龙是背叛自己了。不过他还想来个困兽犹斗,瞅准机会杀了二人,因此假作万念俱灰的模样问道:“张二,你绰号叫‘乾公鸡’,是说你如同铁公鸡一毛不拔;黄龙,你绰号‘一斗谷’,是说你眼里只能看见一斗谷子。似你们这等自私自利之辈,来投我的时候我就不该收留你们,就该一刀杀了了事,只怪我高迎祥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们既卖主求荣,痛快承认了又怎地,何苦攀扯顾君恩?” “哈哈哈哈!”张二仰天狂笑道,“我的闯王,你到现在还觉得顾君恩是好人?也不想想如果没有他通风保信,我们兄弟两个怎能在大山里找到你?” “自然是你们偶遇顾君恩,他不知道你们狼心狗肺,指引你们过来保护本王的。”高迎祥冷冷地道。 “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妨跟你实话实说。”黄龙鄙夷地道,“你是不是把兵符令箭给了顾君恩,让他去汉中调兵?” 高迎祥心中猛地一动,半晌才道:“是呀,那又如何?” “我们和顾君恩确实是偶遇的。”黄龙撇撇嘴道,“可是你知道顾君恩是怎么对我们说的么?他说你让孙传庭打得全军覆没,一个败军之将,已经不值得大伙儿再跟着你了!白莲圣教教主现在襄阳,此人雄才大略,文武双全,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大伙儿应该去保他!顾君恩拿了你的兵符令箭,就会把汉中的人马全调走,他还让我们也跟他走。哈哈哈哈…” “什么!”高迎祥气得差点吐血,他已经判断出张二和黄龙没有骗他,否则不会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此前白莲教资助了他大量的粮饷,高迎祥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他自认为白莲教不能左右他,只要自己拥兵在手,什么朱常洵,什么“圣教主”,只需虚以委蛇即可,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来个翻脸不认人。 哪知道,白莲教早就从暗中下手,渗透进了流贼之中!这顾君恩是一年以前才成为高迎祥的部下的,说不定他根本就是白莲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有兵符在手,汉中的十几万人自然要听顾君恩的… 高迎祥正后悔不迭,张二继续奸笑道:“不过呢,我们兄弟两个可不敢相信那个什么教主。这几天大伙儿都亲眼所见,官军和过去不一样了,谁能打得过他们?别说是白莲教主,就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来了,照样让官军轰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所以我们只是应付了顾君恩几句,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谁能走得更远!” “顾君恩看出来我们不肯跟他走,这小子被鬼都机灵。”黄龙接口道,“我估计他已经猜出来我们要投奔官军了,故意把闯王您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我们。你想,如果他拿着兵符令箭回汉中调兵,偏巧你也回去了,他还能不能把兵调走?所以他要借我们兄弟俩的手除掉你,真够毒辣的!” “不过闯王你放心,我们哥俩可不像顾君恩那么绝情。”张二笑嘻嘻地道,“今后升官发财的希望,还全都着落在闯王身上呢,所以我们不但不亏待您,还得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直到把你交给孙传庭。至于朝廷对您如何发落,那就和我们哥俩没关系了。闯王您要是不幸到了阴曹地府,可别在阎王面前瞎告状啊,哈哈哈哈…” 至此高迎祥已经全明白了,心想现在若不放手一搏,以后落到孙传庭手里,就更没有机会逃脱。因此突然向二人身后一指道:“那不是孙传庭来了?” 张二和黄龙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高迎祥便趁这个机会猛地把张二撞翻,又飞起一脚踢开黄龙,从二人的亲兵手中夺过一柄钢刀,左手持刀奋力砍杀。他手下的一百多亲兵见状也都奋力死战,一时间山谷中刀剑撞击之声、呼喝怒骂之声和悲惨呼号之声交织在一起,甚至压过了呼啸的北风。 不过高迎祥虽然彪悍异常,毕竟身受重伤,只能左手持刀;张二和黄龙的手下又是他的几十倍,因此虽然奋力苦战,到底渐渐不支。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的一百多亲兵已经死得只剩七八个了,兀自护着他血战不休;而张二和黄龙那边也死了好几百人,张二还被高迎祥砍了一刀,差点没砍掉一条膀子,因此更加愤怒,包围圈也越缩越小。 最后高迎祥眼见实在无法突围,终于仰天长叹一声,停止了无谓的抵抗。黄龙怕他又使诈,远远地高声叫道:“高迎祥,抛下兵器,我可以保证,绝不杀你!” “是啊,我是你们这两条癞皮狗投奔朝廷的敲门砖,你们怎么舍得杀我?”高迎祥对着二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孙传庭是什么人,他会收留你们这样的无耻之徒?我高迎祥纵横天下数载,该吃的都吃了、该玩的都玩了,这条命早就值了!这回全军覆没,说明我命该如此,我当不了皇帝,也许我女婿李自成有朝一日可以黄袍加身,为我报仇雪恨!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突然猛地举起钢刀在脖子上一抹,顷刻间血喷如注,颓然跌倒。张二和黄龙忙指挥手下一拥而上,把高迎祥的亲兵全部杀光,再看高迎祥,已经割断喉管,气绝身亡了。 二人没能生擒高迎祥,自是后悔不迭。但是他们是铁了心要投降,商量一番后,就把包括高迎祥在内的所有死尸的首级斩了下来,甚至包括他们的几百个死鬼手下。这么多首级献给孙传庭,尤其是还有高迎祥的,应该也是大功一件,可以借此飞黄腾达了。 一天之后,二人率众来到雒南城下投降。此时孙传庭早已率军抵达雒南,得知高迎祥已死,赶紧用飞鸽传书急奏朱由检和京师,高迎祥的首级也用木匣盛敛起来送往洛阳。 朱由检闻奏之后也喟然长叹:“高迎祥也算是一代枭雄,没想到落得这么个下场!” 第1259章 布局西南(二更) 天启六年冬,“闯王”高迎祥率大军攻打潼关,在雒南被陕西巡抚孙传庭伏击,三万多精锐骑兵被一举击溃,他本人则在身受重伤之后,被手下张二、黄龙杀死,首级献给孙传庭。虽然与前世的历史不尽相同,但这位乱世枭雄的结局却是殊途同归。 朱由检闻讯之后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没想到西路叛军这么快就遭到毁灭性打击。高迎祥一死,剩下的流贼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关中地区的威胁自然解除,收复汉中地区也只是时间问题。而消灭了西路叛军,陕西的官军就可以进入中原作战,对平叛全局也极为有利。 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官军的这场大胜仗,是完全建立在使用先进火器的基础上。再加上地形有利,高迎祥的三万多骑兵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官军的伤亡微乎其微。这个战例说明,自己对军队改革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对付流贼、叛军还只是开胃菜,下一步,就该轮到鞑子饱尝大炮的滋味了! 而忧的是,高迎祥被杀死了,而不是被生擒。如果是别的流贼头领,死就死了;可是高迎祥不同,他是名义上的各路流贼“大龙头”,有很强的号召力。如果能生擒高迎祥,就可以拿他当范例,劝降其他流贼。虽然朱由检没指望其他流贼真能投降,但是只要能把他们暂时稳住,朝廷就能集中兵力对付朱常洵父子,各地百姓也能少受一些伤害。 现在高迎祥死了,而且是被“叛徒”杀死,向朝廷卖赏了。李自成等流贼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会把账算到朝廷身上,变本加厉地作乱来为高迎祥报仇。这样一来,朱由检也不得不做出一些紧急部署。 首先,要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收复汉中,解决高迎祥的余部。现在李定国已经收复了商州,朱由检命令他再接再厉,尽快收复兴安州。 兴安州就是前世的安康地区,这里群山叠障,隔断了汉中地区与湖北的联系。根据张二、黄龙所述,高迎祥的部将顾君恩是要拉着这帮人去襄阳投奔白莲教。那么只要卡死兴安州,这么多人想翻山越岭到湖北去显然十分困难,即使能过去一部分,也必然耗费时日,那时候中原的战局早就大变了。 另外,为了防止流贼窜入四川,朱由检也早就做了安排。叛乱刚刚发生,他就用飞鸽传书急召秦良玉返回四川,联合各地土司扼守川陕之间的咽喉要道。尤其是剑阁,朱由检让秦良玉率领白杆兵亲自驻守。剑阁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堵死剑阁,汉中的流贼就无法入川。 向东、向南都过不去,北面是孙传庭的官军,流贼更不敢去,那就只有向西。而汉中的西面是甘肃,再向西是青海,都是人迹稀少的不毛之地。流贼要是去了那里,无异于走上了一条死路,短期内朱由检都不用再管他们了。 可是即使这样,朱由检对四川还是不放心。做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四川实在是太重要了。一方面,她是中国真正的腹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比如日寇侵华,占领了祖国东部大部分领土,中国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然而四川却岿然不动,保住了国家的元气,献出了大量的兵源和物资,为赢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 另一方面,四川还是西南地区的中心。在这个时代,朝廷对西南边陲地区的控制能力很弱,云贵一带均有大量的土司,他们时附时叛,严重威胁着国家的安全,像刚刚被平定的永宁、水西土司之乱便是如此。另外还有西藏问题,只要能腾出一点精力,朱由检当然想尽快控制住西藏的局面。所以四川又是朝廷在西南发力的前沿阵地,绝对不容有失。 而且朱由检还知道,在历史上张献忠的“大西军”和清军先后入蜀,到处烧杀抢掠,把个好好的四川杀得十室九空,人口锐减,以至于后来不得不“湖广填四川”。这也从反面印证了四川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 因此,朱由检经过慎重考虑,用飞鸽传书给身在秭归的成基命下了一道旨意。自从襄阳脱身后,成基命和窦名望率领五百名骑兵一路退往夷陵,叛军也一路跟了过来。由于兵力太少,窦名望根本无法与叛军作战,又怕被叛军夺取峡江道,只得退往四川,并且一把火烧绝栈道。这样一来,叛军自然不好入蜀,可是以后百姓出入四川也更难了。 这道圣旨让成基命暂任四川、云贵总督,统辖西南军政大权。朱由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成基命德高望重,又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由他来协调西南各地事务,尤其是调动卫所官军和督办粮饷,受到的阻力可能会小一些。 毕竟四川“山高皇帝远”,现在又不像几个月前,李定国、李来亨率兵进去平叛,等于是救当地官绅的命,因此这帮人大体上还算支持。如今要让这些人“放血”,他们肯定会像曾经的蜀王朱至澍一样,千方百计推搪塞责。而让成基命出面,东林党本来就是代表官绅的利益,这些人怎么也得卖他几分面子。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叛乱平息之后,朱由检肯定要对包括四川在内的地方军政进行改革,现在只能算是提前布局。成基命虽然是个好人,但东林党与皇帝的矛盾是没法解决的,朱由检绝对不会让他入阁,即使是这个“四川云贵总督”,也是临时性的,正式任命还需要廷推。到了廷推的时候,朱由检如果不想让成基命干下去,办法有的是。 陕西、汉中和四川的部署大抵如此。朱由检已经给孙传庭下了严令,要他收复汉中后,立即率兵出潼关与自己会合。叛军的主力是洪承畴的“洪兵”,只要把洪承畴彻底打垮,东路的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也会重新成为流贼,朱常洵父子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凑巧的是,就在朱由检下达这一系列部署的同时,洪承畴死守了多日的郑州,终于被官军攻破了! 第1260章 猛攻郑州(一更) 当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兵部尚书卢象升率领官军开进郑州时,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这座在当时并不算大、历史却很悠久的县城,已经被战火蹂躏得千疮百孔。面向黄河的北城墙已经基本上不复存在,城中的民房几乎全毁了。虽然大部分是被洪承畴拆了用来巩固城防,可也有一部分是被官军失准的炮弹轰塌的。望着侥幸活下来、在街头瑟瑟发抖的难民,卢象升深感内疚,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他们的加害者之一。 洪承畴的负隅顽抗,完全出乎卢象升的意料之外。自从黄河南岸被官军突破后,叛军退守郑州和开封两座城池,意图以坚城为依托,继续截断南北通路。 按照卢象升最初的想法,既然洪承畴坚守不出,可以用一部分兵力围困郑州和开封,他自己则亲率天雄军星夜驰援被李自成等流贼重兵围困的彭城。 可是这个建议被朱由检断然否决。朱由检认为,在西、中、东三路叛军中,洪承畴的中路虽然兵力相对最少,却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也是叛军的核心主力。虽然在黄河没能挡住官军,但洪兵主力尚存,再加上临时拼凑的部队,亦不下四万人。 洪承畴老奸巨猾,如果对他压力稍轻,万一他突然孤注一掷,从郑州和开封向北突过黄河,那朱由检可就受不了了。因为北直隶一带非常空虚,朱由检还得掉过头去追洪承畴,那他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所以虽然明知彭城危在旦夕,朱由检也不得不要求卢象升集中全力,先把郑州和开封拿下再说。而且主攻部队仍然是孟拱,朱由检要的是以最小的代价,稳稳地、堂堂正正地击溃洪兵,让洪承畴的所有阴谋诡计都无从发挥。 于是从越过黄河那一天起,卢象升就率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向郑州、开封发起了进攻。做为主力的孟拱部一分为二,分别进攻郑州和开封;卢象升的天雄军和李来亨部攻郑州,郝永忠部攻开封。其实除了孟拱以外,其他各部都是骑兵,在攻城的时候出不了多大力,只是负责保护孟拱的部队,让叛军不敢冲出城来。 攻城的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就拿郑州来说,官军扎住营盘后,首先架起射程较远的元戎炮和逍遥炮,对郑州的城墙进行轰击。这时候叛军刚败回郑州,自然是坚守不出。于是孟拱就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仍是以沙袋构筑前沿阵地,步兵进驻巩固阵地,速射炮、开花炮等射程较近的炮前移。确认叛军不敢出来之后,阵地就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直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鸟铳都可以打到城头为止。 叛军过去也有大炮,但是在黄河之战中已经让官军炸毁了,所以对官军这种强行推进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缩起来,尽量减少炮击造成的伤害。 而孟拱也毫不客气,调集所有元戎炮、逍遥炮和速射炮,对城墙进行齐射。第一次齐射,郑州北门上的城楼就被掀飞了,在那里指挥守城的一名叛军“参将”和数十名士卒当场被轰成肉饼,自此叛军再也不敢在城上露头。 接下来官军的炮火又转向城墙,继续猛烈轰击。郑州这样的小县城,城墙都是夯土墙,虽然保存得还算不错,但又怎能禁得住炮弹的轮番轰击。很快,靠近城门的一处城墙就被轰塌了,李来亨等将领便跃跃欲试地请战,想从城墙豁口中直接杀进去。 其实按照卢象升的性格,他恨不得第一个策马进城。然而朱由检早有严旨:叛军兵力甚众,如不歼灭其主力就展开巷战,一定会遭到很大损失。因此不得急于进城,一定要最大程度地发挥火炮的优势,把洪承畴轰得只剩半条命的时候再发起总攻。 因此卢象升只得拒绝了李来亨的请战。而叛军也相当顽强,官军还没开始进攻郑州,洪承畴就命手下拆除老百姓的房子,此刻便强令百姓用拆下来的建筑材料去堵豁口。 百步的距离实在不算遥远,官军从阵地上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是老百姓在搬东西堵城墙。这下孟拱可犹豫了:再开炮,岂不是轰到老百姓了? 他赶紧请示卢象升,卢象升咬了咬牙道:“洪承畴无耻至极,竟以百姓做挡箭牌。我们当然要尽量避免误伤百姓,孟拱,你换个地方开炮,看洪逆堵不堵得过来!” 孟拱只好命炮兵调转炮口,换了一处较远的城墙开火。齐射数轮之后,这里也被轰开了,洪承畴依然命百姓封堵。就这样,在攻城的第一天,炮火把郑州北城墙轰开了四个豁口,却都被洪承畴堵上了。 战局陷入胶着状态,卢象升等人心急如焚,连夜商议攻城之法。既要尽快拿下郑州,又要尽量零伤亡,还得顾及城中的百姓,这仗实在难打! 但是再难打也要打。经过众人的集思广益,第二天官军改变了战术,一方面继续用大炮猛轰城墙,另一方面,派一部分步兵继续向前推进,直到离城墙仅有四五十步。反正叛军早就不敢在城墙上驻守了,也不用怕敌人的弓箭。 在这里,官军先是用最快的速度,用沙袋垒起了一座瞭望台。台高四丈,已经超过了郑州城墙的高度,上面的士兵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叛军在北城墙后面的布防情况。 他立即用旗语告知后方炮兵,炮兵马上集中火力,对着叛军聚集最多的一段城墙猛轰,顷刻之间就轰塌一块。然后不等叛军反应过来,猛地一轮速射炮齐射从豁口打进去,几百名叛军瞬间报销!等洪承畴又调百姓过来堵豁口,炮兵早已停止射击,一边冷却炮身,一边等待下一次旗语指示了。 而且这次官军并不是只搭起一座瞭望台就完了。确认叛军根本无力反击后,大量的工兵和民伕也被调了上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积土成山! 第1261章 无差别炮击(二更) 洪承畴之所以顽固地死守郑州、开封,主要是觉得他面对的官军兵力并不多,只有两万左右,而他自己的洪兵和杂牌部队全加起来超过五万人。如果再加上被他胁迫守城的百姓,则有七八万人之多。为了能把官军拖垮,他决定不惜豁出去死伤一半人,也要尽可能顶下去。而且官军并没有包围郑州、开封二城,都是只从城北发起攻击,实在顶不住了他还可以撤退。 但是,洪承畴不懂什么叫“人民战争”。官军虽然兵力不多,攻打郑州的兵力统共也就一万二三千人,但为官军服务的民伕却达到五六万人之多。这些民伕冒着严寒,忍着饥饿,源源不断地把军需品从遥远的京师运到前线。对于朱由检这种以火器为主的现代战争打法而言,后勤供应甚至比作战本身更重要。如果没有火药、没有炮弹,大炮和鸟铳岂不成了摆设? 现在,这些民伕又毅然投入到构筑工事中去,具体地说就是要在郑州城外面,用土堆出一座高出城墙的山来。此时天寒地冻,取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民伕们便用火炙烤,烧化冻土层然后取土,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幸亏郑州地处中原地区,冬季冻土层不算太厚,也就是一尺多深。烤化冻土层后,下面都是没冻的土壤,再挖起来就省力了。若是换成辽东地区,这个法子便不成,因为那里的冻土层厚达五尺以上,用人力很难掘透。 取土之后,民伕们便将其装入沙袋,奋力运往瞭望台前,一点一点地向上堆积。等堆到比城墙稍高时,便有步兵手持鸟铳上去,对城内叛军进行射击。 这下叛军终于如梦初醒。如果只是挨炮轰,他们还可以忍受,因为官军为了避免误伤百姓,基本上只轰城墙,叛军死得还不多。但土山上的鸟铳手可是瞄准射击的,鸟铳的有效射程为八十步,而土山距离城墙只有五十步,高度还在不断增加;鸟铳手在上面居高临下,可以非常容易地瞄准叛军开枪。土山刚堆了一丈多长,只上去了十几名鸟铳手,可是不到半顿饭的时间,已经有将近二十名叛军命丧枪口之下! 这回洪承畴可沉不住气了,他立即组织大量弓箭手向瞭望台和土山上射箭,企图把官军压回去。然而他们不敢上城墙放箭,在高度上已经吃了大亏;此时北风劲吹,弓箭的射程又大受影响,绝大多数箭支根本射不到土山山顶就坠落了下去。 而官军这边则是一刻不停,土山越垒越长,两天时间,已经在郑州城外垒成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土岭。上岭的鸟铳手已经达到五百人,叛军可再也顶不住了,只得放弃北城墙,躲进城中的废墟里去。 这时候卢象升觉得该杀进城去了,但他还是向在洛阳的朱由检送去急奏,汇报这三天的战况。原以为皇帝会马上批准发起总攻,孰料朱由检的御批却是:“用炮轰击郑州全城,直到叛军投降或弃城为止。洪逆谓朕投鼠忌器,朕不得不牺牲郑州百姓,让其永绝此念。朝廷如有物议,朕自当之,与卿无干。钦此!” 朱由检做出这个决定当然是万分痛苦的,然而理智告诉他,这又是必须的。纵观人类战争历史,平民的伤亡始终远远大于军人,这是无法改变的客观规律。做为参战一方,首先要做到的是保全自己,然后才能去考虑减少平民的伤亡;如果不能兼顾,就必须做出理智冷静的决断。否则,自己承受了重大伤亡,连能不能打胜都不知道了,哪还有能力去保护百姓? 卢象升只得奉旨行事。第二天,官军所有的大炮全部调整角度,不再轰击城墙,而是对城内进行纵深打击。当然,卢象升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误击,他让瞭望台上的士兵主要选择叛军的驻军之地,比如知县衙门、军营等处。 但是洪承畴也很狡猾,大部分叛军早就散居于全城各地,很难与平民分清楚。到最后卢象升也没办法了,只得含泪让炮手专拣人多、建筑密集的地方开炮,只留着东、南两座城门不轰。这时候他是多盼着洪承畴赶紧弃城逃跑,好让百姓少受些罪! 幸好洪承畴也不是钢铁战士。在官军终于对全城发动大规模炮击之后,洪承畴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尤其是他行辕所在的知县衙门,在第一轮炮击中,就被元戎炮和逍遥炮重点照顾,无一房屋幸存,全被轰成了碎砖烂瓦。若不是他命大,早就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洪承畴自从出任延绥巡抚以来,一路靠战功升迁,打过的仗不计其数,然而官军这种战法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各种“谋略”,在怒吼的大炮面前,全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到现在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站错队”,不该轻视年轻的皇帝…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最后还是洪承畴的爱将高杰把他从瓦砾堆中抢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恳求道:“太师,郑州不能再守了,还是赶紧撤退吧!” 洪承畴明白,在官军的无差别炮击下,高杰的标营也同样大量死伤,这是他这个流贼出身、视军队如私物的悍将绝对不能接受的。如果没有高杰、刘良佐、李成栋这几员将领,他洪承畴就是孤家寡人,连李自成等流贼也不如。所以他只好咬牙道:“现在也只好如此!不过,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其他卫所调过来的官军,以及新征入伍的,要在城中坚守到最后一刻!” 在洪承畴与高杰率领主力撤退两天之后,被他们抛弃的叛军终于彻底缴械投降。开封与郑州大同小异,也在同一天被官军收复。此战官军几乎无人伤亡,而叛军伤亡数千、被俘近万,两城百姓冻饿而死与伤亡者合计亦近万! 因此,当看到伏在废墟上哀哀哭泣,并用惊恐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郑州百姓时,卢象升终于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们身前,放声痛哭道:“乡亲们,你们受苦了!” 第1262章 明降暗升(三更求花) 天启六年腊月初八,朱由检移驾开封。 开封府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北宋时还是国都,时称“汴京”,繁华盛景不亚于盛唐时期的长安、洛阳。 宋太祖赵匡胤之所以在这里定都,也自有其道理。首先宋朝之前的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均定都于此,有足够的政治基础;再者开封位于河南中原之地,是“天下之中”,便于中央朝廷管理全国;第三,黄河与当时的隋唐大运河在此交会,故而这里是当然的南北货物集散转运之地,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 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便是展现当年汴京市井风貌的不朽画作。此画现藏于紫禁城,朱由检也曾仔细观摩过,虽然不能确认是否为真迹,但画中百姓或忙碌或悠闲的人生百态,仍让他心驰而神往之。 可惜画作虽在,开封府却不复当年之盛景。徽宗年间金人南下势如破竹,宋将为了抵御女真精骑,扒开黄河大堤,导致黄河决口向东南泛滥,大量的泥沙使得隋唐运河很快淤塞。可是黄河水也没能阻止北宋亡国,南宋偏安之后,开封的地位一落千丈。明太祖朱元璋曾有意定都于此,可是后来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南京,开封便成为普通的府治。刚刚发生的朱常洵叛乱,使这座古城再次遭受了战火的摧残,全城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院落,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在经过简单整理、临时辟为皇帝行宫的开封府衙内,朱由检听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简述完开封的历史,不禁扼腕叹息。袁可立本就是河南人,对这一带的历史典故了如指掌,一番娓娓道来,让没怎么念过书的郝永忠、李来亨、李定国、孟拱等将领都听得时而如痴如醉,时而愤懑满胸。 王在晋和袁可立是昨天刚刚抵达开封的。朱由检一道圣旨,将这两位老臣调至南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虽然从品级上来看,王在晋和袁可立算是平调,但谁都知道,南京六部是“养老衙门”,权力与京师六部相比差得太多。本来朱由检对他们以及孙承宗这三位老臣还算相当倚重,孰料说贬就贬、说调就调,着实让不少人慨叹“天威难测”。 而且王袁两位既是六部尚书,又是内阁阁臣,尚书官衔没了,自然也就退出了内阁。朝中官员势力最大的东林党虽然对此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两人在朝政上一贯惟皇帝之命是听,东林党人早就对他们不满意了。现在二人被调离京师,正是求之不得,所以几乎无人上疏反对,只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几位中书舍人联名上奏,为王袁二人叫屈,结果也是石沉大海:朱由检很少见地把奏章直接留中了。 至于王在晋和袁可立本人,他们都是历经宦海沉浮、几起几落的老人。虽然骤然被调往南京,心中自是颇为惆怅,然而他们也早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接旨之后简单交接一下,立即离京赴任。 不过因为南北通路被叛军阻断,两位老臣就是想去南京也去不了,只能在路上慢慢前行。却于三天之前突然接到皇帝密旨:速来洛阳觐见。还没等赶到洛阳,郑州和开封已经收复,朱由检又让他们赶到开封。待到二人入城,已是昨天的深夜了。 但完全出乎二人的意料之外,朱由检竟然亲自在城门处迎接。慌得二人滚鞍下马,跪倒含泪叩头道:“陛下!臣等无能,既不能外御强侮,又不能内安黎庶,致使中原变起,累陛下御驾亲征,实应重处!却不知陛下为何要如此礼遇臣等,呜呜呜…” 说着说着,二人竟感动得呜咽起来。朱由检忙亲手搀起二人,低声笑道:“二位大人受委屈了。朕有朕的苦衷,不过此处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先去府衙,你们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然后详谈。” 等到了府衙才知道,这里的房子让炮弹轰得连一间房顶完整的都找不出来,朱由检的御帐就设在一堆瓦砾旁边。帐内也只有梅剑一人伺候,并无任何奢华器物,有的只是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以及满桌子的奏折塘报而已。 待二人坐定,朱由检又让梅剑奉茶。这两位老臣均已是花甲之年,什么没见过?一看朱由检看梅剑的眼神里尽是温存,梅剑则略带羞涩,就什么都明白了,哪还敢安坐受茶,赶紧起身双手接了,连声称谢不止。 之后朱由检对梅剑使个眼色,梅剑便知趣地退出帐外。朱由检这才对二人歉然笑道:“二位大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朕有些喜怒无常,把怒气撒在你们两个身上?” 二人连忙顿首道:“陛下何出此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说我二人身为尚书、阁臣,不能为君父分忧,理应贬黜。” 朱由检却摇头道:“不,朕对二位大人是明降暗升。之所以到现在才告诉你们,也是怕事机不秘,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接着他就把曹文诏奉旨赶赴南京,却被常胤绪和胡应台等人刁难掣肘,根本无法节制南京官军的事情说了。二人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想把我们换到南京去,不动声色地控制住南京局面?” “正是。”朱由检沉声道,“都说南京六部是养老的地方。其他四部也许是,但户部梳理江南财赋,兵部掌控十万卫所官军,可以说半壁江山都在南京,重要性不亚于京师六部。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朝廷久不在南京,当地官绅、勋臣、卫所自成一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互相包庇扶持,朕之政令竟不能行,岂不可虑? “似此等局面,一个曹文诏是解决不了的,非得二位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臣才能稳稳地控制局面,而不至于出大乱子。待叛乱平息,朕还要做许多大事,不论哪件事,江南地区均为关键所在。因此朕对二位大人寄予厚望,二位之重任,丝毫不亚于阁臣,还望二位大人振奋精神,尽快赶赴南京!” 第1263章 人才济济(四更求花) 第二天清晨,从陕西风尘仆仆赶来的孙传庭、杨嗣昌和李定国也抵达开封。 因为一战消灭了高迎祥的叛军主力,高迎祥本人授首,孙传庭名声大噪,朱由检已经顺理成章地向内阁提出,让他补三边总督的缺,料想不会有太大阻力。 至于杨嗣昌,朱由检认为他既有统揽全局之才,又有足够的名望和资本,可以帮助自己制衡东林党。做了一段时间的西安知府后,杨嗣昌已经有了足够的在地方为官的经历,现在也是时候进入朝廷参赞机枢了。朱由检给他安排的官职是兵部左侍郎,在京师这并非一个很显眼的角色,但如今全国到处都在用兵,杨嗣昌有的是展示才能的机会。 当然,无论是孙传庭还是杨嗣昌,获得正式任命都需要“廷推”,也就是经过六部及都察院的高官商议后,向皇帝联名上奏保荐,然后皇帝批准。所以二人此次还是奉朱由检的特旨赶来,至于陕西防务以及收复汉中地区的军事行动,暂且交给解勇、左光先、贺人龙等将领负责,召见之后还得尽快返回去。 现在开封城内聚集了王在晋、袁可立、卢象升、孙传庭、杨嗣昌等文臣,以及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孟拱等武将,可谓是人才济济,也是朱由检心目中真正的股肱之臣。借此良机,朱由检在开封府衙召开军事会议,让大家畅所欲言,就下一步的平叛行动,以及全国范围的军事部署各抒己见。 首先大家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目前形势比叛乱初起时要好很多,首先皇帝御驾亲征,已经接连收复洛阳、郑州、开封,洪承畴向南溃退;西路叛军因为高迎祥之死,已经土崩瓦解,收复汉中只是时间问题;惟有东路,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十三家”仍然十分猖獗。 但是众人均指出,对局势亦不可过分乐观。首先,最困扰朝廷的粮食问题,因为收复洛阳得到了暂时缓解,然而随着收复的地方越来越多,需要赈济的难民也越来越多,洛阳这点库存很快就会见底。南方的粮食又运不过来,持续缺粮肯定会严重制约官军的行动。 另外一方面,对叛军的军事实力也不能小视。洪承畴虽然败了,但是洪兵主力尚存,看他的动向,应该是放弃河南退回襄阳。官军最希望能在河南与叛军决战,因为一是这里多为平原,便于火炮辎重的运输;二是离京师还算比较近,军需供应还能跟得上。可是如果战线推进到襄阳,甚至更靠南的地方,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供应能力,都对官军甚为不利。 这时杨嗣昌还提出了一个观点,他认为就现在的形势而言,西路叛军已经溃散,中路叛军也不足虑,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只有东路叛军,也就是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这伙人在名义上依附于朱常洵,然而他们一贯见风使舵、反复无常,如今见朱常洵节节败退,恐怕会故态复萌,仍然去做流贼。 而流贼的危害远远大于叛军,因为他们没有明确的攻略目标,只会到处流窜,所过之处劫掠一空,不亚于蝗虫过境。而且他们基本上不会和官军硬碰硬,官军一来他们就跑,很难将其歼灭。长此以往,国力就会被流贼耗尽,到时候建虏再来入寇,缺乏粮饷的边军就很难顶住了。 朱由检对杨嗣昌的观点极为赞同,心想杨嗣昌看问题看得真准,历史上的明朝果然是被流贼耗尽了国力,最后满清铁骑一旦入关,攻势如水银泻地一般,谁也无力阻挡,所以流贼必须尽快剪除。 朱由检又让杨嗣昌对具体的军事部署提些建议。杨嗣昌当仁不让,胸有成竹地道:“陛下已让卢象升总理五省四府军务,臣以为此举极当。臣曾向兵部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平贼方略,其中关键便是命一二重臣提精锐之兵,随贼所向专事征讨,所到之处,官军皆受其节制。如今河南全境即将收复,卢尚书正该奋力东进,寻机与贼决战。” “卢象升,你觉得如何?”朱由检问道。 卢象升慨然答道:“陛下,臣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请陛下下旨,流贼一天不平,臣断不敢来君前复命!” “好!朕盼着义…盼着尚书大人马到成功!”朱由检也兴奋地道,“既是要追着流贼打,步军就跟不上了,只能全用骑兵。朕看这样,李定国部前期作战太多,现在可在河南驻防,抓紧时间休整;陕西诸军还是全力收复汉中,清剿逃往四川的流贼。剩下郝永忠和李来亨,他们两个全都跟着你,再加上你的天雄军,兵力接近二万,已经可以与流贼主力一战了。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谨遵圣旨!” “那就这么定下了。”朱由检斟酌着道,“京师那边,大臣们天天催朕回銮,但是叛乱离平息还早,朕不想急着回去。河南让叛军折腾得太惨了,朕得设法让这里尽快恢复元气啊!还要辛苦诸位,王在晋、袁可立,二位明天就启程去南京,路上可让卢象升派兵护送;卢象升明日就率军开拔,看看还是否来得及解彭城之围;孙传庭也要马上返回陕西主持局面。不过杨嗣昌可以留下,吏部行文应该很快就到,你就在这里帮朕的忙吧。” 第二天不到黎明,这些文臣武将就肩负着各自的使命,顶着满天星斗出发了。朱由检与杨嗣昌送行回来,又传下两道旨意:一是命令在豫西平叛的平贼将军左良玉返回开封休整;二是调缑明显、李守玉的大明军第一师移防开封。而李定国部暂驻洛阳休整,孟拱部暂驻郑州。 对此杨嗣昌有些不解地问道:“陛下,开封离流贼最近,而大明军刚刚成军不久,现在就让他们上战场,是不是有些仓促?” “先生说得很对。”朱由检颔首道,“不过朕不是让他们去打仗,而是协助百姓重建开封!” 第1264章 重建开封(一更) 在朱由检的亲自主持下,开封府的重建工作迅速而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朱由检决心重塑昔日汴京的辉煌,把开封打造成一个全国性乃至世界性的大都市。 之所以特别重视开封,朱由检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首先,开封府是河南省的省府,而河南是“天下之中”,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而且开封府的人口非常稠密,仅城内居民按户籍记录便有三十多万人,在战火未起之前已经很繁华,具备成为大都市的条件。 第二,开封城是被战火摧毁的,其中官军与叛军的“贡献”不相上下。收复开封后,朱由检当然要给当地居民尽可能多的补偿,也算是弥补战争对他们造成的创伤。 第三,借此契机,朱由检准备开启对地方行政制度的改革。如果换做别处,历经二百多年的沉淀,当地官绅、大户、富商利益已经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改革难度极大,远不是派去一两个官员、颁布几条新政就能推行下去的。 而河南已经被打烂了,战争中玉石俱焚,过去的大户也死了不少,原来的官员更是死的死、逃的逃、叛变的叛变。洪承畴死守开封时,全城实行军管,根本就没有任命伪官。 而且开封府还有个周王,与燕王、秦王等一字王一样,也是洪武年间就封了藩王,至今已传十二代。本来周王在开封根深蒂固,没想到叛乱骤起,朱常洵当然想得到其他藩王的承认和响应,开封因为离洛阳最近,当然在劫难逃。 现任周王名叫朱肃溱,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比朱常洵年龄还大。周王一系已经坐享荣华富贵二百多年,朱肃溱本人也当了几十年藩王,比皇帝还逍遥自在,当然没有任何造反的理由。朱肃溱也不傻,知道明朝除了燕王朱棣以外,藩王造反没有一个成功的,因此当朱常洵找上门来“传旨”时,他来了个闭门不纳。结果触怒朱常洵,让洪承畴把周王全家数百口尽数逮捕,押解往襄阳去了。 这样一来,客观造成了现在的开封府无藩王、无官绅、无大户的局面,如此良机,朱由检怎能错过。 当然,在进行改革之前,首先要做好军事部署,毕竟叛军刚刚退走,被数十万流贼团团包围的彭城距开封也不过五百多里。 首先,由解胜麾下悍将、曾经的秦兵第一团第一营营长,现已升任副总兵的刘全忠率领的五千神机营生力军刚刚赶到河南,朱由检让他们暂时驻防开封。这五千人除了携带火炮较少以外,武器装备丝毫不逊色于孟拱的部队,守卫开封绰绰有余。 刘全忠参加过秦兵自成军以来的多次大战,战斗经验也非常丰富。这五千人在内部依然按照秦兵的编制,是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下辖十个营,其中有七个标准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侦察营,一个工兵营。刘全忠把炮兵营、工兵营和三个步兵营部署在开封城内,其余三个步兵营呈品字形,分别驻扎在距离开封二十里的三座村镇内。侦察营则分成四个侦察连,在离城五十里外的四个方向上警戒。这样无论叛军从哪个方向来袭,官军都可以迅速发现并及时做出反应。 其实刘全忠是很希望能马上开赴战场的。朱由检平日最喜李来亨和刘全忠的古灵精怪,刘全忠在朱由检面前也颇敢说话,半开玩笑半是诉苦地道:“圣上,您怎么老是不让末将打仗啊?京师保卫战,您让末将统领新兵,一枪没也放,甚至连鞑子的面也没见着;这回平叛,又让孟拱拔了头筹。现在末将手下的兵私下都笑话末将,说末将这个第一营名不副实,快成老末营了!” 朱由检则把脸一沉道:“让你守城你就守城,哪那么多废话?光想着立功,连军纪都不要了么?” 吓得刘全忠赶紧跪倒请罪,朱由检这才语重心长地道:“想打仗立功是好事,但是你不想想,京师距这里一千里还挂零,你接到命令以后只用了九天就急行军到此,战士们一天走一百多里路,不得好好休整一下?另外开封现在百废俱兴,朕又在此,也需要善战之军的保护。等局势稍安,让大明军第一师接你的防,到时候要你打的仗还多着呢,就怕你打不过来!” 刘全忠这才转惧为喜,视察城防去了。朱由检又召来缑明显和李守义,明确告诉他们:大明军第一师刚刚成军,现在没有战斗任务,只是辅助刘全忠部守城,主要的任务还是参与重建开封。 但是缑明显和李守义心气很高。如今第一师已经满编,达到六千二百人。除了改编旧卫所军卒以外,还从农户中招募了一部分年轻力壮、愿意当兵的青年。从洛阳出发以后,他们按照秦兵的标准,也是急行军赶来开封。不过他们的速度和刘全忠就没法比了,三百多里路程,走了六天半才到,气得缑明显跳脚大骂。其实一天五十里的速度,对这些过去的“老爷兵”而言,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抵达开封之后,缑明显下令全师在城外扎营,没有命令和军官的带领,擅自入城者一律斩首,因此军容整肃,无一人敢趁火打劫。 然后根据朱由检的命令,第一师迅速投入到训练和战后重建的工作中。全师三个团,每天缑明显带着一个团在城外进行军事训练,主要内容是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练得好的才允许增加枪械训练。至于以班、排、连为单位的实战训练,限于新兵的素质,现在还无法开展。 而李守义则带领另外两个团,分别负责抢修城墙和清理城内废墟。他少年老成,办起事来极为认真,朱由检也就放手让李守义去做。 军政方面大抵如此。接下来,就要处理更为棘手的“民政”了。首要的问题,就是地方官员的任命,以及地方官府的设置。一场史无前例的改革,就这样看似平静地开始了… 第1265章 任命巡抚(二更) 无论是什么改革,从根本上说都是调整旧有的责权、利益划分,而这就涉及到具体的人,所以改革首先就是“改人”。对朱由检来说,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他需要马上任命新的河南省和开封府地方官员。 登基以后,朱由检曾经在“日讲”中向那些学识渊博的大臣非常详细地了解过本朝地方行政制度。明代的地方行政区划分为三级,分别是省、府(州)、县。其中“省”是沿袭元代的“行省”制度而来,正式的名字是“承宣布政使司”,但习惯上还是称为“省”。全国包括二京十三使司,河南便是其中的一省。 按照洪武年间定下的“祖制”,省一级的最高行政长官叫“布政使”,俗称“藩台”,拥有承宣政令、管理属官、掌控财赋的权力,原来是正二品大员。与之并列的还有掌管一省刑讼的最高长官“按察使”,俗称“臬台”,也曾是正二品文官。再加上省级卫所机构“都司”的最高军事长官“都指挥使”,合称“三司”,分掌一省的行政、司法、军事大权,避免了权力过分集中,最起码在创立制度之时,起到过积极作用。 可是当承平日久,地方政府机构难免滋生腐败,效率低下,人浮于事,甚至发生动荡,影响整个帝国的安全。在此种情况下,朝廷不得不从中央派一名官员过去,处理一些“三司”互相扯皮久拖不决,或是以他们的能力根本解决不了的事,这个官员的官职就叫“巡抚”。 初时巡抚只是临时派遣,问题解决以后仍回朝廷,官品也不一定比布政使、按察使。后来地方问题越来越多,尤其是军事、防务上越来越吃紧,巡抚就逐渐从临时变成定例,最终成为一省的军政司法最高长官。相应地,巡抚的官品一般为正二品,而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官品下调为正三品,成为巡抚的属官。 按照朱由检的理解,如果拿前世的官员名目往这里套的话,巡抚就大致相当于省委书记,布政使相当于省长,按察使相当于省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都指挥使相当于军分区司令。一个巡抚管着这么多部门,权力是相当大了。而实际还不至于此,就拿河南巡抚来说,官职的全称是“巡抚河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理河道屯田兼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光是念出来已经很吓人了。 然而不管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还是都指挥使,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真正与普通老百姓打交道的,还是府县官员,尤其是县官。这一点朱由检在泾阳县就知道了,明代县级官府的特点是有官有吏,官少吏多;名义上官大于吏,实际上吏“绑架”官。 具体地说,一个县的“朝廷命官”只有五位: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典史,未如流;教谕,未如流。 但是很显然一个县只靠五个人治理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官下面还有吏,也就是衙门里的其他人员。按照设计这个制度时最初的构想,吏也属于民,不在朝廷的官员编制之中,不发薪水,给衙门干活就相当于是服徭役了。 但是由于吏直接与百姓接触,朝廷的各种政令法度,都得经他们的手来实施,而且都是由本地人担任,往往还父子相传;而知县则是几年一换,往往对全县的情况还没摸透,就已经调走了。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吏掌握了一个县的真正权力,而知县则只是被供起来的“大老爷”而已。到最后除了知县以外,县丞、主簿等低级官员也逐渐“吏”化,他们往往与地方富户勾结在一起鱼肉百姓,干着各种欺上瞒下、伤天害理、臭不可闻的事,朝廷还被蒙在鼓里。 朱由检真正要改革的,正是县衙这个最基层的官府。但是,他却不得不自上而下改起,先任命河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这些省级官员。按照规矩,省一级的地方官员是由内阁推荐的,这次也不例外,内阁向皇帝推举了三个人,分别是范景文、玄默和王家祯。 朱由检仔细研究了这三个人的履历。他们原来的官职分别是太常寺少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户部右侍郎,均为正三品文官。内阁推荐王家祯任河南巡抚,范景文任河南布政使,玄默任河南按察使,理由是三人品级相同,而王家祯入仕最早,范景文次之,玄默又次之,说白了就是论资排辈。 再深入研究,朱由检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三人都不是东林系官员。稍微一想他就明白了:东林党认为京官比地方官员更容易左右朝政,言官比实官更有话语权。而且河南又刚经历过兵灾,此时上任肯定得面临一个烂摊子,不但短期内出不了政绩,搞不好还会捅娄子,严重影响仕途,所以只推荐非东林系的官员,借此排除异己,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不过这反倒让朱由检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三个人是为什么不招东林党待见的。这一看不要紧,朱由检喜出望外:他们正是自己想用的人! 先说王家祯,他曾经出任过甘肃巡抚,地方从政经验丰富。其时毗邻甘肃的青海蒙古部落松山部酋长银定、歹成屡屡犯边,当地边军畏敌如虎,王家祯一介书生,却能提刀上马身先士卒,并设计三胜银、歹,斩首五百余级,极有胆略。 再说玄默,性情耿直,铁面无私。初授推官,后官至吏科给事中,审案无数,参劾官员亦能明察其过。 最让朱由检看重的是范景文。他也是以推官开始仕途,历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郎中。魏忠贤权势滔天、大肆任用奸佞小人时,范景文一封请求朝廷广开仕路的奏疏使他名扬天下。其中有这么几句:“天地人材,当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当为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当与天地万世共之!” 朱由检看罢击节叫好,在一瞬间已经做出了决定:让范景文当河南巡抚! 第1266章 新任知府(一更) 当朱由检的御批返回京师,内阁惊奇地发现,虽然皇帝批准了河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推荐人选,但职务却做了少许调整:范景文任巡抚,王家祯任布政使,玄默任按察使。 这个决定让很多人大摇其头,认为皇帝不懂官场成规,乱点鸳鸯谱。因为王家祯本来就做过甘肃巡抚,现在反做回布政使,虽然官品没变,实际上却有贬官的意味。而且各地官场一般都是资格最老者任巡抚,像朱由检这样安排,很容易引起地方官员不和。 但这还不是重点。朱由检的御批明确指出:河南刚历战火,百废待兴,各种事务多如牛毛,因此只宜专任,不可兼职。具体地说,河南巡抚就是河南省的主官,后面那一长串头衔都去掉了。 东林党没能识破朱由检的“诡计”。范景文本来就是他们不喜欢的人物,头衔越少权力越少,他们当然求之不得,因此也就没有阻挠朱由检的决定。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朱由检这一手又打破了“祖制”:自范景文起,巡抚不再是朝廷临时派驻地方的京官,明确了地方官员的身份。与之相应,权力和责任也会发生变化,出了事往下推、自己拍屁股走人这一招就不好使了。而且以后朱由检会调整越来越多的官职,有了这个先例,后面就好说了。 之所以让范景文当巡抚这个“一把手”,朱由检主要是看重他爱才惜才、勇于担当这个特点。在不久之后,河南会出现大量的新官职和新官员,朱由检不想让朝臣认为这些新职位都是自己搞出来的,到时候就需要范景文去和廷臣打擂台。 而王家祯有出任地方主官的经验,玄默擅长审案,也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不二人选。这对王家祯也算是一个考验,如果他真的因为论资排辈而不好好配合范景文,朱由检自会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他的政治生命也就随时有可能终结。 当然,从京师接到御批,再到三位官员抵达开封赴任,至少也得有七八天的时间,朱由检可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他一道圣旨,把归德府的推官阎尔梅急调到开封,让他出任开封府知府。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阎尔梅虽然只是正七品推官,但忠于朝廷不肯附逆,被曹文诏解救出来以后,又临危受命,暂时负责归德府的防务,其间还击退过一次小规模的流贼袭扰,表现卓异。而开封百废待兴,尤其缺少地方官员,等京师委派未免耽搁时日,所以破格任命阎尔梅为知府,吏部手续容后再补。 阎尔梅骑快马抵达开封后,朱由检不顾夜深亲自接见。阎尔梅当然深感圣恩,因为他在年初时还只是个穷秀才,先是赶上恩科,因为策论做得好,考中了进士;如今又被破格提拔为从四品知府,很多官员入仕十几年也未必熬得到从四品,他却连一年都没用。 “知道朕为什么要用你么?”朱由检微笑道,“因为朕听曹文诏说了,你胆子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但是又能坚持原则。你觉得为官的根本原则是什么?” “启奏陛下,臣以为为官之道,不外上报君恩,下安黎庶,舍此无他!”阎尔梅激动地大声答道。 “好,朕就要你这一句话!”朱由检也兴奋地频频点头道,“如今开封百废待兴,正是大刀阔斧除旧布新的好时机。来来来,朕有一些想法,今夜咱们以茶代酒,边饮边谈…” 其实朱由检早就想重用阎尔梅这样的恩科进士,因为他们年龄既轻,又与官场没什么瓜葛,一旦被自己提拔任用,会比那些原有的官员更坚决地拥护自己的政策和主张。阎尔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经过一夜的面授机宜,他第二天清晨即升座府衙大堂,循着朱由检的思路,开始了一系列非常重要的改革。 开衙办事,第一件事当然是接见僚属。府衙和县衙在机构设置上差不多,除了知府这个主官以外,还有同知一人,正五品,职责类似于县丞;通判一人,正六品,职责类似于主簿,并兼管刑讼;推官一人,正七品,负责具体审理案件;经历一人,正八品,知事一人,正九品,均为知府辅官;照磨、检校、司狱各一人,均为从九品。除了这几个人是朝廷命官以外,其他人就全是“吏”了,包括六房书吏、衙役等等,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却都不在编制之内。 新任知府升堂,开封府衙的各色官吏当然都得来点卯。但是同知、通判等官员已经投降了叛军,城破之际也跟着洪承畴的败兵一起跑了;剩下的小官和胥吏有不少在官军攻城时被炮弹误伤,也有逃亡者,总之朝廷命官一个也没有了,胥吏也只到了一半。 阎尔梅在让众人自己报名之后,先是态度和缓地道:“本府先向你们透个底。因为官军与叛军在河南大战,百姓死伤甚重,民生凋敝,所以圣上已经决定,免除河南各府三年徭役,不日圣旨即下。你们在衙门里呢,按理说都算是服徭役的,如果有不愿意留在衙门里的,现在就提出来,本府一律批准。” 他连问三遍,却没有一个应声的。其实这也必然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这些胥吏是在服徭役,可实际上,衙门里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们一些薪水,银子自然是从衙门的“小金库”里出。不但有薪水可拿,他们还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大捞外快,那可就没数了,是薪水的好几百倍都有可能,因此谁也不肯舍弃职位。 阎尔梅见状心中暗笑,外表上却是严肃地道:“既如此,你们是自愿留下来了。本府有言在先,地方衙门积弊甚多,尤以私设金库为甚。如今圣上正驻陛开封,你们大概也有耳闻,今上明察秋毫,眼里不揉沙子。与其等着圣上稽查金库,倒不如主动上报,撤销的为好。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听知府老爷把皇帝搬了出来,谁不害怕,只得连连点头称是。阎尔梅便趁势道:“既如此,户房先把府衙的账本呈上来,私库清点之后立即上缴。从今往后,谁也不要指望衙门能补贴你们薪水了。至于本府,月俸只有二十一石,也雇不起你们这许多人,这可如何是好?” 第1267章 招募胥吏(一更) 当搞明白这位新任的知府大老爷是一毛不拔,真的不打算给他们一文钱薪水之后,开封府的胥吏们可不干了。心想别说本朝,就是从有官府那一天算起,衙门里的人哪有白干活不拿钱的?朝廷不出,官员就得出,否则赋税谁来收,治安谁来管? 即使是本朝最著名的清官、嘉靖朝的海瑞“海青天”,迂腐到了真的两袖清风,无论是火耗还是“踢斛淋尖”所得都分文不取,但是衙门里胥吏每月的薪水他还是得出。以至于做知县时,还得让老婆在县衙后院内自己种青菜,连老母做寿买了二斤猪肉都成了大新闻。 可是这位阎知府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连几百上千年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守了。六房的书吏头目偷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吏房的头目率先站出来深施一礼,狡黠而又略带威胁地道:“太尊,小人家里人口多,上有老下有小,都得小人供养。过去衙门里虽然薪水微薄,日子还能对付着过。若按太尊所说,小人却是不能留下了,还不如去街头卖菜,至少还能糊口。” 他这么一带头,有不少书吏和衙役也纷纷跟着起哄,表示不给钱就不干了。这招叫以退为进,他们心想就算你知府老爷官威大,也不能耍光棍自己催粮、自己打板子吧?不还得用我们这些人么?可能无非就是不想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银子而已,这还不简单。许是这位阎老爷刚当知府,还不清楚里面的门道,等以后慢慢透给他就行了,大家闷声发大财,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可没想到的是,阎尔梅当即朗声说道:“很好!凡是刚才说要离开衙门的,本府一律批准,你们现在可以退出府衙,各回各家了!” 这下众人不禁大眼瞪小眼,全傻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位新太尊可能是个二百五,还不知道缺了我们不行,等实际一办事就知道了,早晚还得把我们请回来。因此几房书吏头目带头,大几十人呼啦啦退出堂外,转眼间大堂上就变得冷冷清清。 不过胥吏也不能一概而论,其中毕竟也有忠厚老实的,还剩下十来个书吏和衙役没走。阎尔梅问他们怎么不走,他们犹豫着说也想走,又觉得太尊刚来,他们就撂挑子显得不地道,至少也得把手头的工作交割清楚了再说。 阎尔梅哈哈大笑道:“好,本府就是要用你们这样尽心尽责的人!都不要走了,今上圣明,就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忍心让他饿着,还要想方设法解决他的生计问题,难道反而会亏待你们这些直接为朝廷办事的么?刚才本府所说,只是故意试探而已,没想到那么多人禁不住试,让本府三言两语就给说走了。你们也不要着急,这不是还没到发薪水的日子么?先好生做事,日后圣上必有恩旨,本府奉旨行事,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阎尔梅这番话等于给众人吃了个定心丸,众人这才转忧为喜,心中感叹如今世道真是变了,过去老实人总是吃亏,这回还真的就没吃亏。 接下来阎尔梅立即吩咐众人做两件事:首先封存所有的账册,派专人看管,没有知府的同意,任何人不得借调翻阅;然后全体上街贴告示,告示的内容有三条:一,皇恩浩荡,免除开封百姓三年徭役;二,在开封府衙外开设粥厂;三,府衙招募胥吏,老少、出身不限,有意者速来,考核通过立即录用,当天上岗! 告示一贴出去,全城百姓都轰动了。要知道在叛军占领开封期间,没有一户百姓家中没有遭到洗劫,明面上能看到的值钱东西几乎都被抢光了,连房子都扒了用来守城,粮食更是几乎没剩下一粒。如果不是官军攻破开封,恐怕很快就会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而现在开封府的告示,及时地稳定住了老百姓的情绪。免除徭役当然是大好事,但最重要的是有了官办粥厂,就不至于饿死了。但是很多人还是担心粥厂规模有限,轮不到自己吃就没了,所以纷纷赶来府衙看个究竟。 至于对府衙招募胥吏,百姓们更多地还是抱着一种观望的态度。因为多少年以来,公门里都是那些人,他们在城里都算是有势力的,普通老百姓去和他们抢饭碗,能成么? 告示贴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府衙外已是人山人海。其中也有一些是地痞流氓,故意在人群里推来挤去、大呼小叫,想制造混乱,乘机哄抢粮食。 不过他们这点伎俩今天算是用错了地方。朱由检已命令第一师暂时负责维持城中秩序,这些官军虽然让他们现在就上战场可能还不行,但是对付地痞流氓已经足够了。一队队官军在府衙周围戒备森严,发现捣乱的立即揪出来,不一会儿就揪出十几个地痞,绳捆索绑掷于地上,当然也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地痞流氓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见了这种情况,谁还敢动? 见人群平静下来,阎尔梅站在府衙外的一小块空地上高声说道:“各位父老!本官是新任开封知府阎尔梅…” 刚说到这里,百姓纷纷便跪倒磕头。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如此,连七品知县还被称为“父母官”,何况是知府? 阎尔梅赶紧向四周团团一揖道:“各位父老快请免礼!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皇恩浩荡,免除开封府百姓三年徭役。而且圣上还专门从军粮中拨出一部分,命本府开设粥厂,不教一人饿死,否则就要拿本官是问…”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嗓子,紧接着百姓就感动地哭成一片。既然知府老爷都这么说了,看来全家老小都有救了! 阎尔梅也激动地眼含热泪,振臂高呼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粥厂开起来。但是衙门里现在急缺胥吏,本府必须先招募一批胥吏,这粥厂才能开得有序,才能不使一人忍饥挨饿。本府事先声明,做这个胥吏是没有薪水的,而且别人都吃完了,才能轮到你吃。如果没有一颗对乡邻父老的热忱之心,不是急公好义之人,你就不要来了。有没有应征的?” 第1268章 崭新的开封府(一更) 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中华民族从来就不缺急公好义、舍己为人的人。即使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未必读过书,不见得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勤劳、善良、勇敢的民族基因,已经深深地植入骨髓。 这不,开封知府阎尔梅振臂一呼,至少上千百姓站了出来,愿意做没有薪水、干活在前吃饭在后的胥吏。用他们最朴素的话说:“你不干他不干,最后总得有人干吧,要不啥时候能吃上饭?俺要是不干,俺一家老小不也得饿着么?” 阎尔梅感动得热泪盈眶,也不再多说,立即进行下一步的工作:选拔胥吏。因为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现在只需要二三百人就足够了。选拔的标准也很简单:男性,年龄在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体格强健的优先,没成亲的优先,不是独子的优先,能识文断字的格外优先,其他一概不限。 很快,阎尔梅就从一千多人中挑出符合条件的三百名志愿者,其中只有三十人是识字的。这其中有穷秀才、穷童生,也有在店铺里学徒的伙计。但是那些有功名的,或是开店经商的老板、商人,则自恃身份一个也没来。 阎尔梅先把这三十人召到一起,先取出一本衙门里的账册,让众人仔细观看。账册上的字当然谁都认识,但是不少读书人虽然饱读圣贤之书,对生活中常用的账本却是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倒是有个在酒楼做帐房学徒的伙计对此熟悉得很,一条一条解释得清清楚楚。 阎尔梅便让这个伙计做了户房长吏,其他秀才、童生担任其他吏员,有不懂的还得向这个伙计请教。至于吏房长吏,则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担任,他名叫董志坚,为人忠厚耿直,甚至有点迂腐,做事却极其认真。 接下来这个刚刚组建起来的知府衙门马上就开始了运作。吏房由董志坚牵头,首先把这三百新招募的胥吏一一登记在册,并做出具体分工。然后分在吏房的人找出祥符县的户籍簿,开始对全城人口进行梳理。 原来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市镇还是乡村,最基层的行政单位都是“县”。比如顺天府,虽然府衙就在京师,但是并不直接管理内外城的基层民政,而是分由大兴、宛平二县管理。开封亦是如此,开封城内有个祥符县,城内民政归祥符县管,开封府只负责开封各州县的“汇总管理”。 但是朱由检决意改变这种格局,简单地说就是取消“城中之县”,府要直接管城。看起来这只是一种人为的行政区划,似乎没什么意义,但实际上县衙管城,仍是把城当作乡村来治理,这是典型的农业社会治理方式。 而朱由检要改变时代命运,就必然要学习西方先进国家,摒弃小农经济,走工业化的道路。而工业化的前提就是城市化,否则哪来那么多的工人?所以朱由检特别重视已有的大城市的管理,首先就是要在行政上突出城市的地位。那么再用县来管理城市就不合时宜了,必须在行政上升格。具体到开封府,就是撤销祥符县的建制,原祥符县的所有行政功能全部直接划入开封府。 这当然是一项重大的改革,因循守旧的朝臣未必会轻易认同。不过朱由检决定先干起来,理由也很好找,就说地方官吏奇缺,暂无县令、县丞之类的人选,只能先紧着开封府来。等开封府的工作全面展开,形成既成事实以后,朝臣再聒噪也就没有用了。 剪断截说,吏房的人先找到各坊的坊长,坊长死亡的就找副坊长或是坊中的长者,统计每坊现有的人口情况。明朝实行里甲制度,每一百一十户编为一里,乡村称“里”,城市称“坊”。官府平时只和里正、坊长打交道,收税、摊役等具体事务一般都通过里正去做。这有点类似前世的街道办事处,不过里正仍属于民,里甲制度算是一种居民自律的组织。 通过这些坊长,吏房很快掌握了全城百姓在战争中的伤亡情况。与此同时,户房也忙着从大明军军营中接收从洛阳运来的第一批一万石粮食。开封城中有数万百姓,一万石粮食还不够吃一个月的,所以必须精打细算,每天严格按照定量送进粥厂。礼房平时负责兴学、科举、教化、礼仪、祭祀、节庆等事,现在暂时没有事做,也全都来吏房帮忙。 兵房则管理着衙役这支地方治安力量。阎尔梅招募的三百胥吏中,有将近一半都是衙役,他们个个年轻力壮、一腔热血,却没有什么文化。现在城中治安主要由大明军来维持,所以衙役们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看管好府衙大牢,接收大明军抓起来的捣乱分子;二是维持粥厂附近的秩序。 刑房则是各房中人员最少、素质最高的,他们负责整理积压的卷宗,如发现有冤案、疑案,立即向知府禀报。并且开门接纳百姓递上来的案子,来者不拒。为了方便不识字的百姓告状,还专门拨出几人当讼师,免费为百姓写状纸。 工房现有人员也不多,主要负责两件事:一是协助大明军,迅速修复城内的重要建筑设施,如暂时用作皇帝行宫的周王府、知府衙门、城楼、城墙等;二是统计民间建筑的损失情况,并一一登记在册。 总而言之,六房数百名新招募的胥吏很快就投入工作之中,热情高涨,忙而不乱。如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则由知府阎尔梅协调处理。很快,府衙门口的粥厂就支锅下米,老百姓由本坊的坊长领着,依次入场吃粥,崭新的开封府开始运作了! 为什么阎尔梅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任知府,以及数百名更加没有经验的新胥吏,能这么快就捏合成形,开始履行职责?答案其实很简单:阎尔梅有一本朱由检送给他的小册子:《赈灾纪要》! 第1269章 人民创造历史(二更)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经过几年的穿越之旅后,朱由检对老人家这句名言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面对着种种天灾人祸,难道就一定会亡国灭种么?朱由检和他的拥戴者们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而开封城内正在发生的一切,让这条真理再度得到了验证。 朱由检给阎尔梅的那本小册子,记载着多次赈灾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包括人员如何组织、秩序如何维护、如何确保公平、如何善用物资等等,在行政、治安、卫生、医疗等多个方面可谓面面俱到。这当然不可能是朱由检一个人总结出来的,而是过去参加赈灾的所有人员集体智慧和汗水的结晶。有了这本小册子,阎尔梅如虎添翼,即使全是新手,赈灾工作也组织得井井有条。 而且这次赈灾仍然坚持了以工代赈的原则。经过清点,全城民户现有百姓五万多人,其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和残疾、重伤者合计约有一万五千人,这些人不需要出工,可以获得无偿赈济。 而剩下的将近四万人,不论是男是女,年长还是年少,以及身份高下尊卑,只要来粥厂吃粥,就必须做工挣工分。一个工分可以吃一顿饭,做得多工分可以积累,可以转赠他人,还可以兑换现银。 对开封府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之前在城中各有生计,但是全被战争毁了。虽然大部分家庭在城外有农田,但庄稼要到明年夏初才收,远水不解近渴,更何况今年又是寒冬,恐怕也收不了多少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官府给他们提供工作,等于是救了他们的命,因此人人感恩戴德,根据自身条件踊跃报名参工。 朱由检的计划也堪称野心勃勃,他打算充分利用开封地处中原、交通便利的优势,把开封府打造成一座门类齐全的新兴工业城市。 首先,这里要有一支专业化的建筑队伍,至少需要几千壮劳力。有了他们,才能铺路架桥、兴修水利、整顿城防,以及兴建工厂和民宅。 第二,开封要设立砖厂、煤厂、炼铁厂、纺织厂,还要有军工厂。为了让这些工厂迅速开办起来,朱由检已经从京师和秦王庄紧急抽调技术骨干,现在正在赶往开封的路上。尤其是军工厂,要以最高的优先级办起来,这样官军就可以就地补充弹药,降低从京师长途转运的工作量。 第三,朱由检还有一个远期计划,那就是治理黄河,重新开凿江南到河南的大运河。因为黄河水患始终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这些年连年旱灾,正是治理黄河的好时机。 至于大运河,意义就更不用多说了。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京杭大运河,但是隋唐大运河却早已淤废。早晚有一天,当辽东问题不再是帝国的最大威胁,朱由检还得把目光投向西方,解决蒙古、西域和西藏问题。而这些地方路途遥远,若想稳固地控制这片辽阔的疆土,就得首先解决补给问题。所以不仅要有纵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还要有横贯东西的大运河。治黄开河,需要的人力就更多了,就是二十个开封府的人力也不够用,因此老百姓是绝对不用担心无工可做的。 在开封府的组织下,全城百姓很快就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劳动中。男人们与大明军的官兵并肩劳作,抢先修复毁坏的城墙,以及城内一些损毁不太严重的住宅;妇女们做饭、洗衣服、照看老人孩子,做的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家务劳动,但现在是全部组织起来了,效率也大为提高。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对开封府的安排感到满意。情绪最大的就是那些过去的大户、富商、胥吏,以及一部分读书人。他们觉得干这些体力活简直太丢人了,用他们的话说,这些都是贩夫走卒泥腿子才干的活,而他们要么曾经家财万贯,要么自觉高人一等,怎么能自轻自贱,与普通百姓为伍? 但是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富户确实在家里藏了不少银子,但是现在全城无粮,买卖还没有恢复,就是再有钱也买不到一粒米,要想吃饭就只有以工代赈一途。对那些读书人来说,“书中自有千钟粟”平时说说还行,真饿个一两天,眼睛都蓝了,恨不得把书都吃了,哪还能有那么多讲究? 因此这些人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参加了“以工代赈”。但是这些人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是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体力活根本做不来。别人干一个多时辰,一个工分就挣出来了,他们就是干一整天,连一半定额都完不成,还磨得满手血泡,叫苦连天。 后来阎尔梅还算是照顾他们,把他们工作的定额减半,又特意给了他们一些文案、管理方面的工作。当时招募胥吏的时候,这些人赌气谁也不来;现在可好,都抢着做书吏,因为这个好歹不用卖苦力,再不做连饭都吃不上了。 三天之后,开封城内的秩序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百姓们各司其职,虽然正常的商业贸易还没有恢复,但有饭吃、有官军提供的临时帐篷住,总算生活又有了盼头。 而第四天清晨,开封府衙门外贴出的一则告示,再次引发全城沸腾。 告示的大致内容是:开封百废待兴,众多胥吏为衙门义务服务,虽然令人感动,但非长久之策。经知府向河南巡抚请示,巡抚大人特批如下: 一,在开封府新设大量官职,官品一律为未入流,由朝廷支付薪水,并纳入官员考核。换句话说,就是有升迁的机会。只要识字,就可以申请参加考试,竞选官职。 二,除新设官职外,还将一部分吏员职位变更为“雇员”。雇员不属于官员,不能升迁,但是同样由朝廷支付薪水。雇员的竞聘条件更为放宽,只要是男性,年龄在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皆可参选。 不到半个时辰,知府衙门外就挤满了前来竞聘的和看热闹的人群,甚至连粥厂都没人去了! 第127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更) 这则竞聘告示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先跳起来的就是原来那些撂挑子不干的胥吏,他们听到消息以后蜂拥而至,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求见知府阎尔梅。 阎尔梅倒是很大方地把他们放进府衙,好整以暇地问道:“尔等求见本府,所为何事啊?” “太尊,人贵言而有信啊!”原来的吏房长吏自恃有理,毫不客气地说道,“太尊当日可是红口白牙说与我等,胥吏没有任何薪水,我等才辞职不干的。可现在刚过三天,怎么不但有了薪水,还改成朝廷发薪呢?” “对啊!太尊能否为我等解说一番!”其他人也气势汹汹地附和道。 “原来说的是这事。”阎尔梅却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并不奇怪。过去衙门里拿不出这笔银子来,当时本府和你们也是实话实说。别说你们,连本府的月俸,朝廷还拖欠着呢,本府和你们一样辞印回籍了么?可是现在上有皇恩浩荡,中有新任巡抚范大人鼎力支持,下有胥吏无法养家的实情,朝廷特批开封府增设官职、雇用雇员,这不是好事一桩么?怎么,干活的时候往后缩,有便宜的时候偏又想沾了?” 最后这句话阎尔梅故意用市井俚语说出来,大堂上还站着不少新招募的衙役,此时全都哄堂大笑。有的衙役还跟着起哄道:“你们这帮人还要脸不?靠着溜须拍马递银子,当了几辈子的书吏、衙役,还真以为衙门是你们家开的了?你们要是真心辅佐太尊、为民出力也行,一个个欺上瞒下、贪污索贿,当老百姓不知道了!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别怪俺们不客气,让太尊治你们个搅闹公堂之罪!” 这番十分“蛮横”的话,过去是原来那帮胥吏常说的,没想到今天被斥责的对象换成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可是他们一看,大堂上的衙役们个个手持水火棍,直眉立目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这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民”,而那帮泥腿子却成了“吏”,真要耍横,人家就真敢打板子。 但是此事牵扯的利益实在太过重大,这帮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弃。原吏房长吏思索片刻又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太尊允许我们也参加竞聘。”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对呀,我们可是几辈子干这个的,怎么不比新来的有经验?若参加竞聘,肯定能把他们比下去,最后还是得我们当这个差! 可是阎尔梅立即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对不起,这条本府不能允。” “为什么!”长吏急得差点没蹦起来,“告示上不是写得明白,只要符合条件者,均可参加竞聘么?” 阎尔梅立即正色道:“不错。但是你们已经拒绝过本府一次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可是…可是…” 这帮人还想说“原来是让你骗了”,可是阎尔梅已经没有耐心陪他们继续扯下去,一拂袍袖道:“本府公务繁忙,恕不奉陪了!退堂!” 说个退堂,早就等得心焦的衙役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这帮人推搡出来。有的人实在舍不得铁饭碗,声嘶力竭地呼喊“太尊,太尊您不能这样对待小人啊”,可是他这么一喊,衙役们更加愤怒,抡起水火棍劈头盖脑就打将来,边打边怒斥道:“府衙之内还敢大呼小叫,太尊对你们够客气了,还待怎地?” 这帮人被乱棍打出以后,迎接他们的是数千百姓的哄堂大笑和如雷掌声。这更让他们无地自容,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外。然而他们绝不肯善罢甘休,商议一番以后,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准备厚礼去巡抚衙门求情,摸摸这位新任巡抚的路数,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二;另一方面利用多年来积攒下的关系网,让与朝中高官有联系的人赶紧写信告状,就说开封府不守规矩,滥设官职,民愤极大。只要有言官弹劾阎尔梅,或者连范景文一起弹劾,朝廷至少得派人来调查,到时候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给搅黄了。 且不说这帮人如何盘算,再说知府衙门内外,如今已是人山人海。阎尔梅走出府门外,先向众人讲述了刚才斥退旧吏的经过,又引发众人一阵会心的大笑。只因这帮人平日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早让大伙儿恨透了。如今见新任知府不但刚直不阿,而且还颇有手段,让这帮人大触霉头,自是大快人心。 阎尔梅趁势说道:“本府为什么不用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不会做事。可是他们行事钱字当头,有钱靠前,没钱靠后,这样的人,如何能入公门,为朝廷、为百姓秉公处事?当然,在公门当差、乃至为官,应该有薪俸。但是不能只为了钱而做官,甚至为了钱贪赃枉法,触犯刑律。此前本府招募胥吏,故意不给薪俸,也算是个小小的测试,这不是把那些人刷出去了么?愿各位通过选拔之后,仍能始终如一,不要忘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众人轰然叫好,可又有人疑惑地问道:“太尊,红薯是什么?” 阎尔梅这才意识到,只是听皇帝说过这种作物,自己都没亲眼见过,如何能给众人解释清楚。只得含糊地道:“这是一种高产作物,种好了亩产可达千斤。明春由朝廷供种,要在本府试种,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亩产一千斤!”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对他们而言,小麦亩产二百斤已经算是丰收,如果真要能产一千斤,那就再也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了!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对新来的为民做主的知府大老爷的拥护,以及对年轻的崇祯皇帝的无限感恩,参加竞聘的人鱼贯进入府衙。正在行宫接见前来就任的范景文、王家祯和玄默的朱由检得到禀报,尽量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轻描淡写地道:“哦……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第1271章 范景文(二更) 却说一干开封府旧吏拉帮结伙来到巡抚衙门外,吵吵嚷嚷要向新任巡抚陈情。此时的巡抚衙门还不如知府衙门,破败的大门里,只有正堂还算完整,其他房舍全部被炮弹轰塌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修,大门口也只有数名大明军值守,连个衙役都没有。 等了老半天,新任河南巡抚范景文才让官军把这些人放入。众人忙敛容上堂,规规矩矩地跪了黑压压一片。偷眼往上看时,只见范景文约摸四十来岁,白面长须,气度儒雅,与众人心目中的形象相同,而不像阎尔梅那样年轻气盛,不觉稍稍安心。 磕完头后,范景文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本官初到河南,还没来得及拜望当地名流故老,不知各位找本官所为何事?” 那个吏房长吏赶紧赔笑道:“我等都是开封府的胥吏,祖辈在衙门里当差。巡抚大人光临开封,本该由城中有头有脸的缙绅商贾及饱学儒士举行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只是…” “那倒不必。”范景文摆摆手道,“开封刚刚收复,百废待兴,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巡抚大人高风亮节,小人等佩服之至。”长吏狡黠地道,“可是不管怎么说,您是河南全省主官,这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吧?还有您这巡抚衙门,也得为您准备好吧?可是您看这…唉!” 范景文为官多年,如何听不出此人是变相挑拨他和开封知府阎尔梅的关系。但他也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道:“这都是小事。各位今天来见本官,就是为这些事么?” 这帮人一看范景文城府甚深,也知道说别的都没用,只得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正事”,也就是开封府竞聘官吏的事来。末了那长吏补充道:“巡抚大人,不是小人等舍不得饭碗,您想这官职都是朝廷颁布圣旨、吏部记档考核的,从洪武年间一朝朝传下来,哪能说变就变,还是地方衙门自行增减?这不但不合规矩,而且往深里说,可是违背祖制、大逆不道之举啊!再说您才是河南主官,就算增减官制,也得是您来主持,阎知府怎么能绕过您妄自做主呢?”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其他人听了兴奋地纷纷附和,心想这一条要是坐实了,就是一品大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何况区区一个知府。如果范景文能让他们说得对阎尔梅产生反感,狠狠地向朝廷参他一本,阎尔梅脑袋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 孰料任凭他们说得口干舌燥,范景文只是微笑不语。待众人实在没词了,他才呵呵一笑道:“原来各位是为此事而来。实不相瞒,新设未入流官及雇员的奏折,就是本官所上,圣上已经诏准。你们也不想想,此等大事,知府岂能做主?” 这下众人可全傻眼了!敢情刚才一顿痛骂,等于是在骂这位巡抚大人,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众人赶紧抱头鼠窜而出,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位范巡抚明明是刚到开封,怎么会是他上的奏折呢? 范景文目送这帮人仓惶退出,嘴角漾出一丝笑意,可是很快又双眉紧锁。他当然不怕这些地头蛇,真正让他顾虑的,是朝堂上即将掀起的猛烈风暴。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因为整件事都是朱由检一手策划的。在他向阎尔梅面授机宜的当天深夜,阎尔梅已经写就了一篇奏折,提出要增设官职和雇用雇员。因为皇帝就在开封,这份奏折当然是在递送京师的同时,也直接进呈御览。 这篇奏折的主旨,就是详细讲述为什么要在地方衙门中增设官职和雇用雇员。理由如下: 一,衙门中有官有吏,大部分公事是吏做的,而且吏也要领薪俸,数百年来已是约定俗成。但朝廷不负担吏的薪俸,要么由主官出,要么就是衙门里的“小金库”出。本朝官员薪俸本就不高,正常情况下很难负担那么多吏员的薪俸,长此以往,助长了基层贪腐行为,导致“小金库”里的资金越来越多,而朝廷所得却越来越少。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不在编的吏,转为在编的官,然后取消小金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增加了朝廷的负担,可是基层贪腐行为将不再“合理”,可以严加打击,算下来还是大大划算。 二,过去官的选拔和任用都是先经过科举,再由户部任命。虽然遴选严格,但只重视知县以上的官职,低级官职则因为很难升迁,很少有人愿意做。现在的情况是很多进士、举人压在吏部等缺,而八九品、未入流的官职,他们根本不屑去做。 可是在地方官府中,大量的工作又是由这些低级官员和胥吏去完成的。地方事务又琐碎复杂,饱读诗书不一定有用,还不如富有经验的胥吏办得好。所以建议衙门增加“雇员”,雇员非官,能进能出,而且不必通过科举考试,选材范围广,更能满足地方的实际需要。 朱由检览奏大加赞赏(废话,他自己出的主意,能不赞赏么),并御批:“该官所奏切中积弊,朕觉颇有道理。天地人材,当为天地惜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岂非社稷之福?是否可行,着河南抚、藩及吏部尽快具本上奏,钦此!” 在这里朱由检很狡猾地并没有直接拍板,而是把皮球踢给了范景文和京师的官员集团。第二天清晨,驿马就载着阎尔梅的奏折和朱由检的御批启程一路向北狂奔,在大名府先遇到了赶来赴任的范景文、王家祯和玄默这三位大员。 范景文是个非常正值、务实的人,与吏部尚书孙承宗的私交也非常好。因此,他对朱由检的各种主张颇能认同,故此才为东林党所不喜。看罢奏折和御批后,范景文何等聪明,立即意识到皇帝这是要让他当这个出头鸟,因为阎尔梅官品太低,在朝中是没有话语权的。 尤其是皇帝还引用了他当年奏折中的名句,更让他热血澎湃,感动不已,马上奋笔疾书一封奏折,心中默念道:“但为社稷君王百姓计,就算被群起而攻之、丢官罢职又有何妨!” 第1272章 轩然大波(一更) 阎尔梅的奏折、朱由检的御批,以及河南巡抚范景文跟进的奏折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一天就递至京师,以特急件直接送入内阁。不出朱由检所料,这两份奏折立即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 做为久经宦海沉浮的老资格官员,范景文比朱由检、阎尔梅更清楚地方官府的积弊,他的奏折又列举了数条增设低级官员及雇员的好处。 比如,知县以上的官员,吏部三年一考核,政绩优异者升迁,一般者平调,犯有重大过错的贬黜,总之官员基本上处于流动之中,很少有在一个地方连续为官六年以上的。民间有俗语: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说的就是这种现象。官员的调动是吏治的一项重要内容,可以有效防止官员与地方势力关联过深,减少贪腐的机会。 然而吏却不然。他们不在官员编制之中,也没有考核,知县换了一茬又一茬,下面的胥吏却是雷打不动,只要不出大事,可以一直干到退休。更有甚者,竟是父子相传,等于是把地方事务牢牢把持在少数家族手中。由于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知县、知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诸事还要仰仗他们去做,故此导致地方上贪腐横行,国纪不张。 而增设官员、雇员,把这些人也纳入考核之中,就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虽然他们不一定要像知县那样流动频繁,但只要能进能出,官府就不再是一潭死水、臭水了。 而且范景文也预料到很多朝臣会激烈反对此事,为此也做了一些建议,目的是使这件事尽量显得不太重要、不太出格,从而减少阻力。比如,阎尔梅只提出增设低级官员,范景文则建议,将增设的官员品级一律定为未入流,而且暂时不得升迁。以后能否升迁,可以从长计议。至于六房长吏这样比较重要的职位,则建议选拔标准为童生以上。而且无论是未入流官还是雇员,薪俸都压得很低,职位数也做了一些限定。 可是即使如此,两份奏折仍然遭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反对最激烈,上至首辅,下至国子监的监生,无不拍案而起,严斥范景文和阎尔梅离经叛道,不遵祖制。 其实这些都是幌子,他们真正的心思在于:在他们看来,国家的取仕之道只有一条,那就是科举。而范景文和阎尔梅这种选拔官员的办法,等于是从根本上动摇了科举制度,触犯到了读书人的根本利益,因而无论是临时还是长期、是局限于河南一地还是要推广到全国、是真的仅限未入流还是以后会有变化,都是他们绝对不能答应的。 再说范景文等人本来就不为东林党人所喜,此时更是遭到东林党众口一辞的谴责,仅仅半天时间,弹劾范景文和阎尔梅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向内阁。如果二人身在京师,恐怕仅是这些奏折和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了。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此事都持反对态度。以吏部尚书孙承宗为首的中间派认为,河南现在情况特殊,范、阎二人身处其境,肯定比京官更了解地方上的难处,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而且所涉无非是些未入流的微末小官小吏,对朝廷不会有大的影响,也不会损害科举制度。只是吏部建档考核的工作量会增加很多,所以具体要增加多少官职,还可以再商榷。 而户部尚书毕自严则认为,阎尔梅所奏确系实情,但新增未入流官和雇员的薪俸都由户部出,这可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要知道现在全国各地欠薪的官员和欠饷的官军还有很多呢。至于因贪腐行为减少而带来的收益,一时还看不到,而户部无米下锅,却是眼前不争的事实。 也有极少数官员坚决支持范、阎奏折,代表人物便是阁臣周延儒、温体仁。他们对影响不影响科举并不关心,反正他们都已经身居高位;至于吏部、户部的实际困难,更不在他们考虑之列。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皇帝的御批。 周延儒和温体仁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用老百姓的话说,眼睫毛都是空的。从朱由检短短两句御批里,他们已经看出皇帝对此事是持支持态度的。而圣驾就在开封,阎尔梅区区一个新任知府,能有几个胆子,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说不定,这本就是出自圣意! 早在朱由检还是藩王之时,周、温二人就与他打过交道。那时候他们就知道朱由检虽然年轻,但是外柔内刚,极有见地,只有别人顺着他的意来,他是绝对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入继大统之后,更是凭借对军队的强有力控制,大大加强了皇权。当年魏忠贤怎么样?东林党都快让阉党赶尽杀绝了,可是皇帝登基没几天,就以雷霆手段除掉魏忠贤,满朝党羽连根拔除。东林党连魏忠贤都斗不过,凭什么跟皇帝斗? 而且周延儒和温体仁本来颇受阉党和东林党排挤,但自从认准了朱由检这棵大树,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现在不但入阁拜相,还各自有了一批臭味相投的党羽。要说他们的治国理政才能,不但赶不上东林党,恐怕连阉党都赶不上;但是他们能在皇帝需要他们发声的时候站出来,皇帝指哪他们就打哪,皇帝说什么他们就无条件赞同,所以还颇受朱由检的重用。 这次周延儒和温体仁私下一商议,均感觉到皇帝恐怕是又要借题发挥,做一番大事了,这个顺风船可一定要搭上。因此二人第二天各自上奏折,不但坚决支持范、阎奏折,而且更进一步,要求在全国范围内尽快推广。同时对反对者大加嘲讽,说他们若有真才实学,又何需惧怕未入流的小官挡了他们的升迁之路? 京师在一天之内就吵翻了天,可苦了京师到开封的驿卒和驿马,驮着成捆的奏折日夜飞奔。很快,身在开封的朱由检就收到了奏折。明知朝臣反对者居多,朱由检也下定决心:该是自己力排众议的时候了! 第1273章 减俸增官(二更) 范景文、王家祯与玄默三人,几乎是与驿马前后脚进的开封府。因为藩台衙门和臬台衙门也在战火中被毁,还没来得及修复,三人只得一同住进还勉强剩下几间房的巡抚衙门。好在他们都只带了两名老家仆,随身行李也很少,可谓轻车简从。三人心里又装着事,只简单洗了把脸,便换上官服前往周王府陛见。 王家祯与玄默之前并不知道范景文上奏折的事,直到昨天在彰德府驿站看到京师转来的明折才晓得。初时他们两人心里还有些埋怨范景文,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知会一声;待看罢众多弹劾范景文、阎尔梅的奏章后,才明白范景文早知道此事必会引起朝中强烈不满,他是想把所有责难自己扛下来,而不愿意连累他人。 王家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虽是文人,却是性格直爽,有一说一。也正因如此,他在官场上没少得罪人,以至于这几年很多与他资历政绩相仿、甚至不如他的官员都升上去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本来他对范景文也心存芥蒂,觉得范景文资历不如自己而做了巡抚,压了自己这个布政使一头,心中甚是不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没想到梦章兄(范景文字梦章)如此有胆略、有担当,胸襟胜弟十倍!旨意让梦章兄出任巡抚,说实话弟心中还有些不服,现在才知圣上识人之明,弟惶恐之至!不过梦章兄,如此大事,为何不与中象兄(玄默字中象)及弟商议后联名上奏呢?中象兄和我看过阎尔梅的奏折,这么好的兴利除弊的主张,我们两个都极为赞成,若是咱们三人联名上奏,说不定…” 范景文则对王家祯拱手苦笑道:“予来兄(王家祯字予来)言重了。兄光明磊落,弟一向敬服,中象兄亦是耿直之士,弟何敢对二位有所欺瞒。不过上这道奏折明显是要挨骂的,搞不好因为这件事,弟这个巡抚也做不了几天,何苦牵连二位仁兄。况且朝议汹汹,就算你我三人联名上奏,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玄默则朗声说道:“不然。梦章兄请看,反对此事者虽多,但朝议并不是一边倒,还有周延儒、温体仁等阁臣赞成,吏部、户部亦未明确反对。弟以为圣上就在开封,心中恐怕早有打算,只是还要投石问路,看看阻力大不大而已。此事成与不成,关键还在圣上,不如你我一同面圣,痛陈利害,促圣上乾纲独断。” 范景文一听有理,现在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也只有恭请圣裁了。 听说三人抵达开封,朱由检很是高兴,立刻叫进,并且免了三跪九叩之礼,又赐座看茶,嘘寒问暖,礼遇极隆。 三人自是感激涕零,寒暄几句之后,王家祯耐不住性子,直截了当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范阎奏折上。 朱由检也刚刚看过那些奏折。朝臣反对原在他意料之中,然而反对态度如此激烈,甚至这么多人拼命参劾范景文和阎尔梅,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沉吟着问道:“王家祯,玄默,你们两位怎么看?” 二人立即明确表态支持范景文和阎尔梅,王家祯还铿锵有力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求治、锐意革新,然朝中庸庸碌碌、尸位素餐者太多,不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常常掣肘,臣深为陛下不耻之!臣以为,陛下庙谟远虑,群臣万不能及;只要陛下决意改制,不必理会群臣聒噪。臣身为河南布政使,愿承担此中一切责任,若真如物议所说动摇社稷根基,请陛下惟臣是问!” 范景文也再三恳辞,请朱由检允许开封府试行增官雇员。至此朱由检的决心已经下了一大半了,但还是觉得如果就这样下旨,不但东林党心怀不满,就连吏部和户部这样的中间派也不理解,后面的改革只怕会更加举步维艰。 正迟疑之时,玄默突然奏道:“陛下可是担心户部吃紧,朝臣以无钱为由搪塞?臣倒有一个想法…” “请讲!”朱由检眼睛一亮,知道玄默既然说到这一层,一定有好主意了。 玄默便侃侃而言道:“臣还兼任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职。按察使与副都御史均为正三品,按规矩兼职兼俸,臣可以领到两份正三品的俸禄。臣可以上一道奏折,情愿兼职而不兼俸,节余出来的俸禄,户部可以拿来支付新设未入流官及雇员的薪俸。增官雇员现在只能算是特事,特事就可以特办,难道这样户部还不能通融么?” 他这么一说,范景文和王家祯也都表示,愿意把兼俸退还户部,换得增官雇员。王家祯与玄默一样兼着一份正三品俸禄,而范景文身为巡抚,更是兼着兵部右侍郎和副都御史两份正三品俸禄。正三品的月俸是三十五石,未入流的月俸是三石,他们三个人四份兼俸,就抵得上五十个未入流官的薪俸。而这次开封府打算增设未入流官二十人,雇员二百人,雇员的月薪更低,只有一石。虽然还是不够,可也填补了小一半了。 朱由检一方面被三人的识大体、顾大局深深感动,另一方面,他本来也想免去他们的兼职,着手改变官场兼职过多过滥的旧格局。原想和三人谈心以后,让他们主动提出辞去兼职,现在看来,兼职暂时不能动了,兼俸倒是先砍下去了。 至此朱由检终于下定增官雇员的决心。虽然在表面上看来,范景文他们承担了一部分新增加的薪俸,户部没怎么多掏银子,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了。范景文他们是减薪,增官是加薪,都得经过户部账册,这就等于是确认了增官的合法性。 事不宜迟,朱由检立刻下旨诏准了范景文和阎尔梅的奏议。为了进一步减小阻力,他不得不声明:此举系临时措施,为期暂定一年,以观后效。一年之后是否保留这些未入流官和雇员,再行商议。 这已经很给朝臣面子了。朱由检也没时间再和京师奏折往来,立即知会阎尔梅:开始选拔! 第1274章 闻所未闻的官职(一更) 京师已经因为增官的奏折吵得一地鸡毛,而最早上奏折的开封知府阎尔梅却是全然不知。这几天的赈灾和选官筹备工作,已经让他忙得昏天黑地。今晨接到圣旨之后他赶紧开始选拔,哪知道为了今天,支持皇帝的改革派和因循守旧的保守派已经进行了几轮交锋! 此次增选的未入流官共有二十人。按照大家的猜想,大概是六房书吏各选三人,最多再加上两个衙役班头。可是等阎尔梅公布职位清单,所有人都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因为这些官职可是闻所未闻! 这二十个职位分别是: 直属知府管理:一,知府助理; 吏房:二,人事使;三,民政使; 户房:四,税务使;五,财政使;六,粮库使;七,工商使;八,农林使;九,房地使;十,审计使; 礼房:十一,文教使;十二,卫生使; 兵房:十三,民团使; 刑房:十四,公安使;十五,司法使;十六,检察使;十七,监察使; 工房:十八,交通使;十九,建设使;二十,科技使。 当然,这些职位不可能是阎尔梅想出来的,完全是出自朱由检一人的手笔。虽然他还是把这些职位归类到六房里,但实际上,他是要打破在中国施行了近千年的六部制,代之以现代化的政府机构设置。 朱由检在日讲时了解到,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机构设置,萌芽自秦汉九卿制,发展于魏晋,到隋唐时正式称六部,宋明一脉相承,日臻完善,地方衙门的六房即是微缩的六部,职能大体相同。这种政府机构设置最大的特点就是简单,所有政府职能已经全部包含在内,但所用官员却很少,十分适合农耕社会生产力不高、社会活动简单、政府收入少的古代朝廷。 但是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西方列强即将用坚船利炮砸开中国的大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在江南等经济较发达地区遍地开花,社会活动越来越复杂,对政府行政水平要求越来越高。如果仍然死守六部旧制而不进行大的改革,就会被时代发展的列车无情抛下。朱由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在开封府增设官职的机会,当然要把他构思已久的地方政府机构设置付诸实施,先在地方试点,然后以点带面、自下而上,逐步推广到全国。 说白了,这些未入流官职的设置,完全就是朱由检参考现代市县政府的机构设置做出来的: 知府助理就是市长助理,辅助知府开展全面工作。 人事使就是人事局,负责官吏的考核、奖惩、升降、归档。 民政使相当于民政局、社保局,负责关系到民生,尤其是低收入百姓民生的各种事项。吏房长官由人事使兼任,相当于分管人事、民政的副市长。 户房设置的官职最多,因为涉及的政府职能也最多。税务使和财政使,顾名思义,就相当于税务局和财政局。这两个部门都是管钱的,不同的是一个管收钱,一个管花钱。过去衙门里这两项工作是混为一谈的,朱由检认为十分不妥,现在把他们彻底分开。这样收支两笔账分别管理,便可有效防止“小金库”、“坐收坐支”等问题。 粮库使就是粮食局。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但是过去衙门除了每年收田赋,对粮食的流通及价格却完全放任自流,导致经常出现粮价暴涨暴跌,或是缺粮断粮等情况,极大地威胁着国家安全和百姓生活。朱由检设立粮库使,就是要对地方政府存粮进行有效管理,不但要做到库里始终有粮、以备不时之需,还要发挥平抑粮价的功能。 工商使专门管理工业、矿业、手工业和商业,比前世的工商局权力要大得多。“士农工商”,工商排在末位,过去从业者的社会地位是很低的。但是在朱由检看来,工业和商业创造社会大多数财富的时代即将到来,必须从政府层面进行强有力的引导,所以这个职位也非常重要。 农林使负责农林牧副渔,房地使负责田产和房屋的登记。另外房地使还兼有国土资源局、规划局的职能,随着工业的发展,土地性质变更的事会越来越多,所以这也是个忙碌的职位。 审计使相当于审计局,负责审查全衙门所有账目,意义不言而喻。财政使兼任户房长官。 归到礼房的职位只有两个。文教使负责文化、教育、宗教等方面事项;卫生使管理地方上的所有医馆、药铺、郎中,朱由检也准备把太医院在各地开设的医院管辖权逐渐移交到地方。文教使兼任礼房长官。 兵房职位更少,只有一个民团使,负责地方民团的管理和训练,当然也就是兵房长官。因为军政非常特殊,涉及到军户制的改革,还涉及到统兵调兵等非常敏感的问题,朱由检不打算让地方衙门过多染指。至于民团,朱由检将其视为预备役,要由地方衙门管起来,而非各地地主的私募武装力量。 刑房的四个职位,分别对应现代的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和监察局。公检法各司其职,互相配合而又互相制约,既有利于提高办案水平,又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徇私枉法,产生冤案。至于监察使,是专门本衙门及下属衙门里的官员的,如有官员犯法或是行为不端,监察使要向知府和按察使同时汇报。刑房长官由司法使兼任。 工房虽然只有三个新增职位,但重要性仅次于户房。交通使负责筑路、维护,建设使负责营造建筑,兼修水利。科技使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官职,专门负责搜集发明创造、工艺改进,并配合文教使开展科普工作。工房长官由建设使兼任。 这么多新设职位,让参加竞聘的人们眼睛都看花了,自然也感觉十分新鲜。阎尔梅见人已到了不少,便嘶哑着嗓子宣布:“竞聘开始!” 第1275章 搜捕许定国(二更) 开封府这场亘古未有的官员选拔考试,共有近百名秀才、童生报名参加。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在前几天主动担任胥吏,也有一部分是听说有俸禄以后才参考的。其实朱由检的原意,是想让更多的人参加选拔;但为了能尽快“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得不依着范景文的建议做出妥协,把未入流官的选拔标准定为童生以上。 这样有一部分能力出众却没怎么读过书的胥吏,就被挡在了选拔大门之外。比如前两天选出来的吏房长吏李二,过去是店铺学徒,当然不可能是童生,但既识文断字,又精通账簿之学。这次无法参考,自是非常遗憾。 好在除了未入流官以外,开封府还选拔二百名雇员。雇员就相当于过去的胥吏,唯一的不同是纳入吏部管理。 雇员的选拔就没什么要求了,只看工作能力。像李二,很轻松就获聘户房财政使下属的雇员,具体的业务财政使还得向他请教。 各未入流官都有下属雇员,下属最多的是公安使,这些雇员就相当于过去的衙役。当然,参考者多而入选者少,通过选拔的欢呼雀跃,因为从此以后就有了一份衙门里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 别看未入流官月薪只有三石,雇员只有一石,但朱由检特批:该批官吏薪俸不按照官府的旧规折钞折物、变相克扣,而是按照三两一石的折价发现银。那么雇员的月薪就是三两,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未入流官则达到九两,足可略有积蓄了。 没被选中的则遗憾叹息,不过阎尔梅告诉众人,今后根据实际需要,未入流官和雇员的数量可能还会增加;另外如果有新选官吏不称职,也会随时替换。他请众人不必灰心,在当前的赈灾中好好表现,则仍有再次参考的机会。 仅仅一天,增官雇员的工作便完成了。身份的转换,让这些未入流官和雇员吃了定心丸,投入工作也更加努力。当然,现在开封府还属于战后重建阶段,很多事务还无法展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赈济安抚难民。此次改革的效果,也许要到几个月以后才能慢慢显露出来。 在开封府忙得热火朝天的同时,朱由检也没闲着。他不管具体的民政,让阎尔梅放手去做,但军政他必须亲自处理。 首先是处理俘虏。城破之时叛军仓惶逃窜,洪兵跑得快,却让其他卫所士卒当炮灰,最后除了战死以外,还被俘虏了数千。对这部分俘虏,朱由检并不打算像洛阳一样,直接改编成大明军。因为他们和洛阳官军不一样,洛阳是朱常洵僭位,这些官军并不知道真正的皇帝朱由检没死;而这些兵已经和官军打了七八天仗,明知皇帝御驾亲征,仍然负隅顽抗,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了。 按照《大明律》,谋逆者不问首从一律是死罪。但是朱由检也不想把这些叛军全部处死,因为他们和异族侵略者或是流贼还不一样,可以说就是一群没有灵魂、不知道为谁而战的人,当兵只为拿饷,上边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而且还干不好,真是可恨、可怜又可悲。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大明子民,而且还有众多军户眷属,牵涉甚广,朱由检是真舍不得杀。 但是对叛军里面的骨干分子,也就是那些曾经的卫所将官,朱由检绝不手下留情。开封城刚一破,他就命卢象升全城搜捕叛军军官,重点是河南都司都指挥使许定国。 和许多武将一样,这个许定国也是军户出身,荫袭父亲的官职,小小年纪就做了千户。由于他为人圆滑,善于逢迎媚上,尤其能拍魏忠贤的马屁,前几年已经升到河南都司都指挥使,是河南全省卫所的最高军事长官。 像许定国这样的地方军事长官,还赶不上祖大寿那样的边军军阀。祖大寿虽然也吃空饷,但最起码是实打实和鞑子作战了。许定国可好,空饷吃得欢,流贼打到河南时,先是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朝廷实在催得急了,则开始找种种借口搪塞推脱,如官军无饷、军械无备、需要守卫城池等等,反正就是不敢打仗。像前两年张献忠围攻洛阳,许定国就在开封坐拥二万卫所官军,硬是缩在城里没动窝,最后反倒是北直隶大名府的卢象升来解围。 如此腐败无能的将领,朱由检早就想撤换了。但是登基以后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尤其是放弃辽东、西南平叛、京师保卫战,恶战一场连着一场,朱由检只能把主要精力投向边军和京营。至于内地卫所官军,暂时还是以稳为主,等以后腾出手来再好好治理。 没想到朱由崧、洪承畴突然造反,这个许定国不但不率部奋力抵抗,反而被朱由崧用高官显禄美女收买,很快便倒戈成了叛军,协助洪承畴守开封。他是河南卫所最高军事长官,自然影响极为恶劣,带动不少卫所军官也都反叛。 因此朱由检对许定国恨得牙根都痒痒,早就下旨革除他一切官职,没收全部家产,并告诉卢象升攻破开封后一定要抓到许定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知许定国十分狡猾,跟着洪兵一起逃跑了,卢象升自然搜不到,只抓了一批守备、千户、百户等中低级武官。 移驾开封后,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下诏:第一,从今以后,所有在册武将及军卒犯罪,一律由锦衣卫审理,审完后直接定罪并上呈御批。即使是高官,也无须再经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会审。这就等于赋予了锦衣卫“军事法庭”的功能。 第二,重申各省都司直接归五军都督府管辖,换句话说就是直接归兵部管,而不再受各省巡抚节制。此举进一步把地方军政和民政分开,藩司、臬司、都司三司并列的历史就此终结。 在这一点上,朱由检是绝不含糊的。他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军权必须完全握在自己手中! 第1276章 两地悬首(一更) 这几天跟随朱由检御驾的锦衣卫可忙坏了。许定国虽然跑了,但是原归他指挥的各级军官却让官军抓了好几十人,小到总旗、小旗,大到指挥使,锦衣卫全都一一审讯。 对于朱由检把军籍罪犯划归锦衣卫审理,朝臣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做为皇帝的特务机关,权力一直很大。官员犯案,经常是由锦衣卫先审,都审得差不多了才移交刑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至于武将,更是向由锦衣卫逮捕审讯,刑部还不愿意掺合。现在既然皇帝明旨划到锦衣卫那里,刑部乐得少干点活。 但对锦衣卫来说,给犯人定罪还是第一次。现在锦衣卫的骨干已经全换成了秦兵的老底子,他们捕人、审讯水平一流,但对《大明律》可不怎么熟悉。幸亏这批罪犯的罪名只有一个:谋逆,犯罪事实也非常清楚。审完之后,锦衣卫将十四名罪犯定了斩立决,二十名罪犯定了斩监候,交朱由检御览勾决。 过去的勾决,就是罪犯在刑部定死罪以后,刑部将要杀的死囚写成一张名单,并对其犯罪事实简单介绍一下,交给皇帝用朱砂笔勾。被勾到的人名,就是被核准执行死刑,可以秋后问斩;而没有勾决的,就是皇帝认为案子或有疑点,需要发回重审。 最高统治者亲自处决罪犯,看起来是“慎杀”的体现,实则不然。比如熹宗皇帝朱由校也曾勾决犯人,他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勾决全凭好恶。侥幸没被他勾着的,有的从天启初年就关在刑部大牢之内,一关就是五六年。 更有甚者,明明犯了死罪且无任何翻案的可能,但是靠着买通皇帝身边的太监,每次到了勾决的时候,让这太监把写有名字的那一页纸想方设法遮掩一下或是藏起来。皇帝看不到这页纸,自然也就无法勾决,犯人就可以多活一年,等到下次勾决再说。如果家族手眼通天,就可以慢慢设法翻案了。 但是这种卑劣的招数了朱由检这里,就完全不好使了。首先他废除了宦官制度,帮助他“日理万机”的人换成了宫女组成的秘书处。宫女们几乎与世隔绝,极少与外界有勾连,再有人想作弊就作不成了。 再者,朱由检也专门抽出了几天时间,把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积压下来的勾决名单全部处理掉了。此后他也不讲什么“秋决”,要求刑部随时递交审结的死刑案件,他随时勾决。当然朱由检也不是草菅人命,对每个案件他都看得很仔细,只有没有任何问题的铁案,他才会立即勾决,而稍有存疑,他都会发回刑部要求重审。 这回勾决亦是如此,朱由检用了好几个时辰,把所有死刑犯的卷宗过了一遍,确认这些军官确实在叛乱中起到骨干作用。其中有几名低级军官,朱由检认为他们级别太低,有可能是受到上级胁迫,因而从名单中剔除掉,改为徒刑。而那些判处斩监候的,只要证据确凿,也就不用“候”了,朱由检直接给他们勾决,变成了斩立决。 勾决之后的第二天清晨,锦衣卫立即行刑,朱由检亲自监斩。行刑地点设在了大明军第一师的军营之中,几十名死刑犯一字排开跪了一大溜,大部分面如死灰,有的早已昏死过去,还得让人扶着。周围观刑的数千将士则是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负责审案的锦衣卫官员先高声宣读了死刑犯名单及所犯事由,再一一验明正身。一切准备停当后,行刑官向朱由检请示行刑。朱由检双眼微闭,斩钉截铁地道:“立即行刑!” “圣上有旨,立即行刑!” 这最后一个“刑”字拖得特别长,随着这一声喊,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不绝,几秒钟之内,数十名参与叛乱的军官全部斩讫,首级遍视全营,然后悬挂在开封府四城门楼上示众。众人心中无不凛凛,心想这位年轻的万岁爷也够狠的,连午时三刻都等不得,大清早就把这几十人打发了。 而就在开封府的城头挑起叛将首级时,远在东南方八百多里之外的南直隶应天府滁州城头,也悬挂着十几颗面容可怖的首级。西门外官道上,一支人马驻足远望,良久,为首的老者才对身边另外一位老者道:“岵云兄,看城头旗帜,滁州仍在官军控制之下。速去城下问话,如果没有异状,我们就入城。” 这两人便是奉旨到南京赴任的王在晋与袁可立两位老臣。自从离开开封府,他们在卢象升中军官杨陆凯的护送下,一路马不停蹄,径直穿过归德府和中都凤阳府,仅用了四天多时间就抵达滁州。 其实这段路途已经很危险,因为流贼数十万大军就在东面不远的彭城一带,而流贼的特点便是四处流窜,随时有可能窜回到这边来,因此负责保护两位老臣的杨陆凯神经高度紧张,每天只敢睡一个多时辰。 到了滁州境内,杨陆凯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滁州离南京已经很近,南京有重兵驻扎,流贼未必敢往这里来。可是气还没喘匀,就看到城头悬挂着的首级,立时又紧张起来,下令全体戒备,然后才派中军去城下喊话。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队骑兵缓辔而出,打的也是官军的旗号,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很快为首将官就赶到王在晋、袁可立马前,翻身下马大礼参拜道:“末将扬州副千户黄得功,参见二位尚书大人!” 曹文诏给朱由检的绝密传书,王在晋和袁可立都没看过,他们也不认识黄得功。简单寒暄几句后,王在晋便问:“黄千户,你是奉命驻守滁州么?这城头悬挂的首级是何人,因何被斩?” 黄得功大大咧咧地道:“回尚书大人,要说奉命,末将也没奉命。您问上面这几颗脑袋,有一颗是滁州卫千户李鸣球,末将亲手砍的,挂上去还没到半个时辰呢…” 话一出口,王在晋和袁可立同时大吃一惊! 第1277章 滁州乱局(二更) 听说被杀的是滁州卫千户李鸣球,王在晋和袁可立马上紧张了起来。在滁州,李鸣球才是本地卫所主将,黄得功只是客军,而且李鸣球官品还高于黄得功,怎么黄得功就能把他杀了呢?这绝对是犯禁的! 但是看黄得功的表情又非常坦然,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王在晋和袁可立久经宦海,也都是城府非常深的人,当即不再深问,只是目视杨陆凯,要他暗中警戒。杨陆凯心领神会,立即不动声色地把黄得功与他的部下隔开,簇拥着二位老臣入城。 黄得功倒是一点没在乎,先引着众人到滁州州衙,将王袁二人让至正堂落座后,大着嗓门禀道:“二位尚书大人,滁州知州简直是个狗熊,刚一听说流贼要打过来,就吓得跑到南京去了,还说什么搬救兵,哼哼!等大人到了南京,一定要治他个临阵脱逃之罪!” 袁可立见杨陆凯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州衙内外,突然把脸一沉道:“黄得功,且不要说别人,你可知罪?” 黄得功赶紧跪倒,却并不害怕,颇有些激动地大声道:“尚书大人是说末将杀李鸣球的事吧!请容末将详细禀报,您就知道他该不该杀了!” 袁可立微微颔首,示意黄得功讲下去。黄得功就滔滔不绝地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王在晋和袁可立听完也气得胸口发闷,心道这个李鸣球真是该死! 原来自从在南京强闯兵部,抢走信鸽后,黄得功听从翁玉之计,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率本部官军立即离开南京渡江北上,从而避免了被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锁拿问罪的命运。 本来黄得功是被调来保卫南京的,粮饷当然是南京供给。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奉了曹文诏的将令,但是曹文诏可给不了他一粒粮食,黄得功还得自己想办法。而且黄得功虽然性如烈火,但并不愚蠢,他手底下只有几百兵力,全是步军,碰到动辄上万的流贼,他就是再能打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所以黄得功仍是按照翁玉的建议,先来滁州看看情况。滁州是南京的西大门,当地又养了不少军马。黄得功想着如果流贼来攻打滁州,他就帮着当地卫所守城;如果流贼不来,那就借几百匹马,以后再去哪就方便了。 滁州知州名叫李大兴,他并不知道南京发生的事,黄得功刚来时还挺高兴。因为滁州再往北就是流贼活动的地区,滁州本地卫所官军少得可怜,一旦流贼攻城,根本就守不住。他还以为黄得功是南京兵部派来帮他守城的,因此很是殷勤,又是拨粮又是设宴款待,黄得功和所部将士也很高兴。 但是过了两天以后,黄得功发现这里并无流贼,便想借几百军马,到更北面的盱眙去看看。他的部下虽然是步军而非骑兵,但是也都会骑马,至少有了马匹以后,行军速度会大大加快。 这回李大兴可不同意了,他只想让黄得功帮他守城,至于流贼在其他地方肆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才不着急。黄得功连找李大兴三次,也没有借到军马,一怒之下便领军出城,到一个名为珠龙桥的镇子暂驻。 此地有一条沙河,河上有一座桥名为珠龙桥,镇子因桥得名,是滁州东北方向的门户、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这个镇子里就有不少饲养军马的马户。李大兴只死守滁州州城,其他地方根本不管,珠龙桥百姓正在人心惶惶。黄得功率兵前来,当地百姓自是大喜,很多马户知道军中缺马以后,还主动赶来把马匹借给黄得功,让黄得功很是感动。 又过了一天,突然有大批难民从北面逃入滁州,一路哄传流贼要打过来了。但是具体是哪股流贼,兵力有多少,却是谁也说不清楚。黄得功别看脾气大,大事面前,还颇能顾大局识大体。他也知道滁州不容有失,尽管已经与李大兴闹翻了,还是忍气返回滁州城,想找李大兴商量如何与流贼作战。 孰料李大兴一听说流贼真要打过来,吓得立刻俩鸭子加一个鸭子,撒丫子了,气得黄得功破口大骂。但是光骂也不解决问题,黄得功只能找滁州卫千户李鸣球商议布防事宜。 李鸣球的官职是荫袭的,本人别说打仗,胖得连马都上不去了,哪有才能指挥作战?黄得功建议他派一部分兵力与自己一起扼守珠龙桥,被李鸣球断然拒绝。黄得功虽然恨得压根痒痒,无奈人家才是本地主将,官品又比自己高,也只得恨恨而退,率部守住珠龙桥。 按理说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黄得功与李鸣球还算相安无事。孰料从北面逃过来的难民中,也混杂着一些流贼的探子。其中有几个混入滁州城中,也不知怎么就说动了李鸣球。李鸣球答应他们,只要保证他的利益,大军一到,他立刻开城迎接。 但是那些流贼可比李鸣球有战略眼光,他们也知道珠龙桥的重要性,要求李鸣球把那里驻守的官军撤回城内。李鸣球说那里的官军不归自己管,流贼就给他出了个主意:来一场鸿门宴,骗黄得功入城,然后乱刃分尸,自然就能控制黄得功的部下了。 李鸣球还真就采纳了这条计策,派人去请黄得功,说要重新商议防务。黄得功这人真是外冷内热,一听就高兴地带了几名亲兵赶赴滁州。 听到这里,王在晋问道:“黄得功,你说到再次赶赴滁州,是哪一天?” “回尚书大人,就是今天!” “哦!”王在晋惊讶地道,“也就是说,李鸣球是想害你,反而被你杀掉,而且是刚刚被杀的!但是你说只带了几名亲兵,李鸣球则必有准备,怎么反被你杀了?那几名亲兵呢?叫进来一同回话!” “尚书大人!”黄得功的嗓音突然低沉了下去,虎目含泪道,“他们几个已经…李鸣球这个王八蛋!!” 第1278章 鸿门宴(一更) 时间回溯到当日清晨,黄得功接到滁州卫千户李鸣球的邀请,仅带领三名亲兵,踏着寒霜兴冲冲赶到滁州。 李鸣球亲自接出城外,这家伙人如其名,长得就像一个大肉球,战马也是特大号的,否则根本承受不了他那将近三百斤的体重。见黄得功仅带数人前来,李鸣球心中得意,满面堆笑道:“黄副千户辛苦了!前日你走后,本千户再三斟酌,还是觉得黄副千户所言有理。如今流贼入寇在即,这么早把你请来,还望黄副千户不要见怪,嘿嘿嘿嘿…” 黄得功本来很看不起李鸣球,心想人都胖成这样还如何能上阵杀敌。不过毕竟人家是本地军事主官,官品又比自己高,这次还是要采纳自己的建议,所以也在马上抱拳道:“千户大人说的哪里话,只要能抗击流贼,为朝廷效力,保护一方百姓,黄某辛苦些算得了什么!千户大人,我看也不必入城了。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事,咱们就在这里商议吧。” 可李鸣球一听就急了,极力盛情相邀,说调动兵马牵涉甚多,包括布防、钱粮、补给等等,一句两句哪能说得清楚,还是进城详谈。 黄得功一听也有道理,未及深想,便跟着李鸣球策马进城。刚一进城,李鸣球便命手下关门落锁,扯起吊桥。黄得功还奇怪地问道:“千户大人,天已经亮了,怎么还关城门呢?” 李鸣球赶紧敷衍道:“这不是大敌当前么,还是谨慎些好,谨慎些好,哈哈…” 因为滁州知州李大兴已经跑了,众人也就不去州衙,径直进了滁州卫千户府。此处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过黄得功也未多想,反觉得李鸣球本人不行,治军倒还严格,还夸赞了李鸣球几句。 李鸣球干笑着引着黄得功进了花厅,此处已经设下一桌奢华的酒席。李鸣球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黄副千户远道而来,这几天为了军务又连日奔波,本千户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无论如何要做个东道。久闻黄副千户是海量,今日就请畅饮一番,聊表寸心。” 黄得功愕然道:“千户大人,这不必了吧!今日黄某来是谈军务的,似乎不宜吃酒。再说现在是早晨,哪有大清早吃酒席的?” “边吃边谈岂不更好?”李鸣球强拉着黄得功入席道,“你的几位亲兵,本千户也在后面另备一席,让他们过去吧,这里就你我二人,谈起军务来也放心。我们滁州习俗,酒席就是早晨吃,黄副千户就入乡随俗吧,哈哈哈…” 盛情难却,黄得功只得入席。李鸣球上来就向他连敬三杯,黄得功本就嗜酒,此时也不好推辞,接连一饮而尽。酒过三巡,李鸣球仍然殷勤布菜劝酒。黄得功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就这样推杯换盏,不觉已经半斤多美酒下肚。 可是李鸣球只是饮酒,就是不说布防之事。黄得功越来越不耐烦,终于忍不住借着酒劲道:“千户大人,这酒末将不吃了。滁州军民还等着千户大人统筹防务,咱们在这里左一杯右一杯,岂不误事?” “哈哈哈,好!”李鸣球大笑一番后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道,“黄副千户,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所以咱们有一说一,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有句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这话什么意思?”黄得功心中一动,盯着李鸣球问道。 “实不相瞒。”李鸣球敛起笑容道,“滁州卫是个千户所,可是除去空额,实际兵力也就五六百人。再加上你的五百步军,撑死一千来人。就这么点兵力,流贼数万大兵压境,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打?再说了,你管人家叫流贼,人家自己可是自称官军…” “那你是什么意思?” “也别布防啦!”李鸣球嘿嘿奸笑道,“你我都是一介武夫,无论谁做天子,咱们都带咱们的兵,吃咱们的饷,其他的管那么多干什么?过不了几天,‘闯塌天’刘国能刘将军就要率五万大军经滁州攻打南京,这还只是先头部队。国师给弘光爷出的主意,要重新定都金陵,咱们能挡得住?听哥哥一句劝,归顺了吧…” “啪!” 还没等李鸣球说完,黄得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姓李的,你吃酒吃得脑子发昏了,胡说些什么?什么‘弘光爷’,那是逆贼,难道你要附逆造反么?你是听谁说的几万流贼要来打南京?不妨告诉你,曹文诏率领关宁铁骑就驻扎在南京城,别说几万流贼,就几十万,来了也是送死。何况圣上御驾亲征,不日即可剿灭叛军。你要是还没疯,就赶紧布防守城。老子可不陪你了!” 李鸣球见黄得功意志坚定,根本无法说动,也就干脆翻脸道:“黄得功,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滁州卫千户府,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呀!” 说着他便把酒杯狠狠掷于地上,摔了个粉碎。登时他在厅外埋伏的手下如潮水般涌进来,个个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剑,恶狠狠地向黄得功扑来,意欲把他乱刃分尸。 黄得功这才明白自己上了李鸣球的当,恼羞成怒,哗地掀翻了酒席,把李鸣球扣在桌子底下。随即掣出一对铁鞭,转身便杀入敌群! 伏兵至少有数十人,黄得功只有一人。面对四面八方砍过来的兵刃,黄得功劈雷般狂吼一声,双臂抡圆,把一对六棱四节铁鞭使得风车般相似。凡是被铁鞭磕到的刀剑,无不脱手飞出,一时间花厅内雪片乱飞,惨叫叠起!有一柄被击飞的长剑还正好钉在掀翻的酒桌上,吓得躲在后面的李鸣球差点尿了裤子。 可是黄得功毕竟孤身一人,左冲右突也无法杀出重围。而外面已是杀声四起,还有大批李鸣球的部下源源不断地赶来。李鸣球觉得黄得功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咬牙切齿地喊道:“给本千户生擒活拿,再开了他的膛,本千户倒要看看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第1279章 血战滁州(二更)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黄得功无法脱身的时候,黄得功突然用一阵疾风暴雨般的进攻将众人迫退数尺,然后把左手的铁鞭交到右手,腾出左手揽住花厅内的一根柱子,手脚并用,蹭蹭两下就已经攀到柱顶。 还没等众人围拢上来,黄得功大喝一声,右手挥舞着两股铁鞭狠命一捣,只听轰隆一声,已经把房顶捅破了一个大窟窿。 “他要上房逃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的人赶紧去找弓箭,还有人索性直接用兵器向黄得功抛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得功又一鞭猛击在房梁上。那根房梁比碗口还粗,本是坚硬无比,然而一鞭轰上去,只听“咔嚓”一声,竟然生生断为两截! 失去了房梁的支撑,只听“呼隆”一声,覆满瓦片的房顶顷刻间盖了下来。花厅内登时一片狼藉,包括千户李鸣球在内,所有人都被拍在下面。待尘烟稍散,众人呻吟着从瓦砾堆中爬起来时,黄得功早不见了踪影。 “他跑不远!”李鸣球哼哼着被手下搀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给我追,给我追,追上了碎尸万段…” “谁说你爷爷跑了?李鸣球,你还没给我的三个弟兄偿命呢!” 突然后院一阵大乱,惨叫之声叠起。众人循声看去,原来黄得功正挥舞着双铁鞭从后院打回来,杀得眼珠子都红了。 原来刚才他击垮房顶趁乱逃脱,直奔后院去救自己的三名亲兵。可是到了才看到,三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尸体周围还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可见三人是奋力抵抗,因寡不敌众惨遭杀害。 黄得功绰号“黄闯子”,本来就是个沾火就着的主。今天误中奸计,吃了这么大亏,再加上半斤多酒下肚,头脑已经不是很清醒,此时如同疯了一般,不但不跑,反而追着敌人猛打,顷刻间便打倒十余人。 “上,给我一块儿上!”李鸣球见黄得功勇猛无匹,心生惧意,赶紧招呼手下围攻。 众人再次一拥而上,把黄得功围在垓心。可是此时的黄得功已近疯魔,完全就是在挥鞭乱打,出手又快又重,反而比刚才更加骁勇。 而且他的一对铁鞭,也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一筹莫展。鞭也是十八般兵器之一,但是与常见的刀剑相比,使铁鞭的人很少,使得好的就更少了。原因也很简单,铁鞭是单手重兵器,一般人玩不转。 像黄得功这对铁鞭,鞭分四节,每节长一尺、具六棱,棱宽最宽处可达一寸五分,纯以镔铁铸成。单条鞭重达四十斤,两条鞭就是八十斤,比一般的双手长兵器还重得多。交手之时,轻飘飘的刀剑根本不是铁鞭的对手,磕上即飞,很多兵丁只和黄得功打了一个照面,手中兵刃就被磕飞了,有的甚至虎口都被震裂。 而铁鞭的杀伤力亦非常惊人。它不像刀剑那样需要刺砍人的要害,或是缺少护具保护的部位,而是纯以力道伤人。这两条铁鞭在黄得功手中如同两条出水的蛟龙,打得眼花缭乱。不时有人被铁鞭打中,不管穿没穿盔甲,一样是血肉模糊。更有人被铁鞭扫到脑袋上,登时打得脑浆迸裂。片刻功夫,围攻黄得功的数十人,只有少数手里还有兵器,其余的全被黄得功磕飞,到最后竟是黄得功在追着他们打。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李鸣球见近战伤不了黄得功,又命手下的弓箭手乱箭齐发。 这下就是黄得功再勇猛,也无法继续对抗了。他只得一边用铁鞭拨打箭支,一边猛冲出千户府打到大街上。短短数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在街上打出一条血胡同,很快就冲到北城门。 李鸣球心想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城门可是关着的。孰料黄得功直接从城下打到城上,守城的士卒们压根就没想到黄得功还能打出来,猝不及防之下,顷刻间让他打倒了一大片。在其他敌人赶过来之前,黄得功已经从年久失修的城墙上爬了下去,再越过护城河,在原野上发足狂奔。 李鸣球是铁了心要干掉黄得功,于是立即命人开城,把手下仅有的五十骑骑兵派了出来,告诉他们追上之后格杀勿论。 黄得功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马快,追兵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其中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举起了雪亮的大刀,只要再近两步,他就可以一刀劈下去,把黄得功砍城两截。 孰料黄得功跑着跑着猛然回头,左手铁鞭撒手向追兵砸来。那骑兵眼前一花,只觉得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到自己的面门上。紧接着就听“啪嚓”一声,这家伙的颅骨已经被拍碎,尸体颓然坠马! 而黄得功就趁着这个机会,转身凑近奔跑的战马,猛地向上一跃,已经坐在了马鞍上,策马向珠龙桥的方向狂奔。 李鸣球只得让骑兵们紧紧追赶,争取截杀黄得功。可是珠龙桥离滁州城并不远,跑了七八里就到了。黄得功在马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狂吼道:“弟兄们,都他妈给我出来!我让狗贼李鸣球骗了,三个兄弟让狗贼害了,大伙儿快出来报仇!” 眼见已经不可能杀掉黄得功,李鸣球的骑兵哪敢恋战,扭头就跑。黄得功则率领数十骑在后面紧紧追赶,没过多长时间,又追回到滁州北城门。 这时吊桥还没有拉起,黄得功跟着李鸣球的骑兵就冲进城内。有了部下相助,黄得功如虎添翼,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而李鸣球和他的手下早已胆寒,这时候才想弃城逃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黄得功的所有部下已经从珠龙桥急行军赶到滁州,堵住四门。李鸣球出不去城,又因为太胖太扎眼,很快就被黄得功寻到,三两下就把李鸣球的手下打得死的死、逃的逃,最后拦腰一鞭把李鸣球抽下马去。 待黄得功拨马回来,李鸣球还没有死透,嘴里吐着血沫子,含含糊糊地哀求道:“黄将军饶命…” 黄得功气极反笑道:“饶命?我的三名亲兵无辜被害,他们的命你怎么不饶?刀来!” “你…我是滁州千户,官品比你高,你你…你不能杀我,你…” “去你妈的!老子就杀你怎地!” 还没等李鸣球说完,黄得功手起刀落,李鸣球那肥硕的大脑袋已经和身子分家! 第1280章 大张旗鼓(一更) 听完黄得功讲述前情,王在晋和袁可立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滁州离南京已经非常近,流贼竟能仅凭言语便吓跑知州、说反卫所军官,可见人心惶惶到了什么程度。若不是黄得功骁勇善战,反率部下一举控制滁州,本来局势还算安稳的南京,瞬间就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不过袁可立还是语重心长地对黄得功道:“听你所说,李鸣球确实该死。不过他官品比你高,你确实不该就这样把他杀了。” “尚书大人,他已经反了,末将还不能杀他?”黄得功激动地道。 “你想过没有,”王在晋摇头苦笑道,“你和李鸣球在花厅密谈,在场的只有你们两人而已。你说他劝你造反,如果官司打到上面,有人参你捏造事实、栽赃李鸣球,你该如何分辩?” “这…”黄得功先是一阵语塞,随即急得脸红脖子粗,跪倒高声叫道,“二位尚书大人,末将若是有半句谎话,情愿被千刀万剐…” “好了好了,我们并没有说不相信你嘛。”袁可立笑着将黄得功搀起道,“你在滁州非止一日,到底谁要守城、谁要投降,滁州百姓都看在眼里,一问便知。王大人也只是提醒你以后做事要谨慎、冷静些,因为朝中专有一起言官以参劾为能事,你不做事可能没事,做得越多,在他们眼里毛病就越多。朝堂与外地远隔千里,老百姓没法为你作证,反倒是京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以凡是都要三思而后行。就拿这件事来说,你完全可以把李鸣球锁拿起来送到南京,让上面治他的罪嘛。” 黄得功官品低微,还没领教过言官的厉害,再加上性情直爽,对二人所言大不以为然,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南京末将是不去的!要真去了南京,说不定治不了李鸣球的罪,末将反倒要被关起来!” 王在晋与袁可立一听便知有异,忙问其详。黄得功也不隐瞒,把自己从南京来到滁州的始末缘由源源本本地讲了一遍,最后气呼呼地道:“末将只想杀贼立功,难道这也有错么?二位大人如果也觉得末将有罪,现在就请把末将拿下!” 王在晋与袁可立对视一眼,再回想朱由检的嘱托,心想果然南京的水很深,局面也很复杂。如果再不迅速掌控局势,一旦叛军大兵压境,还真有城池失陷的危险。那时不但他们二人万死不足以辞其咎,恐怕大明三百年社稷就真的十分危险了。 因此二人简单商议之后,决定立即赶赴南京,仍由杨陆凯的二百骑兵护送。至于黄得功,强闯兵部抢走信鸽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犯了禁,若回了南京,当着常胤绪、胡应台的面,二人也不好包庇。索性让他继续驻防滁州,接替死了的李鸣球。 黄得功听了大喜道:“多谢尚书大人!对了,近来难民纷传不日即有流贼大举进攻滁州,末将认为珠龙桥一带非常重要…” 接着他就把自己想在珠龙桥踞河驻守,而不是龟缩在滁州城的构想讲了一遍。王在晋与袁可立都是有多年军旅经验的知兵之人,一听便赞许道:“你说得不错,与其困守孤城,不如扼住珠龙桥这个节点。否则就算滁州城池不失,流贼也可以绕过滁州继续东进威胁南京。不过你的兵力太单薄,流贼若真要来,必是千军万马…” “末将不怕!”黄得功拍着胸脯道,“听说流贼里有个‘闯将’李自成十分厉害,凑巧末将绰号叫‘黄闯子’,也有个闯字。李自成不来便罢,要真来了,末将非得跟他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是真闯!” 两位老臣见黄得功如此骁勇,自然非常高兴。他们这几十年来打过交道的将领也多了,像黄得功这样不畏强敌的还真是极其罕见。不过二人还是叮嘱黄得功,只要谨守珠龙桥即可,而且等他们到了南京,还要再调动些军队过来,确保滁州不失。 离开滁州之后,王在晋和袁可立打马如飞,仅用了半天时间就跑了九十多里,赶在天黑前进入南京城。不过他们二人可比曹文诏经验老到多了,曹文诏进城后就直接去拜见常胤绪和胡应台,而王在晋和袁可立却是大张旗鼓,让官军沿途高呼:“王在晋、袁可立奉旨来南京啦!万岁爷不日即派大军南下,叛军覆灭在即,特告与南京官民闻知!” 街市上立即轰动起来,无数百姓自发簇拥着王在晋和袁可立欢呼不止,把道路阻塞得水泄不通。其实这也难怪,自从襄阳叛起,常胤绪和胡应台胆小如鼠,只知死守城池,北面的消息基本断绝。守军又常危言耸听地说叛军如何厉害、如何攻城略地,南京百姓听了自然人心惶惶。如今终于见到皇帝派来的人马,而且还是王在晋、袁可立这样的重臣亲自带领,可见朝廷对南京的重视,他们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而二位老臣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在南京制造声势,确保能顺利接管军政大权。现在全城军民都已经知道王袁二人代表皇帝到来,常胤绪、胡应台及掌兵将领如果还想向对曹文诏那样玩阳奉阴违,难度就大多了。 到了南京兵部衙门,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以及南京各级文武官员刚刚闻讯赶来。见了二位老臣,众人皆有些尴尬,因为他们谁也没想到王袁二人这么快就来了。 朱由检将王袁二人“贬”到南京的圣旨,常胤绪和胡应台早就通过飞鸽传书知悉。但是他们觉得京师与南京远隔近两千里,中间又有大片地区被叛军占领,这两位老臣就算过三四个月也未必能到南京,因此一点也没着急。 可是人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常胤绪、胡应台也只得挤出笑脸相迎,寒暄着把二位老臣让至兵部大堂。 他们刚想再客气两句,王在晋微微一笑道:“怀远侯、胡大人,老朽去年还在南京,咱们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那么多客套,还是先办正事要紧。节寰兄,请宣读圣旨吧。” 常胤绪和胡应台皆是一愣,袁可立已经起身南面立定,肃容沉声道:“常胤绪、胡应台接旨!” 第1281章 南京暗流(二更)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怀远侯常胤绪公忠良能,守备南京期间殚精竭虑,功劳素著。其祖常遇春封鄂国公,子常茂封郑国公,常茂弟常升封开国公,皆社稷股肱之臣。特封常胤绪为顺国公,世袭罔替。接旨后即至京师见朕,朕还有当面赏赐。 “南京兵部尚书胡应台:尔蒙先帝恩简,历任兵部右侍郎、佥都御史、两广总督、南京兵部尚书,各任上政绩卓著,朝议斐然。特命尔即刻进京,待廷推后任户部或兵部尚书,并入内阁,为朕参赞国事。二人见旨即行,南京守备及参赞机务职,暂交王在晋、袁可立署理。钦此!” 袁可立把朱由检这道圣旨念完了半天,常胤绪和胡应台都没反应过来,面部表情十分复杂,说不上是忧是喜。 袁可立看在眼里,微笑着小声提醒道:“顺国公,胡大人,领旨谢恩吧!” 二人这才恍然惊醒,磕头谢恩后接过圣旨。王在晋与袁可立便向二人拱手道喜:“恭喜顺国公,恭喜胡大人!自本朝开国以来,爵位只有袭降,还从未有袭升的,顺国公是第一位,可见圣上对国公的厚爱!胡大人亦是可喜可贺,你正值壮年,前途不可限量,不像我们两人已经垂垂老矣,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也。” 常胤绪与胡应台也客气了两句,王在晋便道:“既然二位已经领旨,那还是先把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的官印和兵符令箭交接一下,然后尽快启程赴京。” 常胤绪却吭哧了一会儿,面有难色地道:“二位大人,按理说领旨即行,不可在家过夜,是为人臣的规矩。不过眼下兵荒马乱,南京以北叛军肆虐,万一…” “这个不妨。”王在晋慢条斯理地道,“节寰兄和我从归德府一路南来,路上还算太平,没有遇到叛军。况且还有总理军务卢象升帐下的中军官杨陆凯率领二百精骑护送,就有小股叛军也打发了。顺国公和胡大人当然身份比我二人要尊贵,护送兵马也要多些。待会儿我们可以从南京卫所军中拨出一支,专程护送,这些顺国公放心了吧。” “那当然,那当然。”常胤绪尴尬地笑道,“不过,不过呢,二位大人也知道,本公自幼居于南京,从没去过京师。这次进京面圣机会难得,本公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多备厚礼进呈圣上。是否可以宽限几天,让本公备好礼物车仗再走?” 这番话倒也在理,王在晋正沉吟间,胡应台又拱手道:“二位大人,刚才只顾接旨,还有一件紧急军情没来得及说。” 王在晋和袁可立赶紧问道:“什么军情?” “学生近日得到密报,”胡应台神秘兮兮地道,“叛军攻打彭城是假,意图兵分两路、一举拿下南京是真。这一路便是围攻彭城的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兵力雄厚,数倍于南京守军,这也不消说了;还有一路更为可虑,就是叛军已经占领九江府,正在鄱阳湖襙演水军,不日即将顺江而下。学生虽然驽钝,但对南京防务还算熟悉。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二位大人新来不熟悉情况,万一影响了守城怎么办?因此学生也想晚走几天,待二位大人完全掌握了城防再奉旨北上。” 这可是个新情况,王在晋和袁可立互相对视一眼,均不能肯定胡应台所言是真是假。还是袁可立反应快,立即微笑颔首道:“二位言之有理。这样吧,这不是文武官员都在外面么,我们先交接印信令箭,岵云兄代表圣上说两句话。然后今夜我们二人做东,宴请二位和所有官员,一来是为二位贺喜,二来与南京官员结识,三也可在席上商谈防务问题。不知顺国公和胡大人意下如何?” 常胤绪和胡应台见王袁二人虽然说话客气,但要求他们叫印信令箭的态度却是非常坚决,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允。于是当着近百名文臣武将的面,王在晋从常胤绪手中接过南京守备印信,袁可立从胡应台手中接过南京兵部尚书印信和由参赞机务执掌的兵符令箭。曹文诏和曹变蛟亦在武将列中,见二位老臣甫一来南京,三言两语便迫使常胤绪、胡应台交出兵权,不由得心中暗服:到底姜是老的辣! 当夜王在晋、袁可立大摆宴席,南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勋臣贵戚系数参加。席上自是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直到深夜方散。 常胤绪喝得酩酊大醉,被府上的仆役架着抬进轿子中,突然在瞬间变得完全清醒,低声命令道:“立刻回府,请临淮侯、定远侯世子、灵璧侯,还有胡大人,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过府议事!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半个时辰以后,怀远侯府的议事堂之内,几名身着华服的人已在此正襟危坐。常胤绪居中,他左边是临淮侯李邦镇,定远侯世子邓文明,灵璧侯汤国祥;右边则是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国彦,右都督陈闻礼,以及胡应台。 年纪最小的定远侯世子邓文明率先开口笑道:“常叔父,怎么,刚才那场酒宴还没喝痛快,还要请侄儿过府接着痛饮么?” 其他人却没有笑,常胤绪长叹一声道:“痛快?邓贤侄,我痛快得了么!” “怎么?”邓文明诧异地问道,“今天叔父刚刚晋升公爵,世袭罔替,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贤侄,你还是太年轻啊!”常胤绪摇头苦笑道,“这哪里是喜事,说不准还得变成丧事呢!” “常叔父何出此言?”邓文明讶道。 “学生来替怀远侯说吧。”胡应台阴恻恻地接口道,“各位,你们道圣上封怀远侯为顺国公,又让学生进京做尚书,是什么好意么?” “咱们几个都是开国勋臣之后,哪里对不住他了?”常胤绪拍案而起道,“他这摆明了就是要先夺我的兵权,然后对付我们啊!” 第1282章 侯府密议(一更) 深夜在怀远侯府密议的这几个人,都是开国大将之后、南京城内势力最大的勋臣。除了鄂国公常遇春的后代、刚刚晋升为顺国公的常胤绪外,临淮侯李邦镇是曹国公李文忠之后,灵璧侯汤国祥是信国公汤和之后。定远侯世子邓文明则是卫国公邓愈之后,由于现任定远侯邓绍煜重病不起,现在一切外务都交给邓文明打理。 而五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张国彦、陈闻礼,也都是开国功臣的后代,世袭都督职位。昔年太祖朱元璋对开国功臣大开杀戒,其后又有“靖难之役”,在南京能一直保持世袭的勋臣家族已经不多,今天基本上都到齐了。 “我们这位万岁爷别看乳臭未干,手段可是好狠啊!”常胤绪似乎憋了很久,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想当年成祖皇帝打进南京,对你我兄弟的先人都没有降罪。我们的先祖也一直安分守己,只守住南京这一亩三分地,因此才能繁衍二百多年,创下今日规模。可他刚一登基,就诏我去京师,你们说,历代皇帝有一位这么干的么?” “常叔父,只是去一趟京师,万岁爷未必会把您留下吧?”邓文明还是不相信地摇头笑道,“侄儿想去,还没这个资格去呢。” “那他为什么要夺去我的南京守备之职?”常胤绪怒道,“就算现在兵荒马乱,我走了怕影响防务,按照规矩,也应该由你们几位之一暂代,怎么能交给王在晋!定远侯、怀远侯、灵璧侯十年一轮出任南京守备,多少年都这样下来了,他说改就改!你们看着吧,就算我命大,有朝一日还能会南京,这南京守备再也轮不到我们做,就像他裁撤南京守备太监一样!” 众人全都陷入沉默。半晌,胡应台才缓缓开口道:“南京是小朝廷,为朝廷镇守江南半壁江山。二百多年来,勋臣及军中将领世代相传,各司其职,从未出过乱子,可见成例行之有效。可圣上现在非要改弦更张,学生恐不但于南京城防及当前局势无益,对各位的家族、田产和生计,也会有很大影响啊!” “胡大人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常胤绪拍手大叫道,“你们都知道蜀王朱至澍的事吧,只不过想纳个土司女子,多大点事?就被我们这位万岁爷抓住把柄,越查事越大,最后下旨废黜,二百多年基业连根拔起!那还是亲王,与他同宗,他下手都这么狠!我们能和蜀王比么?兔死狗烹之举,太祖皇帝、成祖皇帝都没做,没想到这么个后生居然…唉!”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脑门上却都见了汗。他们这些勋臣在南京经营二百多年,与当地官绅、豪强、军户势力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前朱由检彻查皇庄、藩王投献问题,已经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如果皇帝真是对常胤绪明升暗降、向他们的利益开刀的话,细查下去,他们的问题比藩王还大,那可如何是好? 临淮侯李邦镇终于忍不住问道:“既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印信和令箭都交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是交出去了。”胡应台冷笑一声道,“不过,这些印信和令箭是有主人的,只有在主人手里才会发挥作用。其他人拿了,不过是石头木片而已。” “此话怎讲?”灵璧侯汤国祥立即问道,“我说胡大人,您就别跟我们打哑谜了,我们听着着急啊!” “这就是我把你们大家请来的原因。”常胤绪狰狞地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南京十八卫里,府军五卫都是我常家当年的带过的兵;金吾四卫的将领都听邓家的;羽林三卫都惟李家马首是瞻;虎贲左卫、江淮卫、济川卫,都是汤家部属。虽然我们名义上没有兵权了,但历代万岁爷为什么让我们几家轮流担任南京守备?不就是因为我们能使动这些卫所兵嘛!” “常叔父,你难道…难道要…?”邓文明吓得打了个冷战道。 “邓贤侄,我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胆子这么小呢?”常胤绪哈哈大笑道,“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你以为我会撺掇着你们几家造反么?我们是大明勋臣,谁反我们也不能反呀!” “那叔父之意…”邓文明迟疑地道。 “咱们大家各自给军中将领打招呼,叫他们不要听从王在晋和袁可立的调遣!”常胤绪阴笑道,“其实不用我们嘱咐,也没人愿意跟着什么关宁铁骑出去剿贼吧!不过不要明着抗命,一个字,拖!这就不用咱们手把手教了吧!” “高,怀远侯,啊不,顺国公这招棋高啊!”李邦镇和汤国祥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道,“只要卫所官军仍在我们手中,他王在晋、袁可立使唤不动,到最后他还得来找咱们,自然也就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 “我哪能想出这么高的主意,还不是胡大人的妙计。”常胤绪得意地笑道,“想让我去京师,哼哼,先拖他三五个月再说。数月之后如果叛军未定,我仍有借口不走;如果叛军平定,万岁爷必然回京,咱们趁这个时间赶紧联系京中故人,各走各的门路,总之一定要保住咱们在南京的一切!” “对,太对了!”几位勋臣连连点头道,“胡大人,那你呢?也留下吧,一起对付王在晋,这老头子可不好对付了!” 胡应台却摇头微笑道:“学生和各位侯爷不一样,我是朝廷命官,必须尽快启程。不过学生会和顺国公保持密切联系,有事大家一起参详。学生的仕途,还得多承各位侯爷照拂呐,哈哈哈…” 不多时几人便分别出府上轿,消失在南京城的夜色之中。刚一落下轿帘,定远侯世子邓文明便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快,快回府!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得马上禀告老爷子!” 第1283章 以进为退(二更) 与怀远侯府地处南京繁华坊区、占地百亩、富丽堂皇相比,定远侯府偏处南京一隅,地形局促,大门也远不如怀远侯府阔气。落轿以后,邓文明不等随从敞开大门,急匆匆从轿上下来,大门只开了一条缝,他便闪身而入,边往里小跑边一迭声催促:“关门,快关门!” 须臾邓文明已经跑到后宅,在一座清幽雅致但却并不奢华的小院前恭敬地停了下来,稳了稳气息才轻声唤道:“父亲安歇了没有?” 吱呀一声,一名老仆从里面拉开院门,诧异地问道:“世子,侯爷早安歇了。您这么晚来,莫非…” “是文明么?进来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邓文明忙敛容入内,见父亲、定远侯邓绍煜衣着整齐、正襟危坐,唬得赶紧上前搀扶道:“父亲,您抱恙在身,怎么这么晚还没安歇,而且还下床了?” “今天南京城如此热闹,为父睡得着么?”邓绍煜捋着花白的胡子道,“坐下。看你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情?” “父亲,王在晋、袁可立今天到南京了。您是不是已经知道?”邓文明试探着问道。 “该来的人,总会来的。”邓绍煜咳嗽了两声,摆手示意邓文明没有大碍,这才接着道,“你这么晚才回来,又急着见我,如果为父没猜错的话,是怀远侯把你,还有临淮侯、灵璧侯他们几个都找去了吧?他说了些什么?” 邓文明忙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经过讲述一遍,末了为难地道:“父亲,怀远侯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在晋和袁可立此来,就是接管南京军政大权的,恐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很难过呢!可是依常胤绪所说,实则等于抗旨,儿…” “临淮侯、灵璧侯,还有两位都督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说的?”邓绍煜肃容问道。 “他们都很赞成怀远侯的建议,儿也只好随声附和。”邓文明道,“但是儿并没有说出来要做什么具体的事,散了以后,就赶紧来请父亲定夺了。”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邓家子孙。”邓绍煜满意地点点头道,“现在局势之凶险,远超你所想象。我们若是走错一步,恐怕就粉身碎骨了!” “父亲…”邓文明吓得噌地跳了起来。 邓绍煜却示意他坐下,不疾不徐地道:“为父问你,洪武年间评定功臣座次,当时一共评了多少功臣?” 邓文明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下子把话题扯远,但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答道:“共评了八十多位功勋卓著者,宣国公李善长居首,后面依次是徐达、常遇春、常茂、李文忠、冯胜、先祖邓愈、汤和等人。” “那你再说说看,这八十多位功臣,至今仍袭爵的还有多少?” 邓文明心中一紧,沉声道:“只有常家、李家、汤家和我们邓家了。” “汤国祥是老糊涂了。”邓绍煜喟叹道,“只有他汤家历代都得善终,另外三家,包括咱们家在内,也都经历过起伏,二世祖邓镇还因受李善长牵连丧命。为什么我们四家能生存下来,而其他功劳更大的,比如李善长、徐达、蓝玉他们,却都不得善终、家破人亡呢?” “伴君如伴虎。”邓文明小心翼翼地道,“我们邓家知道进退,远离庙堂,不插手地方军政,所以皇上不疑我们。” “‘进退’这个词,你用得很好,不过意思只说了一半。”邓绍煜一向昏花的老眼,突然变得目光炯炯,“谨小慎微、独善其身,这只是退。该退的时候是要退的,否则就会惹人猜忌。但是光退也不行,该进的时候还得会进。这就如同行舟,顺水之时,你不用划船,船自然会走,猛划反而容易翻船;但若是逆水行舟,就一定要奋力划桨,否则就南辕北辙矣。说到底,我们邓家之所以长盛不衰,就因为能审时度势,知道何时该退,何时该进。” “儿驽钝,还请父亲明示,”邓文明垂首道,“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何谓退,何谓进?我们邓家该退还是该进呢?” “当今圣上乃是不世出的英主。”邓绍煜慨叹道,“越是英主,眼里就越不揉沙子。你道因循守旧,不惹新事就好了,可在圣上眼里,这官场上到处都是要管之事,到处都是该换之人。对这样的英主而言,你什么也不做,和胡作非为一样,都是‘退’;只有顺着圣意,有所作为,那才是‘进’。 “就拿彻查藩王投献土地这件事来说,百多年来一向如此,藩王也觉得顺理成章,没有一个主动清查退献的。在圣上眼里,这就是退!早晚有一天,投献问题会继续往下查,迟早会查到我们邓家头上。与其被查出来,为父觉得倒不如主动上折子退献,争取主动,这就是进。 “具体到眼前的局势,儿啊,你想,王在晋和袁可立是什么人?那是圣上倚重的阁臣、两部尚书,又是圣上制衡东林党的重要力量。而且有谣传说,圣上在未曾登基之前,与这两位老臣都有私交。这样的人正该重用,怎么会贬到南京来呀…” “哦…儿明白了!”邓文明兴奋地道,“乍看这两个人是被贬,实则是皇帝派得力之人来南京了,目的是…” “目的是把军政、财权牢牢抓在手中。”邓绍煜叹息着道,“故此以圣上的眼光,未必是盯着我们;但是要抓好这两样东西,又绕不过我们去。如果我们邓家跟着常胤绪他们闹,短期内可能是会占点便宜,但也会让圣上更加盯住我们。本来圣上未必要把我们怎么样,这样一闹,可就彻底得罪了圣上,后果不堪设想。常胤绪出的是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看起来是‘以退为进’,实则是自取灭亡。我们没必要为他陪葬!” “那我们该怎么做?” “以进为退,让王在晋知道,掣肘他的人里不包括我们邓家!” 第1284章 南京国子监(一更)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南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没有入睡,看似平静的夜色中暗流涌动,连带着空气都似乎更寒冷了一些。 定远侯邓绍煜和世子邓文明一直谈到东方发白,交待了许多细务,最后沉吟片刻道:“待会儿天一亮,你立刻去国子监求见杨公,就说我随后登门拜望。” 邓文明有些担忧地道:“父亲,您身体虚弱,还是在家静养,外面的事让儿去做就行了…” “别的事可以,这件事不行。”邓绍煜直了直佝偻的脊背,深吸一口气道,“杨公是何等人,为父若不亲自走一趟,哪有诚意?” “可是父亲,咱们刚才说的不是要向王在晋、袁可立表明态度么?”邓文明不解地道,“这和杨公有何关系?” “那你说说,怎么个表明态度法?” “儿可以先召集金吾四卫的指挥使、千户,要他们听从兵部号令。”邓文明道,“必要的时候,儿可以写个请安奏折,让这些人具名,然后呈给袁可立。这样圣上不就明白我们的心迹了?” “文明,你要真这么做,我们邓家祸至无日矣!”邓绍煜面沉似水地道。 “却是为何?” “圣上本来就疑我们与南京卫所有牵涉,你这样等于不打自招!”邓绍煜的声音显得异常苍老阴冷,“这样就算暂时圣上不动我们邓家,日后总有秋后算账的一天!” “那…那怎么办?”邓文明吓得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金吾四卫的那些人,父亲又不是不知道,飞扬跋扈惯了,又与其他卫所关系密切。如果我们不说话,他们一定会认为邓家是默认常胤绪的做法。等到出了事,最后还得牵扯到我们。如果说话,又如父亲所说,更惹圣上猜忌。这可如何是好?” “跟那些人什么也不要说,说什么也不对。”邓绍煜老谋深算地道,“这几天如果他们要见为父,或是要见你,就托病一概不见。如果他们够聪明,自会斟酌慎重行事。如果看不透,那咱们也救不了他们,即使将来攀咬到咱们身上,咱们也有法子撇清。也用不着见王在晋、袁可立,咱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真信的。现在能借力的只有杨公,你去吧!” 邓文明只得领命退出院落,天刚一亮,连早饭都没心思吃,摆轿直奔南京国子监而来。 南京国子监又名应天府书院,是南京最为宏大的建筑群之一,乃是明朝在江南地区的最高学府,有近万名学子在此读书,目标自是通过科举,步入仕途。 别看邓文明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南京,国子监却从未来过。他在轿中边走边看,只见这座学府北抵鸡鸣山,西临进香河,南至珍珠桥,占地极广,建筑亦极为宏伟。隔着朱红色的院墙,就可以望见正堂彝伦堂高大挺拔的屋脊。 到了国子监门口落轿、通禀之后,邓文明从侧门进入,穿过左右两侧一间挨着一间的藏书阁,过了头道院,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开阔的庭院内,至少有数百名监生正在集体打拳,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此时还只是清晨,天气还凉得很,这些学子却练得通身是汗,与邓文明印象中那些摇头晃脑、满口之乎之也的读书人完全不同。 穿过人群,只见彝伦堂门前坐定一人,身形瘦削,面色黝黑,膝盖以下的衣袂中空空如也,显是没有双足。但他的神情却是潇洒自如,不时指点着某个学子道:“你,再用力些!连套拳都打不好,就做了官也是庸官、懒官,害国害己!” 邓文明赶紧上前深施一礼道:“杨公在上,学生邓文明有礼了。” 他口中的“杨公”,其实就是名动天下的“东林六君子”之首、现任南京国子监祭酒杨涟。在南京姓杨的人很多,姓杨的年长官员也不少,但一提“杨公”,都知道指的就是杨涟,杨涟的名气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杨涟看了看邓文明,语气淡淡地道:“原来是定远侯世子,真是稀客。残疾之人有失远迎,还望世子不要见怪。” 邓文明一听杨涟的语气,就知道对方对自己并不感冒,心中暗道父亲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位杨大人当年连魏忠贤都敢参,哪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果然,寒暄几句以后,杨涟直截了当地道:“贵府是勋臣之后,嫡长子可以袭爵,其他子弟亦可荫袭武职。国子监却是学子读书以求入仕的地方,不知世子来此有何贵干?” 邓文明心中暗叫厉害,看这架势,要是没什么大事,杨涟还真要给自己下逐客令了。于是赶紧赔笑道:“学生不过是黄口孺子,何敢来国子监打扰杨公授业。实是家父想来拜望杨公,怕来得冒昧,又有宿疾在身,故此着学生先来通禀一声。如杨公有暇,学生回禀家父,家父才好前来。” 杨涟先是一愣,随即敛容道:“久闻定远侯贵体抱恙,已有数年不出府门,不知屈尊来见杨某所为何事?杨某当然欢迎,定远侯来时,当降阶相迎…” 邓文明赶紧小声道:“学生来时,家父特意叮嘱勿要张扬,勿要劳动杨公。一个时辰以后,就如学生般直接进来就行。” 杨涟更加诧异,吩咐一声道:“今天的早襙就到这里吧。我今日有事,早餐后改上地理、数学,《孟子》晚课有时间再讲吧。” 邓文明听得一头雾水道:“敢问杨公,学生虽愚钝,也曾读过几年书,四书五经虽未通读,好歹知道名目。却不知这地理、数学,是何学问?” 杨涟拈须微笑道:“哦,这是当今圣上为国子监新增的课程。地理乃是研究方位、山川、气象的学问,并非风水堪舆,为官者不可不知;数学乃是研究数量、结构、变化的学问,亦非止算数那么简单。今岁恩科,考到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不学要吃亏呢!” 邓文明更是惊诧不已。他原想趁父亲没来,在国子监好好参观一番,没想到刚过片刻,家仆就来通禀:“侯爷到了。” 第1285章 披肝沥胆(二更) 当定远侯邓绍煜进入国子监彝伦堂时,不光是杨涟,就连邓文明都吃了一惊。只见老爷子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哪像个长期卧病、大门不出的人! 见礼寒暄之后,邓绍煜对杨涟拱手道:“不瞒杨公,本侯早就仰慕先生风骨多时了。自从杨公到京,就一直想来拜望,又恐先生崖岸高峻,所以未敢造次。今日之所以冒昧来访,嘿嘿,是有件棘手事情,非得杨公出面不可。” 杨涟诧异地笑道:“定远侯说笑了。您贵为侯爵,世居南京,而学生只是今年刚到国子监,举目无亲,又是残疾之人,能帮到您什么?” “文明,国子监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邓绍煜不急着说,却转向邓文明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妨去前后走走,看看学子们是如何学习的,对你也是一个启发。杨公,可方便否?” 邓文明当然明白父亲是要支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好和杨涟谈机密大事,忙起身行礼,向杨涟请求参观。杨涟当然点头应允,邓文明赶紧退出堂外,邓绍煜把自己的家仆也打发出去了,很快彝伦堂内就只剩杨涟和邓绍煜两人。 杨涟何等聪明,当即含笑道:“定远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好,那本侯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邓绍煜捋着花白的胡子道,“不知杨公对当前的时局怎么看?” 杨涟一边揣摩着邓绍煜的用意,一边不疾不徐地道:“当前的时局,自然是很凶险的。建虏刚刚退走,朱常洵又发动叛乱,叛军焚毁皇陵、蹂躏中原,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百姓家中为之一空。好在圣上御驾亲征,听说已经打败了逆贼洪承畴,孙传庭在陕西也取得大胜,巨魁高迎祥授首。以此来看,局势正向好的方面发展,平定叛乱或许为时不远。” “本侯倒与杨公看法稍有不同。”邓绍煜似笑非笑道,“不错,圣上领的兵都是与建虏交过手的,以建虏之凶残,尚且不惧,叛军多是乌合之众,正面交锋如何能是对手。但是由于北面建虏虎视眈眈,圣上能调动的兵力实在太少,战线拉长以后,难免顾此失彼,给叛军可乘之机。近来有传闻说湖北叛军已经从荆州渡江南下,进入湖南,正是印证了本侯的判断。 “更为可虑的是,以战斗力论,京军固然胜过叛军,然而叛军又远远胜过各地卫所兵,这就是圣上下旨,要各地官军谨守城池,而不得随意出动的原因。如果叛军来个田忌赛马,避开京军,专打各地卫所兵,只怕…” 杨涟听罢肃容道:“学生一介书生,并不知兵,定远侯所虑深远,学生受教了。如您所说,南京就是卫所官军驻守,近来城中谣传纷纷,说叛军不日即将南下,您怎么看?” “圣上恐怕也是虑及于此,才先遣曹文诏的关宁铁骑,后调王在晋、袁可立二公坐镇南京。”邓绍煜沉声道,“其实叛军多用流贼,流贼过去亦是百姓,远非建虏这样的顽寇可比。卫所兵虽然久疏战阵,毕竟是军户,如奋力作战,能比叛军差到哪去?关键是久驻生骄,畏战自重,阳奉阴违,甚至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背叛朝廷,如河南等地卫所即是。这样的卫所兵,再多也没有用。” 杨涟听罢沉默半晌,双眉紧锁道:“定远侯是否意有所指?” “常胤绪久任南京守备,军中多其祖故部之后,关系盘根错节。”邓绍煜面露忧虑之色道,“听说昨日虽然他和胡应台交出印信令箭,但不肯奉旨立即赴京谢恩。王袁二公虽然威望素著,毕竟来南京时日尚短。各卫所能否诚心听调?我看尚在两可之间。” 现在的杨涟,已经不是几年前以一己之力就敢弹劾魏忠贤的那个杨涟。一场几乎丢了性命的牢狱之灾,和两年多隐姓埋名的隐居生活,虽未磨去他的满身正气,却也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此时他边揣摩着邓绍煜的心思,边装作不解地道:“倘确如定远侯所说,您或可上疏奏明圣上,或可与王袁二公商议,却不知为何要说与学生?学生只是国子监祭酒,传道授业尚可,于兵却是一窍不通。莫非定远侯是想让学生出头,重重参劾常胤绪、胡应台?” 邓绍煜赶紧连连摆手道:“先生误会了。此二人并未公开抗旨,至于勾结卫所、阳奉阴违等事,又一时难以取得确证。先生虽是铮铮铁骨,只恐无处发力。 “另外,本侯与常胤绪一样是勋臣,在南京二百多年,要说与地方、乃至卫所一点关系也没有,说出来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眼下南京城的局势相当微妙,以本侯的身份,只应谨言慎行,否则恐怕会引发事端,甚至会酿成不测之祸。” “那定远侯要学生做什么?”杨涟亦是聪明人,立即颔首追问道。 “本侯想借杨公之口,向王袁二公表明心迹。”邓绍煜诚恳地道,“不瞒先生,南京十八卫中,金吾四卫的各级将官是先祖邓愈的旧部之后,平时常互相走动。但是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沾染了骄横跋扈、畏战自私的毛病,有些话本侯说他们肯听,有些话就未必肯听。 “本侯今天来拜望先生,实是想请先生代本侯向王袁二公致意。若二公能顺利掌控局面,则本侯恪守本分,闭门谢客,绝不做干扰朝廷政令之事。万一二公遇阻,需要本侯出力时,本侯自当为圣上尽忠。届时如果撕破脸皮,也只好顾不得二百年的旧情分了。再说句过分的话,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早晚会洗刷污垢、涤清天下,本侯阖府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先生几句话上,还望先生秉公执义!” 杨涟听罢动容道:“定远侯与学生只是初次见面,就能披肝沥胆,学生敢不奉命!事关重大,您且请回府,学生这就去拜见二公。” 送走邓氏父子后,杨涟立即摆轿直奔南京守备府,求见王在晋、袁可立。门人却赔笑道:“二位大人昨夜去视察城防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要不杨公暂且请回?” 第1286章 三公破局(一更) 杨涟听说王在晋和袁可立甫一到任便连夜视察城防,既吃惊又敬佩,更是非见二人不可,索性停在守备府门前不走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在晋和袁可立才骑马并辔而来,身后是曹文诏、曹变蛟叔侄领着数十名关宁铁骑紧紧护持。杨涟望见二人虽然须发皆白,在马上却是英姿勃发;再看自己,虽然也曾雄心万丈,如今已废人,心下难免有些黯然。 这时王袁二人也看见了杨涟,又惊又喜道:“杨公大驾光临,何不进府稍歇?” 杨涟毕竟是豁达磊落之人,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哈哈一笑道:“守备府闲杂人等岂可擅入?不过学生思念二位大人久矣,听闻二位昨日刚刚进城,今晨就耐不住性子,早早赶来拜望了。没想到二位更早,倒是学生贪睡了。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咱们进去详谈。” 王在晋和袁可立是和等人,一听就明白杨涟此来是有事,而不是普通叙旧,忙叫杨涟的随从背他入府。至议事堂分宾主落座后,杨涟先不说自己的来意,向二人笑问道:“听说昨夜二位大人宴请南京文武官员,怎么不好好休息一晚,就这么着急去巡视城防呢?” 王在晋对袁可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是你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还是你来介绍更为合适。袁可立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道:“不瞒杨公,我们两个奉旨来南京,一是要确保南京绝对安全,二是要筹备钱粮军需,支援各地官军;三是看看南京卫所官军是否能战,如果能战,则要抽调精锐兵力,直接投入平叛作战中。” “那二位昨夜所观如何?”杨涟问道。 袁可立叹了口气道:“不容乐观。南京卫所官军名义上虽然不少,但缺额现象相当严重,昨夜我视察了四五个卫营,实际观察,真正的兵力大概只有定额的一半。而且军纪涣散,警备松弛,有的卫竟连值夜哨兵都没配备,王大人和我都带人进营了,对方还一无所知。这样的兵将要是到了战场上,还不得让人家杀得屁滚尿流?” 杨涟听罢大怒道:“学生来南京之后亦有耳闻,说卫所官军武备松弛,不堪大用,没想到竟惫懒到如此程度!都是谁在带兵,二位大人惩处他们没有?” “现在还不宜惩处。”王在晋苦笑道,“我们是刚来,人还没有认熟,也没有视察完所有的卫所。再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军积弱如此,也不是惩处一两个军官就能马上改观的。节寰兄也是这个意思,他不但没有训斥任何士卒,反对他们多加鼓励,军纪相对较好的还当场发放赏赐,很得基层士卒拥戴。只是那些将官,哼哼…” “怎么?”杨涟立即关切地问道,“莫非有将官不服二位号令?” 袁可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正是!刚才我在府军左卫视察时,看到府军五卫的营地离得太近,导致城防出现空隙。我便试探性地问府军左卫指挥使赵逢春,杨公猜他怎么说?他说他的营地一百多年来都在此处从未动过,前几个月南京守备、怀远侯常胤绪刚刚视察过,一句话也没说,说明城防不必担忧。如要调动,则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总之是不能动。” 在杨涟下首坐着的曹文诏此刻实在忍不住了,愤然插言道:“杨大人,你说他们说的话可气不可气?当时末将没压住火,抢白了姓赵的一句:‘这还没让你们出城呢,若要调你们出城杀贼,却又如何?’结果姓赵的一翻白眼道:‘末将等祖上就是老开平王常老王爷的部下,平日里得的都是怀远侯府的恩惠,作战时有常家后人指挥,仗才打得踏实,将士才肯用命。听说顺国公要奉旨进京,那公爷离开这段时间,将士们怕有后顾之忧,就未必肯出城作战了。’听完这话,当时末将恨不得揍他…” “曹将军,稍安勿躁!”王在晋沉声打断曹文诏,曹文诏吓得立刻不敢说话了。 王在晋这才转对杨涟道:“我和节寰兄身负圣上重托,自当谨慎行事,绝不可火上浇油。赵逢春虽然出言不逊,但军中士卒欠饷也是事实。我昨晚就查过户部账册,南京虽总揽江南财赋,但历年都有窟窿,旧窟窿还没填上,新窟窿比旧窟窿更大,因此几无钱粮可用。明年夏征还早,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各卫所肯听号令,手中无粮,为之奈何!” 杨涟听罢,如同心头堵了一个大疙瘩,双眉紧锁道:“那二位大人有何计较?” “也只好矬子里拔将军了。”袁可立苦笑道,“我打算抓紧时间视察南京所有卫所,择其略有战斗力、肯听号令者,先调到滁州一部分兵力,最起码要五千到一万人。现在滁州只有黄得功的五百步军驻防,黄得功是一员猛将,但流贼真要大兵压境,他那点兵力根本撑不了多久。” “另外,我们还得设法让常胤绪和胡应台尽快奉旨启程。”王在晋接口道,“事情明摆着,二人已经不在其位,仍要谋其政,尤其是常胤绪,在卫所军中颇有声望。有他这个后台在,卫所兵岂肯乖乖听命。对了,杨公此来,必有见教,不知您对南京局面怎么看?” “学生正为此事而来。”杨涟心情异常激动,原原本本地把定远侯邓绍煜对他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最后笃定地道,“学生认为定远侯并无欺瞒使诈之意。若每个勋臣都像他这样,南京又怎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王在晋、袁可立听罢大喜,王在晋沉吟片刻道:“只要能掌控金吾四卫,南京事就大有可为。邓绍煜不想出头,可以理解,我们也不用他亲自出头。唔…杨公,节寰兄,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听听,看看是否可行…” “这是一记奇招。”袁可立听罢缓缓地道,“不过我看只要环环相扣,此招有惊无险,可以为之。不过,我总感觉南京城中还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第1287章 金吾左卫(二更) 辰时三刻,南京左军都督府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还未从昨夜的宿醉中清醒过来,中军官便慌慌张张地在房门外喊:“指挥使大人,可曾起了?” “干么事!”被吵醒的伍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清早鬼叫什么,发水冲家门了么!” “不是,指挥使大人,”中军官尴尬地道,“新任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袁可立来营中视察了!” 伍强这才吓了一跳,一把推开怀中赤裸的青楼相好,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军服,一边慌张地叮嘱道:“千万不要出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也不摸这老头子的脾气,要是让他发现有女人夜宿军营,那就麻烦大了!” 过了老半天,伍强才装束停当,迈着稍有些踉跄的步伐跑进议事堂。只见一名皓首老翁正倒背着双手,欣赏墙上挂的字画,伍强认出正是新任兵部尚书袁可立,旁边则是他的顶头上司、左军都督府左都督阎铁城,正在对他怒目而视。 伍强赶紧躬身施礼道:“末将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不知尚书大人、都督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尚书大人…” “是伍指挥使啊!”袁可立却回身热情地招呼道,“不必见外,你我官职虽然不同,然同守南京,本部院初来乍到,仰仗伍指挥使的地方还多着呢。来来来,坐下说话!” 伍强见袁可立并未责备自己,心下稍安。袁可立的大名他早听过,几十年前雷鸣案哄传天下,从此袁可立在世人的心中就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形象,孰料今天这位尚书大人却是和蔼可亲,倒让伍强有点始料未及。 三人坐下寒暄了数句,袁可立便对阎铁城道:“本部院还要在金吾左卫中视察一番,阎都督军务繁忙,就不用陪着了。” 阎铁城虽然是正一品武官,品级上比袁可立更高;然而明朝以文制武,五军都督府有名无实,根本没有兵权,因此阎铁城根本不敢顶撞袁可立,只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尚书大人尚且不惧旅途辛劳,末将怎敢偷懒。末将也没有别的事,就陪着尚书大人视察吧…” “不用了。”袁可立语气虽然平和,态度却十分坚决,“本部院今天还要多视察几营,阎都督不妨先去下一营提前通知,免得耽搁时间。” 这句话分明就是揶揄伍强来得太慢,把伍强臊得满面通红,汗流不止。阎铁城见袁可立下了逐客令,不好违抗,只得拱手告辞,临走时狠狠瞪了伍强一眼,小声嘀咕道:“你给我留神一点,回话的时候想清楚再说!” 伍强当然知道阎铁城的意思,他这个金吾左卫同样存在“吃空饷”的问题,定员五千六百人,实际也就三千人出头,多领的饷银自然是他和阎铁城等上司及相关人员私分了。之前朝廷虽然屡次降旨清查,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他这一级,往往是让他自查,那还能查出什么? 可是现在袁可立亲临金吾左卫,伍强心里有鬼,当然惴惴不安。果然,阎铁城走后,袁可立第一句话便问道:“伍指挥使,你麾下现有多少兵力?你且放心,本部院并不是来查空饷的。各卫所吃空饷由来已久,朝廷又常常欠饷,彻底解决非一日之功,你也不要有顾虑。本部院只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也好统筹调配,不至于误了守城大事。” 伍强心想袁可立都把话点透了,如果自己再瞪着眼不承认吃空饷,可就没意思了。如果上面提前通知,自己做足准备,还可以招一批无业游民冒充士卒,按花名册点名的时候让这些人充数,便可蒙混过关。可是谁也没想到袁可立昨天刚到南京,今天早晨就来军营,现找人根本就来不及。 因此伍强只得尴尬地承认道:“回尚书大人的话,按去年底的人数,金吾左卫实有军卒三千一百四十人。” “嗯,已经很不错了,”袁可立点点头道,“有的卫所连三分之一的人都没剩下。你们负责南京哪一块的防务?” “回尚书大人,金吾左卫负责皇城承天门以南,秦淮河以北的防务。” “唔,你的防区是南京最繁华的地段,夫子庙也在这里,对吧?”袁可立笑眯眯地道。 随后袁可立就开始与伍强闲聊些这一带的名胜古迹、市井风物,伍强原本绷紧的神经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金吾左卫”这个名字,袁可立笑道:“伍指挥使可知金吾左卫的来历?” 伍强虽然身为指挥使,不过是荫袭祖上官职,对建制制度的来龙去脉却是一无所知,不禁汗颜。 袁可立便微笑道:“本部院倒是知道一些。‘金吾’实为‘金乌’,相传日中有三足鸟,名金乌,主辟不详。天子出行,职主先巡,以御非常,故执此鸟之像。因此金吾便是天子的贴身近卫,职责重大,地位显赫。 “洪武年间太祖先设金吾前卫、金吾后卫,永乐年间又增设金吾左卫、金吾右卫,合称金吾四卫,指挥使皆是天子股肱心腹之臣。如果本部院没猜错的话,伍指挥使应该是世袭武职吧?” 说到先祖,伍强自然十分自豪,高声禀道:“回尚书大人,末将祖上自永乐朝便出任金吾左卫指挥使,至末将已是第九代了。” “世代为朝廷效力,可谓满门忠烈。”袁可立突然肃容道,“伍指挥使,你们伍家为何能长盛不衰?” 伍强心中猛地一紧,只得强颜笑道:“当然是皇恩浩荡…” “这话不错。”袁可立马上跟进道,“圣心明察秋毫,尔不负圣上,圣上亦不负尔。如有乱臣贼子如洪承畴者,阳奉阴违、意图蒙骗圣上,天威震怒,取其首级易如反掌,再大的家业也必毁于一旦,令先祖蒙羞!” 伍强吓了一跳,赶紧跪倒禀道:“尚书大人明鉴,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 袁可立却又意味深长地搀起伍强笑道:“伍指挥使不必如此。对了,听说伍家与定远侯有世代通家之谊,是真的么?” 第1288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更) 袁可立一语点破伍强的真正靠山,伍强也只好承认。原来明朝勋臣武将之间为了缔造一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同盟关系,广泛采取姻亲手段。伍家始祖当年做为邓愈帐下大将,娶了邓愈的一个女儿为妻,从此世代结亲。伍强也娶了邓绍煜的大女儿为妻,这在南京也不是什么秘密。 “卫国公邓愈在开国功臣中,可是深得太祖赏识的一位。”袁可立意味深长地道,“他不但生前战功累累,身故后亦享尽哀荣,何也?就因为他为人简重慎密,从不莽撞行事。定远侯家学渊源,你既与侯府联姻,可要多学这一点,对你今后仕途大有益处。” 伍强当然频频点头称是,袁可立又道:“走,看看你的兵去。” 伍强忙行礼道:“末将遵令!请尚书大人稍坐,末将马上擂鼓聚将…” “不用不用,没必要那么郑重其事。”袁可立笑道,“本部院就是想在营中随便走走,看看将士们的生活情况,拉几句家常。伍指挥使,请为本部院带路吧。” 伍强也不知道袁可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领命带路。金吾左卫常年驻在南京皇城外,周围的一大片房舍全是营房。袁可立不厌其烦地挨个进去,也不让伍强透露自己的身份,遇到士卒便随和地问上几句,比如“今年多大、可曾娶亲、家中人口有多少、户内有几亩田、饷银有多少、能否按时领取”等等。 士卒们并不认识袁可立,只觉得这位老爷子和蔼可亲,问的也只是家长里短的事,因此并不害怕,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袁可立在金吾左卫足足视察了一个多时辰,临走时才让伍强召集所有将士,对大家勉励几句之后,当场拿出白银五千两,三千多士卒见者有份,每人都领到一两多银子。 对伍强这样的军官来说,一两多银子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卫所官军的月饷连一两也不到,还常常拖欠,这一两多银子很算得上是一笔意外之财了。因此人人欢欣鼓舞,交口称赞袁尚书体恤士卒。 伍强也讨好地赔笑道:“尚书大人,要不让将士们当场襙演一番,再请您训诫?” “不必了。”袁可立笑容可掬地道,“今日本部院来只是看望大家一下,这就要回去了。伍指挥使,让大家解散吧。” 这时就连伍强也觉得袁可立这老爷子好说话,心里不再紧张了。临走之时,袁可立又笑道:“本部院刚来南京,很想登门拜望定远侯,可惜一时抽不出时间。伍指挥使去侯府时,可代本部院向定远侯致意。” 伍强自是满口答应。望着袁可立远去的背影,他不禁笑着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若没有岳丈这层关系,尚书大人只怕未必就这么好说话了…” 正沉吟间,中军官禀道:“府军卫指挥使唐贵求见。” 这唐贵是伍强的老熟人、酒肉朋友,他们都是南京卫所的指挥使,级别相同,利益也基本相同。稍有不同的是,金吾四卫和定远侯关系密切,而府军五卫都是怀远侯的人。 伍强赶紧有请,须臾见唐贵进来,便开玩笑道:“今天是怎么了,你方唱罢我登场,还让不让兄弟我消停一会?” 唐贵却没有笑,急吼吼地道:“刚才是不是新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袁可立来了?” “是呀!”伍强笑道,“你的耳报神可够快的…” “他来你这里干什么?” 伍强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道:“好像也没干什么啊,就是聊了聊天,视察了一下军营。对了,临走还发给士卒五千两银子。” “什么?”唐贵惊叫道,“他给你银子了?” “不是给我,是给全体官军。”唐贵这才看出唐贵神色有异,但是笑容还僵在脸上,疑惑地道,“上官视察军营赏赐士卒,虽然兄弟我赶上的时候很少,但也不能算出格,怎么了,有问题么?” “嗨!”唐贵的脸登时沉了下来,“伍老弟,实话告诉你,姓袁的这是想收买人心,你可不要着了他的道儿啊!” “此话怎讲?” “你想啊,本来怀远侯担任南京守备,胡尚书任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咱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现在朝廷突然派王在晋、袁可立过来,一道圣旨就把怀远侯和胡尚书的差事免了,明着看是加官进爵,暗地里是剥夺兵权嘛!” 伍强听罢,半晌才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有点明白了…” “你才明白呀!昨晚侯爷,啊不,国公爷跟我一说,我就明白了。”唐贵滔滔不绝地道,“你想,这两个老头子接了兵权,下一步要干什么?肯定是让咱们领兵出城,去和叛军打仗!这分明就是让咱们和弟兄们去到战场上送死,他们却好升官发财!就算不打仗,过去咱们日子过得何等舒坦,他们这一来,肯定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可不一定烧到谁,说不定就是老弟你!” “哎呀,真是啊!那…那你说该怎么办?”伍强恍然大悟道。 “怎么办?”唐贵冷笑道,“想凭一道圣旨就让咱们俯首听命,没那么便宜!我跟你说,下次袁可立要是让你干什么,你就找借口拖着不办。咱们大家他谁也使唤不动,他就没办法了,到时候还得请国公爷出来主事。” “好主意!”伍强拍手笑道,“对了,袁可立去没去你府军卫?也是这般走马观花,还送银子么?” “送个屁!”唐贵怒骂道,“这个老东西去是去了,脸拉得老长,我看差点没想把我拉出去打板子,更别说送银子了!咦,真是怪了,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老兄,你是怀疑我拍袁可立的马屁?”伍强不高兴地道,“要不我马上把银子收上来,给你营里送去!” “别别别,哥哥我可不是这意思。”唐贵忙改口道,“反正只要咱们是一条心,就不怕姓袁的使坏。国公爷还找我有事,哥哥先告辞了!” 唐贵刚一离开,伍强就骂道:“去你妈的,谁和你一条心!常胤绪是你的靠山,可不是我的,当我是三岁孩子么?” 第1289章 河东狮吼 袁可立和唐贵先后来到金吾左卫,可让指挥使伍强犯了难。两个人的意思都很明显,就是要金吾左卫听从号令,可是到底该听谁的呢? 听袁可立的?从道理上说应该是,因为人家是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刚刚千里迢迢赶来赴任,代表着皇帝的意志。可是袁可立初来南京,和这里的人没有利益瓜葛,以后若是照规矩办事,他这个指挥使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逍遥自在了。 更重要的是,袁可立很有可能会如唐贵所说,真把他调上战场。别看伍强从十几岁就荫袭了指挥使,真刀真枪可是从来没动过,上战场和叛军交手,岂不是等于送死? 那么听唐贵的?唐贵背后是怀远侯常胤绪,可是常胤绪毕竟不是皇帝,虽说山高皇帝远、强龙不压地头蛇,可万一常胤绪把皇帝惹急了,真要对他动手,那跟着他跑的人不是全成了反贼? 再说常胤绪平时就偏心,只向着和他关系密切的府军五卫,对金吾四卫冷淡得很,自己跟着他混会有好果子吃?如果常胤绪最后控制局面,自己也很有可能是为人作嫁;万一常胤绪干不过皇帝,说不定还会拿自己当替罪羊顶在前面,到时候悔之晚矣! 因此伍强左右为难,刚愁眉不展地退回营中,忽听一阵大呼小叫,还有女人的哭闹之声。 等走近一看,伍强更是头大如斗。原来自己的妻子伍邓氏不知怎地寻进营来,把他在清楼的那个相好堵了个正着。伍邓氏出身名门,脾气本来就大,经常给他来个河东狮吼。这下捉到奸情,哪肯善罢甘休。可怜那相好,正被赤条条地绑在柱子上,伍邓氏亲手执鞭抽打,几鞭子下去,早抽得皮开肉绽。两个女子一个是恨,一个是疼,都哭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伍强赶紧上去夺下鞭子跺脚道:“姑奶奶,你给我留点脸面成不成?” “你还知道要脸!”伍邓氏跳脚大骂道,“我堂堂侯府长女,自从嫁入你伍家,相夫教子襙持家务,哪点亏欠了你?你可倒好,不但在外面拈花惹草,还敢把这个脏女人弄到军营来!一会儿我就去找父亲,找五军都督府,找新来的兵部尚书狠狠告你一状,看你这张臭脸要的成要不成!” 伍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伍邓氏的嘴道:“你疯了?这是违犯军纪的,要真捅到袁尚书那里去,说不定就得问我个斩罪,你难道想当寡妇不成?” 伍邓氏虽然泼辣,到底也难摆脱这个时代对妇女的桎梏。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虽然痛恨丈夫花心招妓,但像这样的男人比比皆是,社会舆论对此还相当宽容。她虽然身份尊贵,也不能真把伍强怎么样,今天之所以来大闹,无非是想让伍强就此收敛,可不是真想把丈夫的命给要了。 一听伍强说得严重,伍邓氏也害怕了,甩开伍强的手呜咽道:“你个挨千刀的,早晚要死在女人肚皮上!”说着便跑进内室了。 伍强一看周围还有士卒围观,臊得满脸通红,怒吼一声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谁要敢说出去,重责一百军棍!” 众人一哄而散,伍强这才救起相好,给她披上衣服抚慰一番,又着心腹送出营去。这时候他可没心思怜香惜玉了,虽然他知道老婆不会去找袁可立告状,但是在定远侯跟前告一状,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进得房来,伍强见妻子还伏在床上哭泣,心想今天不低头是过不去这一关了,只好跪下央求道:“我是一时糊涂,你且饶过我这一回,千万勿要对侯爷讲。侯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万一生了气,把我这个指挥使撤了,对你也没好处啊!” “我不管!”伍邓氏不依不饶道,“我非得让父亲知道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伍强劝了半天也劝不下来,再加上心情烦躁,终于暴怒道:“好好好,你尽管去告!袁尚书迫我,常胤绪迫我,现在你也来迫我!把我挤兑死了清净!” 其实伍邓氏也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见丈夫动了真火,又话里有话,忙擦了擦眼泪道:“死鬼,你说袁尚书、常胤绪迫你,是怎么回事?” 伍强虽然好色,但事情到了节骨眼上,妻子还是他的主心骨。因此他便把前面的经过原原本本对伍邓氏讲了一遍,末了道:“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伍邓氏凝神思索了片刻,突然噗嗤一笑道:“看来我还得找父亲告状去!” “你…你还有完没完了?”伍强大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要是一步走错,往大里说,家破人亡都有可能,你怎么还揪着这点子破事不放…” “死鬼,看把你急的!”伍邓氏在伍强脑门上狠狠来了一记爆栗,冷笑着道,“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么?何不去问父亲?” “对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伍强大喜道,“这等大事我哪做得了主,就该让侯爷定夺!而且刚才袁尚书话里话外也让我多听侯爷的话,我怎么就忘了!快叫人备马,我马上去趟侯府!” “你给我站住!”伍邓氏讥讽道,“你现在可是香饽饽了,两边的人都来拉你,你想现在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金吾左卫的营门?你现在急急忙忙去找父亲,谁都能猜出来是你要向父亲问计。父亲一向低调,不像常胤绪那般张扬,你这样岂不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给人以父亲遥控金吾四卫的口实?” “对呀…”伍强猛然醒悟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去呀!”伍邓氏道,“我只是女流,女儿回门看望父亲天经地义,再说最近父亲身体不爽,我去了谁也不会怀疑。” “我的姑奶奶,你可是救了为夫的命了!”伍强大喜过望,就在床上给妻子磕起头来。却被伍邓氏一把推开道:“呆着!今天这笔账,咱们回头再算!” 伍邓氏走后,伍强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房中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在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时,伍邓氏悄然返回,面色凝重地道:“幸亏我今天来营里,否则你的小命真要不保了!” 听完伍邓氏的讲述,伍强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伍邓氏以看望父亲为名,乘车到定远侯府门外,却见到金吾右卫指挥使曹纯刚被挡回来。曹纯亦与邓家沾亲,曹纯的女儿嫁给了世子邓文明,就这么近的关系,硬是吃了闭门羹:门人说定远侯身体有恙,概不见客。 金吾前、后、左、右四卫将领,祖上都是邓愈的部将,可说是同气连枝,都依附在邓家这棵大树上。伍邓氏见曹纯不得其门而入,更加确定父亲是为了避嫌而闭门谢客,可见局势之紧张。 伍邓氏忙差家仆拦住曹纯,双方一通气,果然曹纯也是为同样的事而来。伍邓氏便笑道:“这个简单。我与世子夫人好久没见了,今天正好叙叙姐妹之情,顺便给她带个话,让她回家问安。” 曹纯也是聪明人,当即千恩万谢而去。伍邓氏便直奔府门,门人一看是大小姐,当然放入。她刚进来,就见自己的两位堂妹也在,这两位分别嫁入了金吾前卫指挥使刘家和金吾后卫指挥使苏家。不用问,她们也和自己一样,是来定远侯这里探口风的。 几个女人也没心情闲聊了,直奔定远侯邓绍煜居住的小院而来。到了门口,老管家笑呵呵迎上前道:“侯爷早有吩咐,姑爷、亲家一律挡驾,小姐们才可放入。” 几人赶紧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却见邓绍煜倒在一张躺椅上,脸颊比往日更加清瘦,精神也有些不济。 众女赶紧跪倒请安,邓绍煜轻轻抬手,勉强笑了笑道:“都起来吧,坐着说话。难得你们还有这份孝心。最近都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几人便都看伍邓氏。伍邓氏赶紧把来意说了,另外二女也频频点头道:“如此大事,还得请侯爷做主啊!” “我老啦,只想清静清静,外面的事不想管。”邓绍煜却微微摇头道,“金吾四卫是朝廷的官兵,又不是我的家仆,我怎好指手画脚?你们的男人也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不嫌我多事么?” 伍邓氏赶紧道:“女儿不知道其他三卫怎么样,反正伍强是惟父亲马首是瞻的。伍强本想亲来,是我想到父亲欲避嫌,才替他来的。刚才在外面遇到曹指挥使,他也是一样的心思。” 另外两女也赶紧附和。邓绍煜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我们邓家之所以长盛不衰,就在于每个人都守本分。我们做臣子的要恪守臣道,你们嫁出去的要恪守妇道,统兵打仗的要恪守为将之道。为将之道是什么?首先就是一个‘忠’字。如果一个人忘了本,那还不得乱套?” 几人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邓绍煜是要他们的丈夫效忠于朝廷,换句话说就是要受王在晋、袁可立节制,而不是跟着常胤绪走。 但是伍邓氏也替伍强把他的顾虑一一说了出来,尤其是害怕打仗,不愿意离开南京城。邓绍煜听罢哂笑道:“我还不了解伍强么?也不怕你不高兴,他就是个‘银样镴枪头’,若不是邓家和伍家世代联姻,为父才不肯把你嫁给他。委屈你啦!不过,王在晋和袁可立是何等样人?他们都是带过兵的,眼界比为父更高,会看不出谁能打、谁不能打?他们不会拿士卒的性命开玩笑。像伍强这样的,能把城守好已经不错啦!” 这话虽然刺耳,却给伍邓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相信父亲的判断,两位尚书是不会贸然把战斗力低下的金吾左卫拉出城去平叛的,而这正是伍强等人最关心的一点。 “不过虽然不用出城,城内的防务总是要做好的。”邓绍煜接着说道,“最近江北难民大量涌入,其中难保没有叛军派来的奸细。不管是听谁号令,严加盘查总不会有错吧?还有,别老让你们的男人和其他卫所的人整天胡混在一起,那都是酒肉朋友,能学到什么好了?” 最后这句话,几个女人可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心想这些男人们凑到一起准没好事,玩着玩着就玩到清楼去了。 邓绍煜见几人已把自己的话认真记在心里,便闭上眼道:“好啦,你们回去吧。我身体不好,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不要来烦我啦。” 几个女人忙唯唯而退,出来后伍邓氏却小声道:“父亲说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不要来,你们得反着听:真要有特别重要的事,一定要禀过父亲!” 之后伍邓氏又见过世子夫人,让她带话给曹纯,这才悄然出府返回金吾左卫。伍强听罢喜道:“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不出城打仗,袁尚书让我干什么都行!对了,侯爷说没说,如果常胤绪又让我干什么,我该怎么应对?” “这还用父亲教么?”伍邓氏道,“常胤绪用‘拖’字对付袁尚书,你也可以用‘拖’字对付常胤绪。他说什么,你就含糊答应着,然后该怎样便怎样呗!” “妥啦!”伍强至此下定决心道,“我就照侯爷说的做,侯爷总不会坑自己的亲姑爷吧!” 当天伍强第一次雷厉风行起来,集合金吾左卫全体士卒,除了在城门、城墙等处加强盘查外,还亲自全身披挂,骑马佩剑上街巡视,倒也颇为威风。 转到晌午时,中军官禀报:“指挥使大人,刚才守城门的弟兄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就把他们扣起来了。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伍强登时来了神气道:“当然要看。走!” 须臾众人便来到正阳门。南京有四道城墙,从内向外依次是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正阳门便是京城十三座城门之一。 城门内有一座值房,中军官道:“那几个人就关在里面。” 伍强便叫来守门士卒问道:“这几个人有何异常之处?” “回指挥使大人,他们几个贼眉鼠眼,穿的衣服很土气,却是鼓鼓囊囊。扒开一看,藏了好多小佛像!” 第1290章 鸡鸣寺(一更) 伍强原以为会抓到叛军奸细这样的大鱼,可是一问却大失所望。这几个人自称就是普通商贩,进南京城是来贩卖佛像的。这种佛像就是寻常百姓家中摆的小佛像,均为木制,外面胡乱刷了道漆,做工十分低劣。按照他们的说法,之所以藏在怀里,只是想不缴“进城钱”。 这个时代外来商贩带货进城大多要缴费,金额视货物多寡,少则几个铜板,多到纹银数两。当然这些钱是不会流入到朝廷手中的,当地官员、卫所官军以及当值的士卒早把这点进项瓜分完了。也确有不少小商贩为了省这笔钱,会在身上夹带商品,以图蒙混过关,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此时伍强哪有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了守城士卒几句,便挥手示意放人。当然这种被查获的肯定要加倍罚钱,那几人也乖乖交了银子,趴在地上给伍强磕了几个头,就要带着佛像离开。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说道:“且慢!” 紧接着就从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伍强见这两人年纪约在二十多岁,身材魁梧,双目精芒内敛,步履沉稳,应是身怀武艺之人。但身上穿的衣服却极为普通,面相口音也陌生得很,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这里是金吾左卫的一亩三分地,突然蹦出这么两个人来,还胆敢出言阻止自己,伍强自是十分恼火,把眼一瞪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出言不逊,忤逆本指挥使?来呀,给我拿下了!” 周围的众士卒就要往上闯,其中一人忙伸手道:“指挥使大人不要误会!您且看看这是什么。” 另外一人便从怀中摸出一物,递到伍强面前。伍强定睛看时,见是一面圆形鎏金铜牌,周边雕有一条龙首、鱼身、鸟羽、双目射出雷电的神兽。正中则是五个篆字:大明锦衣卫! 伍强登时如遭雷击,吓得后退半步。人他不认识,可是这块牌子他可太认识了:对方是从京师派来的锦衣卫! 原来锦衣卫做为明朝皇帝组建的特务组织,自成立那一天起,就手握逮捕、审问官员的权力,可以不经地方官府,直接把人抓走。后来虽然被东厂盖过了风头,但东厂往往只是发号施令,底下奉命动手抓人的还是锦衣卫。因此明朝官员,尤其是自身不那么干净的官员,对锦衣卫无不谈虎色变。 崇祯登基之后,以雷霆之势铲除了阉党,更彻底废除延续了千年之久的宦官制度。做为宦官附属品的东厂,自然也在第一时间被裁撤,各地东厂人员除了阉党分子之外,都并入锦衣卫。这一年来,各地锦衣卫基本维持原状,人员上没什么变化,只有京师的锦衣卫进行了大规模人事调整,严振纲出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并提拔了石春虎等一批青年官员。 同时京师锦衣卫也更换了新的军牌,与旧军牌在制式上有所不同。伍强看到的就是新军牌,所以他立刻意识到这两名锦衣卫是从京师来的,而不是南京本地的锦衣卫。 那人又把军牌翻过来让伍强看,只见背面是两行楷体小字: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孙继盛。另外一人也掏出军牌,同样是锦衣卫百户,名叫李兴。 伍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满脸赔笑道:“二…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他是正三品指挥使,而百户只是正七品,在品级上对方比他低得太多;然而对方是锦衣卫,再大的官也能查,伍强如何能不心虚? 孙继盛和李兴却先按照下属对上官的礼节,对伍强施过礼,才压低声音说道:“指挥使大人,我们二人是奉了圣命,跟随王尚书、袁尚书来南京的。” 伍强心里又是一哆嗦,心想南京也有锦衣卫,可是并未听说锦衣卫有人事变动。看这架势,他们是秘而不宣,连本地的锦衣卫也不通知。真要查起案来,说不定连南京锦衣卫都一并查了,更何况是自己! 对方看出伍强的不安,孙继盛马上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道:“指挥使大人不要误会,我们是觉得您刚才抓的这几个人十分可疑,最好不要放走。” 伍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锦衣卫找的不是自己啊!他这才心里踏实下来,脑筋也重新变得灵活,同样对孙继盛耳语道:“可是刚才我的手下已经问过,除了那些佛像,他们身上也没携带任何违禁物品…” “大人可否把这几个人先支开,末将想再查验一遍那些佛像。” “当然可以。”要说这方面的脑筋,伍强还是转得蛮快的,当即对士卒命令道,“城门处不是贴着一些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的画像么?拉他们几个过去,给我认真比对,确定不是以后再让他们回来拿东西。” 众士卒便推搡着几人出去,孙继盛和李兴立即来到那堆小佛像,挨个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忽听李兴沉声道:“这个分量好像有点不对。” 伍强凑过去看时,只见是一尊弥勒佛像,看起来与其他佛像没什么不同。李兴却试着捏住佛像的头部轻轻旋转,忽听“咔”地一声,佛头竟然可以旋开!待佛头与身子完全分家,只见脖子上面是一个木环,木环下面连着一根细线,通入佛像腹中。 “这是什么东西?”伍强莫名其妙,就想伸手去拉那个木环。 “别动!”孙继盛猛地拉住伍强,提鼻子嗅了嗅,大惊失色道,“这是一枚伪装的手榴弹!” “什么叫‘手榴弹’?”伍强更加摸不着头脑。 “此物一拉便炸,方圆一丈内非死即伤!”李兴面色严峻地道。 “什么什么?!”伍强睁圆了眼睛看着这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佛像,似乎不敢相信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他马上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这几个王八羔子,必是叛军派来的奸细!来呀,给我把他们几个抓到这里来!” 可是还没等士卒答应,孙继盛和李兴同时叫道:“且慢!” 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刚要下令重新拿住那几个可疑者,锦衣卫孙继盛和李兴却制止道:“这几个人看神色相当坦然,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带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据此推断,他们必定还有同伙。依末将之见,不如假意放他们走,再顺藤摸瓜将其一网打尽。” “那…那这些个东西还让他们拿走?”伍强迟疑地道,“如果真如二位所说,这个什么…手榴弹,有那么大威力的话,岂不是很危险?” “是有点危险,”孙继盛道,“但是如果能追查到他们的同伙,说不定还能缴获更多的手榴弹,所以冒点险还是值得的。指挥使大人,能否借调几名士卒,随末将跟踪这伙人;李兴则立即禀报二位尚书大人。正阳门一带也请指挥使大人继续严加盘查,因为这里离皇城太近了。” 伍强本来还想表现一番,在王在晋、袁可立那里讨巧,撞上这件事,更觉得是个立功的机会,自是满口答应。他挑选了五名机灵的士卒,全部脱掉军服换上便装,听从孙继盛指挥。至于南京锦衣卫,孙继盛明确告知不用通知他们。伍强明白,人家这是连南京锦衣卫都不相信,而自己却能获得信任,心中更觉得意。 须臾那几个人被带回来,当然是没有和被通缉的罪犯相貌对上,伍强便示意放人。这些人千恩万谢地收拾起那些佛像,忙不迭地走了,孙继盛则不声不响地带人跟了上去。 只见这几个人穿街过巷,先是找了间客栈住下了。然后其他人留在客栈里,只派一人出来,在街上溜溜达达,看似闲逛一般。孙继盛便留三人监视客栈,自己领着两人继续跟踪,却见那人转来转去,不时打量四周人流。 孙继盛知道他这是在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忙示意二人不要跟得太紧,也装作是逛街的闲人。这一带正是南京的闹市区,街上熙来攘往,他们几个往人群中一藏,也很不显眼。那人观察了一阵,大概觉得无人跟踪,突然径直北行,绕过皇城,直奔城内一片低矮的山峦而去。 孙继盛此前并未来过南京,便低声问道:“二位,前面是什么所在?” 两名士卒忙答道:“回大人的话,前面是鸡笼山,鸡笼山麓有鸡鸣寺。看样子他是奔鸡鸣寺去了。” “哦?”孙继盛蹙眉道,“鸡鸣寺大么?” “可大啦!”一名士卒抢着道,“据说这座寺庙始建于西晋年间,是江南最古老的佛寺之一,号称‘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本朝太祖定都南京后,亲自为鸡鸣寺题名,又拆除旧屋扩建新殿,占地不下百亩。您想太祖皇帝亲自题匾的庙,香火能不盛么?” 说话间那人已经进了山门,孙继盛他们也紧紧跟上。只见礼佛的香客果然接踵摩肩,那人也买了几捆香,进入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磕头拜佛。孙继盛不错眼珠地盯着,忽见一个和尚与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便引着他往后去了。 孙继盛赶紧跟上,刚要跟着往后走,两名年轻的沙弥上前伸手一拦道:“几位施主如要礼佛,就在这大雄宝殿参拜即可;后面却是寺僧清修之地,俗家不可擅入,阿弥陀佛!” 那两名士卒一听便把眼珠子瞪起来,刚要发作,孙继盛赶紧用眼神制止,然后对两个沙弥笑眯眯地道:“二位师父,我见这鸡鸣寺建筑十分宏伟,只想入内随喜一番,略转一圈便走,并不敢打扰高僧们清修。如果二位师父能为我带路的话…”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递到一个沙弥手中。这可是一锭足色足两的台州官银,也就是五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可算是一大笔钱了。 俗话说得好: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两个沙弥一见白花花的银子,喜得眉开眼笑,也顾不得寺规了,对三人小声道:“请施主随贫僧来,咱们先说好,只能走马观花,哪间佛堂也不能进,转一圈马上就出来。” 孙继盛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两个沙弥出了大雄宝殿,依次走过观音楼、韦陀殿、藏经楼、念佛堂等建筑。这些地方的殿门都开着,孙继盛向里面望了望,没看到那人的影子,便继续往里走。快走到尽头时,只见一座院落门口又有四名身强力壮的沙弥把守,领路的沙弥便悄声道:“几位施主,前面是敝寺禁地,咱们该回去了。” “哦…”孙继盛不动声色地道,“那里是什么所在?” “那是塔院,里面是药师佛塔。”沙弥答道。 孙继盛抬眼望去,果然院内一座九层八面、斗拱重檐的佛塔参天而立,气象森严。他心中突然一动,暗想这佛寺可是一个藏匿人和物品的好地方。尤其是这座佛塔,按理说寺庙的佛塔没必要严加看管,这里却护卫森严,必有古怪。 正思忖间,孙继盛猛然看见刚才领那人入内的和尚闪身从院内出来,就更加确定了那人肯定是上塔去了。原来这座千年古刹,竟然也是个贼窝子! “大人,咱们马上回去禀报指挥使大人,把这里包围起来…” 二名士卒还没说完,孙继盛急忙制止道:“不要声张!事关重大,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你们两个先在鸡鸣寺山门外守着,我马上禀报二位尚书大人!” 半刻之后,当孙继盛赶到南京守备府时,王在晋、袁可立、曹文诏、曹变蛟,以及先一步回来报信的李兴等锦衣卫早已齐聚于此,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听罢孙继盛的禀报后,王在晋面如寒霜道:“刚才已经用飞鸽传书紧急通知京师与开封了,料想圣上很快就会下旨彻查。咱们这里也要抓紧行动,务必要查清手榴弹的来龙去脉!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事必然牵涉到一个重大阴谋,我们眼下还是不能打草惊蛇。孙继盛、李兴!” “末将在!” “你们要时刻盯紧客栈和鸡鸣寺!我们不能用南京的任何人,曹变蛟,你率领五十名关宁铁骑配合锦衣卫行动!” 第1291章 擒获贼僧(二更) 正所谓“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即使已经入夜,即使正值隆冬,即使数十万叛军就在数百里外的苏北,南京城内仍是灯火璀璨,游人如织,好一幅花团锦簇、烈火油烹的繁华景象。尤其是以香艳著称的秦淮河两岸,更是车水马龙,比白天还要热闹。有钱人想着花钱找乐子,小商小贩则想着赚点辛苦钱,都往这一带云集。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能挤得浑身冒汗,宛如盛夏一般。 在如潮的人群中,几道锐利的目光却一直紧紧锁定在两名身着华服的年轻人身上。乍看起来,这两个人与一般的公子哥也没什么区别。但若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尽管戴着厚厚的帽子,帽子下面却没有一缕头发。 而且这两人只在街上闲逛,既不上酒馆茶肆,亦不进清楼,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只在一家名为黄家老店的客栈附近转悠。终于,看看四周无人注意,这两个人闪身进店,随手甩给掌柜的一块碎银子,说了声“找人”,便直奔地字第三号客房而来。 此时客房内早已熄了烛火,两人在门上有节奏地轻扣数下,里面立即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 二人也压低声音答道:“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话音刚落,房门轻轻开启,二人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去,随即关紧房门。房间里的正是白天混进城来的那几个人,双方同时用双手在胸口比出莲花形状,两个年轻人急忙问道:“东西呢?” “都在这里。”住店的那几个人忙取出一个大包袱,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轻着点!”两个年轻人并不打开包袱,只是在外面摸了摸便背了起来,小声叮嘱道,“这几天你们进城好几次,说不定会惹人怀疑。明天出城后,再换一批人送货,时时都要多加小心。时候不早,我们走了!” 二人刚要出门,忽听门外又响起了有节奏的叩门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住店的几人问道:“除了你们两个之外,上面还派人来接货了?” “没有啊!” “不好!快把东西藏起来!”其中一人大惊失色道,“亮家伙!”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从怀中掏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连那两个年轻人都不例外。可是他们随即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为首者只说了半句“糟糕,我们中了蒙汗药了…”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其他人也纷纷倒地昏迷。 直到这时,房门才被推开,几名身形彪悍、用湿毛巾遮住口鼻的汉子大踏步闯进来,先把所有人都牢牢绑定了,又收起那个大包袱。其中一人低声道:“把他们全都背到轿子上去,马上去守备府,动作一定要快,不要被人看见!” 很快,停在黄家老店外的几顶轿子就直奔守备府而去。至于客栈老板和伙计,则被几个佩剑汉子严密看管起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须臾轿子已经抬到南京守备府,却不走正门,而是从角门进入。府内戒备森严,全换上了关宁铁骑的将士,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也别想飞走。 众人把轿子停在议事厅前,为首者大声禀报道:“末将孙继盛、李兴启禀二位尚书大人:疑犯已经带到,人赃并获!” “押上来!”王在晋和袁可立身着官服正襟危坐,威严地命令道。 很快这几个人就被从轿子里拖出来扔到堂上,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有人立即端着整盆凉水过来兜头一泼,这些人才呻吟着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已经束手就擒,而周围全是官军,不禁吓得面如死灰。 那两个年轻人却还勉强保持着镇定,连声高叫道:“冤枉!我等身犯何罪,被你们绑来到此?” “喊你妈拉个巴子!”旁边的军士立即对他们左右开弓,来了两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子,打得这两人当即嘴角淌血。 孙继盛则上前一步冷笑道:“还‘我等’?你们该自称‘贫僧’吧!” 说着便动手拽掉了他们头上的帽子。这下大伙儿全看清了,这两人都是光头锃亮,头顶还有三个圆点状的疤痕,正是僧人持戒,用艾火烧头顶留下的“香疤”。 “说,你们是不是鸡鸣寺的僧人?”王在晋沉声问道。 二僧见无法抵赖,只得说道:“是又怎样,贫僧只是到客栈化缘,难道这也犯法么?” “哦?”袁可立讥讽地笑道,“来呀,把他们化的缘呈上来!” 孙继盛立即把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那一大堆佛像。孙继盛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经过改装的佛像挑出来,袁可立走下来接在手里,对僧人冷笑道:“你们出家人不是讲‘佛在心中’么?本部院就把这尊佛像放到你怀里,然后把佛头里面的环拉一下…” “不…不要!”僧人惊恐地叫道。 “原来你也怕死。”袁可立的脸刷地沉了下来,厉声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东西是从哪偷运进城的,你们打算用它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可是这几个人也知道自己犯的不是一般的罪,既然被逮住,就断无活命之理,所以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言不发。王在晋怒道:“来人,重责四十军棍!” “尚书大人,且慢!”孙继盛和李兴忙施礼道,“末将看这几个人身体一般,四十棍子打下去,说不定就打死了,他们也未必就肯招供。不如交由末将等审讯,包管叫他们开口。不过,还请二位尚书大人回避一下。” “为何要回避?”王在晋问道。 “只因…只因锦衣卫的刑讯手段过于酷烈,”孙继盛和李兴红着脸道,“惟恐二位大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他们都是逆贼,若不是要问案,我恨不得亲手劈了他们,有什么不舒服的?”袁可立冷笑道。 王在晋也颔首道:“我们两个虽然老了,但在战场上刀光剑影、死尸遍地,什么没见过?你们尽管审,但是一定要快!” “是!”孙继盛和李兴领命,立即命部下取出数根又细又长的铁丝,大声吩咐道,“放到火上烧红,然后把他们的裤子扒掉。如果再不招,以后也不用尿尿了!” 第1292章 又是白莲教(一更) “根据《锦衣卫北镇抚司刑讯暂行条律》,尔等犯的是暴力威胁社稷和百姓安危的最高罪行,如果拒不招供,可以采取最高级别的刑讯手段。” 孙继盛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让王在晋和袁可立过目。二位老臣却没有打开看,只看了封面上用的“皇帝之宝”,便示意孙继盛尽管施为,他们也无权干涉。 此时做为刑讯工具的几根烧红的细铁丝已经送了上来,李兴断喝一声:“尔等还不招供?” 那两个和尚还心存侥幸,抗声争辩道:“贫僧乃是佛门弟子,你们如果敢用这个东西残害比丘,是要遭报应的啊!” 李兴大怒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裤子扒掉!” 一声令下,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和尚的裤子扯掉! 俗话有云:和尚是色中饿鬼。至于为何如此说,《水浒》中做了精辟的论述:“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缘何见得和尚家色情最紧?惟有和尚家第一闲。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没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假如譬喻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纵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价辛辛苦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来,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没颗米,明日又无钱,纵然妻子有些颜色,也无些甚么意兴。因此上输与这和尚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 李兴和孙继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喝问道:“最后问你们一遍,招是不招?” “贫僧并无犯法之事…” 还没等那个顶嘴的和尚说完,只听他突然“嗷”的一声,发出极其凄厉的惨叫,原来李兴已经把那根烧红的铁丝烫了上去!其实也并没有多深,但那里是什么地方,连下来一小块肾结石,还能引发巨痛,何况是高温的铁丝。受刑的和尚自是当即昏死过去,至于其他人,别说是被绑着的罪犯了,就是官军也都不寒而栗。 “你刚才问我怕不怕报应?”李兴又换了一根铁丝,满脸杀气地对另外一个早吓傻了的和尚道,“尔等罪大恶极,我审尔等是奉了圣命,皇上就是天子,我是替天行道,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想不想来个现世报啊?” 同伴的惨状就在眼前,那和尚脸色变了好几变,终于颓然道:“不要用这么狠毒的招数了,贫僧招认便是!” 招供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件案子又是白莲教暗中策划的! 这两个和尚所在的鸡鸣寺,早已成了白莲教的隐秘据点,方丈智信长老就是白莲教的“八大金刚”之一。被抓的两人,一个叫圆明,一个叫圆通,都是“护法”。至于其他僧众,也有不少是白莲教徒。 此次他们是奉了白莲教“尊者”的密令,接应一批“神器”入城,说白了就是这种经过精心伪装的手榴弹。为了减少被查获的机率,“神器”分批分期送来,负责运输的也都是白莲教徒,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是普通佛像。 每批佛像中,有的只有一颗手榴弹,有的则一颗也没有,这样即使偶尔被守城士卒搜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不是锦衣卫也在暗中监视,如果不是孙继盛等人熟悉手榴弹的构造,就凭金吾左卫那帮人的眼力,还真就看不出来。 而进城之后,他们就秘密联系鸡鸣寺,由鸡鸣寺派人把“神器”带入寺中,存放地点正是孙继盛起疑的药师佛塔。至于这些“神器”做什么用,“护法”级别的教徒就不知道了,只有方丈智信掌握着这个最高机密。而这些东西是如何制造、如何运来,他们也一概不知,这一点倒是符合白莲教的特点:即使是同教中人,不是自己负责的事也绝对不知道。 王在晋听罢立即起身道:“看来这几个人只是小喽啰,必须抓住智信,才能破获此案。曹文诏、曹变蛟!” “末将在!” “曹文诏率五百关宁铁骑保护袁大人坐镇南京守备府,以防不测!袁大人,请立即用飞鸽传书急奏圣上和京师!” “遵令!” “曹变蛟率五百关宁铁骑,随本部院去鸡鸣寺拿人!锦衣卫留下几人继续审问他们,剩下的同去鸡鸣寺!” “遵令!” 片刻之间,数十铁骑簇拥着南京户部尚书、暂领南京守备王在晋从守备府奔出,很快与奉命赶来的数百关宁铁骑会合,向鸡鸣寺方向疾驰而去。无数马蹄践踏着城中的青石板路,发出雷鸣般的轰隆轰隆之声,沿途百姓皆被惊起,知道南京城里是出了大事了! 须臾数百铁骑已到鸡笼山下,曹变蛟先命三百铁骑将各处路口封住,刚要下令进山门,忽见身后闪起大片火光,人喊马嘶之声由远及近,直扑而来! “不好!”曹变蛟厉声吼道,“可能是南京卫所官军,快护住尚书大人!” 约莫盏茶功夫,果然有大批官军从四面八方现身,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剑,乍一看声势倒也颇为骇人。不过此时关宁铁骑已经全军上马,虽然没穿全套铠甲,凛冽的杀气早已腾空而起。而他们的“对手”全是些没上过战场的老爷兵,一见这架势先怯了七八分,谁敢上前? 见慑住来军,曹变蛟纵马提枪上前几步,暴喝一声道:“尚书大人在此,敢造次上前者,杀无赦!谁让你们来的,领兵的下马过来答话!” 第1293章 寸步不让(二更) 曹变蛟横枪立马,大队卫所官军果然不敢再往前冲了。双方僵持了片刻,官军阵中缓缓走出一骑,却并不下马,只在马上倨傲地呼道:“好家伙,关宁铁骑好大威风!不过这里不是辽东,而是留都南京,这鸡笼山是我府军卫的防区,你们关宁铁骑大晚上不睡觉,兴师动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曹变蛟认出来人正是南京十八卫之一的府军卫指挥使唐贵,指挥使是正三品武官,曹变蛟刚刚升任游击,也只是正四品。官场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曹变蛟只得在马上拱手为礼道:“指挥使大人,末将曹变蛟有礼了。只因奉尚书大人令查办逆案,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大人,故此末将才直接带兵包围鸡鸣寺…” “哪个尚书大人?”唐贵不屑地打断曹变蛟,“这里可不是寻常所在,是太祖皇帝敕建的佛寺,谁来了也得守规矩!” “唐指挥使,你是说本部院不守规矩么?”王在晋按捺不住,缓辔昂然上前道。 “尚书大人,您真在这里啊!”唐贵见王在晋现身,自然不敢继续托大,赶紧翻身下马,上前施礼道,“府军卫的士卒正在值夜,忽见关宁铁骑大队人马往这里跑,末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跟过来看看。” “鸡鸣寺是一座贼寺,方丈智信是逆案要犯。”王在晋压低声音道,“本部院亲自带队来拿人,唐指挥使勿要误会。” 按理说王在晋是暂任南京守备,掌握着兵符令箭,南京所有卫所官军俱应受他节制。可是听了这几句话,唐贵却不肯退下,再次施礼道:“尚书大人,恐怕这里面有点误会吧?智信和尚是逆案要犯,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南京城尽人皆知的得道高僧,而且已经闭关清修几十年了,怎么可能参与逆案?” 因为牵涉到白莲教,属于绝密案情,王在晋当然不想说得太清楚,当即把脸一沉道:“怎么,唐指挥使,莫非你还怀疑本部院故意冤枉好人不成?” “不不,末将不敢,”唐贵嬉皮笑脸地道,“只是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还望尚书大人三思而后行。” 王在晋见唐贵仍在聒噪不休,唯恐耽误了时间,让主犯有机会藏匿或是逃脱,不由得勃然大怒,从怀中掣出令箭道:“本部院奉旨接任南京守备,南京一切兵马俱受本部院节制!唐贵,你敢不听号令么?” “末将当然不敢。”唐贵也拉下脸道,“不过尚书大人,顺国公做南京守备七八年,这令箭一次也没用过。您刚来两天,就要用这令箭对付末将不成?” “大胆!”王在晋瞋目大怒道,“来人,拿下!” 其时双方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唐贵也原以为王在晋只是虚张声势,未必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没想到王在晋虽是须发皆白,当年在山海关治军的雄威仍在,说动手便是真动手。他目视曹变蛟,曹变蛟会意,当即一个漂亮的腾跃,从马上直接飞到唐贵身前。唐贵猝不及防之下刚想起身,早被曹变蛟反剪双臂,动一动便钻心地疼,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绑!”曹变蛟断喝一声,两名关宁铁骑中军便冲过来,三下五除二把唐贵绑了。而唐贵的手下虽有两千多人,见主将顷刻之间就被拿下,谁还敢乱动? 王在晋震住府军卫,刚要率兵往鸡鸣寺里走,忽听人群外又有人高喊:“让开了!国公爷到!” 王在晋诧异地回头望时,见数百衣着鲜亮的家仆簇拥着一顶大轿逶迤而来,好半天才走到眼前。落轿之后,一个身着蟒袍、腰缠玉带的大胖子被人搀扶着下来,正是刚刚被封为顺国公的常胤绪。 “尚书大人,出什么事了?”常胤绪打着哈哈道,“如果您想夜游鸡笼山,也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啊,哈哈哈…” 王在晋虽然对常胤绪颇为厌恶,但毕竟人家是钦封的国公,身份远比自己为高,也只得上前施礼道:“顺国公,下官来此处捕拿逆案要犯,不期受到府军卫指挥使唐贵阻挠。下官亮出令牌,唐贵仍不从命,下官无奈之下只得先将他羁押了。” “哦?什么钦犯?”常胤绪皱着眉头问道。 王在晋自然也不想跟常胤绪详述案情,只含糊地说道:“锦衣卫已经擒获了几个逆贼,据他们供认,鸡鸣寺方丈智信是他们的主使…” 刚说到这里,常胤绪突然一蹦三尺高,扯着脖子大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起来本公还是智信和尚的记名弟子,他老人家佛法精深,德高望重,在南京百姓的眼里,简直就是活菩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逆贼?” 他这么一喊,声音传出老远去,鸡鸣寺内的僧人肯定已能听到。王在晋心中动怒,可是又不能像对唐贵那样对他,只得忍气解释道:“顺国公,下官已有确凿证据,现违禁物品就被智信藏匿于药师佛塔,一搜便知。” “不能搜!”常胤绪摆出公爵的派头,面沉似水道,“尚书大人,不错,圣上是派你接替本公暂任南京守备,南京所有卫所官军是该归你节制。可是圣上可没说让你连佛寺的和尚都节制啊!鸡鸣寺乃是敕建,太祖皇帝的手迹还高悬在山门之上,无论是勋臣贵戚还是文武官员,进寺都得怀着崇敬之心,二百多年来并无一人敢来这里闹事。怎么尚书大人才来两天,凭着点捕风捉影的所谓‘证据’,就要把方丈抓走?你若动手,恐怕南京百姓也不会答应!” 若是在平时,王在晋对常胤绪这样的勋臣一向是敬而远之,也没兴趣和他们高谈阔论。可是今天不同,白莲教手里有手榴弹,而且还偷运进南京,此事干系实在太大,谁拦着王在晋也要一查到底,否则如何向皇帝交待?因此他立即对曹变蛟说道:“你马上进寺搜捕案犯!” “我看谁敢!”常胤绪大怒道。 “快去,否则军法从事!”王在晋也寸步不让地道。 曹变蛟当然听王在晋的,刚要率军强闯寺门,突然有人惊呼道:“不好,庙里走水了!” 第1294章 死无对证(一更) 眼见鸡鸣寺内火起,王在晋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即意识到寺内的白莲教徒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开始纵火销毁证据了。此时他对前来搅局的常胤绪简直恨到了极点,突然“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厉声断喝道:“进寺!” 曹变蛟大手一挥,百余名关宁铁骑将士立即发一声喊,迅速冲过山门,直奔紧闭的庙门而去。其余关宁铁骑也全部亮了兵器,不过却是面向外围,防备着府军卫动手。别看常胤绪咋呼得欢,真到了剑拔弩张的份上,府军卫的士卒却没一个敢上前,气得常胤绪跳脚大骂道:“关宁铁骑无故行凶,上啊,你们倒是上啊!他们才几个人,本公真是白养你们了!” “顺国公,不要血口喷人!”王在晋气得须发皆张,索性也不客气了,“你哪只眼看到关宁铁骑行凶了?没看到寺中起火么,难道我们救火也不行?” “你们哪是救火?要不是你们,这火也烧不起来!”常胤绪扯着脖子大喊道,“不是要救火么?鸡笼山是府军卫的防区,要救火也该让府军卫救!唐贵,还不下令救火?” 可是唐贵现在已经被捆得跟粽子相似,又见曹变蛟满面杀气、紧握铁枪,哪敢胡乱开口?不过是眨眼之间,关宁铁骑已经撞破寺门,如潮水般闯了进去。 此时寺内早已一片大乱,和尚哭、沙弥叫,火光却是越来越盛。须臾有士卒出来禀报:“启禀尚书大人,寺内只有方丈室起火,其他各处无火。现各僧众已经被控制住,不过方丈室火势太大,已经无法施救了。” 王在晋心中一沉,又斜了一眼常胤绪。常胤绪跳脚道:“嘿!我是智信和尚的记名弟子,师傅有难,弟子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王在晋,你到底救不救人?” 王在晋心想这常胤绪口口声声“救人”,自己还真不好驳他。于是沉思片刻后道:“既然顺国公信不过下官,就请与下官一同入寺查看。不过寺内狭窄,容不下太多人,请顺国公只带几名从人进去,下官自会确保您的安全。请吧!” “走就走!本公还怕你不成!”常胤绪趾高气扬地从王在晋身旁走了过去。王在晋突然心中一动,暗道看这常胤绪如此得意,难道… 须臾二人已经来到方丈室外。正如关宁铁骑禀报,这座东西三间禅堂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房顶都烧塌了,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根本没有救的必要了。不过王在晋还是命关宁铁骑赶紧从井中汲水救火,又过了半顿饭功夫,终于把明火彻底扑灭。 关宁铁骑立即在火场中展开搜索,不多时,从倒塌的房梁下拽出两具业已烧成黑炭的尸体。王在晋立即叫来几名僧人让他们辨认,几个和尚一看就大哭道:“方丈呀!方丈圆寂啦…” “且慢,”王在晋冷冷地道,“这两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你们怎么知道谁是方丈?” 一个和尚赶紧哽咽着道:“大人您看,左边的这个身形很矮,应该是服侍方丈起居的小沙弥;右边的则有九尺长,我们方丈就是身高九尺。而且方丈持规甚严,平常弟子们谁也不敢去方丈室,生怕被责骂,几十年来一向如此。可见这具尸体就是方丈,方丈呀,您死得好惨呀…” 和尚们这一哭,常胤绪也挤出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拭泪道:“智信大师是有大智慧的人,肯定是预料到自己会蒙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所以才以死明志!王在晋,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一定是不白之冤了?说不定还是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呢,这老秃驴…”这时曹变蛟也走了过来,故意大声嘀咕道。 “你大胆!”常胤绪勃然大怒道,“本公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敢顶撞本公,我非…” 正在此时,搜索药师佛塔的关宁军也赶回来,向王在晋低声禀道:“尚书大人,佛塔内空无一人,也没有找到手榴弹。” 王在晋对此已有心理准备,让常胤绪这一搅,白莲教徒已经有充分的时间转移手榴弹。但是这东西实在太敏感了,王在晋哪肯轻易放弃,立即下令道:“在全寺范围内搜索!” “智信和尚都已经圆寂了,你还搜什么?”常胤绪怒道,“还嫌给鸡鸣寺造成的损失不够惨重么?” “顺国公此言差矣,”王在晋冷冷地道,“智信死得蹊跷,说不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在寺内搜索可疑之人,也是应有之义啊!” 总之现在王在晋也没心情给常胤绪面子了,让几百关宁铁骑把鸡鸣寺上上下下搜了个底朝天,可仍是一无所获。大半夜已经过去,王在晋可真急眼了,厉声命令道:“把鸡鸣寺的僧众都带回守备府,本部院要逐一询问!” “王在晋,你也太过分了吧!”常胤绪又不干了,“就算智信和尚有罪,他已经圆寂,你抓别的和尚做什么?难道想屈打成招么?” 王在晋当然不会对常胤绪解释,这些人里还有不少白莲教徒,只是冷冷一笑道:“顺国公放心,下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亦不会放过一个逆贼。下官并未说这些僧人是案犯,只是让他们协助调查。查清真相后,无罪者自然会马上释放,更不会轻易动刑。” “你少在这说漂亮话。”常胤绪指着王在晋的鼻子道,“本公要参劾你!你才来南京两天,就闹得城中鸡飞狗跳,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让你做南京守备!” “顺国公当然可以参劾下官。”王在晋不卑不亢地道,“下官自然也要具折上奏,讲述南京情况,咱们就恭请圣裁吧。曹变蛟,让府军卫闪开道路!” “等等!先把唐贵放了!”常胤绪气哼哼地道。 曹变蛟等人心想要不是这唐贵来捣乱,早把逆贼抓住了,说不定他也是同案犯,哪能轻易放人? 王在晋却面色铁青地道:“曹变蛟,把唐指挥使放了!” 第1295章 打探消息(二更) 当夜南京城的气氛极度紧张,五百关宁铁骑弓上弦、刀出鞘,押着几百鸡鸣寺的僧人回到南京守备府。而府军卫的士卒在常胤绪的怂恿下,就在不远的后面跟着,沿途大肆造谣,说王在晋做了南京守备以后忘乎所以,只因过去与智信有隙,便泄私报复、栽赃陷害,迫死智信,又无缘无故抓了满寺僧众,暴虐程度即使是魏忠贤也望尘莫及。 王在晋回到守备府后,立即命令关宁铁骑严加防备,锦衣卫则突审混在僧人之中的白莲教徒。由于有之前落网者的揭发,很快就揪出了几十人之多。但遗憾的是,无论是白莲教徒还是普通僧人,对智信偷存手榴弹的事都不清楚,即使对白莲教徒用了刑,亦收获不大,说明这些人只是智信手下的小喽啰。 另外,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方丈室到底是怎么起火的。那几个指认尸体的和尚,经查全是白莲教徒,他们现在才说了实话:根本辨认不出尸体到底是不是智信。 孙继盛、李兴等锦衣卫曾多次参与对白莲教的行动,对白莲教的行事诡秘深有体会。他们提醒王在晋和袁可立:那两具尸体很可能是智信故布疑阵,而他本人则已金蝉脱壳,否则无法解释手榴弹消失的事实。可是当时鸡鸣寺已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关宁铁骑又在寺中进行了彻底的搜捕,智信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不知不觉已经天亮,王在晋、袁可立、孙继盛、李兴等人眼中全都布满了血丝,兀自不肯稍歇,仍在对白莲教徒进行审讯。忽听守备府外一片大乱,王在晋的眉毛当即立了起来,让中军立即去查看。不多时中军回来禀报:“府门外来了大批百姓,都嚷嚷着要尚书大人把和尚们放了。曹文诏、曹变蛟二位将军已经加强戒备,目前还无人敢靠近府门。” “智信在南京经营多年,鸡鸣寺又是南京名寺,百姓不明真相,前来要人,这可真棘手了。”王在晋皱眉道。 “只怕也未必全是百姓。”袁可立冷笑道,“既然常胤绪昨夜已经公然跳到前台,后面自会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给我们制造麻烦,直到我们认输,让他重新掌握大权为止。南京城这么大,找些听命的人还不容易?说不定里面有卫所官军扮的呢。” “可是我们毕竟不能拿对付白莲教的手段对付百姓。”王在晋苦笑道,“看来这常胤绪并非草包,还知道,圣上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发动群众’。似此该如何应对?” “没有抓到智信,可谓‘人赃并失’,再审下去也审不出什么了。”袁可立沉吟着道,“不如…”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南京守备府的大门突然轰地打开,被释放的和尚鱼贯而出,只是少了那些被确定为白莲教徒的假和尚。门外的“百姓”见王尚书终于服了软,登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簇拥着和尚们往鸡鸣寺走去。 此后两天,王在晋和袁可立深居府中再不露面。支持常胤绪的卫所官军更加得意,觉得他们已经用事实表明了,别看名义上王在晋可以节制各卫所人马,实际各卫所还是或明或暗地支持常胤绪,南京的军政大权,迟早还得交还给顺国公。 可是此前“站错了队”的金吾四卫,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就拿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来说,这两天常胤绪也差人来鼓动他的手下上街造势,都被伍强以各种借口推辞了。可是随着局势和舆论对王在晋、袁可立越来越不利,伍强不禁又动摇起来,又是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又是嫌关宁铁骑兵力太少,镇不住府君五卫。现在是常胤绪已经对他起了戒心,而守备府则闭门谢客,伍强感觉颇有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每日里长吁短叹,懊恼不已。 这一日他正在营中发呆,忽听有人在身边说话:“末将参见指挥使大人!” 这冷不丁一出声,吓得伍强差点没蹦起来。定睛一看,却是锦衣卫百户孙继盛,伍强又惊又喜,赶紧示意他坐下,又走到房门外观察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转回来笑道:“孙兄弟真是好身手,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我的营中,实在佩服。” 孙继盛忙行礼道:“南京城内耳目众多,末将也是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还望指挥使大人鉴谅。” “自家兄弟不要客气!”伍强来了个顺杆爬,先与孙继盛称兄道弟起来,“是不是尚书大人有最新的命令?” “正是。”孙继盛肃容道,“还请指挥使大人去一趟顺国公府。” “这…我去那干嘛?”伍强打个冷战道,“前两天我对常胤绪推三阻四,他正在恼我,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此案事关重大,也只好委屈指挥使大人了。”孙继盛道,“常胤绪肯定还想拉拢指挥使大人,因此未必会故意为难。大人的任务只有一个:探听智信的消息!” “智信不是烧死了么?”伍强不解地道。 “仅凭烧焦的尸体,还不能断定就是智信。”孙继盛道,“这就要看指挥使大人的手段了。尚书大人说了,如能探听到有价值的消息,大人便立下大功一件,他自会奏明圣上…” “妥啦!”伍强等的就是这句话,“我这就去见常胤绪,然后见机行事。如果智信和尚真没死,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小半个时辰之后,伍强已经被常胤绪从顺国公府的议事厅撵了出来,理由自是金吾左卫不积极参与对王在晋、袁可立的“斗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常胤绪骂了个狗血淋头,伍强对常胤绪更加怀恨在心。不过王在晋是让他来搜集情报的,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打道回府,便慢腾腾地向府门走去,精神却高度集中,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默记于心底。 突然,两名家仆的对话吸引了伍强的注意。二人是窃窃私语,伍强听不真切,然而“智信大师”这个词,还是被他敏锐地抓住了! 第1296章 抓捕智信(一更) 伍强凝神细听那两个家仆对话,然而对方本来就是窃窃私语,他和人家又是擦肩而过,越走越远,怎么也听不真切。还别说,伍强这人到了关键时刻,胆子还真不小,看看附近无人注意,便转身偷着跟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怀远侯府是南京有名的深宅大院,也不知道有几进院子、几重跨院,伍强跟着这两个人拐弯抹角,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看起来是仆人下榻的地方。而这两名家仆也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胆大包天,竟在侯府里进行盯梢,只顾有说有笑,一点也没发现伍强。 两名家仆进了一间房,而四周则是静悄悄的,这个时间,大部分家仆应该还在别处忙碌着。伍强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门闯了进去。那两人见伍强进来均是一愣,因为伍强身着官服,他们赶紧起身赔笑道:“这位大人,您走错地方了吧?国公爷在前院会客,这里是下人们…” “我没走错地方,找的就是你们!”伍强紧走两步,突然挥拳全力击出,正揍在一名家仆的太阳穴上。虽然他从未上过战场,武艺和不会也差不了多少,但力气还是不小的,对方又丝毫没提防,这一拳就把那个家仆打晕了过去。 另一名家仆见状大惊,刚想喊叫,伍强已掣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对方咽喉上恐吓道:“别出声,否则立刻叫你脑袋搬家!” “大…大人饶命!小人什么也没做呀…”冰凉的匕首抵在脖子上,那名家仆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少废话,本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许有半点隐瞒!”伍强凶相毕露道,“你们刚才说到智信和尚,他是不是还没死?人在何处?” “这…”那家仆颤声道,“小人只是听国公爷说了两句,也没准听错了呢?再说国公爷早立下规矩,他与别人谈话的内容,家仆绝对不能泄漏,否则全家老小都活不成呀…” 伍强一听有门,手上稍微使劲,匕首已经割破皮肤少许,血珠立即渗了出来。那家仆以为伍强要杀他了,吓得屎尿齐流,连呼饶命。伍强便道:“反正你已经泄漏了,现在一五一十说与本将听,还有活路,否则…” 那家仆在极度恐惧之下,只得说出实情。原来他在侯府是负责给常胤绪上茶的仆人,昨天几个卫所指挥使来找常胤绪密谈,他上茶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常胤绪说起,智信和尚已经让他给藏起来了,具体地点则是在他在南京的一处别院。别院平时府门紧闭,又有家丁看守,就算王在晋猜出智信未死,全城搜捕,也绝对搜不到那去。 伍强问出了别院的具体地点,再问别的,这家仆也说不上来了,连连哀求道:“大人,小人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可千万要饶小人一…” 话音未落,伍强突然捂住家仆的嘴,用匕首在脖子处狠狠一抹,那人立即毙命。这伍强可真够狠的,又把那个被打晕的家仆也结果了,尸体往衣橱里一塞,又覆上大量杂物。现在正值隆冬,血腥气味不易扩散,如果没人进屋,说不定几天都发现不了他们已死。 紧接着伍强又装作没事人一般出来,原路返回前院。路上遇到侯府家仆,还假装走错了路,让人家领了出去。当跨出侯府大门的一瞬间,伍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生怕自己的杀人形迹败露,被常胤绪发现,那他可就彻底完了。 然而并没有人阻拦他出府。伍强出了府门,强忍着心头狂喜,一路打马飞奔回金吾左卫营地,发现孙继盛竟然没走,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伍强忙把经过对孙继盛一五一十说了,孙继盛同样大喜,却又蹙眉道:“只是这两个家仆罪不及死…” “我要不杀他们,他们必然会向常胤绪告状,那我还有好果子吃么?”伍强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他们只是仆人,死一两个也没什么打紧。” 孙继盛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急忙告辞回守备府。王在晋和袁可立闻讯大喜,当机立断决定立即派兵抓捕智信。至于伍强杀人,亦是出于无奈,可不追究。 现在的情况至少已经证明,常胤绪是有意包庇智信。至于常胤绪是不是也是白莲教一伙的,只有等抓住智信,审问之后才能确定。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抓捕行动立即开始,除了关宁铁骑和锦衣卫之外,兵部尚书袁可立亲自督战,务求一击必中。 大队人马骤然冲出守备府,虽然外面有不少常胤绪安排的眼线,这时候他们再回去报信,也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众人便来到赶到那处别院,只见府门紧闭。关宁铁骑先在外面团团包围,孙继盛和李兴也不打招呼,直接率锦衣卫撞破府门冲了进去。 头进院子里有些怀远侯府的家丁,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锦衣卫尽数拿下。孙继盛厉声问道:“智信在哪里?” 没人出声回答,却有人怯生生地望着后院。孙继盛立即明白,率众直扑后院而去。刚推开院门,里面突然杀出数个光头锃亮的和尚,个个手持刀剑,功夫还真不弱,锦衣卫一时被阻在门口。 猛听身后暴喝一声,曹变蛟已经杀了进来。他是辽宁李家的后起之秀,马上步下的功夫均十分了得,此时化枪为棍一通猛扫,登时打出一条通路,杀进后院。 可是曹变蛟立足未稳,突觉眼前一片白芒雪亮,到处都是大团刀影!他明白这是对方向自己发起了疾风暴雨般的进攻,由于出招太快,才会给人造成如此错觉。 “锵锵锵!”铁器交击之声骤起,转眼间曹变蛟就用铁枪连挡对方十几招,可是也硬是被迫出门外! 曹变蛟恼羞成怒,刚要挺枪再杀进去,身后传来一声长笑:“变蛟,你且退下,让本部院来会会这个老秃驴!” 第1297章 山雨欲来(二更) 为了擒拿要犯智信,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亲自出手。在这个时代,文人习武者其实并不在少数,像卢象升、孙传庭,都能上马作战。但是能达到袁可立这种级别的,恐怕除他之外再无旁人。他本来就出身武术世家,河南袁氏虽然没有名列武林六大世家,但同样家学渊源。袁可立又天赋异禀,力量惊人,武功也专走刚猛路线。当年在登州时,他曾与戚家家主戚显宗切磋过,二人功力不相上下,绝对是宗师级别。 此时面对智信的快刀打法,袁可立不慌不忙,只以一口长剑应战。智信各种怪招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袁可立的招数却凝重简练,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每一招都使得力道十足,大开大阖,智信的刀与袁可立的剑只交击了一次,便觉臂膀酸麻,再也不敢硬碰硬,否则就有脱手的危险。 但凡练武术者,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一力降十会。任你招数再精奇繁复,如果与对方力量相差太多,则你攻对方十招,对方未必有事;而对方打你一招,你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对战必败无疑。所以无论是多高的高手,练功也要练力量。但是这力量又不是光练就能练出来的,每个人差不多都有个极限,这个极限每人各不相同,这就是天赋的差异了。 此时袁可立便是充分发挥力道优势,一招重似一招,把智信迫得满院乱转,却始终逃不出袁可立的长剑控制范围之外。而与此同时,曹变蛟等人早已把智信的几个手下全部拿获,四面围得铁桶相似,智信已是插翅难飞。 眼见越来越被动,恐怕再也坚持不了几招,智信的钢刀突然脱手,向袁可立激射而来。趁袁可立闪身躲避的功夫,智信猛地从怀中掣出一颗伪装成弥勒佛像的手榴弹,拽掉佛头拉动拉环,仰天狂笑道:“今日与逆贼同归于尽,快哉快哉!” 可是他在情绪激荡之下,不免对袁可立疏于防范。袁可立瞅准机会,突然一剑挑出,正挑在佛像上。这一剑之准确精妙,与之前的招数大不相同,以智信之能,竟然也没躲开。智信只觉手掌巨震,再也把持不住佛像,这尊弥勒佛登时飞到两丈多高的空中,几乎是在瞬间,“轰”地一声爆炸了! 幸亏袁可立把佛像挑飞,手榴弹虽然杀伤力惊人,但杀伤范围还是比较小的。从手榴弹中迸出的弹片虽四处飞溅,但飞到下面时,力道已经小了很多。此时又正值隆冬,所有人穿得都很厚,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而已。 至于智信,已经被袁可立当胸一掌打得向后飞起,重重地跌落在地,献血狂喷昏死过去,随即被锦衣卫绳捆索绑,再也无法逃脱。 紧接着袁可立命人在别院中展开紧急搜索,这次收获颇丰,竟搜出二十多枚改造过的手榴弹来。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心想别看就这些手榴弹,已经足够组织一场刺杀,炸死王在晋和袁可立,好让常胤绪重掌大权了! 抓捕行动得手,袁可立立即率众离开别院,只带走几个和尚,常胤绪的那些家仆则一个没抓。这也是他和王在晋事先商量好的,现在还没到与常胤绪彻底摊牌的时候。如果因为此事上门问罪,常胤绪完全可以用自己不知情来搪塞,最关键的是南京大部分卫所还是听命于他,届时恐怕会爆发一场血战。眼下大敌当前,如果自己人先打起来,那两位老臣的南京之行就完全失败了。 现在的做法,则是把选择权交到常胤绪手里。如果他能悬崖勒马,双方都会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当然如果常胤绪真的和白莲教有勾结,迟早会铤而走险,王在晋和袁可立也就不得不痛下杀手了。 回到守备府后,锦衣卫立即对智信等人开始审讯。根据之前已经抓获的白莲教假和尚招供,智信的真实身份是白莲教“八大金刚”之一。之前在王恭厂大爆炸中殒命的齐佑坤、黄至诚,也都是“金刚”,可见智信在教内地位之高。 但是智信可比其他教徒意志坚定得多,任凭锦衣卫对他施以各种酷刑,硬是一声不吭,几度痛得昏厥过去。因为他的实际年龄至少也在六十以上,王在晋怕他受刑不过死掉,只得下令暂时关押起来。至于白莲教到底是如何得到那些手榴弹,又是通过怎样的组织,把手榴弹运进南京,仍是不得而知。 进过紧急商议,二位老臣一边向朱由检上奏,一边做出了紧急部署。首先向外散布消息,说锦衣卫刚在一处民宅擒获了智信和尚,然此人其实是个冒牌货,真的智信早已被他害死。这个假智信身犯逆案,行凶拒捕,结果被当场格毙。之所以编这么个故事,就是为了稳住常胤绪,告诉他“智信不会把你咬出来”。 第二是军事部署。南京守备府和兵部衙门都在皇城之内,而皇城的前后左右,恰是金吾四卫的防区。二人立即用南京守备和参赞机务的名义,向金吾四卫发出军令,命他们各自坚守防区,高度戒备,“以防叛军奸细”。尤其是控制着正阳门的金吾左卫,更是派锦衣卫“协同巡守”。 当然,二人手中的杀手锏还是曹文诏叔侄的一千关宁铁骑,以及杨陆凯率领的二百天雄军,若真发生不测,他们绝对能以一当十。袁可立还不放心,又密令在长江上巡防的翁玉,一旦南京城发生动乱,要他立即奉命接管南京所有水军,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在无法控制局面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纵火烧船,总之无论如何要确保长江天堑的安全。 一整天很快过去了,常胤绪果然没有轻举妄动,南京城看起来一如平常。可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大变前的暂时沉寂,离“山雨欲来风满楼”已经不远了。到第二天正午,让两位老臣翘首期盼的飞鸽传书终于到了。二人赶紧命人翻译这封绝密级书信,内容只有寥寥数字:“王袁:手榴弹案已破。常胤绪深负皇恩,着即择机缉捕,钦此!” 第1298章 追查泄密者(一更) 在接到南京的急奏之前,朱由检的心情还算不错。在陕西,官军进展顺利,孙传庭挟大败高迎祥之威,从商州向西进军,连战连捷。汉中之敌本来多达十几万,然而已被白莲教安插在高迎祥身边的“特务”顾君恩拉走了将近一半精锐。剩下的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又无一人能孚众人之望,很快便分崩离析。听说官军即将兵临城下,他们连守城的勇气都没了,纷纷四散而逃,孙传庭兵不血刃便收复了汉中。 而在河南,卢象升率领官军主力大踏步前进,叛军节节败退,几乎组织不起任何抵抗。不出十天,开封府、归德府、汝宁府的各个州县先后收复,再加上左良玉收复的汝州等地,河南全境中,只剩下毗邻襄阳的南阳府还未完全收复,可以说战火已经逐渐远离了中原大地。 战场上形势一片大好,朱由检的心情也难得地愉悦了几天。自从宠幸了梅剑,二人如胶似漆,时间不长,梅剑就有了身孕。朱由检觉得也该给她一个名分了,便欲下诏封她为妃。 直到这时,朱由检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四姐妹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但是姓什么,过去还真没关心过。现在要册封了,再没有姓氏可就不像话了。问过梅剑之后,才知道她父家姓田,乃是陕西人氏。不过她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家乡也早没亲人了,否则她们姐妹也不会沦落风尘,又被魏忠贤搜罗进府,献给自己。 朱由检得知后心中一动,暗想历史上的崇祯,好像确实有一位姓田的妃子,因为色艺俱佳,还颇受崇祯宠爱。虽然自己身处另外一个时空,梅剑的身世也和那位田妃大相径庭,但二人都姓田,可见冥冥之中,还是绕不开历史的各种巧合。 可是册封梅剑为“梅妃”的诏书还没发出去,朱由检就接到了南京的急奏,喜悦心情登时一扫而空。以手榴弹为代表的新式火器,是他借助穿越的知识和思维优势,再加上诸多能工巧匠夜以继日探索、反复试验才研制成功的利器,是大明帝国的高度机密,更是他借以改变历史走向的重要砝码。如果其他敌对势力也拥有这类火器,那么朱由检在这方面的优势就会被大幅度削弱,甚至好不容易取得的一点军事成果,转瞬间就可能化为乌有。 所以朱由检自然对这件事给予了最高级别的重视。现在开封的军工厂还在建设之中,全国能生产手榴弹的只有京师和秦王庄两地。南京缴获的手榴弹与军工厂生产的原理相同,而制式明显不同,很显然是在其他地方生产的。朱由检不相信在这个时代还有人能“无师自通”发明手榴弹,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手榴弹生产技术泄露了。 此前朝臣一直在催促朱由检圣驾回銮,但朱由检嫌朝臣掣肘,一直以“首逆朱常洵、朱由崧父子尚未擒获”为由,在河南拖着不走。可是这件事一出,朱由检立即决定回銮。他的判断是,京师和秦王庄两地相比,京师军工厂泄露技术的可能性更大。秦王庄毕竟是弹丸之地,大不了来个四门紧闭、全城封锁,对外联系即可断绝。但是这种手段在人口多达一百多万的京师是绝对不能用的,如果敌对势力想窃取技术,鱼龙混杂的京师也更为方便。 当然,自从御驾亲征,至今已经一月有余,眼看就要到年底了。平叛当然是头等大事,但是其他方面的各种政务,在外面到底不如在京师处理起来方便。尤其是粮食和财政问题,更是无比棘手,非得朱由检亲力亲为不可。 还有一个必须回京师的理由,那就是年关将近。今年是天启六年,按照规矩,虽然新君登基,但当年的年号是不换的,新的年号要转过年来才启用。也就是说,不久之后的正月初一,“崇祯”这个年号将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对朱由检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大事,礼部也早准备了盛大典仪,他这个皇帝自是必须出席。 当然,圣驾回銮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那么多随行人员,以及一路上的食宿、安全,都要做出严密安排。但对于手榴弹案的调查,一刻也没有耽误。朱由检接到密奏之后,仅过了不到一刻,飞鸽传书就已经发往京师,但并不是发给内阁,而是直接发给锦衣卫都指挥使严振纲。 几个时辰之后,严振纲接到飞鸽传书,也是大吃一惊,立刻按照朱由检的旨意,一方面出动大批锦衣卫,身着便装,在位于外城的军工厂附近假意闲逛,实则是监视来往的每一个人,寻找蛛丝马迹;另一方面,立即会见军工厂负责人,现已破格提拔为兵部下属的军器局大使和副使的孙元龙、魏震。 这两人的官品虽然很低,军器局大使只是从九品,副使更是未入流,但掌管着拥有两千多名军器工匠的京师军工厂,生产计划和研发进度直接向朱由检报告,过手物资极多,实际权力不小。 刚听严振纲介绍了几句案情,孙元龙和魏震全都吓傻了。因为军工厂有严格的物资管理制度,如果真丢了手榴弹,那绝对是重大人为事故,他们这两个负责人难辞其咎。 严振纲赶紧安抚道:“在南京出现的手榴弹与你们生产的有所不同,可见不是实物流出,而是有人泄露了生产技术。圣上的密旨里也说了,无论再怎么防范,总会有极少数无耻之徒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机密,古今中外皆是如此,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以你们二位也不必过于自责,当务之急是把这个泄密的人找出来,避免更多的机密泄露,然后再制定更严密的防范措施。圣上相信你们两个不会是泄密的人,因为你们深受皇恩,没有任何理由泄密。” 其实严振纲并没有把话说透,朱由检的原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是这两个人泄密,恐怕就不光是手榴弹的生产技术泄露出去了,而是包括速射炮、开花炮、燧发枪、鲁密铳、地雷等所有先进武器的技术全都会泄露出去。可是从目前的案情来看,似乎泄密的只有手榴弹,那就可以排除这两位总负责人的嫌疑。 孙元龙和魏震自是对皇帝的信任感激涕零,然后在严振纲的引导下,逐一分析到底是哪个环节、哪个人有泄密的可能。突然孙元龙一拍大腿,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喊道:“他娘的,我知道可能是谁了!手榴弹生产线的副工头马青,十天前就跟我请了病假,到现在也没来上工。三天前我还差人去他家看了一次,却没找到人,家人说他抓药去了。难道会是他?” 第1299章 多管齐下(二更) 孙元龙这么一说,魏震也补充道:“师父说起的这个人,品行确实有点问题。他在工匠里技术是没得说,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当手榴弹生产线的副工头。但他嗜酒又嗜赌,听说还爱逛八大胡同,虽然月薪十五两银子,在军工厂里算是很高的了,可钱还是老不够使,经常向别人借钱。” 严振纲一听,便觉出这个副工头马青有重大嫌疑,立即亲率一队锦衣卫,在孙元龙的带领下去找马青。可是马青根本不在家,他的老婆还想撒谎,一名锦衣卫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其实只是吓唬吓唬他。这女人果然被吓坏了,跪倒连声求饶道:“大人,不关民女的事,都是那个死鬼自己做的!” “他做了什么事?”严振纲威严地问道。 “他偷银子,”女人哭天抹泪道,“偷了…偷了…” “偷了多少?” “这死鬼不让民女看,只塞给民女十两银子。”女人哭诉道,“平常他又喝酒又耍钱,很少给我们娘儿俩零用钱,这次一下拿出这么多,民女当然怀疑。问他他说是赌赢的,可是他逢赌必输,家都快败光了,那赌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还能让他翻本? “后来民女常见几个陌生人来找他,他说是赌场上认识的‘财神爷’。后来民女就想,人家有钱自己赌便了,为什么要拽上那死鬼?说不定是结伙的盗贼,把死鬼拉下水了!今日老爷们一来,民女才知道他们官司犯了…” 严振纲挥手制止了女人的絮叨,很明显,马青的作案嫌疑越来越大了,他拿到的银子很可能不是赌来或是偷来的,而是白莲教收买他的赃银他立即问道:“马青现在何处?” “好几天没回家了,民女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从实招来,否则治你的包庇之罪!” 女人吓得真魂出窍,语无伦次地道:“三…三天以前!他说去吃酒,就…就再没回来,这种事过去也常有的。民女不敢有半句谎言!” 严振纲心中一喜,他最担心的是这个马青早已离开京师,到了叛军的地盘上,那就无法抓捕了。如果他在三天以前仍在京师的话,三天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到襄阳或是南京的。 这就说明,马青可能只是泄露了手榴弹生产技术,在南京出现的手榴弹是白莲教另外组织人手生产的。那马青就很有可能仍在京师,就有机会将他缉拿归案,甚至顺藤摸瓜挖出更多的白莲教徒。 想到此处,他立即命令锦衣卫把马青的家人全都就地控制起来,不得出门。外面则安排了十几名好手暗中埋伏,一旦马青回来,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此外还在京师的酒楼、赌场和清楼派出大量人手,凡是见到可疑人员,一律先抓回来再说。 至于军工厂那边,也吸取了教训,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减少泄密的可能性。除了保持原有的物资管理制度,执行更加严格之外,重点强化了对人员的管理。比如,对于各条生产线上的骨干人员,从现在开始,暂时吃住在军工厂,案件查清之前不得离厂。对所有工匠开展保密教育,充分讲明泄密的严重性,以及一旦泄密,责任人所要面对的严厉刑罚。 另外,要求所有工匠洁身自好,严禁出入赌场、清楼,第一次发现罚薪一个月,第二次发现直接开除。孙元龙嗓门大,说话也是毫不客气:“咱们匠户过去日子过得咋样,你们心里都有数。现在大家手头是宽裕了,可是你们不要忘本,得想想好日子是怎么来的!还不是皇恩浩荡,当今万岁瞧得起我们这些人,给我们这么好的营生!你们要是不懂珍惜、胡作非为,甚至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来,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牲,别说国法不容,老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除了锦衣卫暗访和军工厂自查,五城兵马司也奉旨展开声势浩大的巡查行动。这支武装力量既不同于京营,亦不同于顺天府,相当于前世的首都武警部队。现在的五城兵马司早已不归逍遥伯周奎节制,五名指挥官分别由五名都察院御史担任,称“巡城御史”。 这就是朱由检的帝王心思了,他就是对秦兵再信任,也得掌握平衡,不能把所有军权都交给秦兵系的将领。而御史官职调动极其频繁,巡城御史一年一换,不必担心军队产生异心。这对东林系官员也算是一个安抚,因为都察院的御史大部分都是东林党人。虽然他们对朱由检的改革措施多有抵触,但在捍卫朱由检的皇位这件事上,可是从来不打折扣的。 朱由检也给了五城兵马司旨意,不过并未言明具体事宜,只说回銮在即,京师要加强巡查,确保安全。五位御史不敢怠慢,立即出动人马大张旗鼓地巡视各自防区,并且对外城十二门实行最严厉的盘查措施,等于是起到了“打草惊蛇”的作用。 北京城虽然很大,但在朱由检多管齐下、各方严密缉查下,还是很快找到了线索。当天下午,锦衣卫就从一家赌场里探得消息:马青是这里的常客,每隔几日必定光顾,算日子今晚就该来了。 严振纲立即部署了周密的抓捕计划,马青刚一露面,就被几名乔装的锦衣卫以马青借钱不还为由,推推搡搡出了赌场,然后迅速塞进马车牢牢绑定,押赴诏狱。 当看到孙元龙和魏震陪审时,马青的心理防线瞬间就崩溃了。他痛哭流涕地承认,手榴弹的设计图纸和制造工艺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起因就是他在赌场欠了对方纹银五百两赌资,实在还不起,对方就提出,知道他是军工厂的工匠,只要他能从军工厂窃取秘密,不但赌资不用还了,还付给他高额报酬。 面对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巨大财富,马青利令智昏,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便把全套图纸和技术卖了出去。可是他狗改不了吃屎,刚到手的几百两银子,不几天又挥霍得差不多了,今天本想来赌场翻本,没想到彻底翻车,不禁追悔莫及。 孙元龙听罢气得跳脚大骂:“你还知道后悔?现在后悔,晚啦!” 第1300章 一网打尽(一更) 以马青的迅速落网为起点,锦衣卫顺藤摸瓜,很快逮捕了潜伏在京师的十余名白莲教徒,一张窃取大明帝国最高军事机密的庞大而隐秘的网络渐渐开始浮出水面。 这些白莲教徒,有的本来就是京师人,有的是以做生意为掩护来到京师的。他们的目标并不仅限于军工厂,也包括低级官吏、京营官军,以及所有和官府有关的人群。当然他们不敢公然到军营、官府附近转悠,而是“苍蝇专叮有缝的蛋”,最擅长在酒楼、赌场、妓馆等藏污纳垢之处寻找合适的目标。 找到目标后,这些人先是投其所好,利用小恩小惠和对方混熟;然后以赌局、色局等手段,让对方入不敷出,甚至欠下巨额赌债;最后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套出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且只要落入圈套,就会越陷越深。像马青自知身犯重罪,几次提出要让他们协助逃到襄阳去,可是白莲教还想通过他窃取更多的先进技术,当然不肯助他逃走。 不过白莲教也失算了,他们没想到利用窃取的技术制造的手榴弹刚偷运进南京,这么快京师就展开缉查,连一天时间都没到,马青就落入法网。虽然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但正所谓“人心似铁假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锦衣卫大刑伺候之下,就像一条线上的蚂蚱,上一个咬下一个,很快就被一网打尽。 朱由检对现代法律理念中的“禁止刑讯迫供”一直是有不同看法的。对于未犯罪或是仅犯了小罪的人来说,刑讯确实会造成屈打成招,甚至有审讯人员故意滥用刑罚,使好人蒙冤而真凶逍遥法外。但是,在刑讯中,屈打成招的到底占有多大比例,却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政府拥有无限的司法资源,当然在理论上可以不通过刑讯手段,而完全靠人证、物证、旁证等完整的证据链,不用嫌犯的口供亦可定罪。可是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别说是当前这样的乱世,即使是前世号称司法制度最完备的美国,由于过于强调证据定罪,又有一帮无良律师为了赚钱,挖空心思为嫌疑人脱罪,审定一个案子往往要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消耗大量的司法资源。 表面上看起来,这在程序上是“公正”了,是确保了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可是由此司法资源被大量消耗,大量罪犯得不到及时、应有的惩罚,政府无法把更多的资源投入到预防犯罪上,导致美国罪案频发,损害了更多的普通百姓的利益。 而刑讯手段虽然简单粗暴,却在大多数案件中行之有效,效率极高,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了司法资源。尤其是一些惯犯、累犯和心理素质较好的罪犯,用俗话讲叫“滚刀肉”,不让他们受皮肉之苦,他们是绝对不会自承罪行的。这就是矛盾的两个方面,朱由检认为应该辩证地看,合理掌握平衡,才能兼顾公正与效率。刑讯本身不是问题,如何使用刑讯才是问题。 所以朱由检虽然早就打算对《大明律》进行重大改革,并已经在司法实践上废除了凌迟、腰斩等残酷刑罚,但是并不打算废除刑讯,而是要对刑讯进行规范,说白了就是做出严格的规定,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使用刑讯、对什么对象使用何种刑讯强度。锦衣卫当然是朱由检改革措施的忠实执行者,严振纲早就制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刑讯暂行条律》,朱由检亲自御批生效。 在这个《条律》中,规定凡是刑讯,必须有三名以上的锦衣卫百户以上、而且并非上下级关系的官员同时在场,并且要在审讯记录上签名。根据嫌犯的性别、年龄、体质、所涉罪行严重程度、心理状况,对各种刑讯手段进行严格分类,挑选最合适的刑罚,强度由弱到强依次实施。如果所有刑讯手段使用过之后,嫌犯仍不肯招供,则必须上报镇抚使酌情处理,并且无论如何要确保嫌犯不能因为受刑而死亡,否则审讯者就得承担责任,轻则撤职,重则法办。 像这帮白莲教徒,属于窃取军事机密、危害国家安全的最高级别嫌犯,而且都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有的还有武艺,锦衣卫自然是把各种最高级别的刑讯手段尽情往他们身上招呼。结果他们不但招供出了白莲教在京师他们这一条线上的所有教徒,还供出了他们的上线,也就是负责京师与白莲教总部联系的一名护法。这名护法居然是一名驿卒,靠着这个身份掩护,他可以自由地进出京师。 锦衣卫立即实施抓捕,正好这个驿卒刚回京师,一进驿站就被抓了个正着。严振纲亲自审讯,重点自然是手榴弹案。这家伙虽然嘴硬,但在被酷刑折磨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受刑不过招供了。因为他在白莲教内部级别较高,所以供出的内容也极有价值。据他所说,南京城内有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是白莲教徒,偷运手榴弹进城,就是为了发动兵变,一举消灭关宁铁骑和王在晋、袁可立等人,举旗造反! 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消息,严振纲岂敢怠慢,立即用飞鸽传书加绝密级密码急奏朱由检。与此同时,南京的急奏也送至开封,具言常胤绪包庇智信等事。 朱由检揽奏大惊,稍微一思量,便觉得这个所谓的“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十有八九可能是常胤绪。以他的显赫身份秘密加入白莲教,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在这个乱世之中,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使猜错了,但常胤绪对兵权明交暗夺,煽动卫所官军不听王在晋、袁可立号令,已经是严重的抗旨行为。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能再有丝毫的迟疑了。朱由检立即下旨,不管采取什么手段,要立即抓捕常胤绪。卫所官军是连乌合之众都不如,只要常胤绪一完,他们未必能掀起多大风浪来,更何况至少金吾四卫还是肯奉诏的。 王在晋和袁可立接到这份密诏之后,正商议该如何行动,突然有人来报:“顺国公常胤绪定于明日奉诏北上觐见圣上,今天在府中大排筵席,邀请二位大人前往!” 第1301章 宴无好宴(二更)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对常胤绪的邀请,曹文诏直截了当地发表意见,“我看常胤绪此举居心叵测,二位大人还是不去为上。” 曹变蛟和杨陆凯等将领也主张不赴宴。王在晋却双眉紧蹙道:“常胤绪虽然包庇逆贼智信,但他是把智信藏匿在别院而非怀远侯府,对质起来,他还有借口可以推说不知情。可是他现在公开提出要奉诏北上,以此为由邀请我和节寰兄,如果我们不去,反会给他口实,煽动各卫所继续不听号令,对尽快稳定南京局势殊为不利。” 袁可立也斟酌着道:“圣上已有密诏,要我等择机抓捕常胤绪。我觉得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看看常胤绪是确实要奉诏北上,还是根本没有此意。如果确实奉诏,不妨在其出城之后再行动;如果是哄骗我等,则不妨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半个时辰以后,南京户部尚书、暂领南京守备王在晋,与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袁可立轻车简从,各坐一乘小骄,除轿夫之外,仅有杨陆凯率八名天雄军随行,大大方方地在怀远侯府门前落轿。 如今怀远侯府已经换了匾额,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顺国公府”高悬其上。府门前停满了马匹和轿子,常胤绪下帖邀请,南京各界名流谁敢不给面子。 听说王在晋和袁可立前来,常胤绪亲自迎出府门,满脸堆笑道:“二位尚书大人亲临敝府,荣幸之至!来来来,本公专为二位大人留着首席上坐呢!” 王在晋和袁可立同样笑容可掬,与常胤绪携手揽腕进了府门。在外人看来,这气氛就如同老友重逢般热烈,但知情者却明白,两边全是笑里藏刀,过一会儿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呢。 进得宴会厅,只见高朋满座,南京各级文武官员及社会名流几乎悉数到场。尤其是各都督府、卫所的都督、指挥使、千户等中高级军官,更是满满地坐了十桌。主座之上,临淮侯李邦镇、灵璧侯汤国祥赫然在座,只定远侯邓绍煜缺席,由世子邓文明代为出席。杨陆凯等随行人员因为身份低微,都被挡在外面,王在晋和袁可立却毫不在意,谈笑自若,让不少常胤绪那边的人也暗生敬佩。 常胤绪请王在晋和袁可立坐首座,二人则坚决推辞,因为即使是当朝一品,在身份上也不如勋臣尊贵。常胤绪也就不再谦逊,自己大大咧咧坐在主座上,开怀大笑道:“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南京各位名流齐集本公府第,尤其是二位尚书大人也肯赏光,真是群贤毕至、蓬荜生辉。今日且休持重,定要一醉方休,来来来,都满饮此杯!” 宴席上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各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常胤绪也频频举杯祝酒,好像之前因为包庇智信而发生的种种不愉快根本不存在一样。 王在晋和袁可立都是城府甚深的人,早看出常胤绪只字不提北上之事,其中必定有诈,心中暗做准备。像喝酒的酒杯,都仔细地看过,没有任何毛病;酒也是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二人才肯饮用。不过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吃得满面春风。 果然,酒至半酣之际,常胤绪一脸奸笑道:“有酒无舞,不能尽欢。本公府中蓄有歌姬,且让她们歌舞一曲,为二位尚书大人及各位助兴。上来吧!” 一声令下,两队身形曼妙的妙龄女子鱼贯而入,边走边载歌载舞。唱的是宋代词人周邦彦的《花心动》:“帘卷清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其词看似雅致,实则是一首相当露骨的艳词。再加上这些歌女只是身着轻纱,肌肤尽透,早看得不少宾客两眼发直、血脉贲张。眼见舞得离主席越来越近,常胤绪哈哈大笑道:“我看在座各位酒都有些沉了,不如且让歌女扶入后堂歇息片刻。来呀,搀二位尚书大人和几位侯爷进去!” 其实谁都知道所谓“歇息片刻”的真实含义。那些歌女就上来搀扶王在晋和袁可立,王在晋嘿嘿一笑道:“顺国公酒吃得最多,您进去么?” “主人焉有不陪客之理。”常胤绪大大咧咧地搂着两名歌女的香肩,让她们扶着站起身来,“本公带路,各位,请!” 王在晋和袁可立也不推辞,一人让两位歌女搀扶着,在众人一片艳羡的目光中进了后堂,袁可立突然冷笑道:“顺国公,您身宽体胖,恐怕至少有三百斤吧?而这两名歌女体态如此纤弱,搀着您行走却不费吹灰之力,真是好身手!” 话音未落,搀着王在晋和袁可立的四名歌女突然双臂运劲,死死地架住二人,让他们动弹不得。王在晋撇了撇嘴道:“顺国公,这是何意?” “本公没有别的意思,”常胤绪也阴冷地笑道,“只是想让二位大人享受一下温柔乡。” “就是这般温柔么?”王在晋哂道,“此间人少,顺国公不妨有话直说。” “二位大人既是聪明人,为何要与本公作对?”常胤绪终于勃然作色道,“勋臣任南京守备已有二百多年,一直平静无事,怎能说改就改?必是皇上误信你们这等人的谗言,才会下诏更改祖制。你们二位到南京之后飞扬跋扈,倒行逆施,早已激起公愤。本公身为社稷重臣,不得不顺应民意,让二位大人先行静养,然后奏明圣上。你们放心,本公是不会为难二位的,不但好吃好喝,还有美女相伴,二位就尽情享受吧。不过等圣上辨明忠奸,下诏缉拿你们之后,你们到底会领什么罪,那就不知道了!来呀,送二位大人进房间休息!” 这时一同进来的灵璧侯汤国祥、临淮侯李邦镇及邓文明等人早吓傻了,四名歌女则架起王在晋和袁可立就往房间里拉。她们都有武艺在身,原以为这么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肯定无力反抗,孰料袁可立冷笑一声,双臂一晃,已经把两个女子甩飞了出去! 第1302章 变中有变(三更求花) 变起突然,后面的变化更是出人意料。常胤绪本想用会武艺的歌女控制王在晋和袁可立,没想到袁可立天生神力,双臂一晃便把女子甩飞,然后又把挟持王在晋的两人也一手一个抛了出去。 而王在晋更不含糊。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一个箭步蹿到常胤绪身旁,从怀中掏出一物顶在对方的太阳穴上,怒吼一声道:“谁都不准动,否则本部院与顺国公同归于尽!” 此时常胤绪预先埋伏的数十名武士已经从藏身的房间冲了出来,可惜为时已晚。王在晋手里的可不是匕首之类的普通物件,而是一支乌黑锃亮的燧发手铳。这些人再不识货,鸟铳还是见过的,枪口顶在脑袋上击发是什么效果,猜也能猜得到,因此全都吓得停住脚步。 “顺国公,此间狭小,这么多人进来实在嫌挤。请您让他们退出去,换下官的随从进来。”王在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时的常胤绪已经彻底吓傻了。他本来是摆了个鸿门宴,想把王在晋和袁可立软禁起来,然后发动南京官员一起参劾二人,把各种屎盆子都扣到二人脑袋上,来个众口铄金。到时候皇帝自会明白南京离了他常胤绪根本玩不转,最后还得用他。至于曹文诏的关宁铁骑,由于兵力过少,他还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王在晋和袁可立早有准备,不但没把人家抓住,自己反而被抓住了。常胤绪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他连声尖叫道:“出去,你们都给本公出去,快着点!…” 这些武士只好退出后堂外。须臾杨陆凯和几名天雄军战士大踏步进来,叉手施礼道:“见过顺国公,见过二位大人!” “顺国公方才说了,今日已尽情欢饮,权作饯行。此间无事,可立即启程进京。”袁可立不疾不徐地道,“顺国公,这几天怎么不见胡应台胡大人,今天的饯行宴也不来?” “我…我也不知道呀…”常胤绪一听要立即送自己去京师,更是心惊胆战,语无伦次地道,“明明是他…唉…” “那只好不等他了。”王在晋决然道,“杨陆凯,你的二百天雄军准备好了没有?” “回尚书大人,早已准备好了,就在府门外等候!” “好,你们护送顺国公立即进京,不得有误!顺国公,请回到宴会厅和大家打个招呼,然后就启程吧。” 说着王在晋和袁可立就一左一右挟持住常胤绪,杨陆凯等几人在周围护持。到了这个份上,常胤绪哪还敢说半个不字?他真后悔误信了胡应台的馊主意,非要摆什么鸿门宴,结果刘邦没事,他这个楚霸王反倒成了阶下囚! 至于汤国祥、李邦镇和邓文明,早吓得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出。王在晋见了笑道:“几位请起,今天是顺国公启程的好日子,咱们都得送他一程。” 几人赶紧道:“但凭二位尚书大人吩咐!” 很快众人返回宴会厅,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在推杯换盏。王在晋高声喝道:“各位暂静,顺国公有话要说!” 众人诧异回头,只见常胤绪满头是汗,五官都快挪位了,吭哧了半天才道:“我…我现在就启程进京了…”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有些卫所军官便喊起来:“国公爷,您不是说不走的么?” “进京…进京也挺好的…”常胤绪只得违心地道,他是真怕王在晋一枪崩了他。其实既然王在晋和袁可立让他出来与大家见面,就不可能公开伤他,只不过这家伙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早被吓得真魂出窍,哪还有功夫思索。 “顺国公是性情中人,说走便要走。”袁可立笑道,“既如此,今天的酒宴就当是顺国公的饯行宴,大家就此道别吧。杨陆凯,护送顺国公启程!” “遵令…” “砰!” 就在此时,突然从院墙顶上传来一声枪响!众人一片哗然,抬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见。猛听人群中有人高喊道:“王在晋、袁可立胆大包天,杀害顺国公啦!” 人群登时一片大乱!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也跟着激愤地大喊起来,尤其是府军五卫的军官,更是跳脚大骂道:“这两个老混蛋,国公爷不计前嫌,今日好心好意相请,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国公爷害了?杀了这两个老家伙,为国公爷报仇!” “为国公爷报仇!” 狂乱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猛地向前涌来,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猛听王在晋一声悲愤的怒吼:“都给我住口!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谁被害了!!!” 众人愕然停步,只见确实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却不是常胤绪,而是袁可立! 而已经被吓傻了的常胤绪正愣呵呵地盯着袁可立,喃喃地道:“袁大人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原来在刚才刺客行刺的千钧一发之时,袁可立最先反应过来,并且发现枪口瞄准的是常胤绪,情急之下猛地一撞,把常胤绪撞开,自己却被铅弹击中。虽然他武学精深,然而血肉之躯又怎能抵挡得了冰冷的铅弹,这一枪这种要害,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袁可立气息微弱地道:“快…快保护顺国公…这必是奸人挑拨离间,妄图激起兵变,大家一定要冷静,勿中奸人之计,一切以大局为重…” 话还没说完,袁可立已经昏死了过去。王在晋又气又疼,已是老泪纵横,嘶哑着嗓子狂吼道:“各卫所军官!传本部院将令,封闭南京所有城门,严密保护顺国公和各位勋臣,缉拿刺客!节寰兄,你醒醒,节寰兄,你醒醒啊!!!…” “末将遵令!”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第一个跳出来大吼,金吾四卫的其他军官也纷纷出列接受号令。紧接着原来就是骑墙派的羽林卫等其他卫所军官也纷纷遵令。只剩下府军五卫的指挥使不知所措,求助地望着常胤绪。 “唉!”常胤绪长叹一声道,“我让人骗得好苦!没想到最后还是袁大人救了我一命…你们还看我干什么,还不领命去抓刺客!” 第1303章 袁公薨逝(四更求花求订阅) 当天下午,南京城的天气骤然由晴天转为彤云密布,预示着一场大风雪即将来袭。而城内的气氛同样悲凉肃杀,京城十三道城门全部落锁,各卫所官军和关宁铁骑紧急出动,逐街逐巷搜索刺杀常胤绪未成、却击伤袁可立的凶手。 可是找到凶手谈何容易。凶器已被丢弃在侯府院墙外,这是一支经过简单改造的燧发鸟铳。南京卫所官军是没有这种先进武器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又是潜伏的白莲教徒做案。而且此人和偷运手榴弹的白莲教徒不是一条线上的,否则在严刑审讯之下,早就被咬出来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条线索。据常胤绪所说,他设下“鸿门宴”,是同样即将进京的原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胡应台出的主意。但是不知为何,今天胡应台却从始至终没有露面,十分可疑。 王在晋立即下令搜查胡应台的宅邸,却扑了个空,胡应台已经不见踪影。剩下几个不知内情的仆人,说胡应台今天一早就换了便装出门,后来就再没回来过。 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锦衣卫把胡应台的宅邸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大概是走得匆忙,又不能携带太多东西,胡应台的很多个人物品遗留在房间内,其中有一尊小弥勒佛像,与前几天从白莲教徒手中查获的几乎一模一样;又从胡应台的衣物中翻出一件中衣,上面缀有一小朵白莲花。没想到,这位曾经出任两广总督、南京兵部尚书的正二品大员,竟然也是个白莲教徒! 王在晋闻报后面色铁青地道:“此贼多半已经混在百姓中逃出城了。自从我和节寰兄到南京,他一直躲在幕后,把常胤绪推在前面当挡箭牌。又骗常胤绪摆鸿门宴,若真得手,卫所官军定有一场混战,南京不免生灵涂炭!幸亏节寰兄…” 说到这里,这位饱经宦海沉浮、却一直铁骨铮铮的老臣,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当夜南京城非常罕见地降下大雪。簌簌雪落中,由于伤势过重,袁可立薨逝于南京守备府,享年六十六岁,最后的遗言便是那句“一切以大局为重”。其实历史上的袁可立是在崇祯年间病亡,但由于朱由检的穿越,历史再一次发生了改变,有些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由于天气恶劣,直到三天之后,已经在回銮路上的朱由检才得知这个噩耗,当即昏厥过去,缓醒过来之后放声痛哭,谁也劝不住。且不说袁可立是为数不多的他可以倚重的重臣,在官员集团掣肘时,总是坚定地站在朱由检一边;也不说论私情,袁可立是义兄卢象升的恩师,更在登州帮了朱由检的大忙,朱由检与戚美凤才能终成眷属;就说这次南京之行,本来朱由检是不想让王在晋和袁可立这两位老臣冒险的,可是事关重大,又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才咬牙派出二人,并且是找个借口贬了二人的官,让人家受着委屈到南京。没想到真的就出了事,他和袁可立在十几天前才在开封见面,竟成永诀! 痛哭之后,朱由检擦干泪水,连下数道圣旨: 一,追封袁可立为太师、赠匡国公,谥“直毅”,在京师、登州、南京和家乡河南归德府睢州四地由官府出资设立直毅公祠,四时供享。袁可立的灵柩先由南京扶至京师,届时朱由检将辍朝一天,专门率领文武官员参加哀礼,然后由袁可立之子、现任北直隶保定府庆都县主簿的袁枢扶灵回原籍安葬。 朱由检本想亲自写一篇祭文,缅怀袁可立的卓越功勋和高风亮节,可是他的文学造诣实在太差,不敢唐突,便命廷臣中以诗文著称者各写一篇,择其最善者在哀礼上朗诵,并铭刻成碑,永世长存。由《京华时报》牵头,将袁可立的诗文著作刻版成书,颁行天下。 二,遵循袁可立“一切以大局为重”的遗嘱,除了常胤绪仍然进京以外,南京各卫所军官暂不调整,以安众人之心。南京一切军政大权暂交王在晋处理,鉴于卫所军极度怯战,上了战场不但不能杀敌,还会起到反作用,朱由检也不再打算调动他们。说实话,南京目前这种局面,能保住城池不失已经不错了。 三,锦衣卫立即押解智信等白莲教徒进京,交北镇抚司严加审讯,务必要问出白莲教的组织、动向等重要信息,然后全力缉捕。本来因为李贞妍的逝去,朱由检已经对白莲教怀有深仇大恨;现在则是旧恨未除,又添新仇,如果白莲教主“朱允炆”出现在他眼前,朱由检非把他活活咬死不可。 四,命三边总督孙传庭尽快彻底平定汉中地区,然后率领陕西官军出函谷关,从洛阳向南推进,攻打叛军老巢湖北襄阳。而卢象升则率领所部以及沿途各卫所官军,先解彭城之围,然后寻机与东路叛军,也就是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决战,争取在三个月之内消灭长江以北的所有叛军。 五,命辽东巡抚高第、宣大总督袁崇焕继续严密监视建虏动向,厉兵秣马,随时准备作战。 连下数道圣旨之后,圣驾继续北上。因为梅剑怀孕,受不得长途颠簸,大部分车仗缓缓而行,朱由检则在皇城警卫团的保卫下,骑着枣红马在辽阔的雪原上疾驰,过州城府县而不入,夜晚只在野外扎营露宿,天不明便启程赶路。仅过了三天,便遥遥望见京师外城气势雄浑的城墙。 这次离京又是将近两月,年关将近,城内已经隐隐传出炮仗之声,那是性急的孩童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辞旧迎新了。朱由检也感慨万千,除了对这个庞大帝国的命运深感责任重大之外,还思念着蕊儿、包玉怜、戚美凤、朱存棋、陈圆圆,思念着女儿媺娖和儿子慈照。而且离家越近,这种思念就越强烈,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一样的思念朕?” 第1304章 圣驾返京(一更) 天气六年腊月二十三日,朱由检的圣驾返回京师。 在中国北方的传统民俗中,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夜”,是百姓祭灶的日子。传说灶神掌管一家祸福,而每到腊月二十三的半夜,这位神仙就要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子全年的所作所为。为了让这位灶王爷不说自家的坏话,百姓便用黄米和麦芽制成一种粘性很大的糖,俗称“糖瓜”,供奉在灶王爷的牌位之前,用来粘住他的嘴,“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 其实这不过是勤劳善良的百姓难得地幽上一默,这糖瓜也不是沾了灶王爷的嘴,供奉一会摆个样子,完事之后就都便宜了自家孩童。童谣有云:“二十三,糖瓜沾”,说的就是这一有趣的习俗。 不过今年情况有所不同,京师的粮食危机异常严重,普通百姓连打发灶王爷上天的这点糖都舍不得出了。建虏入侵京畿地区的影响还没过去,中原叛乱又起,再加上今年又是一个寒冬,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粮食问题就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始终笼罩在全城一百多万军民的心头。 朱由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京的。虽然他非常思念几位娇妻和孩子们,但无数大事还在等着他处理,因此他免掉了一切接驾仪式,特意选天黑后进城,以免惊扰百姓。 回到乾清宫以后,朱由检立即召开紧急朝会。内阁全体成员、六部五寺主要官员悉数到齐,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皇帝了。虽然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在很多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掣皇帝的肘,然而他们毕竟还是维护皇权的。此次御驾亲征连战连捷,收复河南大片土地,尤其是发动叛乱的朱常洵是东林党的死敌,群臣都感到非常振奋,任凭朱由检示意免礼,仍然规规矩矩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不少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在朝会正式开始之前,朱由检首先提议:全体向在平叛战争中牺牲的将士和无辜死难的百姓默哀,当然也包括刚刚薨逝的袁可立。袁可立虽非东林党人,然而德高望重,在朝中朋友乃至门生甚多,说是默哀,有不少人都怆然涕下。 默哀毕,朝会正式开始。十万火急的政务,朱由检已经通过飞鸽传书和驿马处理过了,然而积压的事项仍然很多。首先是六部尚书向皇帝讲述当前的局势,吏部尚书孙承宗奏报的内容主要涉及叛乱地区的官员。 叛乱初起时,大批地方官员投敌,甚至还包括一些刚通过恩科进入仕途的青年官员。也有不少官员不屈被杀,像阎尔梅那样幸存下来的实在凤毛麟角。目前叛军已经基本被逐出河南,各地急需派官员管理,吏部已拟出名单,呈请皇帝御批。 朱由检闻奏不禁心中感慨,暗想恩科取了六千进士,虽然已经尽量按新的标准遴选,但只需动笔或动口的考试,还是未必能考出一个人真正的品行。只有把他放在实际的工作岗位,甚至是放在泰山压顶这样的危局之中,才能看出这个人到底是朽木还是美玉。真金不怕火炼,虽然一些人的牺牲让朱由检痛心不已,然而也筛出了一些只会夸夸其谈、却缺乏最基本的“大节”的人,这些人永远也没有机会窃据高位,给国家造成更大的危害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至于吏部拟的名单,朱由检表示需要看过之后再定,但是孙承宗办事他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个名单很快就可以确定下来。 接下来是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他的奏报却全是诉苦。其实这也难怪,现在到处缺粮,朱由检硬迫着他又筹措出几十万石军粮运往前线,把毕自严都快愁疯了。幸亏夏天发行了国债,又有大明银行,银子好歹还够花,问题是没有粮食,有银子也不能当饭吃。而且也有一些存款大户对朝廷的财政状况失去了信心,开始取出在大明银行的存款。虽然银行的准备金率定为五成,短期内完全不用担心,但如果任这种恐慌情绪扩散蔓延,一旦引发挤兑,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目前的粮食、财政困局,朱由检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宣布朝会后和内阁、户部再开小会,商讨应对之法。 接下来是礼部,主要奏报七天之后的百官朝贺仪式和郊天大礼。不过朱由检现在没心思听这些,略听了几句便让礼部留下奏本,等散朝之后再看。 后面是兵部奏报。因为前任兵部尚书袁可立调往南京,原拟继任者胡应台事败被罢黜一切官职、全国通缉,现在兵部尚书处在空缺的状态。而这就给了新任兵部右侍郎杨嗣昌一个机会,这位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却已名满天下的政坛新星在朱由检的刻意提拔下,终于第一次站在朝堂之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杨嗣昌的奏报除了介绍平叛战事以外,也介绍了一些其他地区的值得注意的动向。在北面,逃到鄂尔多斯的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虽想与朝廷通好,一方面联合对抗满清,一方面解决火烧眉毛的物资困难,但又不想俯首称臣,派出的代表来京师谈了两次,都没谈出什么结果来。 朱由检听罢冷笑道:“那也只好由他去吧。想当年俺答何等强大,尚且接受朝廷册封‘顺义王’。如今攻守之势异矣,他还在做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清秋大梦!不必理他,等他熬不住了,自会降低身段,那时再谈不迟!” 而在东北方向,朱由检特意问有没有毛文龙的消息,回答却是没有任何消息。朱由检的心不禁沉了下去,也有些后悔,暗想这五百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满清今年铩羽而归,来年必回猛烈报复;如果届时内乱未平,腹背受敌,那该如何是好? 至于刑部、工部乃至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等处的奏报,并非急务,朱由检现在没兴趣听,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挺直腰杆,让大臣们一一奏完。没办法,他是皇帝,是大明帝国的总负责人,所有的事都等着他最后拍板。所以他不能因为不高兴或者累了就拍屁股走人,那就是昏君! 待朝会结束,已是第二天将近午时。朱由检刚走出乾清宫便呵欠连天,赶紧狠狠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拍了拍发木的脸,缓步向坤宁宫走去。 第1305章 全家团圆(二更) 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花,一向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在这一刻终于显得不再那么气象庄严,甚至还稍微带着点浪漫。朱由检不禁想起自己三年前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之时,也是在这样的一场雪中走向坤宁宫。那时的自己还是纯屌丝一枚,大概在别人眼中简直就是个笑话,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禁莞尔。 过了交泰殿就是坤宁宫,刚转过殿角,就见皇后蕊儿已经率领着德妃包玉怜、令妃戚美凤、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以及伊伊、兰剑、竹剑、菊剑等人等候在宫门外,甚至朱媺娖和朱慈照姐弟俩也被宫女抱着迎接圣驾。一见朱由检,众人全都盈盈拜倒,齐声娇呼万岁。 朱由检赶紧上前,把几位娇妻一一搀起,只见她们均是粉面含羞、俏目含泪,显是饱受相思之苦,今日一朝得见,心情激动所致。朱由检也觉眼眶潮湿、鼻子发酸、喉头发哽,赶紧掩饰地笑道:“外头这么冷,怎么能跪在雪地里呢,快进殿里说话。把孩子递给朕,朕要抱抱!” 宫女赶紧上前,朱由检一手接过一个定睛细看,只见两个孩子真是粉雕玉琢,无比可爱,心想毕竟是生在皇家养得好,可比自己小时候那副不招人待见的模样强太多了。尤其是小媺娖,现在已经一岁半,人也非常聪明,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父皇”,美得朱由检鼻涕泡差点冒出来。 相比之下,朱慈照因为太小,又很少见到父亲,早把朱由检忘了,现在突然被个“陌生人”抱着,大概心情不爽,咧嘴哇哇大哭,身子猛地一挺,朱由检差点没抱住。戚美凤赶紧接过笑道:“瞧这孩子,一天到晚没个安生时候!” “有其母必有其子嘛!”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力气不小,长大了必是一员虎将!” 众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坤宁宫,朱由检这才感到终于到了自己的家,不用再端着皇帝架子,可以和娇妻儿女尽享天伦之乐了。他刚想脱掉朝服更换便装,突然一拍脑袋道:“啊呀,差点忘了,还没给太后请安呢!” 其时后宫内辈分最长的刘太妃在几个月前薨逝,张太后已经是整个紫禁城里身份最尊贵的人了。朱由检刚要往外走,蕊儿急忙拦住笑道:“太后知道万岁回銮路上辛苦,又连夜处理朝政,特意下懿旨免了今日请安。” 朱由检心中感动,不觉脱口而出道:“太后年少孀居,想必十分寂寞吧…” 话刚出口他便觉有些不妥,好在众女也没在意,还说她们每日都要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爱和她们聊天。比如向包玉怜请教医理医术,向朱存棋了解生意经,让戚美凤给她讲那些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和蕊儿、陈圆圆谈禅论道,因为她们三个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 朱由检这才略觉宽心,换了舒适的常服,蕊儿又吩咐马上摆宴。说是宴席,可不是过去宫中那种几十、上百个菜的奢华皇家宴,只是顺着朱由检的口味,做了十几道荤素搭配的家常菜,与主食一起端上来而已。 包括伊伊和三姐妹在内,大家同坐一桌吃饭,朱由检又找回了秦王庄初创时的感觉。那种感觉不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更给了朱由检无限的动力,“强迫”着他竭尽全力也要保护自己的家庭,以及中华大地上的千家万户! 见朱由检若有所思,包玉怜打趣道:“万岁定是觉得桌上的人还不全。梅剑和秋琳娜没在,红娘子和赫尔哲也该来的。” 众女便齐声向他道喜,梅剑怀孕的事她们都已经知道了。朱由检却老脸暴红,虽然他离“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标准差得还远,但过去总觉得自己不是滥情之人。这次收了梅剑,那以后其他三姐妹,甚至伊伊她们也要不要一并收了呢?身为皇帝就无法专爱一人,这对她们是否公平? 因此朱由检只得尴尬地笑着岔开话题道:“朕离开这段日子,你们一定很烦闷吧。” “才不是呢!”包玉怜一向是在朱由检面前最敢说话的,撇嘴笑道,“万岁让妾身协理太医院,这段时间天气寒冷,患病的百姓很多,太医院和各下属医院都忙坏了,妾身哪有时间烦闷!” 朱存棋也轻启朱唇道:“五洲商社的压力也很大,好在万岁严令京师粮米不得随意流通,所有米店只能限价限量供应,不然真的应付不来了。现在京师各大商帮都对五洲商社很有敌意,竞争非常激烈。” “竞争激烈是好事,”朱由检笑道,“朕要你主持五洲商社也不光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营造一个公平竞争、自由活跃的市场环境。任那些奸商如何诡计多端,咱们只抱定一条:物美价廉,薄利多销,那就立于不败之地。圆圆,朕看你好像又清减了些,是不适应宫中的饮食么?” 陈圆圆赶紧莞然笑道:“不是的,万岁。宫中饮食很合妾身口味,皇后娘娘和几位姐姐也对妾身照拂有加。只是最近京华时报发行量日渐增多,妾身想着增加版面,又不知是否适宜,可能耗了些神思。万岁回宫,妾身自然好了。” “我们几个犹可,只是美凤姐有些寂寞。”蕊儿淡淡地笑道,“她是陪着万岁叱咤风云、笑傲沙场的巾帼英雄,原不属于这深宫高墙的。” “皇后娘娘说笑了,”戚美凤忙红着脸道,“妾身觉得宫中很好,只是产后体虚,又担心万岁在外面危险,有时睡不安稳。况且皇后娘娘和几位姐妹都能为万岁分忧,只妾身闲着,实在心中有愧…” “美凤姐说的哪里话来,你为万岁诞下皇子,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蕊儿柔声道。 一说到这个话题,众人都不敢接话了,因为谁都知道,至今没有为朱由检生育,是蕊儿的一块心病。吃了没一小会儿,众妃便起身告辞道:“万岁回宫后太过劳累,无论如何要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处理朝政。” “不行呀,奏章还没批完呢…”朱由检尴尬地道。 可是众人早已退出殿外,蕊儿再次盈盈拜倒道:“请万岁至东暖阁安歇…” 第1306章 久别胜新婚 下雨天留客,漫天飞雪又何尝不留人?坤宁宫东暖阁内,朱由检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暖的大浴盆内,只觉四肢百骸间的寒气和疲劳都被一点点驱除出体外,甚至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更兼皇后蕊儿屏退所有宫女,只穿亵衣亲自侍奉他入浴,纤指轻运,热气蒸腾,就算仙境亦不过如此! 沐浴之后,蕊儿为朱由检仔细地擦干身体。朱由检趁这个机会端详着自己的妻子,只见她娥眉低敛,粉面含羞,那羞涩可人的神态,一点也不亚于当年初见之时。 这时朱由检早把旅途的劳累和熬夜的疲倦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拦腰抱起蕊儿,两人一起狠狠地摔在龙床之上。猛见蕊儿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忙轻轻吻去,诧异地笑道:“怎么了?是为夫太粗鲁了么?” “没有,”蕊儿忙破颜微笑道,“是蕊儿太思念万岁了。每天都在盼望万岁回来,没想到万岁真的回来了,蕊儿竟如在梦中,觉得有些不真实…” 朱由检动情地道:“为夫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现在不是回来了么,就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到底真不真!” 一番之后,朱由检疲惫而又心满意足地揽着蕊儿,终于沉沉睡去。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虽然这段时间也有梅剑侍寝,然而梅剑因为身份低微,总有些“曲意逢迎”;蕊儿却不同,二人是患难与共的夫妻。 一觉醒来,朱由检慵懒地抚摩着蕊儿的秀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万岁,现在是卯时三刻。”蕊儿柔声答道。 “什么?”朱由检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来。自从昨天中午来坤宁宫,他竟然已经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虽然这一大觉非常解乏,然而还有那么多棘手的朝政等着处理,怎么就能沉湎于温柔乡中呢? 可他刚要穿鞋下地,蕊儿突然从背后紧紧搂住,娇声求道:“万岁,还没到上朝的时间,再陪蕊儿一会儿不好么?” “为夫何尝不想,只是解决粮食问题刻不容缓,为夫心里着急啊!”朱由检搂着蕊儿哄道,“放心,这次为夫回京师以后,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出巡了,咱们夫妻时间还长着呢…” “可是以后几天,就是姐妹们服侍万岁了!”蕊儿说着说着,一双美目竟然蒙上了一层稀薄的泪水,“蕊儿求求万岁,就再陪人家一小会儿,好不好嘛…” 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朱由检就算是铁石心肠,又怎能拒绝蕊儿并不过分的要求? 不过蕊儿倒复开朗起来,笑意盈盈地服侍朱由检更衣,又神秘地小声道:“万岁,蕊儿有一种预感,这次也许能怀上龙种呢!”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朱由检也开玩笑道,“不过这可都是我们夫妻努力耕耘的结果,…” “蕊儿知道万岁想说什么,”蕊儿笑着打断他道,“您总是不肯相信佛祖!好啦,去上朝吧,别让大臣们等太久。” 这天朝会的焦点,仍然是粮食问题。阁臣温体仁难得地主动提出一项建议:紧急加赋,尤其是针对并未遭受战乱的地区,当然主要就是江南。他的理由很充分:北方、尤其是京师地区的粮食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地,再不加赋,恐怕将发生大面积饿死人的事件,更有可能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不出意外,这个建议又遭到了东林系官员的激烈反对。他们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一是江南地区的正常赋税再加上“三饷”已经很重;二是民间征赋普遍用银,可现在朝廷缺的是米;三是叛乱仍未平息,粮食转运不易,远水不解近渴。 这几条也确实是现实的困难,但是问东林党有什么好主意,他们也说不上来,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请朱由检动用内帑,高价收购民间存粮,同时开仓放赈。朱由检虽然嘴上没说,心中却想:要真这么干,不但要消耗大量内帑银,更重要的是粮价必然暴涨,自己苦心维持几个月的粮价稳定将会一朝崩溃。至于自己的战略储备库,早就让这帮官员盯上了,变着法想把控制权拿走。开玩笑!那可是朱由检苦心经营数年才攒下的救命本钱,怎能让这帮庸官把持! 最后朱由检也没有采纳温体仁的建议,只是出台了两条临时措施。一是降低供应难民口粮的定额,以饿不死人为标准,务求捱过严冬;二是大幅降低京营将士的口粮,并组织各营进山展开大规模捕猎行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方面是勒紧裤腰带,另一方面,京师北抵燕山,西靠太行山,这个时代的生态环境比几百年以后要好得多,山中的野生动物还是很多的。虽然略有“涸泽而渔”之嫌,但火烧眉毛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唯一一条值得欣慰的消息,就是工部尚书兼外交院院长徐光启奏报:近日欧洲有多个国家和团体通过传教士等间接渠道传递消息,希望与大明建立邦交。另外葡萄牙大使安娜也想求见朱由检,只因朱由检未在京师,只能作罢。 朱由检一听就来了精神,因为肯定是自己之前欲向葡萄牙等国贷款,现在有了回音。念及此处,安娜、秋琳娜和李香君三位容貌姿态各异的美女,登时浮现在眼前,当即迫不及待地道:“散朝之后,立刻摆驾外交院!” 第1307章 万事开头难(一更) 外交院所在的东江米巷离紫禁城并不远,出了皇城正门承天门向南走不远,往东一拐便是。朱由检不禁遥想起几百年后中华民族最为衰落之时,这里因为外国使馆云集,改称“东交民巷”。由于《辛丑条约》的签订,这条距离帝国中枢仅有一公里的街道成了“国中之国”,中国人不得居住,中国军队不得入内,各国纷纷派兵驻守,而且一驻就是五十年,直到共和国成立才告终止。那是一段何等屈辱的历史! 可是今天的东江米巷,仍是一派平和繁盛的市井气息。因为礼部衙门已经迁至紫禁城之内,腾出一小部分辟为外交院,剩下的房舍被包括五洲商社在内的京师各大商帮租下,开了不少店铺,尤其是酒楼、古玩店、瓷器店等,这里很快变成了京师有名的高档商业街。只有紧邻外交院、隐藏在幽静的树荫下的葡萄牙大使馆,以及一座由汤若望、马尔蒂尼主持,正在兴建的天主教堂,才使得这条街道与京师其他街道看起来稍有不同。 圣驾进入外交院时,所有工作人员都列队跪接。朱由检赶紧让大家免礼,仔细看时,只见大部分人都非常年轻,甚至有的只有十二三岁。徐光启解释道:“按照陛下的旨意,外交院近期最主要的工作是培训一批懂外语的人才。但是吏部派过来的官员一是太少,二是年龄太大,又不愿意学习外语,臣不得已又从民间招募了一批,就是他们。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功名,但学习很认真。目前正同时学习葡、西、英、法、俄、拉丁等六国外语,除了臣和秋琳娜姑娘以外,汤若望、马尔蒂尼和安娜大使也经常过来授课。可惜教师还是太少。” 朱由检点点头道:“万事开头难。朕回头和汤若望他们说说,所有传教士每天都要抽时间来当教师,这个他们愿意着呢。另外学员太少,才几十人,每个语种几十人还差不多,徐大人尽管多加招募,资金不是问题。不过在这里学还是慢,朕打算尽快送一批学员去欧洲,到那个环境里学,不出半年肯定全会了。另外,也不要只学西洋语言,蒙古语、乌斯藏语、阿拉伯语、朝鲜语、日语这些也都要有人学。” “陛下,这其中有些正与我大明敌对啊!”徐光启诧异地道,“姑且不论这点,这些国家深慕我中华文化,凡是来中国者,无不精通汉语,学他们的语言似乎并非急务…” “不然。”朱由检摇头微笑道,“即使是敌国的语言也要学,而且越是敌国,越要研究它的一切,这样才能更好地打败它。另外我们也不能总等着人家上门朝贡,将来我大明的商队要行遍天下,不懂当地语言怎么行。” 简单了解了学员们的学习情况后,徐光启奏道:“最近几个月,陆续有教皇国、威尼斯共和国、米兰公国、热那亚共和国、摩德纳公国、那不勒斯王国和巴伐利亚公国通过汤若望等传教士递交信件,希望与我大明建立邦交。不过,教皇国附有条件,只有陛下接受洗礼,成为天主教信徒…” 还没等徐光启说完,朱由检不耐烦地摆手道:“区区一个教皇竟敢威胁朕,让他哪凉快哪歇着去。另外那几国朕没听说过,是不是都是些小国?英国、法国、俄国等国没有和我们联系么?还有西班牙和荷兰,他们也没有动静?” 要说这个时代对欧洲历史最为了解的中国人,那就非徐光启莫属了。在他的介绍下,朱由检了解到,上述那几个国家,果然都是小国,而且除巴伐利亚公国以外,全都集中在亚平宁半岛,也就是后来的意大利地区。 原来欧洲大陆自从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就进入了漫长的“中世纪”,这一时期的典型特征就是封建割据,诸侯林立,战争频繁,有点类似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虽然有个教皇,但各封建领主从各自的利益出发,很多时候并不买教皇的账,实力也大大强于教皇,教皇真正能实际统治的地区只有亚平宁半岛中部的罗马一带,也就是教皇国。 西罗马帝国之后,法兰克王国短暂地强大过,但却昙花一现,很快一分为三,成为后来法国、德意志和意大利的雏形。其中的德意志也强大过,在十世纪建立了神圣罗马帝国,不过也始终无法改变诸侯割据的局面,甚至到后来,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不能世袭,而是要从七个选帝侯中“选举”出“罗马人民的国王”,然后经教皇加冕,才能称为皇帝。这种安排的目的就是削弱皇权,也成了欧洲持续数百年分裂动荡的根源。 就拿上面那几个小国来说,其实都是意大利地区的城邦国家,都信奉天主教。在欧洲几个大国崛起之前,他们凭借着位于地中海中部的地理优势,通过贸易获得了短暂的繁荣。但是自从几个大国崛起,尤其是西班牙强大起来以后,这几个国家相继被西班牙征服,成了哈布斯堡王室的附庸国。而哈布斯堡家族是最坚定的天主教徒,目前正和信奉新教的欧洲国家连年混战。 所以这就不难理解了:在中国的传教士都是教皇派来的,自然只会帮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传话。而英国和荷兰信奉新教,法国虽然信天主教,但因为了和西班牙争霸,也加入了反哈布斯堡同盟,汤若望等人自然不会为这三国牵线搭桥。俄国信奉东正教,就更不用提了。 至于西班牙,则正深陷战争泥淖。再加上其国王腓力四世极其狂妄,自称“地球之王”,在全世界各殖民地展开血腥统治,还妄图以吕宋、台湾为跳板入侵中国,根本不屑于和大明建立邦交。 朱由检听罢不禁有些遗憾,因为这几个小国在欧洲实在分量太轻。不过徐光启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提起了精神,那就是这几个小国都愿意贷款给大明,但大明给他们的各种待遇以及贷款条件,必须与葡萄牙王国完全相同。 “这么说,我国与葡萄牙建交的事,欧洲现在都知道了?”朱由检这才露出一丝微笑,“看来,朕还是得先见见安娜公主了…” 第1308章 坐地还钱(二更) “恭喜皇帝陛下又打了大胜仗!” 安娜公主的人还没进来,爽朗的笑声已经迫不及待地飘了进来,而且汉语已经纯正多了,看来这一个多月没少练习。 等她人进来朱由检才发现,原来她是和秋琳娜联袂而来的。安娜仍是那么热情奔放,充满青春的活力;而秋琳娜自从住进葡萄牙大使馆,也越来越恢复了固有的高贵典雅气质。她只是向朱由检默默行礼,朱由检也不好多说什么,同时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惆怅之感。 “皇帝陛下为什么总是不在皇宫接见我呢?”安娜还没落座就抱怨道,“难道我这个葡萄牙大使不能享受贵国最高规格的接待么?” 朱由检不禁失笑道:“公主殿下,你忘了上次对朕行吻足礼的事了么?如果进了紫禁城,那么多大臣盯着,你就得按照我国的礼仪三跪九叩,想必你是不愿意的。还不如在这里,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开诚布公地交谈。” “原来皇帝陛下是为我考虑,那我就多谢啦!”安娜顽皮地笑道,“您刚刚返回京师就接见我,是想念我,还是想念叶卡捷琳娜,或者是李香君小姐呢?” “呃…”朱由检尴尬地笑道,“公主殿下真会开玩笑。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听说你急着求见朕,是不是贵国对我国的贷款要求有了答复?” 一说到国家大事,安娜也收敛起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上道:“皇帝陛下,您的运气真好。本来从京师送信到葡萄牙,须搭乘远洋船只经过澳门、马六甲、果阿、莫桑比克、马德拉,正常情况下最快也要好几个月,来回就是一年了。我用最快的速度先把信送到果阿,没想到我哥哥就在果阿,他在那里就给您回信了,所以还不到两个月时间。” “哦?若昂阁下不是回葡萄牙本土与西班牙人作战去了么,怎么还在果阿?”朱由检诧异地道。 “西班牙人的力量还很强大。”安娜轻叹道,“腓力的军队一直驻扎在里斯本和波尔图,尤其是海上还有无敌舰队巡逻。我们葡萄牙海军虽然英勇善战,但如果贸然进攻,还是胜算不大,所以哥哥这半年多来一直在调动集结全世界各领地的战舰,准备趁西班牙舰队离开的时候发动突袭,一举攻克里斯本。一个月前他刚好到果阿,看到了我写的信。” 朱由检赶紧打开信件,却见上面是用葡萄牙文和拉丁文两种文字写就,自己当然看不懂。秋琳娜自然要为朱由检翻译,这时才开口柔声读了起来。 在这封信里,对朱由检提出的贷款要求,若昂先是诉了一大堆苦,无非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之类的话。不过他还是表示,为了葡中两国的友谊和共同利益,他愿意贷给大明白银三百万两,为期三年,年利率就按朱由检所说的百分之十五。 朱由检听到这里自是大喜。要知道历史上的明朝灭亡,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财政危机无法解决,朝廷无粮无饷,自然指派不动军队。可是现在朱由检终于开辟了一条从外国贷款的路线,虽然现在只有葡萄牙一国,虽然利息很高,但毕竟可以在短期内使财政困难大为缓解。 不过若昂也对贷款提出了苛刻的附加条件。这些条件包括: 一,大明必须对贷款做出担保。一旦到期无法及时归还,除了澳门要重新划归葡萄牙统治以外,还要把舟山群岛无偿租给葡萄牙使用,同时贷款也得接着还。 二,大明必须出兵攻打西班牙在远东的军事存在,包括台湾岛、菲律宾和小偷群岛。击败西班牙人后,这些殖民地必须转交葡萄牙管理。 三,若昂也了解到大明欲和欧洲其他国家建立邦交。他要求大明给予任何国家,都不能超出给予葡萄牙的待遇,尤其是在贸易方面,要求垄断中欧贸易。 朱由检听罢冷笑了一会儿,才对安娜说道:“若昂阁下果然精明,不过这三个条件实在太过苛刻,朕不可能照此答应。” 安娜本来还很高兴,一听这话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非常不高兴地道:“这么说,皇帝陛下是正式拒绝葡萄牙王国的要求了?” “那倒不是。”朱由检摆手笑道,“我们中国有句话,叫‘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意思是买卖双方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条件,开始差距可能很大,但是我们可以慢慢缩小差距,直到达成妥协。就拿这三个条件来说,首先,朕可以为贷款提供担保,但绝对不会用土地做担保。这一点贵国完全可以放心,中国地大物博,难道连这点钱都还不起么?若真还不起,朕就是把紫禁城卖了也要还钱! “关于第二个条件,朕可以出兵打击西班牙人,但是台湾是我国领土,收复后理所当然归属于我国。至于其他地方,由于我国海军实力还很弱,恐难以到达,尚须宽限时日。 “第三个条件嘛,朕可以许诺前半句,给予任何国家的待遇,都不会超过给予葡萄牙王国的待遇。至于垄断中欧贸易,一来那些小国也未必有实力派商船万里迢迢来中国,二来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还威胁着航路,朕觉得还是先把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赶走再说,否则垄断与否没有实际意义。” 安娜虽然年轻,但在外交方面的才能和见地一点也不逊色于乃兄,否则若昂也不会让她出任驻中国大使。她一听便觉得朱由检的“还价”相当合理,沉思片刻便道:“皇帝陛下的要求,我会尽快转告王国。做为大使,我也非常希望促成这次贷款,所以我也会帮皇帝陛下劝说哥哥的。不过那几个小国全是西班牙的附庸,大明与他们建立邦交并不合适。” “这一点我觉得公主殿下却是错了。”朱由检笑道。 “为什么?”安娜不服气地道。 刚说到这里,凛冽的寒风突然吹开窗户,大片鹅毛般的雪花被带进房中。安娜不禁欢叫道:“好美的雪!” 第1309章 意想不到的利润(一更) “公主殿下喜欢雪么?”朱由检被安娜这个用手接雪的孩童般的举止打动了,微笑着问道。 “当然了!”安娜手捧晶莹的雪花笑道,“我从出生到乘船离开欧洲之前,一直生活在布拉干萨。那里夏凉冬暖,到了冬天只有没完没了的阴雨,让人心烦意乱,下雪可一次也没见过。所以我真羡慕叶卡捷琳娜,不论是在什切青还是在莫斯科,她都拥有一个冬天总在下雪的童年!” “哦?秋琳娜,你过去是曾经住在莫斯科?什切青又是什么地方?”朱由检心中一动,他当然知道莫斯科就是沙皇俄国的首都。 “什切青是波美拉尼亚公国的首府,我是在那里出生的。”秋琳娜轻声答道,“在八岁那年,我才随父亲迁到莫斯科。” “波美拉尼亚公国又是什么地方?”朱由检继续追问道。 还不等秋琳娜回答,安娜抢着道:“波美拉尼亚位于波罗的海南岸,奥德河畔,是一座既美丽又繁荣的小城。不过也正因如此,也成为了周围几个强大君主反复争夺的对象。波兰、丹麦、萨克森、勃兰登堡普鲁士和条顿骑士团都宣称拥有波美拉尼亚的主权,不过就在去年,波美拉尼亚刚刚被瑞典军队占领。幸亏叶卡捷琳娜已经离开了那里,否则现在可能已经是野蛮的古斯塔夫的战利品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安娜还没说完,就被秋琳娜猛打了手一下,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朱由检更觉秋琳娜身世复杂,不过既然秋琳娜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也就不好深问,转换话题道:“刚才公主殿下说那几个小国都是西班牙的附庸。其实就像这雪,气温足够低的时候,它才会是雪;像伊比利亚半岛那样温暖的气候,就只能下雨了。这几个小国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在西班牙人的控制下是‘雨’,然而如果西班牙被打败而衰落下去,安知他们不会像贵国一样谋求独立,成为公主殿下喜欢的‘雪’呢?” 这番话立即让安娜陷入沉思。秋琳娜也插话道:“自从西班牙占领了热那亚和那不勒斯等地以后,一直只从那里收取极重的赋税,对当地人的生活根本不闻不问,现在这几个小国的状况还不如一百年前,还有被教皇国兼并的危险,恐怕当地贵族早就对哈布斯堡家族非常不满了。如今腓力专注于战争,无暇顾及亚平宁半岛,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这次与大明的联系就是一次试探,如果真能背着西班牙建立邦交的话,对哈布斯堡家族肯定是一个重大打击。” “对呀!”安娜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我要马上给哥哥写信,劝他改变态度。皇帝陛下,您在万里之外的一个决定,可能会让欧洲格局发生巨大变化呢!” 朱由检见安娜被自己说动,当然非常满意,又趁机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公主殿下,您应该也知道,因为天气反常地寒冷,我国现在陷入了短期的粮食困难。对此贵国能否提供一些帮助呢?” 安娜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吴哥、暹罗和占城,这三个国家都盛产稻米,大米一年三熟。葡萄牙王国和他们都有贸易关系,我们的领地马六甲和贵国的澳门离这三个国家也很近。如果我们的商船从澳门出发,到占城的金兰港只有六百五十海里。迪亚士级商船平均速度可以达到十二至十五节,四天半的时间就可以抵达。如果再从金兰港到暹罗湾,大概也需要四天时间。再加上装船的时间,单程在十天左右,一个月完全可以往返一次。 “不过,粮食这种货物重量大、价值低,我们一般不会经营这种商品。一艘迪亚士级商船的排水量是三百五十吨,载货量最多二百五十吨。占城、暹罗等地的粮价确实便宜,他们都采用贵国的计量单位,一石米只要二三钱银子。但是与香料的利润相比实在太少,所以…” “等等!”朱由检突然激动地喝止安娜,急问徐光启要来世界地图,从书案上抄起纸笔粗算起来。 算了半天,他满脸通红、连比带划地对安娜道,“朕来给你算一笔账。你和我都知道,英国人从淡马锡运一船香料回伦敦,成本是三千英镑,售价是三万六千英镑,利润是三万三千英镑。但是从淡马锡到伦敦至少一万两千多海里,历时少则四五个月,多则大半年,咱们就取个平均,算是半年吧,那么每天的利润不到二百英镑。一英镑大约折合一两银子,那咱们就算每天的利润是白银二百两。 “而从东南亚运米到澳门,如果收购价为一石二钱银,朕按一石二两收购,一吨约合十七石,一石的利润是一两八钱,二百五十吨的利润就是七千六百五十两。可是这段路程往返统共只需要一个月,公主殿下请算一算,是不是平均每天的利润比香料还高一倍?这还没有考虑长途海运的风险要远远大于短途!” 安娜细算之后也惊呼道:“真的!我们怎么之前没有想到!” “现在想到也不晚!”朱由检兴奋地道,“船队可以紧贴着中南半岛海岸航行,不但可以躲避风暴,还可以避开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袭扰,必要时朕还可以派我国舰队护航。贵国在澳门交货,现银结算,如果节省了时间,还可以给船只额外奖励,如何?” “皇帝陛下的这个提议太诱人了!”安娜也兴高采烈地道,“我没有权力答复您,必须写信向哥哥汇报。不过利润这么可观的生意,我想哥哥不会错过的。” “那就有劳公主殿下,请尽快给若昂阁下写信吧!”朱由检急不可耐地道。 “那皇帝陛下要怎么感谢我呢?”安娜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不知公主殿下想要怎样的赏赐?”朱由检尴尬地道。 “其实很简单。”安娜狡黠地道,“今年的圣诞节,只有我、叶卡捷琳娜和李香君小姐三个人孤零零地过了。听说再过几天就是贵国的新年,这个节日,我想邀请皇帝陛下和皇后、皇妃们来葡萄牙大使馆做客!” 第1310章 情人节(二更) 朱由检与葡萄牙大使安娜的这次会晤,完全可以说是历史性的。在大明帝国陷入最严重的危机时,这场谈话使得中国从外国获得资金和粮食成为可能。虽然还需要和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进一步谈判,虽然能贷到多少资金,以及购买到多少粮食,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朱由检都愿意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 而且从安娜那里获知,第三批葡萄牙商船队十天前已经从澳门启程北上。由于渤海冬季海冰封冻,按照事先约定,交货港口改为受海冰影响较小的登州,算时间这一两天就该到港了。 这支船队按照合同交付的货物与上次一样,既有急需的火炮弹药和安达卢西亚战马,也有“搭配销售”的一大堆商品。不过因为若昂四世正在果阿集结兵力准备打回本土,这次的货物量要明显小得多,也并不包括大明最急需的粮食。 不过朱由检还是有雪中送炭之感。他立即与安娜商议,因为北海舰队现在正停泊在登州,这次船队返航时,可让北海舰队护航,走一走拟定方案中的这条航线,看看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以及途中是否有阻碍,做为两国君主决策的参考。安娜认为这种事并不损害葡萄牙的利益,也无须向若昂汇报,便欣然同意。 朱由检自是大喜,现在在他眼里,安娜公主简直成了上天派来帮助自己的天使。对这位天使的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他当然要尽可能满足。 不过安娜要求朱由检给她补过圣诞节,而且要抽出几天的时间陪她玩个够,这可是朱由检无法做到的。他只好解释说,正月初一要举行改元仪式和郊天大典,这是大明最隆重的典礼,皇帝必须出席。腊月三十是除夕,照规矩这一天皇帝需要在宫中设宴,一是为皇室团圆,二是为慰劳全体宫人,所以也不能出宫。而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六,离除夕只剩三天时间,而且朝政繁忙,实在难以抽太多时间,最多只能挤出半天。 安娜歪头想了想便笑道:“那就在腊月二十九这天晚上吧。按照我们欧洲人通用的格里高利历,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皇帝陛下,您知道这是什么节日么?” “情人节!呃…”朱由检刚脱口而出,就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皇帝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安娜大感兴趣地道。 “那什么,马尔蒂尼告诉朕的…” “我觉得皇帝陛下在情人节这一天陪我,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望着朱由检的一脸窘态,安娜微笑着道,“呵呵!皇帝陛下,我是和您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想在这一天请皇后和皇妃们一起来葡萄牙大使馆做客,我只是想趁机会热闹一下而已。届时李香君小姐还有惊喜奉上,皇帝陛下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安娜这么一说,朱由检眼前不觉浮现出李香君孤芳自赏的形象。数月不见,不知道这位身世可怜的当世奇女子近况如何?因此沉思片刻答道:“对公主殿下的邀请,朕当然感到非常荣幸。不过这件事还需要与皇后商量,她是一宫之主嘛。如果皇后答应,朕立即通知公主殿下。” 送走安娜和秋琳娜、返回紫禁城时,已是戌时二刻,天早全黑了。本来按过去不成文的“规矩”,今夜朱由检应该去德妃包玉怜那里。不过安娜的邀请是一件关系到国运的大事,朱由检马上来到坤宁宫与蕊儿商量。 蕊儿认真听罢,凝神思索片刻,对朱由检莞尔一笑道:“既然安娜公主帮了万岁这么多忙,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万岁尽管忙朝政,具体事宜由蕊儿来安排,几位姐妹明天一早我就通知她们,也让她们好好准备一下。另外,蕊儿也有一个想法,想说与万岁听听。” “蕊儿发话,为夫当然要听。”朱由检揽着偎依在怀中的蕊儿,怜意大生道。 “蕊儿是在想,万岁改元是一件大喜事,除了朝廷应有的典礼外,民间也该好好庆祝,趁机让老百姓热闹一下。”蕊儿轻声细语娓娓道来,“万岁请想,今天京师先是遭了陨石之灾,再又鞑子入寇,现在又有叛军作乱,粮食紧张,这一年百姓们尽遭罪了。好不容易到了年底,肯定家家户户都盼望明年能比今年好。万岁如能设法让民间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大伙儿一高兴,就把今年所有的苦恼都忘了,明年振奋精神,从头开始,却不是好?” 朱由检听得频频点头道:“好,你这个想法好!不过现在民间物资匮乏,老百姓连鞭炮都舍不得买,该弄一个怎样的庆祝法呢…” “这个不难。”蕊儿微笑道,“万岁可以从内帑银中稍微拨出一小点,多购买烟花,选城中空旷之处集中燃放,全城百姓抬头即可看见…” “高!实在是高!”朱由检一拍大腿道,“焰火晚会这么好的主意,为夫怎么就忘了呢?老百姓一文钱不用花,就可以欣赏好几个时辰,而且老少咸宜。就这么定了,一会儿为夫就让礼部去办!” “万岁还可以让京师附近州县的百姓也进城来看。”蕊儿继续道,“年关将至,进城采买年货的肯定也不少,万岁不妨解除几天宵禁,夜间开放外城十二门,方便百姓进出。” 朱由检点点头道:“这个完全应该,其实为夫早就想取消宵禁了。过年这几天夜间开放城门也没问题,现在京师很安全,让京营和五城兵马司值夜巡逻的军士提高些警惕也就是了。蕊儿,你真是为夫的贤内助,为夫该怎么谢谢你呢?” “妾身既是皇后,自然要为万岁分忧的。”蕊儿紧紧搂着朱由检的身躯,抬头仰望着他,面颊火红滚烫,当真艳如桃花,“如果万岁真的想谢谢蕊儿,那就…那就今晚不要走…” “这…”朱由检刚想说些什么,可是望着蕊儿那满眼的期冀与柔情,哪还说得出口,话到嘴边却变成:“好吧,不走了,为夫今晚好好陪你…” 第1311章 腊月二十九(一更) 新年临近,战场上的好消息不断传来。三边总督孙传庭急奏,汉中地区之叛军已被彻底肃清,孙传庭留贺人龙部驻汉中、商州,左光先部驻西安、潼关,自己亲率解勇部一万大军出函谷关进入河南,准备向南直扑襄阳。朱由检揽奏大喜,下诏命平贼将军左良玉暂归孙传庭节制,率部做为先锋,先行向襄阳进发。 总理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亦上疏告捷。两天之前,他在南直隶凤阳府砀山县大破“十三家”之一的“扫地王”张一川部,歼敌两万,其中击毙五千,俘虏一万五千,张一川仅以身免。砀山县离彭城仅有一百五十里,此战对叛军震慑极大。 湖南亦有消息传来。此前一直盘踞在襄阳的朱由崧拼凑了十余万新叛军大举入湘,刚刚攻占岳阳,想继续乘势南下袭取长沙,却不想遭到当地一支武装的顽强抵抗。这支武装并非卫所官军,而是从当地民间临时招募的乡勇,团练姓曾,名孟学,衡州人。 而出资募兵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是两位宗室亲王:唐王朱聿键和桂王世子、安任王朱由榔。其中桂王藩地就在长沙以南的衡州,而唐王的藩地本来在南阳,襄阳叛起时,南阳因为离襄阳太近,很快就被洪承畴攻占,朱聿键趁乱逃脱,辗转来到湖南。两位亲王见面商议之后,决定募兵勤王,并向京师发来急奏。 这个消息又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以东林系为首的诸多廷臣认为,按照祖制,藩王是绝对不允许拥有武装的,否则即可以谋逆论。李标等阁臣联名上奏,请朱由检立即下旨,派锦衣卫锁拿桂王和唐王进京,交三法司会审定谳。 朱由检却在反复考虑后驳回了李标等人之奏议,让众臣大感意外。他们原以为按照朱由检登基以来的风格,对藩王一向是毫不留情的,像蜀王朱至澍,仅仅是欲强娶马千雪,便被借故削去王爵,锁拿进京。而桂王和唐王举兵,这可是原则性的大问题,皇帝居然不管,实在匪夷所思。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心思。朱由检还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崇祯吊死煤山后,清军挥戈南下,所向披靡,朱由崧的弘光政权不到一年就土崩瓦解。但是江南地区并未就此沦陷,又有两位藩王相继起兵抗清,并且均称帝,这就是“隆武帝”唐王朱聿键,以及“永历帝”桂王朱由榔。尽管他们在战略上犯了很大的错误,再加上众寡悬殊,没能挽救南明覆亡的命运,但这二人均与满清抗争到底,誓死不降,最终先后遇害,保持了民族气节。 虽然现在的时空与历史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从二王募兵勤王这件事上,还是可以看出两人的本性。自从穿越以来,朱由检所接触的藩王绝大多数都是像福王朱常洵、蜀王朱至澍这样只顾自己醉生梦死、完全不管百姓死活的昏王,还有不少在政治上没有任何主见,也不敢有主见,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对朝廷平叛采取观望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而朱聿键和朱由榔却不同,他们是不可能不知道违反祖制的后果的,但明知可能会身陷囹圄,仍毅然举兵勤王,这就说明他们能认清形势。宗室里难得有这么两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物,朱由检怎能忍心治罪。在他看来,几十万宗室亦是大明臣民,如果国事艰难之时,哪怕仅有一部分能像朱聿键和朱由榔这样站出来支持扶助朝廷,而不是像猪一样坐享俸禄,对他今后的改革会大有好处。 至于大臣们担心的藩王拥兵造反问题,朱由检却并不在意。就拿朱常洵、朱由崧父子来说,勾结白莲教和洪承畴,策划不可谓不周密,声势不可谓不浩大。然而也就是两个月时间,已经被官军打得节节败退,覆灭就在眼前。有此前车之鉴,其他藩王就算有不臣之心,也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死。所以朱由检暂时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看看唐王和桂王下一步如何行动。如果他们真的不自量力,到时候一并收拾不迟。 除了战场捷报之外,京师上下也在为改元仪式和郊天大典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当朱由检召集礼部等相关衙门,提出举行焰火晚会的想法后,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其实不管是哪个新君改元,总要大肆庆祝一番。但是朱由检与其他皇帝不同,只喜欢干实事,对粉饰太平不感兴趣,大臣们对如何讨好他一直很感头疼。现在皇帝好不容易提出搞个焰火晚会,这种皆大欢喜的事,礼部当然巴不得办得越热闹越好。 商议的结果,决定从腊月二十九日开始暂停宵禁,京师内外城各城门通宵开放,百姓接受例行检查后可随时进出。每晚在城门附近空旷处,由礼部主持燃放焰火,持续五天。至于民间自发的娱乐活动,就不用他们襙心了,只要官府不禁,老百姓自然会变着法找乐子,什么打把式、变戏法、踩高翘、耍龙灯、舞狮子、划旱船…总之一定会热闹非凡。 时间过得飞快,两天转瞬即逝。到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朱由检上午照例上朝,中午在坤宁宫小憩一会儿,便按照对安娜的承诺,换了一套常服,与皇后蕊儿、德妃包玉怜、令妃戚美凤、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以及伊伊与三姐妹等人一起出宫,乘轿至葡萄牙大使馆赴约。蕊儿心细,还特意邀请了红娘子与赫尔哲,说是自从离开秦王庄,大家便很少团聚,今天机会难得,定要同乐才好。 此时宫外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多是为置办年货,听口音既有本地居民,亦有附近州县赶来的。不论男女老幼,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叫卖声、鞭炮声和人流的噪杂声交织在一起,虽然吵闹不堪,却也勾勒出一副太平盛世的市井风貌,朱由检心中岂无感触。 不多时便抵达东江米巷,因为并未大肆张扬,也没有鸣锣开道,只有几十名换了便装的皇城警卫团军士护卫,朱由检一行费了好大劲才来到葡萄牙大使馆门前。还未落轿,就听周围百姓阵阵惊呼:“洋婆子出来啦!真漂亮!” 第1312章 亦苦亦甜(二更) 朱由检挑起轿子的窗帘一看,却见在两队葡萄牙士兵在使馆前盛装列队,头戴高高的熊皮帽,身穿红绒布军服,雪白的纽扣系得整整齐齐,下身是清一色的黑色长裤和马靴,高举上了刺刀的长枪,最前方的两名五官则悬佩西洋剑,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起来军容整肃,气度威严。 而在队列的后面,则是两位身着欧式宫廷晚礼服、仪态万方的异族女子。与崇尚富贵、威仪的中国宫廷服饰完全不同的是,欧式晚礼服的最大特点是肩、胸、臂充分展露,既为华丽的首饰留下表现空间,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女主人的窈窕身材与美妙肌肤。而且在领口等处采用镶嵌和刺绣,配以华丽的花边、玫瑰花和蝴蝶结等装饰,自然而然地展示出女主人的高贵优雅气质。 晚礼服美,人就更美。这两个女子正是安娜公主与秋琳娜,只见安娜公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晚礼服,配合她那波浪般的栗色长发、顾盼生情的大眼睛和小麦色的肌肤,给人以热情如火之感。秋琳娜则正好相反,身着一身纯黑色的晚礼服,更加映衬出她的肌肤光洁如雪。中国老百姓素来以白为美,却哪见过皮肤这么白皙的美女,一时赞不绝口,更有甚者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此时二位美女款款走下台阶,安娜先对围观的百姓挥手致意,然后用流利的汉语高声说道:“大家好!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大家都在为新年做准备,一定很高兴吧?不过大家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葡萄牙的历法中,今天是二月十四日,而且还是一个节日,叫‘情人节’。在这一天,男孩子要送鲜花给喜欢的女孩子,而女孩子也可以亲手制作小点心,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是所有节日里最浪漫的一个。” 众人听了纷纷惊叹,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未婚的青年男女是严禁接触的,成亲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不可能自由恋爱。然而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是人之本性,再严苛的礼教也难以完全压制,故而对自由恋爱,所有人都“身不能行,心实往之”,所以《西厢记》这类歌颂爱情的戏剧才会大受欢迎。没想到番邦男女竟能无拘无束地互相倾慕,怎能不让众人艳羡? “可是大家也许不知道,情人节的来历是一段非常悲惨的故事。”安娜继续说道,“在古罗马有一位皇帝,因为需要征召更多的男子为他作战。而结婚以后的男子因为有了家庭的顾虑,作战不如未婚的青年勇敢,所以这位皇帝下了一道禁令,不允许年轻人结婚。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位牧师相信婚姻是主赐予的圣礼,不应该被禁止,就秘密为偷偷结合的青年男女主持婚礼。后来事情败露,皇帝非常恼火,就杀了这位牧师。教会因为他牺牲自己主持婚礼,承载了对人间最美好的恋情和主的爱,册封他为殉道者。后来牧师殉道的这一天,就演变成了情人节。我今天给大家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大家,幸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会因此而牺牲!” 众人听了又是议论纷纷,朱由检也颇有感触。这时安娜与秋琳娜联袂走入人群中,却是给大家分发小礼物。有些性急的接过来就放在嘴里,先是皱眉大叫道:“苦的!苦的!”可是再细嚼下去,又展颜笑道:“甜了,甜了!” “这种食品名叫巧克力,”安娜微笑着道,“是以原产于新大陆的可可豆为原料,辅以牛奶制成的。亦苦亦甜,这不正是爱情的滋味么?” “说得好!”朱由检忍不住下轿带头鼓起掌来。安娜见了他自是大喜,又见他是微服前来,外面说话不方便,忙请朱由检一行进入使馆。外面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来的就是当今天子,纷纷感叹“这小子怎地这么有福气,洋婆子一眼就看上了”。 进入使馆后,众人见礼已毕,蕊儿笑道:“万岁为了感谢安娜公主的盛情邀请,也为您和秋琳娜准备了礼物。” 说着便取出两个精美的首饰匣,先选一个递给安娜。安娜打开首饰匣,立即惊喜地叫道:“好美的珍珠项链!” “这种珍珠名为‘东珠’,产于极北之地的河蚌中,质地圆润,晶莹透澈,是珍珠中的极品。”蕊儿微笑着道,“这串项链万岁本想赐给本宫,但是本宫觉得安娜公主佩戴更佳,才请万岁送给公主。” “皇后陛下,这怎么可以?”安娜的脸登时红了,“这是皇帝陛下送给您的,我怎么能夺人之美呢…” “你就不要推辞了。”蕊儿笑着亲手为安娜戴上项链,果然珠联璧合,更显高贵。接着她又把另一个首饰匣递给秋琳娜,秋琳娜打开一看,却是脸色大变,失声惊呼道:“这不是…” “没错,这正是你在拍卖大会上卖掉的那条钻石项链。”朱由检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怎能轻易卖掉,所以朕就设法寻了回来,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但是朕过去好像没见过这条项链啊…” 此时秋琳娜两眼已经满是泪水,又红着脸小声道:“当时我把项链藏在头发里,蒙古人没找到…” 这种事朱由检当然不便细问,蕊儿赶紧为秋琳娜戴上项链。秋琳娜激动得无语凝咽,只是对朱由检和蕊儿深深一躬,便匆匆跑开了。众人都是与她熟识的,当然并不责怪她的失礼。 这时陈圆圆笑问道:“香君姐姐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李香君小姐为你们每一位都准备了一份非常特殊的礼物!”安娜卖关子道,“请随我到后面的展厅,一看就明白了。” 众人诧异地跟着安娜来到后面,进入一个高大宽敞的大厅。大厅四周挂满了画作,突然赫尔哲兴奋地欢叫一声道:“画上的人不是我么?” 第1313章 金杯美酒(三更求花) 葡萄牙大使馆内的展厅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张大型油画:与本人等身的赫尔哲,正身穿虎皮裙,又粗又黑的发辫盘于颈上,藏身于一棵参天大树之后,冷静地张弓搭箭,向一头咆哮的黑熊瞄准。她浑圆健美的肩头裸露在外,皮肤的纹理都刻画得一清二楚;上面立着一羽白鸽,栩栩如生,似乎正要振翅飞出画外。 “太像,太像了!”众人正在惊叹,赫尔哲又欢叫道,“快看,每个人的画像都有!” 众人这才发现,从皇后蕊儿到四姐妹,每个人的形象都上了画作。除了蕊儿的画像是端庄的肖像画以外,其他画作都是画家展开丰富的想象,以极其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主人公正在做某一件事的情景。比如包玉怜正为病人问诊;戚美凤正策马挺枪驰骋沙场;朱存棋正手捧账簿蹙眉默算;陈圆圆正在拉小提琴;红娘子正在走线绳…等等等等。 油画技法与国画的“写意”最大的不同处就是“写实”。这些画作把众人画得栩栩如生,甚至眼角眉梢这样细微的细节也不差分毫,众人不禁惊叹不已:这世上竟有如此神技! 如痴如醉地欣赏了半天,众女这才想起发问:“这些画是谁所作?我们这些人都入了画,怎么没有万岁,还有安娜公主和秋琳娜?” “这些都是李香君小姐画的!”安娜眼神中带着崇拜道,“我真的没想到,李小姐是一位绘画天才!她住进使馆后,看到了一些我带来的油画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又请几位懂得绘画的传教士教授油画技法。不想连半年都不到,李小姐的绘画水平进步神速,水平已经超过那些传教士了!而且她具有惊人的记忆力,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一面,就可以画入画中,与本人丝毫不差。不过她没有为皇帝陛下画画,她说一是怕画不好有失恭敬,二是总觉得只用一幅画,根本无法描绘出皇帝陛下的独有气质,所以不敢下笔。” “好家伙,朕是得有多丑,吓得香君姑娘都不敢画了!”朱由检开玩笑道,“那为什么安娜公主和秋琳娜这样的大美女,香君姑娘也没有画呢?” “画是画了,但是不能让皇帝陛下看。”安娜的脸突然腾地红了。 众人正莫名其妙,秋琳娜也红着脸补充道:“我们两个是为李小姐做模特。” 众女仍不解其意,朱由检却恍然大悟,想起凡是学油画的,必然从人体模特画起。而人体模特肯定是裸体的,安娜和秋琳娜当然不能把自己的裸体画像摆出来让自己欣赏。想到这里,他也老脸微红,赶紧转换话题道:“香君姑娘在哪里?” “民女李香君叩见万岁,叩见各位娘娘!” 朱由检愕然回身,只见李香君已经盈盈拜倒在自己身前。数月不见,这位曾经血染桃花扇的坚贞女子仍是那么清丽脱俗,只是似乎更加消瘦了,让人看了心疼。 朱由检赶紧双手搀起李香君,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才笑道:“没想到香君姑娘于油画一道如此有天赋。” “雕虫小技,聊以自娱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万岁和各位娘娘见笑了。”李香君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甚至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朱由检心中一动,摇头笑道:“不然。美术作品并不只是文人自娱的小品,也不只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更能提高修养,陶冶情襙,探寻大千世界的美好,使人生充满活力。即使是普通人,学美术、欣赏美术也能锻炼观察力、想象力和创造力,对工作和生活大有好处。 “朕一直有个想法,想由民间人士出面,创立一家全国性的美术学院,除了教授传统的国画、书法、雕刻、建筑、工艺之外,还可以学习世界各国的美术技法,百花齐放,使我大明成为世界美术交流的中心。香君姑娘自从恢复自由身之后,一直寓居葡萄牙使馆,终非了局。如果有意,不如由圆圆助力,你来做这个美术学院院长如何?” 李香君认真地听着,美目中逐渐焕发出神采,喃喃地道:“万岁,香君…真的可以做这么大的事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嘛。”朱由检开玩笑道。 二人一下子找到了话题,正欲对此事深入讨论,蕊儿过来笑道:“安娜公主的宴席早已备好,万岁和姐妹们还是尽快入席,在席上再细谈吧。” 朱由检这才想起,今天的主角是安娜公主,可不能失礼了,赶紧率众女返回宴会厅,在一张长达数丈的欧式宫廷餐桌旁依次落座。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桌上摆了一列烛台,烛火闪烁,照亮了一众美女的面庞,当真浪漫无比。 做为主人,安娜举起金光闪闪的酒杯祝酒道:“皇帝陛下、皇后陛下、各位皇妃阁下和各位尊贵的客人们:你们手中举的是葡萄牙王室珍藏的金酒杯。五百多年前,当我伟大的祖先阿方索一世率领葡萄牙人民战胜摩尔人时,就是用这套金酒杯痛饮胜利的美酒。杯里的酒是波尔图最负盛名的酒厂窖藏三十年的葡萄酒,甘甜清冽,回味无穷。请各位举杯共饮,祝皇帝陛下身体健康,祝中葡两国友谊像这金酒杯和美酒一样长存!” 面对安娜如此热情洋溢的祝酒词,众人不管能不能饮酒,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葡萄酒比起白酒,当然更甜,酒精含量更低,尤其适合女子饮用,众女都赞不绝口,朱由检也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焰火升空的爆炸声和人群的欢呼声,想是焰火晚会已经开始。蕊儿亦起身举杯微笑道:“我们回敬安娜公主,祝公主殿下永远年轻美丽!” “祝大家都年轻美丽!”安娜兴奋地一饮而尽。众人也频频举杯,气氛更加热烈起来,朱由检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了… 第1314章 不辞而别(四更求花求订阅) 朱由检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餐桌的,只感觉被人送到一间香气扑鼻的卧房,轻轻放到粉红色的床榻上。朦胧之中,他望见一个雪白的娇躯倒入自己怀中,用轻轻颤抖的双手为自己宽衣解带。 也许是酒力的作用,朱由检非但始终不能从这似梦非梦的状态中醒来,反而全身血液沸腾,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那个诱人的玉体。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直到朱由检被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炸声惊醒。他向枕边一搂,却搂了个空,却见那仙女正坐在床前,想也未想便虎抱上去,脱口而出道:“秋琳娜…” 这几个字一出口,朱由检自己也吓了一跳,迅速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被他抱住的女子也惊叫一声从床上弹开,朱由检揉揉眼睛仔细观看,不由得大为窘迫道:“公主殿下,怎么是你?” 安娜却羞涩地侧过脸去道:“皇帝陛下,请先把衣服穿好。” 朱由检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丝不挂,不禁老脸暴红,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又回想起刚才那个荒诞而又似乎异常真实的梦,正不知如何开口,安娜却幽幽地道:“希望皇帝陛下能永远记住叶卡捷琳娜,我的好姐妹!” “你…你说什么?”朱由检冷不防被安娜说中心事,触电般站起身来,“秋…她怎么了?” 安娜沉默半晌,突然跪伏于朱由检脚下,十分难过地道:“请皇帝陛下宽恕我的罪过!叶卡捷琳娜已经走了。” “走了?她去哪了?走了多长时间?”朱由检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骑快马去了登州,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安娜咬了咬嘴唇道,“我国的商船已经在那里停泊,只等她一上船,就启程去果阿,再从那里返回欧洲了。” “啊?!”朱由检大吃一惊道,“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安娜苦笑道:“皇帝陛下,现在是晚上十点,也就是贵国的亥时二刻。不过,已经是二月十五日,也就是腊月三十了。” “这…朕已经在这里睡了一天一夜了?”朱由检更觉惊异道,“那秋琳娜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朕?为什么?!” 安娜轻轻摇头,将一封信笺递给朱由检道:“这是她留给皇帝陛下的信,您还是自己看吧…” 朱由检用颤抖的双手展开信笺,只见一行行用鹅毛笔书写的娟秀楷体小字,正是秋琳娜的笔迹: “万岁!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我有罪,我一直对您有所隐瞒,最后还欺骗了您…可是如果您仔细看了这封信,也许会明白我的苦衷! “我的原名是索非娅?弗雷德里卡?奥古斯塔,出生于波美拉尼亚公国的什切青。我的父亲是波美拉尼亚的一名将军,因为军功被封为安哈尔特-采尔布斯特公爵。但他真正的身份是俄国留里克王朝最后一位沙皇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的私生子。 “费奥多尔去世后,因为没有正式子嗣,经过大贵族杜马选举,戈东诺夫被选举为新沙皇,从此俄罗斯就进入了动荡时期。先是戈东诺夫被近侍毒杀,紧接着一个假冒伊凡雷帝幼子季米特里的家伙居然篡位成功,当了一年的伪沙皇。 “再后来各贵族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残杀,给了俄罗斯的宿敌波兰机会。波兰趁机大举入侵,一度攻占莫斯科。大敌当前,贵族们只能联合对外,再次选举新沙皇。最后有三位与留里克王朝有血缘关系的贵族入围:第一位是米哈伊尔?罗曼诺夫,第二位是伪季米特里之子,第三位就是我父亲。其实我父亲才是与先皇血缘关系最近的,但因为他是私生子,当年又为避祸远走波美拉尼亚,得不得各大贵族的支持,最终败选,当时年仅十六岁的罗曼诺夫最终当选沙皇。 “可是罗曼诺夫既怯懦又凶残,为了彻底坐稳沙皇宝座,他先是杀了年仅四岁的伪季米特里之子,又骗我父亲回莫斯科担任重要大臣。我父亲信以为真,带着当时只有八岁的我返回莫斯科,为我改名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这才是我的俄国名字。没想到父亲刚一进城就被囚禁,因为我年龄小,又是女孩,罗曼诺夫对我还算宽容,只是把我软禁在一位贵族家中。但是他不知道,这位贵族是同情我父亲的。 “又过了几年,罗曼诺夫越发不得人心。他自己根本没有治国的能力,只是听信近臣谗言,任他们在国内横征暴敛,弄得民怨沸腾。在与波兰和瑞典的战争中也屡战屡败,丧失了大片国土。在这种情况下,罗曼诺夫害怕皇位不稳,竟然杀害了对他毫无威胁的父亲,又要把我也杀了! “又是那位贵族救了我,他偷偷派人把我送离莫斯科。但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要为父亲报仇,也要拯救俄罗斯!我本想到乌克兰联合反对罗曼诺夫的哥萨克骑兵,没想到在草原上迷了路,被游牧的蒙古人抓住,卖到中国。后面的事,万岁都知道了…那串珍珠项链,是留里克王朝的传世之宝,也是我证明身份的唯一物品。 “万岁!您是个伟大的君主,拥有正直善良的品质和无以伦比的智慧和勇气,我从见到您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爱上您了!我也深深地爱上了这里和这里的人民,如果安娜公主不来中国,我一定会永远追随您,做您最忠实的奴仆。可是我毕竟不是中国人,俄罗斯才是我的祖国,我不能回避自己的责任…所以我不得不离开您! “我怕您不肯放我走,所以才央求安娜公主帮忙。请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我两手空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酬谢您;但是临行之前,我终于和您共度良宵,那是我最最美好的回忆,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在此我也向您发誓: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俄罗斯,如果我能推翻罗曼诺夫,在俄国政坛有一席之地,我将绝对不允许俄国任何人和中国敌对。最后,愿主永远保佑您!爱您的叶卡捷琳娜。” 第1315章 皇后失踪(一更) 看罢信笺,朱由检良久无语,只是怔怔发呆。安娜这时也有点害怕了,小声认错道:“皇帝陛下,对不起,是我在您的酒杯里放了一些可以令人昏睡的药剂。叶卡捷琳娜是骑着我的马,与使馆官员一起离开京师的。如果…如果您想追回她的话,也完全来得及,因为京师距离登州将近一千三百里,她现在应该还没上船。您只要用飞鸽传书…我现在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有多大了,请陛下处罚我吧!” “不必了。朕更不会怪你。”朱由检终于苦笑着开口道,“她说得一点没错,俄罗斯才是她的祖国,朕有什么理由留她?其实她完全可以把实情直接告诉朕,朕会竭尽所能帮助她,而不是阻拦她的。” “不是的,陛下。”安娜的眼眶也潮湿了,“叶卡捷琳娜深爱着您,然而也正因如此,她不能对您说出实情。您有您的国家和人民,如果因为她与俄国沙皇起了冲突,那对两个国家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且叶卡捷琳娜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才走的,如果坦诚面对您,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离开…” “唉!”朱由检长叹一声,“既然她是乘坐贵国的商船返回欧洲,请公主殿下给若昂阁下写信,旅途上一定要多加照顾。还请帮朕带个话,这个世界并不大,他日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要她一定保重身体,小心行事…嗨,算了,还是不要带话了…”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只有窗外的阵阵烟花爆炸之声不断传来。朱由检突然惊醒道:“对了,朕已经昏睡了一整天,那其他人呢?今天已是除夕,宫中还有宴会,明天还有改元大典和郊天大礼,好多大事等着朕办呢!怎么也没人叫醒朕?” 安娜赶紧赔笑道:“说来也奇怪,我只给皇帝陛下一个人的酒杯里偷着放了嗜睡药剂,但是可能其他人昨天太高兴了,又不知道葡萄酒虽然入口甘甜,但喝多了一样会醉,都喝了不少酒。除了皇后之外,其他人也全都醉倒了,和皇帝陛下您一样,现在也都没有醒来呢。” “啊?!”朱由检大吃一惊道,“都醉倒了?那皇后呢?” “皇后因为要安排除夕宴会,已经先回宫去了。”安娜道,“临走时她还特意叮嘱我,说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十分疲劳,难得好好睡一觉,让我千万不要惊扰您呢。” 朱由检却不答话,匆匆冲出房间,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果然见包玉怜、戚美凤、朱存棋、陈圆圆、红娘子等所有参加宴会的女子都在沉沉睡着,面色红润,呼吸顺畅,神态自然,只是一时叫不醒。 朱由检登时大为恐慌,急命人去传太医。他心里清楚得很,别人宿醉未醒尚有可能,戚美凤和红娘子可是武功高强,就算醉了也不会昏睡这么长时间。看众女的样子,倒像是服了蒙汗药之后的症状。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蕊儿为什么会丢下众人自己走了?这可不是她行事的风格。等不及太医来,朱由检赶紧把一直在使馆外守卫的皇城警卫团都指挥使燕凌叫进来问道:“皇后自己回宫了?” “回圣上,正是。”燕凌莫名其妙地答道,“因为圣上与各位娘娘在此就寝,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臣,要臣寸步不离保护圣上…” “朕没问你这个!”朱由检不耐烦地打断燕凌道,“皇后是自己走的?” “臣派了四名好手护送皇后回宫。”燕凌说到这里也突然迟疑了一下道,“他们昨夜就回来覆命,皇后已经从承天门进入皇城。” “把这四个人叫来!”朱由检急命道。 须臾这几个人来到,却不给朱由检行礼,只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发愣。燕凌勃然大怒,跳过去一人一记耳光道:“大胆!见了圣上还不行礼,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怎么自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好像丢了魂似的!” 朱由检更加紧张,急忙喝问道:“皇后呢?” 这四人好像突然被燕凌打醒,赶紧跪倒磕头道:“回万岁,臣等护送皇后从承天门进皇城了…” 可是朱由检见了这几人反常的模样,心中更加起疑,立即派燕凌去皇城四门及宫中查问。过了约有半刻,燕凌极其罕见地飞奔回来,满头冷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圣上,臣问过皇城四门的守卫,都说凤驾没有回宫;坤宁宫也找不到皇后娘娘!” 朱由检脑子里“嗡”地一声,愣了片刻,突然暴怒地一脚把燕凌踢倒,破口大骂道:“混蛋!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 燕凌自知理亏,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道:“臣马上去找皇后娘娘!” “都走了一整天了,外城十二门全天开放,你他妈上哪去找?”朱由检是真急眼了,污言秽语脱口而出,把一旁的安娜都吓得跪了下来。 “一定是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勾结歹人,把皇后娘娘劫持了!”燕凌又慌又怒道,“来人,把这几个人抓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指挥使大人,我们冤枉啊!”那几个人顷刻间束手就擒,也全都傻眼了,兀自争辩道,“我们…我们确实是护送皇后娘娘到承天门了,眼睁睁看着凤驾进宫的!临走时皇后娘娘还把我们挨个叫到轿前,嘱咐了几句。这…这怎么会出错呢?” “皇后嘱咐你们什么了?”朱由检厉声问道。 “嘱咐我们…是啊,嘱咐我们什么了?”这几个人茫然地望着朱由检,半天也答不上来。 “一派胡言!看我不…”燕凌刚要动手责打,朱由检突然冷静下来道,“朕看他们不像是说谎话。如果他们真是歹人的同伙,劫持皇后得手以后,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是皇后娘娘她…” “先不要说话!”朱由检突然一巴掌猛拍在自己的额头上,粗暴地打断燕凌道,“朕问你,朕不在京师这段时间,皇后是一直在宫中么?” “呃…”燕凌嗫嚅着道,“皇后娘娘只去过几次逍遥伯府…” “快走!”朱由检立即大吼道,“去逍遥伯府!” 第1316章 重蹈覆辙(二更) 除夕之夜正是阖家团圆、辞旧迎新之时。京师的大街小巷两旁,不论是穷是富,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上了新的春联、门神;鞭炮的爆响声和孩童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淡淡的火药香和年夜饭的饭菜香混在一起,那正是年的味道。今年尤胜往年,因为各城门口都在彻夜燃放焰火,璀璨的烟花不停地在深蓝色的夜空上绽放、消逝、再次绽放,伴着全城百姓守岁,也首次把大明帝都京师变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然而在正阳门内的逍遥伯府附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大批身穿便装的皇城警卫团军士从四面八方悄悄聚拢上来,把无关人等客气地“请”至远处,府门外的街道一下子寂静下来。逍遥伯府门口高挂着两顶大红灯笼,然而府门紧闭,也听不到院墙内有任何声音,气氛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此时夜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花,燕凌刚要上去叫门,朱由检刷地甩掉身上披着的斗篷,面如寒霜地道:“不要声张,翻墙过去!” 燕凌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腾身跃上高墙,一眼就望见前院内停着一顶大轿,正是皇后蕊儿坐的那一顶。他心中登时大定,刚回头对朱由检笑道:“圣上,果然在…” “噤声!”朱由检的表情却更加严肃,“悄悄把门打开!” 燕凌吓得头皮发麻,只得飘身跳入院中,到门洞里轻轻拉开门闩,朱由检立即抢步进来。燕凌还想发问,朱由检冷冷地道:“你不觉得大过年的,这逍遥伯府如此安静,还不够反常么?” 燕凌这才猛醒,暗想他师父周奎为人贪财好色,刚被封为逍遥伯就娶了几房小妾,府里丫鬟仆役一大堆,除夕之夜却鸦没雀静,确实太不正常。此时他也警觉之心大起,两三个起落便转遍了前院,不禁大惊失色,赶紧回禀朱由检:“圣上,所有人都在房中睡着了!而且,厢房里还睡着八个人,是…是皇后娘娘的轿夫和宫女!” “先不要叫醒他们,以免打草惊蛇!”朱由检低声道,“悄悄控制府内所有通路,你和朕去后宅找皇后和逍遥伯!” 燕凌这时候还哪敢说话,只得跟着朱由检蹑足潜踪往后面摸去。沿途经过一些下人的宿处,点破窗棂纸一看,也都是闷头大睡,整个逍遥伯府竟连一个醒着的人也没有! 到了后宅,只见周奎和他的几个妾室的卧房也全都一团漆黑,过去一看,里面的人也都睡着,周奎却不在其中。只伯府的东北角有一处非常幽静的小院,隐隐有烛火透出。二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却听里面传出饮泣之声。 “是皇后娘娘!”燕凌浑身一悚,就要往里闯,却被朱由检一把拉住,示意先偷偷看一下再说。 二人屏住呼吸悄悄走进院中,却见房门是打开的,可能是最后进来的人忘了关上。往里一看,二人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房间正中的三把太师椅上,坐着三个熟悉的人:左边是逍遥伯周奎,右边是皇后蕊儿,居中而坐的,则是一直被软禁在逍遥伯府的梦宜师太!但是除了梦宜以外,另外两人都是被绳子捆着,而且昏迷不醒。 而正伏在梦宜膝上饮泣的,又是一个蕊儿!只听她正哽咽着道:“娘亲,为什么?!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朱由检和燕凌这才注意到,梦宜师太面如金纸,嘴角和眼角都在往外渗血,骇人之极,显然是中了烈性剧毒! “娘亲是很傻,但…但更傻的…是你啊,蕾儿!”梦宜断断续续地道。 至此朱由检彻底恍然大悟。难怪自从回京,他就依稀觉出蕊儿似乎有哪里和过去不太一样,但细想又想不出什么,也就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发现自己和所有皇妃都醉倒在葡萄牙大使馆,唯独不见蕊儿,他这才起了疑心。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又是蕊儿的孪生妹妹蕾儿冒充了她!可是这次与上次又有不同,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如果他足够留心,是应该能发现的…这时的朱由检,真想左右开弓给自己一顿大嘴巴子! 这时只听蕾儿又哭诉道:“女儿怎么傻了?娘亲被朱由检囚禁于此,女儿是要救你离开呀!女儿的计策好不容易成功了,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京师,可是你怎么…先不说了,女儿先把娘亲带出京师疗毒…” “娘亲服用的是鹤顶红,药力已深入肺腑,你知道是没救的,就不要费事了。”梦宜喘息着道,“倒是你,还是赶快远走高飞吧,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女儿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蕾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女儿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要服毒!…” “傻孩子啊…”梦宜爱怜地轻抚着蕾儿的秀发道,“娘亲做了一辈子的提线木偶,罪孽深重,早就该死了。可是娘亲不想你也重蹈覆辙…” 从母女俩的谈话中,朱由检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蕾儿在襄阳险些被迫失身于朱由崧,幸得神秘铁面人指点,才千里迢迢潜行来京师营救母亲梦宜。 而朱由检看在蕊儿面上,虽未深究梦宜之罪,却也让周奎把她软禁在逍遥伯府中。在这件事上朱由检是左右为难:梦宜是犯了国法,而且是行刺皇帝的大罪,虽然未遂,也应严惩。但她又是皇后生母,如果公开处置,谋逆之罪必有株连,廷臣必然要求废后,自己并无合适理由拒绝。 而废掉与自己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蕊儿,是朱由检绝对不能考虑的。母女连心,如果朱由检杀了梦宜,蕊儿也无法自处,以她的性格,甚至有可能寻短见,这更是朱由检绝对不能允许的。 更复杂的是,这里面还牵涉白莲教。因为白莲教主的身份实在太敏感,甚至直接关系到成祖朱棣以下的皇帝是否合法的天大问题;若深究下去,万一再把张太后的旧身份牵出来,那就更麻烦了。所以这件事朱由检只能“冷处理”,让周奎来约束梦宜,同时严密封锁消息,尽可能不让外人知道。 只是百密一疏,朱由检虽然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均一一加以防范,却唯独忘记了还有个蕾儿! 第1317章 方宜自尽(三更求花求订阅) 蕾儿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潜入京师了。由于有神秘铁面人的暗中指点,她很容易就知道了母亲被软禁在逍遥伯府。但是她并没有蛮干,因为当时京师城防异常严格,先不说周奎本身就是顶尖高手,动手救人未必能成功;即使能把人救出府去,内外城肯定会立即戒严,根本无法出城,最后还得失败。 但是蕾儿敢来京师救母,也并非全无把握,她还有两个“杀手锏”:一是她与皇后蕊儿生得一模一样,二是她刚从白莲教主那里学会了一种非常邪门的功夫:摄魂大珐。 此法需施法者与目标四目相对,趁目标不注意时,以独门秘技暂时控制对方的心智。对方中招后,即会丧失自己的意识,完全听从施法者的指令。之后意识虽可恢复,但对之前发生的事却不会留下任何记忆。至于恢复意识需用的时间,就要看施法者的功力和经验了,功力越强,控制人的时间就越长。而且只要中招一次,以后中招就更容易了。 之前白莲教主控制太监管宁,以及蕾儿摄住朱由崧,都是用摄魂大珐。只是白莲教主没想到,他是让蕾儿用摄魂大珐迷住朱由崧,蕾儿却是用摄魂大珐逃离了朱由崧的魔掌。 但是摄魂大珐亦有使用上的限制,那便是被施法的对象如果意志坚定,则这种邪法便不会成功。蕾儿当然深知这一点,她先是偷偷翻墙进了逍遥伯府,然后专找仆役、丫鬟下手。这些普通人当然没有任何抵御能力,很快便被蕾儿控制。然后她又在周奎的饮食中下了蒙汗药,麻倒周奎,见到了母亲方宜。 此时的方宜虽然在陈司成和赵明德等名医的悉心照料下,化解了苗疆奇毒,然而九死一生之下,早已武功尽废,甚至连正常行走都困难了。她们母女虽然一个是白莲教的“圣母”,一个是“圣女”,地位尊贵,却是天各一方,已经多年没有见面。此时相见,自是抱头痛哭。 可是当蕾儿要救方宜出去,却被她严词拒绝,说自己早已真心皈依佛门,四大皆空,并不觉得是被软禁,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劝蕾儿及时收手,不要伤害亲生父亲周奎,并且赶快远走高飞。 蕾儿劝不动母亲,正在焦急之时,皇后蕊儿也来逍遥伯府探望父母。蕾儿一不做二不休,把姐姐也给麻倒了。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却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团聚”,如何不让人心酸! 蕾儿虽然做了多年白莲教“圣女”,然而生性善良,又是血浓于水,自然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她用解药唤醒周奎和蕊儿,苦苦哀求道:“父亲,姐姐,我知道你们不会背叛朱由检,但是请放娘亲和我走好么!” 周奎和蕊儿只是含泪摇头,方宜则缓缓摇头道:“蕾儿,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们娘儿俩真走了,皇帝问你父亲和蕊儿要人,他们怎么办?娘亲罪孽深重…” “娘亲没有罪!” “你错了。”方宜此时反而没有了泪水,平静地说道,“娘亲也曾和你一样,以为自己做的是世上最正确的事,不但是在为无辜受难的忠烈先人报仇,甚至还是重整乾坤、拯救苍生。为此娘亲宁愿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对并不喜欢的男人投怀送抱。可是娘亲错了,错的实在太离谱。从头到尾,娘亲一直在被人利用,甚至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成了威胁娘亲的道具。娘亲念了十几年佛,可是内心一天也没有平静过,只有悔与恨! “但是自从行刺失败,娘亲的心反而平静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教主一直派人给娘亲送一种药吃,名为补药,实则是苗疆奇毒。不论娘亲行刺成功与否,都会毒发身亡。然而皇帝看在你姐姐面上,不但不追究娘亲的罪行,反而用换血疗法解了娘亲身上的毒。圣教一直自诩‘铲除奸佞,匡国救民’,可干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阴暗之事,反倒是我们一直想置于死地的人在救人! “从那以后,娘亲便觉得不再亏欠圣教一分一毫。娘亲是上一任教主抚养大的,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我来到这里以后除了念佛一言不发,也算对得起尊者了。娘亲罪孽深重,只求余生长伴青灯古佛,念经赎罪,再不连累你父亲和你姐姐。可是蕾儿你还年轻,娘亲不想让你也像我这样错下去了!你仔细想想看,尊者有没有利用你?” 此时蕾儿早已噙满泪水,尊者让她色誘朱由崧的事,即使面对至亲的父母和姐姐,也绝对难以启齿。但她还是固执地说道:“尊者为了光复大业,行事可能确实有些狠辣。蕾儿先把娘亲救出去,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劝尊者…” “他是任何人也劝不动的。”方宜冷笑一声道,“你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亲会不知道你的心思?然而尊者的眼里根本没有你,也没有任何人,有的只是那个位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不要这么傻了!” 就这样,蕾儿一再苦劝方宜,方宜却不为所动,坚决不跟她走。蕊儿出宫时间已经不短,为了不惹人怀疑,蕾儿只好再次扮做姐姐回宫,让那些已经被她用摄魂大珐控制的仆役照顾三位亲人。自己则隔三岔五找借口来逍遥伯府,反正她的身份是皇后,包玉怜和朱存棋尚且可以经常出宫,她就更不在话下了,即使是燕凌也未识破。 可是直到朱由检回宫,蕾儿也没想出一个万全的脱身之计。还是安娜邀请朱由检赴宴,让她想出一条妙计:说动朱由检举办焰火晚会,城门昼夜不禁,这样她就可以借出席宴会的机会离开紫禁城,在席间下蒙汗药麻倒朱由检一行,然后趁着夜间燃放焰火、守城军戒备最松之时,最后劝服母亲,一起逃离京师。 这条计策其实已经成功了,事情正如蕾儿所设计的那样发展。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从腊月二十九劝到除夕,方宜仍然死活不肯走。到了除夕夜晚,蕾儿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母亲还不走,就只好出手点晕她,强行把她带出城外。 可是就趁蕾儿因准备车马而离开的一小下时间里,方宜竟然吞服了鹤顶红!在对蕾儿最后叮嘱了几句之后,方宜又望了望身边的周奎和蕊儿,终于疲惫而又无限留恋地闭上了眼睛… “娘亲,娘亲你不要走哇!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害了你啊…” 蕾儿搂着方宜撕心裂肺地哭着,让朱由检也不禁动容。他终于忍不住迈步进门,长叹一声道:“死者长已矣!蕾儿,朕只问你一句,你…你为什么要和朕…” 第1318章 改元崇祯(第三卷完结篇) 蕾儿伏尸大恸,即使朱由检和燕凌突然现身,亦是恍如不闻。燕凌刚想出手制伏蕾儿,也被朱由检阻止。 过了半晌,蕾儿才渐渐止住悲声。她似乎已经有些精神恍惚,对朱由检凄然一笑道:“你不用担心,父亲和姐姐只是服用了蒙汗药,用冷水洗脸便可苏醒;那些丫鬟仆役也没有大碍。娘亲让我害死了,我违背尊者之命逃出襄阳,也没脸再回圣教。你杀了我罢!” “害死梦宜师太的不是你,而是白莲教。”朱由检语气沉重地摇头道,“正如师太所说,她这一生都是在被白莲教主利用,违心地做了很多错事。而在那个所谓‘尊者’眼中,你们母女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为了实现他个人的野心,随时可以弃掉。蕾儿,你和你姐姐一样,都继承了师太善良的本性,虽然深受白莲教蒙蔽,但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无辜之人,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师太之所以仙逝,正是为了警醒你,万勿重蹈她的覆辙,越错越多,以至无法挽回。蕊儿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崇瑶,又失去了母亲,她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也对不起姐姐…”蕾儿忍不住再次呜咽道,“她那么信任我、爱护我,我却一再欺骗她、伤害她,我不配做她的妹妹!我这次本来也想着要补偿姐姐的…” 说到这里,蕾儿欲言又止,目视燕凌。朱由检立即明白她有话不方便当着外人讲,便示意燕凌退下。燕凌赶紧低声道:“臣不敢退下,否则万一…” “她要是想害朕,朕在武昌或是在西安就已经死了。”朱由检苦笑着道,“你暂且退下!” 燕凌不敢抗旨,只得退出房间外。蕾儿沉默片刻,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幽幽地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皇帝,姐姐能做你的皇后,是她的福气,我很羡慕她的。但是姐姐始终不能怀上你的骨肉,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为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姐姐也曾是圣教中的‘圣女’,按照教规,圣女要服从尊者指示,服用一种秘药。”蕾儿用细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服用过秘药之后,一年之内都无法怀孕。尊者说,为了圣教大业,圣女有时候不得不牺牲自己,服用这种秘药可以确保不会怀上不该怀的孩子。但是这种药的药力很难精确控制,说是一年,也有可能两三年、四五年,甚至七八年都无法受孕。姐姐在选入信王府之前服用过一粒,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没想到药力到现在都没有驱除干净…” 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蕊儿明明查不出病来,却总是无法怀孕,原来是这种秘药在作怪。再联想到张皇后流产一次之后就再也无法怀孕,恐怕也是体内仍有这种秘药残存的缘故。可是他马上皱眉问道:“那你…” “尊者也让我服用,但是被我偷偷换掉了。”蕾儿黯然道,“当时我觉得尊者不可能也派我去做那种事,我还想…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有了补偿姐姐的机会…” “你这话什么意思?”至此朱由检已有五六分明白,忍不住厉声喝问道。 “我和你这几天…就是为了怀上你的孩子。”蕾儿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凄凉,“我原想救出娘亲后,找机会接近姐姐,对她说出实情,这个孩子就算是我替姐姐生的。生下孩子后,我自会远走高飞,永不出现,这个孩子就是姐姐未来的倚靠…” “你…你你你…”朱由检顿觉气闷填胸,脸色煞白,“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放心,”蕾儿却还是自顾自道,“在和你同房之前,我还是处子之身,并不曾玷污了你。之所以没有落红,是因为我自幼习武,早就…” “我没问你这个!”朱由检突然暴怒道,“你这么做太荒唐了!难道你和我这几次…都是虚情假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蕾儿此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朱由检顿生怜意,双手扶上蕾儿的肩膀。蕾儿浑身一颤,正要说话,只听旁边的蕊儿嘤咛一声,黛眉微蹙,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姐姐快醒了!”蕾儿大惊失色,把一柄锋利的匕首塞到朱由检手中道,“我实在没脸见她,你快杀了我吧!” 朱由检却痛苦地摇了摇头,把匕首远远抛开。蕾儿见状咬了咬嘴唇道:“既然你不肯杀我,那就放我走吧!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找尊者了。求你不要怪罪姐姐,还有,葬了我娘亲吧!” 见朱由检默不作声,蕾儿闪身出门。燕凌刚要阻拦,朱由检嘶哑着嗓子道:“让她去吧!…” 蕾儿远去之后,朱由检和燕凌才救醒蕊儿和周奎。二人刚苏醒过来便见到方宜的尸体,自是大放悲声。苦罢多时,蕊儿跪倒在朱由检面前,周奎也赶紧跪了。蕊儿哽咽着说道:“万岁,蕾儿做了这么大的案子,妾身难辞其咎。请万岁下诏废了蕊儿的皇后之位,依律定罪吧!”周奎则早吓得浑身抖做一团,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由检赶紧双手搀起蕊儿,深情地望着她道:“你有什么罪?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不知情,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蕾儿虽然万万不该如此,然而她毕竟…毕竟没有伤人。她临行时说再也不回白莲教,为夫相信她不会食言。闹到这般田地,她现在走了也好…倒是你,要赶紧振作起来。虽然梦宜师太已经去世,但你还有为夫啊!明天还有改元大典,改元大典之后为夫还有数不清的大事要做,没你这个皇后做贤内助怎么能成!你现在感觉怎样?为夫先送你回宫休息吧…” “万岁!…”蕊儿泪如泉涌,扑倒在朱由检怀中。 对朱由检而言,这个除夕之夜显得异常短暂。他密令燕凌及所有相关人等严密封锁消息,因此对不知情的其他人来说,这件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几位皇妃都被蒙在鼓里。等她们被唤醒,已经身处各自的寝宫,而且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卯时正了。 虽然整个京师还处在夜幕的笼罩之下,但紫禁城之内已经忙碌了起来。后宫的所有人都穿上了节日才穿的吉服,尤其是皇后蕊儿和几位皇妃,更是头戴凤冠,身穿大红底色、云龙纹葫芦景补子的朝服,显得无比雍容华贵。 至于皇帝朱由检,更是头戴串着十二串五彩玉珠,按照朱、白、苍、黄、玄五色排列的冠冕,身穿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腰系盘龙纹御带,脚穿黑色粉底皁靴。如果他蓄须的话,就和画像上那些古代君王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朱由检没有留胡子,礼部曾经劝他蓄须,说这样更显皇帝威严,朱由检却是一笑置之,心道治理江山又岂在有没有胡子?希特勒和东条英机小胡子倒挺漂亮,却落得个万人唾骂的下场;老人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照样是万民敬仰! 卯时一刻,京师七品以上文武官员排着整齐的队列从皇城承天门鱼贯进入,又穿过午门抵达皇极殿前的巨大广场。广场北面的皇极殿威严矗立在须弥座之上,这座紫禁城中最核心的建筑自从在王恭厂大爆炸中严重受损后,因为资金紧张,重修工程拖了大半年,终于赶在改元大典三天之前完工。 卯时二刻,朱由检的銮驾、蕊儿以及几位皇妃的凤驾联袂抵达广场。登时钟鼎齐鸣,鼓乐大奏,群臣齐刷刷跪倒,伴着庄严的黄钟大吕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下了龙辇,缓缓走过广场,一步步向皇极殿迈进。透过敞开的大殿门,可以看见高高的丹陛上那金光闪闪的御座。他虽然早就登基,然而这张御座还从来没坐过。此时却又回想起自己刚穿越到这个时空,被天启强按着坐到御座上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 须臾朱由检升座,皇后蕊儿和德妃包玉怜、令妃戚美凤、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进殿参拜毕,三品以上大员进殿再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毕,朱由检命平身,由首辅韩爌宣读改元诏书。其辞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夫树之以君,司牧黔首。帝尧之心,岂贵黄屋,诚弗获已而临莅之。太祖高皇帝驱逐蒙元,复我华夏神器,成祖文皇帝靖难迁都,明并日月,功格区宇,应天从民,惟睿作圣。其后列祖列宗靖护社稷,凡二百余年。然近建虏凭凌,时难孔棘,熹宗悊皇帝英年大行。群公卿士、百辟庶僚,咸以皇灵眷命,归运斯及,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久旷,粤若前载,宪章令范,畏天之威,算隆宝历,用集神器于朕一人。朕非创业,思得上系宗祧,下惠亿兆,定年号为“崇祯”,即日起为崇祯元年。钦此! 群臣肃立静听,朱由检却不由得抬头望天,想起了崇瑶与贞妍。如果她们在天有灵,现在也一定会微笑着祝福自己吧?一时又神思恍惚,想起昨夜之事。不知道秋琳娜坐上船没有,是不是已经扬帆出海?蕾儿又会漂泊到何处?可见皇帝虽然号称“天子”,实际也有太多的事无法左右。造化弄人,人亦弄造化,如今历史到底是迈进了崇祯年代!至于是重蹈覆辙还是重征天下,那就要看自己如何努力了… “陛下,陛下!”韩爌的小声呼唤,把朱由检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改元大典已成,现在该起驾天坛,举行郊天大礼了。” 朱由检立即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地道:“起驾出宫吧。” “陛下起驾出宫啦!” 伴随着近侍嘹亮悠长的喊声,朱由检揽着皇后蕊儿的手迈步走出皇极殿,重新乘上龙辇。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金光突然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照到朱由检的脸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朱由检忙回头对蕊儿及众皇妃笑道:“终于晴天啦!” 众妃微笑不语,朱由检此刻豪气顿生,高昂起头仰望苍天。只见漫天云朵,正一点一点地被阳光染成金色。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三卷《龙战于野》完 第1319章 重返铁山(一更) 西元一六二七年二月十六日,农历丁卯年正月初一,大明帝国第十六位皇帝、年仅十七岁的朱由检正式下诏,定年号为“崇祯”,当年为崇祯元年。这一天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一天,就连整个世界历史,也从此进入了崭新一页。 改元大典和郊天大礼举行得隆重而又简朴,朱由检很满意。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这么重要的典礼,却只有葡萄牙一国使节前来观礼。而曾经多达数十个的藩属国,有的是远隔重洋,航路被荷兰人或是西班牙人切断而无法成行;有的是看到大明国力衰弱,起了摆脱藩属束缚之心,装作不知道;有的则干脆反目成仇,成了大明的敌国。 尤其是朝鲜,自从国王李倧向阿敏投降之后,去除大明年号,将明朝赐予的诰命敕印缴纳给满清,奉满清正朔,彻底站到了大明的对立面。朱由检登基之后,多有廷臣建议发兵征讨朝鲜,问李倧背明之罪;但朱由检一是看在李贞妍的面上,二是也不想树敌过多,并未讨伐,还派人给李倧送去国书,要他迷途知返,重遣贡使,联明抗清。可惜李倧一概置之不理,今天的改元大礼也未派一人来贺。 然而就在改元大礼正在进行之时,一队身穿极厚皮衣的骑兵正踏着冰凌,由北向南跨过早已封冻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东北地区天亮得比京师更早,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难得的暖阳照耀下,这队四百多人的骑兵从将领到普通士卒,心情都好了起来,不时有人嘻嘻哈哈地隔空对骂,或是说些极端下流的笑话。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两名盔甲鲜明的将领,其中一人已是半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眼神却显得极其狡黠,像一头吃得很饱的老狼;另一人则是二十岁左右,身材俊伟,英气勃发。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对岸望了一会儿才道:“将军大人,你说朝鲜人会不会偷袭我们?” 被称作“将军大人”的老者,正是曾经叱咤风云、九死一生,又被朱由检重新起用的枭将毛文龙。他闻言仰天大笑道:“石兄弟,你就放心吧。鞑子的地盘咱们都平安闯过来了,还怕高丽棒子么?” 原来“朝鲜”这个国名起源于明太祖朱元璋的册封,而明朝普通百姓还是习惯按旧国名,称其为“高丽”。而朝鲜使团来大明朝贡时,除了正式的使臣外,还有大量随行人员,其中有不少是身份卑贱的“棒子”。所谓“棒子”,类似于中国的“贱籍”,一般是技女所生。 这些人素质低下,在中国境内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官府又碍于他们是使团成员,只要不闹出大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因此为百姓所痛恨,最终“恨屋及乌”,只要见到朝鲜人,一概蔑称为“高丽棒子”。 那位年轻将领则是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他是朱由检专门派来监督毛文龙的。此刻他皱皱眉头道:“朝鲜军队固然战斗力低下,然而我们兵力过少,朝鲜又已向鞑子投降,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毛文龙则是毫不在意地笑道:“石兄弟,你是不了解这些高丽棒子。他们就是墙头草,顺风倒,鞑子来了,他们打不过当然要投降;但是咱们来了,他们照样不敢轻举妄动。想当年老哥哥我出镇东江,说是出镇,其实是让鞑子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没辙了才跑到铁山。可是朝鲜人见了我,照样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地借出皮岛和铁山让我屯驻,这才有了后来皮岛之规模。这次咱们为什么要来朝鲜?就是因为铁山离皮岛近。只要能顺利抵达皮岛,咱们就算是胜利班师了,人人都立下大功。皮岛上还有老哥哥的好多旧部,到时候咱们好好乐呵乐呵,哈哈哈…” “末将想请教将军大人,”石春虎还是有些担忧地道,“觉华岛亦是海岛,可是宁远之战时,鞑子踏海冰而过,岛上军民尽遭屠戮。皮岛距离陆地比觉华岛还近得多,为什么鞑子就不能趁冬天进攻皮岛呢?” “问得好。”毛文龙笑道,“皮岛是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鞑子当然想拔掉。不过皮岛距离陆地虽近,近的那边却是朝鲜,要直接从辽东过来则将近百里,鞑子当然不敢在海冰上走一百里那么远。要从铁山过来,就得先进入朝鲜境内数十里,鞑子虽然不把朝鲜放在眼里,如此长途跋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皮岛的海冰不如觉华岛那边冻得实,我在皮岛时,每到冬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巡海,只要发现岛边有海水上冻就立即敲碎,这样鞑子就过不来了。” 说话间人马已经踏上鸭绿江南岸,毛文龙轻车熟路,率领几百兵痞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到夕阳西下之时,已经抵达铁山。对毛文龙来说,自然算是重返此地了。 铁山其实是一个向南伸进黄海的半岛,与皮岛、身弥岛等岛屿隔海相望。因为气候湿润,雨量充沛,又有一些小块平原,适宜种植水稻,所以当年毛文龙出镇东江后,招募了大量流民在此处屯垦,当然大部分都是汉人,还形成了不少小村落。朝鲜人称村为“里”,这里便有“二十八里”之称。 可是当毛文龙率军接近半岛最北端一个名为“梨花里”的小村落时,却发现这里气氛明显不对。由北向南通向村子的小路上,出现了散乱的马蹄痕迹;远远望去,村子里鸡飞狗跳,隐隐有哭声传出。 “朝鲜多山,当地人是很少有马的。”毛文龙沉吟道,“莫非有鞑子过来了?” “将军大人,怎么办?”石春虎紧张地道。 “嘿嘿,咱们这一路上尽躲着鞑子走,现在也该痛快一回了。”毛文龙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看到没有,马蹄数量并不很多,最多也就有二三十骑。不管是谁,先干他一票再说!” 第1320章 皮岛危矣(二更) 毛文龙一声令下,四百多骑兵故技重施,大摇大摆地顺着小路向小村子开进。他们全都剃了发,留着金钱鼠尾辫子,再加上已经在塞外闯荡了好几个月,早被极端恶劣的环境激发出了原始的野性,从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和满清骑兵没有任何分别。刚一进村口,打头的骑兵便用满语和朝鲜语恶声恶气地大吼道:“村子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立即出来集合,不听命令者格杀勿论!” 此举果然有效,不但村子里的居民都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还有二十多名同样留着难看辫子、衣衫不整的人也各持兵器从不同的房屋里跳了出来。看到毛文龙等人后,他们虽然感到诧异,却没想到这伙人全是假扮的,为首者便上前用满语问道:“你们是哪个旗、哪个牛录的?” 毛文龙一看便知道这些人都是汉人,当即冷笑一声,用满语问道:“你们是哪个旗的?” 对面的将领见毛文龙语气不善,身后的四百多骑兵气势汹汹,便以为对方是正牌满八旗军队。他们这些汉奸见了满人立刻就矮半截,赶紧赔笑道:“末将是汉军正白旗下副统领王成功,主子是正白旗固山额真楞额礼。” “本将军是正黄旗牛录额真鄂伦岱。”毛文龙又把上次计赚敌寨时的那套词搬了出来。为了使对方相信,他还从怀中掣出一面黄底绣金龙小旗,在王成功眼前一晃。其实这面旗子根本就是假的,从眼前晃一下便收起,对方也根本不敢去辨别真伪。 满清八旗地位远远高于汉军旗,而正黄旗又是八旗中地位最高的,王成功哪敢怠慢,赶紧率手下齐齐跪倒请安。毛文龙撇着嘴道:“你们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王成功不安地看了看左右,毛文龙便笑道:“看来你有密令在身,怕这里人多泄露出去,很好。来,咱们到旁边的房子里去,你说给我一人听就行了。” 见王成功还有些犹豫,毛文龙把眼一瞪道:“怎么,不肯说么?本将军是万岁的御前心腹侍卫,此次也是奉密旨来此。别说是你,就是正白旗旗主郑亲王,见了本将军也要客气几句,你还怀疑本将军不成?” “不敢,奴才不敢!”王成功赶紧满脸堆笑道,“不瞒额真大人,奴才确实是有密令在身,干系重大,就请将军移步,奴才好详细回禀。 毛文龙点点头,对石春虎等人偷偷使个眼色,便大摇大摆地进了旁边的一间土坯房。只见房内的土炕上,一名衣衫被扯得稀烂的朝鲜女子正瑟缩在被子中惊恐地向外张望,王成功挥刀便要杀,毛文龙忙摆手狞笑道:“她不懂满语,又是个女人,还用杀么。说吧!” “是是是!”王成功赶紧收刀点头哈腰道,“奴才是辽阳人氏,从龙已经三年。但是奴才还有个本家兄长,现在皮岛为明军效力,已经熬到正五品守备,名叫王才。” “嗯。”毛文龙表面上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中却猛吃一惊:他在皮岛的部将中,确实有个守备叫王才。 “两个月前,奴才收到了兄长送来的密信。”王成功神神秘秘地道,“信上说,自从原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被逮进京,朝廷换了个黄龙来管皮岛。这个黄龙却与毛文龙大为不同,治军严苛不说,还弄了个什么皮岛商行,所有往来商船收税全都由他亲自经手,底下的弟兄们一点好处也捞不到,比毛文龙在时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黄龙又整天让士卒训练,把人累得快要散架,将士怨声载道。兄长与几位要好将领一商议,干脆打算反出皮岛,弃暗投明,归顺我大清!信后还附有盟誓书,大家都在上面签名。奴才接信后不敢怠慢,立即上呈主子,主子又奏给郑亲王爷,郑亲王密奏万岁爷。 很快奴才便接到密令,说要准备攻打皮岛啦!奴才率领部下先行一步,一是进抵铁山,看看明军有没有什么异动,并设法与兄长等内应取得联系,大军随后就到。另外,郑亲王爷还命奴才去找朝鲜国王李倧,让他出动朝鲜水师,助我大清攻打皮岛,因为要打皮岛,没有船可不行。” 毛文龙听罢心中暗惊。他知道如果满清要攻皮岛的话,趁着隆冬时节踏海冰而过,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而朝鲜已经投降满清,自然会给皇太极提供便利,甚至会直接派出水师攻打皮岛。更何况岛上现在还出了汉奸,届时里应外合,皮岛真的非常危险。虽然皮岛已经不再是他的个人小金库,但皮岛一丢,他和他手下这数百兵痞自然也就没处逃了,满清八旗大军一到,便是全军覆没之时。 王成功说完之后,毛文龙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正在飞速盘算。他不说话,王成功自然也不敢走,奴颜婢膝、丑态百出。 突然毛文龙对王成功笑道:“你做得很好,如果这次能攻下皮岛,你这首功是跑不了的。你怎么去找李倧?” “末将身上有郑亲王给李倧的亲笔信。”王成功得到夸奖,一张丑陋的老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反正朝鲜已经投降,临走之前主子交待,一定要向朝鲜不打任何招呼,直接踏过鸭绿江,沿途想怎样便怎样。李倧如果是真心归顺,自然会让水师听从我大清的调遣。” 毛文龙听罢心中冷笑,暗道鞑子哪有那么容易就会轻信王才、王成功兄弟的话,更不会轻信朝鲜。之所以派王成功先行一步,其实是投石问路。如果书信为假,或者朝鲜不肯派水师攻打皮岛,鞑子会视不同的情况采取进一步行动。至于王成功这几个人,鞑子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而如果书信为真,李倧又听话,那鞑子就真要大举攻岛了,皮岛危矣! 毛文龙的脑筋转得极快,眼珠转了几转便笑道:“其实本将军正是万岁爷秘密派出的护卫精骑,此次是专门负责护送你们的。办正事要紧,郑王爷的书信在哪里?” 第1321章 送信妙计 毛文龙向王成功索要满清写给朝鲜国王的书信,王成功却为难地道:“临行之时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这封书信只能由奴才亲手交给朝鲜国王,不能经其他任何人之手,否则就要奴才全家抵命。因此奴才就是死了也要保住这封信,还望额真大人体谅…” “你说得也对,这么重要的书信,当然要妥善保管。”毛文龙笑道,“那咱们出去说话吧。” 王成功信以为真,刚屁颠屁颠地转身去给毛文龙开门,冷不防毛文龙从怀中掣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从他后心插入。王成功惨嘶一声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毛文龙从他怀中掏走了那封信,改用汉话冷笑道:“你都死了,还保个屁?” 这时外面王成功的手下听见动静方知不妙,可是他们早已被四百多骑兵团团包围,毛文龙大踏步出屋喝道:“把这些狗汉奸一个不留全都斩了!” 顷刻间惨呼声迭起,二十多汉奸没一会儿就被乱刀剁为肉酱,首级全部斩下。周围的朝鲜人并不明白为什么两队满清骑兵会自相残杀,然而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吓得他们哭声震天,跪地求饶不止。 毛文龙又命令手下在村子四周严密警戒,这才向石春虎说明了王成功等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石春虎听罢大惊道:“皮岛扼守鸭绿江口,进可威胁鞑子腹地,退可做为登州等沿海地区的屏障,位置极其重要。如果鞑子真的联合朝鲜攻取皮岛,朝廷再想夺回来,恐怕就不可能了。将军大人,这里离皮岛已经很近,我们要不要立即上岛,让守军早作准备?” “上岛自然是要上的。”毛文龙捻须沉吟道,“只是皮岛距离铁山太近,只有数里之隔。鞑子如果从朝鲜这边大举进攻,就算海冰没有冻实,无法直接涉冰上岛,但是只要朝鲜水师援助鞑子,甚至只要出一些渔船,皮岛就会很麻烦。本来皮岛的战船还不少,可是金州大捷后遇上了暴风折损大半,后来又让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这几个兔崽子给带跑了几艘,黄龙手下能有多少多少战船可用?况且据王成功所说,皮岛还有一部分将领打算发动兵变。咱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少,如果贸然上岛,搞不好会迫使这些人立即发动,那就很危险了…” “那怎么办?”石春虎毕竟年轻,没有应对这种棘手局面的经验,冷汗也冒了出来。 “老哥哥倒有一计,”毛文龙缓缓地道,“不过风险很大…” “请将军大人明示!” “他们这帮人不是要给朝鲜国王送信么?”毛文龙把书信递给石春虎道,“你先看看吧。” 石春虎赶紧接过信来,却发现信件全是用汉文书写。原来满人过去虽有语言,但并无文字,努尔哈赤虽命人创立了满文,不过尚未推广开来。相反倒是汉文应用颇广,尤其是满清贵族,基本上人人都懂汉文,否则也看不懂《三国演义》之类的书。 而朝鲜的情况和满清差不多,因为深受中华文明影响,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也是只有语言,并无文字,官方通用汉字。虽在世宗时期创立了朝鲜文,但应用极窄,平常还是以使用汉字为主。所以满清和朝鲜之间的“国书”,还就得用汉文来书写。 这封信是满清正白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写给朝鲜国王李倧的。按理说,此信应该由皇太极来写。但是自从朝鲜投降之后,皇太极一方面非常蔑视朝鲜,认为朝鲜国王根本不配让他亲自写信。他让八旗中一旗的旗主写这封信,就是要让朝鲜知道自己只是“奴才的奴才”,从而更加恭顺。 另一方面,当年是阿敏出兵朝鲜,可是阿敏现在已经倒台被囚,做为阿敏亲弟弟的济尔哈朗却一直站在皇太极一边,皇太极对他的忠心感到很满意。同时皇太极也需要济尔哈朗这样有实力的人物来制衡日益崛起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所以他让济尔哈朗负责朝鲜方面的事宜,朝鲜的一切进贡,都由济尔哈朗的正白旗经办。这里面的油水自然归了济尔哈朗,就算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奖赏。 这封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济尔哈朗先是以主子的身份教训了李倧一番,说朝鲜自从递表请降后,进贡不够及时,数量也不够多,“万岁”对此很不满意,几欲重新征讨,只是“圣心宽仁,不欲过多杀伤”,才至今没有动兵。 现在“万岁”给李倧一个机会,要他见信后立即调动所有朝鲜水师,配合八旗大军攻打皮岛。如果打下皮岛,则“万岁”不但对过去之事既往不咎,还会把皮岛等岛屿交还给朝鲜;如果仍不配合,那“万岁”就要先灭朝鲜,再打皮岛,让李倧看着办。 “以李倧之软弱,很可能会被迫同意鞑子的要求。”石春虎看罢信件,忧心忡忡地道,“不知将军大人有何计策?是不是要把这封信掉包?” “不,我们就把这封信给他送去。”毛文龙老奸巨猾地笑道,“只要李倧同意出兵,我们的人就跟着上船,伺机突然发动夺船。这样我们就把朝鲜水师彻底解决了,皮岛再无后顾之忧!” 石春虎听罢吃了一惊,暗道皇帝只让毛文龙偷袭满清,可是毛文龙不但稍带着血洗了好几个蒙古部落,现在又打起了朝鲜水师的主意,真可谓胆大包天。但是朱由检有言在先,除非毛文龙要造反,在军事上要完全服从他。而且这确是一条妙计,反正朝鲜已经背明,本来就该讨伐。因此便点头道:“将军大人此计甚妙!” “妙是妙,可是谁去送信呢?”毛文龙苦着脸道,“我出镇东江多年,很多朝鲜人都认识我,一去就露馅了。其他人去吧,你看这些家伙,让他们杀人放火还行,冒充鞑子信使,非办砸了不可。” “末将愿往!”石春虎当即慨然道。 “石兄弟你当然是智勇双全,不过…”毛文龙狡猾地眨着眼睛道,“圣上可是给你密旨了,如果你万一出点意外,老哥哥我回去了也说不清,圣上要我给你抵命怎么办?” “原来将军大人担心这个。”石春虎微微一笑道,“那末将可以留书一封,证明是末将自愿去送信,出了事也与将军大人无干。而且末将一人去即可,其他几位锦衣卫都可以为您作证。” “好,有胆有识,前途不可限量!”毛文龙大喜道,“皮岛一战不可避免,是胜是败,数万人的生死存亡,全在石兄弟身上!” 第1322章 进见李倧 毛文龙定计由石春虎冒充满清使团的使者王成功,当日大摇大摆地从梨花里开至铁山城下。 这铁山城本来是明军在朝鲜大陆上建立的一个据点,自从黄龙主动撤出后,便被朝鲜所占据。城中领兵的武将是一名正六品兵马万户,名为“万户”,其实手下只有区区五百士卒,而且并非常备军,而是类似服徭役的普通农人,战斗力可想而知。 朝鲜人发现“大队满清骑兵”突然兵临城下后大为惊恐,立即四门紧闭,那名万户在城头用略带颤抖的汉话高声问道:“城下大清国将军听真:我国已与贵国缔结盟好,按时纳贡,并无违约之处,不知将军来铁山有何贵干?” 石春虎在路上早与毛文龙商议妥当,当即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昂首大叫道:“本人乃是万岁亲自派遣的使臣,欲向你国国王递交国书。我等远道而来,你们不立即开城迎接,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那万户听了将信将疑,可是直接开城他是万万不敢的。上次阿敏率军侵朝,本来李倧已经上表请降,可阿敏出于个人的野心,还是长驱直入径取汉城。李倧不敢抵抗,仓惶逃离汉城躲到黄海中的江华岛上,阿敏兵不血刃占领汉城,在城中大肆抢掠,掳走人民财帛无数。皇太极登上汗位后,虽然接受的朝鲜的请降,双方立下盟约,但朝鲜并不敢轻信满清以后就不会再来侵略了,这名万户不信石春虎之言,也在情理之中。 石春虎见状冷笑道:“国书就在本使臣身上。你若不信,本使臣可只身进城让你们查验,不过查验过后,你们必须立即通知你国国王,派重臣迎接本使臣进汉城,向你国国王当面递交国书。至于本使臣的随行人员,不进城也可以,但是你们要用最高的规格接待,否则后果自负!” 那万户听说“满清军队”可以不进城,登时大为安心。他赶紧把城门打开一条小窄缝,一边派人送上酒肉,一边请石春虎入城。石春虎自然知道一旦进城,后面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危险;可是他既然奉密诏随毛文龙出征,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当即只领两名锦衣卫进入铁山城,留下另外两名锦衣卫,算是给毛文龙作证。 那万户对“大清使臣”奉若神明,国书他只看了一眼封皮,内容当然是不敢看的。这种大事他一个小小的万户怎敢耽误,立即派人出城向汉城送信,同时也把石春虎留在城中。石春虎则安之若素,毫不客气地住了下来。城外的毛文龙等人也受到了盛情款待,除了不能进城,每天都是大吃二喝。众兵痞餐风露宿了好几个月,到这里突然一步登天,简直都快乐疯了。 铁山距汉城仅有六百里,朝鲜各地官府接到满清使臣入境的消息后,都赶紧用快马逐地传信,很快就报给国王李倧。五天之后,李倧派出完城府院君、大学士、司宪府大司宪崔鸣吉亲至铁山迎接使臣。崔鸣吉是帮助李倧发动兵变、扳倒光海君李珲的关键人物之一,官居正一品;而石春虎假冒的满清使臣王成功只是汉军旗的一个副统领,两边身份相差悬殊。由此也可以看出,朝鲜当权者对满清已经惧怕到了什么程度。 崔鸣吉见过石春虎之后,先是请求将国书交给他,由他转呈李倧,理由是路途遥远,恐怕使臣辛苦;其实则是李倧对满清又怕又恨,不想接见使臣。但石春虎的目标是朝鲜水师,当然必须亲自去汉城才行,所以坚持必须亲手递交国书。 崔鸣吉惹不起“上国钦使”,只好同意石春虎去汉城。不过又提出条件:不能几百人都去,随行人员最多只能有二十人。 石春虎心想朝鲜人是让鞑子吓成惊弓之鸟了,连几百人都怕成这样,不禁心中十分鄙夷。不过他与毛文龙事先商议的结果,本来就是要大部分兵力留在铁山,因此欣然同意,即日便率领二名锦衣卫百户,以及十八名最凶悍能打的兵痞,与崔鸣吉一起马不停蹄赶赴汉城。 两天之后,众人抵达汉城。汉城城门大开,李倧派出数十名官员隆重迎接使臣,石春虎也不客气,骑着马昂然入城。不过进城一看却大失所望,汉城本来在规模上就与中国的大城相差甚远,几年前又被阿敏纵兵抢掠破坏,至今尚未恢复,看起来比大明的一个普通小县城还不如。 沿途还有不少朝鲜百姓围观,不过这些百姓都对满清非常痛恨,一直在大声咒骂,若不是有士卒维持秩序,恐怕石春虎就要挨揍了。石春虎这才心生感慨,暗想朝鲜的老百姓还是有骨气的,最起码还知道谁是仇人。可惜他们摊上李倧这么一个国王,坐拥三千里江山、数百万臣民,还以“小中华”自居,如今却对满清卑躬屈膝! 不多时已经来到朝鲜王宫景福宫。此宫兴建于朝鲜王朝第一位国王李成桂时期,由于是明朝的藩属,王宫的规制也严格按照藩王府邸的标准,比起紫禁城来,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宫廷周围倒也戒备森严,不过朝鲜士卒的武器全都是传统的冷兵器,连一支鸟铳都没有。对比朱由检大力发展火器,石春虎更觉幸运:如果大明也像朝鲜这样固步自封,早晚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通报之后,李倧立即接见石春虎,以显示对满清的恭敬。按照使臣拜见君主的礼仪,石春虎脱掉靴子,缓步进入举行朝会的勤政殿。只见殿内文武官员均席地而坐,有的对他行注目礼,有的低头不语,也有人对他怒目而视,显示出朝鲜大臣对满清复杂的心态。 而前方正中的一张小茶几后,端坐着一位身着明朝藩王朝服的男子,想必是朝鲜国王李倧了。石春虎此前知道李倧今年三十二岁,还是海州派的顶尖高手,不想却已是两鬓斑白、容貌沧桑、精神委顿。可想而知,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见礼已毕,石春虎恭敬地递上“国书”,李倧当场拆阅。石春虎偷眼观看李倧的表情,只见他先是双眉紧锁、表情沉重,可是越往后看越兴奋,最后竟是喜形于色! 第1323章 朝鲜水师(一更) 冒充满清使臣的石春虎在递交国书之后很快退出景福宫,李倧答应他会尽快给他答复。石春虎对此事的心情是有些矛盾的,他当然希望尽快离开汉城这个险境,因为一旦身份被识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他在内心里也不希望朝鲜真的对满清百依百顺,马上出动水师去攻打皮岛,因为毛文龙的计策实在是一招险棋,能不能成功尚在两可之间。 但是第二天李倧就再次召见石春虎,做出正式答复:同意出兵配合满清攻打皮岛,俘获战俘一律交满清处置,条件是皮岛要划归朝鲜。 话音刚落,朝班中的几位大臣就抗声奏道:“王上,您不能这么做呀!我国向为大明藩属,背盟投金已是大不应该,怎么还能对大明动兵呢!您若一意孤行,将陷朝鲜于万劫不复之地呀,王上!” 当着“满清使臣”的面被臣下顶撞,李倧不禁大怒,冷冷地盯着那几个人道:“洪翼汉、尹集、吴达济,依你们三个说,孤该怎么办?” 三人立即慨然奏道:“王上,《论语》有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去岁大明已向我国传书,颇有规劝之意;今年改元崇祯,王上如能趁这个机会上表请罪,斩满清使臣之首送至京师,恳请圣上正式册封,则是亡羊补牢,未为迟晚也。” 三人话音未落,文班中坐在首位的一名中年人当即大声道:“王上,他们三个所言,都是不识时务的腐儒之论,万不可采信。如今明军已退守山海关,离我国更远,就算我国重新归顺明朝,一旦大清挟怒来伐,明军根本来不及援助,也未必会援助我国。难道我国应该牺牲自己,去替明朝送死么?” “领议政大人说得没错!”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原来发言的人是朝鲜新任领议政金自点,上一位领议政金鎏已经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失败,被迫退隐了。李倧也正是利用了大臣中不同派别间的权力斗争,坐稳了国王之位。 洪翼汉等三人见李倧频频颔首,显然赞同金自点的看法,急得痛哭失声,哽咽着道:“王上明鉴,建虏去年倾力攻打京师却铩羽而归,阿敏全军覆没,实力折损很大,只要我国君臣上下同心,誓死抗虏,未必不能成功。就算我国不敌建虏,亦应有所秉守,不可以干纪乱常之事有所犯焉。虽以国毙,可以有辞于天下后世也!况且大明素以王道、信义威服天下,当年如果不是神宗毅然出兵,我国早被倭国灭了,此事才过去二十多年,难道您忘记了?而且据臣等所知,圣上与先妙香翁主关系密切,就算看在翁主份上…” “住口!”李倧突然暴怒地打断三人道,“孤不是早有旨意么,谁也不准再提妙香翁主!孤意已决,两班大臣也都同意,这是我国收复国土、重振国力的大好机会,绝对不容错过!尔等只是弘文馆校理,官职低微,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就行了,何敢妄议朝政大事,给孤退下!” 三人见无法说动李倧,嚎啕大哭着不肯走,结果被侍卫硬拖了下去。经过石春虎身旁时,洪翼汉还猛啐了石春虎一口浓痰。石春虎虽然颇为狼狈,但在内心深处,还是对这三位耿直忠义之臣很是崇敬! 待勤政殿内恢复平静以后,石春虎也提出要求:必须乘坐朝鲜水师的战船督战,并说这是“万岁”的意思。李倧一则收复皮岛心切,二则也不敢得罪皇太极,便答应了这个条件,心想反正满清使臣连随从一共才二十人,又是在海上,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又过了两天,在石春虎的不停催促下,朝鲜水师终于出动了。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是三道水军统制使李希,相当于朝鲜海军总司令。旗舰是一艘三百料的龟船,然而这也是朝鲜水师仅存的龟船,李舜臣时期建造的龟船早都朽坏殆尽了。其余战舰均不足二百料,数量倒是不少,足有四十余艘之多。不过舰上仅配有少量鸟铳,一门炮也没有,主要武器还是弓箭。 舰队从汉江口扬帆起锚,沿朝鲜半岛西海岸缓缓进发。其时北风正烈,逆风行船十分不易,要靠水手奋力划桨才能前行。石春虎一行也在李希的旗舰上,李希便讨好地对石春虎道:“贵使臣明鉴:水师虽已出动,但未知大清铁骑何时攻打皮岛,我们不妨缓缓前进,等上国大军抵达铁山,再接应不迟。” 石春虎却正是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故意沉着脸道:“本使臣从沈阳出发时,大军已在筹备,最迟比我晚两三日开拔。在朝鲜耽搁了这么久,说不定我大清铁骑早已到了铁山了,我看舰队还是全速前进的好!” 李希吓得不敢接茬,只得命令舰队全速前进。先是向西绕过白翎岛,然后折向正北直趋皮岛。这段海路仅有二百海里,却足足走了三天三夜,平均船速不足六节,也确实是龟速了。 距离铁山越来越近,石春虎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了。他与毛文龙事先商定的方案,是让朝鲜水师先在铁山停泊,然后毛文龙率手下登船,伺机抢船去皮岛。但是毛文龙现在情况如何,他可是一无所知。万一鞑子大军真的很快抵达铁山,毛文龙肯定全军覆没,皮岛也难保住,自己把朝鲜水师引来,反而是助了鞑子! 正思忖之时,忽听水军禀报李希:“节制使大人,离皮岛和铁山只有三十里了。” 李希点点头狡黠地道:“停止前进,就地下锚!” 石春虎一听就急了,心想船停到这里算怎么回事,这样毛文龙根本无法上船啊!因此立即质问李希:“为何不继续前进?” 李希嘿嘿一笑道:“贵使臣有所不知,明军在皮岛驻有水师,炮火十分厉害,我们贸然攻岛全无胜算。至于铁山,因为岸边有海冰,亦无法靠岸。您不必着急,一会儿我会派一艘小舰先去铁山侦察,如果贵国大军抵达,再前进不迟。” 原来李倧虽然同意攻打皮岛,实际也留了一手:他密令李希不得先行进攻,一定要让满清军队打头阵。最好满清根本用不着船,直接涉冰打下皮岛,自己再去接收,如此可不费一兵一卒。 石春虎也猜出了李希的用意,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对两名随行的锦衣卫百户悄悄地道:“准备夺船!” 第1324章 皮岛海战(二更) 发现朝鲜水师不肯继续前进后,石春虎决意夺船,因为这种情形拖延下去,只会对毛文龙和皮岛越来越不利。可是他手下只有二十人,朝鲜水师舰队总兵力却多达三千人,其中仅李希的旗舰上就有二百人。如果贸然动手,一旦无法控制局面,自己身死是小事,皮岛被满清攻陷,那他可就万死不足以辞其咎了。 就在石春虎耐心地等待动手的机会时,突然有水军禀报李希:“节制使大人,正西方出现船只!” 众人忙举目远眺,果然见正西方的海平线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突起,那是船只的桅杆,紧接着三艘形制奇怪的帆船依次映入眼帘。说奇怪,是因为这些船从船型来看,船身宽阔,首尖尾宽,是很常见的中国福船;但是福船不管是双桅还是三桅,均只悬挂纵帆,但这三艘船除了纵帆以外,还悬挂着三角形的横帆。而且船队确切的航向是从西南向东北,此时西北风劲吹,三艘船的纵帆均已收起,按理说船速应该不快;可事实上船速却非常之快,至少在朝鲜舰队的三倍以上,飞速划过洋面向这边驶来。 待到距离稍近,连石春虎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三艘船的桅杆顶部,均高悬着一面长三角形蓝边红底旗帜,一条金龙蜿蜒其上,显得威风凛凛。 “飞龙旗!是大明水师!”不少朝鲜水军紧张地大叫起来。 石春虎先是一喜,因为总算在海上遇到了自己人;可是随即又担忧起来,因为明军只有三艘船,而朝鲜水师的战舰多达四十余艘,双方力量对比十分悬殊。 果然,李希一见对方只有三艘船,底气登时足了起来。他本是京畿道水军节度使,因为在“反正”之变中支持李倧,被破格提拔为三道水军统制使。然而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李希都不能服众,希望把他搞掉取而代之的将领大有人在,他自己也希望能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 此时李希认为立功的机会来了,便高声命令道:“全速向敌船靠拢!” 掌旗官立刻向其他战舰打旗语,四十多艘战舰一起转向,向大明水师拦截过去。不过因为是顶风,船速实在快不起来,急得李希连连跺脚。 在双方相距约有二百步时,两边的人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方船上的情况,明军开始打旗语。朝鲜水师曾与大明水师并肩作战大败倭寇,自然熟悉大明水师的旗语,立即向李希禀报:“对面船只说他们是大明水师北海舰队,正在执行任务,要求我们立即回避,退出皮岛以南五十里之海域,否则后果自负!” 李希闻言大怒道:“我国已经不再是明朝藩属,他们竟敢如此藐视我大韩水师么!立即用旗语回复他们:大韩水军奉王命收复皮岛,识相的立即退回中国,否则休怪本统制使无情!” 掌旗官奉命打出旗语后,对面不再打旗语,船头折向正北,看起来是要避让朝鲜水师,以免迎头相撞。李希不禁得意地大笑道:“看罢,明朝早已外强中干,区区三艘战船,岂敢抵挡王师…” 话音未落,忽见三艘明舰身躯一阵抖动,船舷处腾起白色的硝烟。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炮声便顺着海平面传来,“轰轰轰”数声巨响,六道冲天水柱在朝鲜舰队中瞬间绽放。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有一艘船离水柱太近,本身船体又小,海上风浪又比较大,被水柱掀起的涌浪猛地一颠,左右剧烈晃动两下以后,居然侧翻了,船上的水手们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海水中。 朝鲜舰队登时大乱。李希没想到明军说打就打,炮弹又打得这么远,也暂时慌乱了一阵。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毕竟自己的战舰数量超过明军十倍,损失一艘小舰算不得什么。他立即严命各舰向敌舰包抄接近,企图把明舰团团围住无法脱身,然后抵近射击,甚至直接登船肉搏,全歼明军。 但明军一次齐射过后,立即调整航向,与朝鲜舰队并舷而驶。借助着更大的纵帆和新加挂的三角横帆,明舰速度远胜朝鲜水师,不但不会被赶上包围,甚至是在辽阔的海面上围着朝鲜舰队转起了大圈。 当然这么做并非是戏弄朝鲜舰队,明舰的侧舷始终对准敌舰,每隔大约两分钟左右,就会齐射一次。而且每次齐射的目标都是同一艘船只,打得也越来越准,第三次齐射便有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敌船。只听“轰隆、咔嚓”一声巨响,这艘船的桅杆碰巧被炮弹击断,激起的木屑满船乱飞,周围的朝鲜水军纷纷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船身失去了控制,立即在海面上打横原地转起圈来,又阻挡了后面的船只行进,后船不得不紧急避让,结果忙中出错,又有两艘船猛然相撞沉没,海面上一片狼藉。 此时的李希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敌舰仅有三艘,可是打了这么半天,别说战果,居然连接近都无法接近明舰,还损失了四艘战舰,一百多名水军,这让他面子往哪搁?在舰队中,他的旗舰、也就是那艘龟船体型最大、防护力也最强,李希便命水手加速前进,其他船只掩护。 此时突然风向发生变化,由西北风转为东南风。明舰本来正满帆向南飞驶,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来不及调向降帆,船速自然大减。而龟船的下层船舱里还有七十名水手划桨,船速第一次超过明舰。双方的距离很快大为缩短,仅有五十步远了。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鸟铳和弓箭的射程,船上的弓箭手和鸟铳手一齐向对面射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春虎给两名锦衣卫和十八名兵痞一使眼色,突然暴喝一声,拔刀直取李希。李希只顾指挥战斗,哪想到会有人偷袭,连反抗都没来得及,便被石春虎一脚踢翻,钢刀架到了脖子上。 而那些只顾射击的朝鲜水军更加倒霉,兵痞们可不像石春虎这样手下留情,抡刀便是一顿乱剁。水军们一是被偷袭,二是手上的兵器全是弓箭、鸟铳这样的远程兵器,根本来不及换近战兵器,顷刻间便被砍翻一大片。 “贵…贵使臣饶命!”李希早吓得面如土色,连声求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督战的“满清上差”会突然发难。 石春虎则厉声吼道:“我不是什么使臣,我是大明锦衣卫!命令你的手下,立即挂白旗投降!” 第1325章 胜利大逃亡 石春虎突然发难制住朝鲜舰队主帅李希,甲板上的朝鲜水军猝不及防,也几乎被斩杀殆尽,只剩下给下层划桨水手传令的指挥官。锦衣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命令他立即下令停船退出战斗。指挥官哪敢不从,只得通过龟船上的传声筒向下方水手传令。 因为龟船的结构特点,上下两层完全隔开,上面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了,下面的七十名桨手还浑然不知。既然指挥官让停船待命,那就停呗。也幸亏如此,石春虎等人才能稳稳地控制住龟船,否则这七十人冲上来,必定又是一场恶战。 而在石春虎的强迫下,李希也只好命令幸存投降的朝鲜水军升起白旗,并向其他战舰打旗语示意投降。有的船只看到旗语后,便听话地收帆停船;但也有的船只不肯投降,试图脱离战场向南逃回仁川港。 不过这时明军的三艘战舰已经调整好了船帆,船速再度加快。由于风向突然变为南风,朝鲜战舰逃跑又变成了顶风,纵帆完全失去作用,只能靠人力划桨。而明舰上的纵帆虽也收起,但三角形的横帆却被劲风吹得鼓鼓的,即使顶风,只要稍微调整航线,仍能曲折前进,速度比朝鲜小船快多了。并且在追击的过程中频频发炮,不多时又有数艘朝鲜战舰被击伤或击毁。 就在残余的十余艘朝鲜战舰继续拼命南逃之际,突然正北方皮岛方向又出现一支由三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居中的战舰比刚才的三艘战舰更大,同样配备横帆,船速也更快一些。他们很快与参战的明舰会师,留下两艘船看管投降的朝鲜船只,最大的那艘战舰继续向南追来。 在追到距离朝鲜舰队五百步时,船上的炮声响起来了。本来朝鲜战舰并未留意后面追上来这艘船,因为距离他们更近、只有二百步左右的另外两艘明舰才是他们更大的威胁。孰料随着这声炮响,一艘朝鲜战舰上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居然就被这一炮轰穿整个船体!海水顺着船身上一尺来宽的破洞汹涌流入,不一会儿这艘船就缓缓沉没了。 这下可把其他朝鲜战舰吓坏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明舰上的大炮能在五百步之外就命中他们!而且人家船速还比他们快得多,这还如何能逃得掉?因此很快纷纷打出白旗投降。明舰也并不以杀戮为乐事,见对方投降,很快三面包抄上来,用旗语命令他们去正北方的皮岛。朝鲜水军已经吓破了胆,焉敢不从。 石春虎等人所在的龟船亦被监视着驶向皮岛,很快就望见正北方两座岛屿浮出海平线。靠东的一座相当大,西边的则只有方圆十里左右。两岛面向黄海的南海岸并未封冻,北面则是白花花一片海冰。再往东北不远,便是朝鲜大陆了。 数十艘被俘朝鲜战舰在明舰的监视下,依次在西边那座小岛的港口靠岸。每当一艘船靠岸,立即有全副武装的明军登船接管,并把朝鲜水军押送到岛上的其他地方。 石春虎当然马上表明身份,并把贴身携带的锦衣卫金牌交给明军查验。明军不敢怠慢,立即向上禀报。不多时,所有明舰亦全部靠岸,最大的那艘战舰上下来一位全身披挂、威风凛凛的将领,另外三艘最先投入海战的战舰上也下来一名军官,先对那将领施礼道:“末将北海舰队威海舰舰长、皮岛登州丁卯零一护航编队管带李允浩,叩见总兵大人!” 石春虎不认识李允浩,但东江镇总兵官黄龙他是听说过的,赶忙也上前施礼并自我介绍。黄龙大笑着将二人搀起,又有些疑惑地问石春虎:“你怎么上了朝鲜水师的船?” 到了自家人的地盘,石春虎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忙把此前经过简单介绍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末将亦不知道毛将军及部下情况如何,如果铁山局势未变,请总兵大人尽快将毛将军接上皮岛!” 黄龙听罢肃容道:“原来如此,我说铁山怎么会突然出现鞑子的骑兵。现在确实情况有变,本兵已接到密报,鞑子已经集结了至少两万大军,正准备进入朝鲜。事不宜迟,本兵立即去接应毛文龙!” 很快黄龙的坐舰再次扬帆出海,这次却是转向皮岛东面。石春虎自然也跟着上了船,只见皮岛距铁山半岛海岸最近处只有五里,本来在严寒的气候下,海冰宽度不止五里,但至少有数百明军一直乘着小舟在皮岛海岸外巡逻,用粗铁棍不停地敲打击碎浮冰,冻得结实的还用火烤,硬是开出了一条宽约百步的“冰峡”。 “吸取觉华岛的教训,”黄龙介绍道,“自从入冬以来,本兵即命守军昼夜凿冰,绝不可让鞑子直接涉冰而过。” “若是鞑子在冰面上放箭攻击凿冰的士卒,怎么办?”石春虎担忧地道。 黄龙笑着道:“这个不用担心。岛上的火炮射程可达三百步,如果鞑子真敢站在冰面上,正好做我们的活靶子,让他有来无回。本兵真正担心的是朝鲜水师,如果朝鲜水师助鞑子攻岛,那皮岛就危险了。所以本兵日夜在海面上巡逻,就怕有船偷袭。没想到毛文龙有此妙计,石将军浑身都是胆,竟能将朝鲜水师引过来一网打尽,皮岛可以高枕无忧了!” 正说话间,忽见对岸远方尘头大起。黄龙面色一寒道:“不好,鞑子大军来得好快!” 几乎与此同时,离海岸不远的铁山城突然城门大开,几百满清骑兵牵着马大声呼喝着,直奔皮岛方向而来。石春虎定睛一看,为首者正是毛文龙,忙告诉黄龙。黄龙即命座舰靠拢过去,同时以旗语通知皮岛守军,派更多的船来接应。 须臾这几百人已经狼狈地跑到海冰的边缘,纷纷扯着嗓子大喊:“皮岛的弟兄们,自己人!快接我们上船,鞑子大军过来了!” 船刚一靠上,这帮人立即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直到双脚踏上甲板,心里才算踏实,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其实也难怪,自从两个多月前出关,他们冒着严寒穿过蒙古大草原和辽东,路上艰险无比,五百人里已经有近一百人送了命。现在总算回到大明治下,胜利大逃亡了! 为首者正是毛文龙,黄龙和石春虎赶紧上前迎接,毛文龙却不客套,对黄龙皮笑肉不笑道:“总兵大人,皮岛上有内鬼,你可知道?” 第1326章 黄龙治岛 毛文龙得意洋洋地向黄龙提出皮岛有内奸,孰料黄龙微微一笑道:“毛将军所指的,可是李登科、崔耀祖、王才等人?本兵察觉出他们有反意,已将他们拿下,几天前解往登州了。” 毛文龙本想给黄龙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皮岛之兵可不是那么好带的。没想到人家早解决了,而且除了王才以外,李登科、崔耀祖二人也是毛文龙当年重用的将领。这下毛文龙更觉脸上无光,只好讪笑着问起具体经过。 黄龙倒没有羞辱毛文龙之意,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原来自从被朱由检任命为东江镇总兵,黄龙深感责任重大。朱由检对皮岛这个位于满清后方的战略要地亦非常重视,当日登上皮岛之时就做出了一系列部署,黄龙全部严格执行。 首先是整顿防务。除了撤回铁山的明军之外,黄龙还把皮岛附近所有岛屿、尤其是最大的身弥岛上的明军统统撤回到皮岛上。因为朱由检曾指示,明军在皮岛并不是为了占多大地方,而是像钉子一样插在满清后方。因此没必要占领太多的岛,只要确保最重要的皮岛不失即可。皮岛方圆不过十里,毛文龙经营多年,易守难攻;而身弥岛比皮岛大了数倍,如果也要驻守,势必分散兵力,所以干脆撤防。 另外黄龙集中兵力于皮岛还有一个重要的考虑,那就是整肃军纪的需要。东江镇这一万多士卒都是毛文龙带出来的,虽然在银子和女人的刺激下,作战还算勇敢,但军纪极差,甚至还出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样的叛将。黄龙则与毛文龙截然相反,一贯治军极严。他可是当着朱由检的面打了保票的,为了把东江镇兵打造成一支军纪严明、真正有战斗力的强大军队,黄龙也算是煞费苦心。把这些兵集中在皮岛上,当然比分散于各岛更好管理。 首先黄龙把皮岛所有战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他平时吃饭睡觉都在船上,并且从低级军官中提拔了一批相对老实肯听命的,替换了原来的战舰指挥官,水手也更换了一批。而那些军机涣散、桀骜不驯的,都让他们留在皮岛上。这样就算皮岛之兵真的哗变,没船他们也出不了海。 第二招是严格训练管理。黄龙制定了非常详细的作息制度和训练计划,上至军官下至普通士卒,必须严格守时完成。除了军事训练之外,全体官兵还要参加集体劳动,构筑皮岛的防御设施。至于毛文龙时期那一套丑陋不堪的“节目”,一律立即废止。尤其是岛上的大量技女,更是以最快的速度送至登州,再转往京师。对违反军纪者决不姑息,带头闹事者更是毫不手软,该杀便杀。 在黄龙的铁腕手段下,皮岛官军的军纪果然在短时间内有了较大改观。但黄龙也知道,光靠威压维持军纪是不行的,还必须提高士卒的士气,让士卒得到利益,发自内心地拥护自己。而让士卒得到利益的来源,就是在朱由检指导下设立的皮岛商行。 黄龙把刚腾出来的身弥岛辟为专门进行贸易的“自由港”。虽然在这个港口销售货物要交税,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自由港;但明朝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开放的港口,而皮岛对所有商船来者不拒,已经算是很自由了。 按照朱由检的密旨,皮岛的军舰在身弥岛港口外巡视,只要登船检查,并无违禁之后,便放商船入港。即便知道这些船是做朝鲜、日本甚至女真人的生意,黄龙也不干涉,但只有一点卡得死:凡属战略物资,只能进,不能出。比如粮食,商船在皮岛只能卖粮不能买粮,甚至转运都不行,东江镇会以比较高的价格全部买下。至于茶叶、布匹甚至是铁器,一律不禁,只按货值收取很少的关税。 除了关税之外,还有不少商船加入了皮岛商行,按约定要上缴一半利润。虽然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可是皮岛上的官军扮做水手留在船上,也大大降低了商船被海盗抢劫的风险。而且在朱由检的授意下,登州等沿海府县只要看到皮岛商行的商船,是完全不管的;而其他商船出海则被视为走私,抓住了就会被严办。等于皮岛商行是一张海上贸易许可证,有了这张许可证,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跑船,多跑就能多赚。所以商人们开始时确实暗中埋怨,可是跑多了以后,发现赚钱不比过去少,也就习以为常了。 关税和皮岛商行的利润,给皮岛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仅仅半年多时间,皮岛就有白银数十万两入账。黄龙把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购买粮食,一部分存起来做为奖赏军功之用,剩下的全部分发给官军。普通士卒每月能分到二两,军官还要多一些,已经比朝廷发的饷银还多了。 这和毛文龙时期又有不同。那时皮岛从贸易上攫取的巨大利润,基本上都进了毛文龙等少数高级将领的私囊,普通士卒主要靠作战时的抢掠发财。虽然有时候确实能抢不少,但是回到皮岛后喝酒耍钱逛窑子,很快就消耗光了,因此普通士卒手头基本剩不下银子。现在还没上岸作战,每个月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有银子也没处花,所以人人都小有积蓄,对黄龙的看法自是大为改观,黄龙的权威也与日俱增。 但并非所有人都支持黄龙,尤其是毛文龙过去重用的那些军官。他们可无法再向过去那样捞钱了,再加上训练艰苦,不能像过去那样花天酒地,很多人都对黄龙心生怨恨,甚至觉得当初还不如跟着孔有德他们反出皮岛。 黄龙本来就是临危受命,对这种情况一直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他之所以控制战船,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将领作乱。任总兵三个月后,经过密奏、御批同意,黄龙先把毛文龙的养子、副总兵毛承禄调到登州,任登莱总兵官。 这一招叫明升暗降,因为虽然有登莱总兵官这一官职,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主要是登州卫这个地方卫所手中,也就是戚家军,归登莱总兵统辖的“边军”只有不足一千人。本来还有一些战船归登莱总兵管,但随着朱由检下旨建立北海舰队,登莱所有战舰都划归北海舰队,毛承禄手下的兵力就更少了,和挂个虚名也差不了多少。 毛承禄不情不愿地离开皮岛以后,剩下这帮人更加人心惶惶,有些人就在琢磨“出路”。他们不知道的是,黄龙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的末日很快就来临了… 第1327章 肃清内奸(一更) 由于有孔有德等人的前车之鉴,黄龙早就对皮岛原来的军官留上心了。他们这些人出身鱼龙混杂,很多人过去就是土匪、海匪,又被毛文龙纵容多年,可以说已经是从头坏到脚的人渣,岂是几个月的严格训练就能改造得过来的。黄龙任总兵后,这些军官当面不敢说,背地里却对黄龙、甚至对皇帝和朝廷牢骚满腹,甚至做些私下串联的勾当。 对此黄龙不动声色,一方面从基层士卒中按训练表现提拔新军官,一方面巩固提高全体将士的待遇,让原来的那帮军官逐渐失去广大士卒的支持,只能笼络住一小部分心腹死党。同时,对他们的私下活动假作不知,实则在暗中严加监控,准备最好的出手机会。 三个月以前,黄龙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当时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入关作战,朱由检命黄龙趁机偷袭辽东。但朱由检也特意叮嘱黄龙,此次出击只是做做样子,能起到牵扯清军注意力的作用即可,并不是真要黄龙去攻打坚城。因为即使是少量留守清军,战斗力仍然很强,一旦攻城不下,拖延了时间,反容易被赶来救援的清军围歼。 黄龙奉诏起兵三千,乘船从鸭绿江口附近登陆,直扑汤站堡和险山堡,这也是过去毛文龙常走的路线。这两个寨子本是明朝从内地到辽东垦荒的百姓所建,李成梁时期还设堡驻兵,不过后来都落入满清之手,城墙也被破坏。 但对毛文龙来说,这种防御能力很差的寨子,却是他偷袭的好目标。每次率兵突入辽东,他专拣这种寨子下手,进去以后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男人全部杀光,女子全部掳走,能拿走的财产亦洗劫一空。八旗军的注意力主要盯着关宁一线,后方却很空虚,从金州至鸭绿江口长达六百里的海岸线,毛文龙可从任意一点登陆,根本无法防范。等军队闻讯赶到时,毛文龙早跑远了,故此努尔哈赤深恨毛文龙,却也无可奈何。 这次黄龙进兵也很顺利,这两个寨子附近土地肥沃,虽然被毛文龙劫掠过两次,但是皇太极仍强迫不少汉人来这里耕种。这些人哪有战斗力,一见明朝官军立即投降。与毛文龙不同的是,黄龙并没有妄杀一人,只是立即收兵,把俘虏全部带回皮岛。等附近的清军匆匆赶来,黄龙已经回到船上了。 但在船上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正是守备王才的一名心腹小校。因为此次出击根本没有发生战斗,时间又很短,全军始终一起行动,此人的失踪就很可疑了。 当时黄龙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更加大了对王才的监控力度。果然发现王才回岛之后,与参将李登科、游击孙耀祖等人几乎每夜都要密议。恰逢驻在身弥岛上的少量官军要轮换,王才极力自告奋勇,黄龙也就同意了。 王才自以为得计,因为所有商船都在身弥岛停泊,向外传递消息可比皮岛容易多了。几天以后,他买通了一个船主,为他传递密信;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船主本来就是黄龙安排故意接近他的,拿到密信以后立即交给黄龙。这封信正是与王成功约定时间,届时他们在皮岛上作乱,满清派兵接应攻岛。 黄龙当即把王才拿下,又以轮换的名义,把李登科和孙耀祖等人也骗上船当场拿获,严刑拷问同伙。这些人受刑不过只得招供,黄龙顺藤摸瓜,把几百名企图发动兵变者全部抓获。但黄龙也够“阴险”,他还让王才继续与满清方面通信,诱满清来攻皮岛。如此严寒之下,满清出动大军进入朝鲜境内,却无法攻下皮岛,肯定消耗极大,这对敌人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至于这些内奸,黄龙把他们分批用船押送到山海关,交辽东巡抚高第依律定罪,因为现在东江镇已经统归辽东巡抚节制。最后一批因为渤海西部海冰太多,暂时先送到登州,几天前才刚启程。这也是黄龙又一个胜过毛文龙之处,就是绝不拥兵自重,滥施刑赏。 听完黄龙的介绍,毛文龙表情尴尬,半晌无言。他原来还想立下战功后,恳请皇帝让自己重镇东江;可是现在他在皮岛上的势力已经被剪除得差不多,黄龙把皮岛经营得有声有色,尤胜往日,也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这时其他战舰也从皮岛南北两侧绕到东面,船上的所有炮口对准冰面。刚打完一场海战的李允浩也乘小舟上了黄龙的座舰,黄龙便为毛文龙和石春虎引荐道:“这位李舰长本是朝鲜人,因为李倧背明投清,他气不过才加入大明水师,颇受圣上重用,现在已是从四品武职了。此次巧计全歼朝鲜水师,毛将军自是首功,李舰长也功劳甚大,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李允浩当日跟随着朱由检和李贞妍,是见过毛文龙的,只是此时不便点破。双方寒暄过后,石春虎便感兴趣地问道:“李舰长,你的船比朝鲜水师快得多,而且逆风也能行船,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允浩本是沉默寡言之人,说到和船有关的话题,却是相当自豪,滔滔不绝地道:“北海舰队的战舰全都经过改造,依着葡萄牙战舰的样式,加装了三角横帆。逆风时,横帆亦可受风助力,故可逆风行船。” 石春虎又问李允浩,为何会碰巧撞上朝鲜水师。李允浩解释说,他倒是不知道朝鲜水师会来,但自从北海舰队组建以后,按照朱由检的指示,登州和皮岛之间开辟了定期护航编队,由战舰为商船护航,同时为皮岛运输弹药等物资。护航编队的效果非常明显,海盗一次也没敢袭扰过。现在北海舰队的旗舰“安娜公主号”已经奉诏随葡萄牙商船队南下,舰队提督郑森不在,李允浩便负责护航编队,这次的“丁卯零一”编队是崇祯元年的第一批,没想到正碰上朝鲜水师。 众人正有说有笑之时,猛听东方传来极其刺耳难听的牛角号声。黄龙向东望了一眼,冷冷地道:“鞑子要攻上来了。全军戒备!” 第1328章 皮岛号(二更) 黄龙、毛文龙、石春虎等人在旗舰“皮岛号”上向对岸望去,只见大批满清军队从东北方疾速向位于半岛顶端的铁山城涌来。前面是骑兵,兵力约有八千;步兵稍稍堕后,亦有五六千之众。最前方的骑兵高举着一杆白底大纛旗,上面绣着一条暗红色、张牙舞爪的恶龙,这是满清正白旗的旗帜。 但是还没等满清骑兵接近,铁山城内却燃起大火。清军有些莫名其妙,只迅速包围了铁山城,在城下高呼朝鲜守军开城门,却是无人理睬,火势则越来越大。 “铁山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毛文龙得意地笑道,“石兄弟,你还是太谨慎,朝鲜人不让进,咱们便不进了?你刚走半天,我就找个借口严令朝鲜人开城,否则就攻进去。朝鲜人生性怯懦,哪敢违抗,我们在城里吃喝玩乐了好几天,若不是鞑子来了,老哥哥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呢!临走给他来个斩尽杀绝,再放上一把火,鞑子来了也只能收获一堆瓦砾而已。” 他说得十分轻松,众人却听得心直沉下去,暗道毛文龙心肠实在歹毒。铁山城中的朝鲜士卒极少,绝大多数都是平民,甚至是妇孺,他的所谓“吃喝玩乐”是什么意思并不难猜。朝鲜虽然投降了满清,但毕竟没有杀过大明一人。毛文龙竟对无辜的朝鲜百姓如此残忍,众人心里都非常不舒服。尤其是李允浩,虽然加入了大明水师,对朝鲜仍是感情深厚,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再三隐忍才没有对毛文龙动手。 很快大火已将铁山全城吞噬,清军见无法入城,只得直接在野外扎营。领兵者确实是正白旗的两员大将,一个叫楞额礼,一个叫喀克笃礼,是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的左膀右臂。此次他们正是奉皇太极之命,欲与朝鲜合力攻打皮岛,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一是隆冬时节海冰冻得结实,方便涉冰过海;二是接到了内奸王才的密信,约定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三是朝鲜国王李倧同意出动水师配合攻打皮岛的国书刚刚送到鸭绿江边。 这两员清将率兵从广宁出发,在鸭绿江边已经等了十几天,等到朝鲜的回应后,立即急不可耐地杀奔铁山,没用一天就到了。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毛文龙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铁山,把真正的使臣杀了,更不知道朝鲜水师刚刚被全歼。二人在岸边等了一个多时辰,只看到皮岛戒备森严,却连一艘接应的朝鲜船只也没看到,不禁气得破口大骂朝鲜人不讲信用。 骂归骂,大军已经出动,不打就退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清军沿着海岸线迅速展开,从北面到东面,对皮岛隔海形成半包围之势,但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埋锅造饭,喂马吃料,整理军械。 “看来鞑子是想趁夜间气温降低,海冰变多时再进攻,另外可能也要寻些渔船渡海。”黄龙感叹道,“幸亏朝鲜水师已经覆灭,否则四十多艘船一起摆渡,海上无冰区域仅有半里,难免顾此失彼。现在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看鞑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入夜之后,清军果然从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朝鲜渔村中抢得十一艘渔船,强迫渔民抬到铁山;又砍伐了一些大树,打算赶制木排和独木舟渡海。与此同时,夜间气温果然骤降,冰面快速向皮岛延伸,海面的宽度从二百步迅速缩短到一百步。额楞里和喀克笃礼一商议,便让汉军旗一个牛录约三百士卒先从冰面上发动试探性进攻。 要说清军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没什么新鲜的,只要是攻城,必先让汉军旗做炮灰。这帮汉奸无奈,只得扛着十几架刚刚扎好的木排,举着火把呐喊着冲上冰面。 “纯属找死!”黄龙皱了皱眉头,十分轻蔑地道,“先不要开炮,稍稍后撤,让他们下海。” 一声令下,明军所有军舰均缓缓地向西退却。清军虽然在冰面上行进十分艰难,但没有遭到明军炮击,速度倒也不慢,很快就冲到海冰边缘,把木排放到海水当中,十几个人挤上一个木排,然后拼命划水,向皮岛这边冲来。 不过他们也把渡海想得太简单了。木排这种东西在河湖中使用尚可,可是这里是大海,无风三尺浪,更何况黄海冬季海况一向不好,风高浪急,有的木排刚划出去没几丈就被浪头打翻了,上面的清军一齐落水。这里是典型的冰水混合,温度也就在零度左右,人掉进去还能有个好?清军又没有经验,还穿着厚厚的绵甲,入水即沉,人在海面上扑腾两下,也很快就被冻僵,缓缓沉入海底。 其他清军看得心惊胆战,然而既然当了汉奸就没有回头路,只能咬牙往前攻。很快,十几架木排便离开冰缘数十步远,上面的清军开始向着明舰胡乱放箭。但是明军的战舰即使再小,也都是首尾高昂,两侧的船舷上还上着护板,在海面上就像一座小城一样,除非距离非常近,否则弓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明军不为所动,任清军放箭,渐渐把清军引至海面宽阔处。 直到这时,黄龙才冷哼一声道:“其他战舰不动,皮岛号撞过去!” 一声令下,皮岛号上的风帆突然全部张起,借着强劲的海风,这艘八百料的战舰陡然加速。这艘船就是过去毛文龙的座舰,在皮岛的战舰中是最大的。虽然八百料的排水量顶多相当于二百吨,比起北海舰队的旗舰“安娜公主号”八百吨的排水量差得还远,但在这些小木排面前,就完全是一个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了。船上的水手娴熟地襙控着帆舵,让皮岛号直直地冲着那十几架木排撞了过去。 木排上的清军全都惊恐地尖叫起来,很想撒丫子就跑。可这是在海面上,他们往哪跑去?只听“轰”的一声,皮岛号撞上第一架木排,立即将其撞散;紧接着势头完全不减,又撞上第二架、第三架…伴随着明军愉快的欢呼声和清军绝望的惨叫声,十几架木排全部被撞烂,三百清军一个没剩,全部葬身于冰冷的海水之中! 第1329章 抱头鼠窜(一更) 第一波试探性攻击全军覆没,楞额礼和喀克笃礼便不敢再进攻了。这不比攻城,即使攻不上去,还能撤回来一多半,而且多多少少能消耗守军的兵力,最起码能消耗弹药。可是照这种打法,只要明军的战舰足够结实,来多少撞多少,撞多少死多少,拿人命填大海,如何能填得满。因此清军立即全军撤退,当然并不是真的退,只是撤到离海岸百步之外,看意思是想打持久战了。 石春虎是参加过京师保卫战的,他对皮岛号上那门架在舰首上的大炮非常熟悉,便问黄龙:“总兵大人,这不是元戎炮么?” “正是。”黄龙颔首道,“此炮原是从葡萄牙战舰上拆下来的,圣上为之命名‘元戎炮’。不过在舰上,按照兵部发来的训练条律,此炮还是按照功用称之为‘舰首主炮’。还有逍遥炮,在舰上同样改称侧舷炮。” “此炮射程极远,最大射程可达三里开外,也就是九百步。”石春虎问道,“白天海战时,皮岛号亦在五百步外开炮轰击敌舰,效果颇佳,此时何不开炮轰击鞑子?” 黄龙微微一笑道:“如果朝鲜水师没来,本兵确实要全力开火,尽可能杀伤鞑子,以求速退其兵。但毛将军和石千户巧计诱来朝鲜水师,李管带已将其全歼,现在朝鲜水师的船只都为我们所用,我料鞑子已无多少可用之船。他们自行退兵便罢,若不退兵,不妨把他们吸引在这里。皮岛存粮足可支应一年以上,还可随时从山海关、登州等地获得支援,绝对不怕鞑子强攻。鞑子为皮岛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山海关高巡抚大人那里,压力就能减轻不少。” 一番话说得石春虎茅塞顿开,频频点头,毛文龙却老脸微红,没敢接茬。心想若是换了自己,肯定借此机会向朝廷大肆索饷,朝廷虽然无可奈何,自己可也把人从上都下都得罪透了。以至于自己被逮入京师后,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求情,若不是皇帝还想用他,只怕早已脑袋搬家了。这黄龙看着憨厚,现在却坐稳东江镇,日后飞黄腾达,只恐远在自己之上…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毛文龙也只好把羡慕嫉妒恨深藏心底,盼望着能早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返回京师向皇帝汇报战功。 到了后半夜,清军一直没有发动进攻,黄龙便派小船把毛文龙和石春虎送回皮岛上休息,自己则一直留在皮岛号上,严密监视清军的动向。自从数月前离开京师,石春虎外要准备与严酷的环境和突然出现的敌人作战,内要监视毛文龙,没有一天能睡得踏实;今天终于回到了大明国土上,虽然只是一个海岛,还是感到无比放松,头刚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石春虎才被隆隆炮声惊醒,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冲出房门。却见毛文龙正在院中悠闲地打拳踢腿,见了石春虎便笑道:“石兄弟果然年轻力壮,不过还是穿上衣服为好。海风不比陆风,潮气最易侵入体内,你现在不觉得怎样,等像我这么老,就痛得吃不消了。” 石春虎却没心思开玩笑,急匆匆地道:“是不是鞑子大举进攻了?” “放心吧。”毛文龙顺手一指道,“从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咱们两个先沏一壶茶,在这里品茶观战,岂不乐哉。” 石春虎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皮岛地势最高之处,向东北方向望去,战场可以一览无余。 只见东江镇的战舰和李允浩的“威海号”等三艘战舰正在皮岛北侧一字排开,用侧舷炮频频开火。不过目标并不是清军,而是大片的海冰。原来经过一个寒夜,海冰又长出二十余步,离皮岛已经不到八十步。为了确保安全,黄龙命各舰齐射海冰。本来这段冰就是昨夜刚冻上的,还不是很结实,被实心炮弹一轰,立即喀嚓喀嚓地开裂,然后被汹涌的海浪冲散。 而这一夜清军也没闲着,他们从附近的村落中抢得的渔船已经全部送到,又赶制了六七十架木排,分散在长达二十里的宽大正面上,看样子很快就要发动全面攻击。 此时明军各舰突然停止射击,缓缓向后退却。须臾清军阵中金鼓大作,号角齐鸣,大批清军抬着渔船和木排向冰上飞奔而来,一时间杀声震天。 石春虎看得心焦,紧张地问道:“我军只有十二艘军舰,鞑子却有大小船近百艘,一旦突防…” 毛文龙却略带嫉妒地撇嘴道:“你就放心坐着吧。唉,黄龙运气真好,赶上这么一帮傻鞑子。如果皮岛还归老哥哥我掌管,这一场功劳下来,至少也得封侯啦…” 石春虎却将信将疑,赶紧披挂整齐,准备协助守岛。猛听炮声骤起,只见以皮岛号为首,各舰再次用侧舷炮齐射。因为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清军临时抓来的渔船上又没有任何火器,在海上等于是活靶子干挨打,后果可想而知。朝鲜人引以为傲的龟船,尚且承受不住炮弹的轰击,就更别提这些小破渔船了,只要一炮轰上,可不只是在船身上打个窟窿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散架,上面搭乘的清军自是全部落水。 只两轮齐射,渔船就被轰烂五艘,至于那些木排,黄龙都懒得开炮了,只等他们驶近,再用大船去撞就是。而清军也不是傻子,眼见这种进攻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赶紧玩命折返,甚至连渔船和木排都不要了,抱头鼠窜而去。舰上和岛上的明军士气大振,连笑带骂,尤其是很多士卒过去跟着毛文龙学了不少女真语脏话,此时滔滔不绝地骂了过去,把对面的清军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干瞪眼无计可施。 这时皮岛号突然缓缓调转方向,把舰首主炮对准清军大营。清军并不知道这门炮射程远,还以为是和侧舷炮一样的射程,因而并未在意。突然一声巨响,主炮炮口喷出八尺多长的火舌,将一枚炮弹远远抛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达四百步的完美抛物线,正中清军帅帐! 第1330章 返回登州(二更) 此后一连三天,清军再也没敢贸然进攻皮岛,还傻乎乎地等着朝鲜水师来增援。直到三天以后,汉城的消息传来,说朝鲜水师大小四十余艘战舰早已出发,算时间早就该到铁山了。 楞额礼和喀克笃礼闻报大惊。很显然朝鲜人的船根本没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舰队出了状况,比如遇到海难,或是被明军打垮了;另一种就是朝鲜人压根就是在骗清军,他们根本就没派船增援。 二人一商议,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没船是绝对打不下皮岛的。现在仗打成这个样子,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恐怕不好跟主子交待。干脆把责任推到朝鲜身上,就说朝鲜使诈欺骗大清,转回头去打朝鲜,来个“羊毛出在狗身上”,也许还能有所收获。 于是铁山的清军跟谁也没打招呼,便挥师大举南下。朝鲜当然没有防备,就算有防备也挡不住,这一万人马如入无人之境,连克清州、安州,几天时间便攻克柳京。 柳京即使前世的平壤,为朝鲜古都,繁华程度不亚于首都汉城。然而上次阿敏侵朝,便在柳京大肆抢掠,此次楞额礼和喀克笃礼变本加厉,连抢带烧,夏季绿柳成行的一座好端端的都市,顷刻间就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李倧此前还做着“大韩帝国”的迷梦,企图借满清之力夺回皮岛,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时才后悔不迭,然而又有何用? 当然,这是朝鲜自己的选择,皮岛上的明军自然用不着为他们襙心。黄龙发现清军从铁山南下后,乘胜又向鸭绿江口附近派出几艘战舰,送五百名士卒登陆。满清万没料到皮岛在被攻打的时候,还有余力派兵骚扰,完全没加防备,又被明军端掉一个寨子,人口全部掳走,寨子一把火烧个精光。而且见好就收,打了就跑,皇太极接报之后盛怒之下,又开始流鼻血,整整三天才算止住。 至于毛文龙和石春虎,需要立即返回京师向皇帝复命。渤海西部海冰太多,现在还不能通航,黄龙便让李允浩的护航编队把二人即四百多部下连人带马先带到登州,再走陆路回京师。恰好这两天海况转好,黄龙便让李允浩在那些俘虏的朝鲜战舰中,挑选状况还算不错的返回登州改装,然后请旨分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战舰会充实到北海舰队中,剩下的小船就归东江镇所有了。 李允浩挑选出十五艘比较大的战舰,其中就包括那艘龟船,载上毛文龙、石春虎等人,以及那些朝鲜俘虏,汇同返回登州的商船,浩浩荡荡地上路了。皮岛到登州仅有二百海里,就算朝鲜船慢,走了两天多也就到了。不管是毛文龙还是李允浩的部下,都立了大功,一路上欢声笑语,自不待言。 离登州还有四十海里,舰队即被在登州外海夹岛上瞭望的水军发现,很快北海舰队即派出战舰迎接。如果来的是敌舰,那自然就是拦截了。毛文龙对登州并不陌生,这些措施可是以往没有的,心中不禁暗赞。 看到来迎接的战舰后,毛文龙更加吃惊。只见这艘战舰体量远远超过“皮岛号”,“威海号”就更不用提了。他不禁问李允浩:“这艘战舰怕是有一千二三百料吧?” 李允浩对毛文龙素无好感,但是朝鲜已经背明,毛文龙屠城在两国交战中屡见不鲜,也不能算错,因此在大面上还得过得去。此时只得冷冷地道:“毛将军眼力不错。不过我们北洋舰队并不以‘料’为衡量战舰大小的单位,而是用更为精确的‘排水量’。这艘‘定远号’是从葡萄牙进口的战列舰,排水量为五百吨。” “圣上好大手笔!”毛文龙啧啧称赞道,“有此一艘战舰,朝鲜水师那些小船根本不够看的。对了,这艘船为什么不去皮岛护航呢?” “因为倭寇最近越来越猖狂。”李允浩面色一寒道,“郑提督奉诏乘旗舰‘安娜公主号’离港了,定远号就不能再离开,得随时准备迎击倭寇。” 毛文龙和石春虎对倭寇并不了解,见李允浩对此不欲多谈,也就没再追问。须臾舰队已经抵达登州港,早有人给登莱巡抚孙元化报信,孙元化和登州卫都指挥使戚显宗等人齐至码头迎接。双方见了面简单一聊,孙元化才知道毛文龙和李允浩分别立下奇功,黄龙又在皮岛重挫清军,更是大喜过望,一面急命人向京师飞鸽传书报捷,一面在巡抚府设宴款待有功将士。 毛文龙有几年没来过登州了,这一路走来,发现登州变化不小,到处都在施工。孙元化颇为兴奋地向他介绍,登州正在新建一座船厂、一座军工厂,为此还要从外地调来大批工匠,因此还要建造很多配套房舍。另外,北海舰队规模也要扩大,虽然母港定在山海关,但因为冬季海冰的因素,舰队多半停泊在登州,水兵自然也多从登州招募。 正说话间,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匆匆走过来,只简单对孙元化施了个礼,便如同打雷般吼起来了。而孙元化居然不生气,笑吟吟地和老头子交谈了几句。 当队伍再次行进,毛文龙不禁皱眉问道:“巡抚大人,刚才那老头子是何许人也?” “他叫孙元龙,是个火器专家,刚从京师过来支援登州建军工厂的。”孙元化笑道,“毛将军可勿要误会,本官与他非亲非故,只是名字相近而已。” 毛文龙嘴上不说,却觉得孙元化为人既无城府又无官威,对他能不能胜任巡抚这么大的官职,感到颇为怀疑。 到巡抚府后立即开宴,因为是庆功酒,众人也喝得颇为痛快,就连不善饮酒的孙元化也多喝了几杯,显得醉态可鞠。只有戚显宗稍坐了一会儿便离席告辞,去安排防务事宜了。 席间毛文龙问起袁可立,这才知道袁可立刚刚在南京殉国。毛文龙听罢当即掉了眼泪,一方面袁可立确实是他的大恩人,另一方面,没了这个靠山,他以后在朝廷里就更不好混了。在诏狱住了几个月,毛文龙越发意识到“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道理,因此停了一会儿,便向孙元化打听如今的朝局,看看自己应该抱谁的大腿。 孙元化本来还很高兴,说到这个话题,突然收敛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毛文龙一眼道:“我们为人臣者,做好分内之事总不会吃亏的。你问朝局,如今内阁震动,有些人惴惴不安,但本官相信圣上自有圣断,我等又何必劳神呢!” 第1331章 怒斥废后(一更) 京师的这场官场大震动来得十分蹊跷。正月初一,郊天大礼刚刚结束,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就以“丁忧”为名辞官回籍,立即获得皇帝批准。紧接着逍遥伯周奎上奏,言自己于社稷并无尺寸之功,只因外戚之身份获封正一品左都督,心中颇感不安,请求免去官职,仅保留爵位。亦获朱由检批准。 二人的突然去职,引起了对政治一向敏感的朝臣的高度关注。周奎为皇后之父,燕凌为皇后之义兄,一向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二人辞官虽是主动提出,又焉知不是迫于皇帝的压力?难道说皇后已经失宠,崇祯是要为废后做准备了? 正月初二,已经怀孕的梅剑经过旅途跋涉,终于回到京师,当日即被张太后懿旨封为梅妃。因为她只知姓田,未有大名,张太后特赐名田秀梅。朱由检盛排銮仪,亲自至永定门外把梅妃接入宫中,感动得梅妃泪水涟涟。而皇后蕊儿始终未曾露面。 至此群臣更认定皇后宠幸新人,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正月初三,年还没过完,两道奏疏便由内阁转呈养心殿。一道是阁臣李标所奏,言皇后端淑恭良,母仪天下,从未犯有过失,皇帝万不可贪恋女色冷落皇后,甚至动废后的心思。 另一道则是新任礼部右侍郎王应熊所奏,说民间尚且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皇室宗祧更是社稷至重之事。皇后自嫁入王府起,至今已三年有余,然一直未有身孕。为社稷万世永固计,恳请皇帝另立皇后。 说起来这两道奏折都是在揣摩皇帝的心思,也都认为朱由检可能会废后,但态度却截然不同。李标是东林领袖,当年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在万历朝“争国本”历尽艰险,却最终大获全胜,迫得皇帝不得不向大臣低头,这也是东林党最大的政治资本。如果崇祯又想重走他爷爷的老路,东林党也必然会再来一次“争国本”,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王应熊则反其道而行之。这道奏折虽然是他上的,幕后却是周延儒与温体仁在指使。他们这一派知道凭借自身的力量,难以与势力庞大的东林党斗,所以专事媚上,企图借用皇权打压东林党,最终目的是自己上位。如果皇帝确实想废后,那他们就又顺了皇帝的心意,必将更受重用。 孰料朱由检览奏大怒,破例立即召开朝会,令李标和王应熊出班跪倒,劈头盖脸骂道:“你们是用哪只耳朵听说朕要废后的?皇后与朕是结发夫妻,数年来生死与共,感情之深厚不是尔等可以胡乱猜测的!更何况老百姓都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难道朕会不知?尔等捕风捉影,妄议废后,着实可恨!” 王应熊这才知道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早吓得浑身体如筛糠,连连叩头,却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李标却不肯轻信,倔强地道:“可是昨日梅妃回宫册封,如此重要之礼,为何不见皇后出席?逍遥伯与燕凌又为何同时辞官?圣上如此举措,不由臣等不猜测啊!” 朱由检当即把脸一沉道:“李标,你昏聩!皇后病了,隆冬时节,有病不该静养么?至于周奎与燕凌,他们是朕之臣,并非皇后之臣。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自己有党,皇后便也有党么?”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李标吓得浑身一激灵,也赶紧磕头请罪。其实自从嘉靖朝开始,官员集团中党争愈演愈烈,万历、天启年间尤甚,浙党、楚党、齐党乃至东林党,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捅破了,今天朱由检一句话点出来,谁不心中惴惴? 朱由检咆哮一通后,面色稍稍缓和道:“李标、王应熊妄议废后,本应重处。念在出于忠君之心,朕又刚刚改元,不欲劇行降罪于廷臣。着李标罚俸三月,王应熊罚俸六月,各具折请罪!” 二人赶紧唯唯而退,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因此而丢官。群臣也面面相觑,暗道天威难测。尤其是周延儒和温体仁,更是吓得满身冷汗。 可是后面朱由检说的话,就更让群臣惊讶:“既然李标提到燕凌辞官,朕也正好说说此事。过去皇城内宿卫由武骧、腾骧四卫负责,朕即位后,因阉党谋逆,情由特殊,改为皇城警卫团。现阉党已除,朕欲恢复旧制,重建四卫。另外,京师外城扩建,五城兵马司的职权范围也要改一改。” 众人这才明白,燕凌辞官和皇后并无关系,而是皇帝要重整京师卫戍格局了。而且朱由检早准备好了方案: 一、皇城警卫团一分为四,仍按旧制命名。但职责有所调整,武骧左卫负责皇城内、紫禁城外东半边防务,武骧右卫负责西半边。大小官员进皇城,一律从东安门进、西安门出,通行时要接受检查,不得携带任何武器。至于承天门和地安门,则由两卫共同把守,非重大典仪不开。 二、紫禁城内宿卫,南半边由腾骧左卫负责,包括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及迁至宫中的六部衙门。而乾清门以北,包括召开朝会的乾清宫以及所有后宫及神武门,全由腾骧右卫负责。 三、这四卫定员各一千一百二十人,相当于一个标准的千户所。但长官不再是指挥使,而是降格为千户。但腾骧右卫不设千户,十名百户由皇帝直接统辖。还有一个重要的变化,那就是四卫所有兵员,不再像过去那样从小当到老,然后由子孙世袭,而是改为从全国所有边军、卫所军及“新军”中择优选拔,入选时年龄不能超过二十岁,最多服役两年,便会调出四卫。武骧二卫及腾骧左卫的千户,以及腾骧右卫的百户由皇帝直接任命,只服从于皇命,不听其他任何官员调遣,同样最多任职两年。 皇城之内即是皇帝家事,宿卫安排向由皇帝独断,群臣倒是没有插嘴的资格。当然也有脑筋转得快的大臣,对朱由检的安排不禁暗赞:此举既确保了宿卫军队完全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还提高了宿卫军的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两年一轮换制度,让宿卫军队来不及互相熟悉,“变生肘腋”这种事,就很难发生了! 第1332章 重划城防(二更) 如果说调整皇城四卫还是皇帝的家事,那么朱由检对五城兵马司的调整,则是对京师防务的一次重大改革。 首先,就连“五城兵马司”这个名称都给改了,改成了“九门兵马司”。具体就是以内城九门为名,比如“正阳门兵马司”,就管辖以正阳门为中心,北至皇城,南至外城永定门的区域,其他八门以此类推。 第二,过去的五城兵马司名义上先归兵部管辖,后归都察院,但实际上各司指挥使都是由勋臣担任,士卒也全是军户世袭。现在朱由检却规定:各司士兵定员与皇城四卫一样,均为一千一百二十人,全部从京师保卫战时组织起来的预备役中选拔。至于原来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和预备役士卒,择优转为正式军户,其余恢复为民,并由朝廷安排生业。九门兵马司士卒服役三年,期满后亦如此转换身份。从此预备役亦成为定例,每年都要在京师百姓中征召。 至于统属,改动就更大了。朱由检规定九门兵马司即不归兵部、也不归都察院管辖,而是每司由一名阁臣和一名勋臣共同掌管。二人各执一枚印信的左右两半,在本辖区之内的正常调动,须由二人合印方可生效;如果是全城范围内的调动,则必须奉诏而行。 第三,九门兵马司只配冷兵器,职责仅为维持辖区内治安,内、外城的城防则仍由京营负责。 对具体负责城防的京营,朱由检亦做出重新部署。原来京营分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大营,分别对应步军、马军和火器部队。现在三大营建制予以保留,但主力迁出城外,部署于京师四周数十里处;另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营,每营定员一千五百人,其实是按照新建的大明军三个营的编制来的。这四营各领内外城一面城墙的防务,马步军及各种火器一应俱全,战斗力相当强悍;各营将领官职均为正五品守备,官品不高,但均由皇帝直接任命,仅对皇帝负责,其他任何官员无权指挥。 经过这样一番改革,京师形成了皇城四卫、九门兵马司、京师四营内外三道防线。其中京师四营仅负责守城作战,九门兵马司仅负责城内治安,皇城四卫仅负责保卫皇城,职责分明,互不统属又互相制约。任何人若想拥兵作乱,永远只是少数,不可能取得成功。而若想合谋造反,因为牵涉到的人太多,又难以保守秘密。而且大多数领兵将领的任免完全由皇帝掌握,朱由检必然选拔对自己足够忠心之人,即使真的个别人造反也不用怕。 但是朱由检也给大臣们留了个面子,那就是九门兵马司的指挥权归阁臣和勋臣掌管。它的前身五城兵马司初设时,街区凡有水火盗贼及人家细故之或须闻之官者,皆可一呼即应,救火、巡夜,清廉为政,不取分文。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终且取资于盗,同盗合污。因此过去的兵马司指挥使是一个大肥缺,每年至少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现在京师规模比过去更大,人口更多,经济更发达,如果仍按过去那样运作,利益就更大了,因此不管是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廷议的结果,除首辅韩爌及吏部尚书孙承宗年事已高,户部尚书毕自严和工部尚书徐光启公事太过繁忙,未兼领兵马司外,阁臣李标、钱龙锡、刘鸿训、何如宠、吴宗达、郑以伟、周延儒、新任礼部尚书文震孟和刑部尚书乔允升各领一司。温体仁由于是最后入阁,排到他这正好没有名额了,也只好暗气暗憋。 至于勋臣,则由廷臣公推产生,不外是在京的公侯伯爵。除了英国公张惟贤固辞不受外,其他各勋臣都在暗中使劲,争取能当上指挥使,甚至有人为此行贿。又过了两天,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总算廷推出了各方都认可的名单,朱由检倒也说话算数,立即御批生效。 其中分配到正阳门兵马司的是阁臣刘鸿训和惠安伯张庆臻。这两人本来关系就不错,张庆臻能当上指挥使,刘鸿训做了不少工作,张庆臻对刘鸿训自是感恩戴德。 圣旨一下,张庆臻立即赴任。他当闲散勋臣太久了,十分想体会一下大权在握的滋味,交接完毕后,立即骑着高头大马在辖区招摇过市,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可是刚走到正阳门外三十步,早有新建的朱雀营士卒拦住道:“正阳门南北三十步以内,是朱雀营的防区。守备大人有令,不论是官是民,到此一律下马。” 张庆臻威风还没抖够,当着这么多百姓被士卒拦下,顿觉十分没面子,把眼一瞪勃然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伯也不认识?” 跟着张庆臻一起出行的伯爵府家丁也帮腔道:“我们老爷是惠安伯,刚刚钦封的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正阳门内外正该我们老爷管辖!你们的头头是守备,才是正五品武职,我们老爷可是伯爵,比正一品还高!快叫你们那鸟守备出来跪迎,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南来北往的老百姓见两拨官兵掐了起来,都聚拢过来看热闹。这时朱雀营守备郑齐心匆匆赶到,他也是秦兵出身,因为在京师保卫战中表现优异,刚被朱由检下诏任命为京师四营之一的朱雀营守备。他赶紧上前对张庆臻深施一礼道:“末将朱雀营守备郑齐心,见过惠安伯!” 张庆臻一见郑齐心只有二十岁左右,说话还带着点陕西口音,越发瞧不起,指着郑齐心的鼻子道:“郑守备,你官威不小哇!不过你别忘了,本伯也是万岁钦命,正阳门内外均是本伯辖区,你凭什么让本伯在辖区内下马?” 本来郑齐心并不想跟张庆臻起冲突,可见他如此蛮横无礼,年轻人毕竟火气盛,当即高声答道:“圣上的旨意写得明明白白,正阳门内外三十步是朱雀营辖区,任何人到此均需下马,末将只是奉旨行事。惠安伯如觉不妥,尽可奏明圣上,重划辖区,但今天您如不下马,末将却不敢放您过去!” 第1333章 擅改圣旨(一更) 惠安伯张庆臻因为不肯下马,被新任朱雀营守备郑齐心拦住不得出城。他仗着自己有爵位在身,又刚被任命为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哪把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小武官放在眼里,对郑齐心兜头就是一马鞭子。郑齐心没料到张庆臻会突然出手打人,这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肩头上。 虽然穿着铠甲,这一下并没给郑齐心造成什么伤害,然而疼痛与羞辱还是把他彻底激怒了。此时张庆臻的第二鞭子又抽了过来,边抽还边怒骂道:“好狗还不挡道,快给本伯滚开!” 至此郑齐心终于忍无可忍,觑准时机躲过鞭头,一把攥住鞭子猛地往下一带,口中喝道:“下来吧!” 做为秦兵青年军官中的佼佼者,郑齐心自然身手不凡。而张庆臻平日里养尊处优,别看体重将近二百斤,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哪禁得住这一拉,当即从马背上跌落,来了个狗吃屎。倒霉的是他的嘴正好磕到一块碎砖上,两颗门牙立刻报销。 “啊!”张庆臻杀猪般惨叫起来,家仆们赶紧上前搀起。只见张庆臻满口是血,回顾正阳门兵马司的士卒道:“反啦,反啦!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以小犯上的东西给本伯拿下!” 可是正阳门兵马司的士卒都看得明明白白,朱雀营是奉旨行事,这件事很明显是张庆臻故意找茬。他们里面亦有一部分是秦兵出身,此时都悄悄拉住其他人,示意他们不要冒失地上去斗殴。 张庆臻一看没人动,更加气急败坏,把手一挥,让他府里的那些家仆去揍郑齐心。这帮恶奴倒是听话,二十多人立即一拥而上。可他们这两下子,和刚刚经历过京师保卫战的朱雀营战士如何能比?郑齐心只让身边的四名战士空手迎击,没到半分钟,就把这二十多人全打躺下了。 再看张庆臻,连疼带气,五官都挪位了,却也不敢再硬闯正阳门,只得指着郑齐心的鼻子大骂道:“你给我等着,本伯马上参劾你!”说罢即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惠安伯府,张庆臻一边请郎中给自己上药,一边派人去请大学士刘鸿训,说有要事相商。不多时刘鸿训赶到,一见张庆臻便讶道:“惠安伯,你这是…” 张庆臻忙把始末缘由讲述一遍,但过程却是添油加醋、颠倒是非。明明事情是他主动挑衅不肯下马才引起的,他却对刘鸿训说是郑齐心存心羞辱。 刘鸿训听罢也怒道:“一个小小守备,焉敢如此!” “刘阁老,你文笔好,再说正阳门兵马司是咱们两个负责的,本伯栽了面子,阁老脸上也不好看啊。”张庆臻撺掇道,“请阁老狠狠参这个家伙一本,非得判他个死罪,方解我心头之恨!” 刘鸿训沉思片刻却道:“如果具本参奏,郑齐心出身秦兵,说不定圣上会袒护于他。即使圣上不袒护,定死罪是不可能的。而且旨意中确有‘正阳门内外三十步归朱雀营管辖,不论官民到此一律下马’等语。” “那…那怎么办?”张庆臻急道,“难道本伯就让他白白殴打了么?” “当然不是。”刘鸿训沉吟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多任用藩邸亲信,轻视勋臣与朝廷命官。像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等人,如此年轻便骤居高位,让祖上建功立业、如今却连武职都不能荫袭的勋臣之后怎么想,让寒窗苦读的天下学子怎么想?惠安伯身份显赫,学生亦忝居阁臣,若让一个守备欺负了,朝纲何在?礼仪何存?” “那依阁老之见…” “去正阳门兵马司衙门取圣旨来!”刘鸿训吩咐从人。 不多时圣旨取到,刘鸿训拿起这道重新部署京师城防的圣旨反复观看,突然微微一笑道:“惠安伯,借笔墨一用。” 张庆臻忙命人端上文房四宝,刘鸿训援笔在手,蘸饱墨汁,在圣旨上轻轻一点道:“惠安伯,你看这里。” 张庆臻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刘鸿训这一笔描在“正阳门内外三十步”那个“三”字的上中两横之间,把两横便成了一横,“三”就变成了“二”。因为这道圣旨篇幅很长,字体也较小,刘鸿训描得又巧妙,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涂改的痕迹。 “阁老这是何意?”张庆臻疑惑地道。 “郑齐心之所以敢行凶伤人,无非是倚仗着有圣旨。”刘鸿训冷笑道,“圣旨我们也有,惠安伯现在就可以拿着这道圣旨去正阳门兴师问罪,学生则去知会刑部尚书乔允升,只要郑齐心不能当场拿出圣旨对质,刑部便可以‘矫诏’之名拿人。就算以后两边拿出圣旨比对,惠安伯大可以‘圣旨书写有误,并不知情’为由推脱。只是人一入刑部,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有了这次的教训,谅郑齐心之辈再不敢对惠安伯放肆了。” 张庆臻听罢大喜,连药也顾不得敷了,立即率家仆赶到兵马司衙门,点齐所有士卒直奔正阳门。到了三十步处,朱雀营战士刚要阻拦,张庆臻在马上亮出圣旨,嗔目大怒道:“圣旨在此,谁敢造次!快叫那个鸟守备郑齐心出来!” 须臾郑齐心赶到,见张庆臻手捧圣旨,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等郑齐心开口,张庆臻豁牙大骂道:“好你个郑齐心,竟敢篡改圣旨!明明是二十步,你为何在三十步外就让本伯下马?” 郑齐心惊道:“不可能啊!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三十步…” 正争执间,得到刘鸿训通知的刑部尚书乔允升亲率刑部衙役“路过”,上前问道:“惠安伯,怎么回事?” 张庆臻立即把刘鸿训教的那套词重复一遍,乔允升接过圣旨看了看便沉下脸来道:“果然是二十步。郑齐心,你还有何话说?” “尚书大人,这…这不可能啊!”郑齐心慌道,“圣上给末将的旨意供奉在永定门,末将这就派人去取…” “圣旨在此,尔还敢狡辩搪塞!”乔允升大怒道,“来呀,把郑齐心给本部院拿下!” 第1334章 严查笔误 刑部尚书乔允升欲逮捕朱雀营守备郑齐心,郑齐心当即抗声争辩道:“尚书大人,末将身在军籍,即使真的有罪,也该由锦衣卫逮捕审理!” 乔允升闻言心中一阵紧张。皇帝不久前才下诏,所有军官士卒涉罪一律归锦衣卫管辖,他这个刑部尚书当然知道。不过当时朱由检还在河南,回京后还未有实际案例,今天算是头一次。过去朝廷在司法方面相当混乱,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常为争夺案件的审理权明争暗斗,历任皇帝也多有下旨分权之后又反悔的,所以乔允升也没太拿这道圣旨当回事,能争的还是要争,最多也就是争不下来而已。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郑齐心一个小小守备,竟然用刚下的圣旨来反驳自己,若就这么撤回去,岂不大失颜面。 思前想后,乔允升还是决定动手抓人。毕竟篡改圣旨是大罪,就算郑齐心不归刑部管,顶多皇帝下旨转交锦衣卫也就是了。因此乔允升当即怒吼一声道:“有什么话,到刑部大堂上再去折辩吧!拿下!” 刑部的人便一拥而上,把郑齐心绑了起来。其实郑齐心手下的朱雀营战斗力相当强悍,要动起手来,刑部这些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乔允升是阁臣、刑部尚书,郑齐心也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自己有理变没理,只得喝止部下不许动武。众将士眼睁睁看着郑齐心蒙冤被捕,无不愤然。 就在乔允升要把郑齐心带回刑部之时,只听身后一片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高声叫道:“且慢!” 乔允升回头看时,只见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匆匆赶到,为首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对乔允升躬身施礼道:“末将锦衣卫千户王国正,参见尚书大人!” 乔允升一看锦衣卫赶到,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虽然王国正只是正六品千户,但锦衣卫就代表着皇帝,是万万惹不起的,只得略带尴尬地道:“王千户不必多礼,不知锦衣卫来此所为何事?” “听说正阳门兵马司和朱雀营起了冲突,严指挥使大人特派末将过来。”王国正恭谨地答道,“听说涉及篡改圣旨,此事性质严重,末将须得把涉案人带回北镇抚司审理。” 这番话说得看似客气,实则不容商量,乔允升也只好点头道:“本部院也是刚好路过这里。既有锦衣卫审理,刑部也不便干预,来呀,把人犯郑齐心交给锦衣卫。” 郑齐心便被捆绑着交给锦衣卫。孰料王国正还不走,又对张庆臻赔笑道:“惠安伯亦是此案当事人,还请屈尊移步至北镇抚司,配合严大人问案。” 张庆臻一听便慌张起来。他原想借刑部的手教训一下郑齐心,自己出出气抖抖威风;但事情真闹到锦衣卫那里,是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因此心中一阵后悔,表面上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道:“尚书大人、王千户,本伯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双方没沟通好,产生了些误会,没必要闹到北镇抚司去。依我之见,还是放了郑齐心,两边各退一步也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哈哈哈…” “不行!”被捆着的郑齐心立即大叫道,“末将绝不敢篡改圣旨,此事必须查清,否则末将死不瞑目!王千户,请立即将我带回北镇抚司严审!” 王国正也颔首道:“正是。末将是奉严指挥使之命,来带相关人等回北镇抚司的,不带人回去,末将无法覆命啊。来呀,把人带回去。惠安伯,您也请吧!” 这下张庆臻和乔允升都傻了眼。乔允升做为阁臣,当然知道这道圣旨的内容,但因为事不关己,像“二十步”和“三十步”这种细微之处,他自然不会仔细看。刘鸿训也没告诉乔允升自己私改圣旨,否则乔允升也不会理直气壮地来抓人。而且正如刘鸿训所想,乔允升也认为这就是圣旨上出现了笔误,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抓郑齐心只不过是借机给他个下马威罢了。现在锦衣卫执意要张庆臻同去,乔允升也只好笑道:“惠安伯,既然是非曲直一清二白,去去无妨。” 张庆臻再无借口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跟锦衣卫来到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严振纲早已等候多时,立即升堂问案。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郑齐心说圣旨上就是三十步,严振纲立即派人去永定门取圣旨,果然是三十步;张庆臻亦硬着头皮拿出给自己那道圣旨,由于刘鸿训描得十分巧妙,过了这半天,也不容易看出涂改的痕迹。 “同一道圣旨,一个是三十步,一个是二十步,必有一个为错。”严振纲沉吟道,“至于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容后再论,眼下还是先验证孰是孰非为要。” 于是锦衣卫立即把此事大致经过写成奏折,连同两道圣旨一起送呈养心殿。朱由检闻奏大惊,先召集秘书处严查。 按照现在的办事流程,皇帝诏书可由内阁票拟,亦可由秘书处在皇帝的授意下直接起草,然后朱由检亲自签署,再由秘书处女官用玺,最后经内阁转发给接旨之人。原来的女官是梅剑,现在她已升格为梅妃,这项工作便由兰剑接替。具体到这道奏折,是由秘书处起草的,所以朱由检先从秘书处查起。 但是秘书处有两道审核,负责誊抄和审核的宫女均说经过严格检查,绝对没有任何笔误。朱由检又传旨,把分发给宫中四卫、九门兵马司和京师四营的所有圣旨全部收回细细比对,发现只有给刘鸿训和张庆臻的那一道出现了错误,其他都完全一样,心中更加生疑。 当夜朱由检紧急召见阁臣,专门讨论此事。刘鸿训是东林党人,阁臣中大多数都是东林党,自然向着他说话。乔允升便奏道:“依臣之见,此系笔误。笔误人所难免,况且仅有一字之差,三十步与二十步亦无重大关碍。宫中女官偶有纰漏,畏惧天威不敢承认,原非大事。张庆臻不知旨意有误,与郑齐心起了冲突,其实双方都没有错。至于秘书处女官,乃宫中人,如何处置当凭圣裁。” 众臣纷纷附和,却见朱由检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温体仁最善察言观色,见状立即冷冷地道:“臣以为乔允升所言大谬!” 第1335章 两尚书下狱(二更) 自从朱由检御驾亲征,温体仁在京师很是消停了一阵,在内阁基本上一言不发,东林党人还以为他转了性。其实他们是太低估温体仁了,此人老谋深算,深知东林党势力强大,故平时蛰伏不动,只有在时机绝佳时才会狠狠出手。第一次挤掉了钱谦益,第二次搞臭了周道登,这次终于又等来了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当即出班奏道:“圣旨乃天子敕令,岂可有错漏之处?乔允升认为是女官笔误,臣以为未必。圣旨自宫中出,经内阁至接旨之人,难道就没有被篡改的可能?张庆臻起先不是还指郑齐心篡改圣旨么,焉知张庆臻不是贼喊抓贼?” 李标一向看温体仁不顺眼,当即愤然道:“陛下,臣以为温体仁是危言耸听!说内阁篡改圣旨,温大人可否指出具体是谁?张庆臻更不可能,只他的旨意有错,一查便知,他不是自讨苦吃?” 温体仁则毫不退让,冷笑一声道:“李大人何必激动,下官也没说一定是内阁篡改圣旨,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至于自讨苦吃,也不见得就没有这种蠢人。如今没有证据,妄议该由谁担责并无意义,还应仔细鉴定笔迹,看看到底是直接写错,还是经过涂改,然后再下定论不迟。” 钱龙锡心思缜密,早明白温体仁是借题发挥,想把这件事搞得越大越好,便转对朱由检道:“陛下,如温大人所言,到底错在何处,只恐一时难以查清。臣倒是以为此事原非大事,陛下乃宽仁之主,把错误纠正也就是了。” “此言差矣!”温体仁却不依不饶道,“如确系笔误,说不是大事还勉强说得通。可如果不是笔误,而是故意涂改,那就是天大的事了。圣旨如可篡改,天下何事不可篡改伪造?陛下宽仁,却绝不纵容姑息奸佞之辈!” 首辅韩爌也觉得温体仁说得太过,打圆场道:“只是一笔之差…” “一字之差可小可大。”温体仁当即顶回去道,“如拨付粮饷,十万和千万亦只差一笔,然此一笔便可动摇国本!” 其他东林系大臣还要责难温体仁,朱由检忍无可忍,断喝一声道:“不要吵了!此事极其严重,必须彻查!” 这一句话就定下了调子,东林系大臣虽然有心偏袒刘鸿训,也不敢多说了。至于刘鸿训,更是忐忑不安,一声也不敢吭。 “温体仁所言不错,这道出错的圣旨得先找专家鉴定。”朱由检虎着脸道,“众卿说说看,谁是这方面的权威?” 温体仁胸有成竹,立即奏道:“陛下,前礼部尚书董其昌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书画鉴定大家,其人就在京师,何不让他辨认?” 温体仁这一提醒,朱由检才想起来,自从上次“民抄董宦”事件后,为了诱捕董府那个实为白莲教徒的管家,并未治董其昌的罪,只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并以重金赔偿民女绿英的家人。后来京师保卫战起,自己早把董其昌给忘了。 说到董其昌,朱由检又想起当日在拍卖会上与董其昌交锋的那个徐川,也就是徐渭的后人。徐川进京本来是想赶考的,但是恩科已经结束,他又身无分文,朱由检便让他加入五洲商社,在古玩店帮忙。听朱存棋说,徐川继承了祖父的造诣,现在已经是京师书画古董界颇有名气的鉴定人,朱由检很想找个机会重用他。 现在既然想起来,朱由检便道:“着锦衣卫立即传董其昌和徐川进宫,先不要给他们说任何事,两人分别鉴定这道圣旨的笔迹,看看他们怎么说。” 锦衣卫领命即行,没过半个时辰,已将二人带到。这两人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鉴赏家,很快就得出相同的结论:圣旨上的“二”字,系在“三”字的基础上加描而成。虽然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但因为书写时间有先后,墨迹有深浅,还是能看出端倪。根据墨迹判断,涂改时间最起码晚于初写时间一到两天。 温体仁听罢当即冷笑道:“陛下,此事已十分明了,如非内阁有人做手脚,就是张庆臻接旨后自行涂改。因为如果是女官涂改,不会间隔那么长的时间。” “可恶!”朱由检怒道,“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内阁连中书舍人二十余人,每人均可接触到圣旨,臣亦在其内,一时难有头绪。”温体仁道,“不如先从张庆臻处查起,如张庆臻确不知情,则倒查内阁,臣愿第一个受查!” “那就先查张庆臻吧。”朱由检冷哼道,“张庆臻现在是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乃是武职,就让锦衣卫查吧。” 张庆臻这可真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想整治郑齐心,没想到把自己整进了诏狱。对付他这样的人,锦衣卫还用动刑么?严振纲有的是手段,仅仅是与张庆臻“推心置腹”谈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张庆臻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把整件事和盘托出。 朱由检闻奏大怒,立即下旨将大学士刘鸿训革职,交刑部严审定罪。乔允升还想为刘鸿训开脱几句,朱由检嗔目大怒道:“就算刘鸿训擅改圣旨并非存心谋逆,为何东窗事发,朕召集各位严查此事,他还不承认?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刘鸿训锒铛入狱,京师震动。一时间为刘鸿训求情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往养心殿,说法不外乎是刘鸿训一时不谨,求朱由检法外开恩之类。朱由检不为所动,每天都催促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速审定案。 可是三天过去了,三法司总说还未审完。朱由检心中动怒,悄悄派锦衣卫混入刑部大牢察看。这一看不要紧,刘鸿训根本就没审,乔允升还数次和他商议,看看怎样定案能减轻罪责! 这下朱由检可真暴跳如雷了,当即下旨:“刑部尚书乔允升包庇刘鸿训,执法枉法,其罪非轻。着即革职,交三法司及锦衣卫联审,钦此!“ 第1336章 韩爌致仕(一更) 阁臣刘鸿训、乔允升被逮下狱,还仅仅是这场官场大地震的起点。两日后,阁臣郑以伟在家中突然昏厥,等太医院闻讯,派陈思诚、赵明德等名医匆匆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从症状来看,是突发性脑溢血导致死亡,这种凶险的症候即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很难治疗。 朱由检闻报哀痛,亲至郑以伟家中吊唁。他都没想到做为堂堂阁臣,郑以伟居然是租住在京师外城一座既小又破的四合院内,除了妻子儿女之外,更无一个家仆。宅子中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唯一引人注意的就是丰富的藏书,堆满了好几间屋子。 朱由检细问之下,才知道郑以伟酷爱读书,月俸的绝大部分都花在了书上,吃的只是粗茶淡饭而已。他又为官清廉,与钱谦益、周道登等人的家财巨富相比,实在太过寒酸,甚至余资连口好棺材都买不起。 其实郑以伟生前在内阁中并不显眼。他虽然也是东林党人,但生性淡泊,为官公允,并不像其他东林党人那样热衷于派系斗争、争权夺势。而且他虽然文名蜚声海内,但票拟并非所长,还曾出过把“何况”当作人名的笑话,被朱由检奚落过。 但他在任内一直兢兢业业,偌大年纪还坚持值夜班。内阁事务繁多,有些阁臣往往把琐事推给比较年轻的中书舍人去做,但郑以伟向来亲力亲为,从不摆老臣架子。此次突然逝世,可能就与襙劳过度有关。 唏嘘之余,朱由检下诏为郑以伟举行公祭,待袁可立灵柩返京时一起举行。并追赠太子太保,赐谥“文恪”,可以说极尽哀荣。 回宫之后,朱由检立即给太医院下诏,要太医院为京师四品以上官员进行定期体检。像阁臣、部员这样事务繁忙的,更要每月体检一次,尽量减少郑以伟猝死这样的悲剧发生。为此特从内帑中拨付白银二十万两,使太医院可以继续扩充培养医生,待医疗能力提高后,还要为更多的官员乃至普通百姓进行定期体检。而且还特意指出,即使是在押犯官,亦享受同等待遇,也就是说刘鸿训和乔允升亦在体检之列。 这道圣旨又引发了群臣的猜测。其实这两天以来,东林系官员一直在为刘乔二人求情,朱由检虽然一直不为所动,但也没有更多的表示。现在有些人便猜测,皇帝此举是不是意味着要宽恕二人。在其他人的撺掇下,首辅韩爌上奏,再言刘、乔二人绝不会谋逆,请求从轻发落,稍事惩戒即可,最好还能在内阁视事。 奏章递进去之后,朱由检果然马上召集朝会。在去乾清宫的路上,众人纷纷称赞韩爌到底是首辅,说话分量就是不一样。 孰料劈头盖脸就对韩爌一通猛批:“刘乔二人到底该如何发落,得视审讯结果而定。如今审都未审清,你求的什么情?身为首辅,是非不分,一味当老好人,也算忠于社稷么?” 这话说得可太重了,吓得韩爌当即跪伏于地,请罪不止。朱由检冷哼一声道:“先生年事已高,朕早有旨意,不必行此大礼的。郑以伟为国事襙劳过度不幸逝世,先生身为首辅,劳累更甚。像审案这种事,自有三法司办理,先生就不必多管了。退朝吧!” 退朝以后韩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第二天,竟然上疏请辞,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东林党,韩爌是东林党的最大领袖,他请辞都不跟其他人商量一声,更让东林系官员措手不及。 李标和钱龙锡当即找到韩爌府上,责备他不该请辞。韩爌却长叹一声道:“圣上在朝会上所言,难道我会听不懂么?圣上嫌我老啦!我也确实是老了,圣上的思路总也跟不上,入阁一年,并不能为君父分忧。国事至重,我不能总占着这么重要的位子,还是主动让贤为宜。” 李标急道:“象云兄(韩爌字象云),你糊涂啊!今上虽是明主,但方在冲龄,做事急于求成。又有周延儒、温体仁等一干佞臣刻意逢迎,于旧制多有更张,长此以往,恐怕会动摇国本啊!象云兄老成持重,威望素著,有你在,周、温等人尚有所顾忌。你要是一走,这帮小人还不得把朝政闹得乌烟瘴气!” 钱龙锡也道:“我们东林党惨遭阉党之乱,险些全军覆没,如今刚恢复了些元气,正是象云兄继续主持大局,徐图中兴之时。就算象云兄萌生去意,也该和我等事先商议。否则内阁一乱,更无人辅佐圣上了。” 二人这么一说,韩爌也有些后悔,摇头苦笑道:“可惜奏折已上,说什么都晚了。” “未必。”钱龙锡道,“圣上对象云兄还是十分尊敬的,言必称先生,昨日在朝会上也是因为刘鸿训一案动怒所致。事已至此,我看不如丢车保帅,只要圣上挽留,象云兄便可留任。至于刘鸿训和乔允升,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那不行!”李标怒道,“这二人我一定要保,即使同罪也在所不惜!” 就在三人争执不休时,内阁当值的中书舍人转来圣旨,皇帝已经批准了韩爌的辞呈!虽然同时赐银万两、彩帛百匹,并派京营一百铁骑沿途护送回原籍山西永济,表面上看起来很风光,可是再无回旋余地。崇祯朝的第一位首辅韩爌,就这样黯然致仕了。 可是这还不算完,韩爌致仕的当天,吏部尚书孙承宗在体检中查出严重的胃病。其实这病也是老毛病了,孙承宗在边关多年,经常餐风露宿,饥一顿饱一顿,那时就落下了病根。朱由检登基以后,又担任最重要也是最累的吏部尚书,吃饭更加没有规律,几个月前病情已经加重,但还强忍着不去就医。这次太医登门检查,实在躲不过去了,一查就查了出来。 太医院立即奏报朱由检,朱由检闻讯大惊。鉴于病情严重,朱由检下诏强令孙承宗离岗休养,等把病治好了再说。 如此一来,几天之内,内阁就少了五名阁臣!一时间京师官场暗流汹涌,各方势力无不为了争夺空出来的位子绞尽脑汁、明争暗斗。 可是朱由检本人,对此却冷眼旁观,心中早有打算。 第1337章 新内阁产生(二更) 短时间内有这么多阁臣出缺,枚卜自然势在必行。这次朱由检可不像刚登基时那样,把枚卜拖得那么久,而是下诏第二天就立即在朝会上举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任何人、任何派系想搞串联、协调人选之类都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朝会上,枚卜的候选名单居然达到三十多人。东林党人固然还占大多数,然而由于时间太过仓促,众望所归的人选几乎没有。面对阁臣之位的诱惑,东林党内部的斗争同样激烈,好多人都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有资格入阁,因此互不相让,干脆一同进入候选名单,比比谁运气更好。 而以周延儒和温体仁为首的“反东林同盟”也不甘示弱,把他们新近拉拢的一些党羽列上枚卜名单。 朱由检看了看这份长长的名单便笑道:“枚卜人选如此之多,若卜得之人声望过低,难以服众,即使勉强入阁,恐怕也做不好。朕看这样吧,先对这三十多人进行一次初选。秘书处立即把名单誊抄几百份,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当廷勾选。每人只能勾选三人,然后选出被勾选最多的前十人,再行枚卜。” 皇帝这个方案看起来很公平,群臣挑不出毛病,也就同意了。一个多时辰以后,入选枚卜的十人名单统计出来了,却是大出东林党人的意料之外:东林党候选人竟然只有四人,非东林党反倒有六人。尤其是周延儒和温体仁一系提出的人选,如礼部右侍郎王应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凤翼、詹事府詹事钱象坤、光禄寺卿张至发,以及任满进京候缺的地方大员云南巡抚闵洪学等人,倒是悉数入选。 这时候有些聪明人才明白过味来。如果按照正常的推选模式,以王应熊等人的资历,是不可能排到一些东林党人前面的。但由于此次枚卜相当仓促,东林党内还没来得及形成统一意见,每份名单只能勾选三人,等于分散了东林党的选票。反倒是周延儒和温体仁一派,因为候选人较少,勾选集中,反而挤进了枚卜名单。 可是事已至此,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枚卜的结果,东林党人成基命、王洽,非东林党人王应熊、张凤翼、钱象坤先后入选。再加上原有阁臣李标、钱龙锡、何如宠、吴宗达、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文震孟、工部尚书徐光启、周延儒、温体仁,已有十四人。 阁臣名额共有十五人,枚卜刚要继续往下进行,朱由检突然发话道:“候选之人当然都是朝廷股肱之臣。不过眼下到处都在用兵,内阁中必须有知兵之人,最好是亲自领过兵的。” 这下群臣全傻眼了,他们一个个文章做得花团锦簇,领兵打仗可是一窍不通。过去阁臣中领过兵的只有孙承宗和王在晋,现在二人都已不在内阁,剩下的人别说领兵了,连军营都未曾去过。但是皇帝之言亦有道理,尤其是朱由检刚刚逮捕二名阁臣,把首辅都致仕了,君威正盛,谁敢忤逆圣意? 见群臣默认,朱由检便提名道:“兵部右侍郎杨嗣昌,历任泾阳知县、西安知府,民政既熟,又多次与流贼作战。其所提‘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剿贼方略,朕深以为然。此次叛军西路数十万众溃败,高迎祥授首,固然是将士用命,孙传庭在前线指挥有方,但杨嗣昌在后方镇守西安,支应粮饷弹药,亦有大功,正是知兵领兵之人。朕欲让杨嗣昌入阁,众卿以为如何?” 这下群臣又炸了锅,以李标为首的老资格官员明确表示反对。理由也很简单,杨嗣昌三年前还是七品知县,三年之内升到知府已属难得,骤然升为兵部右侍郎更是破格提拔,已有“幸进”之嫌。若再要进内阁可就太过分了,绝非正常程序。吏部提拔官员,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官得一级级升上来。若都存了幸进心思,官场秩序就不复存在了,对社稷大为不利。 而周延儒、温体仁自然还是顺着朱由检的意思来,坚决支持杨嗣昌入阁。过去二人在内阁中没什么话语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加上王应熊、张凤翼和钱象坤,他们这一派在内阁中已占三分之一,廷臣中也有一帮应声虫,已经不容小觑。 而让东林党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阁臣吴宗达居然也支持杨嗣昌入阁。吴宗达可是老牌东林党了,不知何故竟临阵倒戈,和周延儒、温体仁等人一唱一和!再加上中立派的毕自严和徐光启,十四名阁臣中,已经有八人表态支持杨嗣昌入阁,钱龙锡一看形势不妙,再硬扛着恐怕更被动,只得也表示同意。就这样,年仅四十岁的杨嗣昌搭上了此次枚卜的末班车,成为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阁臣。 接下来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确定首辅和六部尚书人选。首辅倒是没什么可争的,按照内阁论资排辈的规矩,李标成为崇祯朝第二任内阁首辅。 但是六部尚书人选,又引发群臣的激烈争夺。现在六部中吏、兵、刑三部尚书出缺,尤以吏部尚书实际权力最大。周延儒和温体仁一派极力想争夺这一位置,让周延儒出任吏部尚书。然而这次朱由检让他们失望了,他出人意料地表示希望成基命能担任此职。成基命是东林党人,皇帝好不容易支持一回,东林党人自是全体赞成,于是人并不在京师的成基命倒成了此次枚卜的最大赢家。 兵部尚书则由王洽出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朱由检真正青睐的是杨嗣昌,王洽这个尚书恐怕难以掌握实权。 而刑部尚书则由朱由检指定张凤翼出任,理由是他做过都察院佥都御史,对司法工作很熟悉。因为东林党人已经获得了两个重要职务,刑部尚书就不好再争了,只是他们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觉得刘鸿训和乔允升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当然,对远在登州的孙元化而言,只知道枚卜的结果,对其中的具体过程一概不知,更不妄加猜测。毛文龙听完孙元化的介绍,心里感到一阵茫然:皇帝到底是想干什么?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当官,自己又该去抱谁的大腿呢? 第1338章 飞马进京(一更) 当夜石春虎在登州睡了个安稳觉,自从两个多月前离开京师,他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只是还不到五更天,他就被孙元化派人叫醒,原来京师的飞鸽传书已到,让毛文龙和他立即进京陛见。至于几百名部下,则暂时留在登州休整,每日尽可纵酒、耍钱,只是不许出营门半步。 毛文龙和石春虎在三十名戚家军轻骑的护卫下,一路打马狂奔直奔京师。从登州到京师一千二百里路,全是平原官道,沿途每隔数十里便有驿站。他们进驿站便立即换马,每个时辰可行百里,黄昏时分已赶到山东武定州。歇息一夜后,第二天清晨继续赶路,在戌时已赶到京师永定门外十余里的一座驿站。不过此时城门早已关了,众人只得在驿站住宿,准备明晨进京。 眼看就要进京师了,石春虎的心情自是十分激动。一方面,他急于向皇帝汇报这两个多月来的战果和所见所闻;另一方面,在去年夏天的“民抄董宦”事件中,他亲手救出一位名叫绿英的少女。从那以后,绿英清秀而又楚楚可怜的面庞,就总是浮现在石春虎心头。将近半年过去了,也不知绿英现在可好?可曾许配了人家? 带着这种兴奋而又忐忑的心情,石春虎匆匆吃完晚饭后就走出驿站大门,向北眺望京师城墙。毛文龙也饶有兴致地跟着他出来,遥指东北方向奇道:“那里是什么所在,怎么冒那么大黑烟?” 石春虎望了一眼道:“哦,那里是工部新建的炼钢厂和炼焦厂。” 听石春虎介绍完炼钢厂和炼焦厂的用途,尤其是皇帝准备用煤焦油沥青铺路后,毛文龙有点不相信地摇摇头,怎么也不肯相信路面能平得如同镜面一般。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北面一阵人声噪杂,随即一大队骡车就呼隆隆地开了过来,路过驿站也不停歇,径直沿官道向南赶路。而且只最前面的骡车有火把照明,后面的则是一辆接一辆摸黑跟进,过了几十辆还看不到队尾。每辆车上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卒,对寂静而又荒凉的旷野虎视眈眈。 毛文龙诧异地问驿站站长:“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车队赶路?他们是什么来头?” 驿站站长并不知道毛文龙具体是谁,但负责护送二人的百户早递交了路引,总之一定是官,看架势还是大官,赶紧赔笑道:“这位大人,看来您最近是没来过京师。这不是南方有叛乱嘛,这支车队是往前线送粮饷弹药的。” “夜间城门锁了也能出城?”毛文龙奇道,“晚上也不歇脚打尖?” “哪顾得上啊!”站长笑道,“像这样的车队,每天得从京师出来十来队,赶上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就是半夜三更也得走。他们有户部、兵部联署的通行证,锁城也能出来。得一口气赶到保定府,在那换一批骡车继续往南走,这帮人才能回来,辛苦着呐!没法子,前线战事太紧!” “哦?”毛文龙有些鄙夷地笑道,“我听说是挂兵部尚书衔、总督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在指挥平叛作战。此人素有廉名,怎么催粮饷催得这么紧?看来过去也不过是嘴上叫得欢,轮到自己,还不是拼命地捞。” “这位大人,那倒不是。”驿站站长忙道,“卢总督可不是贪官污吏,那仗打得是真激烈啊!彭城一带战场上血流成河,一仗过去,也别说流贼死多少人,光是官军打坏的大炮和鸟铳,都一车一车地往回拉!” “彭城离京师一千余里,战场上打成什么样,你怎么能知道?”毛文龙嘲讽地笑道,“这一招其实没什么新鲜,有一报百,不然怎么向朝廷索饷。” 站长让毛文龙噎得有点生气,取来一叠纸道:“这位大人,您要是不信,不妨自己看看。” 毛文龙一眼便看见第一页上有“官军砀山大捷”字样,当即警觉道:“驿站里怎么会有塘报?” “这不是塘报,这是《京华时报》,五文钱两份,老百姓都能看到。”站长面带得意的微笑道,“上面写得可详细啦!” 毛文龙展开一看,果然不是塘报,而是用活字印刷出来的,印刷质量一般,但内容十分丰富。除了前线战报以外,还有京师物价、诗文讲解、工艺技术等等,甚至还有店铺广告。当然毛文龙最关心的还是战报,只见上面写着: “本报凤阳府消息,并经兵部核准刊发:崇祯元年正月初五,官军在凤阳府砀山县附近大破叛军。叛军以流贼‘十三家’为主,包括‘革里眼’、‘闯塌天’、‘射塌天’等部,兵力约在五万左右。卢总督充分发挥官军火器优势,以强大火力予敌重大杀伤。激战一昼夜,叛军伤亡惨重,遂弃城溃逃。据初步统计,贼死者近万,伤一万余,被俘二万余,仅数千逃脱。此役给围困彭城之贼军以极大震慑,贼军现已南遁,彭城围解。官军方面阵亡二十六人,伤七十七人…” “胡扯!”毛文龙刚看到这里就大声嚷嚷道,“叛军伤亡数万,官军伤亡一百多?可能么?这东西是谁写的,如此妖言惑众,朝廷竟然不管?” “我的老大人,您可小声着点!”驿站站长赶忙把毛文龙拉进院内道,“您不知道《京华时报》?它可是圆妃娘娘未进宫时就创办的,消息绝对可靠,在京师口碑极佳。而且有关战事的报道,都是兵部核准才发的,那不写得明明白白么,这种事谁敢开玩笑?” 毛文龙见石春虎对自己肯定地点点头,这才将信将疑地将报道又看了一遍,喃喃地道:“以一敌百,是流贼太蠢,还是卢象升太厉害?”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随即有人啪啪敲门道:“快开门,锦衣卫!” 站长赶紧过去开门,来人劈头就问:“有没有从山东登州来的?没有的话我们赶紧去下一个驿站迎。” “王国正!”石春虎惊喜地叫道,“我在这里!” 原来来人正是石春虎曾经的部下、现已升任锦衣卫千户的王国正,他见到石春虎也是大喜,不过赶紧敛容沉声道:“圣谕:毛文龙、石春虎抵京后立即觐见,钦此!” 第1339章 征虏将军(二更) 毛文龙和石春虎被锦衣卫带入永定门,只见虽然已经入夜,京师外城还是到处灯火通明。除了外城城门封闭以外,城内的宵禁已经正式废止,酒肆、茶馆、戏园等可供人们消遣的场所附近,仍是一片车水马龙。 除了这些富人流连的去处,也有一些连片的房舍透出灯光,有的外面还有士卒值守。王国正介绍,这里面既有归兵部管辖的炼钢厂、炼焦厂、制枪厂、造弹厂和防护装备厂,也有民用的砖厂、活动板房厂等。除了火药厂、纺织厂这样因为防火需要,夜间不得不停工的工厂以外,其他工厂都是昼夜三班运转,产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尤其是枪支和铅弹、炮弹,因为前线消耗量大,还在一直扩大生产规模。毛文龙望着又一支运输车队从身旁经过,想象着前线的作战规模,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在经过内城城门正阳门时,盘查更加严格。即使是奉诏的锦衣卫,也必须在三十步之外下马,朱雀营军士反复查验通行令牌之后方予放行。内城里明显安静了很多,众人从正阳门转至皇城东门东安门,这里由武骧左卫把守,所有人一律解除武装,大部分锦衣卫留在城门外候命,只有毛文龙、石春虎和王国正三人,通报大内后方才放行。 待进入紫禁城东华门,更由腾骧左卫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全程护送到乾清门,再转由腾骧右卫引至养心殿。此时夜已深了,但三大殿东西两侧的殿阁中还透出点点灯光,那是内阁和六部有官员在值夜班。 到了养心殿宫门外,即使是毛文龙这样饱经风雨的大将,也不免感到惴惴不安。天威难测,韩爌、孙承宗等人资格可比他老多了,皇帝一句话,还不是回家种地?况且他还有“前科”,此次深入辽东,烧杀抢掠了一大圈,也不知道合不合皇帝的心意。万一石春虎说几句对自己不利的话,皇帝一怒之下…后面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好在没等太长时间,秘书处女官就出来轻声道:“万岁有旨,毛将军进殿回话。” 这句“毛将军”让毛文龙稍稍安心,他赶紧低头随女官进了养心殿东暖阁,一进去便跪倒高声呼道:“臣毛文龙,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他还欲行三跪九叩之礼,却听上面一个年轻却稍显疲惫的声音笑道:“你们刚刚进京,朕这么晚还把你们叫进宫来,实在是辛苦了。兰剑,为毛将军看座,上茶。不要太拘束么,这里又不是乾清宫。” 皇帝是这么说,毛文龙可大气也不敢出,谢恩之后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从眼角余光里,他看到十七岁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身着便服,胡须剃得溜光。在这个时代,成年男子是要蓄须的,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皇帝更要蓄须以显示威严。朱由检却反其道而行之,更显特立独行。越是如此,毛文龙就越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心里就越发忐忑。 当然朱由检这么急着召毛文龙回京,主要是要听他禀报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毛文龙自然要吹嘘一番,不过因为有石春虎全程陪同,过分胡说八道他是不敢的,只是隐去了自己纵兵虐杀,尤其是在铁山趁石春虎不在,大肆奸银城中朝鲜妇女的经过。 朱由检认真听完,兴奋地笑道:“好!自老奴兴兵叛乱,朝廷在辽东节节败退,只能采取守势。惟有你毛文龙可以率兵反攻鞑子,虽然兵力不多,但足可自保,又起到了骚扰鞑子的作用。此前朕虽派你率兵出关,对你能不能打胜仗、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心中确实没底。现在你既然回来了,而且是大获全胜,不但斩杀朵颜部和鞑子数百敌人,而且设计诱奸朝鲜水师,此乃数年未有之大功,朕要诏告天下,重重赏你,以振奋大明军民士气!拟旨:毛文龙恢复正一品左都督官职,封平远伯,领‘征虏将军’印,赏银五万两,在京师赐府第一座。” “臣谢主隆恩,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圣恩!”毛文龙赶紧大礼参拜,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在一年的时间里,他从海外的逍遥王到差点被袁崇焕砍头,又蹲了几个月诏狱,再在关外苦寒之中熬了两个多月,现在不但官复原职,而且还封伯拜将,如此急落急起,自是百感交集。 不过毛文龙到底是心术极深之人,很快就平静下来,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他试探着问道:“陛下,臣虽年迈,尚思为社稷再立新功,宁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前者在皮岛时,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夺船投靠了鞑子,实乃事出有因。此三人臣深知之,如臣以书招之,其必携众反正。臣再以皮岛为根基…” 刚说到这里,朱由检笑着打断毛文龙道:“此事不急,容后再议。你一路辛苦,还是先回府,看看满意不满意,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朕提出来。朕也乏了,你下去吧!” 毛文龙碰了个软钉子,便不敢再多说,只得唯唯而退。这时朱由检才叫石春虎进去,让石春虎详细禀报。石春虎的汇报可比毛文龙详细多了,包括何时从何处经过、在何地袭击蒙古人和满清寨子,又如何突入朝鲜,都讲得一清二楚。当然,对毛文龙带兵时的种种丑态和恶习,也毫不讳言。 朱由检听得更加认真,不时插言细问。二人一直说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蒙蒙亮,朱由检才笑道:“经过这一番历练,你给朕实话实说,还怕蒙古人、怕鞑子么?离了毛文龙,让你自己带兵进去,你行不行?” 石春虎老实地答道:“回圣上,末将怕是不怕的。不过只去了一次,都是毛文龙带路,其他地方地理就不大熟悉了。如果多去三四次,就能探清地形。只要掌握了地形,末将也可以采取和毛文龙一样的战法,只以小股骑兵突入蒙古和辽东,一则机动灵活,二则不易暴露,三则补给方便。末将不敢说每次有多大战果,但有信心至少全身而退。”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朱由检霍地起身道,“石春虎听旨!” 石春虎赶紧跪倒,却听朱由检一字一句地道:“锦衣卫千户石春虎从军北征,功勋卓著,不意甫一回京便暴病身亡,痛哉!兹追封石春虎为正四品游击将军,家人赐银万两。在京西山中寻佳址入葬,四时享祀,钦此!” 第1340章 绝密任务(一更) 听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口授完圣旨,石春虎登时如遭雷击,通体冷汗,半晌才艰难地道:“臣……谢主隆恩!”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朱由检不动声色地道。 “陛下对臣有天高地厚之恩,即是赐死,臣亦甘愿领受!”石春虎虽如此说,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该臣知道的,陛下自有明旨;不该臣知道的,臣不敢多问!” “这么说,你是要奉诏了?” “臣自当领旨…” 朱由检突然奸诈地笑道:“你都死了,还怎么领旨?” 见石春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由检这才将他搀起,肃容说道:“你是有功之臣,朕又不是昏君,怎会无缘无故妄杀功臣?别说功臣,就是任何一个普通百姓,朕要杀他,也得是他触犯国法,罪该当死。朕之所以下这么一道旨意,实是想委你重任。此任务极其重大,可以说事关大明国运,且为绝密,不可走漏半点消息,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知情。朕让你诈死,就是消除你的一切身份,断绝外界与你的一切联系,才好行此大事。” 石春虎这才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任务,但必是极其重要、极其光荣的,登时为皇帝如此重用自己感到十分激动,刚说了半句“臣领旨”,朱由检又打断他道:“你先不要急着领旨。此任务极其凶险,参与之人恐怕是九死一生,你领旨就意味着准备为国捐躯。而且一旦领受任务,你将再不能公开露面,再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朕知道你还没有成家,这种决心,你现在下得了么?” 石春虎怔了片刻,父母亲友的音容笑貌瞬间浮上心头,还包括他念念不忘的绿英。可他还是很快下定决心,咬了咬牙道:“但凭陛下吩咐,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朱由检眼圈也红了,上前重重拍了拍石春虎的肩头道,“大明有国士如此,何患四海不宁!你退下后跟着腾骧右卫的侍卫走,后面的事自有人为你安排。这道旨意明天就会发出去,你今夜就得离开京师。” 石春虎领旨出来时,毛文龙和王国正早已不在,他让腾骧右卫领着在宫中拐弯抹角,从并不走官员出紫禁城走的西华门,而是从神武门悄然出宫。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只见宫门外已有一辆马车等候。 石春虎进了车厢,马车便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进。车厢没有窗帘,但石春虎能感觉到是在向西走,连过几道城门,守军都未检查便放行,看来是持有皇帝特发的通行令牌。出城之后又颠簸着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下,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等你好久啦!” 石春虎忙钻出车厢,此时天已大亮。他一见那人便惊喜地叫道:“燕…” 那人当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地道:“不可喧哗!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再使用原来的姓名,我叫孤雁,你叫东北虎,切记!” 原来此人非是旁人,正是石春虎在做特战队员时的老上司、当今皇后的师兄,前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 至此石春虎终于恍然大悟。他在登州就听说燕凌“丁忧”,当时还在纳闷:别人不知道,他和燕凌极熟,知道他在被周奎收养前,明明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会丁忧?难道真如朝野议论的那样,皇后失宠,导致周奎和燕凌也受了牵连?现在想一想自己的经历便明白了:燕凌的任务与自己一样!如此大费周章,可见此事之秘! 燕凌也不多说,引着石春虎往前走。石春虎这才注意到此处已在深山之中,周围群峰环抱,人迹罕至。前方有一块小盆地,却用人力硬开出一块南北长百余丈、东西宽七八十丈的平地,一片规制宏大、气势磅礴的建筑群傲然矗立,一看便是宫廷制式。石春虎奇道:“燕…那个,孤雁,这里是圣上的行宫么?” 燕凌微微一笑道:“你走近看就知道了。” 石春虎莫名其妙地跟着燕凌走近宫门,突然浑身一激灵,低声吼道:“鞑子!” 原来宫门之外,正有一队脑袋剃得锃亮、头顶垂下一条细长的“金钱鼠尾”发辫、全副武装的满清侍卫,耀武扬威地来回巡逻! 石春虎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佩刀,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武器在进宫时留在了东安门,出宫时可没交还给自己。燕凌赶紧笑着制止他道:“别误会,都是自己人假扮的。” 石春虎更加糊涂,走到宫门处,果然那些“鞑子”并不阻拦。再看宫墙和宫门,从远处看与紫禁城的宫墙差不多,离近了仔细一看,却是用铁棍和木板临时搭建的假墙,只在外面涂了一层漆。 进入宫门后,只见里面往来巡逻的“鞑子”更多,可以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至于各种建筑,一看便是宫殿,但也只是做了个样子,未用真材实料。 “咱们进来这道门叫大清门,前面是崇政殿,后面是凤凰楼和清宁宫。”燕凌熟稔地介绍道,“东边是十王亭和大政殿,西边是戏台和文溯阁。一定要尽快记住。” “大清门?”石春虎似有所悟,“孤雁,这…这难道是…” “你猜得没错。”燕凌面无表情地道,“此处是完全模仿鞑子在沈阳的伪皇宫,按一比一比例复制的。圣上为此耗费内帑银十余万两、数千工匠昼夜赶工,历时两个多月,才建成这般规模,只为让我们使用。我们可不要辜负了圣恩,以及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啊!” “那我们的任务是…”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我,都归属于圣上新设立的大明情报部。情报部直属圣上管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个机构的存在。”燕凌以极其严厉的口气道,“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潜入沈阳,刺杀逆贼‘皇上不急太监急’!” 第1341章 燧发转轮手枪(二更) 从这一天起,以燕凌和石春虎为首,从全国的各行各业,当然主要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数百名人才,构建起了大明情报部的最初框架。他们在当下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刺杀皇太极。为了这个难度极大的任务,他们隐藏在深山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 朱由检想刺杀皇太极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古以来,刺杀敌方首脑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打击敌人的手段,因为一来相对于发动血流成河的战争,这种手段的成本较低;二来一个政权的优秀领袖,往往对这个政权的发展起到很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一旦领袖突然死亡,政权就会陷入混乱,甚至走向覆灭。 而皇太极正是这样的领袖人物。在历史上,建州女真崛起是努尔哈赤的功劳,清军入关发生在顺治年间,而在两者之间,皇太极不但承上启下,而且起到了扭转明清军事力量对比的决定性作用。他先定蒙古诸部,而后多次挥戈入关,肆虐京畿及北直隶、山东等地,把大明本已虚弱不堪的国力进一步掏空;松山一战,更是全歼十余万明军,迫降锦州的祖大寿,极大动摇了明军耗银数千万构建的“关宁锦防线”。虽然京师是被李自成攻陷,然而若不是皇太极把明军精锐消耗殆尽,单凭流贼那可怜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入主中原? 而且皇太极不单有武功,还有文治。正是在他的主导下,满清建国并完善了一系列制度,巩固了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并且化解弥合了满清贵族内部的一部分矛盾,使得满清势力越来越强大。虽然是敌人,朱由检也不得不承认,皇太极是雄才大略之主,甚至更甚于其父努尔哈赤。可他是大明的敌人,越雄才大略,中华民族受到的伤害就越大,朱由检怎能不想除之而后快? 除了国家、民族层面,朱由检与皇太极还有不共戴天的私仇。当日若不是皇太极迫使科尔沁贝勒寨桑将女儿大玉儿嫁给他,也就不会有崇瑶遇难、大玉儿为保护朱由检违心地服从父命。这是朱由检心中不能触碰的奇耻大辱和锥心之痛,他恨不得亲手把皇太极碎尸万段,方能告慰崇瑶的在天之灵。可是对大玉儿,却是做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但是皇太极可不是那么容易刺杀的。当天燕凌向石春虎等部下讲解任务,便详细分析道:“首先,目标居于辽东沈阳,我们要行刺,得先能到沈阳才行。而官军现在退守山海关,我们潜至沈阳难度极大。故此,由东北虎负责从关内到沈阳的行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摸清地形,确定最隐蔽的路线,在鞑子不知晓的情况下抵达沈阳。 “第二,沈阳沦陷已久,当地汉人皆已习惯了鞑子的生活习惯,语言、服饰都与我们不同。故此我们必须尽快学会鞑子的语言,扮鞑子越像越好,这样才有机会接近、混入‘皇宫’。 “第三,鞑子对陌生人盘查甚严,如果我们携带武器被查出来,那行动就失败了。所以我们在明面上会以走私商人的身份进城,至于武器,冷兵器要入城后设法获得。但是行动光靠冷兵器把握不大,我们必须把火器也带进去。” 这时有人插言道:“孤雁,像鸟铳这样的火器,枪身太长,装填又慢,并不适宜行刺。如果目标经常出宫,用鲁密铳远程狙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鲁密铳比鸟铳目标更大,更不好带进城。是不是要以手雷为主?” “鹰眼,你说得很好。”化名孤狼的燕凌颔首道,“这次行动不用鸟铳,鲁密铳和手雷我们要化整为零,把零件和弹药偷带进沈阳,然后再组装起来。人越多、携带武器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们这次行动的规模要控制在五十人以内。除了这两样武器以外,还有一种新式武器,你们看。” “这是燧发手枪嘛!”化名鹰眼,过去是神机营中最负盛名的狙击手张芳道,“这家伙打一枪就得装填一次,也就第一下快,用来行刺…” “你再仔细看看。”燕凌微笑道。 “哎?这上面怎么装着个轮子?” “没错!这叫燧发转轮手枪,是最新研制出来的武器!”燕凌兴奋地道。 原来朱由检并不满足于从葡萄牙等西方国家进口先进武器,做为穿越之人,他知道的现代武器太多了,随便哪样放到这个时空,都是恐怖的大杀器。可惜他只是知道有什么武器,却不知道这些武器怎么造出来,即使知道,以现有的科技和工艺也造不出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一些比较简单的武器的样式和最基本的原理描述给魏震等兵器专家,看看他们能不能制造。 其实很多发明创造,真正动手做出来并不难,最难的是如何想到。就拿这燧发转轮手枪来说,朱由检只是说了个大概样子,魏震如获至宝,仅用三天时间就试制出来一支。它是以现有的燧发手枪为基础,把弹药的装填位置从枪口改为转轮形的弹仓。弹仓为蜂巢型,可以一次装填六个弹药纸包,每击发一次,需要用手转动弹仓,使下一个弹巢对准枪管。全部击发完毕后,可向左转出弹仓再次装填。 其实朱由检想造的是现代的左轮手枪,与之相比,试制出来的手枪仍然不能连续击发,还得用手转一下。而且由于制作不够精良,还容易出故障。尽管如此,这种燧发转轮手枪的射速比起弓箭来可快多了。射一支箭需要抽箭、搭箭、扣弦、开弓、脱弦等一系列动作,再娴熟的射手,射出一箭也需要大概五到十秒钟的时间。而燧发转轮手枪只要上好弹药,开一枪,拨一下转轮,再开一枪,两枪之间的间隙只有两三秒钟,在短时间、近距离内,足可在射速上压制住弓箭,更不要说刀剑等近身格斗兵器了。 众人都对这种新式武器赞不绝口,燕凌却道:“这种手枪还没有量产,能不能用于此次行动还不好说。但是各位,我们身负圣上重托,行动机会也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我们要把行动方案研究到万无一失,现在随我来!” 第1342章 形势大好(一更) 深山之中,情报部的刺杀训练紧锣密鼓地进行;而数十里外的京师,一项项战略部署也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对朱由检来说,能以“斩首”的方式解决掉皇太极最好,但即使皇太极死了,也并不意味着满清就会立刻崩溃,最终还是需要在正面战场堂堂正正地歼灭八旗骑兵,才能收复辽东,彻底消除东北方向的威胁。 而就当前局势而言,因为正值隆冬,皇太极就算想再次入寇,也得等到春季冰雪消融,所以北方边境出现了难得的短暂平静。借着这个机会,朱由检命令军工厂大量生产地雷。这种新式武器在伏击高迎祥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得到了实战检验,此时终于可以派上最大的用场了。 朱由检把这些地雷运往蓟州、宣府、大同等地,埋设在各隘口之外。尤其是喜峰口等重要隘口,更要着重布雷,这样下次如果满清再次从蒙古方向入寇,就得先趟雷再攻打隘口。地雷威力巨大,防不胜防,尤其是心理震慑力强。虽然以满清之残酷,肯定会让汉军旗,甚至是俘获的普通百姓来趟雷,而且以军工厂现有的产能,也不可能很快布下太多的地雷,但八旗军的进军速度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为官军调动争取时间,这就已经足够了。 防范满清的同时,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平定中原叛乱。这两天又有好消息传来:因为河南官军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襄阳,首逆朱常洵的“圣驾”不得不南迁往长江以南的岳阳。而就在除夕之夜,朱常洵乘船过江之时,“御船”莫名其妙地翻沉,待被众人捞起,朱常洵早已溺亡。他死了,当然是由“太子”朱由崧“即位”。因为只做了几天“皇帝”,还没等到“改元”就死了,朱由崧索性仍以“弘光”为年号,为朱常洵上庙号“恭宗”。只是为防军心不稳,这个消息一直秘而不宣,几天前才扩散开来。 对此朱由检倒并不太在意,在他看来,朱常洵这个既愚蠢又无耻的大胖子,在这场叛乱之中恐怕只是个傀儡,朱由崧才是叛乱的核心人物。朱常洵稀里糊涂地溺死,未必不是朱由崧下的黑手,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了。遥想前世,传言朱常洵是被李自成所杀,而且是被扔进滚沸的大锅中,与几头梅花鹿一起被活活煮死,满身肥肉被众人分而食之,名曰“福禄宴”。现在虽然还是亡于水中,好歹落了个全尸。如此下场,咎由自取,又能怪谁! 朱常洵的死对叛军影响不大,然而叛军的日子也不好过。两天前,唐王和安任王两位藩王的急奏递进京师,他们出资从湖南当地招募的乡勇八千多人,居然在岳阳以南、长沙以北的汨罗江两岸设伏,大破“国师”云子建临时拼凑的将近五万叛军,斩首两万余级,叛军仓惶败回岳阳。 朱由检览奏大喜,不顾群臣的反对,下诏嘉奖唐王朱聿键和安任王朱由榔,各赐内帑银十万两,再从户部拨二十万两资助军需,同时重赏乡勇主将曾孟学。 从两位藩王的奏章上,朱由检了解到这个曾孟学并不是官员或是武将,而只是个三十多岁的举人。但此人竟是个军事天才,他把乡勇按籍贯、血缘,每五百人编成一营,共十六营。每营将领都用他的亲属或是好友担任,这些人以宗族和血缘为纽带,作战时十分团结,一人伤亡,全营红眼,勇猛远超叛军。 而且曾孟学非常重视水战。洞庭湖、汨罗江一带水网如织,叛军的大军团行动相当困难,但乡勇的小渔船、小舢板却进退自如,十分灵活。叛军被乡勇骚扰多日,不胜其烦,终于鼓噪而进,结果不熟悉地形,被乡勇引至汨罗江边的一个港子中。 港子里的水并不深,密布芦苇荡,叛军便想涉水而过。孰料曾孟学早有埋伏,一声令下,四面火起。叛军惊慌失措,想冲出港子口,却被乡勇用密集的弓箭、土铳封锁,伤亡极其惨重,烧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朱由检看罢奏章不禁陷入沉思,心想这个曾孟学统领乡勇大胜叛军,倒与历史上的曾国藩率湘军与太平天国作战有几分相似。更巧的是他也姓曾,难道曾国藩会是他的后代? 既然曾孟学能在湖南挡住叛军,朱由检破格任命他为兵部武选司主事、暂署湖南军务。主事只是正六品文官,这样的提拔,还不至于引起其他官员的不满。但是“暂署湖南军务”就厉害了,有了这个头衔,曾孟学就可以暂时节制湖南所有卫所官军。 而在东线战场,因为卢象升在砀山连续两次大破叛军,流贼闻风丧胆,白面长须、面相儒雅的卢象升竟得了个十分“狰狞”的外号:卢阎王。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十三家”头领也不傻,眼见官军战斗力极其强悍,如果还围攻彭城,恐怕不等城破,他们就都得去见真阎王了,因此聚在一起一商量,便四散奔逃而去,彭城之围遂解。 其实彭城守军坚守了一个多月,早已伤亡惨重,如果不是卢象升率大军赶到,再有两三天,城池必被攻破。卢象升这一来,算是救了全城百姓的命。然而在这场惨烈的守城战中,已经有上万军民壮烈牺牲。就连始终指挥守城的典史阎应元,也身受重伤,几乎没命。 彭城之围一解,京师和南京之间的道路便恢复畅通。至于溃散的流贼,一部分北窜至山东,主力则在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率领下南下,越过凤阳府,向滁州迫近。对此朱由检是求之不得,因为现在王在晋已经完全掌控了南京局面,南京卫所军就算不堪大用,守住长江天险问题还不算大,何况还有关宁铁骑相助。官军主力只要在彭城稍作休整,补充弹药给养后继续南下,便可在长江边堵上“十三家”。朱由检可不想让他们再到处流窜了,最好能打个大大的歼灭战,彻底解决流贼问题。 相对而言,让朱由检比较担心的,是叛军正在鄱阳湖日夜襙演的水军! 第1343章 艨艟巨舰 崇祯元年正月初十日夜,北风劲吹,宽达数里的长江江面上漆黑一片。更兼浓雾笼罩,若是站在岸边向江心眺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滚滚涛声。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一艘长约四丈、船身狭长的江船,正艰难地逆水从安庆驶往九江。尽管船帆全部张开,能借到少许风力,但甲板上空无一人,对这种船不熟悉的人,肯定会吓一大跳,以为这是一艘无需人力便可逆水行舟的鬼船。 可是在甲板以下,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不顾接近零度的严寒,仍然打着赤膊,而且是大汗淋漓,只因为他们双臂扶在一根木杠上,而两只脚则踏着两块踏板,踏板下面连着巨大的桨叶。众人喊着号子,按照统一的节奏踏动踏板,带动桨叶连续旋转,给船只提供持续的动力。这便是明军水军的主力战舰:车船。 车船疾行许久后,十几人已是筋疲力尽,指挥官便命他们撤下来休息,另换一批人继续划浆。只是换上去的这批人是专门负责作战的,而刚才那批人是专门负责划桨的,两者分工不同,水平自然也差了不少,船速骤然慢了下来。另一位将领登时急得抓耳挠腮,急吼吼地骂道:“你们都他娘的没吃饭么?照这速度,何时能到鄱阳湖口?” “你这个黄闯子,性子也太急啦。”白面指挥官微笑着道,“我们奉命从南京出发,一路逆水行舟,五百里水路只用了四天,还不够快?想当年太祖皇帝为救洪都,从南京出发与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和咱们走的路程完全一样,也用去了十天时间。当然那是夏天,吹的是东南风。如今吹北风,船帆还可借力。” “那我不管!”性急的将领道,“临行之时王尚书可是让咱们尽快侦得叛军情势,尽快回报。老翁你想,难道叛军就那么老实,非得在鄱阳湖乖乖等着咱们去侦察?人家若是练好了兵,这几天内就顺江东下,咱们还侦察个屁!所以就得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说话的二人,正是在南京之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年轻将领黄得功和翁玉。袁可立为保护常胤绪而薨逝后,常胤绪这才知道被奸人利用,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只得乖乖地启程赴京,王在晋也就迅速控制住了南京卫所官军。 此时卢象升在中原地区连战连捷,“十三家”等正北方向的威胁大减,西面叛军水军的威胁便愈发凸显了。叛军组建起一支强大的水军,目前已经占领九江,在鄱阳湖内练兵,随时都有可能顺江东下攻打南京。黄得功和翁玉正是奉王在晋之命,乘一艘车船来九江附近侦察敌军动向的,全船一共才三十多人。 此时黄得功急躁地走上甲板举目四望,然而在浓重的江雾笼罩下,几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翁玉跟上来道:“离湖口还远,再说深夜之中目力也不能及远,还不如回舱休息。照这个速度,明日黄昏之前我们就可以抵达湖口了。” “老翁,你说怪不怪?”黄得功忍不住道,“自从过了池州,江面上就再也见不到渔船了。难道这一带的渔夫冬天就不打渔么?” “没有这回事。”翁玉沉吟道,“长江又不封冻,渔家一年四季都住在渔船上,有些鱼还专得在冬天才能打到。至于看不到渔船,肯定是叛军先行派人前往下游抢夺甚至毁掉渔民的船只。你忘了咱们在安庆附近,看到岸边有烧毁的渔船么?” “他们是想毁掉其他船只,只他们有大批战舰,这样就可以封锁江面。”黄得功虽然脾气急躁,但军事素养还不错,也冷静下来分析道,“在岸上,洪承畴打不过卢总督;但是如果能控制住长江,卢总督没船,再厉害也飞不过江去,这样叛军就可以慢慢蚕食江南地区。” “正是。”翁玉道,“另外,如果把长江比作一条龙,南京是龙头,武昌是龙尾,那么鄱阳湖则是龙腰。叛军占据鄱阳湖,可以凭借水路左右救应,比走陆路不知省却多少力气。所以王尚书才急着要我们去鄱阳湖侦察,看看叛军水军实力到底如何。”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发现前方的江面上似有灯火透来。翁玉急命道:“停船收帆!” 众水手立即停止踏桨,把巨大的船帆撤了下来。车船失去动力,立即在江水的推动下往下游倒退,可是对面的灯火却比刚才更加明亮,显然来船在迅速接近。 翁玉当机立断道:“这必是叛军的战舰,立即靠岸躲避,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 众水手赶紧襙舟靠岸。幸亏夜色正浓,又有浓雾的掩护,他们才没被对方发现。船刚刚靠岸,就见五艘巨舰一字排开,从江面上浩浩荡荡地驶过。 此时恰好雾气稍散,众人定睛观看,只见这种船长十五丈,宽二丈余,高达三丈,相对于翁玉和黄得功的座舰,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如果两船靠在一起,官军根本就跳不上人家的甲板,而叛军却可居高临下,对官军肆意放箭。 “好家伙!”黄得功呆了半晌才喃喃出声道,“这么大的船,怎么打?叛军这是去攻打南京么?” “那倒不会,叛军不可能只派五艘船去打南京,我看倒像是例行巡逻。”翁玉小声道。 “巡逻都这么威风?”黄得功惊道,“那叛军的主力舰队得有多少这样的巨舰?” 两个主将尚且如此,底下的士卒就更害怕了。有人便怯生生地道:“二位将军,我们也算侦察了敌情了,是不是现在就返回南京…” “那怎么行!”黄得功当即把眼一瞪道,“还没见到叛军的主力,就这么回去,怎么跟王尚书回话?” 翁玉也道:“没错,我们必须设法抵达鄱阳湖,侦得叛军的详细情报,然后用飞鸽传书急报南京。不过既然叛军的巡逻船已经开到这里,我们再往前走就危险了,随时有可能与敌遭遇。” “这个简单。”黄得功刷地起身道,“这艘船我们不要了,现在就凿沉它,走陆路赶往鄱阳湖!” 第1345章 顺藤摸瓜 有道是“神鬼怕恶人”,别说白莲教徒只是妖言惑众、故弄玄虚,就真有什么道行,在黄得功这种翻脸宰人、瞪眼摘心的主面前也不好使。那白莲教小头目早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有半字隐瞒。 从他的嘴里,黄得功和翁玉得知叛军的先头部队果然已经打到安庆、池州一带,他们现在所在的镇子叫黄花镇,隶属于九江府彭泽县,已是叛军的控制范围。如果不是众人趁夜从江心驶过,肯定被叛军截住了。 “叛军的水军主力在哪里?有多少战舰?主将是谁?”黄得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叛军在陆上根本不堪一击,可是水上却另当别论。 “在湖口,主将姓顾,叫顾君恩,是我们圣教…” “什么狗屁圣教,是斜教!” “是是是,是斜教,他是教里的八大金…金刚之一。具体有多少战舰小人说不准,但三四百艘总是有的…” 黄得功和翁玉猛吃一惊,心想如果此人所言为真,那叛军的实力就太可怕了。即使是今晨亲眼看到的那五艘战舰,以官军的水军实力尚且难以应对,何况是几百艘? “他奶奶的,你想吓唬老子是吧?”黄得功故意把眼一瞪道,“几百艘?有几百艘船,叛军为什么不去打南京,还在鄱阳湖缩着?” “小人万不敢有半句谎言!”那人吓得脸都绿了,连连求饶道,“小人只是一个小头目,上面怎么想,小人并不知晓。听传言说,顾将军…啊不,姓顾的,可能是想等一批新战舰入列以后再东进,因为这批新战舰更加庞大,一艘可顶十艘…” “哦?”黄得功立即竖起眉毛问道,“你可知这批战舰是从哪里造出来的?造船之处离湖口有多远?” “是在鄱阳湖边上的一个隐秘所在,我们圣…斜教已经营了许多年。但具体在哪,小人在教内身份低微,并不知道…” 后面任凭黄得功再如何威胁恐吓,甚至生生掰断了这家伙一根手指,痛得他哭爹叫娘,就是问不出来,看来他是真不知道。黄得功急得满头是汗,对翁玉急吼吼地道:“老翁,咱们必须得把这个造船厂找出来!” “正是!”翁玉也双眉紧锁道,“如果真如此人所言,那这批新战舰对南京威胁极大,我们须得尽快报与王尚书知晓。这个造船厂既然被白莲教所掌控,他不知道,也许他的上线会知道,何不顺藤摸瓜?” 黄得功喜得一拍脑门道:“还是你老翁有见地,你要再不说,我就把这小子整死了。” 在黄得功的严厉拷问下,小头目只得交代:他上面还有个“护法”,就在黄花镇西面五十里的天红镇开设“香堂”。其实无非就是裹挟当地百姓加入白莲教,稍微年轻点的强征入叛军,剩下的为他们所驱役,他们便可在当地愚弄乡民、暴敛钱财,甚至以“作法”的名义奸银妇女。“护法”在白莲教中的地位仅次于“金刚”,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头目了。 黄得功和翁玉当机立断,留下十余名战斗力一般的水手,率领十二名精锐士卒,押着这个小头目直奔天红镇。赣北地形多山又多水,众人一路艰辛跋涉,在天黑之前就赶到天红镇外。不凑巧天空又飘起细雨,众人的衣衫很快被打湿,被风一吹,要多冷有多冷。 “你们那个鸟护法在哪里?有多少手下?”黄得功问小头目。 “您看镇中央最大的那片宅子,就在那儿。半月前他手下有个六七十号人,现在就不知道了…” “好!”黄得功嫌衣服贴在身上难受,索性脱了个光膀子,一手提刀,一手拎着小头目的脖领子大踏步往镇子里闯,翁玉等人紧紧跟随。本来天色已黑,又下着雨,街上根本就没人,倒也无人阻拦。 须臾来到那座宅子外面,黄得功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踢开大门往里就闯。凡是有敢迎上来的白莲教徒,黄得功就问那小头目“是不是他”,只要回答“不是”,劈头就是一刀,顷刻间便连杀二十多人,直杀得血流成河! 这时翁玉等人已经将宅子从外面包围,又有几名士卒进来协助黄得功。这座宅子本是镇上最大的地主的,可本家主人已被白莲教找借口杀了,成了白莲教的据点。直到这时,里面的护法才仓促组织教徒围攻黄得功,可黄得功哪把他们放在眼里,钢刀杀得卷刃,便夺过敌人的兵器继续砍杀,赤裸上身溅满了敌人的献血,如同凶神附体,当真锐不可当。 那护法见势不妙,便想翻墙逃走,却被在外面守候的翁玉堵了个正着。别看翁玉文质彬彬,当年也是武状元出身,手下自是不弱,三招两式便把这家伙放倒在地。不过顿饭功夫,几十名白莲教徒除了个别人逃走以外,已被尽数歼灭。 翁玉与黄得功一碰头,这才发现他左臂和后背上受了两处颇深的刀伤,血流不止。黄得功却满不在乎,从衣服上扯下两条布随便一缠,便急着让那小头目指认。当指出那个护法以后,黄得功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总算没白带你这个累赘跑几十里地!”言讫右手一挥,小头目颈血狂喷,人头早已飞了出去。 那护法与小头目也是一路货色,早让黄得功吓破了胆。他供出白莲教的造船厂就在鄱阳湖西畔白鹿镇的一处僻静港湾中,但白莲教内部组织严密,那里具体有多少教徒驻守,船厂内有多少船只等等则一概不知。黄得功见也再问不出什么,当即一刀结果了他。 “船厂在鄱阳湖西岸,我们却在东岸,这可麻烦了。”翁玉蹙眉道,“你现在又受了重伤,不如先找个隐秘之处养伤,同时用飞鸽传书急报王尚书…” “不行,这种鬼天气,信鸽飞不了的。”黄得功霍地起身道,“现在既然知道船厂在哪,不走一趟怎么行!而且咱们在这里大杀一场,肯定有白莲教徒跑去别处送信,这里也不能久留。老翁,听我的,咱们立刻赶到鄱阳湖边,寻条船,穿过鄱阳湖去白鹿镇!” 第1346章 火烧战船(二更) 黄得功与翁玉不敢在天红镇稍作停留,连夜一头扎进西南方向连绵不绝的山岭之中。由于估计着连续在两地大开杀戒,很可能已被叛军发现,他们连生火做饭或是烤干被雨水淋湿的衣服都不敢,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充饥,渴了就胡乱喝几口随处可见的溪水。最难捱的还是刺骨的寒冷,但白莲教的造船厂这个诱人的目标让他们克服了这些困难。 整整两天两夜之后,这十几人徒步跋涉了七十余里,终于抵达鄱阳湖东岸一个名为庙山涧的小山村。可能是这里太过闭塞贫穷,叛军并未到过这里。淳朴的村民们被这十几个不速之客吓坏了,翁玉也并未对他们说实话,只说他们是过往客商,在山中被叛军袭击,货物全丢了,逃难至此。 善良的老百姓为他们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饭食,生火烤干了他们的衣服,又为受伤的黄得功敷上了土方草药,并且分文不取。即使是黄得功这样对敌人杀人从来不眨眼的硬汉,也感动得眼眶发红,差点没掉下泪来。 从百姓口中得知,叛军确实已经控制了整个鄱阳湖,并用大量战舰封锁湖口,也就是鄱阳湖与长江之间的通路,在湖中日夜襙演水军。看来叛军将领是吸取了当年陈友谅的教训,一是并不急于东下攻打南京,二是牢牢扼守住湖口,这样便进可攻退可守。而白鹿镇恰好与庙山涧隔湖相望,水路仅有十余里。 黄得功便急着找船,想赶紧渡过鄱阳湖看个究竟。船并不难找,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庙山涧离湖边很近,家家户户都有渔船。但他们惧怕叛军的战船,因为只要被叛军发现,必是船毁人亡,所以谁也不敢下湖。黄得功与翁玉磨破嘴皮,又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百两银子,终于买到一艘小渔船,只能容纳四个人上船。 事不宜迟,天刚一黑,黄得功与翁玉立即登舟,只带两名士卒划船。夜间鄱阳湖面无风三尺浪,小渔船颤颤巍巍划过黝黑的湖面,头顶只有几颗寒星闪烁。翁玉颇为感慨地道:“当年王勃作《滕王阁赋》,只看到鄱阳湖‘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秋景,便兴尽悲来,发出‘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慨叹。如果他像我们一样在这冬夜泛舟,岂不更加悲苦!” 黄得功却笑道:“老翁,你又欺负我没读过书。要我说啊,什么冯唐、李广封不封的无所谓,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们。但是当今圣上不以出身论英雄,李定国、李来亨、解胜这些大将几年前还是农户,郝永忠还做过流贼,如今高官显禄,都是一刀一枪凭真本事挣来的。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难道咱俩就比不得他们么?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你们两个给老子快划,今天你们还只是小卒,说不定过几天就是百户、千户了!” 两名士卒奋力划桨,累了就换黄得功和翁玉亲自上阵,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望见对岸有两道突入湖水的山岭,如同臂弯一样围着一片水域。这片水域上黑压压地停满了巨大的战舰,再后面的岸上则是一片灯火通明。 “庙山涧的百姓说得没错,北面的山岭应该是雷公岭,南面的山峰是火焰山。”翁玉压低声音道,“白莲教真会选地方,只要占据这两道山岭,便可拱卫里面的港湾。那些战舰后面,想必就是白莲教的造船厂了。只是山顶必有瞭望哨,我们就这么过去,极易被叛军发现;如果离远一点登岸,只怕未必能穿过警戒线。是不是现在就用飞鸽传书?” “等会儿!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好家伙,三十三艘战舰!”黄得功也紧张地小声道,“果然都比咱们之前看到的大,你看最中间那艘,怕不得有二十多丈长?老翁,你说现在船上有没有人?” “船头没有旗幡,也没有灯火,应该是还没有交付,那就没有人。”翁玉道。 “妥啦!”黄得功激动地一拍大腿道,“咱们悄悄摸过去,爬到船上,一把火烧他娘的!” 翁玉先是被黄得功这个胆大包天的主意惊呆了,半晌才摇头道:“这太危险了!咱们只有四个人,一旦陷入重围…” “我看没大事!”黄得功急急地道,“你想啊,叛军主力都在湖口,这里位于鄱阳湖深处,戒备必然松懈。现在又是深夜,这么冷的天,兔崽子们都钻被窝睡大觉了,谁会注意湖面?如果只是报信,叛军到了南京,我们还是没法应付;如果能烧掉这些战船,尤其是那艘最大的,这得是多大功劳!骑马坐船还三分险呢,干吧,值!” 翁玉沉思片刻,也决然点头道:“那就动手吧!” 几人立即划着小船迅速向港湾接近,恰好此时阴云把仅有的数点星光也遮住了,湖面黢黑一片,别说没人留意,就有人盯着湖面看,也看不到这么一艘小渔船。 渔船很快贴上停泊在最外面的战舰,几人屏息凝神细听,船上果然没有任何动静。可是船舷太高了,翁玉和两名士卒都爬不上去,黄得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你们在底下接应,看我的!” 说罢从士卒手中又拿过一把钢刀,加上自己的那把,深吸一口气,猛地向船身插去。只听“噗噗”两声,钢刀深深楔入船身。黄得功纵身踏上钢刀,又接过剩下的两柄刀,再次插入船身。如此反复几次,就像爬梯子一样,踩着钢刀往上爬了一丈有余,最后腾身一跃,已经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他立即取出火折子一晃,找船舱内的干燥之处引燃。趁着火光还没冒出去,黄得功又从甲板上直接奋力一跃,跳到离得很近的另外一艘船上。不大功夫,已经点燃了十来条战船! 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木头同样也包不住火。此时最先被点燃的几艘战船火势已经大了起来,猛听北面山峰顶端有人惊恐地大叫:“走水了!” 随着这一声喊,岸上一片大乱,不少人乱哄哄地举着火把,登上岸边的小船向这边划过来。黄得功还想去烧最大的那艘船,翁玉急得大喊道:“来不及了!快下来!” 第1347章 混入造船厂 熊熊火光照亮了原本平静的湖面,叛军的瞭望哨也终于发现了黄得功等人在纵火。顷刻间喊声和锣声响成一片,紧接着一片片箭雨便如同大网般铺天盖地而来。在这种局面下,黄得功当然没机会再去最大的那艘战舰上放火了,只得跳回小舟,尽可能贴着大船的船帮走,以躲避乱箭的射击。 而叛军方面就更是惨不忍睹。这批战船已经接近完工,按照现代的说法,只差很少一点舾装,就可以交付使用。因为冬天鄱阳湖面风大,很多战舰都用铁链连在一起。这下可好,黄得功只点燃了十几条船,可是火借风势,又很快蔓延到其他船上。待到叛军乘小舟来救时,除了那艘最大的战舰因为未用铁链连接而幸免于难外,其他战舰上全都燃起熊熊大火。 一开始黄得功和翁玉他们还能趁乱奋力划船躲避箭雨,可是到后来,围上来的叛军越来越多,眼见无法逃脱。刚才纵火烧船时,信鸽已经放飞了,再无挂碍,翁玉便问黄得功:“你会潜水不会?” 黄得功一愣道:“不会!” “那你能不能在水中闭住气?” “能是能,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黄得功大叫道,“反正今天老子也够本了,与其在湖中溺毙,还不如血战一场,杀个痛快…” 还没等他说完,翁玉对另外两名士卒一使眼色,三人突然扑向黄得功,只听“扑通”一声,四人同时跌入湖中。翁玉等三人来自舟山水师,自是水性极佳,反架着黄得功的双臂,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他们刚刚跳入湖中,刚才立足的小舟就被一片箭雨所淹没,上面密密麻麻钉了不下数百支铁箭,如果不是翁玉当机立断跳水逃生,四人已做了箭下之鬼。 他们是在鄱阳湖西岸附近跳水,想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泅渡回东岸,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翁玉也知道黄得功水性不佳,潜水时间长了非淹死不可,只得借着夜幕的掩护,潜泳一小段后便露一次头,让黄得功好歹换口气,然后再次潜水径向西游去。 也就是过了顿饭功夫,三人终于选择了一处相对较为僻静的地方登岸,把黄得功也拽了上去。此时的黄得功灌了个大肚,早已昏迷过去,几人忙把他倒提起来控水,只见黄得功口鼻中不停地往外喷水,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无力地骂道:“老翁你个王八蛋,可把我害惨了…” 可是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他们还在叛军重围之中,只不过一时未被发现而已。黄得功在几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揉眼看了看前方,不禁大喜道:“前面…这不是那个狗日的造船厂么?” “你要干嘛?”翁玉苦笑道。 “你说干嘛?冲进去杀他娘的,烧他娘的呗!”黄得功一下子来了精神,猛地推开几人道,“周围到处都是叛军,反正咱们也冲不出去了,索性再做大一点,多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能热闹点!走!” 说着他便踉踉跄跄地向造船厂冲去。几人的武器在潜水时早扔了,只黄得功还死攥着一柄钢刀;然而翁玉他们也和黄得功一样,认为如今已是必死无疑。横竖也是个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谁也不怕死了,大踏步向造船厂奔去。 造船厂周围原本戒备甚严,然而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湖面上熊熊燃烧的战船吸引了,很多人忙着去救火,场面混乱不堪,更没人会想到,刚才那几个纵火的家伙胆大包天,不但不跑,反而会“自投罗网”跑来造船厂,居然就没人注意,让他们很轻松就混了过去。走到造船厂外围的木栅栏时,黄得功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体力,对着木栅栏连踢数脚,在围板上踢出一个大洞,四人便鱼贯钻了进去。 造船厂内部戒备比较松懈,大概里面的人主要是干活的工匠。这里到处是巨大的、尚未下水的战舰,有的已经接近完工,有的则刚刚做好龙骨。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不少工匠正在彻夜赶工,难怪从远处看会是灯火通明。 黄得功刚要往上冲,被翁玉一把拉住小声说道:“咱们现在没有兵器,只要一暴露,立刻就会陷入重围,恐怕连一艘船也烧不了。不如去寻找帅帐之类的地方,如果能杀死一个叛军主将或是白莲教的大头目,也就算是够本了。” 黄得功觉得有理,几人便在造船厂中专找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之处隐蔽身形。这时外面仍然一片大乱,那些干活的工匠可能也是被迫连夜赶工的,这时候没了叛军监督,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疲惫地或靠或躺,抓紧时间休息,也没人注意到黄得功等人。 四人就这样摸进造船厂的核心区域,这里有大量的低矮窝棚,看来是叛军和工匠们睡觉的地方了。此时所有窝棚都漆黑一片,只有一座稍大一点的透出点点烛光。黄得功和翁玉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一声不响地摸了过去。 窝棚简陋的门是半开着的,几人透过门缝往里一看,却并未发现有叛军将领之类的人物,只有一名年轻的工匠,正在昏暗的烛光下,伏在桌案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黄得功不明所以,翁玉却眼尖,只看了一眼便精神一振,脱口而出道:“造船图纸!” 里面的工匠听见有人说话,却连头也不抬道:“不要再问了。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我造不出宝船来!” 宝船!翁玉更加吃惊,第一次抢在黄得功之前闯进窝棚中。那工匠这才大吃一惊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黄得功挥拳就要打,翁玉却急止道:“这个人不能杀,我们得把他带走!还有这些图纸,也都得带走!” 孰料那工匠闻言立即跪倒恳求道:“求求你们快把小人救出去吧!小人是被抓到这里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这些图纸你是从哪得到的?”翁玉急问道。 年轻工匠赶紧答道:“小人名叫沈浪,这些图纸都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 第1348章 逃出生天 黄得功和翁玉在造船厂中找到一个名叫沈浪的工匠,黄得功刚挥刀要杀,翁玉急止道:“此人竟然有宝船的图纸,他对朝廷有大用。如能将他带回南京,这场功劳胜过烧掉十个造船厂!” “真的假的?”黄得功将信将疑地道,“不就是几张破图么?把图带出去不就行了。” “你知道什么!图你能看懂么?看懂了会造么?”翁玉急得满脸通红,很少见地抢白了黄得功几句。 别看黄得功平时性如烈火,真到大事上,反而能保持冷静。他一看翁玉急成这样,便一拍胸脯道:“老翁,别说了!咱们现在就带上他走,你放心,但有我黄得功半分气在,不会让这小子少了一根汗毛!” 沈浪本来就是被软禁在造船厂的,巴不得早点出去,当即匆匆收起所有造船图纸,两名士卒一左一右,黄得功在前开路,翁玉断后,保护着沈浪从帐中出来。哪知事不凑巧,刚出帐就碰到一队巡逻的叛军。那小队长大喝一声道:“沈浪,谁让你出帐的?你旁边那几个人是谁?” 既然已经暴露,黄得功二话不说,箭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刀。那小队长猝不及防,刚啊了半声,头颅就飞了出去。后面的叛军大惊之下立即围攻黄得功,同时高声喊道:“来人呐!有人混进来行凶啦!” 这么一喊,几人再想偷着溜出去已经不可能了。登时四面八方响起嘈杂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眼见就要陷入重围,黄得功可真急了,劈雷般大吼一声:“我挡他们一下,老翁快走!” 怒吼的同时,黄得功陡然变招。他血灌瞳仁,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不再招架敌人的兵器,而是招招抢攻,刀刀见血,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十几名叛军转眼间就被他砍翻了一多半,可是黄得功自己也受了两处伤。再加上他身上本来就有伤,又刚差点被淹死,招式一下子散乱起来。 翁玉与黄得功交情莫逆,眼见照这么打下去,黄得功很快就要被乱刃分尸;可是若过去帮黄得功,不但未必能救得了他,连找到的这个极其重要的工匠也肯定跑不掉了。正五内俱焚之时,这个叫沈浪的工匠急急地道:“快上这艘船!” 原来他们身旁不远之处,有一艘尚在建造中、只有个大概轮廓的大船。这时数十名叛军已经杀至,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赶过来,翁玉走投无路,只得依言蹬着梯子爬上甲板,又把黄得功也叫了过来。黄得功还想守住梯口,可是底下已经开始向上面胡乱放箭,沈浪大叫一声道:“不用管追兵,跟着我跑!” 几人便在甲板上发足狂奔起来。这艘船长达十余丈,他们刚跑了七八丈,后面的叛军已经乱哄哄地跟了上来。眼见追兵越来越近,黄得功刚要返回去厮杀,沈浪却道:“不用!” 说着他便抬腿踢开一根木棍。几人初时还不解其意,可是马上就听到吱呀呀一声,身旁高耸入云的一根桅杆已经向梯子的方向倒了下去。船上灯火全无,等叛军看到桅杆倒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一尺来粗的桅杆重重地拍到甲板上,把十来个叛军登时砸成肉饼。 可是后面的叛军还是不断地冲上甲板,沈浪又一指身旁黑洞洞的船舱口道:“咱们手拉着手进去,我来带路!” 几人也实在无路可逃了,只得跟着沈浪钻进船舱。这艘船尚未完工,再加上船舱内一团漆黑,黄得功他们进去以后就跟瞎子差不多,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幸好有沈浪引路,他连摸索都不用,牵着翁玉的手大踏步往前跑,还不时提醒:“这里有门槛,好,现在右转!” 众人在这迷宫一般的船舱中只走了一小会儿,便听头顶脚步声纷乱,大批叛军已经上了甲板。亦有几名叛军找到船舱口,可是下面漆黑一片,他们哪敢贸然往里钻,只得掌起火把,小心翼翼地下来。但见船舱内廊道幽深,还有岔道,也看不见黄得功他们跑到了哪里。 就在叛军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时,沈浪已经领着四人来到一处紧紧封闭的小门前道:“打开这道门,就到湖边了,我们可以泅水逃生!我身上有油布,图纸裹在里面不会湿的。” 黄得功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又要进水?好吧,老子宁肯淹死,也不能让叛军抓住!” 几人开门钻了出去,果然离湖边仅有几步远,而叛军只围了其他三面,临水这边还真没人留意。黄得功大喜,刚要往湖水里跳,翁玉一指一根粗木棍道:“这是不是用来撑住楔子的?拿开船就下水了吧?” “正是!”沈浪答道。 “撞开它!”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合力猛地一撞,把木棍撞开了。只听身后响声大作,船只开始顺着木制滑道滑向湖中。船上的叛军登时发出惊恐的叫声:“船下水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长达十余丈的船身以不可遏制的惯性缓缓入水,激起大片水花。但这艘船尚在建造中,船底很多地方是漏的,入水即沉。甲板上的叛军还好一点,至少还能跳水逃生;可船舱里的人就惨了,冰冷的湖水瞬间疯狂涌入,很快吞噬了所有生命,带着他们的尸体缓缓沉入湖底。 借着这场巨大的混乱,翁玉等几人架起黄得功,一个猛子又扎入鄱阳湖中。这次却有沈浪带路,很巧妙地绕过南面的火焰山,从山南半里多处登岸。 身后的造船厂方向仍是一片大乱,并未发现他们逃脱,也暂时没有叛军追来。可是他们仍然身陷叛军控制区内,黄得功也再次喝饱了湖水,陷入昏迷之中。几人又冷又饿,身上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们正躺在岸边,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见走来一名背着钓竿鱼篓、须发皆白的老者,默默注视着他们。 翁玉大为紧张,心想如果此人给叛军报信,那就完蛋了,心中已经动了杀机。 却听那老者沉声问道:“你们是从那边跑出来的?” 第1349章 白鹿洞主(二更) 翁玉等人正在惶急之时,那老者压低声音道:“看你们不像叛贼,更不像普通百姓,难道你们是官军?” 翁玉本不想说实话,但见老者慈眉善目,又说出“叛贼”这样的话来,显见是心向朝廷的。如果无人相助,恐怕他们几个插翅也难逃脱,尤其是黄得功,更是命悬一线。要想让老者施救,就必须获得人家的信任,如果不说实话,人家如何信任自己?因此翁玉恳切地道:“不敢欺瞒老人家,我们确实是官军,刚从叛军造船厂中逃出来。此人受了重伤,又喝了不少水,万乞老人家救他一救!” “几个人就敢闯龙潭虎穴,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有胆识!”老者展颜一笑道,“请随我来!” 说着他便从附近的树丛中牵出一头毛驴,这就是他的脚力了。黄得功已经被控出不少水,此时众人合力把他扶到驴背上,面向下横趴着,老者轻拍驴背,毛驴便缓缓向前走去。 翁玉、沈浪和另外两名士卒紧紧跟着老者,专拣僻静的小路走,不多时便远离湖岸,折向西北。翁玉骤然紧张起来,因为这么走反而离造船厂越来越近了。老者却神色自若,引着众人从山间小路不疾不徐地穿行。 此时还不到天亮的时辰,却见东方的半边天映得火红。众人翘首东望,只见湖面上火光冲天。原来停泊的船只被黄得功纵火后,虽经白莲教徒奋力扑救,无奈北风正紧,火势已成,除了那艘最大的战舰及时脱离外,大部分战舰都被蔓延的大火波及。如今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火光渐渐黯淡下去,因为很多战舰已经被彻底烧毁,沉入湖中了。翁玉等人虽然不敢叫好,心里早乐开了花。 老者引着他们就从紧贴着造船厂的一道山岭上方走过,然后绕过西边的一座不大的镇子,渐渐上山。此时天色逐渐放明,翁玉抬头望去,只见正北方一道雄奇的山峰巍然屹立,高不可攀。山峰绝顶被垭口所断,形成五个并列的小山峰,仰望俨若席地而坐的五位老翁。山脚下有一大片房舍,青砖白瓦隐藏在蓊郁的林木之中,颇具清雅淡泊之气。还离得老远,琅琅读书之声便传入耳中。 翁玉本来就觉得这位老者不是寻常人,走到院落大门前,只见匾额上用朱砂写就几个俊逸的大字:白鹿洞书院。他这才惊呼道:“这里难道就是与长沙岳麓书院、归德府应天书院、登封嵩阳书院并称‘四大书院’的白鹿洞书院?老人家,您是…” “这里正是白鹿洞书院。”老者颔首道,“不才舒曰敬,是这里的主讲。且休叙闲话,这个人受了刀伤,又被水淹,须得赶快调治,否则性命堪忧。” 这时院内已有数名年轻的学子迎出来,舒曰敬便命他们帮忙把黄得功抬进一间卧房,先找来干净衣物让众人换了,又亲自为黄得功号脉。翁玉喜道:“老人家,啊不,舒洞主,您还懂岐黄之道?” “自古医儒不分家,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舒曰敬一边淡淡地回答,一边蹙眉凝神诊脉,片刻吩咐道,“此人既有外伤又着了风寒,一会儿必发高热,须在此静养至少半月。拿这个方子去镇上抓药,要快!” 就这样,翁玉、黄得功和沈浪一行在白鹿洞书院住了下来,一是为黄得功治病养伤,二也是为了躲避叛军的追捕。幸亏舒曰敬医术高明,黄得功果然发起高烧,且伤口化脓感染,但及时内外服用了对症草药以后,病情很快稳定下来。舒曰敬也颇为惊讶,因为症候相当凶险,但黄得功居然扛得住,可见体质大大胜过常人。 过了两天,黄得功高烧退去,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但外面风声相当紧,叛军稀里糊涂地被烧了许多战舰,自是恼羞成怒,大肆搜捕可疑之人。为避免暴露身份,舒曰敬让翁玉等四人扮做书生,每日白天就和几十名在此就读的学子一起上课。惟有黄得功,形象气质和书生差得太远,怎么扮也不像,只好让他扮做个打杂的仆人,惹得黄得功老大不高兴。 到了夜间,几人便与舒曰敬促膝长谈。原来这位舒曰敬正是大发明家宋应星的恩师,在此已经讲学二十多年了。两个月前叛乱骤起,白莲教本来就在鄱阳湖一带苦心经营多年,很快便打跑了附近的卫所官军。有人劝舒曰敬逃走,舒曰敬却以“洞主不可擅离”,仍留下看护书院,并对叛军不理不睬。可能是白鹿洞书院名头太响,叛军倒也从来没来骚扰过。因为消息闭塞,舒曰敬对全国平叛战局一无所知,每日烦闷不已,常常到湖边钓鱼散心,不想就撞上了黄得功等人。 黄得功对救命恩人自是感激不尽,也把现在的战局,以及他们来此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舒曰敬听罢喜忧参半,一方面盼着官军尽快平叛,一方面又担心叛军水军强大。 翁玉又问沈浪如何到此。沈浪这一介绍,众人均大吃一惊,原来他的祖上可是大大有名,竟是宋代高官、《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他的曾祖父沈整亦不是泛泛之辈,曾任杭州卫水师堪属船匠总匠师。 沈家在永乐年间曾跟随三宝太监郑和三下西洋,保留有多种宝船、福船、广船设计图。时值嘉靖年间,倭寇肆虐东南沿海,沈整多次向卫所将领献上设计图纸,希望朝廷能重造宝船,消灭倭寇。可当时官场贪腐横行,无人干事,沈整献上的设计图连看都没人看,更不会有人想着出钱去造战舰。沈整空有一身造船手艺,却没人用他,一生郁郁不得志,最后竟沦落到靠为有钱人家打制家具维生。 但是沈家家训甚严,历代先祖都把宝船图纸看得比性命还重。图纸传到沈浪这里,他的命运却发生了变化。几年前,一个名叫云子建的中年文士找到他,说愿意出资让他研究建造宝船。沈浪大喜过望,不假思索便跟着云子建走了,没想到却被软禁在白莲教的造船厂内,指导工匠打造战舰。 翁玉听罢喜道:“这真叫误打误撞。当今圣上极重视水师,不惜花重金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战舰。你若真能造出宝船,圣上能不重用你?” 几人正在密谈,突然一名学生匆匆进来报信道:“洞主,不好了!书院被很多白莲教徒包围了!” 第1350章 护国大法师 听说被至少数百白莲教徒包围,黄得功和翁玉等四人大惊,第一反应就是行踪已经暴露。黄得功刚要冲出去拼命,被舒曰敬一把拉住道:“敌众我寡,将军就算是武穆再世也难杀出重围。不如静观其变,也许他们未必是来寻你们的。” 几人一想也是,尤其黄得功伤势未愈,出去厮杀与送死也没什么分别。只得与众学子混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白莲教徒进来。 舒曰敬虽然年事已高,然而做为白鹿洞书院洞主,此刻显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度,独自缓缓开门,负手问道:“此地乃是学子读经论道之所,尔等来此有何事体?” 为首的头目上下打量了舒曰敬一眼,不屑地道:“你个糟老头子,狗眼瞎了?本护法奉护国大法师之命来这里打前站,还不快大开中门准备迎接法驾?” “什么护国大法师?”舒曰敬冷冷地道。 “哎呦,连护国大法师你都不知道?”头目大怒道,“万岁爷刚下圣旨,封我们白莲圣教尊者为护国大法师,还赐了国姓,百姓尽人皆知,你怎么竟敢说不知道?我看你分明是有意造反!来呀!…” 这家伙刚要命令手下把舒曰敬抓起来,身旁另外一人急忙对他耳语几句。头目这才强压怒火道:“算你走运,护国大法师明晨驾临白鹿洞书院,法旨特命让洞主迎接。你赶紧回去打扫房屋庭院,明天一定要小心伺候。没有本护法同意,任何人不得擅离书院!” 退回院中后,舒曰敬向黄得功、翁玉介绍了经过,黄得功当即大喜道:“什么什么,那个狗日的白莲教主要来?这可是天赐良机,老子明天正好趁机宰了他,为朝廷除一大害!” “不可莽撞!”翁玉急止道,“白莲教主肯定护卫甚众,而且据说他本身就是武学高手,不论行刺是否成功,不但你我必死无疑,还会连累洞主和几十名学子。” 舒曰敬也劝道:“老朽倒是不惜一死,不过以区区数人行刺实难成功,宝船图纸也会重新落入叛军手中。”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黄得功气鼓鼓地道,“再说万一我们几个被发现怎么办,到时候不还是个死?干脆趁现在冲出去算了。” 舒曰敬却极力劝止,把他们几个连上沈浪一起引入书院正堂,搬开孔子画像前的供桌,掀起地砖,下面竟是一个狭小的密室。原来一百多年前的正德年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叛乱,为躲避叛军,时任洞主便修了这么个小密室。不过宁王之乱很快就平息,这个密室也没派上用场,没想到一百多年之后,倒让黄得功他们几个用了。 密室内阴冷潮湿,且全无灯火,只有几处非常隐蔽的透气孔。舒曰敬叮嘱几人不管外面发生何事也不要出来,然后从外面封上了石板,将供桌挪回原位。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清晨,只听山脚下丝竹之声大起,外面的白莲教主纷纷乱嚷道:“护国大法师法驾到了!” 很快,一支多达千余人的长长队伍从冬日的薄雾中现身了。队伍的前方是百余名铁甲武士开道,后面跟着的白莲教徒有的高举五色旗幡,有的抬着弥勒佛像,有的敲锣打鼓,更多的则是像和尚念经一般齐声高唱。不过唱的并非佛经,而是对“圣教主”歌功颂德,谄媚得让人听了能掉一地鸡皮疙瘩。 而在队伍的正中,八名白莲教徒合力高举一面大纛旗,红边蓝底的旗面上,用金线绣着“钦封护国大法师”几个大字。大纛旗后面是一乘三十二人抬的超级大轿,即使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轿子仍抬得极稳。在轿子左侧一匹骏马上,赫然端坐着一名头戴铁面具的人,那面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大轿抵达书院门口时,白莲教徒早叫开大门,强迫舒曰敬和学子们在院中迎接。大轿落地,轿帘轻启,出乎舒曰敬意料之外的是,从轿中走出之人并非是装神弄鬼的神汉,而是一名白面中年文士,举止儒雅,大冷天还手摇一柄折扇,显得风度翩翩。 “圣尊神功盖世,德戴天地,万岁万万岁!”众白莲教徒一齐跪倒高呼,舒曰敬和几十名学子却一个下跪的也没有,更别说跟着喊口号了。舒曰敬心中也吃了一惊,他听说过这个白莲教主惯能蛊惑人心,在叛军中地位极高,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敢让手下喊“万岁”,要知道这是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 这位“大法师”却似乎并不在意舒曰敬等人的施礼,只是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这时便有白莲教徒喝斥舒曰敬等人,要他们行跪拜礼,舒曰敬当即不卑不亢地道:“老夫一生只知名教,不知白莲教;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神佛鬼怪。” 最后这句话说得相当刺耳,立即有白莲教徒大怒,要上前责打舒曰敬。白莲教主却抬手制止,淡然一笑道:“不得无礼。既然舒老洞主不认识本尊,本尊就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尊原本姓云名子建,现已蒙圣上赐姓朱。白莲教亦被圣上钦封为国教…” 舒曰敬立即冷冷地打断道:“据老夫所知,当今圣上自去岁登基后,还从未为任何人赐过姓。” 朱子建却一点也不恼,耐心地道:“洞主说的是朱由检吧?他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当今圣上现在岳阳,年号弘光。” “弘光?那不是朱常洵用的‘年号’么?”舒曰敬语带嘲讽地道,“听说朱常洵在长江溺毙,怎么还用‘弘光’,不嫌不吉利么?哈哈哈哈…” “圣尊,这个死老头子狂妄至极,与他多说何益?直接一刀杀了省事!”旁边的白莲教徒杀气腾腾,跃跃欲试地道。 朱子建也用凌厉的目光盯着舒曰敬,舒曰敬则毫不示弱地对视。良久朱子建大笑道:“果然是大师风骨!洞主勿要误会,本尊来白鹿洞书院特为拜会洞主,怎能加害。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我进去详谈如何?” 第1351章 一丘之貉(二更) 舒曰敬脸上十分平静,心中却是提心吊胆地把“护国大法师”朱子建引至正堂。因为朱子建显然对白鹿洞书院有一定了解,指名要来这里拜孔子,舒曰敬也不能硬拦着,否则更引人怀疑。黄得功、翁玉、沈浪等人就在他们脚下,因为有透气孔,上面说话下面都能听得很清楚,万一谁没忍住打个喷嚏,那可就立刻暴露了。 但出乎舒曰敬意料的是,朱子建拜孔子可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十分认真地按照标准礼仪,先双手拱手过眼眉,之后先单膝跪地,再双膝跪地,双手掌手指相对按在地面上,以头触地,如是者四次。之后屏退所有手下,与舒曰敬分宾主落座,这才徐徐地道:“看洞主神情,是不是对本尊大不以为然?” 舒曰敬面无表情地道:“朱先生身为‘护国大法师’,据说在白莲教中还号称‘当世弥勒’。儒佛已不同流,白莲教更连佛教都不是,为何还要跪拜孔圣人?” 朱子建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道:“洞主是当世圣人,本尊在洞主面前,自然不需要丝毫隐瞒,而对外面那些人就不行。黔首愚昧无知,虽有圣人教化,亦难达于市井,神怪之说遂大行其道,古今皆然。道、佛信众甚多,各地亦有各种神仙名色,乃至狐仙、河神,虽有万千说辞,实乃一丘之貉。 “然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三武一宗屡次灭佛而不绝,真的是佛法无边么?不是,是百姓不会思考,他们只需要一尊神诉苦求甜,而念佛拜佛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圣人教化为正道,佛道之说为旁道,如运用得当,正道难行,旁道亦可走通。就拿本朝太祖皇帝来说,未得天下之前,也曾加入明教,依靠大量明教信众迅速崛起;得天下之后,便禁绝明教,改以名教治天下,又有何不可呢?” 舒曰敬惊道:“这么说,朱先生弄的白莲教这一大堆把戏,完全是蛊惑人心了?” “蛊惑二字不确,‘得民心’就差不多了。”朱子建冷笑道,“朱常洛好色暴亡,朱由校玩物丧志,朱由检更是性格乖戾,离经叛道,自恃手中有几万雄兵,便肆无忌惮地大改祖制,民间早已怨声载道。以此父子三人治天下,天下焉有不亡之理?所以这些年大明才会内忧外患此起彼伏,此乃上天示警。本尊顺天应民,以白莲教聚集力量,再加上今上父子反正,洪承畴、高杰等良臣名将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如今未竞全功,百废待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以洞主之大才,何不入朝为相,统领朝纲?以洞主之名望,只要振臂一呼,天下学子必云集响应,北朝官员亦会归心。若真如此,洞主当为大明中兴第一功臣!” “北朝?老夫没听错吧?”舒曰敬完全不顾朱子建说得激昂慷慨,冷冷地打断道,“现在又不是两晋五胡乱华之时,何来南北朝之说?” 朱子建自负地道:“北军所依仗者,无非是骑兵和火器,然本尊有长江天堑,水军十万,不日即将东下攻打南京。只要切断江南粮道,朱由检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变出粮食来,北军难道能饿着肚子打仗么?开春北方冰雪消融之后,清军必将再次南下入关,届时便可南北夹击,将无粮无饷的北军一举歼灭,那不就是划江而治了么?届时…” “你住口!”舒曰敬突然暴怒地指着朱子建的鼻子大骂道,“好你个卖国求荣的狗贼,果然和朱由崧是一丘之貉!不,你大概是连朱由崧也没放在眼里,已经想着取而代之了吧!为了一己私利,竟要把好不容易才从蒙元手中夺回的大好江山再拱手让给异族,亏你还腆着脸改姓朱,你不配!” 这一回朱子建刷地变了脸色,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铁面人和数名白莲教徒立即闯进堂中,朱子建道:“把他押下去!还有那些学生,也一律押回九江!” “不用推,老夫有腿,自己会走!”舒曰敬高昂着头毅然走出房门。 把舒曰敬等人全部抓走后,朱子建仍余怒未消,脸色阴沉得可怕。这时房间内只剩下他和铁面人,铁面人便拱手道:“尊者,舒曰敬既不听命,何不杀了以儆效尤?” “这个人不能杀。”朱子建半晌才吐气道,“圣教欲成大业,光靠传教和打仗是不行的,还必须有读书人和缙绅富户的支持。舒曰敬是当世大儒,杀了他,别人更不敢投奔我们了。况且他一个老头子,杀不杀也没什么关系,等本尊一统天下之后再杀不迟。” 铁面人点头称是,又压低声音问道:“尊者,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既然已经干掉了朱常洵,为何不连朱由崧也一起干掉呢?那样尊者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登基了。” “人心未附,现在还不是时候。”朱子建道,“二百多年以前的事,除了我们自己,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可是‘争国本’还只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朱由崧也还有些号召力。且让他再做几天龙椅,等到我们拿下南京,江南便全在手中,那时候朱由崧就没有用了。” “可是造船厂被敌军袭击,烧毁了不少战船,说明敌军亦不可小视。”铁面人担忧地道,“不知我们攻打南京,能有几成胜算?” “这个不用担心,只烧了十几艘船,本尊的旗舰毫发无伤,对作战影响不大。”朱子建道,“我们也要吸取当年陈友谅进兵过急的教训。这几天东北风正紧,不利行船,等转为西北风,我们先攻安庆,然后再图南京。只要九江和湖口在我们手中,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尊者是要以鄱阳湖为根基么?” “区区一个鄱阳湖,如何能站稳脚跟。”朱子建有些无奈地叹道,“本尊自接任尊者以来算无遗策,唯一的误判就是朱由检。看来我是小看了此人,早知如此,不如几年前就杀了他。不过即使如此,本尊仍有后招,倒要看看朱由检如何招架!” 第1352章 伏波将军 白莲教主朱子建和舒曰敬谈话,直到后来舒曰敬惹怒他被抓走,在密室里的黄得功和翁玉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后来朱子建又对铁面人面授机宜,却是语焉不详,甚为神秘。尽管几人伸长了耳朵,也只听到“辽东”、“广西”、“鸡笼”、“吕宋”等几个字。 之后头顶脚步声响,想是朱子建等人已经离开书院。黄得功刚才就差点没忍住想杀朱子建,现在又想冲出去,却被翁玉按住,因为外面敌情不明,万一白莲教徒还没走,那就前功尽弃了。 直等到两个多时辰以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几个人才从密室里爬上来,见整个书院内外已经空无一人,舒曰敬和所有学子全被白莲教徒抓走了。之前翁玉还担心,舒曰敬之外,还有几个学子也知道他们来到书院,如果招供出来,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了。结果这些学子与他们的老师一样坚贞不屈,一个吐口的都没有,黄得功他们这才化险为夷。 下一步怎么办?按照黄得功的意思,白莲教主来到此地,多半是为了搜捕他们几个,也就是说舒曰敬等人被抓是因他们而起,那就必须追上去,寻机会把舒曰敬救出来。 翁玉却认为,只凭他们几个去救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叛军的军事意图尽快禀报南京,另外就是把沈浪和宝船图纸平安护送回去。与此相比,舒曰敬等人的安危就只能往后排了。身为将领,在战场上必须有所取舍,此即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黄得功也知道翁玉所言有理,只得恨恨地骂了几句,随即动身启程。如果他们现在还有信鸽,那只要用飞鸽传书,用不了一天,情报就能传回南京。可现在他们身陷敌后,什么也没有,只得专拣偏僻的山路向北跋涉,打算从九江附近偷渡到长江北岸,回到官军控制区再说。 这段路程长达三百余里,他们又不敢白天大摇大摆地走,生怕撞上叛军,只得白天在林中休息和捕些鸟兽生吃了充饥,黄昏以后才上路疾行,一天最多也只能走三四十里。照此速度,恐怕半个月也过不了江,几人也只能在心中祈祷东北风能多刮些时日,尽量延缓叛军东下。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官军并没有在南京守株待兔。此时此刻,一支挂满风帆的舰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抵达安庆附近,距离鄱阳湖口仅有二百多里了。为首的旗舰三桅纵帆全部张开,借着强劲的东北风飞速向西南方向行驶。舰首、舰尾和两侧的船舷上,黑洞洞的炮口昂然向天,两侧的船舷上用鲜艳的红漆涂着三个大字:威海号;中桅顶部还高悬一面战旗,上书六个大字:大明伏波将军!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地站在船头,举起一支单筒望远镜向北岸眺望,片刻后威严地道:“李将军!” “将军大人!”一名身材高挑,面色冷峻的将领上前抱拳为礼,赫然是不久前刚刚在皮岛海战中全歼朝鲜水师的大明北海舰队威海舰舰长李允浩。 因为舰队提督郑森奉诏乘旗舰安娜公主号南下,另外一艘从葡萄牙购得的战列舰定远号负责守卫登州海域,现在北海舰队能出动的最大战舰就是排水量二百吨的威海号了。威海号本是威海卫水师中的普通福船,但经过半年多的改装,在动力上增加了横帆,在火力上配备了两门主炮和十二门侧舷炮,战斗力在舰队中首屈一指。 而那位白发老将军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朱由检的老丈人、令妃戚美凤之父、左都督、登州卫都指挥使戚显宗。他与李允浩正是奉了皇帝密旨,以两千戚家军和二十艘北海舰队战舰组成水师、陆军混合编队,急赴鄱阳湖偷袭叛军。 朱由检一直对平叛战争高度关注,可以说回宫这些天来,战事几乎占用了他的全部精力。河南和南直隶战场捷报频传,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在全力动员之下,卢象升和孙传庭都获得了充足的弹药和粮饷供应,用大量先进的火器去打战斗力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叛军和流贼,不大胜反倒奇怪了。 惟一让他担心的就是长江。叛军凭借地理优势抢占了岳阳和九江,岳阳方向由于有二位藩王组织抵抗,倒还好些;可是九江的鄱阳湖把长江拦腰截断,朱由检已经接到塘报,知道叛军有一支颇为强大的水军,如果长江被叛军封锁,那江南与北方的联系就又被叛军切断了。现在的粮食和弹药供应水平已经接近极限,如果不能迅速打垮叛军,朱由检真要吃不消了。 恰在此时,李允浩皮岛海战大胜,很快黄得功在鄱阳湖飞鸽传书送来的情报也转到京师。王在晋在传书后附奏,言长江流域现在正吹东北风,而长江从鄱阳湖到南京这一段,正好是从西南流向东北。如果等到春季改吹南风,叛军的战船便可顺江东下,极难抵御,请皇帝早下决心,尽快攻打湖口。 此时朱由检本已无兵可派,尤其又是水战,即使把卢象升和孙传庭调过去也没用。可是皮岛海战的胜利给他提了个醒:为什么不用北海舰队呢?虽然长江不是大海,但一则鄱阳湖水面宽阔,二则北海舰队经过将近一年的建设,在火力方面肯定大大胜过叛军,何不趁着东北风,抢在叛军动手之前,先给他来一家伙? 于是朱由检立即向登州飞鸽传书,问李允浩能不能在长江作战,以及登莱巡抚孙元化能否尽快为舰队补齐弹药给养。不想半天之后飞鸽带回密奏,除了李允浩和孙元化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外,老丈人戚显宗也坚决请战! 朱由检考虑到戚显宗本来就熟悉水战,曾经多次击退倭寇,而且江战毕竟不同于海战,有戚家军辅助,北海舰队的战斗力会大大提升。再者李允浩毕竟资历尚浅,又是朝鲜人出身,唯恐沿途官府不肯配合。而戚显宗身份显赫,肯定不存在这种问题。权衡之下,终于做出决定,下诏封戚显宗为伏波将军,统领海陆两军,李允浩为副将、北海舰队副提督,见诏即刻率部开拔! 第1353章 安庆江战 在抵达安庆之前,戚显宗、李允浩和全体将士已经在船上度过了整整七天。接到诏书后,舰队从登州扬帆起锚,借着强劲的北风,仅用一天半就走完了一千六百里海路,进入长江口。 而从长江口到南京这段水路长达六百里,本来既逆水又逆风,过去的海船除非用纤夫拖曳,是无法溯流而上的。可是北海舰队的所有战舰都经过改装,除了主桅上的横帆以外,还加装了前桅、后桅、斜桅和上桅,这些桅杆的配帆全部是与船身平行的纵帆,在顶风时只要稍稍偏开一点角度,就可以借力逆风航行。李允浩命水手降下所有横帆,只以纵帆动力航行,虽然船速大减,仍可逆流而上。三天半之后,终于抵达南京。 戚显宗在南京几乎没做任何停留,只上岸与王在晋匆匆一晤,不到五分钟就继续西进。弹药补给在登州已经备足了,王在晋虽然从飞鸽传书中提前获知了消息,也无法给戚显宗什么实际的帮助。临时准备了五万两军饷,也被戚显宗婉言谢绝:“兵贵神速,搬运饷银只恐耽误时间。更何况无功不受禄,且等首战告捷之后,再请尚书大人劳军不迟!” 从南京再往上游走,就又可以使用横帆了,因为江水的走向是从西南向东北,隆冬时节正好可以借北风航行。李允浩命令所有战舰挂满横帆,船速陡然加快,虽然赶不上在大海里的速度,但仅用两天赶到安庆。如果保持船速,到湖口也就是不到三天时间,比两百多年前的朱元璋快了三倍都不止。 戚显宗用望远镜眺望安庆后与李允浩商议道:“安庆城头出现白莲教的旗帜,显然城池已经落入叛军之手。看来叛军沿长江推进很快,我们原计划直抵湖口,现在需要稍作调整,先收复安庆再说。因为安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如果把长江比作一条巨龙,南京是龙头,武昌是龙尾的话,安庆则位于龙身正中。若叛军踞此,进可以攻南京,退可以守湖口、武昌,对朝廷极为不利。黄得功的飞鸽传书是几天前发出的,彼时安庆尚未陷落,趁叛军在此立足未稳,我们可以雷霆之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李舰长,你是舰队指挥官,你说这一仗该怎么打?” 李允浩立即顿首道:“但凭将军大人吩咐!依末将之见,安庆城紧邻长江,江边有数艘大船停泊,想是敌军战舰。末将想先用炮击毁敌舰,再转而轰击城墙,然后将军大人派兵登岸攻城,不知是否妥当。” “说得好,就这么打!”戚显宗捻须微笑道,“从此前战报来看,叛军多是乌合之众,所依仗者无非是战船,战船一失,则为瓮中之鳖矣。传本将军将令:以威海号为首,排一字阵型,全速前进!” 一声令下,所有战舰立即升起满帆,船速陡然加快。此时已近黄昏,江边暮霭朦胧,视野并不是很好,官军这边因为有望远镜,所以能提前看到叛军的动静,而叛军直到北海舰队转过一处江弯,离安庆城只有五里时才发现,急忙鸣锣报警。几艘战舰上的水手本来正在吃晚饭,此时才手忙脚乱地奔赴岗位,不免耽误了些许时间。 而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久经沙场的戚显宗和海战新锐李允浩怎会错过如此良机。眼见敌我间距迅速缩短,而敌舰才刚刚解缆,慢腾腾地离开江岸,戚显宗对李允浩点点头,李允浩立即大喝道:“舰首主炮,瞄准距离最近的敌舰,开火!” 威海号上的舰首主炮是从葡萄牙进口的远程火炮。按照欧洲人的习惯,火炮的规格是以炮弹的重量来划分的,这门炮属于十八磅炮,最大射程可达三里,有效射程则为六百步,也就是二里左右。威海号上的炮手刚刚经过皮岛海战的实战锻炼,火炮技术相当娴熟,再加上江战比海战腾挪范围要小得多,也好瞄准得多,这第一炮就径直命中了最靠前的第一艘敌舰甲板。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虽然叛军的战舰体型不小,但木制船身怎能禁得住十八磅舰炮带来的巨大动能,当即在甲板上轰出一个大洞,炮弹势头不减,直接穿入下层船舱中。这层船舱里踏浆的水手众多,有几个顷刻间被烧红的炮弹打得粉身碎骨,其他人也被四处飞溅的木屑扎伤不少,一时间惨叫声叠起。 可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威海号的舰尾主炮也发话了。这一炮打得比第一炮更准,直接命中了敌舰的船楼,把整座船楼一炮轰塌,里面的叛军船长当即死于非命。 而这两炮不过是炮战的序曲,北海舰队在江面上保持着整齐的队形鱼贯前进,各舰依次开主炮轰击。虽然其他战舰因为吨位的原因,主炮没有威海号的主炮威力大,只是十二磅炮,但同样打得很准,不时有炮弹命中敌舰。敌舰一共有五艘,除了一艘比较靠西以外,其他四艘均有中弹,尤其是最东边的两艘,一艘中弹六发,一艘中弹四发。中弹六发的那艘战舰,船底还被打穿了,很快就开始下沉。 与海战相比,江战更容易短兵相接。双方战舰很快就错身而过,这段长江江面只有一里宽,威海舰与敌舰平行时,双方的距离仅有百步。可是叛军的战舰上却没有火炮,只有弓箭和少量粗制滥造的鸟铳。敌军只得用这些东西向威海舰胡乱射击,却怎么够得着? 李允浩见状冷笑道:“右侧舷炮,齐射!” “轰轰轰轰轰轰!” 威海舰的右舷登时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六门侧舷炮几乎同时开火。这些侧舷炮口径较小,均为八磅炮,也就是俗称的“佛郎机炮”,射程也比主炮近得多,有效射程也就在二百步左右。但侧舷炮的特点是密集、装填快,在贴舷近战时,往往可以给敌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再看对面的敌舰,本来已吃了四发炮弹,这一轮齐射更是全部命中。只听“喀嚓”一声巨响,不堪打击的船身居然裂为两半! 第1354章 速战速决 北海舰队甫一开火便凭借着密集而准确的火力击毁两艘敌舰,剩下三艘敌舰的指挥官惊恐万分,哪还敢恋战,忙命令水手拼命划桨,企图向上游逃窜。但一则双方距离已经在射程范围内,二则北海舰队凭借配备纵帆的优势,逆水行舟速度也并不慢。而敌舰就不行了,人力在航行时只能起辅助作用,真要与风力比起来则差得太远。 以威海舰为首的五艘战舰迅速超越敌舰,并改变队形,在江面上横着一字排开,侧舷对准来舰方向。很显然,如果敌舰再往前逃窜,那就将遭到五艘战舰的同时侧舷齐射。而如果调头向东跑,亦会落入北海舰队的重围。 万般无奈之下,三艘敌舰不约而同地停船挂出白旗,表示投降。李允浩立即以旗语打出命令,大多数战舰仍以黑洞洞的炮口瞄准敌舰,只派三艘小舰迅速靠上去。两船接舷时,全副武装的戚家军战士跳帮过去,立即将叛军缴械,并把所有人押上甲板。 短促的江战就此结束,所有战舰又开回到安庆城下。安庆算得上是长江沿岸一座重要的城市,城墙修得也不低,但却没有火炮。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明朝过去制造火炮的能力很差,极其有限的佛朗机炮肯定要优先用在北方边防上,这些内地城市的卫所官军顶多有几杆鸟铳就不错了。 戚显宗命所有战舰瞄准城墙,先派人向城头高喊道:“速速开城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但守城叛军哪会这么轻易就投降,不但不开城,还开始用鸟铳和弓箭射击。戚显宗怒道:“本来我还想着尽量保全安庆城池,少伤人命,可这些逆贼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李管带,命令所有舰只一齐开火!” 李允浩立即以旗语传令,顷刻间惊天动地的炮声响彻长江两岸,北海舰队的大小火炮一齐开炮,数十发炮弹从浓烈的硝烟中呼啸而出,直直地轰在安庆城的城门楼、城门和附近的南城墙上。 舰炮对岸攻击是北海舰队的重点训练科目之一。相对于陆地上的火炮,舰炮有一个最显著的优点,那就是由于有战舰做为载体,火炮的移动非常方便,可以在有效攻击敌人的同时,很好地规避敌人的打击。去年秋天,北海舰队还在山海关举行演习,模拟八旗军强攻山海关,由舰炮在海上提供火力支援。如今是轰击不会动的城墙,那就更方便了。只一轮齐射,便把安庆城的夯土城墙轰得千疮百孔,城门楼更是直接被轰塌,城门也被轰开一个大洞。 在这轮齐射后侥幸活下来的叛军简直吓傻了。他们之中也有个别人曾经参加过一个多月前的黄河攻防战,那时候官军也主要用大炮攻击,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密集猛烈。经过短暂的沉寂后,众人发一声喊:“城破啦!逃命去吧!”便如鸟兽般一哄而散了。 戚显宗对此早有预料,他立即命令舰队停止射击,靠岸放下戚家军战士。此时的戚家军就相当于是海军陆战队,他们不费一刀一枪便攻上城墙,又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占领安庆全城,俘虏了至少五百未及逃走的叛军。 其实叛军是太欠缺作战经验,彻底被舰炮的恐怖威力吓坏了。如果他们能保持战斗意志而负隅顽抗的话,毕竟所有舰炮都是实心弹,对建筑和船只的破坏力强,但杀伤范围相对较小,完全可以躲进断壁残垣进行巷战,那时舰炮便无用武之地了。如果官军想不付出任何伤亡,而像二战时期的美军对付日军一样,进行大规模的火力准备,是完全不可能的。就拿威海舰来说,满载排水量才二百吨,扣去船自身的重量、船员的重量以及装备、粮食等的重量以后,可装弹药量就很有限了。两门主炮各配炮弹八十枚,侧舷炮配弹稍多一些,也不过每门炮一百二十枚而已。 占领安庆城后,戚显宗立即用飞鸽传书急报南京,再由南京报给京师。按理说初战大捷收复安庆,已经是不错的战绩了,但整个舰队上至戚显宗,下至一个普通水手,都不满足于此。说白了,这一仗打得太轻松了,甚至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打着没劲! 当然戚显宗身经百战,也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战斗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审俘获的叛军,尤其是三艘敌舰的舰长。对这三个人的审讯均是单独进行,以防他们假招供。 审讯的结果是一致的。三人招供,他们这五艘战舰,是叛军水师的先头部队,而主力部队仍在湖口集结。叛军的战舰数量约为五百艘,其中一百八十艘为他们这样的主力战舰,每艘船上连水手带士卒有一百多人,其余为只能容纳十几二十人的小型船。 戚显宗也很惊异,虽说叛军的战舰没有火炮,但怎能在短时间内组建规模如此庞大的舰队?从俘虏口中他才得知,白莲教在南方地区传播尤广,尤其是在两广、湖南、江西一带,更多与地方官绅勾结。当地官员拿了白莲教的好处,便对白莲教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在十年前,白莲教就在鄱阳湖中建立了造船厂,对外谎称神坛,这么多战舰就是一点一点造出来的。尤其是最近两年,还从浙江、福建等地招募了不少船匠,造舰速度大为提升。 现在叛军这支舰队名为“官军”,实则直属白莲教主,朱由崧根本调动不了。主将为顾君恩,就是之前跟着高迎祥,眼见高迎祥大势已去,便把他卖给叛徒,自己假传命令把数万流贼拉走的那位。不用问,这些流贼也全成了白莲教主的私兵。 把俘虏押下去以后,戚显宗召来李允浩等全体将领,把叛军舰队规模庞大等情况直言不讳地讲了。不用说,敌情是严峻的:如此规模的舰队,就算让北海舰队随便打,把炮弹都打光了,也不见得能打掉一半。 但是戚显宗仍然决绝地道:“圣上对北海舰队和戚家军寄予厚望,此战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第1355章 水军大都督 第二天正午时分,江西九江府湖口县北面的长江江面上,数十艘战舰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几乎将宽仅二里的江面全部封锁了。每艘船上均是旗幡招展,各色旗帜均有不同用处,唯独船桅最顶端清一色高悬一面杏黄旗,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白莲花。白莲一向给人的感觉是“出淤泥而不染”,可这白花花的一大片莲花旗,却似乎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诡异和邪恶的气息。 此时北风正紧,江流湍急,船上的水手需要不停地踏浆,才能让整个船队大致保持住队型。不少人便心中暗骂:我们这位大都督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整天说严防严防,这大江上别说船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知道防的是谁! 可是居中旗舰的船楼上,这支被白莲教完全控制的舰队的主将却是忧心忡忡,对手下的种种松懈轻敌表现既不满又无可奈何。他就是顾君恩,曾经是闯王高迎祥的心腹爱将,其实他的真实身份,则是白莲教“八大金刚”之一,是白莲教主安插在高迎祥身边的一个眼线。白莲教主的原意是让顾君恩找个合适的机会暗杀高迎祥,然后接管庞大的流贼军队,没想到高迎祥在草链岭全军覆没,顾君恩再潜伏着已经没有意义,索性把高迎祥“卖”给张二、黄龙,自己则假传军令,把留在汉中地区的数万流贼都拉走了。 立下如此大功,白莲教主对顾君恩更是高看一眼。过去顾君恩在“八大金刚”中只能排名末位,但资格最老的齐佑坤、黄至诚已死,顾君恩又懂得带兵打仗,在教内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了,白莲教主就封他为“水军大都督”,让他执掌自己的“王牌”鄱阳湖水军。 但是与白莲教主对形势的判断不同,顾君恩却对官军的实力深为忌惮。道理也很简单,他可是亲眼见过孙传庭麾下秦兵的恐怖战斗力,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教主认为自己有水军优势,也能造鸟铳,还从京师偷到了制造手榴弹的工艺,顾君恩却深知:他们的鸟铳和手榴弹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与官军差得太远,在实战中根本不堪一击。 顾君恩也曾向教主提起自己的担忧,但教主为人刚愎自用,他刚说了几句,就惹得教主老大不高兴,让他不要高估官军的实力,灭自己人的威风。顾君恩知道教主狠辣的手段,吓得再也不敢说类似的话了。心想真要打起来,也只好拿人往上垫,然后就听天由命吧。 即使是教主引以为傲的水军,顾君恩同样不放心。虽然凭借着大批船匠的精心制造,这些战舰无论是是在数量上还是在性能上都不错,按照教主的说法,完全可以与当年太祖皇帝或是陈友谅的舰队一较短长,但现在可不是那个年代了,官军、尤其是秦兵在这几年的作战中,新式武器层出不穷,谁敢保水军就没有丝毫进步? 顾君恩算是一个比较有战略眼光的人。此前他曾向教主献计,如能联合福建郑氏,让郑氏倒戈加入己方,然后封锁长江口,这样整条长江便尽在掌握。教主也确实采纳了他的计策,与郑芝龙秘密联系。 不过郑芝龙乃是一代枭雄,他出身海盗,兵力雄厚,在海上独霸一方,连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不愿意招惹他,这样的人怎能三言两语轻易打动? 郑芝龙也狡猾得很,什么忠君爱国之类在他看来尽是狗屁,只有实际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他向白莲教主提出,要归顺可以,但朱由崧必须立刻封他为镇南王,让他管辖福建、广东、广西三省以及台湾澎湖列岛。 这胃口也太大了,要知道白莲教主本来的打算就是与满清划江而治,如果再把三省划给郑芝龙,那自己就剩不下什么了。两方多次密谈,到现在也没谈拢,郑芝龙的舰队当然也就不可能去封锁长江口。 在这种情况下,顾君恩极力建言教主千万不要急于攻打南京,一定要等春季改吹南风,并且舰队数量更多、训练更为娴熟、准备更加充分以后再东下。他现在是教主的红人,教主又采纳了他的建议,因此叛军主力仍屯于鄱阳湖中,只派了少量兵力去占领安庆,做为抵御官军偷袭的缓冲。 按理说顾君恩的部署算是很谨慎了,没想到前几天有官军混入鄱阳湖造船厂大闹一番,不但烧毁了不少即将完工的战舰,还把造船技术最高超的船匠沈浪,连同宝船图纸一起给劫走了。教主闻讯匆匆从岳阳赶来,大肆搜捕奸细却一无所获,盛怒之下把顾君恩臭骂一顿,又催他赶快进兵。但此时北风正紧,逆风行船十分不利,顾君恩不得不忍辱力劝。最后教主撂下一句话:再给你十天时间准备,若还不进兵,按教规处置! 顾君恩无奈,只得日夜筹备军需,并加紧襙演水军。无奈战舰虽好,水手和水军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他麾下虽有水军数万,但至少一半是刚刚裹挟进来的农民,剩下的则是白莲教徒和流贼,精通水战的精锐部队也就是几千人,往几百艘战舰上一分,每艘上也就能分到十来人,剩下的都需要严格训练。 但是教主已经不给他那么多时间了,顾君恩也只好赶鸭子上架。再有五天,他就准备挥师东下,今天正在进行最后的训练。没想到在江面上排个队型都排不好,士卒们的训练态度也不认真,气得他干瞪眼却没有办法。 正着急上火之时,江岸一侧山上的瞭望哨突然急报:“禀大都督,下游来了一支舰队,距湖口约有十五里!” “什么!”顾君恩大吃一惊,他虽然不敢低估官军的实力,却绝对料不到官军敢来攻打自己重兵驻守的湖口,赶紧弃舟登岸,亲自到山上瞭望。 等他登上山顶的时候,舰队距离湖口已经不足十里了。顾君恩凝神细看,见这支舰队共有约二十艘船,从船的大小来看,除了为首的一艘较大,后面有的与自己的主力战舰相仿,有的还不如,心中登时放下心来。心想官军就是再厉害,可是船只太少。水战,比的就是谁的船更多、谁的船更高更大、谁的弓箭手和鸟铳手更多,在这方面顾君恩有绝对的自信。他当即下令道:“传令,长江中的战舰分成左、中、右三路,中路阻住敌舰,左右两路迂回包抄,断敌退路;另调鄱阳湖中的战舰速来增援,务要将敌舰队尽数击毁!” 至此,平静了二百多年的鄱阳湖,再次迎来了一场荡气回肠的大规模水战! 第1356章 湖口水战(二更) 顾君恩刚看到官军舰队的时候,双方距离还在十里左右。可是等他的命令用旗语传达到各舰,数十艘战舰急急忙忙转向编队的时候,顾君恩在山头看得真切,所有官军战舰均挂满风帆,借着强劲的东北风逆流而上,顷刻间已行驶了四五里。 这时候顾君恩已经明白,安庆肯定是被官军拿下了,而且是全歼,否则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看来官军充分利用了北风和长江的流向,才能如此快速地进军,在这一点上顾君恩很佩服对方主将。 但他同时也心中冷笑,暗想湖口可不是安庆,这里重兵布防,敌舰撞过来等于撞上了铁壁,再想逃走可就是逆风了。看来是天助圣教成功,估计这也就是官军水军的全部家当了,如能在湖口以逸待劳将其全歼,攻打南京便扫除了一大障碍。 可是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忽见官军所有战舰降下大部分风帆,船速陡然降了下来,几乎是停泊在江面上了。顾君恩开始以为对方要逃走,可是很快对方的二十艘战舰就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并将船身横了过来,形成一个两翼略微前突,中间稍稍落后的奇怪阵型。 这是什么阵势?顾君恩感到莫名其妙。传统的水战,肯定是要把船头对着敌舰,这样把船身横过来,被对方坚硬的撞角一撞,那不就撞沉了么?难道对方的指挥官竟是个不懂水战的二百五? 如此良机,顾君恩怎会错过。在他的旗语指挥下,叛军排成了左、中、右三路齐发的“锥形之阵”。最强的中路是一艘长十五丈的“艨艟舰”领头,后面鱼贯跟着四艘长十二丈的“横江舰”,再后面是八艘长四丈的“破浪舰”。其余两路只是打头的战舰换成了横江舰,其他舰只完全一样。 因为官军舰队没有继续前行,叛军的战术就变成了中路突破、两翼跟进。在中路,企图用艨艟舰坚硬的撞角直接撞毁横着的官军旗舰,后面跟进的横江舰把官军队型彻底撕裂,然后以小巧灵活的破浪舰进行近距离缠斗。顾君恩认为凭借着战舰数量上的优势,只这一轮冲击,就能把敌军冲个七零八落。 三路叛军舰队全速前进,当然因为逆风,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只能让底舱的水手拼命踏浆。三里、二里、一里、二百五十步、二百步…艨艟舰甲板上的叛军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正对面官军旗舰上的指挥官和士兵。奇怪的是对方既不躲避,也不迎击,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艨艟舰的指挥官在船楼内举刀大喊道:“不要怕,给我冲,径直撞上去!” 正当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阳光正好射在官军舰队的侧舷上。顷刻间叛军都看到了,对面旗舰上有六个刺眼的闪光点,其他各舰上也都有或四、或三个闪光点,那肯定是金属反射太阳光造成的。 还没等他们搞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见那些闪光点附近突然腾起大团的白色硝烟。紧接着就听见惊天动地的炮声不停响起,“咚,咚咚咚咚咚!” “敌舰上有大炮!”顾君恩惨叫一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中路打头的那艘艨艟舰由于首当其冲,个头又大,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官军的头号靶子。二十艘战舰,七十二门侧舷炮同时齐射,除了少数几炮打偏,六十余发炮弹尽数击中船身。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艨艟舰,顷刻间千疮百孔,伴随着恐怖的木头碎裂之声,眨眼间船身就断成数截,迅速沉入冰冷的长江中! 紧跟在艨艟舰后面的那艘横江舰,离艨艟舰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指挥官眼睁睁看着一艘巨舰顷刻间就被官军击毁,当时就吓傻了,愣了片刻才声嘶力竭地喊道:“停船!快停船转向!” 不光是这艘船,其他战舰也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江中登时一片大乱,锥形之阵立即变成一片散沙。有急着停船的,有转向调头的,还有来不及停船而撞上前面船只的,就是没有一艘敢继续向前。 在山顶上指挥作战的顾君恩急得满头冷汗,他也没想到官军舰队的炮火会如此猛烈。在白莲教里,顾君恩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也曾悉心研究过古今大大小小的水战,包括仅仅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中朝联军对日本的露梁海战。 这些战斗无一例外都是以接舷战甚至跳帮战为主,辅以弓箭和鸟铳。露梁海战中虽然使用了虎蹲炮和佛郎机炮,但数量极其有限,对战局影响不大。即使炮弹打中船身,只要不漏水便不用理会,要害处只要及时修补,也不至于沉船。顾君恩也不是不想在白莲教的战舰上安装大炮,只是造炮远比造船难得多,过去会铸炮的匠户几乎全在京师,白莲教挖空心思也没搜罗到几个工匠,只好作罢。 谁能想到眼前的这支舰队却是以强大的火炮为主要攻击手段,还没等进入弓箭和鸟铳的射程,便远距离发炮,直接摧毁了一艘巨大的艨艟舰! 片刻之间,顾君恩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但他毕竟很有战斗经验,很快就想起来炮弹虽猛,但装填时间是非常长的。刚才敌舰队这么多火炮一齐发射,现在正处在无法击发的时段,如果能趁机贴上去近战,就可以使用弓箭和鸟铳攻击。他赶紧用旗语下令,要各舰不得慌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 这时候就显出叛军的训练水平低下了,有的战舰还能按照命令继续前进,有的则手忙脚乱,半天也调整不好航向;更有的被官军的强大火力所震慑,故意慢腾腾的不肯上前。队型是早就没了,十来艘大小船只乱哄哄地向官军追了过去。 而官军却是不慌不忙,一次齐射过后,集体向右调转船头,开始缓缓后退,同时仍保持着完整的队型。船头与江流平行后,则继续右转,相当于是在江面上行驶了一个半圆,刚才是左舷对敌,现在变成了右舷对敌。 顾君恩心知不妙,刚想发旗语,官军的侧舷炮已经再次齐声怒吼! 第1357章 湖口水战(二) 随着北海舰队所有战舰的侧舷炮再次齐射,冲在最前的两艘横江舰遭到了与刚刚沉没的艨艟舰一样的厄运。 在不到二百步这个距离上,是舰炮的最佳射程。远了误差会变大,不易命中目标;太近也不好,由于战舰一般是在时刻航行中,距离过近的话,填装完毕后由于方向等因素,未必能及时击发,反而容易成为对方攻击的目标。最好是与敌舰若即若离,保证自己可以打到敌舰,而又随时可以从战场中摆脱,这样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战斗经验都是郑森等人从海战经验丰富的葡萄牙人那里学来的,北海舰队自组建以来,一直在照此原则严格训练。当然和葡萄牙海军的水平比起来还差得远,但对付这些根本就没有像样训练的叛军战舰,那就太容易了。 尤其是江战又不同于海战,战场宽度非常有限,仅有一里多宽,叛军的战舰就好像在钻一条小胡同,而胡同的另一头却是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严阵以待,那还能有个好?李允浩早已做好准备,他指挥着舰队娴熟地分为两队,分别对冲得最快的两艘敌舰进行齐射。 “轰轰轰!” 第二轮齐射过后,一艘横江舰立即中炮三十余发,船身被打得千疮百孔,迅速进水沉没;另一艘稍微幸运些,只中了十余发炮弹,且没有贯穿船身。饶是如此,也打死了不少踏桨的水手,船只失去了动力,开始顺着江水望北海舰队这边缓缓飘过来。 就这样,江战刚刚爆发,时间还没过去三分钟,叛军三十艘战舰中最大的三艘就被击毁了,而北海舰队则是毫发无伤。当然,叛军舰队仍然保持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如果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话,完全可以不顾一切战损全力追击。虽然追不上北海舰队,但北海舰队弹药有限,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保持最大火力齐射,时间长了就只好退出战场。 可是没见过世面的叛军已经被眼前的惨景吓傻了:三艘最大的艨艟舰和横江舰,三百多士卒、水手,连一支箭都没来得及射出去,就这样顷刻间报销!在他们眼里,对面的二十艘战舰已经不是船了,而是二十个恐怖的水怪,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和那三艘战舰一样被扯成碎片,然后掉进长江喂鱼!他们当兵打仗是为了吃好的喝好的,可不是为了当水鬼! 于是紧跟在沉没的横江舰后面的一艘船率先停船,也不等顾君恩的命令,掉头就往回跑。有一个带头的,后面那些大小战舰也就“顺坡下驴”,玩命地往回逃窜,气得在山头观战的顾君恩破口大骂。 可骂是不管用的,北海舰队见敌舰撤退,稍稍整理队形,再次升帆缓缓西进。顾君恩暗道不妙,他看出来了,对方是要强占湖口啊!而湖口他是绝对不能丢的,因为这里是鄱阳湖与长江相通的唯一出口。白莲教苦心经营十年打造的这支舰队,目前有一半战舰就在湖口,另一半战舰在鄱阳湖中。如果湖口一丢,所有战舰就被关在了鄱阳湖里,战斗力就大打折扣了。 另一方面,在湖口江心还有一个小岛,名为江洲,方圆约有五里。叛军控制湖口后,顾君恩认为相对于陆上,对这个江心岛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在他的建议下,白莲教把很多重要物资都囤积到这个小岛上,包括数十万石粮食、白银近百万两。顾君恩从来没想过江洲会被官军攻占,然而现在官军舰队正在向着那个小岛前进! 丢岛是个什么后果,顾君恩都不敢往下想。他在山头再也呆不下去了,立即下山直奔自己的座舰,亲自指挥作战。为了严肃军纪,他命人把刚才带头逃跑的横江舰指挥官蔡秦唤来,当众大声宣布:“蔡秦违抗将令,临阵脱逃,扰乱军心,罪不可赦!来呀,推出去斩了!” 蔡秦也是白莲教的“护法”,虽然身份不如顾君恩高,但经常在教主身边做事,自觉也不含糊。见顾君恩要杀他,蔡秦先是跪倒磕头央求了两句,一看顾君恩不为所动,当即蹦起来跳脚大骂道:“姓顾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老子岁数都快能当你爹了,我开始为圣教效力的时候,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你以为拉回来几万人,教主让你做了水军大都督,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们这些老人看在眼里了?告诉你姓顾的,按照教规,护法以上的奖惩必须由教主亲自过问,现在教主不在,你无权杀我!” 他这么一嚷嚷,中军士卒也不敢动手了。顾君恩眼见官军舰队越来越近,可真急了,冷不防长剑出手,从蔡秦前胸狠狠地扎了进去。蔡秦正说得唾沫飞溅,这下声音嘎然而止,瞪着死鱼般的眼珠子喃喃地道:“你…你…” 顾君恩不等他“你”完,抽出长剑反手又是一剑,蔡秦当即人头落地。由于距离太近,腔子里的血溅了顾君恩一身,顾君恩随即仗剑杀气腾腾地道:“教主命我为大都督率军驻守湖口,若湖口有失,我必一死以谢教主!蔡秦违犯军纪,本都督亲斩之,还有没有想学他的?” 周围的人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谁见过主帅亲自动手执行军纪,斩杀将领的?顾君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没有就好!现在本都督亲自出战,各舰务必严格按照旗语作战,有擅自行动或是临阵脱逃者,全船凌迟!” 在顾君恩的杀一儆百下,叛军各舰不敢怠慢,再次重整队形,迎击北海舰队。当然顾君恩刚才在山头也看出点门道来,这次他不再让船身庞大的艨艟舰和横江舰打头阵,而是改用较小的破浪舰做先锋,希望可以降低官军舰炮的准确度。而且也不再用两路或三路纵队鱼贯前进的队型,而是让二十多艘破浪舰一字排开,后面的战舰稍微拉开距离,同样散开跟进。 “叛军反应倒挺快,知道散开队型,来分散我军火力。”威海舰船头,戚显宗放下望远镜冷笑道,“看来,我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第1358章 湖口水战(三) 叛军舰队大举压上,并以小巧灵活、数量众多的破浪舰打头,企图用小船吸引火力,达到消耗官军弹药的目的。不得不说顾君恩是很有军事头脑的,水战与陆战相比补给更难,船上的弹药只会减少不会增加,如果北海舰队真的一股劲开炮猛轰,恐怕很快就难以为继了。 当然,这种战术是以牺牲破浪舰为代价的。奉命打头的这些小船这次倒确实全速前进,一方面是迫于严令,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快速接近官军舰队,他们的弓箭和鸟铳好发挥作用,要能靠上最好,还可以跳帮肉搏作战。至于会不会在半途中就被炮弹轰得粉身碎骨,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北海舰队却并未像刚才一样开炮齐射,而是掉转船头,降下横帆升起纵帆,向下游迅速撤退。这些战舰都是纯以风力为动力的,并未配备像艨艟舰那样的踏桨手,如果不是有纵帆,那就只能顺水而下。长江在中游流速并不快,这样大的船,速度连五节也到不了。 相较之下,叛军的战舰都配有踏桨水手,可以提供额外的动力。不过像艨艟舰、横江舰这样的巨舰,因为船身太大,即使有几十名水手踏桨,速度也快不起来,能有个七八节就不错了。惟有破浪舰因为船身小巧,加上人力速度就相当快了,差不多能有十一二节。 可是尽管叛军水手拼命踏桨,与官军舰队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二百步左右。顾君恩开始以为官军舰队也有踏桨水手,那样船速必然比不上破浪舰。可是追出数里之后,他终于看出了门道:人家的船上收起了宽大方正的横帆,却挂起了与船身平行的三角形纵帆。按理说顶风时应该收帆以减小风的阻力,可那些三角形船帆却被劲风吹得鼓鼓的,大船竟能借助顶风行船,船速比破浪舰一点不慢! 顾君恩虽然见多识广,可毕竟没学过物理学,也不懂远航技术。其实这种三角形纵帆也是擅长航海的欧洲人摸索了近千年以后才发明的,而且对纵帆能借力逆风,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朱由检做为穿越之人却知道,这种现象在物理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伯努利效应”。具体理论他当然不懂,但知道三角纵帆利用逆风产生推力是有科学道理的,这就足够了。 北海舰队成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装三角纵帆,并取消踏桨装置,因为相对于风力,人力在大海上实在是太渺小了。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节省了大量的船员名额,可以充实到襙帆手、炮手或是甲板战斗人员中去,战斗力又提升了一大截。 这场追逐游戏持续了十余里后,北海舰队船速丝毫不减,可是叛军这边,踏桨手全力踏桨,时间长了必然疲劳。尤其是艨艟舰、横江舰等大船,渐渐被甩在后面,原本齐头并进的破浪舰也拉开了距离,阵型变得有些散乱了。 此时顾君恩对自己的临机指挥还算满意,因为虽然损失了几艘大船,但官军亦不敢与自己的庞大舰队展开持久战,总算撤退了,也就不怕官军抢占江洲岛了。他已派人急报教主,尽快把鄱阳湖中的另外一半战舰全调出来,这样数量优势就更大了。 可是还没等他见好就收,战场形势陡然发生变化!北海舰队突然全体调转船头,收起纵帆升起横帆,借着猛烈的东北风,突然向二十多艘距离较近的破浪舰反冲了过来!本来双方的距离也就在二百步左右,眨眼间已经缩至不足百步。猛听江面上响起“啪啪啪”的清脆枪响,叛军猝不及防之下,每艘破浪舰上都有人中弹倒地,而且几乎全都是指挥官!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稀奇,放枪的正是戚家军中的狙击手。自从燧发鲁密铳批量生产以后,除了装备秦兵以外,朱由检也专门拨出一小批交付戚家军使用。孙元化又在登州新建了一座军工厂,朱由检还把孙元龙及一批很有经验的工匠从京师调了过去,所以各条武器生产线很快就建立起来了。燧发鲁密铳虽然制造难度很大,但三个月的时间,也造出来二十支枪,加上直接拨付的二十支,戚家军共有四十支燧发鲁密铳。 本来戚家军的鸳鸯阵里就有鸟铳手,在几任家主的严格训练下,枪法都非常精准,鲁密铳很快就上手了。此次出征,戚显宗把四十支鲁密铳全都带上了,可达到狙击手水准的已有一百多名,分不到鲁密铳的就只好用普通鸟铳。 鲁密铳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百步之内更是几乎百发百中。狙击手们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那些在破浪舰船头穿得相对较好、挥着刀剑张牙舞爪的指挥官。这些人多数身穿铠甲,对弓箭有很好的防护作用。可是对狙击手来说,这就不是问题了,他们瞄准的都是缺乏防护的面部。铅弹过处,脑浆横飞,顷刻间就打死十来名指挥官。 指挥官一死,很多破浪舰上的叛军就慌张起来。而双方的距离仍在迅速缩短,刚到八十步时,北海舰队枪声大作,数百支鸟铳开始第一轮齐射,船头和船舷附近一时间硝烟弥漫! 叛军这才知道,原来官军并不是只会开炮,放鸟铳这种常规战术一样会用。其实这也不奇怪,戚家军这些年经常与倭寇海战,倭寇的枪支制作精良,而那时戚家军还没有性能优良的战舰,舰炮也少得可怜,所以同样是以鸟铳和弓箭作战为主。如果战术不精,早吃倭寇的大亏了。 叛军手里也有鸟铳,当然更多的是弓箭,此时便慌慌张张地与官军对射起来。可是他们就忘了,他们的鸟铳或是民间制造的“土枪”,或是从卫所官军手中缴获的,别说射程,能正常击发就不错了。弓箭就更不用说,顶着强劲的北风,本来能射五六十步,现在连三十步都射不了。因此看上去打得也挺热闹,却对官军毫无影响。 可是他们的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戚显宗暴喝一声,响彻威海舰:“后面的敌舰还没有上来,抓紧时间把这些小船全部撞沉!” 第1359章 湖口水战(四) “轰!” “妈呀!” 戚显宗发出撞击作战的指令后,北海舰队所有战舰突然升起横帆,借着强劲的北风,径直向着敌舰撞去。本来破浪舰一直在拼命追赶官军,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这会儿再想躲避,却哪还来得及?伴随着一声巨响,威海舰位于水面一下的船首撞角,狠狠地拦腰撞上一艘已经死伤惨重、因为失去控制而在江心打转的破浪舰。 破浪舰为了追求快速灵活,船身较为细长,最宽处也不过八尺。这下可好,登时让坚硬锐利的撞角拦腰斩断,两半的船身在水面上晃悠了几下便即倾覆。船上的那些叛军,自然也只有坠江一途。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也没人顾得上去救他们,这些家伙转眼间即被汹涌的江流吞没。 与此同时,北海舰队中的其他战舰也在统一的指挥下,纷纷撞上叛军的破浪舰。望着敌舰被撞得四分五裂,叛军纷纷落水,很多战士都兴奋地大叫大笑道:“这法子好!早知道叛贼的船这么不禁撞,还不如刚才省着点枪炮,直接把他们全撞沉了喂王八才好!” 戚显宗与李允浩也是对视一笑,心里却很清楚,撞击作战虽然是一种传统的海战方式,但也有其适用条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撞的。像撞角这种东西,中国过去没有,是从葡萄牙人那里借鉴过来的。具体的做法是在船首水线以下,安装一个非常坚硬的大铁锥,这个大铁锥比船首更为突前。撞击发生时,己方只是撞角稍稍受损,而敌船如被撞到要害或是薄弱部位,就会严重受损破裂,直至船毁人亡。而中国过去的水战中也有用船撞的,但没有撞角,双方的受损程度都差不多,不过是一种自杀式的打法而已。 但是撞击作战亦有其弱点。郑森在葡萄牙海军的战舰上当了一年的水手,也曾经历过数次海战,但使用撞角撞击的却一次也没有。葡萄牙人当然不会告诉郑森为什么,但是郑森经过自己认真思考,也琢磨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海战已经是以炮战为主,交战双方一般均是以侧舷对敌,以期发挥最大的火力。如果非要撞击,那就得以船首对准敌舰,牺牲火力优势,还不一定能撞得着,实属得不偿失。 所以北海舰队的战舰虽然也配备了撞角,这方面的训练却相对很少。今天则是一个例外,叛军的破浪舰太小了,又没什么火力,不撞白不撞。戚显宗毕竟老辣,机敏地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用这种不太常用的战术,反而取得了比正常炮击作战更好的战果。 不过戚显宗和李允浩并不满足于只撞沉十几艘破浪舰,立即用旗语下达命令:所有战舰以威海舰和另外一艘较大的战舰天津舰为首,排成两列纵队,向叛军舰队发动猛冲! 从刚才的撞击破浪舰,到现在突然发动反攻,北海舰队的行动完全出乎顾君恩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官军只会远距离发炮,不敢与自己近战。不过他很快就判断这是一个打败官军的良机,当即大呼道:“给我全军齐上围住敌舰,能靠多近就靠多近,擅自撤退者杀无赦!” 由于刚才被破浪舰甩开了一大段距离,在官军撞沉这些破浪舰后,双方还有一里多,也就是三百多步的距离。从此前的战斗中,顾君恩估算出官军火炮的射程大概是二百步左右,因此他也多了个心眼,让自己的座舰,也是所有战舰中最大的一艘艨艟舰稍稍堕后,而让三艘横江舰护住前方,说白了就是当官军的靶子。就算官军把前面的战舰全部击毁,只要能利用炮弹装填的间隙围住近战,那就可以发挥己方船多兵多的优势,和官军打一场消耗战了。 可还没等顾君恩的如意算盘打完,他就看见官军打头的两艘战舰船头突然冒出两股白烟。顾君恩也算是战斗经验相当丰富了,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不好”,本能地就地卧倒在甲板上。 几乎与此同时,两发十八磅重的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声,直奔顾君恩的座舰破空而来。其中一发打得稍稍偏了一点,落在距离左船舷仅五尺的江水中,数丈高的水柱冲天而起;可是另外一发炮弹却击中了船头附近的右船舷,把船舷砸出一个数尺宽的大窟窿。迸出的木屑四处飞溅,比刀子还锋利,登时扫倒十来个叛军,有一个甚至被木片削掉了脑袋。如果不是顾君恩反应够快,可能掉脑袋的就是他了! 这一炮把船上的叛军都吓傻了,半晌才意识到“大都督”顾君恩也倒在血泊之中。当他们大呼小叫着把顾君恩搀扶起来时,顾君恩脸色煞白,两腿发软,他这才意识到官军的舰炮不止能打二百步,自己的座舰离对方都快四百步了,还是被准确命中!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一炮正是威海舰的舰首主炮发出来的。别说四百步,十八磅炮的最大射程是三里,也就是九百步,只不过越远误差越大而已。 “大都督,敌舰的大炮打得太远了,我们还是稍稍后撤一些吧!”一员叛军将领颤声道。 其实不用他说,顾君恩心里也明白,座舰都已经挨了一炮了,再来一炮,自己有没有命在,可就不好说了。但是自己刚刚下令全军突击,如果率先撤退,那仗还怎么打?因此只得强打精神道:“怕什么!快去检查船身有无漏水,有就堵住,没有就不用管!敌军已经开过炮了,现在正是突进良机,给本都督继续全速前进!” 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叛军全速前进了,因为北海舰队已经全速冲了过来。相距百步之时,威海舰和天津舰船头枪声大作,后面跟进的战舰则继续用舰首主炮开炮轰击。然后,两支分队就如同两条凶悍的蛟龙一般,绕过正前方挡路的横江舰,狠狠地插进了叛军阵中。 此时双方就如同陆战中的二马错镫,胜负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可是官军有侧舷炮,而叛军只有弓箭和劣质鸟铳,就如同一边举着丈八长矛,另一边却只有匕首,未曾交手,胜负已分。眼见与顾君恩的座舰船舷平齐,威海舰和天津舰的侧舷炮同时开火,炮声大震,密如连珠! 第1360章 湖口水战(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苏东坡的这阙《念奴娇》,可谓千古名句。之所以有名,并非单是文笔上佳,更因其能让人触景生情,追古思今,面对滚滚长江发出无尽的慨叹。 自古以来,长江天堑就是中国南方与北方的天然分界线,纵横北方草原与平原的铁骑到此只能望江兴叹,因内乱而衰落的中华民族便可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然而若存苟安之心,长江之险虽可恃一时、一世,却并非完全不可逾越。 一方要渡江南下,一方要据江死守,古往今来,围绕着这条中国最大的河流,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被后世代代传诵的著名战争!单是三国时期,就先后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和晋灭吴的“王濬楼船下益州”;其后隋灭梁、陈,宋灭南唐,元攻南宋,直至元末的朱元璋、陈友谅鄱阳湖大战,无一不是为了争夺长江的控制权。谁能控制长江,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今,正是“折戟沉沙铁未销”,鄱阳湖口的江面上,又爆发了长江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大水战。一方是白莲教旗下的百余艘大小战船,一方是北海舰队的二十艘战舰,此刻已经完全绞杀在一起,一时间炮声隆隆,喊杀大震,即使江水一刻不停地“惊涛拍岸”,气势也早被战场上的凛冽杀气压了下去! 然而在这场看似异常激烈的战斗中,北海舰队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主动。他们的战术简单而明确:呈两列纵队从叛军船阵中强突过去,利用侧舷炮的强大火力,在近距离对叛军的大型战船进行毁灭性打击。尤其是夹在两列纵队之间的叛军旗舰,更是射击的首要目标。 威海舰单侧有六门侧舷炮,天津舰有四门,加起来就是十门八磅炮,均在距离顾君恩的座舰仅二十步左右同时开火。如此近距离的火炮平射,威力可想而知。虽然这艘艨艟舰是百余艘叛军战船中最大最坚固的,可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般,顷刻间被打得千疮百孔,甲板和船舷几乎都被轰烂。 威海舰和天津舰甲板上的战士及“海军陆战队”戚家军也不闲着,亦用鸟铳同时向敌舰射击。一轮齐射过后,这艘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艨艟舰,已经变成了一口漂在江面上的破棺材,破烂不堪的甲板上到处是叛军的尸体。幸亏顾君恩有先见之明,在激战爆发前的一瞬间,匆匆乘小舟离开座舰,否则此时也早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威海舰和天津舰痛击叛军旗舰之后,更不停歇,继续扬起满帆,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西猛打猛冲。后面的战舰依次跟进,同样开启最大火力,毫不吝惜弹药,一刻不停地猛轰两侧敌船。而叛军在顾君恩“擅退者杀无赦”的严令下,也冒死向北海舰队强行围拢过来,轰烂一艘,又上来一艘,而且也拼命向官军战舰放箭、放鸟铳,一时间江面上弹丸齐飞、箭如雨下。 然而叛军的战斗力终究比北海舰队差得太远。官军有火炮优势自不待言,即使是双方用鸟铳对射,官军训练有素,无论是装弹速度、射程还是射击精度,都远胜叛军。并且他们非常注意自我保护,尽可能利用高大的船舷隐蔽身体。故而叛军虽然乱箭齐发,却没有杀伤多少官军,相反官军每次齐射,都能扫到一大片叛军。 更不要说北海舰队的所有侧舷炮都有专门的炮舱,与外面只有一个小口通连。每次击发后,只要把炮身稍稍后撤,加装子铳后再往前一推便可,炮手们完全不用担心受到攻击。其实在西方强国之间的海战中,因为双方都以炮战为主,炮舱是很不安全的,往往是敌方优先打击的位置;但在此次水战中,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除了火力强大之外,北海舰队还保持着猛烈的冲击势头,从向敌舰发起总攻开始,船速始终不减。若单论个头,即使是叛军最大的艨艟舰,也比不上威海舰吨位大。因为朱由检组建北海舰队,目的就是要打造适应远洋作战的先进海军,而不是近海防御,更不是内河作战。而在远航和海战中,自然是船的吨位越大越有优势。 威海舰的吨位虽然比不上八百吨的安娜公主号和五百吨的定远号,但二百多吨的排水量,其实已经相当于千料大船。这么大的船,前面还有坚硬的撞角,谁敢在前面硬拦,威海舰定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事实上叛军也没敢螳臂挡车,纷纷向两边躲避。威海舰便如同在叛军船队中硬生生劈开一道口子,率领着后面的战舰,如同一支尖利的长矛,迅速穿透过去。 此时的顾君恩已经乘小舟逃上另一艘艨艟舰,惊魂甫定,便见官军舰队尾随而至。此时他手下的艨艟舰已经被击毁了好几艘,横江舰也损失不小。至于数量众多的破浪舰,就更无法抵御这样的庞然大物了。 万般无奈之下,顾君恩只得用旗语命令所有破浪舰向四面散开,尽量离官军的火炮远一些,而他则率领残余的大船向湖口退却。他希望官军去追破浪舰,那些小船即使多损失些也没什么可惜的,如果能再消耗一些弹药,那就更好了。战斗打了这么半天,估计官军的弹药已经消耗过半;鄱阳湖中的另外一百多艘战船得到消息,也差不多该赶到湖口附近了。到时候合兵一处,再与对方死战,也许能挽回败局。 而官军舰队似乎也正如顾君恩所愿,没有追击那些大船。顾君恩大喜过望,率船队从湖口向南一转,进入长江与鄱阳湖连通的狭窄水域,登时心中稍安。因为在这里他不光有水军,两岸也驻有万余士卒;如果官军敢追进鄱阳湖,便可设法封锁湖口,再从湖南急调大军至此,来个瓮中捉鳖。官军舰队再厉害,冲不出鄱阳湖,早晚也得困死。 可是当看清官军舰队的去向之后,顾君恩登时脸色煞白,失声惊呼道:“糟了,他们去江洲岛了!” 第1361章 偷袭与反偷袭 北海舰队以凶猛火力将叛军舰队赶入鄱阳湖口,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水战第一阶段宣告结束。戚显宗并不急于趁胜追击,而是立即以威海舰、天津舰等主力战舰封锁湖口,分出七艘小型战舰去抢占江洲岛。 原来在激战刚起时,官军击毁一艘横江舰,趁着另外一艘尚未沉没、叛军后面的战船还没赶过来时,派兵跳帮上去抓了一些俘虏。从这些俘虏口中,戚显宗除了了解到叛军舰队的数量、人员和兵器配备以及主将是谁这些信息外,还意外地问出了江洲岛这个叛军重要的储备基地。嘴边上的肥肉,如何能不吃? 江洲岛上也有叛军驻防,不过因为自恃控制了长江,岛子万无一失,因而防备松懈,只有大概五百人。对这点敌人,官军都懒得火力准备了,而是直接靠岸登陆。戚家军的战士一踏上陆地,立即熟练地排出鸳鸯阵,以十余人为一组,迅速向岛内纵深穿插。岛上的叛军本来就没什么战斗力,一看那么庞大的舰队都被官军打败了,哪还有心死战,纷纷丢弃兵器跪倒投降,戚家军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江洲岛。 此时战场暂时处于对峙状态,夕阳却已渐渐西沉了。顾君恩心中大急,水战战败倒还好说,虽然一战就损失了四十多艘船,但主力仍在,再加上从湖中来增援的一百多艘,他在兵力上仍保持着绝对优势。他估计经此一战,官军弹药消耗也不小,再如此打下去,拖也把官军拖垮了。 可是丢了江洲岛,这个后果却是顾君恩无法承担的。经过几个月的战争,白莲教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也消耗了不少。特别是粮食,虽然自起兵后到处抢掠,但几十万人马每天的消耗亦相当惊人。尤其是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加入叛军最主要的条件就是要粮食,教主为了能驱使这支庞大的力量,也不得不满足他们的条件。现在江洲岛已经是白莲教最大的存粮点,一旦无粮,这几万水军立刻就要断炊。 可是对面的官军战舰一字排开,已经把湖口附近的江面彻底封锁。直接这样冲上去无异于送死,顾君恩灵机一动,传令各舰立即后退二十里,躲入港汊之中。这一带水面狭窄,地势复杂,像威海舰这样的大型战船如果不认识路,很容易陷入港汊之中,半天也绕不出来,那时即可分而歼之。 不过官军并没有上当,任凭叛军撤退,仍然扼守住湖口。顾君恩暗自敬服对方主将的冷静,不过他还有杀着。他立即命各舰靠岸,从中选出一千名精壮士卒,由他亲自率领,从陆路赶往江边。冬季天黑得早,借着夜幕的掩护,这一千人很快就来到江洲岛对岸的一处小港湾中。 这里存放着叛军收缴来的几十条小渔船,这些渔船就不是战舰了,每条船最多只能容纳六七个人,而且没有任何防护,也只能靠摇橹前行。好在官军还没发现这些渔船,顾君恩的计划是趁夜偷偷登上江洲岛,一把火把粮仓全烧了。这样虽然粮食没了,但官军也得不到,对教主还好交待些。 约莫等到午夜时分,江上漆黑一片,也听不到官军战舰的任何动静,只有长江水一刻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顾君恩把心一横,立即命令手下登船。每人配火把一支,但现在不点燃,要等到靠岸以后再点火;配刀一把,衔于口中,一路上不得发出任何声响,否则格杀勿论。 几十艘小渔船依次出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顾君恩却没有上船,他率领心腹数十人悄悄登上江边的一座小山,紧张而又激动地向江洲岛方向张望。他心里清楚得很,此次偷袭一旦得手,火起之时,必会把官军的战舰招引过去,这一千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来。可是为了圣教大业,也只好做此牺牲。 过了很长时间,猛听对岸杀声骤起,同时有火光发出。顾君恩一听没有炮声,登时大喜,心想官军的战舰肯定没有防备,这必是得手了。 可是火光亮了没多长时间,便又暗了下去,对岸也渐渐归于沉寂。顾君恩暗叫不好,心想如果点着了粮仓,必是冲天大火,看来这次偷袭是失败了!事已至此,在这里多留无益,也只好先撤回去,如实禀报教主了。 可是还没等他下令撤退,猛听身后十余里外传来沉闷的“轰隆隆”之声,好似夏天的闷雷一般。但现在正值隆冬,自然不可能打雷,顾君恩立即意识到:这是官军的战舰又开炮了! 顾君恩大吃一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官军竟然敢在深夜中钻入鄱阳湖。他是“水军大都督”,可现在不在舰队中又无法指挥,赶紧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可是已经晚了,没走出两里地,就见南方火光冲天,看方位正是一处停泊战船最多的港汊。等顾君恩赶到,眼前的场景让他简直欲哭无泪:敌舰早已不见了踪影,而他的几十艘战船却全都燃起大火,根本没法救了! 这时岸上还有不少叛军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跑,顾君恩揪住一个厉声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大都督,敌军前来偷袭了!”那叛军面如土色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反正一顿炮打得我们蒙头转向。港汊狭窄,船又开不出去,只好弃船登岸。后来…后来可能是敌军登上了咱们的战船,一艘艘都点着了…” “混蛋!”顾君恩气极,照那人窝心一脚,又抽剑狠命一刺,那人被扎了个透心凉,当即惨叫一声死于非命。 可是再杀人泄愤,也无法挽回偷袭不成反被偷袭的败局。顾君恩只得收拢残卒,待天光放亮后,重新集结舰队。这一清点才发现,昨夜的损失极其惨重,甚至超过了白天的水战,现在顾君恩手下只剩一百艘战船了。 而与此同时,戚显宗与李允浩等人却正在刚刚退回湖口的威海舰上遥望东方。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此时绝大多数战士已经十分疲劳。但此时旭日初升,众人顿觉身上的寒意被阳光驱散,不禁齐声欢呼起来。戚显宗也重重地吐了口气,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第1362章 藩使入贡 经过一场成功的夜战反偷袭,北海舰队不但守住了江洲岛,还成功烧毁了叛军数十艘战船,可谓大获全胜。其实顾君恩是完全打错了算盘,须知其时粮食乃是最急缺的物资,数十万石粮食,足够包括卢象升、孙传庭等部在内的数万官军吃上一年半载的。这么大一块肥肉到嘴,戚显宗岂肯轻易吐出来,可以说白天的战斗结束后,北海舰队第二阶段的任务就变成了稳守江洲岛。这种情况下去“偷袭”,不撞个头破血流才怪。 戚显宗采取守势的第二个原因则有些无奈,因为经过白天一场激战,将士伤亡并不太多,仅有几十人而已,可是弹药消耗却很大,尤其是侧舷炮,普遍消耗过半。考虑到叛军主力尚存,如果还这么打下去,打不了两仗弹药就消耗光了,那时北海舰队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所以戚显宗一方面命令威海舰、天津舰等大型战舰守住湖口,如有敌舰来攻,则尽量用消耗较少的舰首主炮震慑敌人;如果叛军不来进攻,官军也不往鄱阳湖里进,维持对峙的局面。另一方面,立即用飞鸽传书向南京急报,报捷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让南京赶紧转奏京师,请朝廷设法尽快运一批弹药过来。 但戚显宗还担心叛军会集结全部战舰,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决战,便决定再狠狠地教训他们一次。从俘虏的口中,他得到了鄱阳湖内比较近的一些港汊的具体位置,并且判断当夜叛军舰队很有可能停泊在那里。 夜战也是北海舰队经常训练的项目之一,因为倭寇便时常利用夜幕偷偷登陆抢掠,在年复一年的战斗中,戚家军很多将士都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即使在夜间行船,也与白天无异。而叛军就不行了,由于这个时代下层百姓普遍缺乏营养,大多数人都有夜盲症,到了晚上跟瞎子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是偷袭,戚显宗只出动了最大的威海舰和天津舰,这两艘战舰船大、火力猛,即使被叛军发现,也可以全身而退。至于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包括戚显宗和李允浩在内,全体将士都没想到,因而凯旋的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可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朱由检,此时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虽然各条战线均是捷报频传,可这毕竟是平叛,或者说是内战,死的都是大明百姓。如果说叛军和白莲教是咎由自取的话,那么战乱地区的百姓则完全是无辜遭殃。每当收复一地,当地的百姓伤亡数字报上来,朱由检的心情都格外沉重,因为这些数字远比叛军的伤亡要多得多,有些地方甚至十室九空。 除了战乱之外,“小冰河”再显威力,今冬不但又是个寒冬,而且比往年尤甚。这几天长江以北到处是大雪天气,也直接影响到了平叛作战。卢象升收复彭城、孙传庭攻下新野之后,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而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也在湖北和南直隶一带过冬,中原战场上因此出现的短暂的平静。 前线的将士可以休息,朱由检却不能放松,因为打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打的就是补给,尤其是以火器为主的部队,补给更是重中之重。即使戚显宗不上奏,朱由检也想到了北海舰队的弹药消耗问题。事实上,从北海舰队离开登州起,朱由检就一直与登莱巡抚孙元化密集地飞鸽传书商议,并很快决定组织一支补给舰队,去长江支援戚显宗。 这支舰队以留守登州的定远舰为旗舰,负责运输的则是平时往来于登州和皮岛之间的商船队,共有十艘。运输的物资以弹药为主,但登州的军工厂刚刚投产,尽管没日没夜地赶工,一时也生产不出来那么多弹药。朱由检只得从京师的军工厂运一批弹药过去,因为渤海封冻,辎重车队走陆路到登州一千二百里,最快也得二十天左右。再加上船队行驶的时间,与北海舰队会合,怎么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除了战事以外,还有一件事特别牵动朱由检的神经,那就是藩国贡使入贡。在这个时代,中国皇帝和官员普遍以“天朝上国”自居,相对于这种心态,朱由检对外交更为重视。去年甫一登基,朱由检便命礼部晓谕所有藩属国、藩属部落,要求各国遣使朝贺。 但是由于明朝一贯以“上国”自居,极少向外国派遣使节,传递消息往往需要通过做贸易的商人,或是该国留在中国的臣属,所以消息自然传递得很慢。又由于这些年明朝国力持续衰落,一些藩属国本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明朝如此,便不再来朝贡。再加上去年一年战争不断,有些藩属国派出了使臣,却被战乱阻路,直到最近才抵达京师。 由于外交院已经成立,现在一切有关外国的事宜全部从礼部划归外交院处理。工部尚书兼外交院院长近日上奏,言多国使臣已经抵京请求陛见,请皇帝定夺。 不过所谓的“多国”,其实只有寥寥三家,包括暹罗国、苏禄国和叶尔羌。廷臣对这些贡使也多不以为然,新任首辅李标就上奏说:“夫夷狄入贡,乃彼之利,假贡乞封,仰伏天威,以警服其邻国。其地小,其人疏,物产贫瘠,故多行谲诈,无事则废朝贡而自立,有事则假朝贡而请封,实于我无益矣。况朝廷正在四处用兵,国库空虚,军饷尚且不济,更无厚赏外夷而致百姓饥馑之理。再者藩使卑贱,陛下见之则礼遇太过。不如由有司职官接见,谢其使而归其国可也。” 朱由检看罢哭笑不得,心想这些高官的见识,恐怕还不如未来的一个小学生。见他是一定要见的,不过最让他遗憾的就是朝鲜这个曾经事明最恭的属国拒绝遣使朝贺,看来李倧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满清穿一条裤子了。 第1363章 会见使臣(一) 尽管有不少廷臣反对,但朱由检还是决定亲自接见三国使臣。此时朱由检刚刚对内阁进行了“大换血”,再加上战场上连战连捷,君威正盛,众臣也不敢太过忤逆圣意,只得应允。 不过钱龙锡又提出一个折衷意见,即皇帝统一接见三位使臣,使臣行过君臣大礼、上过国书以后,皇帝稍微勉励几句,展示上国威仪之后便命退下。至于具体的封贡赏赐等事,依旧例应由礼部处理,现在既有了外交院,由礼部和外交院参酌办理也就是了。 朱由检听罢暗笑,心想钱龙锡说的不还是过去那一套么。如果真按他说的这么来,那还真就如李标所说,除了炫耀一番“天朝上国”,满足一下大明君臣的虚荣心以外,还真没什么实际好处,最后还少不得丰厚赏赐。有很多小国也确实只是奔着赏赐来的,这种赔本的买卖他朱由检可不会做。 于是朱由检做出“圣断”,由他亲自分别接见三位使臣,依次是叶尔羌、暹罗和苏禄。接见规格要高,每次接见都要有五位阁臣陪同,朱由检也是想让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大臣们知道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外交。 朱由检的行事风格一向是雷厉风行,头一天下诏,第二天朝会后便在乾清宫先接见了叶尔羌使臣阿鲁不花。其实这位也是朱由检的老熟人了,在秦王庄时他们就没少打交道。当然阿鲁不花在内地经商多年,算是个中国通,很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行完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后,他规规矩矩递上国书,仍然恭谨地跪倒垂首等候朱由检发问。这一举动让李标、钱龙锡等大臣很是满意,心道这番邦使臣倒也粗知礼义。 朱由检接过用熟羊皮制成的“国书”,见上面全是不认识的文字,便问徐光启:“这是什么文?” “回陛下,此乃回回文。”徐光启答道,“凡信回教者,皆用回回文,因此回回文使用甚广,不惟叶尔羌等西北诸番,即南洋、西洋等处多国亦通行无碍。” “徐尚书也通晓回回文么?”朱由检笑问。 “臣并不懂回回文。”徐光启如实答道,“不过回回人善于经商,自唐宋以来,回回人有的从海上乘船至广州、泉州,有的从河西穿越大漠至西安、洛阳,渐渐定居繁衍,虽仍信回教,已为我中华百姓矣。蒙元入主中原后,颇重用回回人,尤其是财赋大权,更多掌于回回人之手。我朝太祖龙兴,亦多用回回人,开国功臣中多有信回教者。因此我朝民间不乏回回人,外交院中也有回回教师。” 朱由检听罢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信仰和民族不可混为一谈。信回教者多矣,可皆归于回回一族乎?户部尚书成基命尚未回京,李标、钱龙锡,你们二位且替他劳烦一番:命户部今后清查户籍时,要增设‘民族’一项。” 几位阁臣登时一愣,半晌李标才沉吟道:“陛下,自古只有华夷之分,凡属朝廷治下皆为汉人。即或有少许夷狄之属居于汉地,一则数量极少,二则皆受官府管束,若敢滋事生乱,朝廷剿灭其族易如反掌,因此不足为虑。故而臣以为,似乎并无划分民族之必要。” 朱由检心中冷笑,口中却道:“这又是一篇大文章,朕本来也想和诸位臣工细议,刚才不过是看到回回文国书,又想起来而已。不过朕现在正在接见使臣,此事容后再议吧。徐尚书,请翻译进殿现场译出这道国书,并与使臣核对。” 外交院的翻译早就在乾清宫外恭候多时了,此时便进殿翻译,并与阿鲁不花核对。其实阿鲁不花的汉话说得很好,不过外交程序该走还是要走的。 须臾翻译完成,并誊写成中文呈给朱由检。朱由检细看时,见这道国书是叶尔羌汗阿不都拉提甫写给自己的。信中除了阿谀奉承的客套话之外,主要提出三点: 一,过去叶尔羌汗国已经奉大明为宗主国,不过封贡关系时断时续。现在大汗再次表明愿奉大明为宗主国,保持封贡关系。具体事宜,由使臣阿鲁不花全权处理。 二,现在叶尔羌汗国发生内乱,东部的吐鲁番总督阿不杜拉自立为汗。大汗恳请大明与叶尔羌联合出兵攻打吐鲁番,平定吐鲁番叛乱。 三,准噶尔部对叶尔羌的威胁越来越大,其首领巴图尔珲台吉正式称汗,已将叶尔羌汗国从天山以北彻底逐出,并大有越过天山,进犯王庭莎车之势。大汗恳请大明皇帝主持公道,出兵击退准噶尔部,最好能把其部灭掉,从此一劳永逸,西北再无边患,永享安宁。 朱由检看罢国书多时,面有难色地道:“贵使臣,尔主书甚谦恭,朕心甚悦。不过嘛…我大明《皇明祖训》早有训示: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朕以诚孝治天下,岂可违背祖训,擅自在叶尔羌用兵呢?” 这番话大出几位阁臣意料之外,他们都没想到,这位一向“刚愎自用”的年轻皇帝,居然也有循规蹈矩的时候,嘴上不说,心中着实大为受用。 可是阿鲁不花的脑门却当即见汗。现在的叶尔羌汗国内外交困,此次出使,实在是把大明当成了救命稻草。如果朱由检见死不救,那叶尔羌搞不好就亡国了。而阿鲁不花认为自己过去和新任大明皇帝打过交道,这个年轻人很好说话,而且出手阔绰,所以才争当这个使臣。 阿鲁不花心里清楚得很,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朱由检对他承诺过的诸如派出秦兵助叶尔羌对付准噶尔部之类的话,现在能不能算数,那可全看这位小皇帝的心情。他本想巧舌如簧地鼓动朱由检出兵,没想到朱由检上来就把“祖制”抬了出来,等于彻底封死了这条路,阿鲁不花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孰料朱由检话锋一转,故意蹙眉说道:“除非…除非叶尔羌不是‘国’!” 第1364章 会见使臣(二) 朱由检一说“除非叶尔羌不是国”,阁臣钱龙锡最先反应过来。见其他几位阁臣及阿鲁不花一脸茫然,便侃侃而言道:“陛下所言极是。对叶尔羌之来龙去脉,臣亦略知一二。其地古称西域,早在西汉张骞通使之后,便设立西域都护府,屯兵车师,即今吐鲁番地,自此汉之号令班西域,西域遂为我中华疆土。后虽战乱不止,多有反复,但唐有安西四镇,元时察合台汗国亦受朝廷遥制。 “察合台汗国后又因内乱分裂,其东之吐鲁番主受封威武王。我朝开国后,威武王先贡后叛,故太祖发兵破其城。其继主复又入贡,永乐年间先后获封忠顺王、忠义王。成化年间,正式置哈密卫,封其主为左都督。卫所为我大明军制,既置卫于哈密,则哈密一带为我大明疆土无疑了。再加上此前设立的安定、阿端、曲线、罕东、罕东左、沙洲、赤斤蒙古七卫,合称‘关西八卫’。” 朱由检频频颔首,接过话茬道:“彼时其地名为大明之地,首领又受封大明官职。若无事时,一年一贡,各安其位;一旦有变,大明理合调停乃至出兵,维护该地安宁。” “可惜正德年间,吐鲁番复又叛乱。”钱龙锡接着道,“嘉靖年间,适逢大礼议之争,甘肃巡抚陈九畴受牵连论罪。陈九畴本力主收复哈密卫,获罪之后就此搁置,从此官军止步于嘉峪关。” “贵使臣,你听明白了吧。”朱由检故意慢条斯理地对阿鲁不花道,“尔主所据之地,本来就是我大明疆土,朝廷置卫封官,让你们自己管理,并不过多干涉。你们安宁了,我们内地自然安宁,大家相安无事却不是好?至于封贡,就不用朕多说了吧,更是于你们大大有利。无奈你们总是互相攻伐,事大明反复无常,甚至发兵扰边,故此朝廷才弃置不理。若尔主心口如一,事朕以诚,朕自当发天兵以安尔境,又何患区区准噶尔乎?” 阿鲁不花此时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叩首问道:“还请陛下明示,叶尔羌需要怎么做,朝廷便肯发兵讨伐准噶尔。” “很简单。”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旧例俱在,尔主对朝廷要取消‘汗国’称谓,朝廷在西域复置卫所,封尔主为左都督。封贡一定,便有君臣之分,朕便有理由派兵助尔主守土。击退准噶尔后,尔主既为朕之臣属,自当为朕守护疆土,世世受封,代代通好。” 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叶尔羌想要大明帮忙,那就必须承认大明对叶尔羌的宗主地位,而且大明要在叶尔羌实施羁縻统治。换句话说,叶尔羌之地便为大明之地。但是只要叶尔羌对朝廷恭敬,朝廷仍可让叶尔羌自行管治。 阿鲁不花当然明白这些。事实上,西北少数民族对中央政权称臣纳贡,以换取现实利益,是一种非常常用的手段。尤其是蒙古部落,最擅长玩这一手,势力弱的时候就入贡,势力强的时候就寇边;朝廷封官封爵来者不拒,对内还是自称“大汗”。反正山高皇帝远,他们可以打了就跑,朝廷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者也有蒙古血统,自然对这一套并不陌生。 不过此次叶尔羌汗阿不都拉提甫是想让朝廷正式封他为汗,这和朱由检的要求可有一定差距。如此大事,阿鲁不花即使是全权使臣,也做不了这个主。但他一向狡猾,当即笑道:“陛下,我叶尔羌幅员辽阔,并非小邦,即使是封王,我主也未必肯答应,怎能封都督呢?臣以为还是封汗为宜…” 朱由检立刻打断他道:“我大明并无‘汗’一词,封汗断无可能。贵使臣觉得‘都督’官小,你可知道现在正在辽东发动叛乱、僭号‘满洲’的建奴,其祖猛哥帖木儿,亦受封建州卫都指挥使。现在朕封尔主为左都督,可比都指挥使高着一级呐。尔主如想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大明有祖制,非有战功者不能封爵。尔主受封官职后,待击退准噶尔,对朝廷来说自是大功一件,彼时封王便不为过分了。” 阿鲁不花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实话实说自己无权答应,请求宽限时日回禀。 朱由检倒并不急,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我们汉人民间有句俗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朕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受不受封全在尔主。不过从西域到京师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至少要几个月的时间。即使尔主马上答应受封,朕从京师把兵派过去,恐怕也得一年半载。如在这期间准噶尔再次入寇,朕也爱莫能助了。” 阿鲁不花一想也是,脑门上不禁见了汗。其时准噶尔对叶尔羌虎视眈眈,如要用兵,一个月的时间,数万铁骑便可越过天山,哪还等得了一年? 朱由检见阿鲁不花为难,便笑道:“这样吧,贵使臣可以先给尔主修书一封,将朕意告尔主知。从京师到嘉峪关路途四千里,用飞鸽传书大约四五天也就到了。朕可派人代为转呈,节省一些时间。如你们怕准噶尔立即入侵,朕可速调一部人马,先西出嘉峪关至老玉门关。玉门关距嘉峪关仅有百里,距哈密尚有八百里,不致引起尔主误会。如尔主同意入贡称臣,此部可火速进兵,以拒准噶尔;如尔主没有想好,此部仍退回嘉峪关内。你看如何?” 阿鲁不花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而且他与朱由检打过交道,知道朱由检向来是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更何况大明现在也是到处用兵,应该不会趁机偷袭叶尔羌,所以便点头应允。 朱由检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轻颔首道:“此事成与不成,暂且放在一边。贵使臣既来入贡,朕总不好叫你白走这一趟。且呈上贡单,朕定教你满载而归!” 第1365章 会见使臣(三) 当日朱由检在紫禁城内赐御宴盛待叶尔羌使臣阿鲁不花,除了李标、钱龙锡、吴宗达、徐光启、温体仁五位阁臣陪席外,居然亲自出席,让阿鲁不花受宠若惊。 首辅李标心里却有些不痛快,趁朱由检与阿鲁不花推杯换盏时,对下首的钱龙锡小声嘀咕道:“虽说赐御宴亦无不可,可圣上亲临,也未免礼遇太过了。若按旧例,像这等使臣,最多一个礼部郎中陪席,也就打发了,连你我都不该来!” 钱龙锡却对李标微笑耳语道:“首辅大人,圣上厚待叶尔羌之深意,难道您看不出么?” 李标一怔道:“圣上有何深意?如今外则建虏逞凶,内则叛乱未平,朝廷已是捉襟见肘、焦头烂额,圣上偏要这时候又去搅合叶尔羌与准噶尔之间的恩怨。彼乃化外之地,他们谁胜谁败、谁生谁死,于我大明何干?万一叶尔羌答应圣上的条件,我大明以信义为本,以圣上的脾气,这兵还不得不出,而出兵便是劳民伤财!刚才我本想劝阻,可圣上金口玉言,已经无法收回。唉,圣上还是太年轻!…” “首辅大人,这次您看得可不如圣上远了。”钱龙锡老谋深算地道,“您觉得圣上执意要封叶尔羌主为左都督,而不是汗,只是一个名称的区别么?非也,圣上深谋远虑,我等万不能及也!” “哦?请详述之!”李标见钱龙锡说得郑重其事,知道他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也正色问道。 适逢朱由检起身敬酒,众人忙一起举杯一饮而尽。这时阿鲁不花赶紧谄笑道:“皇帝陛下,敝邦地广人稀,比不得大明物产丰富,除去马和骆驼以外,也无甚好物入贡。不过敝邦女子最擅歌舞,我主此次特命我带来八名舞姬献给皇帝陛下,以娱视听。趁酒宴正欢,陛下可否准她们进来歌舞一曲?” 朱由检闻言大笑道:“如此甚好,快请进殿表演!” 李标听了当即把眉头皱了起来,他是理学大儒,一向反对皇帝沉溺于声色之乐。按照他的标准,最好皇帝就像苦行僧一样,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就是吃饭睡觉,不能有一点娱乐。即使是为了延续皇族血脉而与后妃同房,那也叫“敦伦”,必须严格按照礼仪程序来,不可有半点“逾礼”之处。如今见皇帝一听“舞姬”便两眼放光,心中自是大为反感,只是不便即席发作。 须臾欢快的乐曲声在殿外骤然响起,随即便有八位身着异族盛装的妙龄少女载歌载舞,从门外一路舞将进来。这八名女子全是高鼻深目,肌肤如雪,明眸善睐,更兼身材高挑婀娜,与汉人女子的娇小柔弱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她们的舞姿也与中原舞蹈大为不同。中原舞蹈讲究柔美舒缓,动作细腻,而这八名异域女子的舞蹈却更加热情奔放,同时也不失女性的妩媚。她们那一双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配合着头、颈、肩、腰,直至手指和脚趾均有连绵不绝的动作,更能传情。尤其是一个把双手置于颈下,一左一右不停扭动粉颈的动作,愈发显得活泼俏皮。 在座的大臣人生阅历都很丰富,清楼技馆谁也没少逛,歌舞自也欣赏过不少,可今天这样精彩的舞蹈,却谁也没有见过,自是大饱眼福。就连刚才怒气冲冲的李标,也不禁看得呆了。 一曲舞罢,朱由检起身带头鼓掌,连连点头笑道:“精彩,精彩!来呀,每人赏银五十两!” 李标这才回过神来,心想皇帝如此喜欢这几名舞姬,看来是要统统收入宫中了。他正想着如何劝阻皇帝不要纳这些异族女子为妃,阿鲁不花却与他是完全相反的心思,巴不得朱由检把这些女子全都宠幸了,好借此加深叶尔羌与大明的关系。他赶紧赔笑道:“看来皇帝陛下很喜欢我主敬献给您的礼物,微臣也算不辱使命。” “这话却说得差了,人怎么能当礼物来用呢?”朱由检却摇头微笑道,“如果非要说是礼物的话,也是这几位姑娘所表演的歌舞。朕有一个想法,想请她们暂住京师,教授歌舞和语言,同时亦可学习汉话和中原歌舞。一两年之后,依着她们的意愿,想长留在京师也可,思乡回去也可。贵使臣,你去问问她们可愿意?” 这下李标等人都是一愣,他们原以为朱由检青春年少血气方刚,肯定想宠幸这八名异族美女。没想到听皇帝的意思,只是让她们教授歌舞,而不是要把她们收入后宫。不过在他们看来,女子歌舞也无非是为了取悦男人,最后还是要以色事之,却不知要授与何人? 阿鲁不花也诧异地道:“她们既是我主献给皇帝陛下的,焉有返回之理?微臣不用问她们了,陛下要她们做什么,她们照做便是了。” “不不不,一定要问。”朱由检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语气却转为坚定道。 阿鲁不花无奈,只得用维语问这八名少女。原来叶尔羌汗国的王族虽然是带着蒙古血统的突厥人,但下层民众却主要是维兀尔人,通用语言也是维兀尔语,只是书面语言仍用回回文。 这八名少女却哪敢有半点忤逆,皆默默点头。阿鲁不花便对朱由检道:“微臣已经问过,她们都愿意服从皇帝陛下的一切安排。” 朱由检却摇头道:“你在这里,她们就算不愿意也不敢说。这样吧,让她们先在驿馆住下,待学会一些汉话后,朕再亲自问她们。现在下去领赏吧。” 朱由检来了这么一出,让阿鲁不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招“美人计”到底奏效没有,只得继续饮宴。这时钱龙锡才接着刚才的话题对李标小声道:“首辅大人,从刚才这件事,学生更能看出圣上之高瞻远瞩。” “那你倒是说说,圣意到底为何?”李标急切地道。 钱龙锡举杯独自一饮而尽,白皙的脸上泛起血色,低声慨叹道:“圣上此举,是要为我大明实实在在地开疆拓土了!” 第1366章 会见使臣(四) 二更 还真让钱龙锡给猜对了,朱由检要做的确实是开疆拓土,把叶尔羌纳入大明版图。在这方面,钱龙锡的眼界可比李标高多了,温体仁就更不用说,他除了内斗在行以外,对国家大事可谓一窍不通。不过钱龙锡只猜对了一半,朱由检并不满足于只在该地实行羁縻统治,而是要把她变成与内地一样,真正由朝廷直辖的领土! 道理也很简单:叶尔羌汗国占据的土地,就是前世的新疆地区。正如钱龙锡所说,此地古称西域,自从西汉时期开始,就已经成为中国的领土。只不过每当中原政权衰落,西域地区就会发生动荡,由于路途遥远,朝廷鞭长莫及,也只得默认当地少数民族形成割据的事实。千年以来,此地反复易手,即明朝也有关西八卫得而复失的经历。 更何况西域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她本身就幅员辽阔,资源丰富,还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过去交通不发达,西域可谓是中华文明与中亚文明之间的缓冲地带,当中华政权强盛时,便可控制西域,保护丝绸之路的安全畅通,进而打造出太平盛世;而中华政权衰落时,西域便落入旁人之手,丝绸之路断绝,对外贸易不复存在,甘陕等地也会受到异族的直接威胁,进而引发内乱,直至政权崩溃,天下大乱。 既然此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战略地位又如此重要,朱由检焉有不收复之理!但是也确如李标所说,如今大明内外交困,并不是全力收复西域的好时机。更为重要的是,前有察合台汗国,后有叶尔羌汗国,已在西域存在数百年,而大明已经多年未涉足这一地区,等于默认了叶尔羌汗国存在的事实。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如果悍然出兵,不但会招致叶尔羌汗国的激烈反抗,即是国内的反对声音也会很大。人心不齐,要收复那么大一块领土谈何容易。 但是朱由检也不会把这一问题长期搁置下去,因为他深知西方列强的势力已经在向中亚地区渗透。南有英国,北有沙俄,如果让他们抢先一步进入西域,大明再想进去就难了。所以他需要一个恰当的理由,以此为契机先介入西域,以后再根据时局发展适时采取进一步行动。总之一句话,要先让大明在西域“存在”。 而此次叶尔羌的入贡,就给了朱由检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叶尔羌主动来求大明出兵,固然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但朱由检就不用自己再费心思去寻找借口了。 至于坚持要封阿不都拉提甫为左都督而不是汗,更是深谋远虑的一步棋。朱由检当然知道游牧民族反复无常,但他们反复不反复已经无所谓了,只要阿不都拉提甫接受这个条件,那在法理上,叶尔羌全境即毫无争议地成为大明领土。阿不都拉或他的继任者不反复便罢,只要反复,大明即可以平叛为名,顺理成章地派兵剿灭。 从这一点上来说,羁縻政策在客观上可以让中央政权保持对边远地区的控制,不失为一招妙棋。但羁縻政策毕竟是间接控制,这种控制也是很不稳固的。朱由检对叶尔羌的政策是先恢复羁縻统治,然后逐步改为设置流官的直接统治。当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派兵进去。只有驻兵,才是对主权的最好宣示。至于击退准噶尔以后,嘿嘿,对不起,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明军撤回嘉峪关内,想也休想! 当然,朱由检现在是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对任何人说的,即使李标、钱龙锡乃至徐光启、温体仁亦是如此。为了让叶尔羌更加依赖大明,在席上他与阿鲁不花商议了“入贡”的具体事宜。 所谓“入贡”,除了在礼仪上表示藩属对宗主国的臣服以外,对藩属来说,更重要的是经济利益,说白了就是要与大明做贸易。须知明朝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民间贸易基本断绝,要想与明朝做贸易,只有“入贡”一途。明朝皇帝为了展示“天朝”的强大实力,往往会让藩属在贸易中获得极其丰厚的利润,等若白送一般。 阿鲁不花本来就是商人,自然也对此垂涎三尺。他希望继续三年前在陕西就开始的大宛马贸易,并且扩大规模。这次他的使团一次性带来二千匹大宛马,希望大明全部买下,朱由检当即欣然同意。 几位阁臣一听就头疼,因为他们也知道纯种大宛马极其昂贵,在市面上价值黄金百两,也就是九百两银子才能买一匹。二千匹大宛马,那就是一百八十万两,如今到处都在用钱,明年的田赋因为叛乱的原因,肯定大受影响,这笔银子又从哪里着落?难道皇帝又打算动用内帑银? 朱由检却胸有成竹地笑道:“贵使臣,贸易肯定是有买有卖,想必你也要在京师采购很多商品。这样吧,明天朕让京师各大商帮会长与你见一见,你的大宛马,就按照你定的价格卖给他们,朝廷再从他们那里收购。你要买什么商品,从他们那里买也肯定物美价廉。” 阿鲁不花及众臣听了又是一愣。阿鲁不花还好,因为朱由检已经把大宛马的价格锁定了,他卖给谁都是一样;可李标等人却想,本来马匹已经十分昂贵,再让商帮从中加一道,到朝廷手里岂不是更贵? 朱由检却趁阿鲁不花如厕时对众臣笑道:“你们是怕朕买不起他这二千匹马吧?说实话,这么多银子朕也心疼,所以朕要找几个有钱的主儿。” 见众人不解其意,朱由检颇为得意地道:“朕从阿鲁不花手里收购战马,需要拿真金白银出来;但是从商帮那里买,就不需要啦!” 钱龙锡忽有所悟道:“陛下,您莫非是要恢复金牌信符制?” “先生与朕所见略同!”朱由检抚掌大笑道,“不过这次金牌不是颁给番邦,而是要颁给我大明的商人啦!” 第1367章 金牌信符 第二天巳时正,京师著名的酒楼“满庭芳”内,京师各大商帮领袖齐集一堂,期待着与叶尔羌贡使阿鲁不花的历史性会面。这其中既有浙商的龙游商帮帮主周绍宁、徽州商帮帮主许友三、广府商帮帮主伍国瑞等纵横京师商界多年的老江湖,也有刚刚新晋为陕西商帮帮主的李自诚。就连因为走私事败被查、帮主乔宇亮“暴病身亡”导致元气大伤的吕梁商帮,亦派出新选出的帮主乔致爽参会。 但最引人注目的,仍是京师商界的后起之秀、五洲商社的新任社长徐川。自从在去年的拍卖大会上力驳书画大家董其昌之后,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徐渭后人声明鹊起。朱由检慧眼独具,先让他在五洲商社的古玩行中担任顾问,熟悉之后,才向他透露了自己和朱存棋的真正身份。 徐川来京师本是奔着科举来的,朱由检却看上了他的天资聪颖,在商社中对他委以重任。徐川也不愧是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后人,再加上绍兴人本就有经商的天赋,商社事务一点就透,没过多长时间,已经成为朱存棋的左膀右臂。 这时朱由检觉得时机成熟,便要徐川接任五洲商社社长的职位。因为五洲商社虽是皇室出资,但朱由检并不想把它搞成借助皇权垄断市场、与民争利的“红顶商人”。之所以设立五洲商社,目的是打破几大商帮垄断市场的格局,营造出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 现在五洲商社已经在京师商界站稳脚跟,目的初步达成,朱存棋做为皇妃,抛头露面多有不便,而徐川则是理想的继任者。为此朱由检还做了一番徐川的工作,因为徐川本是志在科举的。 徐川毕竟出身名门,并非目光短浅的凡夫俗子。当朱由检详述了商业的重要性之后,徐川也很激动,皇帝为他描绘出的雄伟蓝图深深打动了他。遥想当年,他的祖父徐渭也终生未仕,但并不妨碍他辅佐胡宗宪做出了一番平定海寇的大事业。如今皇帝要他做的事情,比祖父的事业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川当即慨然应允道:“古有投笔从戎,今草民徐川甘愿投笔从商,报效万岁!” 徐川继任以后,五洲商社便可逐渐改变身份,成为与其他商帮一样的民营商社。从此朱由检将不需要再向五洲商社输血,也不需要直接获取经商的利润,而是靠税收从所有商人那里拿银子。今天与叶尔羌贡使的谈判,便是建立税收制度的第一步。 周绍宁一见徐川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在徐川的领导下,五洲商社经营得有声有色。其实五洲商社并没有去抢某个特定商帮的生意,但眼见一个商界新势力茁壮成长,也是周绍宁这样的老牌商人难以接受的。尤其是徐川才年仅十七岁,被这么一个后生占了上风,更让周绍宁觉得脸上无光。 趁着贡使还没到,周绍宁便走上前去,带着挑衅的笑容对徐川道:“有句俗话叫后生可畏,真是一点不假。自从徐大社长横空出世,在京师商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们这帮老朽可是越来越招架不住哦!” 徐川则风度翩翩地回礼道:“周帮主说笑了。徐某晚生后辈,焉敢与各位商界领袖争锋。不过今上乃一代雄主,刚登基便有扩建京师这样的大手笔,如今京师人口比天启年间都快多出一倍了。如果京师商业是一张饼,过去饼只有碗口大小,徐某自然不敢与诸位分食;可是现在这张饼已经有一口锅那么大,而且还在继续变大,那么五洲商社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这并没有影响到各大商帮的既有利益,想必各位也不会对五洲商社必欲除之而后快,您说对吧,周帮主?”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既表明了五洲商社要生存下去的坚决态度,也提醒其他商帮:五洲商社并不是要把其他商帮挤垮,而是希望良性竞争。周绍宁本想激怒徐川,没想到人家并未中招,自己反而不好接话了。 不过周绍宁也是老油条了,眼珠一转,又想出个羞辱徐川的法子,哈哈一笑道:“徐大社长一番教诲,令周某茅塞顿开,不愧是徐文长的后人!对了,今日顺天府尹顾大人让我们会见叶尔羌贡使,说是要弄什么‘金牌信符’。周某大字不识几个,也不知道这金牌信符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大社长能否解说一番,为我等解惑?” 其实周绍宁并非不知道金牌信符制,但此制度早已废置多年,周绍宁是欺负徐川年幼,大概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所以故意用这个话题刁难他。 不料徐川却侃侃而言道:“徐某怎比得上各位帮主经多见广,对这金牌信符制也只是略知一二,有说的不对处,还望周帮主不吝赐教。 “金牌、信符,是两种物件。金牌为铜制,信符为铁制,皆分为上下二号,两半堪合则为真。此物原为军中传令而用,自洪武年间在秦州、洮州、河州、雅州等地开设茶马司后,便用于茶马互市。盖外番食肉饮酪,不易克化,以至于病,须以茶清肉之浓味,故番人嗜茶,比我等嗜酒、嗜肉更甚。但外番又不产茶,只能从中原购买。番人需要茶,我朝需要马,这就有了茶马互市。 “为防止边贸中的种种弊端,洪武年间朝廷规定,番人互市,必须持有朝廷颁发的金牌信符,上号藏内府,下号降各番。上有篆文‘皇帝圣旨’,左刻‘合当差发’,右刻‘不信者斩’。堪合之后,按照比价进行交易。不过到正统年间,因诸番反复无常,茶马互市中又有诸多积弊,此项制度渐趋废止。后正德年间虽短暂恢复,但已不复洪武年间旧观。周帮主,徐某说的可有谬误之处?” 周绍宁登时傻眼,没想到徐川对金牌信符制的来龙去脉比自己知道得还清楚,只得尴尬地笑道:“徐社长说得一点也没错,周某佩服之至!不过这金牌信符是朝廷和番邦持有,可没我们这些商人什么事。不知顾大人今天把我们找来所为何故?” 话音未落,楼下锣声响起,有人高唱道:“顺天府尹及叶尔羌贡使到!” 第1368章 贸易规则(二更) 陪同阿鲁不花一道出席谈判的,正是新任顺天府尹顾炎武。他担任通州知州还不到三个月,朱由检便命吏部破格提拔,替换了早就看不顺眼的阮大铖。 按理说阮大铖是东林党人,顺天府尹又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东林党不会轻易让此职位落于他人之手。无奈阮大铖本身人品极差,先是在天启年间因为与魏大中争吏科给事中失败,怒而转投魏忠贤门下,得罪了杨涟、左光斗等一大批东林元老;朱由检铲除阉党后,阮大铖好不容易洗脱嫌疑,取得韩爌、李标等新一批东林领袖的信任,坐到顺天府尹的位子上,又因溪山行旅图、民抄董宦、桃花扇等案连续出丑,在京师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唾骂。 东林党也不想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正好皇帝提起,便把阮大铖外调。阮大铖也不傻,一看形势不对,干脆称病辞官了。 相对而言,顾炎武却是口碑极佳。他为人少年老成,学识渊博,并且待人谦逊有礼,并不像有些青年才俊那样锋芒毕露,因而无论是东林系还是非东林系官员,对他印象都不错。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放着朝廷中枢、很有机会入阁拜相的中书舍人不做,却主动去做一个小小的通州知州,在人人为仕途勾心斗角的官场更是罕见。 其实鲜为人知的是,顾炎武还是《京华时报》的头号笔杆子。他以“亭林”为笔名,在报纸上撰写了大量的文章。为贴近百姓,让百姓能看懂,他明明文笔极佳,却故意使用浅显易懂的文字。文章的题材也很丰富,有的是阐述中华传统文明中的精华,如仁、义、礼、智、信,为什么要这么做,怎样才算是,怎样才能做到,都说得一清二楚,对开启民智很有益处;有的是介绍时局、战事,让百姓关心国家大事,逐渐懂得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兴衰荣辱息息相关;有的则是对官场上的贪腐渎职之人进行辛辣的讽刺,百姓看了不禁拍手称快。 而且在通州知州任上,顾炎武做得也很出色。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顾炎武就是在物资极度匮乏、又赶上严酷寒冬的情况下,硬是做到了通州全境没有一人饿死、没有一人受冻。兵劫之后的灾民自是对顾炎武感恩戴德,“顾青天”之名不胫而走;但顾炎武却累得又瘦又黑,朱由检再见到他时,心疼得差点没掉眼泪。 对这样的优秀人才,朱由检当然要给他更大的平台,让他充分施展才华。此时顾炎武与阿鲁不花刚到“满庭芳”楼外,众多商人赶紧出迎,并要跪拜这位位不算高,但权力颇重的父母官。 其实这也很正常,别看他们有钱,可是明代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四民,商人排在最后一位,社会地位在理论上还不如农户和匠户。想要做生意发财,实在是阻力重重,甚至循规蹈矩做生意根本就赚不到钱。商人为了逐利,无奈只得喂饱当地官员,为他们开启方便之门,这便是“官商勾结”的根本原因。因此别说当众下跪了,只要顾炎武愿意,管他叫爷爷、祖宗,这些人照样叫得出口。 顾炎武却赶紧朗声笑道:“各位万勿行此大礼。今日本官奉旨请你们与叶尔羌贡使商谈封贡贸易之事,打个比方说,你们是戏台上唱戏的名角,本官只是打锣鼓点的,本官为辅,你们才是主角。有劳各位久等,咱们还是入席详谈吧!” 众商人自是千恩万谢,心道早听说顾大人礼贤下士,没想到谦逊如此。说句实话,别看他们富甲一方,可向来是他们求官员办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对他们有半分尊敬。今日受到顾炎武如此礼遇,不但受宠若惊,心中更有几分感动。 须臾众人入席坐定,互相介绍寒暄过后便开了席。国人一向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顾炎武也深谙此道。酒过三巡后,他便切入正题:“各位大概也有耳闻,此次叶尔羌入贡,贡品乃是大宛马二千匹。按照过去的规矩,是官府与贡使接洽交易。不过这次圣上有旨,允许京师各大商帮参与交易。” 接下来顾炎武便详细介绍了具体规则。首先,朝廷向入贡的番邦使团颁发“金牌”,而向参与交易的商帮颁发“信符”。这两样物件同样一分为二,官府保留一半,堪合后方可交易。 对贡使来说,金牌是朝廷赐的,有了金牌就有了贸易许可证。而对商帮来说,这信符可不是白得的。具体到这次交易来说,每个信符“价值”一百匹大宛马,每匹身体健康、体格优秀的马定价黄金一百两,折合市价就是九万两银子。拿到信符的条件,就是要无偿上缴户部一百匹大宛马。 而信符的作用在于:有了信符,便可与贡使进行其他贸易。如果没有信符而与贡使进行私下交易,一方面对双方都没有任何保证,被骗了只能自认倒霉;另一方面,这将被视为走私行为而受到严厉处罚,处罚力度依金额而定,最高甚至可判死罪。 而官府并不直接参与贸易,只起到监督作用,并在交易完成后接收贡马。至于交易价格,由双方自行商定;交易货物的种类,只要不是官府明令禁止之物,也不做任何限制。 众商人均十分认真地听着。他们明白,虽然还叫“金牌信符”,但这种交易与过去的茶马互市有着本质的不同。茶马互市的交易双方是贡使和官府,民间商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的,而且价格也是基本锁定的。 并且交易货物的种类严格限定为马和茶,可实际上双方对其他商品也有很大的需求。比如西域的毛毯、玉石,藏地的药材、佛像,在内地都是抢手货;番邦对内地的丝绸、布匹、纸张、瓷器、铁器等更是爱不释手。 但是过去这些商品只能冒险走私,现在,只要买了信符,便可正大光明地进行,而且可以讨价还价! 第1369章 商业谈判 正所谓在商言商,虽然顾炎武讲述了以金牌信符进行贸易的规则,众商帮还是心存顾虑。因为大宛马的价格已经固定为九百两银子一匹,一符百匹战马,就是纹银九万两,这九万两是要白交给朝廷的。换句话说,如果在与贡使的贸易中不能获利九万两以上,那就是赔钱了,而赔钱的生意他们当然不肯做。 不过他们的顾虑也早在朱由检预料之中。顾炎武随即又告知他们,这一块信符的效力除了与叶尔羌贡使进行贸易外,还包括苏禄和暹罗两国贡使。而与另外两国的贸易,朝廷就不收取任何财物了。 这下在座的大商人可全都兴奋起来了。如果说只与叶尔羌贸易还不能确保盈利的话,再加上苏禄和暹罗,那就是稳赚不赔了。因为苏禄一向出产珍珠、珊瑚、玳瑁、龟甲等海底奇珍,暹罗则出产美轮美奂的金器、银器,这些极端奢侈的商品只要能搞到货源,转手就是十倍之利。龙游商帮帮主周绍宁当即起身谄笑道:“府尹大人,我们龙游商帮财力雄厚,二千匹贡马也就是纹银一百八十万两,小人只要三天时间就能凑齐,这二十块信符…” “周帮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广府商帮帮主伍国瑞立刻就不干了,“府尹大人召集京师各大商帮来此,可不是为了给你浙商捧场的,有钱大家赚,周帮主难道还想吃独食不成!” 酒席上登时吵得不可开交,哪个商帮都想多争取一块信符,以获取更大的利润。别看这帮人平时见面嘻嘻哈哈,真涉及到巨大的商业利益,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顾炎武心中暗笑,半晌才清咳一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听本官一言。毕竟一块信符九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对诸位的资金周转短时影响也不小。而且京师各大商帮均为商界翘楚,一呼百应,若为信符伤了和气,朝廷亦不愿闻。本官倒有一个法子:龙游、徽州、吕梁、广府、陕西、八闽、五洲七大商帮,朝廷一碗水端平,各分得两块信符。” “那剩下的六块信符呢?” “也好办,公开竞价。”顾炎武笑道,“三日后可仍在此地举行竞价大会,不拘何人,出价高者便可竞得信符,当然各位也包含在内。各位觉得此法是否公道?” “公道,公道,府尹大人之法当然公道!”众人纷纷奉承顾炎武,心中却叫苦不迭。因为谁都知道顾炎武为官公正清廉,此前投献皇庄的地主向他行贿,结果反被他顺藤摸瓜,把所有投献土地罚没一半,并追缴了十年的税银。如果是阮大铖之流当顺天府尹,那只要花点银子,就可以把信符搞到手;而向顾炎武行贿,则等于自投罗网。这样,要想得到更多的信符,就只有通过竞拍了,不知要多花多少银子。 不过即使如此,各大商帮也很兴奋了。席散之后,阿鲁不花登时成了抢手货,不是这家请他去品茶,就是那家请他去看戏,其实说白了都是谈生意。这也难怪,自从大明立国至今,商人极少能得到机会合法地参与对外贸易,像今天这般规模的更是绝无仅有。过去的茶马互市,其实是牵制少数民族的一种手段,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而现在的“金牌信符”却不同,这是地地道道的民间生意,除了贡马的价格固定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谈。 阿鲁不花虽然也是精明的商人,可是比起在商海搏杀了数十年的各大商帮领袖来说,无论是实力还是经验,都差着一大截。因此虽然他自己就是交易的一方,按理说应该在谈判中占据优势,可事实上很快他就丧失了主动,成了各大商帮尽情施展商业才华的“沙包”。 比如说,各大商帮不约而同地选择在一块信符的金额范围内,与叶尔羌进行易货贸易。也就是买这一百匹马并不是拿出九万两银子交给阿鲁不花,而是给付等价的其他商品,如瓷器、茶叶等。 此举一方面是对叶尔羌的一种制约,这样阿鲁不花就不能在拿了一家的银子以后,转去采购别家的商品,对持有信符的华商是一个很有效的保护措施。另一方面,瓷器、茶叶等商品,本身利润也很高。说是价值九万两,其实谁都在里面赚着钱,平均成本不过二三万两罢了。 又比如说,各大商帮都提出,贡马的价格虽然锁定为九百两银子一匹,但是也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健康优秀”。但是二千匹马,不可能状况都那么好。凡是不能达标、甚至有病的,就必须折价处理,否则不能接收。 阿鲁不花当然不可能把马再带回去,那非得赔死不可。最后他不得不与各大商帮共同商定了一个标准,把贡马分为优、良、中、下、劣五档。“优”档还加了一百两,达到一千两一匹;“良”档为九百两;“中”档为八百两;“下”档为六百五十两;“劣”档为四百五十两。经过检视,这批贡马中以“良”和“中”两档为最多,即使如此,一百匹马的总价也绝对到不了九万两了,华商等于一块信符又省了几千两银子。 至于其他商品的交易,双方更是谈得热火朝天。这些具体的谈判过程,顾炎武就不参与了,他只要在最后堪合交割的时候出场就行。 在叶尔羌贡使与各大商帮连日谈判的同时,朱由检接见了第二位贡使:来自苏禄国的巴都加苏里。陪同接见的是另外五位阁臣:毕自严、文震孟、何如宠、王应熊和杨嗣昌。 谁料苏禄贡使甫一上殿便嚎啕大哭,以头触地不止,并用流利的汉话哭诉道:“恳请大明皇帝陛下为敝国做主,否则敝国破国在即!”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贵使臣,到底是何事体?” “大吕宋屡屡入寇,敝国国小兵微,无力抵御!”巴都加苏里道,“恳请大明发天兵剿灭大吕宋的红毛人。另外,临行前三王千叮咛万嘱咐,要臣一定到德州祭祖!” 第1370章 苏禄王国 苏禄贡使巴都加苏里泣告朱由检,可能是由于太过激动,说着说着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把朱由检和几位阁臣都吓了一跳,朱由检急传太医前来检视。太医看过之后道:“此乃急火攻心之症,虽然晕厥,并不妨事,不消半个时辰便可苏醒。再服些宁神静气的汤药,明日便复原如初了。” 朱由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命人把巴都加苏里抬下去调治静养。很显然,今天的诏见是进行不下去了,朱由检便问几位阁臣:“这大吕宋与苏禄是何关系,因何入侵苏禄?方才贡使说要去德州拜祭先王,又是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文震孟学识渊博,当即出班奏道:“陛下,在设立外交院之前,这类事宜归礼部管,因此臣对苏禄也略知一二。苏禄国,乃南洋岛国,去广州东南水路四千余里,北与吕宋为邻,西与渤泥国隔海相望。其国由数百海岛组成,人丁稀少,均信回教。国有三王,东王、西王、峒王共掌国政,而以东王为尊。 “苏禄国与中华往来已久,蒙元时已称臣纳贡。我大明立国时,也很快上表称臣,事帝甚恭。因其恭顺,太祖皇帝列‘不征之夷’,苏禄国榜上有名。永乐十五年,苏禄国三王联袂渡海来京师入贡,随行者凡三百余人,包括其国所有大臣及王族女眷,可谓空国来归,鳞次阙下。其景仰我中华文明,由此可见一斑。 “成祖皇帝以其事明至诚,极盛待之,并正式册封东王为苏禄国王,赏赐极厚。苏禄国王亦向成祖皇帝进金缕表文,献珍珠、宝石、玳瑁诸物。其时一海盗将苏禄国国宝大珍珠抢去,却被我水师擒获。成祖皇帝立斩海盗,将大珍珠原物奉还,苏禄国王愈加感激恭顺。 “三王在京师逗留旬月,饱览中华风物,几不欲归国。后启程沿京杭大运河南下,欲从长江出海,不料东王巴都葛叭哈喇突然染疾,病故于德州。其临终遗言曰:‘使我葬于中华沃土,方可瞑目也。苏禄国与天朝当世代通好,则国可安,民可宁矣。’ “成祖皇帝闻讯震悼,追谥苏禄国王‘恭定’,按照东王遗愿,将其葬于德州,并造《御制苏禄国东王碑》,亲笔为之撰写碑文,以藩王礼葬之。谕其王长子都马回国即位,而东王妃、王二子、王三子均愿留在德州为东王守陵,成祖皇帝从之。三人亦终老于德州,后裔世代为东王守陵,苏禄贡使但凡来朝,亦必到德州祭陵,至今已二百余年。不过最近一次入贡是万历十五年,此后再未入贡,不知何故。” 朱由检听罢心中感叹,暗想在中国的封贡体系中,确实有不少像蒙古诸部落那样的反复无常之辈,称臣纳贡不过是为了谋取现实利益。但是肯定也真有确实仰慕中华文明、诚心实意与中国交好的,这苏禄国便是一例,人家连国王都葬在中国了。 正思忖间,太医忽又来报:“陛下,苏禄国贡使已经苏醒。臣等劝他好好休息,改日再来觐见,他却说并无大碍,执意要再见陛下,请陛下定夺。” 朱由检环顾众臣道:“看来苏禄国必有大事,其数十年未入贡,或许也与此有关,朕看还是见一见的好。太医在一旁侍候,如贡使再有症候,可及时抢救。” 须臾巴都加苏里再次进殿,刚要下跪行礼,朱由检忙命赐座,温和地道:“不要着急,刚才你说大吕宋入侵贵国,其始末缘由可徐徐奏来。朕今天专门见你,你就是说到半夜也无妨。” 这句半开玩笑的话缓和了朝堂之上的庄严气氛,巴都加苏里也稍稍放松下来,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朱由检听。朱由检听罢不禁双眉紧蹙,怒火中烧。 原来这大吕宋,其实就是西班牙。本来吕宋岛一带亦早有国,名为吕宋,信奉回教,也奉大明为宗主国。但西班牙人在环球航行中发现吕宋岛后,便蛮不讲理地武力入侵,将登陆之地命名为马尼拉,并以当时的国王腓力二世之名,将这块殖民地命名为菲律宾。但是明廷不明其故,遂以“大吕宋”称呼西班牙人占据的地区,以“小吕宋”称呼原来的吕宋国。 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站稳脚跟后,一方面垄断从菲律宾到新大陆的航线,攫取惊人的贸易利润,另一方面持续用武力扩大殖民地。短短十来年时间,吕宋在事实上已经亡国。 由于占领吕宋岛过于轻松,西班牙人甚至打起了大明的主意。不过万历年间大明仍是世界第一帝国,西班牙人顾忌到大明的强大实力,一时未敢向大明内陆发动直接侵略,只是占领了台湾岛北部的一些地区。 可是在吕宋岛和吕宋岛的南面,他们就毫无顾忌了。通过在新大陆的血腥屠杀,西班牙人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这一套又被他们搬到了菲律宾。一六零三年,也就是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军队对马尼拉的“生理人”大开杀戒,而“生理人”其实是“生意人”的音译,说白了这些人都是为了求生存而漂洋过海到吕宋岛经商的大明百姓。 西班牙人有坚船利炮,而“生理人”却手无寸铁,其结果可想而知。短短几天时间,数万华商基本被屠杀殆尽。然而消息传到京师,万历皇帝却认为吕宋乃海外之地,凡是跑到那里的中国人,皆是违反朝廷律令的叛国者,被杀完全是活该,因而不予理睬。 西班牙人见大明不管吕宋,野心越来越大,又转而向吕宋南面的苏禄国下了手。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苏禄虽然国小人稀,军民上下却十分团结,再加上数百个岛屿在海上星罗棋布,其间密布暗礁,地形十分复杂。岛上又植被茂盛,苏禄军民打不过西班牙人时,便钻进丛林之中。西班牙人追击了几次,都遭到惨重损失。 但饶是如此,苏禄国的国力毕竟无法与西方强国西班牙相比。几十年时断时续的战争下来,苏禄国数十万百姓被杀,大量人口被强掳为奴,来大明朝贡的航线也被西班牙人切断了。此次巴都加苏里入贡,其实是苏禄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不得不向大明求援。如果大明再不出手,苏禄国就要亡国了! 第1371章 拒纳版图 苏禄贡使巴都加苏里再三向朱由检哭诉,恳求大明出兵抵御大吕宋的入侵,并呈上金缕表文和贡单。朱由检见表文和贡单全是用汉字和回回文双语书写,汉文文采不俗,可见苏禄受中华文明影响确实很深。 至于贡品,则全是苏禄特产的奇珍异宝,如珍珠数百颗、珊瑚十树、玳瑁壳三十副等等。单是这些东西,市价就得值纹银几十万两。巴都加苏里还特意说明,苏禄国王巴都巴沙尔不求任何赏赐,这些贡品都是白送给大明的,只要大明肯出兵,苏禄国愿进献更多宝物。 朱由检一时间沉吟不语。即使没有苏禄国这档子事,朱由检也早想和西班牙人干一仗,收复台湾被侵占的领土。无奈大明海军太弱,北海舰队刚刚成立,如今还不得不用于平定叛乱,根本抽不出战舰出海作战。即使去了,以北海舰队现有的战斗力,也绝对无法与西班牙舰队抗衡。 要知道,西班牙可是当今数一数二的海洋强国,曾经把他的海军自诩为“无敌舰队”。虽然在1588年的英西战争中惨败给英国,但凭借着从众多海外殖民地大肆攫取财富,西班牙仍然保持着强劲的海上实力,否则现在的西班牙国王“世界王”腓力四世也不敢在欧洲与英、法、荷兰、葡萄牙等强国同时大打出手。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几位阁臣也互相交换眼神。新入选内阁的王应熊也是温体仁一党,他和温体仁已经知道朱由检欲封叶尔羌汗为左都督的事。经过彻夜密议,温体仁也终于猜出了皇帝的真正意图,那就是把西域正式纳入大明版图。 如今苏禄国和叶尔羌一样,也请求大明出兵。王应熊便揣摩圣意,想在皇帝面前讨个头彩,干咳一声对巴都加苏里道:“我朝《皇明祖训》早有明谕:苏禄国为不征之夷。如今尔主要我大明出兵,却不是要陛下违背祖训?除非…” 巴都加苏里一听前面的话又差点哭出声来,直到听到“除非”二字,才觉得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对王应熊深施一礼道:“恳请大人赐教我国,我国必当遵行!” 王应熊也不等朱由检发话,便洋洋得意地道:“不知贵使臣可知两日前叶尔羌贡使陛见之事。叶尔羌同样请求朝廷出兵抵御准噶尔,陛下命贡使回复其主:必先受封为关西八卫左都督,朝廷才好用兵。因其受封官职,其地便为我大明治下,朝廷理合出兵。” 巴都加苏里听罢陷入沉默,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奏道:“陛下,臣还有一表,请呈御览!” “呈上来。”朱由检诧异地道,心想这苏禄贡使什么意思,怎么有表章还不一块递上来,还得有先有后? 接过表章定睛一看,朱由检却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表章封面赫然是一行汉文:请奉纳版图表文! 打开一看,则是苏禄国王巴都巴沙尔乞求苏禄国并入大明,并附上本国土地、丁口等详细情况,最后仍是恳请大明出兵苏禄,赶走西班牙入侵者。只要大明能拯救苏禄百姓,苏禄三王情愿出城为民,任由朝廷派官治理。 这份表章大出朱由检意料之外,他立即让几位阁臣传阅。王应熊略略看了两眼便出班跪倒奏道:“陛下,苏禄主动求纳版图,此乃大明之盛事,亦昭显陛下乃千古圣君,足可感召海外万里之夷民!臣以为陛下应立即诏准,厚赏贡使,并封巴都巴沙尔为都指挥使,此后出兵,则名正言顺矣。”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文震孟当即出言反驳。他素来鄙夷王应熊的为人,此时毫不客气地道:“王大人刚才还提到《皇明祖训》,难道现在又忘了么?苏禄去我国不下万里,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纳其版图,则真是‘徒慕虚名,自弊中土’了。况为一苏禄而与大吕宋衅开,亦非上策,至少现在不行。如今北有建虏,内有朱由崧叛乱,可谓自顾不暇,尚有余力跨海南征乎!” 五位阁臣中,文震孟和何如宠都是东林党人,何如宠当然向着文震孟说话。毕自严和杨嗣昌算是中立派,但也不赞同王应熊的主张。毕自严是从户部、杨嗣昌是从兵部的角度,阐述了出兵的种种困难,谓收纳版图虽易,然守之极难,请皇帝三思而后行。 朱由检许久没有说话,却并未理会这几位阁臣,而是将目光聚焦在贡使巴都加苏里身上。这位贡使是苏禄东王巴都巴沙尔的亲叔叔,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两鬓花白。虽然朱由检给他赐了座,他却一直不肯坐,几位阁臣争执不休,巴都加苏里就一直跪在地上听。只要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此时的表情极其复杂,王应熊主张纳图出兵时,他脸上的喜色一闪而没,既有期待,又隐含着一丝屈辱;其他几位阁臣主张不接纳版图、不出兵时,他的表情便转为失望、懊悔和极度的苦涩,看得朱由检都有些不忍。 其实朱由检早就琢磨明白了:俗话说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人家国王当得好好的,就算再仰慕中华文明,也不会情愿并入中国。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纳入中国版图,就要亡国灭种,万般无奈之下,苏禄国王才会出此下策。这就不难解释巴都加苏里为何最后才拿出这份表章了。 而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迥然不同之处,就是中华文明向来不以侵略扩张为荣。如果现在趁苏禄国有难兼并之,则等若落井下石,与自己的治国理念完全不符。 再想想世界发展的历史,西方列强亦曾占据了大片的殖民地,并为了争夺殖民地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可是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二战后各地民族解放运动如火如荼,到最后英国、西班牙、葡萄牙等殖民大国,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殖民地,反而衰落成二流小国,成了世界舞台上不入流的小角色… 想到此处,朱由检终于缓缓开口道:“朕意已决。苏禄为我大明兄弟之国,弟有难,兄自当助之。至于奉纳版图,再也休提,兄岂可夺弟之家产乎!” 第1372章 兄弟之国(二更) 朱由检在接见苏禄贡使时,提出一个“兄弟之国”的崭新概念。几位阁臣一开始还没醒过味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文震孟与何如宠立即明确表示反对,毕自严与杨嗣昌也委婉地表示这种称谓似乎不妥,只有王应熊表示支持。 其实王应熊只是因为自己的建议被朱由检驳斥,正在惶恐之中,故而无论朱由检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若究其内心,对“兄弟之国”这种说法也是不以为然的,其他几位阁臣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看来,大明帝国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四方万国来朝,定君臣之分才是正理,怎能与番邦称兄道弟? 朱由检心里却清楚:中国自古以来推行的封贡宗藩羁縻体系,虽然曾经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随着地理大发现接近完成,西方列强的触角已经伸到东亚,这一体系的弊端已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不利于中国的生存和发展。 首先,是中国的士人阶层沉醉于“天朝上国”的地位,不肯“开眼看世界”,而是宁肯采取闭关锁国的鸵鸟政策,拒不与西方国家来往,从而错过工业革命的绝好发展良机。 第二,封贡羁縻体系导致宗主国与藩属之间的主权与领土问题很不清晰,这对当代国家而言是不可思议的,朱由检实在无法接受。理论上各藩属的国王或是首领均应受大明皇帝册封方才合法,可事实上大明的国力并没有强大到可以仅凭一句话便更换藩属国国王的程度,各藩属国还是自行其是,无形中损害着大明的权威,远如安南,近如朝鲜,莫不如是。藩属国与藩属部落的区别也模糊不清,更没有明确的边界划分,导致甚至没人能说清大明的疆域到底有多大,边界到底在哪里,为后世留下无穷后患。 第三,宗主国与藩属国之间的权利与义务严重脱节。大明为了维持宗主国的地位,对入贡国采用重金赏赐的手段,对财政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本身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满足了皇帝和大臣的虚荣心。而当藩属国发生战乱时,大明为了显示自己宗主国的权威,在调停无效的情况下,如果出兵,则是无偿为藩属国打仗,安南及朝鲜便是如此,往往损兵折将,大伤国力;而如果不出兵,则会严重损害自身的权威,藩属国便会认为大明可欺,摇身一变成为危害大明安全的敌人。 所以朱由检早就想彻底改革这个封贡宗藩羁縻体系了。此次叶尔羌、苏禄、暹罗入贡,恰好给了他改革的契机。 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明确藩属国与藩属部落的区别。像叶尔羌,其地本就是中华疆土,这样的就是藩属部落,其首领绝不可封汗。基本上东北、西北、西南诸部,全都是藩属部落,换句话说,他们的地盘全都是大明国土。 而苏禄、暹罗等国,中国政权从未延伸到过那里,朱由检打算把他们明确为主权国家。既然是主权国家,那和大明之间就不存在君臣、宗藩关系,而是平等的国家关系。如果两国关系好的话,用“兄弟之国”称呼便恰如其分了。至于西方各国,更不用问了,都是主权国家。 但是封贡体系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如果骤然推翻,别说文震孟等阁臣思想上转不过弯来,就连苏禄贡使巴都加苏里都感到诚惶诚恐,赶紧向朱由检叩拜道:“我国以臣礼侍奉大明乃是心甘情愿,绝不敢与大明平起平坐…” 朱由检则示意几位阁臣不要说话,坚定地道:“国有大小之分,而无上下之分。贵国世与大明修好,朕正欲与贵国签订盟约,不想贵国已遭兵难。西班牙人亦侵我大明台湾岛,为两国共同之敌,朕出兵相助,理所当然。贵使臣,请你实话实说,贵国还能支撑多久?因为从大明派兵亦需耗费时日。” 巴都加苏里大喜叩拜道:“只要大明出兵,苏禄全国军民誓与红毛鬼血战到底!虽然万分困难,但我王与百姓同甘共苦,百姓亦矢志追随我王。苏禄岛屿众多,丛林茂盛,如红毛鬼不再增兵,再支撑五到十年尚可。” “那就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朱由检颔首道,“大明现有一艘战舰正在南洋,抵达暹罗后,必有飞鸽传书至京师。朕接到传书后,即令该舰先去贵国及吕宋侦察敌情,并将朕之国书转交贵国国王。鉴于两国之友好传统及共御西班牙之时局,朕欲与贵国签订友好盟约,请贵国国王细审条款。签约之后,朕将依约全力援助贵国。大明信义素著,贵使臣且在京师安住,料不日即有传书来矣。” 巴都加苏里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大明搬救兵的,为了能让大明发兵,苏禄国王巴都巴沙尔甚至连“奉纳版图”这样的万般无奈之策都用上了。没想到大明皇帝不但口头应允发兵,而且不但不接受版图,还提议两国结成“兄弟之国”,无形中提升了苏禄国的地位。如果巴都加苏里有权的话,不管朱由检提出什么样的条约,他都肯定一口答应,因为再苛刻的条约,也比被西班牙灭国或是并入大明版图要好得多。 至于那些贡品,朱由检也表示自己不会接受,仍着顺天府尹顾炎武主持,以“金牌信符”自由交易。当七大商帮得到消息之后,无不欢呼雀跃,对剩下的八块信符,更是志在必得,一定要竞拍到手。 不过当廷臣们知晓了朱由检的决定后,不出意外地尽是反对之声。朱由检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一方面他要想方设法说服抱着旧思想的官员,另一方面,他也不能不对西班牙人的强劲实力感到担忧。一旦出兵,能有几分胜算?此时他真恨不得自己身在“安娜公主”号上,亲眼看一看南洋形势! 第1373章 分道扬镳 对北海舰队旗舰安娜公主号的第一次南洋之旅,朱由检是估计得有些过分乐观了。就在他即将接见暹罗使臣时,安娜公主号仍然孤单而艰难地在风高浪急的南海上航行,距离目的地之一的暹罗都城大城尚有一千海里之遥。 本来按照朱由检与安娜达成的约定,安娜公主号是在崇祯元年大年初一与葡萄牙舰队一起从登州启程,紧贴中南半岛海岸线,访问沿途国家,并重点考察海运进口大米的可行性的。葡萄牙舰队在前,安娜公主号紧随其后,双方在海上用旗语联络。 为了顺利完成此次访问,朱由检还从外交院紧急抽调一名官员快马赶赴登州上船,担任这次历史性出访的使臣。此人名叫张煌言,今年只有十八岁,浙江鄞县人,原为国子监贡生,现在的官职是五经博士,也只是正八品的小官而已。 刚刚成立的外交院从民间招募了不少人学习外语,但这些人只能暂时充当翻译,代表大明出使外国,仍需有官员身份。可现有的官员谁也不愿意来外交院这个看似没有任何权力的衙门,朱由检无奈,只得从国子监贡生中录取。 按照吏部条例,贡生不经科举考试也可直接做官,但只能做正七品以下的低微官职,而且极难升迁。外交院还没有专设的官职,只能暂用“五经博士”这个无甚用处的官衔。现在外交院的五经博士仅有六名,张煌言便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 从登州出发后,借着强劲的北风,安娜公主号以二十节的速度穿越黄海,仅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达长江入海口吴淞口附近。可是刚到这里就出现了意外情况:由此处本应贴着海岸线折向西南,葡萄牙舰队却径直向南驶去,不按约定的路线走了! 北海舰队提督兼安娜公主号舰长郑森立即用旗语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葡萄牙舰队决定改变航线,不再取道暹罗等地,而是直接返回葡萄牙在东南亚的据点马六甲。并且他们认为台湾海峡是郑芝龙海盗舰队的活动范围,为了避免麻烦,葡萄牙人宁愿绕路,走台湾外海、巴士海峡,再斜穿南海这样的航线。 郑森立即表示反对,因为这与朱由检的旨意完全不符。可是傲慢的葡萄牙舰队指挥官冷冰冰地回复:我们还赶时间,如果你不跟着我们走,那就随便吧! 郑森简直都快把肺气炸了。他曾在澳门的葡萄牙海军中服役一年,这些欧洲人相当傲慢,拿中国人根本不当人看,也很少教授他们航海知识和海战技能。若不是身负重托,郑森等人早就和他们动手甚至拼命了。如今好不容易偷师学成归国,此次行动明明是两国商量好的,双方身份平等,葡萄牙人却又我行我素,郑森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马上找张煌言商议。 张煌言虽然年轻,又是一介书生,但身为使臣,自然是安娜公主号上的主心骨。他沉吟片刻道:“郑提督,我等乃大明之臣,自然只能奉诏而行。按照旨意,我们还要去潮汕和琼州一带,若走葡萄牙人的航线,是不可能抵达的。为今之计,只有分道扬镳,各走各路。我们先在松江府短暂停泊,用飞鸽传书速奏圣上,然后继续按原计划启航。” “遵令!”郑森大喜,立即用旗语告诉葡萄牙人:既然你们不遵守约定,恕不奉陪,葡萄牙国王和安娜公主将会很快知道你们的行为! 在吴淞口派人往松江府送信后,安娜公主号立即启程,从浙江、福建沿海南下。虽然不知道葡萄牙舰队为什么会突然急于返回马六甲,但对葡萄牙人提到的郑芝龙,张煌言和郑森也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尤其是郑森,本就出身郑氏,更是对这位名为朝廷命官、实为一方巨寇的郑氏家主了如指掌。 自从太祖朱元璋下旨,实行“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禁政策,中国的民间海外贸易骤减,原本以此为生的福建一带渔民、海商难以维持生计,有一部分便冒着被官府捉到砍头的风险,继续从事走私贸易。而伴随着走私贸易,海盗行为也“蓬勃发展”起来,更有些累世海商家族,亦商亦盗,雄霸一方,郑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做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郑氏在福建一带势力颇大,人脉极广,官府收了好处,对郑氏家族的走私、海盗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郑芝龙本人既在澳门跟葡萄牙人学过航海、海战,又在日本跟日本浪人学过东洋剑术,再加上郑氏武功本身就很厉害,在二十年间连续“黑吃黑”了好几股海盗,现在已经独霸台湾海峡。并且他为人机警,虽然挂着武官官职,但从不在福建上陆,而是把家安在台湾岛的魍港。即使朝廷想对他动手,也是鞭长莫及。 郑芝龙为人心狠手黑,前者为了让胞弟郑芝豹迎娶戚美凤,进而兼并同样身为武林六大世家的戚家军,他竟敢率领庞大舰队北上登州。没想到被化名为戚俭的朱由检从中插了一杠子,郑芝豹比赛输球以后恼羞成怒,竟然动手伤人,踢断了朱由检一条腿,婚事自然泡汤。郑芝龙当时一度想偷袭登州,只因慑于袁可立和戚显宗的威名,以及戚家军的不俗实力,才未敢轻举妄动。 这两年朝廷忙于应付满清和流贼,无暇南顾,郑芝龙的实力又有所扩充,大小舰只已达数百艘,并且普遍配备火炮,并非白莲教的内河战船可比。不过以郑森对郑芝龙的了解,他还没胆大到公然攻击朝廷水师的程度。所以他命令安娜公主号升起北海舰队的飞龙旗,趁着强劲的北风,疾速驶入台湾海峡。 不出郑森所料,直到穿过海峡,安娜公主号并未遭遇任何异常情况。极目远望,右侧隐隐是大陆的海岸,其他三个方向的海面上皆是汪洋一片,并不见有任何船只。郑森猜测,也许是海况恶劣,郑芝龙的舰队都躲入魍港避风了。 仅用两天,安娜公主号就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潮州府澄海县。任务也很简单:招募蛋民! 第1374章 召集蛋民 当海澄知县甘泰听说钦差从海上而来,在榕江口停船,叫自己赶去接旨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海澄县可算是广东最偏远穷困的地方,别说钦差了,就连巡抚、知府都没来过,钦差来这干什么?再说即使来,也应该是从省城广州的方向来,并且消息提前至少一个月就传到了,地方上好做准备,可从来没听说过打海上来的。莫非是有海匪假冒钦差,诱自己上钩? 可是当看到送信的军士出示锦衣卫金牌时,甘泰再也不敢怀疑了。他们这些当官的别的也许不认识,这锦衣卫金牌却是烂熟于心,也最怕看见。甘泰赶紧召集县丞、主簿、典史等下僚及三班衙役,一路小跑着出了县城,来到榕江口岸边。 张煌言和郑森早在此下船等候多时。虽然张煌言只是正八品官,低于知县的正七品,但因为他有钦差的身份,又有大批官军护卫,气势威严,甘泰也得老老实实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此时的张煌言身着大红官服,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展开圣旨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五经博士张煌言、北海舰队提督郑森奉诏出使南洋诸国,为熟悉水路,特于闽、粤沿海招募蛋民若干,所涉细务由张、郑酌处之。各地方官府务须协助,钦此!” 甘泰本来心情忐忑不安,听完圣旨内容,知道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叩头接旨。张煌言却只让他看了看,旋即收回笑道:“甘大人,圣旨只有这一道,学生去琼州等地还要用,您看过就算接旨了。怎么样,是真的吧?” 甘泰赶紧赔笑道:“钦差大人说笑了,就没有这道圣旨,您传口谕也必是真的。大人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请先入城安歇,下官这就把县衙腾出来。海澄县虽是穷乡僻壤,县衙还算干净舒适,上差大人且将就住下.……” “不必叨扰了。”张煌言摆手笑道,“学生有圣命在身,不敢在此久停。请甘大人辛苦一趟,按照旨意召集贵县蛋民到此处来,学生和郑提督选拔完毕后便即启程。” “这……”甘泰迟疑着赔笑道,“今天似乎太仓促了些。钦差大人好不容易来我们海澄县一趟,城中缙绅父老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宴请大人十天半月。至于圣上的差事嘛,交给下官去办就可以了,不劳钦差大人费心.……” 张煌言看了甘泰一眼,略带讽刺地道:“刚才甘大人还说贵县‘穷乡僻壤’,如此学生就更不能叨扰了。若真住上十天半月,且不说耽误圣命,岂不把贵县吃得更穷了?” “这,这,嘿嘿嘿……”这番话把甘泰说得面红耳赤,他本想好好巴结巴结这位钦差大人,没想到此人年轻气盛,根本不吃官场上的那一套,倒让他这个当了十几年知县的官场老油条不知所措了。 不过甘泰转念一想,也许是此处人多嘴杂,钦差大人有什么想法也不便明说,赶紧又讨好地笑道:“钦差大人为朝廷办事不辞辛劳,且又爱民如子,下官十分钦敬。不过既然到了海澄县,无论如何也要在城中住上一宿,哪怕明日就启程呢!到时您在县衙中高坐,尽管差遣下官便是,有什么吩咐,下官一定给大人办得妥妥帖帖的,嘿嘿嘿.……” 张煌言耐着性子听甘泰说完,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心。他出身书香世家,父亲也做过盐运司判官、刑部员外郎这样的小官,自幼耳濡目染,对官场的黑暗有着深刻的认识。甘泰的路数他很清楚:把“上差”请进城去,无非就是吃喝玩乐,用银子和女色堵住自己的嘴,回去以后就少不得要给他说几句好话。也许就凭这几句话,此人便会升官、发财,双方皆大欢喜,受苦的却是无辜的百姓。这样的官场就像一个大酱缸,几乎无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即使有个别人想凭一己之力改变这种局面,最终也会被无情吞没,千百年来莫不如此。 张煌言对这黑暗的现实也曾感到极度失望,尤其是前几年辽东丧师辱国、内地流贼纷起,更让他觉得这个国家要亡了,一度心灰意冷,甚至打算不再继续追求功名,而去寄情山水,做个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可是崇祯皇帝的登基,彻底改变了这一切。首先是一场亘古未有的恩科,大大地颠覆了陈腐的科考取仕方法,让大批真正有才学的人脱颖而出。紧接着是皇帝连续御驾亲征,并在京师保卫战中亲自登城督战,即使皇妃生产也不回宫,极大地激励了包括张煌言在内的很多仁人志士的爱国热情,让他们看到了大明仍有中兴的希望。 于是京师保卫战后,错过了恩科的张煌言重新回到国子监,并凭借出色的表现被选拔到外交院。朱由检只见过他一次,对他的才学和见识颇为欣赏,当即任命他为五经博士,成为外交院的第一批官员之一。这次奉旨出访,也是外交院的第一次重要使命,又落到张煌言身上。皇恩如此浩荡,张煌言怎能不暗下决心,一定要出色完成出使任务,以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因此甘泰话音刚落,张煌言即客气而又坚定地道:“还是那句话,圣命在身,不敢有半刻拖延。学生就在此等候大人,现在还未到正午,日落之前,希望大人能召集到一些蛋民。” “这……”甘泰为难地道,“钦差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班贱民平素居无定所,又刁蛮成性,仅用半天时间把他们弄来,恐怕,恐怕.……” “大人是觉得人手不够么?”张煌言立即道,“要不要学生请郑提督麾下的海军协助?” “啊不不不,人手够用,够用.……”见这位钦差异常坚决,甘泰再也不敢推三阻四了,只得率领手下匆匆而去。 等到黄昏时分,只听前方一片骚动,甘泰果然领着一些蛋民赶来交差了。张煌言先是一喜,随即就皱紧了眉头:这些人全是被捆着来的! 第1375章 脱籍入军 出现在张煌言和郑森等人面前的,是一大群衣衫褴褛、肤色黝黑的百姓,而且是被麻绳绑成一串,在衙役的棍棒驱赶下艰难前行而来。这群人里男女老幼皆有,上至白发苍苍的老者,下至只有两三岁的孩童,全部赤着双脚。这里虽是南方,隆冬时节仍然很凉,众人在寒风中瑟瑟前行,眼神中流露出愤怒和恐惧。 “钦差大人!”海澄知县甘泰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来,谄笑着表功道,“下官奉钦差大人之命,已将本县一部分蛋民拘传到此,听候发落。要说这些家伙也是真够滑的,一见官差来,比兔子跑得都快。不过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女人孩子可跑不了那么快,被下官拿住几个,告诉他们不束手就擒,便即就地正法,他们这才乖乖地返回来。钦差大人,您看这些够不够,不够下官再去抓.……” “够了!”张煌言早已听得怒不可遏,冷冷地道,“学生只是奉旨招募蛋民,可没说让甘大人动手抓人。蛋民何罪之有?” 甘泰微微错愕地赔笑道:“钦差大人明鉴,这些蛋民呐,可不是安善良民,他们都是归入贱籍的。俗话说善猪恶拿,对这些人就得来点硬的,不然……” “何谓贱籍?”郑森冷哼一声道。 “郑将军有所不知,”甘泰可算得着个卖弄的机会,眉飞色舞地道,“天下百姓自古分为士、农、工、商四籍。四籍各安其位,君王垂拱而治,便为太平盛世。然而尚有一路人,或罪、或惰、或奸、或污,丑秽不堪,辱贱已极,人皆贱之,不得入四籍之列。因而专设贱籍,不给田亩,不许与四籍之民通婚,官府严加管束,世代相替。如浙江之惰民、苏州之丐户,安徽之伴当、世仆,以及各地之乐户等皆是。 “我们广东地面的贱籍,就是这些蛋民了。这些人男子多以捕鱼为业,女子则卖鱼、卖珠,兼做杂役。居无定所,以舟为家。这些人最是奸猾狡诈,多有作奸犯科之辈,尤其是违犯朝廷禁令,擅自出海。官府凡是抓到这样的,一概依律处斩,以儆效尤。因此这帮人见了官差,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不把他们押过来也不行呀……” “好了!”张煌言打断道,“甘大人辛苦了,且在此稍候片刻,学生要把这些蛋民带上船问几句话。” “是,是是.……”甘泰一迭声答应着,转身便横眉立目道,“来人,把这些人押上船!” “不劳知县大人,到这里您就不用管了!”郑森硬梆梆顶上一句,随即一挥手,数十名海军战士立即上前斥退衙役,把蛋民们护送上船。甘泰这才觉出自己拍马屁似乎拍到了蹄子上,站在岸上呆若木鸡。 回到安娜公主号上,张煌言立刻命令给这几十名蛋民松绑,并请入议事厅中就坐,还奉上热茶。把这些人唬得全部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小人等不敢受!” “大家快快请起!”张煌言亲手一一搀起,温言安慰道,“知县和衙役都不在船上,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没有任何罪过,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乃是皇恩浩荡,给你们一条极好的出路。” 众人这才惊疑不定地坐了。张煌言便问道:“你们这些人里,有没有下过南洋的?” 话音未落,众人再次全部跪倒泣告道:“钦差大人在上,小人们万死也不敢违犯朝廷禁令啊!” 张煌言赶紧解释道:“各位不要误会,本官绝非想要诱骗你们说出下过南洋,然后治罪。我这里有一道皇帝密旨,你们当中有没有识字的,可以自己观看。” 这些蛋民其实有不少因为生活所迫都下过南洋,在大陆他们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在东南亚等地却因为工作的要求,不得不学识字算账。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老者鼓起勇气上前,颤抖着双手接过密旨,一字一顿地念道: “朕欲开海禁久矣。虽有隆庆开关,但港口仅限一地,朝廷与百姓均未多得其利。奈何群臣掣肘,只宜徐徐而行。而欲开海禁,须先知海。蛋民朕深知之,任劳任怨,有勇有信。其有熟知海路者,可选入北海舰队,转为军户,脱去贱籍。钦此!” 老者念完,众人却半晌不发一言,良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是真的么?” “君无戏言。”张煌言正色道,“圣旨后面还用了皇帝玉玺,看到没有?本官是有多大胆子,敢假传圣旨?” “这,这,这……”老者结巴了几下,突然放声痛哭。他这一哭,全体蛋民都嚎啕大哭起来! 张煌言赶紧劝道:“各位这是何必,圣上既褒扬了你们,又给了你们一个脱籍的机会,这可是好事一件啊!” “你们听见没有,这可是万岁爷金口玉言!”老者哽咽得不能自已,“任劳任怨,有勇有信!这八个字,你们这些后生都得牢牢记在心上,永世相传,不管能不能脱了贱籍,咱们自己得知道,咱们并不贱!” 众人又哭了一阵,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小伙子,跪倒毅然道:“启禀钦差大人,小人下过南洋!” “你疯啦?”一名年轻女子冲上来,哭着去捂小伙子的嘴巴,却被那小伙子一把推开道,“婉娘,你不用拦阻我,我相信钦差大人,相信万岁爷!” 张煌言大喜,赶紧把二人搀起来笑道:“你们二人是夫妻吧?这位女子,你可愿意让你丈夫参军,成为一名海军战士?好处嘛,你们全家可转为军户,由朝廷拨给田亩,少纳田赋,他本人每月还有十两银子的薪水,津贴另算;坏处嘛,既参了军,便少不得聚少离多,甚至会为国流血牺牲,你可舍得?” 女子还在犹豫,小伙子却一跃而起,兴奋地大嚷道:“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田地和薪水小人都不在乎,最主要的是,自此以后,小人全家都可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第1376章 向大海要粮食(二更) 在感激皇恩和现实利益的双重刺激下,在场蛋民踊跃报名参军,几乎人人想跟随张煌言和郑森下南洋。不过张煌言在海澄县只招募十人,少不得要进行一番小小的选拔。 首先,没下过南洋的很快被剔除。其次,年龄过大、过小的,体格不够健壮的,以及家室有拖累的,也都不在考虑之列。而张煌言和郑森最看重的则是对水路的熟悉程度,谁下南洋次数较多,能熟记海路,最好还有海图的,则予以优先考虑。 很快便选出了十名幸运儿,其中也包括刚才最先跳出来的那名小伙子,名叫冼南星。他虽然年纪不大,却自幼跟随父亲出海,去过南洋的很多地方,还当场凭记忆绘制了一张南洋简图。张煌言大喜过望,当即宣布这十人及他们的家眷转为军户,并命中军写成文书,转交海澄县,其他人自是艳羡不已。 可是蛋民们没有想到,皇帝对他们的恩典还远远没有结束。张煌言又问那名老者:“老伯,你们海澄县共有多少蛋民呐?” 此时蛋民们已经完全消除了戒心,那位名叫麦积安的老者便一五一十地道:“回钦差大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在海澄县的蛋民共有一千多人。不算老弱妇孺,壮年男子也得有四百来人。我们也不想违犯朝廷禁令,奈何身在贱籍,并无生业,只得往水面上找营生。官府对小人等又盘剥甚重,除了河泊所正常的课税外,各路衙门也动辄强征,名目繁多,甚至什么名目都没有,就是明目张胆地要银子。不把他们喂饱了,他们就要撕网、烧船,甚至把人投进大牢。因此实在没奈何,我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出过洋。” “出了洋,便能赚够银子么?”张煌言问道。 “出去一趟,获利倒也颇丰。这里的东西贩到南洋,便可获利十倍,那边的东西贩过来,也可获利十倍。尤其是像珍珠、玳瑁、珊瑚这些东西,弄到一点便可养家了。”麦积安叹道,“只是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很多人都是有命挣,无命花啊。因此但凡有一线活路,小人等也是不愿意出海的。” “那么捕鱼收获如何?” “回钦差大人,捕鱼倒是无甚利可图。”麦积安答道,“海鱼虽然味道鲜美,但不像河鱼那么好捞,须得寻找鱼群。除非鱼群离岸很近,否则一出海便是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而海鱼捞上来即死,时间稍长便要腐烂,回港以后就不好吃了。因此除非赶上鱼群抵近,小人们一般是不出海捕鱼的。” “何不将鱼腌制了,那样不是可以长久保存么?” “回大人,腌制倒是可以,小人们在海上吃的也都是咸鱼。”麦积安赔笑道,“但咸鱼口感与鲜鱼差得太远,食客们不爱吃。小人们是没办法,吃咸鱼好歹能填饱肚子啊。” “要是大量地做腌鱼,你们能做么?”张煌言追问道。 麦积安不解地道:“能做是能做,不过做了卖给谁呢?” “卖给朝廷!”张煌言喜道,“本官这里还有一道圣旨,你们听好了!” 众人赶紧洗耳恭听,原来皇帝的这道圣旨,却是特许张煌言指定某地蛋民,鼓励他们出海捕鱼,然后大批量地制作腌鱼。制成之后,朝廷专设机构按照公允价格采购,现银买卖,供应军需;各地商人亦可批量采买,再发往各地售卖。为了方便蛋民制作腌鱼,当地官府须提供一块场地,且对蛋民的生产和经营不得干涉,河泊所对此一项暂不征税。 “敢问钦差大人,朝廷需要买多少腌鱼?”麦积安听罢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做,有多少收多少!”张煌言笑道,“圣上亲口对本官说了:别说海澄县只有一千蛋民,就是一万人、五万人、十万人做也不嫌多!” 众人听罢再次欢呼雀跃,又齐齐跪倒谢恩。这和脱籍入军又不一样,那个毕竟还有名额限制;而腌鱼却是人人会做,只要朝廷一直收购,蛋民就有了稳定的营生,即使不脱籍,也能踏实地生存繁衍下去了。 高兴之余,麦积安等人也不禁问张煌言,朝廷收这么多腌鱼有什么用,张煌言则笑而不答。其实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自己都没能领会到皇帝的深意,只是奉旨执行罢了。 至于朱由检的真正意图,其实也很简单:向大海要粮食! 要知道人类捕鱼的历史,几乎和人类的历史一样长。但是由于受到自然条件和科技水平的限制,水产品在人类食物中占的比例一直很低,尤其是在以农耕为主的古代中国更是如此。长久以来,鱼往往是以“奢侈食品”的面目出现,只有下馆子才吃得到,大多数普通百姓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鱼肉。 如今正值“小冰河期”,传统作物产量大受影响,而玉米、红薯、土豆等新大陆作物的种植还没有普及开来。在这种情况下,粮食安全就成为大明一个非常突出、甚至是致命的问题,流贼纷起,其根源不就是老百姓吃不上饭么?抵御外敌同样耗粮惊人。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向外国进口粮食以外,朱由检的目光很自然地就投向了海洋。大海可是一座蕴藏着无限宝藏的宝库啊!别的不说,单说渔业资源,对这个时代而言,那可是真正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别看“小冰河期”使得陆地生物大受影响,可是海洋以其庞大的体量和水的高比热容,受到的影响可比陆地小得多。如果此时的渔业规模能及得上现代的十分之一,粮食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可是现代水产业的发展有一个最大的前提,那就是拥有冷冻保鲜技术。而这样的“黑科技”朱由检现在当然没有,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大力发展腌鱼了。虽然现代研究表明腌制食品容易产生亚硝酸盐,而亚硝酸盐是致癌物质,可是事有轻重缓急,与癌症的风险相比,显然还是把肚子先填饱更重要! 第1377章 新军户新生计 安娜公主号在海澄县一共停泊了两天。虽然有皇帝的两道圣旨,但很多事还是要张煌言去亲自做的。就拿蛋民脱籍转为军户来说,办起来就颇为棘手。因为蛋民本身没有土地,而军户是要分田的,这海澄县承平日久,丁齿渐多,普通农户的地尚且不够种,哪来的地分给蛋民? 好在张煌言在离京前得到朱由检面授机宜,此时便知会知县甘泰,要他告知海澄县境内无主地及官田的具体数量。甘泰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当然惹不起这位年轻的钦差,只得乖乖奉上帐簿。 原来这海澄县地面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东西长八十里,南北宽五十里。其中适宜耕种的土地,是榕江、韩江、练江三江入海口形成的冲积平原,不过早就被开发完了,根本没有余地。北面则是莲花山、桑浦山等低山及丘陵地带,人迹罕至,还基本保持着原始森林的外观。而靠海处,则是寸草不生的石崖或是沙滩。若单论面积,平原地区只占县域面积的六成,山地占三成,滩崖占一成。另外,近海还有不少星罗棋布的小岛,除了最大的南澳岛有固定居民外,很多小岛都是无人岛。 张煌言便与甘泰商量,一是从北部山地中挑选五座小山头,分给这十户新军户;二是沿海荒滩,按照一户长五十丈、宽十五丈的标准平均分配;三是无人小海岛,一户一个。 对这些要求,甘泰倒是满口答应。因为在他看来,山头也就是能让樵夫砍砍柴,并不能为县里增加一两银子的赋税;至于荒滩和无人海岛,更是百无一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划给这些新军户,只要把钦差糊弄高兴了就行。至于这些地上能不能种出庄稼来,他才懒得理会。 其实不光是甘泰,那十户新军户也对张煌言的方案心存疑虑,觉得要这样的地没用。不过经过张煌言一点拨,他们就茅塞顿开了。 首先,山地可不是让他们毁林开荒的,也不是让他们去砍柴卖,那才能卖几个钱?相反,张煌言是要他们种树,尤其是种杉、松、柏、樟、柚这几种。 一提到具体树种,这些蛋民立刻就明白了:这些木材全都是造船合用的材料!再结合皇帝的第二道圣旨,就很容易弄明白了:朝廷既然给了蛋民制作腌鱼这条生计,蛋民们必然会勤奋地出海捕鱼。而捕鱼的前提就是要有船,造船必然需要木材。这些树种有的成材快,有的价格高,而且往往是在山地比在平原地区生长得更好。分到了这几座山头,这些军户就是别的什么也不干,单靠卖木材,也差不多能养家了。 第二,对海岸荒滩,张煌言仍然让他们种树。不过在这里就不能种上面说的那些树种了,而是种椰子树。其实椰子树在这一带海岸司空见惯,不过都是野生的,可从来没人想过要去种它。张煌言的要求则是: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密植,若干年之内不许砍伐,长成之后,要形成一道绿色的城墙。 至于为什么这样要求,张煌言也说不上来,新军户们只能理解为:万岁爷给他们分配土地,虽然皇恩浩荡,可也不能白分,总要让他们出点徭役吧?许是万岁爷偏爱喝椰子汁? 其实,朱由检是喜欢喝椰子汁没错,但这个时空还没有冷冻保鲜技术,椰子从南方运到京师,恐怕早就臭了。他真正的用意,是打造一条海岸防风林! 须知中国虽然地大物博,可也自然灾害多发,每次灾害都会造成严重经济损失,甚至造成人员重大伤亡,即使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亦是如此。因此自古以来,不论是中央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对防灾减灾工作颇为重视。倘若天下大乱,朝廷对防灾工作无暇细顾,灾难就会不期而至,天灾人祸赶在一起来,搞不好就会亡国。 具体到海澄县这样的南方沿海地区而言,最主要的天灾就是台风。台风一来,威力强劲,狂风暴雨过后,房倒屋塌、庄稼绝收是常有的事。过去人们对这种灾难是无可奈何,只能乞求老天爷。 但是朱由检从现代穿越而来,自然知道台风虽然不可避免,但平时做好充分准备,至少可以降低台风造成的破坏。这其中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就是种植海岸防风林。当狂风、海啸来袭时,海防林就像一张巨网,利用“弹性”功能缓冲风浪的巨大冲击力,还兼有固沙作用。有了防护林的保护,内陆的建筑和庄稼受到的影响就会小很多。当然这个时代的人还未必能理解如此做的意义,所以朱由检也未对张煌言做过多解释,将来让事实说话好了。 第三,对于无人海岛,一开始这些新军户是最想不通的,因为这几个岛实在是太小了,连水源都没有,与其说是岛,还不如说是大一点的礁石,离陆地又非常远,来往一次颇为不便,分来有什么用? 张煌言却笑道:“初时本官与你们也有同问。下面是圣上的原话,我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你们: ‘玄著(张煌言字玄著),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无人海岛。首先,岛上可以建灯塔,为往来船只指明航向。第二,海岛虽在茫茫大海之中,亦为我大明之国土。有土有民,方能守得稳牢。若放任自流,外夷或是海盗大可盘踞在这些岛上,朝廷连知道都不知道。没有水源、没有土,这都是小问题,土可以从陆地运过去,平时的雨水可以贮存起来。 ‘军户们可能会觉得无利可图,替朕告诉他们:将来总有一天会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到时自会有人去岛上游玩。谁不想做个无拘无束的逍遥岛主?那时他们就会知道,当初一文不值的无人海岛,其实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第1378章 并非天涯海角(二更) 在此后的七八天时间里,安娜公主号离开海澄县,又先后在海阳、普宁、揭阳等沿海府县停靠,所做的工作与在海澄县完全相同,也是招募蛋民和相关的安置工作。 本来按照原计划,安娜公主号是要与葡萄牙舰队同行的,不可能有这么充裕的时间。现在由于葡萄牙舰队违反协定自行离开,张煌言和郑森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很多具体工作才能得以实施,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之所以选择这几处地方,朱由检自有一番考虑。海澄县就是前世的汕头,海阳县就是潮州,潮汕等地是著名的侨乡,自唐宋年间就开始有百姓移居海外,如今也是蛋民大量聚居之地。从这里选拔下过南洋的水手,自是事半功倍。 但是张煌言和郑森尽管有圣旨在手,在后面的几个县办事,却远不如在海澄县顺利。比如在海阳县,张煌言照例派人请知县来岸边传旨。知县倒是来了,也接旨了,但是让他去找蛋民,过了大半天时间,他却回禀说蛋民居无定所,而且生性奸狡,多行作奸犯科之事,一听说钦差大人要找,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张煌言差点就相信了这个知县的话。幸亏刚刚加入北海舰队的蛋民冼南星悄悄告诉他,知县肯定没说实话,蛋民在陆上没有居所不假,但在水面上也不能乱跑,平时必须停泊在官府指定的地方,一旦官府找不到人,将来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这知县如此搪塞,恐怕是压根就没按照旨意召集蛋民。 郑森听了勃然大怒,就要去抓知县问罪。张煌言赶紧拦住,他毕竟是文官,考虑问题比郑森要更全面些。如今虽有圣旨在手,但毕竟在一地至多只能停留几天,诸多工作还要地方官府配合,所以还不能与这个知县撕破脸皮。 最后还是冼南星主动请缨,领着三十名海军战士,并不知会海阳知县,而是自己直接去找蛋民。海阳与海澄本来就是邻县,蛋民们又是“和尚不亲帽儿亲”,平时在生产和生活中多有配合,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 果如冼南星所说,海阳知县不但没有召集蛋民,反而派衙役把蛋民们看管起来,严密封锁消息。原来张煌言等人在海澄县停留了两天,消息早传到了海阳,又一站一站地传往省府广州。当地各级官员都对这两道圣旨完全不知情,可以说是又惊又怕又怒。 因为朝廷发给地方的旨意、谕令,按照正常的程序,是从内阁或六部行文到总督府,总督府转到布政司,布政司再转到州府,州府转到县城,这样一级级往下转。如今皇帝绕过正常程序,让钦差直接传旨到县,无疑是暗含着对上级官府的不信任。 更要命的是,这种行事方式非常容易“出事”。说白了,就是地方官府平时仗着“山高皇帝远”,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而钦差一来,尤其关注对象还是平时受官府欺凌最狠的蛋民,很多贪腐官员那些丑恶甚至丧尽天良的勾当,一旦传到皇帝耳朵里去,那可就“出事”了。 这些地方官员当然不想“出事”,就拿海阳知县来说,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把心一横,索性来个“肉头阵”:你让我干啥,我表面上答应着,实际什么也不干。等钦差一走,便仍可我行我素。 可惜他算盘打得虽好,却没想到钦差有蛋民带路。三十名海军战士可不像张煌言想那么多,钦差让他们找蛋民,现在找到了,衙役竟敢拦着不让走,那好办!三下五除二,那些外表穷凶极恶、实则不堪一击的衙役就被打得满地找牙,大批蛋民也被顺利地带了回来。 其后诸县,遭遇均与海阳县大同小异。虽然招募蛋民转入军户一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可让各县为蛋民腌鱼提供便利,各县却众口一词,这困难那不行说了一大堆,即使勉强答应,也能看出来明显是阳奉阴违。张煌言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也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只好尽可能做出安排后,带着新加入海军的蛋民登船前往下一个地点。 等到了揭阳,张煌言从蛋民口中得知,已经有府县地方官员上疏参劾自己,说自己仗着钦差的身份飞扬跋扈,袒护刁民,殴伤衙役,败坏钦差名誉,并且还要发动更多更大的官员一齐参劾。这些蛋民都很担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官员的厉害,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为蛋民做主的钦差,要是就这么被参劾倒了,他们更无出头之日了。 对此张煌言付之一笑。其实在陛见之时,朱由检已经对他说过:“你此行任务艰巨,遇到的阻力可能会非常大。朕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与你听:朕不止想做个中兴之君,更想让中华民族真正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所以朕不能守成,必须要改革。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朕自己强推改革,掣肘之力太大。所以朕现在还需要有人帮朕一把,他来出头露面,朕则在幕后指挥。若阻力太大,朕不得不稍稍让步时,那个人就需要替朕‘受过’,甚至丢官罢职。这样的差使,你可愿做?” 张煌言当时就慨然答道:“为人臣者倘不能为君父分忧,要之何用!臣为陛下大业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岂在意一顶乌纱!” 因此张煌言也只是具折把沿途经过详述一遍,日后寻机会再飞鸽传书回京师。 招募蛋民的最后一站是琼州。两天之后,蛋民已经招够,所有工作准备完毕,张煌言与郑森一商量,也是时候下南洋了。于是安娜公主号沿着琼州海岸前行,很快来到琼州的最南端。此处的沙滩上耸立着大大小小上百块岩石,再往南看,则是茫茫大海。 “钦差大人,我们蛋民都管这里叫‘天涯海角’,”冼南星笑道,“从这里再往前走,便是南洋了。” 张煌言却摇了摇头,高声喝道:“你们都记住了:此处并非天涯海角!来人,把圣上的御笔拓在最高最大的那两块巨石上!” 第1379章 *逐浪 “好啊,好!!!万岁爷写的字就是好!” 当安娜公主号逐渐驶离海岸,众水手仍在对着那两块留下朱由检“墨宝”的巨石欢呼不已。张煌言则略带尴尬地笑了笑,以他这样自幼读书的文人眼光来看,皇帝那两笔字实在没法恭维,恐怕比刚开始习字的小孩子也强不了多少。不过既然战士们觉得好,他自然不便拂了大家的兴。 不过这刻下的四个大字,却让张煌言陷入深思。它并非“天涯”、“海角”这四个字,而是“起点”和“逐浪”! 这实在是朱由检对历史的一个小恶作剧。他在前世去过三亚旅游,自然去了天涯海角景区,知道这几个字的历史并不算太长,“天涯”二字是清朝雍正年间刻上去的,“海角”更晚,民国时期才刻上去。而在崇祯年间,那两块巨石上还什么字都没有。 不过“天涯海角”这种说法则早已有之,比如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最后一句便是:“天涯海角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古人用“天涯海角”来形容极远之地,颇有点“世界尽头”的意味。对当时的中国来说,琼州,也就是海南岛,便是这“天涯海角”之地了。 但即使是对当下这个时代来说,再把这里称为“天涯海角”已经不合时宜。地理大发现已经接近完成,过去被海洋分隔的遥远大陆,正在越来越紧密地被各国的商船和战舰联系在一起,若还固步自封,不肯把目光投向未涉足的远方,岂不是要被西方列强越拉越远? 所以朱由检故意用“起点”、“逐浪”这四个字代替了“天涯”、“海角”,镌刻在这两块巨石上。起点和逐浪是二十一世纪两个知名文学网站的名字,搬到这里来当然有些恶搞,朱由检的用意有二: 一是既然自己打算改变历史,当然是让历史偏离原来的轨迹越远越好,那样才有可能成功。所以即使是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朱由检也故意让它与历史不一样,说不定就能产生蝴蝶效应,让历史发展完全不同呢。 二是起点和逐浪这两个名字本身的意义也很不错。古人以天涯海角为终点,朱由检却把这里视为起点,也就是告诉大家,中国人不能止步于此,要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而逐浪,自然是告诉所有水手们,要以勇敢和乐观的精神去和大海拼搏,只有这样,才能征服狂暴的海洋,走到哪里都是胜利者。 离开琼州后,安娜公主号立刻向拟定的第一个目的地进发,那就是西沙群岛。这是启程之前朱由检特意交待的,安娜也同意了,但是西沙群岛并不在葡萄牙人常走的航线上,这可能也是葡萄牙舰队不愿意按照议定路线走的原因之一。 朱由检之所以坚持要先去西沙群岛,一是因为西沙群岛本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想当年自己与李贞妍孤零零两个人流落到钓于岛上,还不忘立碑宣示主权;现在总算有了北海舰队,这宣示主权的工作自然不能省。主权碑一立,不知为后世省去多少麻烦,因此哪怕就是安娜公主号专为此事出航一次,也是完全值得的。 第二个原因则更为现实一些,直接关系到朱由检构想中的与东南亚诸国、乃至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远洋贸易大计。从他所知道的历史,以及从安娜公主那里了解到的事实来看,无论是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还是荷兰,他们从本土向海外扩张的步伐都是“跳棋”式的。 简单地说,由于受到气候和船只续航能力等客观因素的影响,在这个时代,一艘船不可能沿途不停靠,就从欧洲直接开到东亚,中间必须有落脚点,用以躲避风暴、补充淡水和食物等。而欧洲列强的做法就是开辟殖民地,每选择一个落脚点,就用武力征服,然后向该地移民,并强迫当地人为他们服务。 就拿葡萄牙来说,从欧洲到非洲,就依次有马德拉、佛得角、比绍、阿克拉、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罗安达、莫桑比克、蒙巴萨等殖民城市,亚洲则包括印度的果阿、东南亚的马六甲,以及刚刚被大明收回主权的澳门。凭借着这些殖民城市,葡萄牙人建立起了稳定的航线,除了贸易之外,凡是两座殖民城市位于同一块陆地上时,还可以通过飞鸽传书快速传递消息。 而朱由检认为,中国绝不能走西方的殖民扩张道路,否则与那些强盗何异?纵观历史,即使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这些殖民国家风光一时,英国更号称“日不落帝国”,然而殖民统治毕竟不得人心,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朱由检要的是中华民族的长盛不衰,自然不能跟在葡萄牙人屁股后面邯郸学步。 但是这就产生了一些现实问题。就拿现在打算与暹罗等国开展贸易来说,从海南岛到暹罗等地水路数千里,中间没个落脚点,无论对军舰还是商船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 而夹在大明与暹罗中间的国家是安南,本来安南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最适合远洋船只停靠,但是大明与安南关系一向不睦,还多次发生战争。尽管历代安南国王口头上都承认大明为宗主国,但因为几次交战,明军都损兵折将,吃了不少亏,故而安南实际上并没把大明放在眼里。 而且安南扩张成性,现在正对暹罗、真腊等国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想在安南海岸设立中转点是不可能的,朱由检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南海上的岛屿。 而离琼州最近的岛屿,自然是西沙群岛。安娜公主号虽然没来过这片海域,但是新加入海军的蛋民有很多人都来过这里,对这片海域很熟,还一起商量着画出了海图。仅用不到一天时间,就抵达了西沙群岛中最南端的岛屿:螺岛。 第1380章 驻兵螺岛(二更) 随着安娜公主号在螺岛旁下锚停船,海军战士们兴致勃勃地划着小木舟登陆。甚至有些性急的战士,扑通一声扎进湛蓝而温暖的海水中,大叫大笑着直接游泳上岸。 这也难怪,自从大年初一从登州出发,一路北风如刀,船上冰冷湿滑,虽然做足了御寒准备,战士们仍然冻得不轻。而西沙群岛已经是典型的热带气候,常年皆夏,很多来自北方、从未到过南海的战士,顿觉浑身舒畅。 张煌言与郑森亦乘舟登岸,按照朱由检的要求,他们上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勘察螺岛的地形、水文等情况,并详细记录下来。螺岛并不大,在来过此岛的冼南星等人的帮助下,张、郑二人很快就摸清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螺岛位于西沙群岛的最西南端。整个西沙群岛大致位于琼州,也就是海南岛的东南方向,包括东西两组相对集中的岛礁群,其中最大的岛屿位置比较偏东,两个岛屿相距很近,渔民称之为“巴岛”和“小巴岛”,也是西沙群岛中地理环境最适合人类常住的岛屿。 然而此次安娜公主号是从琼州向正南航行,并不经过这两个岛屿,而是只经过螺岛。螺岛与西沙群岛的其他岛礁相距很远,面积也比巴岛小得多,是一个沙岛。退潮时,岛东西长五百六十丈,南北宽二百四十丈;涨潮时,海水会淹没地势较低之处,仅余三四十丈见方的一小块沙丘。岛上有一个不大的潟湖,湖中是海水;虽然因为降雨充沛,掘沙两尺就有淡水,但因为常被海水淹没,全岛几乎寸草不生。 勘探完地形后,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树立主权石碑。此次出航,安娜公主号上专门准备了数十块高六尺、宽一尺的条石,现在便搬下一块,树立在螺岛最高处,战士们用兵器在石碑上刻下“大明螺岛”四个大字。树碑之时,除少数战士留在船上值守,其余全体人员都在石碑周围肃立,默默见证这一庄严神圣的时刻。 然而仅仅树碑还不够。按照朱由检的旨意,西沙群岛上一定要驻兵守备,至于具体在哪个岛上驻防、驻多少兵力这样的细节问题,则由张煌言和郑森临机斟酌决定。 张、郑二人召集熟悉南海的蛋民商议,大家都认为应该在螺岛驻军。因为螺岛虽小,但正位于琼州到南沙群岛的航线上,船航行到这里,已经走了大约一半路程,故螺岛又名“半路峙”。在这里设点驻军,正合“跳棋”原理。 可真要驻军又谈何容易。螺岛孤悬海外,离琼州直线距离也有六百多里,岛上寸草不生,渔民来了也只是暂时歇脚。真要常驻,人如何生存? 不过既然皇帝有旨意,就是再难的任务,也要想办法去完成。接下来的两天里,趁着天气晴好,张煌言和郑森率领全舰官兵甩开膀子大干了一场。 首先,他们用船上携带的木材在螺岛地势最高处搭建了三座小屋,做为守岛官兵的营房。不过南海多雨多台风,这三座小木屋能坚持多久,那就不好说了。 第二,留下两艘小舟以及渔网等捕鱼工具,以后官兵最主要的食物就是鱼了。除了鱼以外,岛上还遍布被海水冲上来的马蹄螺,“螺岛”这个名字就是由此而来。螺肉煮熟以后也可以吃,仅就量而言,如果驻军不多,每天光吃螺肉都能吃饱。 但是人光吃鱼、螺而不吃菜,时间长了就会患上致命的坏血病。对此官兵们早有准备,他们特意从登州装了几十坛子土壤上船,这回在螺岛先卸下十坛。在海岛上,土可是比黄金还珍贵,大家特意用石头垒了一个小池子,把土倒在其中,这样即使下暴雨,土壤也不会流失。船上还带有各种蔬菜的种子,现在便种了下去,这样守岛官兵就能有菜吃了。 除此以外,还准备了弓箭、鸟铳、弹药、火种等物,算是勉强满足了驻防的必备物质条件。接下来的问题则最为关键:让谁来守岛?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驻岛任务可谓九死一生。首先是自然条件极其艰苦,这里虽然没有严寒,但是长年暴晒,又常有风暴光临。而且距离琼州太远,小木舟在岛子附近捕鱼尚可,远航则根本不可能,除非有船只经过,这里就是完全与外界隔绝。 再者,驻岛官兵人数不可能太多,一旦有外国军队或是海盗攻打,就凭几个人、几条枪想守住岛,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是在陆地上,打不过还能撤退;可这里是海岛,连跑都跑不了。 张煌言和郑森也充分考虑到了驻岛任务的艰巨性,因而给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第一批驻岛官兵定为五人,暂定半年一轮换。驻岛期间,除了月薪照发以外,每月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津贴;凡是能坚持到任务结束、表现正常的官兵,立即予以提拔。 当然物质刺激只是一方面,张煌言还召集全舰官兵,充分讲述了驻守螺岛的重大意义。他讲得深入浅出,慷慨激昂,极大地激发了官兵们的爱国热情。一番话讲完,很多官兵争相报名,尤其是新加入海军的蛋民,更是个个要求驻岛。 由于报名的人太多,最后不得不采用抽签决定。抽签的结果,冼南星和另外两位蛋民、一名出身戚家军的海军战士,以及一名跟着李允浩加入北海舰队的朝鲜族战士成为第一批驻守螺岛的勇士。 由于还有重任在身,安娜公主号很快就要再次启航。临别之时,全体舰员依依不舍地与五位勇士道别,有些与他们几个私交好的,还忍不住洒下了热泪。冼南星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大老爷们哭甚么,好像我们要死一样!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在岛上肯定活得好好的,说不定下次来换班的时候,我们还舍不得走哩!” 道别之后,安娜公主号迅速扬帆起锚,螺岛很快消失在身后,举目四望,又是一片茫茫大海。张煌言挺立于海风之中感慨万千,突然高声说道:“本官一直没有号,也曾想过很多字,均觉不大合适。现在突然想好了,我以后便以‘苍水’为号!” 第1381章 南海风暴 离开螺岛后,安娜公主号朝偏东南方向航行,目的地自然是南沙群岛。其实南海、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这几个名称,本来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渔民们一般以“千里长沙”、“万里石塘”等俗称代指。朱由检把这几个词汇也穿越了过来,除了统一名称,方便航海以外,最大的目的自然是宣示主权。 不过刚行驶了几个时辰,从登州启程时便一直伴随着的北风突然变小,直至完全消失,并很快转为南风。有几名蛋民出身的海军战士立即紧张起来,他们告诉张煌言和郑森:这个月份突然起南风,恐怕是风暴来临的预兆。别看现在还算风平浪静,最多两三天之内,海况就会大变,航行将变得十分危险。 张煌言和郑森不敢怠慢,立即摊开刚刚绘成的南海草图,认真计算起来。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沙群岛中最大的岛屿黄山马峙,现在的位置距离黄山马峙还有至少一千二百里,也就是三百多海里。如果是顺风,这三百多海里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可现在是逆风,很多新参军的战士都认为不能再往前走了,必须马上返回螺岛躲避风暴。 张煌言虽是此次出使的主官,但事关海上航行的安全,他就是再着急也没用,还得听取提督郑森的意见。郑森也非常理解张煌言的心情:他以一个小小的五经博士被皇帝重用,当然想尽快干出成绩,以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现在返回螺岛当然是安全,可谁知道这场风暴会持续多久,耽搁多少时日?另外,安娜公主号上的物资也毕竟有限,拖的时间长了,在茫茫大海之中,又能去哪里补给? 面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张煌言,郑森双眉紧锁,沉默了老半天后突然问:“你们说,这场风暴在两三天后才会来?” “回提督大人,过去的经验差不多是这样。但这回是不是也这样,俺们就不敢乱说了。” “唔……”郑森把目光重新投回到海图上,心算片刻后对张煌言道,“大人,如果风向、风速不变,我们的船速可以保持在五节左右,一昼夜可航行一百二十海里。如果风暴真的三天以后才来,我们届时已经抵达黄山马峙了。” “郑将军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继续前进?”张煌言喜道。 “正是!”郑森一拳狠狠地擂在桌案上,“俗话说骑马坐船三分险,远洋航行,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何况并没有敌人挡路,只是预测天气可能会不好,岂可现在就打退堂鼓。万一真的遇到风暴,安娜公主号船体坚固,也可以坚持到黄山马对峙。” “好!”张煌言大喜道,“既如此,请郑将军下令,按原计划全速前进!” 随着郑森一声令下,安娜公主号上的所有水手都忙碌起来了。又高又宽的三面巨大方型横帆全从桅杆上降了下来,众人喊着号子,扯起三角形的纵帆。舵手不断调整航向,让战舰以之字形曲折前进。那些新加入的战士并不熟悉安娜公主号的襙作,只觉得船居然可以逆风航行,简直太神奇了,不禁一齐欢呼起来。 不过纵帆对风的借力比横帆要差得多,船速还是起不来。郑森与水手们一商议,一咬牙一狠心,把压舱石也扔掉了一些,包括那些留作主权碑的条石,也忍痛抛进大海不少。 这样一来,船的重量有所减轻,航速果然变快了。可是压舱石少了,船的重心也就变高了,如果风浪大起来,翻船的风险就会大增,因此可谓一招险棋。但现在郑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亲自掌舵,凭借高超的技巧控制着安娜公主号灵活地劈波斩浪,就连喝水吃饭都不敢离开。 如此航行了两天两夜,风暴果然还没有来,安娜公主号的速度竟然达到了六节,已经走了二百八十海里,再有五六十海里就到黄山马峙了。 不过东南方的天空也变得越来越暗,海上的风力也在逐渐加大。大海上到处是长长的波浪,一波连着一波,最高的已快有一丈高。波峰破裂时白沫飞溅,已是典型的“白浪滔天”之势,安娜公主号就在波峰和波谷之间颠簸前行。 水手们还好些,他们有的久经训练,有的当渔民十几二十年,这种场面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张煌言和几名外交院的翻译,却被颠得七荤八素,呕吐得一塌糊涂,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好用绳子绑在床上休息。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是深夜时分,距离黄山马峙仅有不到十五海里了。然而海浪越来越大,大的已有将近两丈高,即使安娜公主号的船舷很高,一波又一波海浪仍然不停地拍上甲板。波峰上的浪花已经开始被疾风削去,碎浪在空中狂魔乱舞,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白浪的包围! 此时的郑森也非常紧张,他很清楚,一场大风暴即将到来。这时他早让人把自己绑在船舵后面的一根柱子上,浑身湿透,双手紧握船舵,一边用尽平生之力控制船的航向,一边狂吼道:“离黄山马峙还有多远?方向没错吧?” “方向对!最多还有二十里!可惜天太黑了,看不到!!!”几名蛋民出身的水手同样扯着脖子大吼,此刻他们已经顾不上叫“提督大人”了。 “再抛掉一半压舱石,那些条石全扔了!”郑森厉声吼道。 数十块大石头顷刻间被咆哮的大海吞没,船速比刚才又快了些,可是颠簸得也更厉害了。片刻郑森又沉着地下令:“把后桅砍掉扔了!” “可是.……” “执行命令!” “是!!!” 砍断了后桅的安娜公主号,如同一个奄奄一息而又坚贞不屈的斗士,拼尽全力继续前行。突然,负责瞭望的水手在主桅顶兴奋地高喊道:“望见岛了!右舷五十二度,三海里!”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长长的血红色闪电突然刺破了漆黑的夜空,紧接着轰雷大作,狂风怒吼,暴雨如注。大风暴终于来了! 第1382章 太平岛(二更) 在风暴大至的紧急关头,郑森和安娜公主号上的水手处乱不惊,显示出了高超的驾驶技巧。借着一波大浪来袭,郑森一个右满舵,船借浪势,瞬间将船头对准三海里外的小岛。 与此同时,水手们冒着掉进大海里的风险,全力扯起前桅和中桅上的横帆。此时的东南风风力恐怕已达十级以上,船帆刚升起来,安娜公主号顿如离弦之箭般笔直地向小岛冲去。 此时船上已经没有多少压舱石,在狂风骤雨中高速前进,随时有倾覆的危险。郑森不停地发出“左!右!左”的指令,全体水手按照指令不停地在两侧船舷之间移动,堪堪维持住船身平衡。二海里、一海里、一里、半里.……前方的小岛越来越大,虽然黢黑一片,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不啻是一座燃着希望之火的灯塔! 此时安娜公主号已经驶进了承载小岛的礁盘,再往前走,就有可能触礁或是搁浅了。郑森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下帆抛锚”,重达数百斤的主副两支铁锚立刻被抛入海水中,牢牢地抓住了海底礁盘。终于安全了!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消散得无影无踪。当太阳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平静的海面上洒满金色的阳光,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彻底瘫软在甲板上。蛋民方位辨得准、安娜公主号性能优异、郑森和全体水手驾驶技术高超,这三条如果有一条做不到,全船人恐怕已经葬身大海了! 不过劫后余生的兴奋之情很快就驱散了疲劳,面色苍白的张煌言也从船舱中走出来,亲自乘着小舟,第一批登上小岛。经过仔细辨认,这座小岛果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黄山马峙。 凡是来南海打过渔的渔民,对黄山马峙都不陌生,她虽然不算大,但在南沙群岛星罗棋布的岛礁之中,已经是最大的了。岛形东西狭长,地势低平,东西长四百丈,南北宽一百丈。与螺岛那样的沙岛不同的是,黄山马峙地表覆盖着一层由珊瑚礁风化而形成的细砂土,并且不会被海水淹没,因而植物可以生长。此时岛上郁郁葱葱,一派典型的南国风光;而岸边的海滩上的沙粒红白相间,美丽异常,第一次来这里的官兵们见了不禁啧啧称奇。 更有意思的是,在岛的东侧,赫然出现大量海龟和玳瑁,正从海水中缓慢而笨拙地爬上沙滩。来自北方的战士不明其故,做过蛋民的战士则解释:这些海龟是来岛上产卵的,没想到被撞个正着。 海龟甲、海龟肉都是名贵的药材,玳瑁背甲更是价值连城的宝石,众人大喜,有人便上前去抓。没想到海龟又重力气又大,遇到危险往壳里一缩,想下刀却无处下手,搬又搬不起来,按住一个,其他的就要逃跑,不禁急得团团乱转。 还是做过蛋民的战士有经验,他们不慌不忙,只用力把海龟翻一个个。海龟虽然力气大,四肢却很短小,翻过来以后不管怎么划拉,就是够不着地,所以也就无法再逃。大批海龟四足乱刨,场面颇为滑稽,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早把旅途的艰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螺岛的荒凉景象相比,黄山马峙因为自然环境优越得多,岛上渔民活动的痕迹也很多。瓷器碎片、破损的船帆、木板、绳子等物品随处可见,最让人惊喜的是,岛上还有几间用砖石垒成的小屋,虽然破旧不堪,但稍加修葺便可使用。而所有痕迹都明白无误地显示,这些东西全都是中国渔民留下的。 接下来的工作与螺岛一样,也是要立碑和驻兵。但不同的是,临行之前,朱由检给了张煌言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世界地图。这张绝密级的地图应该是这个时空历史上的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地图,除了亚欧非美四大洲以外,迄今为止“旧世界”尚未发现的澳洲和南极洲也都画了上去。当然,由于朱由检是纯靠记忆去画,难免有经纬度上的偏差、比例上的失调,甚至错误之处,但大致轮廓是不会有错的。 其中涉及到“南洋”,也就是东南亚这一部分,特意标注了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并用九段虚线把整个南海划进了大明海疆。并在地图附页中注明:南沙群岛之主岛,可命名为太平岛。 古往今来,皇帝为某地取名屡见不鲜,所以张煌言也未多想,只道“太平”二字寓意很好。但凡远航的水手,谁不企盼一路太平,顺利地完成任务返回家乡? 其实他哪里知道,“太平岛”这个名字是前世二战后国民政府派军舰接收时才取的,如今也被朱由检搬了过来。 既然皇帝为此岛取了名字,树立的主权石碑上,自然也就刻上了“大明太平岛”这五个大字。从这一天开始,这座岛就不再叫“黄山马峙”,而改叫太平岛了。 至于驻兵,考虑到南沙群岛海域广阔,以后肯定要从太平岛再向其他岛屿派兵,太平岛本身也有一定面积;而且渔船来此活动频繁,也不排除海盗登岛的可能性,所以张煌言和郑森决定暂时驻兵二十人,储备物资也远远超过螺岛。为了加强守备,还特意从安娜公主号上拆下了舰尾主炮和两门侧舷炮,改装成岸炮部署在岛上,这样普通海盗的船只就很难接近了。守岛官兵仍是半年一轮换。 按说这些工作布置完了,也就该重新上路了。但是安娜公主号在风暴中多处受损,尤其是砍断了后桅,船速损失不小,必须停船修复。此外,还要从礁盘上敲下些石头下来,补充损失的压舱石。因此张煌言和郑森决定在太平岛停留三天,然后启程。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刚刚经历过的风暴只是序曲而已。此后一连七天,狂风暴雨始终笼罩着太平岛附近海域,实在无法出航! 第1383章 真腊战火 虽然因为风暴无法出航,张煌言、郑森以及安娜公主号上的全体海军战士可也没闲着。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啦! 首先,是抓紧修复船体,尤其是重新安装后桅。原来那根桅杆已经抛到海里去了,好在太平岛上有高大的椰子树,伐倒以后做桅杆正合适。至于其他部位的小修小补,就更不在话下,而这一切工作都是在风雨中进行的。 第二,是在太平岛上设立工事。因为守岛官兵并不多,不可能全面设防,只能在岛屿最高处设立炮台,然后从礁盘上敲下礁石,打磨成石砖,围着炮台筑起一小圈围墙。围墙外再挖战壕,战壕内插满削尖的木桩。虽然还是略嫌简陋,但这座工事已经具备了防御的基本功能,缺乏火器的普通海盗若想强攻,肯定会付出惨重代价。当然这个工程量是非常大的,所以郑森率领全舰官兵突击赶工完成。等安娜公主号离开以后,守岛官兵慢慢加固工事就可以了。 第三,则是日常训练。虽然此次下南洋没有战斗任务,但郑森谨记朱由检的叮嘱:要时刻绷紧打仗这根弦!因此即使每天的工作已经很累了,郑森还是要抽出一个时辰,在战舰和工事内进行各种演习。新加入的战士过去没有基础,郑森对他们更是严格要求,尤其是在军纪方面,务求尽快去除过去的散漫习气,尽快融入集体,形成战斗力。 第四项工作同样非常重要。每天夜晚收工后,张煌言和郑森还要召集所有来过南海海域的战士,大家凭记忆把南海的岛礁标注在海图上,然后再互相印证,最后得到一张比较可信的地图。 当然,这份地图的底子,也就是东南亚地区图,是张煌言照着朱由检给他的世界地图誊画下来的复制品。那份原图可是最高机密,即使是郑森,没有旨意,张煌言都没敢让他看。可以说除了朱由检之外,这个时空中第二个知道世界到底什么样的人,也就是张煌言了。 经过几夜努力,南海地图终于制作完成了。西沙和南沙群岛所有已知的岛屿、沙洲、暗礁和暗滩共有几十个之多,除了具体位置以外,这些岛礁的名字也都标注在了地图上。当然,螺岛和太平岛因为实际抵达,安娜公主号上有租船时附送的六分仪,所以可以得出准确的经纬度。至于其他岛屿,尚需实地验证,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除了这些正式工作以外,北海舰队做为朱由检亲自组建的部队,也和秦兵一样,很重视官兵的思想工作。工作的间隙以及夜晚临睡之前,张煌言、郑森及各级军官都会和普通战士亲切地拉家常。 其他战士早已习惯了,刚入伍的新战士刚开始时则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不敢相信官老爷会关心他们这样最底层的人。直到几天以后,他们发现北海舰队内就是这样关系融洽,将关心兵,兵爱戴将,这才敞开了心扉。 他们尤其愿意向张煌言诉苦,说到做蛋民时的艰辛和屈辱,讲述者和倾听者一齐流泪。而张煌言事后就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记下来,准备回京以后面呈皇帝,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大量的地方官员贪腐不法行为。 七天之后,大海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安娜公主号抢修完毕,终于再次扬帆起锚,向正西方航行。这回在海上再没遇到什么波折,仅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抵达了此次出访的第一个目的地:真腊。 由于有海图指路,安娜公主号轻车熟路地绕过金瓯角,折向北行,很快抵达了真腊国的港口城镇磅逊。可是众人向北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只听紧靠大海的磅逊城内腾起数股黑色浓烟,并且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这里怎么打仗了? 众人正在观察,忽见大批百姓扶老携幼,跌跌撞撞地从城中向海边逃来。后面则有一支约有数百人的步军紧紧追赶,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顷刻间已有数十人血溅当场。而海边是一条死路,这些百姓眼看就要被屠杀殆尽! 将士们看得心头火起,两眼通红,郑森便请示张煌言道:“大人,这里并非我大明国土,这些人也并非我大明百姓,按理说他们打仗,我们不该干涉。但这些人如此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实与禽兽无异!” 张煌言也气得面色铁青,强忍怒气道:“不错。而且真腊多次遣使入贡,其国王还曾得到我朝册封,是我大明的藩属国。如今发生战乱,虽然情况不明,于情于理,我们也不可袖手旁观。这样吧,我们先制止军队屠杀百姓,问清始末缘由后,再做道理。” 郑森就等张煌言这句话,闻命立即指挥战舰靠岸,五十名全副武装的海军战士立即下船,摆出战斗阵型。于此同时,舰首主炮开炮示威,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不论是逃跑的老百姓,还是后面的追兵,全都吓得止住脚步。 这时张煌言也率领几名翻译下了船。真腊人通用高棉语,有一名翻译上前拉住几个惊慌失措的百姓,用不太娴熟的高棉语询问了几句,赶紧回禀道:“大人,这些百姓都是真腊百姓,后面的军队却是安南人。安南发兵攻打真腊,真腊不敌,磅逊已被攻陷了!” 张煌言大吃一惊,心道此番出使之前,自己也做足了功课,对南洋诸国略有了解。真腊和安南并不接壤,中间和隔了个占城国,怎么安南兵就打到真腊来了呢? 不过此时容不得张煌言细想,因为那支安南军队稍稍犹豫片刻之后,仗着自己人多,再次追了上来。张煌言与郑森商量了一下,便率领部下迎上前去,让过逃跑的真腊百姓,把安南人挡了下来。 安南军倒也未敢轻举妄动,在数十步外停下。一个指挥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叽叽嘎嘎地说了起来,语音腔调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郑森不禁皱眉哂道:“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张煌言手下的一个翻译却听出来,这正是安南人讲的越语。张煌言当即领着翻译上前交涉,义正辞严地道:“本官是奉大明皇帝圣旨,出使真腊等国的使臣。尔等既是安南人,因何攻打真腊,屠杀无辜百姓?” 第1384章 武止屠杀(二更) 张煌言对安南将领亮明身份后,那人见张煌言身着大明官服,身后的官兵军容整肃,倒也不敢造次,施了个礼,而且居然改用生硬的汉话开了口。 不过,他用词虽然谦恭,语气却蛮横得很:“原来是上邦天使,失敬了。小将乃是大越国端郡公、兼行顺化广南二处统率总镇大将军治下,顺义侯、征南将军阮有进大人帐下先锋阮兴武。真腊国王无道,滥施征伐,侵占占城国土地。总镇大将军受占城国王之邀兴兵援救,故派小将来此。天使为天朝上国之臣,真腊为蛮夷小邦,又何必管他!” 张煌言并不知道这个阮兴武说的这一大串名头是何方神圣,不过一看他这副似恭实傲的作派,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正色道:“此言差矣。安南与真腊均为我大明之藩属国,理宜和平相处,就有争端也不该妄动刀兵。本官并不知晓战事到底因何而起,不过就算如你所说,真腊有错在先,你们派兵把他们击退也就是了,为何要到真腊境内杀人放火?依本官之见,你们两国最好立刻罢兵,有何争执尽可协商解决。如有需要,大明亦可做个见证,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阮兴武被驳得哑口无言,立时恼羞成怒道:“我国事明一向恭顺,难道大明不向着我国,反要偏袒真腊不成?小将实话对天使讲,顺义侯已经下了军令,命小将攻克磅逊后尽屠其民,小将怎敢违反军令。如果天使硬要阻拦,可莫怪小将不客气!” “大胆!”张煌言虽是文官,年纪又轻,但在有关国格的大事上,立场却十分坚定,当即勃然大怒道,“以军屠民,禽兽所为!本官好言劝你停止杀戮,你不但不听劝,反而威胁本官,我大明岂是你安南这等蕞尔小国可以威胁的?本官最后劝你一句:立即率领你的手下退出磅逊,不得再残杀真腊百姓,否则后果自负!” “哈哈哈哈!”阮兴武还真是狂妄至极,狞笑过后拔刀用越语大吼一声,身后的安南士兵登时如潮水般扑了上来。而张煌言和翻译与阮兴武之间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阮兴武抡刀便剁,竟是想把张煌言当场杀害!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张煌言虽是文官,却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自幼胸怀大志,除了读书之外,对兵法和武术也很有兴趣,每日习武,四时不辍。当年参加县试,本来考试分为文试和武试,读书人只参加文试,张煌言却非要连武试也一起参加,并且于马上连发三箭,皆中靶心,震惊全场。进入国子监后,国子监旁边就是新设立的武备学堂,张煌言也经常过去上课,闲时也常与其他人切磋武艺。 此时见阮兴武恶狠狠地扑来,张煌言急忙抽出随身宝剑招架,让翻译有机会逃跑,自己则顷刻间连接数刀。不过阮兴武身经百战,张煌言却从未与人性命相搏,在气势上就输着一头,刚交手就落了下风。 就在张煌言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之际,郑森已经大步流星冲了上来。本来他已经命令狙击手瞄准敌将,没想到阮兴武猝然出手,与张煌言缠斗在一起,此时开枪有可能造成误伤。所以郑森急命不许开枪,自己亲自来救张煌言。 阮兴武偷袭张煌言,本以为会一击得手,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抵挡,正在焦躁,忽见一名年轻的明军将领迫近,看身手显然比张煌言要高。他不敢怠慢,舍了张煌言,转身向郑森猛扑过来,兜头便是一刀,企图像刚才一样,靠抢攻占据主动。 郑森却是不慌不忙,双手握刀,看准时机奋力向上一迎。只听铮的一声,阮兴武那口刀立时折为两半,前半截翻着跟头飞了出去,而郑森的刀却完好如初! 阮兴武大惊失色,哪敢恋战,扭头就跑。他哪里知道,郑森出身福建郑氏,自幼习武,在登州时又常向戚显宗请教,武艺自然不凡。而郑氏武功与日本技击颇有相似之处,尤其是兵器方面。郑森这口刀就是典型的日本倭刀,百炼精钢锻造,淬火彻底,硬度极高,并且刀身更长,必须双手持刀。当年倭寇横行,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倭刀比明军的刀剑更硬更长,挥舞起来力道更大。直到碰上戚家军的鸳鸯阵,才算是遇到了克星。 而郑森一刀退敌后并不恋战,立即掩护着张煌言退回本阵。此时大批安南士兵已经嚎叫着冲了上来,企图凭借兵力优势,把明军一口吃掉。 这时候郑森就不怕误伤了,怒吼一声:“开火!” 一声令下,枪声大起,五十支鸟铳同时射击。而安南士兵还是使用传统的冷兵器,和上来送死也差不多,一轮齐射就被打倒二十多人,余者无不大骇。 阮兴武倒也不傻,一见情况不妙,立即率部逃跑,上千真腊百姓这才免遭屠杀厄运。而郑森深恨安南军队竟敢对明军动手,也不等张煌言发话,立即命令安娜公主号的舰炮开火。 “轰!轰轰轰!!!” 这回可不是开炮示威了,一枚枚愤怒的炮弹,实实在在地砸向安南军队,登时轰出一片模糊的血肉。安南军更加惊惶,索性连刚刚攻占的磅逊也不要了,匆匆向东北方向撤退,很快遁入密林之中。 张煌言急忙制止开炮,毕竟他此行是来出使,而不是来打仗的。此时真腊百姓已经跪倒一片,哭声震天,感谢明军的救命之恩。 张煌言急命翻译问话,因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弄明白安南为何攻打真腊,以及真腊国王现在何处。很快就问出了结果,原来安南大兵压境,真腊国王奔哈托被迫放弃都城金边,撤至磅逊。没想到阮兴武这支偏师突袭磅逊,王室不得不紧急撤出城外,现在就在离此不远的密林中。人群中亦有真腊官员,张煌言便告知自己的来意,请求会见真腊国王。 过了不到半天时间,西北方向黑压压地又来了一大群人,其中还有不少士兵。明军刚要准备战斗,送信的真腊官员急匆匆赶来道:“我国国王亲自来见上邦天使啦!” 第1385章 真腊国王 真腊国王奔哈托亲自来迎,让张煌言颇感有些意外,因为按照正常的外交礼仪,本应是使节觐见国王才对。对方如此礼遇,张煌言自然不敢怠慢,命令全体船员列队隆重迎接。 待真腊国王一行走近,只见走在队列最前方的是一位身材敦实、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身着金光闪闪的华服,上面缀满各色珠宝,却是打着赤足,其他人都在他身后恭敬跟随。从服饰和仪仗来看,这必是真腊国王奔哈托了。 还没等张煌言说话,奔哈托抢步上前,面带笑容,热情地张开双臂,说出一大串高棉语来。张煌言不禁有些尴尬,一方面是因为他只会几句简单的高棉语,对方说了什么完全没听懂;另一方面,按照大明与藩属国之间的外交礼仪,大明使臣出访藩国,该国国王本应秉君臣之礼,跪听使臣宣读大明皇帝圣旨。 可是在实际襙作中,一国国王当然不肯给使臣下跪,但是大明又得罪不起,于是就想出个变通的方法:使臣传旨时,国王先不露面,而是派一名大臣代替自己跪听。接旨之后,国王再出面款待使臣。二百多年以来,大明凡是使臣出访皆是如此,现在奔哈托却自己先上前来。如果张煌言按照过去的外交礼仪,就得让奔哈托下跪,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幸亏临行前朱由检早有吩咐,张煌言赶紧拱手肃容道:“臣大明外交院五经博士、奉诏出使南洋诸国使臣张煌言,见过国王殿下!” 拱手为礼,是朱由检特意提出的要求,目的是显示两国的平等。他不要求外国国王跪拜,不过外交使节代表着大明,不论官职大小,自然也不能跪拜对方,所以拱手为礼是合适的。 不过奔哈托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礼节,仍然热情地对张煌言说个不停。好在双方都有翻译,原来奔哈托是说非常感谢大明出兵援助真腊抵抗安南入侵,只要击退安南人,真腊必更忠于大明,大明但有差遣,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张煌言赶紧解释道:“国王误会了,臣并非是来援救贵国,只是奉诏出使,碰巧赶上战事。臣此来只为进呈国书,巩固两国邦交,并无他意。” 奔哈托听罢脸上登时出现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又笑道:“原来是这样。安南大兵压境,本王确实派出使臣去大明告急,没想到正巧皇帝陛下也派张大人出使敝国,看来是苍天有眼,不让我真腊亡国啊!张大人远道而来,海边并非待客之道,还请全体入城,本王要设摆盛宴,隆重款待!” 张煌言的意思是明军不必入城,留在安娜公主号上即可,否则便有炫耀武力之嫌。可奔哈托却一再坚持要明军入城,眼神中竟有些乞求之意。后来张煌言才明白,真腊刚被安南军打得大败,磅逊城也丢了;是明军吓退了安南军,奔哈托才敢出来。现在他邀请明军入城,实是想借助明军的力量抵御安南人。 局势不明,张煌言本不想介入真腊与安南的争端。可不与奔哈托深谈,也无法完成出访任务。再者刚才看到安南军队残暴嗜杀的样子,如果明军不进城,他们没准还真会杀回来,城中的无辜百姓必将再次遭殃。思前想后,张煌言只得同意明军入城,不过仅限五十人,其余仍在郑森的指挥下,留在安娜公主号上待命。 别看只有五十人,也足以让奔哈托吃下一颗定心丸了。奔哈托当即大喜,把手一招,迎接使臣的队伍立即欢呼起来。伴随着欢快的鼓点声,从人竟牵来两头身披黄金鞍辔的白象,奔哈托乘一头,让张煌言乘另外一头,两头白象并肩入城,此乃真腊国的最高礼遇。沿途百姓无不欢呼膜拜,可见一方面真腊百姓还是比较拥戴国王的,另一方面,对救了全城人性命的大明使臣及明军,更是奉若神明。 入城后,张煌言见磅逊城虽然不大,却到处是佛寺、佛塔,建筑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竟有少一半都是僧人。即使奔哈托贵为国王,见到僧人亦要双手合十为礼,可见真腊国君民皆是虔诚的佛教信徒。 好在安南军刚攻下磅逊城,就被明军吓跑了,还没来得及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城中秩序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按照奔哈托的请求,张煌言在北城墙上部署了三十名鸟铳手,如果安南军又打回来,可以立即投入战斗。 奔哈托更加放心,邀请张煌言进入位于城中心的行宫。张煌言刚要呈上国书,奔哈托却说不忙,先设盛宴款待,明日再举行递交国书仪式,张煌言只好客随主便。 别看刚刚被安南打得那么狼狈,这场国宴却仍十分隆重,餐具都是黄金打制的。张煌言不免回想起来,别看圣上贵为大明天子,却素来不喜铺张,有时候视察国子监和武备学堂,兴之所至,还会与监生、学员们一起吃大锅饭。皇帝如此与臣民同甘共苦,自己焉能不誓死报效! 酒过三巡,奔哈托旧话重提,仍想让明军协助真腊作战。张煌言谨记朱由检“不得干涉他国内政,尤其不可轻易动武”的叮嘱,再次予以拒绝。没想到奔哈托这回再也不笑了,在席上就掉下了伤心的眼泪,哽咽着道:“大明若不助敝国,真腊亡国无日矣!” 奔哈托这一哭,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也都哭了起来,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好像这一切都是张煌言造成的,弄得张煌言浑身不自在。他赶紧劝道:“国王且休烦恼。贵国因何与安南交恶,大明确实不知,可否为臣解说一番?” 张煌言这么一说,奔哈托又看到了希望,当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张煌言听罢也是义愤填膺,砰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个安南,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第1386章 中南乱局(二更) 真腊国王奔哈托及群臣七嘴八舌,向张煌言详细介绍了安南入侵的前因后果。 原来在这片被朱由检称为“中南半岛”的土地上,自古以来便有人类繁衍生息,并由部落逐渐形成国家。但由于地处热带,虽然雨量充沛,但也多发灾难,更兼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因而发展速度远远及不上中国,各国国力也相对较弱。 在这些国家中,疆域较大、实力较强的有六个。最西面的是缅甸,中部有寮国、暹罗、真腊三国,东面则是安南和占城。这六国关系一向不睦,经常互有攻伐,实力此消彼长,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而在大明立国后,这几个国家出于各种考虑,多在名义上成为大明的藩属国。由于惧怕互相攻伐引起大明的干涉,各国之间暂时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惜好景不长,从嘉靖年间开始,大明国力逐渐衰弱,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化外之地”。于是这些国家中的一些野心家便蠢蠢欲动起来,企图通过武力打破原有的秩序。 这其中最为狂妄的是缅甸,该国选择直接挑战大明,自嘉靖年间起就不断派军队袭扰云南边境,杀害边民,与云南边军的小规模战争一直不断。到了万历年间,明神宗忍无可忍,增兵云南打击缅军,名将邓子龙和刘铤都是在对缅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将才。缅军虽然遭到沉重打击,但仗着云南及缅北地区地形复杂,总能摆脱明军的追击,使这场战争持续了几十年之久。 与缅甸的有勇无谋相比,安南则要阴险得多。其国之地,在秦汉时原属中国。秦始皇南征百越之后,在岭南设桂林、南海、象郡三郡,其中象郡便是后来安南之所在,以其地多森林,常有大象出没,故此得名,后亦称交趾。此后直到隋唐时期,象郡地区一直直属中央朝廷管辖,并设置郡县,是毫无疑问的中国领土。 直到唐末藩镇割据,天下大乱,后又有五代十国,中原地区四分五裂,征伐不休,给了野心家以分裂的机会。本为交趾州牧手下将领的吴权击败当时的南汉军,自立为王,正式脱离中国。但为防止中原政权报复,从立国之初便奉中原朝廷正朔,成为中国的藩属国。 其后历经多朝,到永乐年间,当时的陈朝发生权臣胡一元篡位事件,陈朝国王之子陈天平辗转逃至中国,向成祖朱棣哭告前情。恰逢胡一元为了讨好大明而遣使入贡,他不敢说自己是篡位,谎称陈朝国王禅位,企图蒙蔽朱棣。结果陈天平和贡使在金殿对质,谎言不攻自破。 朱棣当时刚登帝位没多久,还没想对安南用兵,只想息事宁人,便令贡使回信,谴责胡一元的篡位撒谎行为,要他痛改前非,迎陈天平回国即位。没想到胡一元很快就答应下来,朱棣还很高兴,便派一支军队护送陈天平回国。 没想到胡一元胆大包天,他表面上答应,实则是要把陈天平诱回国内。当陈天平一行进入埋伏圈后,安南军伏兵尽出,大开杀戒,不但杀了陈天平,就连护送的明朝官员也杀了几个。而后还恬不知耻地上表称陈天平是个冒牌货,不得不杀之以儆效尤,并非意欲冒犯大明,请求大明宽恕。 可朱棣是什么人,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成祖勃然大怒,立即发兵八十万,张辅为主帅,以排山倒海之势南征安南,很快就击溃胡一元的军队,擒获胡氏父子,解送京师。此时陈氏之后已经死绝,无人可继国王之位,朱棣便在其地重设交趾行省,交趾再次回到了中国的怀抱。 可惜几年之后,安南复叛,明军失利,不得不退出交趾。夺得王位的黎氏一如胡一元,表面上对大明很恭敬,实则恨明入骨,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妄图报当年“灭国”之仇。但是直接武力入侵大明他是不敢的,于是把目光转向南面,通过攻伐寮国、占城等国扩张实力。寮国实力有限,很快便沦为安南的藩属国。 而在攻伐占城时,安南国内又发生了动荡,黎氏被架空,郑氏掌握了朝廷实权,人称“郑主”,与日本的“天皇”和“将军”颇有几分相似。与此同时,南征占城的阮氏不满郑氏,拥兵自重,人称“阮主”。郑主与阮主都想消灭对方,再除掉傀儡黎氏,进而吞并诸国,最终挑战大明。 与中南诸国相比,安南武力十分强盛,号称带甲百万。尤其是阮主,还颇具战略眼光,从葡萄牙人那里购得鸟铳和佛郎机炮,迅速打败了占城,占城国王成了阮主的傀儡。 而后阮主又以占城为跳板,向西面的真腊突然发动进攻。真腊一则猝不及防,二则一向武备松弛,根本不是阮主军队的对手,很快就丢掉了“水真腊”,也就是土地最为肥沃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区,退守金边也守不住,现在国王奔哈托前脚刚跑到磅逊,后脚安南人就追了上来,若不是碰巧遇到明军,恐怕真要亡国了。 张煌言听罢,对中南半岛局势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他对安南的侵略行径也很气愤,再想到过去安南如何对大明反复无常,尤其是还占据中国故地,更让他胸中郁闷难平。 不过他冷静下来一想,明军是否要介入这场战争,是事关大明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大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自己区区一个使节能决定的。于是对奔哈托诚恳地道:“此乃大事,臣做不得主,须奏明圣上,请旨定夺。” 奔哈托一听又急了,苦苦哀求道:“张大人,若要奏明皇帝陛下,恐怕至少需要一年半载。而安南军队已经兵临城下,说不定明日又来攻城,远水如何解得近渴!” 张煌言一听人家说得确实有理,再说自己可是身负重任,打算与真腊谈合作的。如果真腊被灭,自己和谁谈去?因此略一思忖便道:“发兵助战,决计不可。但我军如被安南人攻击,自然可以还击!” 第1387章 义斥退敌 是夜宴会尽欢而散。虽然张煌言一再声明在未得到旨意之前,不会介入安南与真腊之间的战争,但只要使臣和明军留在磅逊城不走,真腊就无异于获得了一张护身符。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安南军便重返磅逊。这次他们出动了两千多人,比上次兵力更多,并且由所谓的顺义侯、征南将军阮有进亲自带队。然而一望见城头有荷枪实弹的明军驻守,阮有进便不敢再上前了。 昨天吃了大亏的先锋阮兴武,是阮有进的族弟,性格十分鲁莽。他见城头明军不多,便撺掇道:“将军大人,昨天属下是被明军偷袭,猝不及防才吃了亏。现在他们只有几十人守城,我们兵力比他们多几十倍,何不一鼓作气猛攻城池,把城里的人杀个干净!” “住口!”阮有进黑着脸喝斥道,“现在想起一鼓作气来了,进兵的时候,要不是你贪图享受,一到晚上便在营中花天酒地,延误了时日,本将军早拿下磅逊了,怎会惹出这么大麻烦!现在明军来了,虽然他们只有几十人,但看到没有,人家可是人人都有火枪,我们得死多少人才能冲上去?再说他们的战舰上还有火炮,即使战局不利,还可以登船开炮,我们也奈何不得。” “不过真腊国王奔哈托就在城中啊!”阮兴武还不服气地道,“就算我军伤亡惨重,只要杀了奔哈托,就灭掉了真腊,明军的战舰也不可能总赖在这里不走吧?” “你懂什么!”阮有进怒骂道,“你以为本将军会顾忌区区一艘战舰么?可是得罪了大明后患无穷,现在主上对抗北朝已经很吃力,如果我们引得大明联合北朝来攻,主上非杀了你我不可!” “那……那怎么办,将军大人?”阮兴武不敢再嘴硬了。 阮有进眨巴着狡诈的小眼睛想了一会儿,决定亲自出马与明军交涉。他命令部下后退一箭之地,自己则仅带几名亲兵缓步接近城墙,并在百步之外停了下来,让一名亲兵前去喊话。他自己之所以不再往前走,是因为他估计这个距离还在明军火枪的射程之外,再往前走就不好说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三十名明军中亦有配备燧发鲁密铳的狙击手,只要想打,完全可以把他一枪爆头。 这时张煌言已经闻讯赶来,见安南人来喊话,便准备出城交涉。奔哈托等真腊君臣急忙劝阻,极言安南人不讲信用且心狠手辣,出城风险极大。张煌言却淡然笑道:“苍水虽是一介书生,却身为使臣,代表大明形象,岂可让安南人小觑了?”说罢仅带了一名翻译便昂然出城。当然,城头上的明军狙击手早已瞄准阮有进那几个人,只要稍有异动,几秒钟之内就可以把他们全部解决。 须臾张煌言便到阵前,阮有进忙独自上前几步深施一礼,同样改用汉话恭敬地道:“天使在上,越国端郡公、顺化广南总镇大将军治下,征南将军阮有进有礼了!” 这句话虽然语气很恭敬,张煌言听得却很不舒服。因为安南自立国之初便是中国的藩属国,其国名“安南”二字还是南宋孝宗赐名。可是昨天阮兴武却自称“大越国”,今天阮有进虽然把那个“大”字去掉了,但仍自称“越国”,暗含着对“安南”这个国名的不认可,间接地显示出其不甘居于大明之下的野心。 不过临行之时,朱由检特意嘱咐过张煌言,出使时不要有“天朝上国”的心态,即使对方对大明很恭敬,也要主动平等对待。因此既然阮有进客气,张煌言也拱手为礼道:“大明使臣、五经博士张煌言有礼了。敢问将军,今日兴师动众而来,所为何故?” 阮有进是“阮主”手下的得力干将,可比阮兴武狡猾得多。他当即媚笑道:“天使万勿误会,小将来此绝不是要与大明作对,实是真腊无故攻打占城,我主主持公道,这才兴兵伐罪。万乞大明勿受真腊蛊惑,待小将擒住真腊国王,无论真腊允诺给大明任何好处,我越国当双倍奉上,天使意下如何?” 张煌言听罢冷笑一声道:“阮将军也不要误会,第一,本使臣并不是来助真腊与你安南交战的;第二,大明也未受真腊任何好处。然而,你说真腊如何攻打占城,本使臣并未看到;可是安南军占领真腊大片国土,屠杀无辜真腊百姓,本使臣可是全看在眼里。到底谁是谁非,安南与真腊各执一词,我现在并不清楚;在没有大明天子的圣旨之前,明军也不会介入你们的冲突。 “本使臣现在只有一个请求:请你退兵,退出真腊国境之外。万事以和为贵,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停止战争,化干戈为玉帛,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我大明亦乐见之。” “那怎么可以!”阮有进装出一副苦瓜脸道,“真腊人一向狡诈,我们若是撤兵,天使您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又去攻打占城。再说小将是奉了主上严命,一定要擒获真腊国王这个元凶,不抓住奔哈托,小将也没法回去复命啊……” “不必多说了。”张煌言冷冷地打断阮有进道,“真腊国土被你们占了一多半,收复国土尚不可得,难道还有余力去打占城么?看来你是不想退兵,不过你奉了你主严命,本使臣亦有圣命在身。圣上要我出使真腊,我怎能坐视真腊国王被你抓走、真腊百姓被你肆意屠杀!本使臣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 话说到这里就算是谈崩了。在这一瞬间,阮有进目露凶光,可是他也知道攻击明朝使臣的严重后果,因此不得不暂时隐忍,又深施一礼,这才悻悻退下。也幸亏他没有轻举妄动,否则鲁密铳一响,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当然,安南军贼心不死,不可能就这么撤走。但是只要明军在,他们也绝不敢随意攻打磅逊。张煌言稍稍松了口气,现在他的出使任务才算正式开始。 第1388章 大明国书(二更) 回城之后,张煌言向真腊国王奔哈托正式递交国书。这封国书一式三份,分别以中文、高棉文和通行于东南亚地区的波斯文写就,主题由朱由检亲自撰写,当然也经过了徐光启等人的润色,使之更有文采。 过去大明的国书一般都流于形式,无非是说些“该国国王事明甚恭,朕当厚赏之”之类的套话。这回却不然,国书的篇幅非常长,里面尽是“干货”。其内容主要包括: 一,向真腊示好。朱由检开篇明义,并不像明朝过去的国书那样,先强调对方要如何对自己恭顺,而是指出两国虽然远隔重洋,但关系一向融洽,并特意用“友邦”称呼真腊。虽然看似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意义却非同寻常,因为长久以来,中国一直是真腊的宗主国,而且双方都认可这一点。现在朱由检主动提“友邦”,友就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是相互平等的,这就等于是大明主动放弃宗主国的身份,只不过还没有明确说出来而已。 二,请求与真腊加强联系。从官方层面,此次派张煌言出使算是第一步,后面便是邀请真腊遣使回访。过去明朝的藩属国进贡标准是三年一贡,但不是强制要求,几十年不来也无所谓。其实倒不是真腊不愿意来进贡,事实正好相反,所有藩属国都希望多进贡,因为明朝对属国实行怀柔政策,有贡必有赏,而且为了显示“天朝上国”的强大实力,赏赐远远超过进贡,时间长了,便成为财政上的沉重包袱。后来规定三年一贡,美其名曰减少属国的负担,其实是明朝自己负担不起了。 现在朱由检则提出,希望两国每年至少要互访一次,不单是真腊使臣来明朝,明朝使臣也要继续出访真腊。而且视真腊国的意愿,两国还可以互设使馆,互派大使,把官方的交往常态化。另外,朱由检也邀请真腊国王奔哈托在方便的时候访问大明。 而从民间层面,朱由检指出两国地理位置不同,物产各异,通过贸易互通有无,对两国都是有利无害。可是现在两国的民间贸易还是空白,一是隔着大海交通不便,二是语言不通。在语言方面,朱由检希望多派一些学员到真腊学习高棉语,真腊亦可派人来大明学习汉语,费用可以由大明出。至于海运贸易,则着使臣张煌言当面详谈。 第三,朱由检希望和真腊签订友好条约。这又是朱由检对藩贡体系的一大挑战,过去中国不论任何朝代,都极少和外国或是异族签订条约,一般都是以圣旨示恩,对方则上表称臣,虽也落了文字,但性质等同于书信,和真正意义上的条约大有区别。 要说真正的条约,恐怕就得数得上宋辽的“澶渊之盟”了,但那是在辽国的军事压力下被迫签的,明朝开国以来自认为“天朝”,当然不愿意搞这种东西。包括后来的俺答封贡,仍是以圣旨封俺答为顺义王这种形式。 但是在这封出自朱由检圣意、并未与阁臣商量的国书里,朱由检明确提出,希望拟定一个双方满意的友好条约,两国同时签署生效。条约的内容主要包括两国互相尊重主权与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等内容,简而言之,就是朱由检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直接给搬了过来。一旦签署了这个条约,原有的藩贡关系即时废止,其意义之重大自然不言而喻。 奔哈托及他的大臣们花费了大半天时间,认真地研读完国书,出乎张煌言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不认同“友邦”的身份,坚持认为真腊是大明的臣属,不敢与大明平起平坐,恳请大明皇帝重降恩旨,正式册封奔哈托为真腊国王。 对此张煌言刚开始确实有些不理解,因为按照人之常情,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给别人当奴仆,国亦如此。现在大明主动提升真腊的地位,真腊却不领情,实在让人费解。 可是听完奔哈托紧接着提出的要求,张煌言就明白了。原来奔哈托仍是要求大明出兵帮主真腊收复国土,只要大明肯出兵,真腊什么条件都答应。 这样就好理解了,因为如果真腊与大明是“友邦”这种平等关系,一国有难,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真腊亦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真腊仍是大明的属国,那就不一样了,宗主国有保护属国的义务,换句话说,大明必须帮助真腊,最低限度也得向安南施加压力要其退兵,当然直接出兵是最好不过了。现在真腊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当然不肯放弃属国这根救命稻草。 至于国书的其他内容,奔哈托满口答应,并且主动提出,如果张煌言觉得不好说动皇帝出兵,他愿意乘船亲自去京师拜谒天子。如果皇帝还不答应出兵,他宁肯哭死在殿上,否则无颜面对真腊百姓。 话说到这份上,张煌言也明白了,现在对真腊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生存下去,再谈别的意义都不大。如果强要奔哈托签订条约,奔哈托无奈之下应该也会签,但那就是趁人之危了,圣上绝对不会认可。为今之计,惟有尽快把这里的情形奏明圣上。 但是这就涉及到一个技术性、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怎么尽快把消息送回京师?如果是在国内,这很简单,飞鸽传书就是了,澳门距京师四千里,最多三天消息就可送达。从那份东南亚地图上看,磅逊与澳门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三千里多一点,理论上两天就可以。 但是,信鸽是不能跨海的!要想用信鸽,就必须先走陆路,让鸽子记住方位。但是真腊与大明之间,还隔了寮国与安南,不可能放人通行,即使可以通行,时间上也来不及。 张煌言赶紧回到安娜公主号上与郑森商议。经过慎重考虑,两人一致决定:从当地找一艘渔船,改装后行驶回国送信! 第1389章 暹罗使臣 张煌言和郑森之所以要临时找船改装,也是出于无奈。本来安娜公主号直接启程回国是最快捷稳妥的,来的时候刚走了一遍,海路已经熟了,现在又是南风,快则四五天,慢则八九天,便可以抵达澳门。 可是一来朱由检给张煌言的出使任务除了真腊以外,还包括暹罗、柔佛、渤泥国、苏禄国等众多南洋国家。尤其是暹罗,朱由检对和该国的粮食贸易寄予厚望,更是非访问不可,怎能现在就打道回府。 二来安南人已经兵临磅逊城下,只是由于忌惮明军才不敢攻城。只要安娜公主号一走,阮主的军队肯定会立即攻破磅逊,灭掉真腊。但是不把这里的情况尽快奏明皇帝,明军也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所以只能派人回国送信,而海路仍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真腊国虽然临海,航海却极不发达,仅有些从事近海捕捞的小渔船。奔哈托传令把所有能找到的渔船全都找来,让大明使臣随意挑选,然而郑森看过之后却摇头道:“这些船都太小了,最大的排水量连二十吨都不到。别说是来时那种风暴,即便是一般的海上风浪都承受不住。” 大家就这样在一筹莫展中捱了三天,安娜公主号上的瞭望手突然发现,海面上又来了一艘船。情况不明,全舰立即进入战备状态,所有水手全部就位,满帆驶入有利阵位,黑洞洞的炮口对着来船方向虎视眈眈。 待那艘船再走近一些,郑森才松了口气。因为从望远镜中已经可以看到,这艘船上并没有火炮,只是一艘普通商船。而且船型是中国沿海常见的福船,说明船上不是欧洲人。 那艘船也远远地望见安娜公主号,赶紧停船。郑森命令战舰接近来船,核实对方的身份。没成想说曹襙,曹襙就到,来的居然是暹罗使臣! 待暹罗使臣登岸,与张煌言及真腊国王相见,大家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暹罗与真腊同为大明属国,但与大明的关系比真腊要密切得多,二百多年来进贡多达百次,明使回访亦有十余次之多。不过自从万历年间开始,大明国力日渐衰落,尤其是输掉萨尔浒之战后已经无力照顾这些南洋小国,赏赐大不如前,暹罗进贡也就不像过去那么频繁了,最近一次还是在天启初年。 不过暹罗对大明这个宗主国还是很恭敬,去年听说大明新君登基,立即派使臣前来朝贺。不过很不凑巧,这位使臣从海路抵达广州时,正好赶上满清八旗军大举入关,朝廷忙于京师保卫战,其他各地为防匪类趁机作乱,一律封锁道路,他也就无法进京了。直到八旗军退出关外,使臣才从广州走陆路进京,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崇祯初年的正月,安娜公主号早已从登州出发了。 而从去年,也就是天启六年下半年开始,安南阮主的军队便打着占城的幌子大举侵入真腊,一路势如破竹。说起来暹罗与真腊关系也不怎么样,几百年间亦多次互相攻伐,暹罗还摧毁了真腊当时的都城吴哥,迫使真腊不得不迁都金边。 但是这些年来,两国的国力也都走向衰落。真腊是被安南欺负,暹罗则是与西边的邻国缅甸陷入长期战争之中,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已经持续了将近一百年,也就顾不上与真腊的矛盾了。 这两年恰逢暹罗与缅甸的短暂休战阶段,暹罗这口气还没缓过来,突然惊异地发现,一个更为好战、更为可怕的对手安南,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在东北面,老对手寮国已经沦为安南的附庸,不时在边界制造摩擦;而真腊更是被安南打得大败,失去了大片国土。有道是唇亡齿寒,暹罗当然不希望自己在东西两线同时面临两个强大的敌人,因此倒是盼望真腊能顶住安南,不要这么快就倒下,否则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了。 因此暹罗王室对真腊战局一直很关注。几天前大明使臣刚抵达磅逊,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暹罗。暹罗的都城大城距离磅逊也就是几百里的路程,暹罗国王颂昙王经过与群臣紧急商议之后,决定立即派重臣差猜前往磅逊去会见大明使臣,一是致意并献上贡礼,以示暹罗对大明恭顺之意;二是看看大明使臣此来所为何故,因为此时暹罗派去大明的使臣还没有返回;三是探询大明对东南亚时局的态度;四是请求大明帮助自己对付缅甸。 张煌言自是大喜,本来他还想尽快访问暹罗,苦于无法离开磅逊。现在暹罗使臣主动找来,事情就好办了。而更重要的是,差猜乘坐的这艘船可是不错,虽然与安娜公主号无法相比,但也达到六百料,足以完成远洋航行了。 张煌言便向差猜提出能否租用他的船,差猜本来还想巴结大明使臣,再者他也希望大明皇帝能尽快了解这里的情况,当即一口答应。 接下来郑森便率领着几十名战士,投入到了紧张的改装工作之中。首先是给这艘双桅福船再增加一根桅杆,然后最为重要的是加装纵帆,这样即使逆风也能航行。当然,虽然这一路之上除了风暴,并未遇到海盗之类的麻烦,但为了以防万一,郑森还是得把四门侧舷炮移到这艘船上。改造工作量很大,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而让郑森感到高兴的是,这艘船上原来的水手,有很多都是汉人。他们有的是蛋民,也有的是穷困潦倒的农户,为了生计不得不远涉重洋,来暹罗讨生活。初时这些人对明军非常害怕,不过经过郑森的耐心解释,保证不会把他们抓回国治罪后,毕竟是骨肉同胞,很快就打消了疑虑。他们也愿意协助明军返回澳门,也投入到了紧张的改装工作中。 张煌言听说以后也很高兴,这天傍晚闲来无事,便登船看望这些水手。大伙儿听说万岁爷派的使臣来了,既兴奋又紧张地列队迎接。不过一见到张煌言,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原来张煌言为了保持使臣的仪容,穿着全套官服。这身官服当然不难看,可磅逊地处热带,常年炎热潮湿,这会儿张煌言早汗流浃背,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大人,这里没有外人,快把衣服脱了凉快凉快吧!”打着赤膊的郑森笑道。 张煌言也乐得来个“深入群众”,脱掉衣服,恰好一阵凉爽的海风吹来,甚是惬意。他一边与众人说笑,一边不禁想道:圣上说这个世界很大,果然如此。此时的国内,恐怕还是冰天雪地吧! 第1390章 岳阳楼 此时此刻,位于磅逊东北数千里之外的洞庭湖,却是一番迥异的景象。本来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即使冬天也不会太冷;可是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下,今年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寒冬,平素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湖面居然全部结冰,湖边的市镇房舍屋顶也全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远远望去,真如琼楼玉宇一般。 而位于洞庭湖畔的岳州古城,也与过去大有不同。尤其是城内最著名的岳阳楼周围,遍布一顶顶圆形军帐,号称“御营”。昔日游人如织的岳阳楼,则成了年号“弘光”的“皇帝”朱由崧的行宫,早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 戌时二刻,这座三层四柱、飞檐斗拱、其顶若盔的历史名楼内,终于透出了点点灯火,宛如一只夜行动物刚刚睁开眼睛。楼内的一层、二层中,众多太监、宫女忙碌地往三楼上酒、上菜,那块刻有范仲淹《岳阳楼记》、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闻名天下的巨大雕屏,早因为碍事而被弃置于一旁。 三层主门之上,诗仙李白手书的楹联“水天一色风月无边”倒是仍然高悬,楼内的景象也确实如此。数名绝色歌女正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轻敲着檀板低吟浅唱,那曼妙的歌声细如蚊丝,余音绕梁,让人沉醉不已。 而主席之上,一个身材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正色迷迷地盯着歌女的胸部贪婪地看着,怀里还揽着另一名美貌女子的腰肢。一曲歌罢,男子抚掌银笑道:“唱得妙极,朕重重有赏!且先退下。国师,你进献的这几名歌女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啊.……” “为圣上分忧,是贫僧分内之事。”被称为国师的男子淡然一笑道。虽然自称“贫僧”,他可不像一般的和尚那样剃光头、烧香疤、穿僧衣、披袈裟,而是长发披散、白衣羽扇,颇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眼中寒芒一闪即逝,显示着此人的深厚功力。 而与“国师”对坐的另外一名中年人则干咳一声道:“圣上,既然一曲歌罢,臣洪承畴有事启奏。” “洪先生,值此良辰美景,只该及时行乐,岂不闻苏学士有云: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圣上”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子大笑道,“况且先生身为首辅,大小朝政尽可酌情处之,最多与国师商议也就是了,又何必于此时扰朕?” “臣要奏的是军国大事,绝不可泄密。还望圣上屏退左右,臣方敢上奏。”洪承畴说得虽然恭敬,语气却有些不容置疑,眼神中也略带嘲讽之意。 被称作“圣上”的,自然就是与白莲教、洪兵及流贼联合叛乱,挟持其父福王朱常洵自僭称帝,又用一场“意外”溺毙朱常洵,终于坐上皇帝宝座的朱由崧了。不过与在洛阳为王时相比,朱由崧已经没了往日那种沉稳内敛的气度,变得虚浮、放肆、粗鄙不堪,不知道这是他此前被刻意压抑的本性使然,还是帝位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听洪承畴这么一说,朱由崧只得悻悻地推开怀中女子,挥手示意她和所有太监、宫女退下。这才对洪承畴皱眉道:“朕听说洪先生在湖南进展颇不顺利,据说还是唐王世子朱聿键带头对抗官军?哼,这个该死的唐王,早知如此,在南阳朕就该杀了他!” “圣上,如今战局有变。”洪承畴是福建人,脸本来就黑,一提这事脸就更黑了,冷哼一声道,“朱由检派戚显宗率大批战舰溯江而上,在鄱阳湖口与官军对峙。臣与国师商议之后,拟先集中兵力,将戚显宗彻底消灭,然后顺江而下,直取南京。届时圣上就可以定都金陵,讨平逆贼朱由检只在朝夕。” “戚家军威名赫赫,此战可有把握?”朱由崧疑惑地道,“之前先生不是说要先取湖南,再经湖南拿下两广地区,北可据朱由检,南可联外夷,立于不败之地么?如今既不去湖南,湖北、河南也回不去了,如果再拿不下南京,朕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洪承畴立时接口道,“此前官军虽然放弃了河南、湖北,然两地民力已尽,我们不过是把包袱甩给了朱由检而已。湖南并非不能取,只是要拖延时日。现在是朱由检先沉不住气,在无兵可用的情况下,把他老丈人都派了出来。这正是官军一举扭转战局的大好良机。而且攻取湖南纯靠官军,而打戚显宗、打南京,东路军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均可参战,有硬仗让他们去打,圣上岂不坐收渔翁之利?” “此计虽妙,李自成、张献忠等人能否奉诏?”朱由崧还是半信半疑地道,“此前让他们打南京,他们不但没去打,反而把凤阳皇陵给焚毁了,这笔账朕还没.……” 洪承畴赶紧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卢象升已经占领徐州,十三家无法北进;西面有孙传庭的秦兵;东面是大海,所以他们只有向南进兵。圣上可先许以重利,李、张等人目光短浅,为利所诱,必与北军血战。待他们拼到两败俱伤,官军刚好解决了戚显宗,顺势拿下南京。届时如何处置李、张等人,还不是圣上一句话么。” “贫僧已经给李自成、张献忠送信了,他们均同意立即猛攻官军。”被封为“国师”的白莲教主云子建也悠然开口道。 “岳州与徐州远隔千里,且通路已被北军切断,国师是如何给他们送信的?”朱由崧奇道。 “这个简单。”云子建冷笑道,“朱由检会飞鸽传书,我们也会。朱由检能造鸟铳、手雷,我们也能造。他不过占了先手之利,我们却是后发制人。天下如棋,一城一地之得失并不重要,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谁才是真英雄!” “好好好!有国师与洪先生在,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朱由崧终于开怀大笑道,“一切仰仗二位,朕无有不准。对了国师,蕾儿走了这许多日,怎么还没有找回来?” 第1391章 各怀叵测 当洪承畴和云子建走出岳阳楼时,夜色已深。一轮孤月当空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人身上,似乎比凛冽的北风更冷。二人缓步踱向洞庭湖边,侍从们知道这两位“社稷柱石”必要机密要事相谈,故而谁也不敢跟随。 洪承畴一动不动地伫立良久,确信谈话不会被偷听到之后,才干咳一声道:“圣上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日在藩邸之时,还是很有抱负的。后来在襄阳多次共商大计,我仔细观察圣上,那时确有明君之相、明君之志、明君之才,而绝非朱由检那样倒行逆施的昏君。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下定决心举义。如今好不容易登基,正该大展拳脚,怎地如此沉湎于女色?那位蕾儿姑娘……” 云子建的脸色突然一寒,可是很快又恢复常态,温和地笑道:“首辅大人可能是多虑了。圣上初登大宝,春风得意,一时有些把持不住,这也是人之常情,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再说,朝政军国大事,这不是还有首辅大人您在掌舵么?有您这样的治世能臣,圣上垂拱而治亦无不可嘛。至于蕾儿,确是我圣教中人,既然蒙圣上垂青,本教自会把她寻回来献给圣上。” “国师言重了。”洪承畴赶紧拱手笑道,“首辅这个名头,只好唬一唬旁人,在国师面前承畴怎敢托大?若不是国师从承畴在西安时就大力襄助,助承畴练兵,又从头至尾穿针引线,促成大计,承畴焉有今日?以承畴一个区区三边总督,恐怕早就命丧朱由检之手了!即是如今南北交兵,军需粮饷亦全赖圣教支持。故但凡军国大事,承畴必以国师马首是瞻。” “首辅大人过谦了。”云子建亦笑道,“圣教为伪朝所打压,一直不得见天日,若非首辅大人在圣上那里一力举荐,圣上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圣教定为国教,封贫僧为国师。贫僧与首辅大人实是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全教上下数百万众,还是以首辅大人马首是瞻才对。” 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洪承畴终于切入正题道:“承畴与国师肝胆相照,有些话,当着圣上不方便说,现在则不妨直言。以承畴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了解,此等人皆是反复无常、见利忘义之辈,恐怕不能指望他们奉诏全力攻打南京。” 云子建点点头道:“首辅大人所见极是。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正如首辅大人对圣上分析的那样,如今十三家已经没有退路,卢象升是在赶着他们往南跑。如果还耽搁时日,等孙传庭也挥戈东进,他们就更没有活路了。当然,十三家兵力虽多,却多是乌合之众,贫僧原也没指望他们能有多大战果,只要能牵制住北军的兵力就行。别说是几十万人,就是几十万头猪让北军杀,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吧?届时无论他们是否打下南京,只要首辅大人与贫僧联手击破戚显宗,全盘棋就活了。届时还望首辅大人调动洪兵主力前往决战,能否一举扭转战局,在此一举!” 洪承畴沉吟半晌道:“也只好如此。本来承畴想让洪兵守住湖北,以新募之兵拿下湖南、两广,便足可与北军抗衡。没想到不知从哪蹦出来个姓曾的书生,竟然连挫官军。如今即便以洪兵主力进击湖南,亦错过了最佳时机,很有可能我军在前面陷入苦战,后面卢象升和孙传庭已经杀至。既然国师认为可以一举歼灭戚显宗,承畴自当全力配合。却不知何时动手?” “五天之后,不能再拖了。”云子建脸色浮现杀机,冷冷地道,“再拖,等逆贼朱由检把弹药送上来,于我军更为不利。望首辅大人给高杰、李成栋等将军下达严令,五日之内,一定要赶到湖口附近。这段时间贫僧已命教众日夜赶制大小战船,到时候哪怕是用血淹,也要把戚显宗淹死!” “北军长于火器,洪兵军中虽亦有火器,但多不合使用,且缺乏弹药。”洪承畴道,“国师如能给洪兵供应些枪械弹药,则洪兵如虎添翼,定能一鼓荡平戚显宗。” “我们的火器暂时还不能和北军相比。”云子建很罕见地轻轻叹了口气道,“朱由检还在做藩王时,就颇重视火器,其嫡系秦兵对火器运用尤为纯熟。窃取帝位后,又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倾全国之力制造火器,还从佛郎机那里买了不少现成的。我们不能不承认,此贼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这方面,他比我们先走一步。 “如今教中虽也能造手雷和鸟铳,但是懂技术的工匠太少,造得太慢,根本无法与北军相比。虽然如此,既然首辅大人提出,贫僧立即命人先准备一百支鸟铳、三百箱弹药,两日内即送至首辅大人标营内。” “国师如此鼎力相助,承畴代将士们谢过了!”洪承畴激动地对云子建深施一礼道,“既如此,承畴马上回营准备,五日之后,湖口再会!” 洪承畴匆匆远去后,云子建身后的黑暗处突然闪出一条神秘的黑影,对他躬身拱手,一言不发。 “你觉得洪承畴会不会依言而行?”云子建突然发问。 “洪承畴老奸巨猾,此前多次故意保存实力,难保没有二心。”那黑影的声音极其冷静,冷静到没有一丝感情,“虽然教主许他少量火器弹药,依属下之见,只怕他未必会完全听命。” “这一层本教主也想到了。”云子建颔首道,“一会儿你去联络洪兵军中的教众,洪承畴听话则罢,一旦不听话,至少要拉去湖口一部分兵力。有这些兵做垫背,我们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是!教主,既然您担心洪承畴,何不将他干掉?还有朱由崧.……” “你不懂。”云子建高深莫测地道,“洪承畴能文能武,即使不能为我所用,他也能牵扯逆贼朱由检很大精力。至于朱由崧,更要严加保护,他这条狗命还有大用.……对了,蕾儿的下落还没有打探到么?刚才朱由崧还问我,我好不容易才对付过去。” “教主,您真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欲成大事者,岂能儿女情长!”云子建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一到.……” 第1392章 王承恩 白莲教主和他的神秘下属离开洞庭湖边很久之后,湖岸旁的一个雪堆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抖作一团的黑影慢慢直起身来。原来这并不是一座雪堆,而是一个人! 按理说此人与白莲教主近在咫尺,以白莲教主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然而一来他扎入雪堆之中,再加上北风甚紧,掩盖了呼吸之声;二来白莲教主只顾与洪承畴及下属商议阴谋,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南军”重兵控制的核心地区岳阳偷听自己的谈话,故而此人才得以幸免。 然而长时间潜伏在雪中,也差点没把这人冻死。缓了好半天,他才用冻僵的双手掸掉身上的雪,渐渐露出容貌。他本已三十多岁,但由于没有胡须,生得又白净,猛一看好像也就二十出头。但此时他的脸上、手上已经到处是冻出来的血口子,衣服也湿透了,着实狼狈不堪。又呵了半天手,他才从雪堆中拾起一只木桶,咬紧牙关爬上岸来。 可是刚一露头,就听有人阴恻恻地笑道:“唉呦喂,这不是王公公么?一会儿不见,咱家都怪想你的,怎么搞成这般模样,掉恭桶里了么?哈哈哈哈!” 这人抬头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跪倒在地恭敬地道:“厂公在上,奴才王承恩给您请安了!” 原来这位“厂公”,就是朱由检的死对头之一,阉贼魏忠贤的干儿子、曾任南京守备太监、朱由检铲除阉党后不知所踪的太监管宁。而地上跪着的这位,也曾是一名宦官,他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的干儿子、秉笔太监王承恩。 当日朱由检一道圣旨废除宦官制度,这两人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管宁自知魏忠贤倒台以后,朱由检绝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弃了南京守备太监的位子,辗转逃到洛阳,投奔福王朱常洵。而福王府中蓄养太监宫女甚多,仗着自己是皇帝亲叔叔的身份,也根本不执行朱由检的命令,管宁因此得以偷生。 而后管宁凭借着自己那一套媚上功夫,很快讨得朱常洵的欢心,做了福王府总管太监。朱常洵父子起兵叛乱、朱常洵僭位后,管宁又摇身一变当上了炙手可热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一时好不风光。 相比之下,王承恩就惨多了。废除宦官制度的圣旨一下,连他带干爹王体乾,与其他大小太监一样,都被逐出紫禁城,在京师“另置宅院荣养”。虽说是“荣养”,什么也不用干,每月亦有俸禄可拿,但哪比得上在宫中之时? 此后朱由检开始彻查天启年间的宫中账目,不断有太监涉案被抓、被定罪,没被抓的太监也无不胆战心惊。王体乾和王承恩过去身居高位,自也没少在宫中捞油水。说起来朱由检还算是网开一面,因为王体乾和王承恩并未党附魏忠贤,在朱由检与魏忠贤的激烈斗争中,还帮过朱由检的忙;因此当王体乾和王承恩主动上缴赃银之后,朱由检对他们也就不再追究。 没过半年,可能是受不了从掌印太监变成普通人的巨大落差,王体乾一病不起,很快亡故了。身为太监自然无后,现在也没人理他,只有王承恩一人发送。临终前王体乾还像对儿子一样嘱咐王承恩,要他安分守己,生逢乱世,能把这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去,落个善终也就行啦。 但王承恩可不像王体乾那样想得开,毕竟他还年轻,出宫以后走到哪都让人瞧不起,这下半辈子可怎么过?这时突然有个旧友暗中找到他,说各王府还用太监,尤其是福王待人最好,何不前去投奔。王承恩头脑一热,就偷着跑出京师,也去了洛阳福王府。 可是到了福王府才知道,这里已经是管宁的天下。他们二人过去就一直不睦,初时管宁对王承恩还算客气,却是想从他嘴里套出宫中的一些机密,又让他写信撺掇更多的宦官来洛阳。王承恩虽是宦官,为人却很机警,很快就意识到福王父子图谋不轨,便想借机逃走。 可是来得容易,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见王承恩不肯配合,管宁立即翻脸。他满可以杀了王承恩,但出于宦官的变态心理,他不杀王承恩,却让他当个最低贱的杂役太监,让他负责倒夜香。所谓倒夜香,其实就是倒屎尿、刷粪桶,即使是最末等的宦官都不愿意干这活。 此后朱常洵父子从洛阳到襄阳再到岳阳,王承恩也不得不一路跟着,其间受尽管宁欺凌。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承恩见了管宁,心中怕得要死,脸上却又不敢露出来。 但管宁也很奸猾,一双小眼在王承恩脸上身上扫了两下,立时起了疑心,拉着脸道:“黑灯瞎火的,你在这里乱串什么?” “回厂公的话,奴才出来倒夜香。” “倒夜香倒这么久?咱家至少半个多时辰没看见你了,说实话,你到底干什么了?” 见王承恩支支吾吾,管宁大怒,刚喊了声“来人呀”,冷不防王承恩突然从地上蹿起来,一头把管宁顶了个大跟头,紧接着转身就跑。 管宁怒不可遏,从地上爬起来边追边喊:“好哇兔崽子,竟敢冲撞咱家,看咱家逮住你,不活扒了你的皮!” 王承恩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可是没跑多远,迎面就来了一小队武装巡逻的白莲教徒。眼见无路可逃,管宁又越追越近,王承恩突然痛哭流涕道:“万岁爷!您虽然不要奴才了,可是奴才粗知礼义,绝不做叛贼,今儿个就以死明志!可惜没法子给万岁爷报信了!” 说着王承恩便冲着身旁的大树一头撞去。不料眼见撞上,却被一名白莲教徒一把拉住。王承恩刚要挣扎,那人附在他耳边低声喝问:“你要报什么信?” 王承恩一心求死,闭眼厉声叱骂道:“咱家要给万岁爷报信,叫那个装神弄鬼的什么教主诡计无法得逞!……” 话音未落,那人突然一把捂住了王承恩的嘴。此时管宁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把……把这个兔崽子给.……给咱家押回去,咱家要严.……” “咣!” “唔!.……” 王承恩惊讶地睁开眼,却见管宁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原来是被那人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窝心脚! 第1393章 误打误撞(二更) 直到被那一小队“白莲教众”架到湖边的一块巨石之后,王承恩惊魂方定,这才猜出他们并非白莲教徒,否则不可能出手就杀了管宁。此时管宁的尸体也被扛到此处,表情狰狞,七孔流血,看起来甚是骇人。 “几位壮士.……” 王承恩刚一开口,那踢死管宁的汉子便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你可知那白莲教主有甚么诡计?若敢有半句假话,这家伙就是你的下场!” 见几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王承恩自知难以逃脱。当然自从他决意逃跑,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此时反而不怕了,把脖子一梗道:“除非你们把咱.……把我救出去,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说。”只因他当太监时说“咱家”说惯了,虽然离开紫禁城已经一年,这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你找死!.……”那汉子性如烈火,刚扬手要打王承恩,后面一个白面男子急止道,“杀了他,我们也没有线索。看样子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再说你杀了一个太监,看起来还是首逆身边的人,若不把尸体尽快处理掉,我们很快就要暴露。不如先设法把他带出去,然后慢慢盘问。” “说得轻巧,怎么带出去?”那性急的汉子道,“咱们好不容易才混进来,这巡逻的人数、换岗的时辰都是固定的,如今要带一个大活人、一具死尸出去,值夜的头目不起疑才怪!” 二人正在商议,王承恩灵机一动道:“几位壮士,若信得过我,我倒有个主意。死的这家伙叫管宁,是逆贼朱由崧身边的大太监,平时说一不二。实不相瞒,过去我也做过宦官,不如让我换上他的衣服,你们几位抬着死尸大摇大摆往外走。如遇贼人盘问,你们不要说话,听我应付。实在混不出去,大家血战一场,为国捐躯也就是了。” “你这话是真是假?”性急的汉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道,“你该不会是想故意诓骗我等,让白莲教徒来杀我们吧?” “若有半句虚言,叫咱家天诛地灭!”王承恩一着急,“咱家”又冒了出来,“其实如果刚才不是壮士救咱家,咱家早一头碰死了,难道你们还信不过咱家?” 性急汉子与白面男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依计而行。很快王承恩便换上了管宁的华美官服,把自己那套臭气熏天的破衣服给管宁换上。他打头沿着湖边大路径直往北走,后面的几个人抬着尸体紧紧跟随。 很快前面便有白莲教徒高声断喝:“什么人?口令!” 王承恩深吸了一口气,立即端出管宁的作派,扯着公鸭嗓嚷道:“怎么,难道连咱家都不认识了?” 他本来就是宦官,年龄身量又与管宁相仿,学起来自是惟妙惟肖。只是脸上冻出很多血口子无法掩饰,好在深夜之中,数尺之外便无法看清。 守在此处的白莲教徒当然见过管宁,不过都是远远一望,具体长相其实认不大准。但管宁这身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蟒袍官服他们可都认得,于是赶紧上前谄笑道:“原来是厂公,您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奉万岁爷口谕,”王承恩强忍着心脏的狂跳,拿腔作调地道,“这个死鬼叫王承恩,刚才惹恼了万岁爷,已经打死了。万岁爷让咱家把他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最好让野狗吃了。故此咱家才奉旨出来。” 守军头目抻着脖子望了一眼,果然见抬着的是一具七窍流血的死尸,忙点头哈腰地道:“既是如此,厂公且将死尸交给小的,小的通禀值夜护法,一层层搭出去扔了也就是了。” 王承恩故意叹了口气道:“这位老兄,咱家何尝不想如此啊!奈何万岁爷有严旨,咱家非得亲自出马,亲眼看着野狗把死尸啃了,才好回去缴旨。万岁爷还等着呢,老兄行个方便吧!” 那头目当然知道管宁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平素就连教主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敢得罪。王承恩这声“老兄”又叫得他受宠若惊,连忙让开道路道:“厂公折杀小人了,路上有冰,滑得很,厂公小心慢行!” 就这样,王承恩一行连过三道关卡,一直来到长江南岸。因为北岸驻扎着洪承畴的洪兵,叛军认为这里无须驻防,因此江边冷冷清清。当然,所有大小船只全被叛军控制起来了,想过江是不可能的。 王承恩心急如焚地道:“几位壮士,能否想办法送咱家过江,咱家有重要军情禀报朝廷!” “我们现在也没办法过江。”白面男子温和地道,“现在我们应该可以互相信任了,你不妨说说看,是什么重要军情。如今我们身陷敌群,说句难听的话,万一你不幸遇难,我们这些人只要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也能把军情带到。” “也只有如此了!”王承恩此时也没得选择,只好把他偷听到的军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原来方才他去湖边倒夜香时摔了一跤,掉进雪堆之中。刚要出来,正巧洪承畴与白莲教主就在他头顶密谈,全被他听到了。 几人听罢大喜,那性急汉子当即对王承恩抱拳道:“这个军情太重要了,刚才多有得罪,黄得功给您赔罪了!” 原来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鄱阳湖烧毁白莲教战船、救出造船大师沈浪,又从白鹿洞书院逃出生天的黄得功和翁玉等人。他们原打算返回江北报信,可是到了江边才发现,整条长江已被叛军封锁,连条小渔船都没有,根本无法过江,自然更无法报信。 要是换做旁人,肯定是想着如何躲藏。可黄得功“胆大包天”,居然提出假冒白莲教徒,寻机过江。翁玉一想,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藏还真不好藏,把心一横,几个人真的找上门去,加入了白莲教。不过白莲教内规矩甚严,他们也无法自由行动,心中自是焦躁不已。 后来战局有变,白莲教的大批教徒向岳阳集结,也包括黄得功他们这一股。黄得功和翁玉一商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脆凭着出色的身手,选入“禁军”。他们本想趁机搜集情报,甚至找机会刺杀朱由崧,没想到误打误撞,把王承恩给救了! 第1394章 乌烟瘴气 黄得功等人和王承恩急着要把叛军欲猛攻湖口的紧急军情送出去,可是他们一无信鸽,二无法过江,简直一筹莫展。正踌躇之时,忽听头顶传来振翅之声。原来自从朝廷大量使用飞鸽传书,民间也开始有样学样,叛军中自然也有信鸽。这只信鸽径直向东北方向飞去,大概是给盘踞在南直隶的流贼送信去了。 “此地距彭城一带不过一千三百里,信鸽最多一天即到。”翁玉蹙眉道,“如果流贼起大军会攻湖口,戚老将军危矣!” 黄得功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乱转,突然问王承恩:“你说洪老贼和那个什么狗屁教主约定的攻击时间,是在五天以后?” 王承恩茫然点头,翁玉也分析道:“岳州距湖口五百余里,这里又没有多少船只,洪兵大军每天能走一百里,也差不多是极限了。流贼距离较远,到得只会更晚。” “那只要我们能抢在洪老贼之前,把消息带给戚老将军,不就行了?”黄得功一跃而起道,“你们且去寻藏身之处,我先走了!” “等等!黄将军,你一个人要去哪里?”王承恩赶紧拽住黄得功,他已经看出这几个人中以黄得功武功为最高,有他在身边,心里还稍觉踏实。 “当然是去湖口送信。”黄得功不耐烦地道。 “可是你又没有马匹,这五百多里.……” “没马我不会走路么?”黄得功豪气干云地道,“每天走一百二十里,不就是每个时辰走十里么?难道我老黄一个时辰连十里路都走不了?” “但你不可能不休息啊……”王承恩哭笑不得地道。 “如此大事,几天几夜不睡觉又有何妨?”黄得功说着已经开始向东方发足狂奔,声音远远地飘来,“再说难道我运气就那么差,半路就抢不到一匹马?.……” “由他去吧,他就是这脾气。”翁玉望着黄得功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笑道,“舍此之外,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估计得一点也没有错,仅仅过了一天,白莲教放出的信鸽便飞抵目的地:中都凤阳府灵璧县。 从凤阳兴起、如今已经流行全国的曲艺凤阳花鼓,有段唱词特别受贫苦百姓欢迎:“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尽管唱词“大逆不道”,偏是越传越广,以至于脍炙人口。 其实凤阳府本来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自从南宋年间宋军为阻止金军南下,扒开黄河大堤,致使黄河决口后,黄河先是夺淮入海,后又多次决口,河道南北摇摆不定。凤阳府这好位于这一地区,因此常遭水患,水患过后往往又是大旱,元末尤甚,否则朱元璋也不至于全家饿死,自己被迫当了和尚。 明朝开国后,朱元璋立凤阳为中都,他当然想一改家乡穷困的面貌,把凤阳府建设成为堪与苏杭比肩的大都市。不过方法实在过于简单粗暴:他直接从各地强征十五万富户,由原籍迁到凤阳。实指望凭借着这些富豪大户的强大经济实力,快速改变凤阳的面貌;可是人家本来在原籍呆得好好的,突然被迫迁到凤阳,人生地不熟,觉得比故乡百般不如,无不想离开此地。 可是朝廷有严令,不让回原籍,怎么办呢?正所谓“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朝廷不是不让我们离开么?时逢荒年,家中无粮,我们出去逃荒总可以吧?于是很多本来家底很殷实的人,都假扮成乞丐、卖唱的艺人、小商小贩等,偷偷地离开凤阳。当地官府难以禁止,又不好向皇帝交差,只得年年报灾荒,“十年倒有九年荒”其实是这么回事。 不过到了万历、天启年间,原来的富户早逃光了,而且在“小冰河期”的作用下,现在是真的十年荒九年了,凤阳府当地处处是饥民,早对朝廷极度不满,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大批的饥民就会跟着造反。因此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流贼才能进兵如此顺利,轻而易举地就焚毁了凤阳皇陵。 灵璧县如今是“十三家”的临时大本营,城内驻满了流贼的军队。他们分属不同的首领,各占一块地盘。前段时间进展顺利的时候,各部倒还能和睦相处。可是最近流贼接连吃败仗,大批败兵涌入城内,地方就嫌不够了,各部之间的冲突也多了起来,街上整天到处可见有人对骂、斗殴,甚至拔刀相向。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全城街道戒严,城内最大的四股流贼李闯王、八大王、曹襙、老回回各自派出精锐部队,在分管地段来回巡视,无论是流贼还是当地居民,一律不得外出,否则立斩。因此整座灵璧城显得异常肃杀,很显然,这里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不过在曾经是县衙大堂的“聚义厅”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堂上燃起熊熊篝火,上面正烤着一整头肥猪,烟火熏得四周乌烟瘴气,也把空气烤得暖融融的。十余名彪形大汉团团围坐在篝火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有几个还吆五喝六地猜拳行令,气氛好不热烈。 只有绰号“扫地王”的张一川,以及“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三人沉默不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这也难怪,在两次砀山大战中,他们三家的人马让官军连杀带俘消灭了大半。尤其是张一川,已成光杆司令,不得不依附于绰号“曹襙”的罗汝才,心情当然不会好受。 而席上最为活跃的,则非“八大王”张献忠莫属。此时他借着酒劲,正在拿“闯王”李自成开涮:“我的李哥,你肯定是喝醉了,我就在你眼前,你却看不到我!哦,我忘记了,我虽在你眼前,却是在你左眼之前,你本来就看不到我啊,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李自成虽然表面上没恼,心里却恨不得把张献忠大卸八块。他的左眼在山西芮城被蕊儿一箭射瞎,张献忠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李自成岂能不怒? 好不容易他才忍住怒气,干咳一声道:“酒也吃得差不多了,议正事要紧。对岳州来的飞鸽传书,各位头领怎么看?” 第1395章 绝不投降(二更) 一说到正事,十三家头领纷纷放下酒碗,他们也知道,决定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家眷、乃至数十万流贼大军命运的重要决定,即将在席间做出。虽然平时他们总是称兄道弟,可谁都有自己心中的小九九,此时无不在仔细思量,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更有利,因此谁也不急于发言。 见席上冷场,还是李自成先开口了。自从获得“闯王”高迎祥的死讯,李自成便以高迎祥女婿的身份,不再称“闯将”,而是改称“闯王”。他的部队在流贼中也是实力最强的,在十三家中实际上起着领袖的作用。 此时他不慌不忙地道:“飞鸽传书的意思,是要我们立即全军进攻湖口,配合洪承畴的洪兵和白莲教的水军,歼灭戚显宗部,然后顺水而下攻打南京。虽说是旨意,估计就是洪承畴和国师的主意。” “洪承畴这条老狗倒不傻,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坐在李自成右首、头戴白色毡帽的一名中年健硕汉子冷冷地道,“自从举事,他的洪兵基本上没打过硬仗,一直在保存实力,就连湖南这样的地方都让新募的兵去打,如何能不惨败?而我们义军,西路就不要说了,老闯王已经战死,东路连着打了多少大仗?卢象升的人马,是北军最精锐的部队,全让我们十三家扛了。这会子打湖口又想起我们了,难不成又想让我们义军当垫背?” 这汉子本名叫马守应,是回族人,亦是边军出身。不过做了流贼首领以后,大家均以他的绰号“老回回”称呼他,本名反而不怎么叫了。这老回回也是流贼中的重要一支,皆因甘陕等地信奉回教的回民甚多,生活也颇为困苦。他们本来信仰就与汉人不同,平时矛盾就很大,只要有一个扯旗造反的,立刻一呼百应,很快老回回旗下就聚集了数万流贼,大多数都是回民。这些人性格凶悍,作战勇猛,即使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也对老回回颇为忌惮。 老回回在十三家中威信颇高,他这么一说,“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等人也纷纷附和,不愿意“奉诏”去湖口。绰号“曹襙”的罗汝才为人机智多谋,此时也摇头道:“且不说让不让我们垫背,湖口距此将近千里,冰天雪地里,单是行军就是大问题,那些老弱妇孺得冻死多少?” “这么说,大家是不愿意去湖口了。”李自成微微一笑道,“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就是李自成的过人之处,他明明心中已有主见,却不急于发表看法,而是先让别人畅所欲言。如果与自己意见相同,那他自己就不说了,而是附和对方,让对方感觉受到重视,心里无比受用;如果意见不同,则会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最后让对方心悦诚服地采纳自己的意见。 这时“闯塌天”刘国能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这个小动作被李自成敏锐地发现了,当即温和地笑道:“国能兄弟,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刘国能又犹豫片刻,才红着脸道:“各位掌盘子的,不是我刘国能怂,俺和万庆老弟他们与卢象升大战一场,结果怎么样?差点全军覆没!扫地王更惨,几年的家底全折进去了。咱们义军纵横天下多年,什么样的官军没见过?但是这支官军真不一样,兄弟实在打不过啊!” “其实他们就是朱由检做秦王时,建立起来的秦兵,只不过现在更壮大了。”罗汝才沉吟道,“本来我们义军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碰到大队官军,打不过便撤,小股官军就直接吃掉,官军根本奈何不得我们。可是秦兵以火器为主力,明明主要是步兵,我们的骑兵偏就冲不过去,还没冲锋就让大炮轰死一大堆,刚一冲锋又让鸟铳打倒一大片,等冲到短兵相接时,十个人都剩不下一个了。扫地王、闯塌天、射塌天几位打仗一个比一个猛,可是用力越猛,伤亡越重越快,所以才有砀山两次大败。” “那依国能兄弟之见,我们怎么办呢?”李自成问道。 “我看.……不如降了吧!”刘国能终于说出了在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依着我看,甭管是朱常洵还是朱由崧,都是大草包,洪承畴算是老奸巨猾,可他也不是当今皇帝的对手。至于那个白莲教更不用提,根本上不了台面。咱们和朱由崧、洪承畴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叛臣,还自己当皇帝,朝廷绝不会放过他们。咱们只是一帮泥腿子,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造的反,咱们又没有当皇帝,为什么要给他们陪葬?过去朝廷不也想招安咱们么?” 其实抱有同样想法的头领不止刘国能一个,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他这么一说,李万庆、王光恩等人也都看着李自成,想看这位势力最大的首领是什么态度。如果李自成愿降,他们就更愿意了。 李自成却不说话,侧过头去问张献忠:“敬轩,你怎么看?” “我的李哥,现在你是掌舵的,怎么问我?”张献忠一脸坏笑地道,“你要非让我说嘛,本来玩玩投降这一手也很不错,过去咱们对杨鹤不就是这么玩的?无奈卢象升真不愧‘卢阎王’这个绰号,简直是油盐不进。不瞒各位,我早偷着派人去他的大营送上礼品,要他对我八大王手下留情。按理说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可这个卢阎王倒好,连人带礼品全部扣下。拿银子打水漂还能听见个响声,他卢阎王却是个貔貅,干吃不拉呀!” “原来你也派人去啦?”绰号“过天星”的惠登相也惊呼起来,“我和你一样!派的人一去不回,东西也白扔了!” 其他头领也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李自成一直不动声色,直到这时才起身决然道:“各位兄弟所言都有道理,但要我李自成说,绝不能投降官军!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掘了凤阳皇陵!” 第1396章 直取南京 李自成这么一说,十三家首领都不再提投降的事了。是啊,他们掘了皇陵,与朝廷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别说朱由检,就是朱由崧日后说不定都得找他们算账。投降?还是算了吧。 只有刘国能、李万庆等心生降意的首领暗想:掘皇陵、抢凤阳,可是你李闯王和张献忠干的,其实没我们什么事。可是对朝廷来说,十三家都是流贼,这次又是一起行军作战,混为一谈也是肯定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现在李自成这么说,显然是把十三家弟兄和他们绑在了一起,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可真够狠的! 见众人沉默不语,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我也来说说我的看法,其实我认为现在的局面谈不上有多坏。不错,卢象升的军队很厉害,孙传庭也不弱,而洪承畴老奸巨猾保存实力,白莲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的。老回回、曹襙说得很是,去湖口是一条死路。 “那么其他方向呢?卢象升在北,孙传庭在西,我们往哪去,都免不了一场恶战,恐怕是凶多吉少。而东面不远就是大海,已经没多少回旋余地了。所以照我看,不如向南直取南京!” “好!”李自成话音刚落,“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等头脑较为简单的首领便大声附和,“不愧是李闯王,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啦!说老实话,这一两个月咱们仗打得太憋屈了,非得拿下南京,好好痛快痛快不可!” “老回回”马守应却皱着眉道:“闯王,当时咱们刚刚东进的时候,不是觉得南京不好打才没打么?怎么现在又要打?” “此一时彼一时。”李自成胸有成竹地分析道,“咱们刚开始进兵时,北军刚从京师派出来,还没有过黄河。南京毕竟是座坚城,如果那时候就打,必定耗费时日,有可能会拖上一两个月。北军过了黄河以后,肯定会星夜驰援,咱们在城下根本无法立足。而不打南京,我们就可以打下更多防守空虚的府县,快速壮大自己的力量。此消彼长,对我们不是很有利么?” 这番话说得众首领频频点头。十三家流贼中,除了张一川全军覆没、刘国能和李万庆损失惨重外,其余各家在这几个月确实大发横财,不但抢夺了大量的粮饷、物资,人马也急剧扩充。他们刚来时,连眷属一共三十多万人,现在已经发展到七八十万,每家少则四五万,多则十余万众,声势比往日更加浩大。 “话是没错,可是我们现在去打南京,南京仍是一座坚城啊?”马守应接着道,“再说现在北军离我们这么近,他们不会兜着屁股追杀我们么?” “那不一样。”李自成仅剩的那只独眼中射出冷峻的光芒,“自从三路大军举事,至今已有数月。虽然北军在战场上多有胜绩,可是几个月下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最简单一条,他们的粮饷、弹药全得从后方运过来,然而一则路途遥远,二则今冬寒冷更甚往年,各地肯定都在闹饥荒,朝廷焦头烂额之下,能给卢象升供应多少军需?官军还不像我们,我们可以劫富济贫,卢象升却不行,听说他治军极严,大概不会就地筹粮,就算筹也筹不到多少。可以想见,卢象升军中一定相当困难,否则不会龟缩在彭城,这么长时间不来攻我们。 “至于南京,虽然有号称十万官军,兼有长江之险,听说朝廷还派了老臣王在晋、袁可立去守;不过袁可立已死,王在晋毕竟是文人,关键是没有像卢象升手下那样的精兵,尤其是没有多少火器。如果说两个月前,我们还没把握打南京的话,现在就不一样了:十三家雄兵近百万,就是拿人往上垫,我李自成就不信垫不上城头!” “说得好!”老回回显然被李自成这番话打动了,一拳狠狠地锤在桌案上道,“我们回营愿意打头阵!” “我也愿意!” “还有我!” 刹那间,席上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十三家首领都被李自成说服,纷纷表态,抢着要去打南京。当然他们并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谁都想多抢点胜利果实。李自成见此情景,心中自是得意,脸上却仍不动声色;只有张献忠带着一脸奸笑自斟自饮,却是一言不发。 这时“曹襙”罗汝才也笑道:“李闯王这个主意确实妙,只要打下南京,江南半壁江山、财赋重地,就成了我们的天下,全盘棋都活啦。到时候朱由崧再想使唤咱们兄弟,门都没有!本来我还想着绕过卢象升和孙传庭,杀回河南、陕西去,可是又一想这些地方已经刮不出多少油水,恐怕养不住咱们的几十万大军,因此就没说出口。和闯王这主意一比,我那个点子简直一文不值!”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罗汝才提出了关键的问题:“可是南京做为朝廷陪都,我们一打,卢象升就是再困难,也得拼命驰援。万一真的在城下被内外夹击,那可就不太妙了。再说南京有长江天险,渡江也是个大难题。” “这一节我已想好了。”李自成颔首道,“曹襙老兄说得很是,所以我们这次进兵,就是要一个字,快!在这方面,我们比北军有优势:我们的骑兵先行开拔,等卢象升察觉,最起码已经过了两三天。届时我们先打滁州,拿下滁州后,发动当地百姓大量打制小船,以最快的速度过江。只要过了江,卢象升就奈何不了我们了,南京城一破,不用我们动手,朱由检也会砍了他的脑袋!” “可是万一卢象升动作也很快……”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们闯营愿意留下来断后,佯攻彭城,拖住卢象升!”李自成斩钉截铁地道,“只要各位首领能打下南京,狠狠打击朝廷,我李自成是不会计较个人得失的!” 这句话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可是更出人意料的是张献忠也长笑起身道:“好,李哥有种!我也来个舍命陪君子,跟你一起去会会卢阎王!” 第1397章 空前困境(二更) 李自成所料不错,就在他们高谈阔论着进兵南京的计划时,在他们北面仅仅一百多里的彭城一带,此前连战连胜的明军确实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之中。 主帅领兵部尚书衔、总督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并未驻节城内,而是在城南五里外扎下大营。按理说虽然彭城被流贼围困多日,遭到严重破坏,毕竟比天寒地冻的野外条件好得多。可是一来考虑到彭城百姓急需休养生息,根本挤不出房舍驻军;二来为着防备流贼偷袭,许多明军在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内分散驻守,卢象升身为主帅,一向与官兵同甘共苦,自也不肯留在城内。 如今数万明军西起河南归德府,东至南直隶的彭城,大体上沿黄河部署了一道长长的防线。这条防线长达三百里,而归属卢象升指挥的明军总兵力也不过五万。差不多每隔一里,明军便设有一座临时堆起的简易烽火台,留下少量士卒值守;而在这条防线以南数十里,每天都有侦察营的骑兵来回穿梭,反复侦察,以防流贼突袭。郝永忠和李来亨等将领则率领骑兵主力,分驻于虞城、砀山等地,若流贼大军来袭,立即左右救应。只有孟拱的步军主力及天雄军驻于彭城,由卢象升直接调遣。 卢象升如此部署实在出于无奈。本来按照常理,官军兵力远远不如流贼,正应尽可能集中兵力以策安全。可是卢象升深知流贼的特点,在正面战场上打败他们并不难,可流贼最大的威胁就在于一个“流”字。只要不能将其歼灭,万一流贼绕过官军主力,重新穿插回河南,那可就麻烦大了。 如今朝廷在中原可用之兵,几乎全在卢象升和孙传庭二人手上。孙传庭由陕入豫后进展迅速,主力已经打到湖北,直指叛军的老巢岳州。而在归德府以西,只有刚成军的大明军第一师驻扎在开封,开封与襄阳之间的禹州、许州、汝州等地,则只有平贼将军左良玉率领着各地叛而复降的一些卫所军,总兵力虽有数万,但大多不堪一击。因此河南兵力相当空虚,一旦流贼复入,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检自然也深知流贼的特点,他当然想把集结重兵把流贼一举打垮,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能用的兵已经全用上了,再多一个兵都抽不出来。因此他只能把阻击流贼的重任交给卢象升,卢象升也只好如此部署。幸好有一道黄河,可以做为天然的防御屏障,否则更难布防。 卢象升暂时按兵不动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李自成说的后勤问题了。相比军事问题,这个问题更加严重。 彭城之围解后,虽然储存于城中官仓内的几十万石粮食得以保全,然而流贼在凤阳府肆虐之时,大批难民逃入彭城,城内已经聚集了几十万人。到了隆冬时节,附近亦有不少穷苦农户断炊。按照朱由检的旨意,当地百姓已经遭了兵灾,万不可再受饥馑,必须开仓放赈。如此一来,这几十万石粮仅能满足当地百姓口粮,官军就没份了。 朝廷已经竭尽全力从京师等地向前线运送粮饷弹药。虽然极度缺钱,奋勇杀贼的官兵们的饷银,朱由检绝不会拖欠;武器弹药也是全力生产,源源不断地送,虽然路途遥远,总还接济得上。惟有这粮食,自古南粮北运,本来北方粮食还不够,各地边军也需要军粮。如今天寒地冻,大运河封冻,更兼流贼阻路,南方的粮食根本运不过来,朱由检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 因此尽管朱由检已经在京师接近于采用粮食配给制,往前线运粮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卢象升大营中的军粮也日渐减少。为持久计,卢象升不得不降低了口粮标准,虽然还是一日三餐,但份量却减少了三分之一。他本人仍是以身作则,甚至连午饭都免了。本来统率全军就极费神思体力,吃得又这么少,卢象升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本来体壮如牛的他,在一次早操时竟然差点晕倒。 但是卢象升丝毫不敢懈怠,每天白天很少呆在中军帐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视察防线、襙演战法、检阅士气。到了夜间,处理完军中琐碎事务后,还要雷打不动地写奏折,详细汇报前线情况。等信鸽带着写好的奏折飞离大营时,往往已是半夜三更。 朱由检对战事当然也非常重视,每天不等到卢象升的奏折,绝不会离开养心殿。反复研判局势后,君臣二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在其他战场上,官军已经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在湖北,孙传庭进兵势如破竹,手下李定国、解勇两员大将更是有勇有谋,对付洪兵绰绰有余;在湖南,曾孟学阻得叛军寸步难行;在江西,戚显宗指挥的北海舰队牢牢扼住了鄱阳湖口,使得白莲教的庞大舰队无用武之地。照此发展下去,叛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关键就在东线战场上了。 虽然如今天寒地冻,以流贼的作风,不可能在一地久留,恐怕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而官军虽然艰苦,但也算是休整了一段时间,该是时候继续进攻了。眼下正有一大批军需物资在运送途中,再有五六天就能抵达彭城。得到这批物资后,官军就要发起新一轮攻势,仍以火器为主,骑兵为辅,进一步挤压流贼的活动空间。 当然,这些绝密军情,底下的普通官兵是不可能知道的。这天深夜,在官军和流贼实际控制区交界处的一个名为沟上村的小村庄里,奉命在此驻扎的一个步兵排,只留一名哨兵值夜,其他战士则早早地进入梦乡。这个步兵排隶属于京师三大营中的五军营,不过内部建制早已完成改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由于最近没怎么吃饱饭,这名战士本已好了的雀盲症又有所复发,再加上今夜没有月亮,原野上一片漆黑,一两丈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到了后半夜,照例没有任何异常,战士也越来越困倦,忍不住倚着鸟铳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一片细碎混乱的脚步声让他遽然惊醒。他猛地挺身向南望去,虽然看不清楚,却凭本能感觉到一股寒流已经迫得很近,那是从刀剑上弥漫出来的杀气! “有情况!”战士大吼一声,抬起鸟铳就放了一枪。其实他根本没看清楚,只为鸣枪示警。然而伴随着枪声,一声惨叫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无数利箭破空之声。战士猝不及防,胸膛被数支铁箭穿透,晃了两晃,终于栽倒于地。 “杀呀!” 刹那间杀声震天,一场异常惨烈的大决战,就此拉开帷幕! 第1398章 扫地王 幸亏这名英勇的士兵及时鸣枪示警,虽然他永远地倒下了,却惊醒了全排的人。排长赵大胆一跃而起,虎吼一声“紧急集合”,抄起身边的鸟铳和手榴弹就冲了出去。 按照五军营训练的要求,紧急集合要在一分钟之内携带武器集合完毕。平时训练尚且如此,他们这个排本来就是前出侦察敌情的,警惕性更高,战士们全都是和衣而卧,武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枪声一响,杀声一起,不用排长叫,谁都知道敌人冲上来了。不到半分钟,全排战士全部进入战斗位置。 他们驻扎的地方是沟上村最南端的一座空宅子,宅子的原主人在流贼过境时早就跑了。宅子前面紧邻一道天然形成的土沟,宽约两丈,深约六七尺,沟上村故此得名。这种地形当然有利于部署防御阵地,所以赵大胆才会选中这座宅子驻兵。 赵大胆本名赵丹,陕西人,也是秦兵的老底子了。他虽然是个老资格,作战又勇猛无比,但脾气着实不佳,也不肯好好学习文化。故而原来一起入伍的哥们,有的都升到连长甚至营长了,他还只能当个排长。又因他胆子特大,人送绰号“赵大胆”。 不久之前,他曾在对“扫地王”张一川部流贼的战斗中杀得性起,撇下部队独自一人追杀三十多名流贼。流贼跑着跑着发现后面只有一人追赶,便反扑过来,想仗着人多势众把他乱刀砍死。赵大胆一场血战,竟然砍死了五六名流贼,自己只受了点轻伤,硬是把其他流贼给吓跑了,以至于连卢象升都知道军中有他这么一号。不过因为违反战场纪律,赵大胆不但无功,反而受了罚饷一月的惩处,正在窝火之中。这次来沟上村,也是他好不容易争取的,只想再立新功,好扬眉吐气。 此时赵大胆一看哨兵被射死,跑得快的敌人已经摸到了土沟边上,不用细看也至少有上百,后面黑压压地还不知道有多少。看来流贼的大部队出动了,一旦让敌人越过土沟,就他手下这一排三十来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于是当机立断,怒吼一声道:“一人一颗手榴弹,扔!” 顷刻间“嗖嗖”之声不绝,全排战士每人都掣出一枚手榴弹,拉开引信,对准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掷了过去。此时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连二十步都不到,三十枚手榴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落入敌阵,瞬间炸响。 “轰轰轰轰!”伴随着连珠炮般的爆炸声,土沟附近登时变成了人间地狱。冲在最前的几十名流贼,刚才还拼命呐喊着往前冲,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截截残肢断臂,肉块碎骨崩得到处都是! 而未等硝烟散尽,官军的第一次鸟铳齐射就开始了。清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侥幸未死的流贼还未从刚才手榴弹爆炸造成的巨大震撼中醒过味来,就被密集的铅弹扫倒一大片。前后不过半分钟,土沟外侧血流成河,第一波发起冲锋的上百流贼,竟然无一幸免! 官军极其猛烈的反击使得后面的流贼大骇,如潮水般纷纷往后退。官军也抓紧时间装填弹药,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间隙。赵大胆趁机往对面望去,却因夜色实在太浓,看不清对方的旗号,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马。但从对面噪杂的人喊马嘶之声判断,兵力至少在数千以上,首领至少是个“大掌盘子的”。赵大胆不禁兴奋地甩掉了棉帽子,纵声狂笑道:“妈的x,这回老子可要打个痛快!” 赵大胆猜得没错,趁深夜发动进攻的不是别人,正是刚被官军杀得全军覆没的“扫地王”张一川。 和众多流贼首领一样,张一川既是陕西人,也是卫所官军出身。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卫所官军打仗不行,吃喝嫖赌的习气却一样不差,张一川亦是如此。 当时他所在的千户所驻地有个土财主,专做高利贷生意,赚得盆满钵溢,也常常放贷给官军。这些兵痞借了钱就胡花,如果朝廷按时发饷,还能勉强还上;偏生朝廷常常欠饷,当兵的自然还不起高利贷。这个土财主仗着自己是地头蛇,并不把官军放在眼里,算准了发饷的日子,便派恶奴去强讨,还不起的就痛殴一顿。一来二去,这些官军对这个土财主及其恶奴恨之入骨,终于有一次忍无可忍,把动手打人的恶奴给打死了。 土财主闻讯后找到地方官府,把打死恶奴的官军投入大牢,靠行贿问成死罪。官军们感到朝廷对他们不公,又无处诉苦,积累已久的怒气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全营哗变,杀死千户、县令和土财主,劫牢反狱把人救出来,从此做了流贼。而这一切的为首者,就是张一川。他为人心狠手辣,所到之处无不抢掠一空,刮成了白地,故而得了个绰号“扫地王”。 不过前些日一场大败,张一川让卢象升杀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还算“曹襙”够义气收留了他,否则“十三家”就变成十二家了。手下没兵,张一川也就没了发言权。 不曾想在灵璧县的“十三家大会”上,确定了流贼大部去打南京、李自成和张献忠佯攻彭城拖住卢象升的战略。众首领都感到很诧异,李自成且不说,张献忠可是出了名的琉璃猴子,怎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一再强调,他们是为了反明大局,并不计较个人得失。这么一说,其他首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老回回便提出相对于攻打南京,拖住卢象升更为重要,李自成、张献忠两家兵力怕还未必够,须得再添两家。其实他是出于私心,不想让太多的人分享南京这块大肥肉罢了。 商议的结果,张一川和刘国能也被安排佯攻,美其名曰是为了让二人报仇。这二人因为惨败,在十三家中实力垫底,也只能无奈地同意了。让张一川没想到的是,李自成带头大方地借给他一万人马,其余首领这个借一千,那个借两千,又给他凑出两万人来。 白捡这么大便宜,张一川当然喜出望外,李自成让他打头阵,他也就欣然领命。此时虽然第一次冲锋失败,张一川却毫不在乎,狞笑着命令道:“不要怕,给我继续冲,一人一脚,踩也踩死他们!” 第1399章 连退敌兵(二更) 随着张一川一声令下,大批流贼再次呐喊着向沟上村发起了冲锋,战场上短暂的平静瞬间即被打破。 在与官军的多次激战中,流贼们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比如夜间行进时,千万不可举火,宁肯深一脚浅一脚,甚至是摔倒,也比成为官军鸟铳手的活靶子强。再有就是鸟铳的有效射程不会超过一百步,只要距离够远,一般就不会被打中。因此虽是冲锋,一些曾与官军交过手的流贼却故意往两翼跑,企图绕过官军的正面,从百步之外的侧面越过土沟,然后再迂回包抄。只有那些新加入的流贼,还傻乎乎地直着往前跑。 恰在此时,久违的月亮突然从厚厚的云层中露了出来,刹那间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借着雪地的反射,赵大胆和战士们把敌人冲锋的阵形看得清清楚楚。这次冲锋规模比上次更大,至少有五六百人,更远的地方还有不知道多少流贼在持续不断地向北涌来。有些腿快的流贼,已经跑到了侧翼的百步之外,开始翻越土沟了。 不过赵大胆还真不愧于他这个绰号,尽管面临兵力百倍于己的敌军包围,却连一丝撤退的想法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因为胆怯而撤退,那反倒跑不了了,因为流贼人数太多,又有骑兵。而这个排全是步兵,失去了阵地掩护,就算流贼胡乱放箭,全排人也很难在流矢下逃生。 当然,赵大胆虽然胆子大,却并不傻,他对自己的防御阵地还是很有信心的。前些天双方处于僵持状态时,他早让战士们沿着宅子又挖了一整圈壕沟,与土沟连为一体,再加上院墙颇高,相当于是一座带有护城河的微型城池。即使流贼从侧翼包抄迂回,不管从哪个方向攻,官军都可以依托有利地形防御,敌人远了可以用鸟铳打,近了则用手榴弹炸。 而流贼的远程攻击手段只有弓箭,对这么小的据点几乎没有效果;如想近身厮杀,势必要付出惨重伤亡。赵大胆前天刚得到一批弹药,尤其是手榴弹,刚才眨眼间就用手榴弹毙敌百人,即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单如此,赵大胆这个排因为位置最靠近流贼,连长还特意从团里为他争取了一门速射炮。赵大胆在院墙上掏了一个洞,炮就在后面架着。刚才敌人已经杀至壕边,没来得及用炮;现在这门炮早已准备就绪,赵大胆望着蜂拥而至的流贼,冷静地命令道:“给老子准备好子铳,开炮咱们就连着开,一定要把敌人气势打下去!” 这时两翼较远处的流贼已经越过了土沟,远远地迂回包抄过来。赵大胆则让一班负责正面,二班负责侧面和后面,三班做为预备队,哪边吃紧就补哪边。眼见正面冲在最前的敌人已经进入鸟铳射程,后面黑压压一大片呈密集队形,还在不断地往上涌,赵大胆暴喝一声:“开炮!” “咚!” 速射炮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立刻把战场上的所有声音全压了下去。紧接着流贼正面的队伍就炸开了锅,这枚炮弹狠狠地砸入密集的人群中,登时砸倒一大片。流贼们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里,官军居然部署了火炮,前进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鸟铳齐射,给老子拼命打,用不着节省弹药!”赵大胆不失时机地下令道。 一班和二班的战士领命开火,刚刚走进鸟铳射程的流贼立即遭殃,一个接一个中弹倒在血泊之中。这时三班的战士也没闲着,他们帮着填装弹药,好了就递给一班、二班,接回击发过的鸟铳继续装填。其实这就是步兵“三段击”的一种形式,所有战士每天必练,早已练得十分娴熟了。 这一轮齐射刚刚结束,速射炮发出第二声怒吼,距离上一次开炮仅仅过了半分多钟。这固然是因为配备了子铳,节省了大量装填时间;但更重要的是,赵大胆希望后方能听到炮声,尽快赶来增援。这沟上村距彭城六十里,说近不近,说远可也不远。寂静的深夜中,炮声足可传出数里之外,而后方必有来回巡逻的流动哨,只要哨兵听见炮声,飞马回报大营,大部队一到,必可将这股流贼打得溃不成军。否则即使赵大胆这个排再能打,也不可能消灭成千上万的敌人啊。 当然除了起到报警作用外,速射炮在战术上的意义也很大,它可以轻松地把炮弹打出一百五十步开外。赵大胆深知自己兵力太少,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利用火器射程上的优势把敌人压制住,敌人越远,他们就越安全。所以他才要求战士们快打猛打,不用节省弹药。 这招还真把流贼给唬住了。他们并不知道沟上村驻有多少官军,弹药储备多少更不知道。第一波冲锋一下子就死伤百十来人,本来流贼们就心有余悸;现在官军火力之猛,更甚于第一次,他们焉能不惧。刚开始是个别人耍小聪明,故意放慢冲锋的脚步;后来停下的人越来越多,而速射炮一轰一大串,也让他们不敢再在战场上耗着,终于演变成全面败退,第二波冲锋就这样再次无功而返。 连续两次冲锋又败退,可让在后面观战的张一川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他这支队伍的任务是佯攻彭城,虽说是佯攻,可也得做得像一点才行,否则不好跟其他首领交待。这里离彭城还有六十里,如果上万大军连这么个小小的据点都拿不下,岂不让人耻笑?再说这些兵本来也不是自己的,而是其他首领借的,多死几个也不心疼。 于是张一川大步上前,迎上一个正在往回败的流贼,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刀削出。这一刀又快又狠,正削到那人的脖子上,首级登时向后飞出;而无头的腔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往前跑了两步,才颓然栽倒在地。 这一刀立刻震慑住了败退的流贼。张一川扬刀厉声断喝道:“再有敢擅自逃跑者,杀无赦!” 第1400章 阵地陷落 张一川杀一儆百,其他流贼吓得只好再次转身投入进攻。其实这些流贼都是不久前刚刚入伙的,大部分都是被强迫的,也就是流贼常说的被“裹”了进来。他们一无士气,二无训练,装备也很差,仗着人多势众吓唬吓唬人还行,真正行军作战时近乎累赘,所以各家首领才会“慷慨”地借给张一川。 不过流贼毕竟人多,几千人乱糟糟地往上冲,还是很快把整个沟上村完全包围起来了。虽然官军已经多次动员村子里的百姓去彭城暂避,还是有些人舍不得离开家园,此时全部惨遭毒手。为了报复官军,男人和小孩全被杀光,女人则被反复强暴以后杀掉。一时间悲惨的呼号声此起彼伏,赵大胆和他的战士们听得真切,气得眼珠子都快瞪裂了。然而他们兵力太少,冲出去作战正中流贼下怀,因此只能稳守阵地,把满腔的愤怒集中在手里的鸟铳,以及不断喷火的速射炮上。 战斗一直在进行着。流贼知道官军火力凶猛,直接冲上去等于送死,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以远程对远程。然而他们没有任何火器,只有弓箭,数百名弓箭手频频向官军藏身的宅子放箭,企图把官军压制住。 无奈一是官军占据了有利地形,又构筑了相对坚固的防御阵地,宅子面积不大,但围墙又高又厚,对弓箭的防御能力很强;二是这些流贼弓箭手都没怎么经过训练,根本也射不远,射程最多也就三四十步。如果离远了射,箭支还没射到就落了地,对官军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想离近点射,官军鸟铳的有效射程可是八十步,还没等走到地方,早被铅弹撂倒了。可是他们又不敢撤回去,有不少弓箭手便胡乱放起箭来,射到哪里不管,只要自己不被打死就行。 因此流贼看似攻得挺热闹,却没有任何战果。相反官军却利用射程优势,频频用速射炮和鸟铳杀伤敌人。这样打了一会儿以后,张一川也看出了门道。稍微思索片刻,他便命令暂时停止进攻。流贼们如蒙大赦,潮水般地退了回去,战场上又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鸟铳手停止射击,速射炮继续,但可以慢一点,等炮筒子凉了再放!”虽是数九寒天,赵大胆却因为激烈的战斗出了满身的大汗,此时刚有功夫抹了把汗道,“都给我把眼睛瞪大点,看看龟孙们能耍出什么花样!” 果然,只过了片刻,月亮重新隐入云层之中,大地又变得漆黑一片。可是战士们很快就听到了雪地中传来摩擦的声音,赵大胆也凝神细听,冷笑一声道:“龟孙们是想摸黑爬过来吧?给老子扔几支火把出去!” 战士们迅速燃起几支火把,奋力抛了出去。明亮的火把在夜空中划着抛物线坠落于地,短暂照亮了周围数丈的地方,然后在雪地中迅速熄灭。然而这么一下已经够了,只见至少数百名流贼正艰难地在雪地上匍匐前进,企图借着黑暗的掩护直接爬到土沟边,再突然发动攻击。 “打!”赵大胆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即对准敌人的方向“砰砰砰”地放起鸟铳来,速射炮也调整角度,对准刚才看到的敌人最密集之处开了火。一时间鬼哭狼嚎之声不绝,这次拙劣的偷袭又以失败而告终。 不过流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从后面抬出不少长木板来。这些木板本来是用来搭建临时渡桥,供部队过河的,现在流贼举着这些木板当盾牌用,开始强行往前推进。 这时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官军的弹药也消耗了不少。赵大胆也不得不节省弹药了,他命令战士们暂停射击。流贼一看官军不开火了,自以为得计,马上乱哄哄地冲了上来。孰料刚到土沟旁,一排排的手榴弹便从院墙中甩了出来,再次被炸了个人仰马翻。木板虽然对铅弹有一定的防御效果,可对近身爆炸威力巨大的手榴弹而言,跟一片纸也差不了多少,流贼再次抛下大量尸体抱头鼠窜而回。 几次三番强攻不下,张一川实在沉不住气,终于发动了一次超大规模的进攻。数千流贼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官军阵地涌来,后面的督战队来回巡视,谁敢往后撤,立即就地处死。流贼们没了退路,也只好硬着头皮疯狂地冲了过来。 官军火力全开,流贼一排排地倒下去,然而前仆后继,后面的流贼踩着前面流贼的尸体继续往上冲。官军毕竟只有一个排的兵力,鸟铳就是再厉害,也得有个装填弹药的时间,很快大批流贼就冲至土沟旁。战士们马上扔手榴弹,然而炸死一批,又上一批,手榴弹很快就扔光了,炮也打完了。黑压压的流贼如同大团的蚂蚁一般,顷刻间淹过土沟,向院墙发起冲击。后面的流贼弓箭手也终于到达合适的位置,密如飞蝗的箭雨铺天盖地向院子里倾泻下来。 这时双方马上就要短兵相接,并且不时有战士中箭倒地。包括赵大胆在内的所有战士心里都明白,挡是挡不住了,他们很快就要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然后被百倍于己的敌人乱刀杀死。 不过仗打到这个份上,早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赵大胆命令战士们上好了刺刀,一边举枪死死地盯着即将被撞开的大门,一边放声狂笑道:“妈的x,今天咱们至少打死好几百敌人吧?早把本赚回来啦!你们都是我赵大胆的好兄弟,黄泉路上有你们做伴,痛快!听说阎罗王这个老小子挺不是东西,尽干些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的缺德事。待会儿我赵大胆下去以后,非得狠揍他一顿不可!”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战士们轰然应诺,在这生死关头,竟然全体放声大笑起来! “轰隆!” 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撞倒了,激起漫天雪花。在几秒钟之内,因为外面的流贼摸不清里面的状况而不敢擅入,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杀!”赵大胆虎吼一声,第一个挺枪向门口冲了过去。 “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再次响起,顷刻间兵刃撞击声响成了一片。官军阵地马上就要陷落了! 就在此时,正北方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枪声大作,流贼一片大乱。已经杀得血葫芦一般的赵大胆精神大振,如同野兽般嘶吼道:“援兵来啦!” 第1401章 意欲何为 率领大队骑兵前来救援的,正是此次平叛军的主帅,领兵部尚书衔、总督五省四府军务卢象升。与以往的任何一场战斗一样,卢象升身先士卒,乘着宝马五明骥踏雪而来,高举大刀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不少流贼已经见识过卢象升的勇猛,两军还没交手,早大声惊呼起来:“卢阎王来了!” 而跟在卢象升身后的,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天雄军五千精骑兵。不过现在的天雄军已经不同于数月之前,除了依靠勇猛的冲锋杀敌,还多了一种新的战斗手段。 他们每匹战马上都挎着弹药包,骑兵除了传统的冷兵器外,背上还背着一支鸟铳。每当接敌时,提前装好弹药,先用鸟铳射击一次,然后继续冲锋。如果这一次冲锋就把敌人击垮,尤其是在对方步兵比较多的情况下,可用传统的骑战战术追杀;如果敌人以骑兵为主,比较顽强,则迅速摆脱,在撤退的过程中填装弹药,完毕后发起下一次攻击。如果敌人选择逃跑,则可占领重要阵地,这时候骑兵就变成了步兵,可依托马匹及临时构建的工事进行阵地战。 这种战术把骑兵的机动灵活和步兵的强大火力有效地结合起来,虽然只是初创,使用起来尚不娴熟,但对流贼这种水平的对手来说,已经是非常恐怖了。正是凭借这种战术,卢象升两次大破流贼,流贼迫于强大的压力,不得不放弃围攻彭城。 流贼首领张一川一听说是卢象升亲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一方面,这是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早就定好的计策,他这支部队说白了就是一块诱饵,引卢象升来打。万一跑得慢了,诱饵被吃掉,对李自成等人来说,也没什么可惜的。 另一方面,张一川也确实惧怕卢象升。他在乱军之中与卢象升打过照面,那时他的人马已经被击溃,他正在慌不择路地逃跑,忽见卢象升亲率标营人马追来。 在张一川的印象里,朝廷的大官都是在城中高坐,只让部将和士卒去上阵厮杀的。没想到卢象升这么大的官,居然亲自抡着大刀追上来,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早把张一川吓得魂不附体。他单骑狂奔了数十里,撇下了所有手下,甚至老婆孩子都不顾了,才算没被卢象升活捉。现在这帮手下还不如原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因此流贼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卢象升立即下令追击,因为他仅用目测便判断对方至少有上万人,多是步兵,且毫无战意,如能乘势歼灭之,对战局自然大有好处。 这场一边倒的追击战一直持续到天亮。由于早有准备,张一川顺利逃脱,不过约有二千流贼被杀,俘虏则至少有五千人。其实天雄军赶到后,并没有杀太多人,那二千死者中,倒有一多半是被赵大胆那个排干掉的。余者很多都是刚被裹挟入伙的,一见官军追来,早吓得弃械投降了。 战斗结束后,卢象升首先看望了英勇奋战、一直坚持到援兵赶来的赵大胆等人。赵大胆这个排死伤过半,他本人也受了重伤,但是短短两个时辰即毙敌上千,如此辉煌的战绩也是前所未有的。卢象升当即宣布嘉奖赵大胆以下所有战士,全部记一等功,并向朝廷上奏,为赵大胆申请“大明英雄”勋章。 这个“大明英雄”勋章,是京师保卫战后朱由检提议设立的,只有立下极大功勋的将士才有资格获得,是军中极高的荣誉。目前这枚勋章仅仅授予过赵率教等已经牺牲的将领,如果赵大胆能获得,意义自然非凡。至于死难将士,则妥善收敛遗体运回彭城,待战事结束后厚葬重恤。 另一件大事就是打扫战场和处理俘虏了。打扫战场相对简单,流贼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装备,只要把尸体集中起来,挖坑埋了也就是了。 第1402章 洗心革面 处理俘虏则要复杂得多。本来按照朝廷的法度,不管敌人是流贼还是叛军,总之都犯了叛逆朝廷的重罪,理应不分首从一律处死。但此次朱由检特意给卢象升下了一道密旨,要他不许擅杀俘虏,但也不能因为觉得俘虏就是老百姓,而随随便便放了,而是要一律先集中起来,然后分批押送到后方,朝廷自会派人接收。 这样一来,卢象升的压力就大多了。首先,这些俘虏得管饭,现在官军的粮食尚且不足,再添这么多张嘴,无异于雪上加霜。第二,俘虏必须拨出兵力看管,否则就会出大乱子。第三,俘虏里老弱妇孺都有,对这些人还必须照顾些,否则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很快就会大批死亡。 好在卢象升既不是杨鹤,也不是洪承畴。杨鹤是个白面书生,不明白老百姓饿肚子就要造反,光靠言语解决不了问题的道理;洪承畴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他心狠手黑,靠杀戮解决所有问题。 卢象升则不然,他很能理解朱由检那种既视百姓出身的流贼为赤子、不欲过多杀伤,而为了大局,又必须坚决尽快平叛的心理。所以每当抓了大批俘虏,卢象升一定会亲自先粗审一遍,先把没直接作恶的妇孺挑出来,尽可能优待;再把新近被裹挟入伙、没杀过人的大致挑出来,最后剩下的就是为恶多年的老资格流贼了。对其中血债累累、起到匪首作用的,便要请出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这个工作量非常之大,要知道最近官军已经俘虏了两万多人,今天又俘虏五千。虽然有些俘虏已经开始押往后方,但老弱妇孺是不能在冰天雪地中赶路的,只能留在彭城一带,官军的负担还是非常之重。卢象升也会反复告诫他们:你们并非没有犯死罪,只是今上乃圣德之君,希望你们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要辜负圣恩。俘虏们能够活命,自是感激涕零,总体上还算听话,并未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过今天卢象升暂时没心思安置俘虏,望着刚被简单清理过、又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流贼此次突袭,究竟意欲何为? 卢象升正在沉思,中军官报说兵部主事杨廷麟刚到彭城,听说卢象升率兵出战,便直接赶了过来。卢象升精神一振,立即迎出帐外。 “恭喜尚书大人,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卢象升刚出帐外,就见一名中年文士匆匆走了过来,边走边爽朗地笑道。此人原本白面长须,颇为儒雅,不过因为长途跋涉,满脸都是风尘之色,胡子也变得乱糟糟的。 “伯祥,一路辛苦了!”卢象升喜道,“快请入帐,愚兄正有要紧军情和伯祥商议。” 这位中年文士便是杨廷麟,字伯祥。他是江西清江人,今年其实只有二十六岁,比卢象升小了很多。但因生得少年老成,看起来倒与卢象升年纪相仿。 杨廷麟自幼饱读诗书,不过也是多年的老举人了,此前参加过三次会试,全都名落孙山。直到去年的恩科,才因为准确地预测到清军会绕过山海关入寇,而得到朱由检的赏识,终于被选为进士。虽然之后进了翰林院,但杨廷麟始终关心军事,很快便被朱由检提拔为正六品兵部主事。适逢卢象升获任三边总督,准备去替换洪承畴,朱由检便让杨廷麟至卢象升军中赞画。 巧的是卢象升和杨廷麟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挚友。二人都是那种个性强烈、雷厉风行的人,卢象升交办的差事,其他人或有拖拉现象,惟有杨廷麟从不拖延,甚至比卢象升要求得更好,因此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又因杨廷麟对军事经常有独到的见解,卢象升有什么事也愿意同杨廷麟商量。前些日因为雪天道路受阻,军需物资送来得慢,杨廷麟主动请缨,去后方督运军需,这是刚从彰德府打了个来回,听说有战事,连脸都没顾得上洗,便来找卢象升了。 第1403章 杨廷麟(二更) 二人入帐落座后也不客套,杨廷麟首先向卢象升汇报了军需的供应情况。原来军需运不上来确实不怨朝廷,而是因为彰德府一带突降百年不遇的大雪,气温骤降,冻死了许多牲口,导致车队无法前进。经过杨廷麟与当地官府及朝廷紧急协调,已从附近府县紧急征调了一批牲口,现在这批军需已经重新上路,约有七八天就能运抵彭城。杨廷麟是怕卢象升等得心焦,故此飞马赶回来送信。 卢象升听罢双眉紧锁道:“愚兄也知道朝廷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证军需,如不能把仗打好,全歼流贼,还有何面目去见圣上?不过恐怕等不到这批军需抵达,我们就要大打了,流贼不肯多给我们几天时间啊!” 接着他便把刚才流贼突袭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问道:“伯祥,你怎么看?” 杨廷麟捻须思忖片刻,也皱眉道:“尚书大人,下官以为流贼此来甚为可疑。俘虏交代匪首为‘扫地王’张一川,可是张一川部几乎被官军全歼,流贼的风格向来是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怎会明知不敌官军,仍然前来送死?” “伯祥所言甚是。”卢象升颔首道,“就算流贼仗着人马多想反扑,可张一川的架势也不像是个反扑的样子,一触即溃,还不如上一次。而且虽然兵力也不少,但与流贼动辄数万的规模相比,还是小了些。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下官也想到了这一层。”杨廷麟道,“如今天寒地冻,我们不好过,流贼同样也不好过。南直隶一带饱受流贼蹂躏,如今民力已竭,流贼在这里已经刮不出多少油水,如何能养得住几十万人?一旦拖到春暖花开,官军军需供应充足、行军速度加快,流贼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妙。如果下官是流贼匪首,此时肯定也想着要有所行动了。” “如果确是流贼的疑兵之计,那流贼主力会去哪里,我军又该如何行动呢?”卢象升盯着桌案上摊开的地图,苦苦思索着。 杨廷麟建议道:“尚书大人,下官以为,首先不宜急于进兵追击。流贼很有可能会在某处设伏,官军虽然善战,但流贼人马太多,以一敌百,稍有不慎即无法挽回。更何况军需未到,大雪天气也不适合用兵。” “也只好如此了。”卢象升苦笑道,“虽然愚兄极想一鼓荡平流贼,无奈防线太长,兵力捉襟见肘,郝永忠、李来亨等部我也不想轻易调动,给流贼可乘之机。只是流贼一天不除,江南钱粮就一天无法北运,愚兄是怕朝廷会坚持不住呀。来,伯祥,你我先向朝廷奏报此战,看看圣上有什么旨意吧。” 二人正在起草奏折,中军官突然急匆匆进来禀报:“尚书大人,邳州急报:大批流贼攻打邳州,情况万分紧急,请尚书大人速派援军!” “邳州?”二人同时一愣,“流贼怎么会到那里去?” 原来邳州位于彭城正东一百二十里,北临山东,东面离大海已经不远。其地河道密布,并不利于大军行动;又因与山东临沂等地相邻,这些地方均是丘陵地带,向为贫瘠之地,流贼也不屑于去。更兼山东等地东邻大海,周旋余地甚小,不论是朱由检还是卢象升,都不认为流贼会往那边发展,因此对彭城以东的地区也就没怎么布防。 可是现在流贼真的去邳州了,怎么办?如果张一川部是疑兵,那么邳州之敌会不会是流贼的主力呢? 军情紧急,等着奏明圣上后再行动,即使是飞鸽传书,来回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显然来不及了。卢象升当机立断,决定留下孟拱部继续守彭城,自己则亲率五千天雄军骑兵去救邳州。 杨廷麟赶紧劝阻道:“尚书大人,若流贼正是在邳州设伏,您仅以五千轻骑前往,岂不是很危险?不如调郝永忠或李来亨先来彭城,合兵后再东进。” “我还是不想调动这两支人马。”卢象升忧心忡忡地道,“万一邳州又是疑兵,官军让流贼调动得疲于奔命,那就正合流贼之意啦。” “那,下官愿和尚书大人同往!”杨廷麟坚决地道,“万一遭遇流贼主力,下官亦可助尚书大人一臂之力!” 第1404章 真假投降? 当天深夜,经过整整一天的急行军,卢象升和杨廷麟已经率领五千天雄军抵达邳州城外。本来卢象升还想给流贼来个出其不意的夜袭,可出乎意料的是,邳州城门紧闭,城外竟然空无一人! 卢象升心中惊疑,急命人叫城。须臾邳州知州蔡毕大开城门,迎接卢象升入城。如果是其他武将领兵前来,蔡毕还未必敢在夜间开城。但卢象升是“总督五省四府军务”,比所有地方官都大,蔡毕当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不过卢象升一向治军极严,此时敌情未明,他也没让天雄军入城,而是在城外暂时驻扎,只和杨廷麟二人登上城楼,向蔡毕询问情况。 蔡毕赶紧回禀:“尚书大人,说来也怪,昨夜流贼大至,鼓噪攻城,下官登城观之,至少有数万众。邳州城小兵微,如何能抵御得住,因此下官急命飞鸽传书至彭城求援,只恐援军未至,城已破矣。孰料流贼只是鼓噪,并不认真攻城,到了今天晌午,又莫名其妙地撤了。” 卢象升与杨廷麟对视一眼,均想果然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幸亏只是五千天雄军赶来,如果调动更多的军队,则上了流贼的大当。不过杨廷麟还是谨慎地追问一句:“蔡大人,流贼向何方撤退了?” “哦,是东南方向。” “东南?东南……”杨廷麟反复自言自语,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卢象升忙问:“伯祥,有什么不对么?” “尚书大人,下官是想,按常理流贼不该撤往东南。”杨廷麟一脸肃容道,“邳州古称下邳,淮、泗交汇于此,因田地得其水利而足,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三国时,曹襙、刘备、吕布三雄在此反复争锋,最终曹刘联军击破吕布,杀吕布于白门楼,为曹氏日后称霸打下坚实基础,其故址应该就在这一带。 “不过自从南宋年间黄河改道,多次夺泗入淮,后虽又改道,而原泗水之道已经淤塞。诸水无路可去,便在邳州东南地势低洼之处聚集成湖。先成大江湖、禺头湖、埝头湖、骆马湖四个小湖,从洪武年间开始,水越聚越多,四湖在丰水时连为一体,统称骆马湖。到了冬季枯水时,湖面下落,一湖又成四湖。因其地长年过水,无法耕种,二百多年间一直闲弃。流贼若真往那里去,那里地形复杂,泥泞不堪,大军难以行动,岂不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莫非流贼想把官军引到那里,打一场伏击战?”卢象升听罢思忖着道。 杨廷麟则摇头道:“下官觉得不像。伏击须得先占据有利地形,而骆马湖的地形对交战双方都谈不上有利,对习惯流窜作战的流贼尤为不利。况且这里离彭城并不算远,一旦作战陷入僵局,官军援兵很快便可赶到,实在看不出对流贼有何好处。” 二人商议了半天,也猜不透流贼的真正用意,只好暂时按兵不动,先派出一小队骑兵前往骆马湖附近侦察,同时立刻用飞鸽传书联系孟拱、李来亨、郝永忠等部,让他们汇报可有流贼异动。 孰料这一小队骑兵刚出发没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为首的把总禀报:“报尚书大人,抓住了一个奸细,他自称是给尚书大人下书的!” “哦?”卢象升与杨廷麟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带上来!” 须臾中军推推搡搡地押来一人,只见此人年约三十,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刚见到卢象升就双膝跪倒,连连磕头道:“罪民刘国忠,叩见尚书大人!” 卢象升正襟危坐,威严地问道:“听说你是来给本官下书的,是谁派你下书?所为何事?” “回尚书大人,正是!”刘国忠赶紧解开乱蓬蓬的发髻,从里面摸索出一颗白色小球,恭敬地高举过头,“罪民受族兄刘国能之托,特来向尚书大人请降!” 卢象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颗蜡丸。这蜡丸乃是把蜂蜡加热熔化,趁其尚未冷却时,加入需混合之物,然后灌入容器,待完全凝固后便成了蜡丸,民间常用于传递需要保密的消息。 卢象升掰开蜡丸,见里面是一张油纸字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罪民及所部深知与朝廷为敌,罪孽深重,早欲归顺,奈何被巨寇裹挟,未得其便。今欲借机请降,罪民不敢求生,只乞尚书大人放过无辜妇孺,罪民等即无憾矣。详情由刘国忠面禀。刘国能顿首拜上。” 卢象升看罢递给杨廷麟看,二人心中均是将信将疑。要说这刘国能,自然是大名鼎鼎,他绰号“闯塌天”,手下拥兵数万,在“十三家”中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一个月前,卢象升刚把他杀得大败,刘国能的家底折损过半,他那时不降,却选在流贼似乎要大举反扑时投降,不能不惹人生疑。 关于如何对待大股流贼投降,朱由检也早有安排。为着尽快平叛,避免内外两线作战,朱由检密谕卢象升:只要是真投降,可以允许流贼投降。尤其是有影响的流贼首领,受降一个,对其他流贼也能起到个示范作用。不过必须是真投降,如果是玩假投降戏耍官军,则必须毫不留情地彻底消灭。另外,只有两个人,是不用考虑投降真假,必须予以剿灭的,那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因为别人也许会真投降,只有这两人绝无可能。 因此略一沉吟,卢象升便对刘国忠道:“如果刘将军确实真心归顺朝廷,本部院当然欢迎。刘将军是你的族兄?” “回尚书大人,刘国能是罪民的五哥。”刘国忠赶紧道,“五哥早欲投诚,只是‘十三家’大军常常一起行动,如果稍有不慎走漏了风声,那可就粉身碎骨了。这次五哥负责攻打邳州,正好借机与尚书大人联络。不过呢,嘿嘿.……” “不过什么?”卢象升问道。其实他早就猜出,刘国能不可能就这么投降,信中所谓“不敢求生”云云更是试探之语。即使他是真降,也肯定是要提条件的。 果不其然,刘国忠谄笑道:“五哥确实想降,但又不能说服所有部下。所以呢,想请尚书大人派一位朝廷命官,和罪民一起回营,晓谕大义,和五哥一块儿把其他人劝服了。尚书大人您看.……” 第1405章 只身赴敌营(二更) 刘国忠虽然说话拐弯抹角,卢象升和杨廷麟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白了,刘国能还是不信任朝廷,怕自己投降成了自投罗网,所以要求卢象升先派个官员到他的军中,实际上就是人质。一旦朝廷没有满足要求,或是违背承诺,那这个官员也就别想活了。 卢象升把脸一沉,刚要发话,却见杨廷麟对自己连使眼色。卢象升知道杨廷麟有话要说,便命人先把刘国忠带下去,这才问道:“伯祥有何见解?” “尚书大人,下官认为刘国能应该是真降,”杨廷麟肃容道,“所以不妨答应他的要求。” “何以见得是真降?”卢象升不大相信地道。 “流贼在官军打击下,虽然兵力仍有不少,但形势已接近山穷水尽。”杨廷麟认真分析道,“就拿刘国能一部来说,刚刚被官军痛击,折损大半,如果刘国能是个明白人,就应该知道顽抗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而且我们按照旨意善待俘虏,还特意释放了一些人,这些人回到刘国能营中,必然宣扬归顺的好处,对流贼乃至刘国能本人当然会产生影响。 “而且刘国能在‘十三家’中相对兵力较少,必然受制于人。流贼火并时有发生,局势不利时尤其如此。与其被其他流贼吃掉,还不如堂堂正正归顺朝廷。当然,前提是朝廷要给他一条生路,如果像洪承畴那样杀降,当然不会有人归顺了。现在朝廷内外交困,如果刘国能真能归顺,数万生灵免遭涂炭,官军可集中精力对付顽敌,流贼亦会加速瓦解,对朝廷实大有好处。” “伯祥,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也想到了。”卢象升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谁也无法断定刘国能就是真降,再说他要我派官员去他营中,一旦有变,此人必为所害.……” “正因为不知道刘国能是否真降,尚书大人更应该派人去刘国能那里,眼见为实嘛。”杨廷麟毅然道,“下官不才,愿请令前往!” 卢象升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伯祥,此事绝非儿戏,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骑马坐船三分险。”杨廷麟坚持道,“为社稷大局冒这个险,难道不值得么?只要尚书大人做好一切准备,即使刘国能使诈或者变卦,受损者不过廷麟一人而已。廷麟自幼束发受教,又蒙圣恩得中恩科,为人臣者,不正该尽忠效死以报君恩么?即或廷麟真遭不幸,亦不足以报答君恩之万一也。战局瞬息万变,事不宜迟,还请尚书大人快做决定!” 卢象升苦劝不住,杨廷麟执意要去。卢象升思虑再三,终于咬咬牙道:“好吧!伯祥有勇有谋,必能逢凶化吉,马到成功。我派五十名中军护送你去.……” “不可,”杨廷麟急忙道,“人去多了,反而会引起刘国能猜疑,况且真要有事,五十人在千军万马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下官独自和刘国忠去即可,届时随机应变,总之必不辱使命,请尚书大人放心!” 就这样,杨廷麟和刘国忠不到天明便从邳州悄悄出发,赶赴刘国能的大营。而卢象升则悄悄派数队精锐骑兵远远跟随,一旦发现流贼有异动,就是拼了命也要闯进敌营,把杨廷麟救出来。尽管如此,卢象升的心里还是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反复喃喃念道:“但愿一切顺利,伯祥能平安归来!” 却说刘国忠引着杨廷麟从邳州策马直奔东南,不过三四十里,便进入骆马湖区。在夏天,这一带是连成一片大湖的,如今虽然水落,但地面全是淤泥,被冻结实以后简直比山路还崎岖,杨廷麟不得不下马牵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一边默记周围地形一边暗想:刘国能部进到这里,确实如同进了死胡同,即使想耍什么花样,官军也有能力把他们消灭在湖区里。想到此处,更觉放心,前进的步伐也不觉轻快起来。 又跋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将晚,二人才抵达刘国能的大营。原来刘国能把大营设在骆马湖中的戴场岛,由于是枯水期,岛子北面与陆地之间出现了一道很窄的陆桥,其余三面仍被湖水环绕。虽然湖面结了冰,但冻得并不很结实,大军是无法涉冰而过的,陆桥就成了岛子与外界的惟一通路。 如今这里戒备森严,由最忠于刘国能、战斗力也最强的中军营亲自把守。见刘国忠回来,还带回一名身着大红官服的朝廷命官,中军官立即通禀,不多时,“闯塌天”刘国能即率领手下大小将领集体迎接。 刚一见杨廷麟,刘国忠只介绍了两句,刘国能便对杨廷麟双膝跪倒,大礼参拜道:“罪民刘国能,叩见主事大人!杨大人不畏冰雪,不嫌我们是流贼,肯屈尊大驾来这里,国能感激涕零!”话音未落,竟然滴下泪来。 杨廷麟见刘国能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说话声如洪钟,感情丰富,看起来不像是阴险狡诈之辈,赶紧双手将他搀起,认真地道:“刘将军快请起。古人云: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将军过去与朝廷为敌,铸成大错,好在迷途知返,十分及时,可谓将功补过。今上乃不世出的圣君,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将军与麾下将士能为朝廷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二人寒暄几句后,刘国能又让部将给杨廷麟见过礼,这才引着杨廷麟进了中军大帐。这里早已设下丰盛的宴席,刘国能请杨廷麟坐了主座,自己在下首相陪,举杯高声道:“今日杨大人来我们这里,与我们商议投诚事宜,是我等莫大的荣幸!来,大家一齐敬杨大人三杯!” 杨廷麟却没有举杯,轻轻叹了口气道:“多谢刘将军的好意。但是今冬到处大雪成灾,无数饥民嗷嗷待哺,就连京师都按人头限量供应粮米。圣上以身作则,每餐只吃一碗粥、一个窝头,学生身为人臣,美酒再好,又怎能咽得下去!” 第1406章 事出有因 杨廷麟这一番话,把刘国能说了个面红耳赤。其实他也明白杨廷麟的言下之意:如果没有他们这班流贼,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会好过很多。 不过刘国能还是很敬佩杨廷麟。一是因为他未做流贼之前,是在驿站做驿卒的,也见过不少大小官员,没有一个不喜欢花天酒地,像杨廷麟这样的官他还是头一次见。二是因为今天杨廷麟孤身来此,可谓“深入虎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帮人敬酒,杨廷麟居然不给面子,可见其为人之风骨。 不过刘国能手下的部将,有些人心里就很不受用了。其中一个叫刘国刚的,也是刘国能的族弟,便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神气什么!别说是六品,就连正四品的游击、正五品的知府见了老子,也得吓得尿裤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国能听见刘国刚嘟囔,怕他坏事,赶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对杨廷麟赔笑道:“杨大人责得是,我这就命人撤席。你们且先退下,我和杨大人有要事相商。” 刘国刚等人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不敢违抗刘国能的命令,只好退出帐外听信。刘国能又对杨廷麟重新施礼,颇有感触地道:“跟杨大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每个官都能像杨大人您一样,心里每时每刻都装着社稷和百姓,罪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接着他就向杨廷麟诉起苦来。原来刘国能是陕西清涧县人,和李自成一样,也是驿卒出身。虽然朝廷直接拨给驿站的经费并不多,但各地均会向当地百姓摊派驿站花销。驿卒虽然名义上是徭役,然而也能从驿站领到薪水,虽然不多,但足以养家,比起普通农户靠天吃饭,这个能旱涝保收,还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本来刘国能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虽然天启年间国事日艰,驿站也时有欠饷,但日子还能对付着过。不料有一年县里来了新知县,此人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对民生一窍不通,却又想做出点政绩好尽快升迁。那时知县的政绩无非就是考较钱粮,这个知县就盯上了花钱颇多的驿站,强行要求驿站缩减一半经费。 清涧县的驿站归县丞管,这个县丞与大多数地方低级官吏一样,也是世代做县丞,在县里的影响力其实比知县还大。他虽然惹不起知县,但在县里一向飞扬跋扈,变着法地营私舞弊。借着压缩驿站经费的由头,他向下面透了话:现任驿卒若想保住差事,就得向他“孝敬”。 刘国能为了保住饭碗,也只得去县丞家“孝敬”银两。不过他家确实没多少余财,为了博取县丞的同情,他还让新婚不久的妻子与自己同去。没想到这个县丞见刘国能的妻子颇有姿色,顿起歹心,假意敷衍了刘国能一番,回头即故意找茬,罗织罪名,把刘国能投入大牢,问成死罪。 刘国能突遭不白之冤,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尽办法托族人上下打典。后来才有明白人告诉他:是县丞看上你的婆姨了,你死以后,县丞自然下手方便。若想活命,不如让你婆姨去求县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俗话说得好: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刘国能就是再老实,此时也勃然大怒,在族人的帮助下砸牢反狱,把县丞一刀杀了。县丞是朝廷命官,杀官就是造反,刘国能有冤也无处伸,索性真的反了。 初时刘国能倒也存了杀尽贪官、劫富济贫的心思,还能严格约束手下。可是随着部下越来越多,为了生存下去,也就慢慢地和其他流贼一样,所到之处如同蝗虫过境,刘国能还得了个“闯塌天”的绰号。对部下的种种胡作非为,刘国能开始还会说一说,后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造反时,确实怀了解民倒悬的壮志;可是多年所作所为,不但没能解民倒悬,反致使民不聊生,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也常觉良心不安。说到动情处,刘国能忍不住失声痛哭。 杨廷麟听了也很受触动,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刘将军失身为贼实乃事出有因,此即所谓‘官迫民反’尔。此等贪官墨吏,上瞒朝廷,下欺百姓,对社稷之害不亚于外侮,着实该杀!不过当今圣上登基以后锐意求治,尤其是刷新地方吏治,才会在一次恩科中录取六千进士,大部分分派到地方上做县丞、主簿、典史这些紧贴百姓的官员。只要天下不乱,数年之内必有成果,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必将受到严惩。将军现在反正归义,正当其时,善莫大焉!” 经过这番深谈,两人的感情也拉近了很多,终于要谈最实质的问题了。刘国能也不再吞吞吐吐,他表示自己确实想真心归顺,不过因为有洪承畴不分青红皂白的杀降在先,尤其是连老弱妇孺都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很多流贼都认为反正投降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顽抗到底。刘国能虽是首领,但也不能不顾及众人的意见。 此次他被分派打邳州,为了让部下同意投降,他故意把队伍带到骆马湖。此地在作战时差不多是个绝地,只要官军封锁与外界的通路,连打都不用打,待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几万人全都得淹死。现在全营也都知道了卢象升已经亲率精兵来援,慑于官军的强大和自身的困难,就是原来最反对投降的刘国刚等人,也不得不勉强同意投降。对刘国能来说,如果不能投降,那他这支队伍也就完蛋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破釜沉舟”吧。 杨廷麟当然明白刘国能的意思,也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回答。他郑重其事地道:“刘将军,圣上对此已有旨意。只要是诚心归顺,主动缴械,不论是谁,不论过去做过什么,一概免死!” 第1407章 投诚政策(二更) 杨廷麟没有骗刘国能,投诚流贼免死,确实是朱由检在密旨上特意明确的。 过去对如何对待流贼,廷臣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以杨鹤为代表的抚派,主张对流贼一律赦免,以安其心;而以洪承畴为代表的剿派,则主张斩草除根,全部杀光。 朱由检也与流贼打了好几年交道了,在实践中,他逐渐认识到两种方法均不可取。首先,洪承畴的“三光政策”看似斩草除根,其实却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因为他只是一味镇压,却没有认识到绝大多数流贼都是被天灾人祸迫到走投无路才造反的。只要流贼产生的根源不除,你杀光一批,又冒出来一批,流贼越杀越多,总不可能把老百姓都杀光吧? 而杨鹤的一味安抚亦不可取,因为在对流贼缺乏有效制约手段的情况下,只要朝廷不能满足要求,流贼随时可以复叛,而不会付出任何代价,相反朝廷却会损失惨重。 所以朱由检在密旨中,对流贼投诚问题做了详细规定。首先,投诚部队必须全部彻底缴械,在官军指定地点集合,不得擅自决定驻地,更不可保留任何武装。 第二,由官军接管投诚部队,而不是由原来的流贼首领继续统兵。投诚部队不管战斗力如何,都不允许直接参与后续战事,而必须立即退出前线,转移到后方进行整编。其营中所有物资,除去正常的私人财产外,一律上缴朝廷。 第三,所谓整编,也不是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军。对普通士卒,可不追究刑责,更不株连家眷,主要采用遣回原籍的方式,使其回归百姓身份。如果怕回乡后受到歧视或报复,亦可由朝廷安排至他处,分给田地、农具、种子,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对于希望留在军中为国效力的,则要通过严格和标准统一的选拔,合格者方可转为军户。不过必须服从朝廷的分配,不能自聚成军。 至于原来的流贼大小首领,仅仅承诺免死,而不承诺免罪。因为是主动投诚,可适当将功折罪,但直接封官是不可能的,至多是在军中效力,以后通过战功升迁。而那些罪行较大,功不足以折罪的,则酌情从轻发落,同样不株连家人。 杨廷麟此时也不隐瞒,把投诚政策原原本本地给刘国能讲了。当然,他并不知道朱由检密谕卢象升,惟李自成、张献忠二人,绝不可接受他们的“投降”,以免上当。不过刘国能并未在不可受降之列,所以也没什么影响。 另外,杨廷麟也告诉刘国能,朝廷会严格区分投诚和俘虏。投诚是尚有余地的情况下主动归顺,俘虏则是战败被抓,两者性质截然不同。投诚可以免死,但俘虏就不一定免死了,对血债累累、证据确凿者,尤其是流贼头目,更需严惩,以儆效尤。不过对没有直接作恶的,比如妇孺,也一律免死,比如刘国能部前一阵就被俘虏了几千人,绝大多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这一点杨廷麟也向刘国能讲明了。 刘国能听罢沉默不语,一方面是对皇帝的免死承诺不敢相信,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条件未免太苛刻。半晌才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十三家’掘了凤阳皇陵,圣上或许会饶了下面的人,像罪民这样的‘首恶’还会网开一面么?” “圣上对此亦有旨意。”杨廷麟说道,“圣上说,社稷兴替之因,在民而不在坟。杀人之罪尚且可赦,毁坏陵墓更可赦了。况且圣上并不信风水之说,登基后礼部两次奏请寻找吉壤,均被圣上驳回,此事尽人皆知。” 刘国能稍稍安心,又试探着问道:“近年鞑子连续犯边,杀我汉人,窃我汉土,罪民等虽失身为贼,也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光鞑子,为同胞报仇雪恨。朝廷能否允罪民所部开赴辽东前线,与鞑子血战一场,也算是将功折罪?……” 杨廷麟不等他说完,立即坚决地道:“刘将军爱国之心十分可嘉,但刚才我已经说的非常清楚,投诚之后,由朝廷安排整编。至于能否去辽东作战,那要看朝廷的安排,但整军前往绝无可能,这一点还望刘将军向大家解释清楚。” 刘国能相当为难,但具体情况又不愿意对杨廷麟多说。他本人是愿意降的,但很多部将已经当惯了流贼,人性中凶残、贪婪的一面已经被激发出来,不想再回头了。尤其是刘国刚等人,刘国能已经反复劝说他们:事实明摆着,与官军作战无异于送死,跟着李自成、张献忠混,也是为人作嫁,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被黑吃黑。与其落到那样的下场,还不如趁现在投降。毕竟他们也有几万人马,朝廷亦有用着他们处。 最后刘国刚等人勉强同意投降,但提出朝廷要给他们一块地盘,封给他们官职,最重要的是要保留全营军队。此后听调不听宣,朝廷还要按时足额拨付粮饷。说白了,就是要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可以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可是刚才杨廷麟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这些条件一个也不可能满足。刘国能正思忖着如何在朝廷和手下之间协调,也为自己尽量争取一个好出路时,突然帐帘一挑,刘国刚大踏步闯进来,按剑对着杨廷麟大骂道:“好你个狗官,拿我们大帅‘闯塌天’不当回事么!” “国刚,你.……”刘国能登时气得面色苍白,他最担心谈判被部下搅局,所以才把众人撵了出去,没想到刘国刚居然闯了进来! “大帅,弟兄们都听见了。”刘国能对杨廷麟狞笑道,“你好大胆子,以为只凭一张嘴,便可把我们大帅骗进火坑么?大帅,不能相信此人,咱们要是投降了,那可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我看不如宰了他,拿他的脑袋祭旗,然后大干一场!” “宰了他!宰了他!”十几名流贼将领也一拥而入,各擎刀剑,只待刘国能一声令下! 第1408章 化险为夷 面对着十余柄闪烁着寒光的刀剑,杨廷麟不但不怕,反而悠然地坐下,呷了一口刚才刘国能给他倒的茶。其实茶早凉了,杨廷麟却认真地品着茶的滋味,摇头微笑道:“可惜,可惜!” “你已经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大尾巴鹰?像你这种狗官,死了有甚么可惜的?”刘国刚举剑厉声喝问,剑却没有落下来。 在这一瞬间,杨廷麟已经明白,刘国刚等人虽确有杀自己之心,但刘国能不点头,他们是不敢动手的。而刘国能现在也有些动摇,既未对自己翻脸,可也未制止众人。看来,刘国能对他的手下而言还是非常有权威的,只要能彻底打动他,就可以化险为夷。 因此杨廷麟拿定主意,不慌不忙地把茶喝完,才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本官是为自己可惜么?你们错了,本官既然敢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本官为社稷、为天下黎民而死,上不负圣上知遇之恩,下可于黄泉见祖先,可谓重于泰山,虽死无憾,何惜之有?本官是为刘将军可惜耳。” “我们大帅拥兵数万,自起事以来闯荡了大半个中国,走到哪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何等逍遥自在,有什么可惜的?”刘国刚冷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杨廷麟根本不理刘国刚,只盯着刘国能道,“前几年内有阉党祸乱朝纲,外有建虏攻城掠地,朝廷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将军,所以将军才能这么自在。但是自从今上登基,先一举铲除阉党,整饬吏治民生,又率领军民坚守京师,使建虏铩羽而归,使朝野大为振奋,否极泰来之兆已显矣。即使是朱常洵父子勾结白莲教、洪承畴及‘十三家’悍然叛乱,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西路高迎祥覆灭,中路官军已经打到湖北。东路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将军想必心知肚明。 “现在正是将军归顺朝廷的好时机。为什么说是好时机?因为叛军主力尚未被歼灭,将军拥兵数万,还能引起朝廷的重视。此时朝廷若得将军,则可尽快平叛,恢复民生,将军功莫大焉。但若错过这个时机,实不瞒将军,现在正有一大批弹药和一万增援部队从京师赶来,最多三五日即到彭城。大军到后,卢总督便会发动进攻,那时便不是本官,而是枪炮在说话。届时将军再欲归顺,则未必可得矣!” 当然杨廷麟说的有夸大的成分,增援部队是没有的,但大致局面确实如此,刘国能等人心里也很明白。现在杀一个杨廷麟当然容易,可等卢象升杀过来,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须知“卢阎王”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本来刘国能想投降也是因为这些原因,经过杨廷麟这么一点拨,就更加坚定了信心,当即对刘国刚作色道:“国刚,你他娘的胡闹甚么?杨大人是我们全营老小的贵人,有杨大人指引,我们人人都能有好归宿,你个兔崽子想坏五哥大事、断送几万人的性命不成?还不给我放下兵器,滚出去!” 刘国能确实在他营中威信甚高,刘国刚虽然不服,但见众人都收了兵器,也只好把刀一摔,气哼哼地走了出去。刘国能又赶紧打圆场道:“杨大人勿要担心,有我刘国能在,他们是不敢胡来的。国刚是个浑人,一会儿我必重重责罚他。不过大伙也确实担心,万一朝廷嘴上说一律免死,等真归顺了,却又……嘿嘿,这个.……” 见气氛缓和下来,杨廷麟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刚才已经做好拔剑自刎的准备了。略一思忖,便对刘国能笑道:“将军此问,确有道理。这样,廷麟手书一封,把将军的顾虑告知卢总督,再由卢总督转呈圣上。圣上此前既已经有旨,想必再下一道刘将军及全营将士免死的特旨也是应有之义。从彭城到京师飞鸽传书,来回最多两三天时间,这几天廷麟就留在将军营中,为将军从中斡旋,你看如何?” 刘国能大喜道:“既如此,就有劳大人了!”其实他确实是怕被杨廷麟哄骗,如果真能讨来免死的圣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皇帝说话可不像他们这些流贼,可以朝令夕改、翻脸不认账,那叫“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说出来天下尽人皆知,想改也改不了。而且杨廷麟主动提出不走,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刘国能绑在一起,更让刘国能放心。如果杨廷麟急着要走,那就惹人生疑了。 接下来刘国能又想请杨廷麟饮酒作乐,又被杨廷麟婉言谢绝了。写完书信后,刘国能依旧让族弟刘国忠送去邳州,自己的中军大帐则腾出来,专门让杨廷麟居住,又派重兵保护,以示尊重之意。 当然,对杨廷麟来说,这也等于是变相的软禁,想逃走是绝对不可能的。杨廷麟则安之若素,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对刘国能微笑道:“廷麟在卢总督军中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读这本书。今天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终于可以认真学一学了。” 刘国能倒也粗通文墨,恭维地笑道:“杨大人是进士出身,肯定是学富五车,还用得着这么刻苦读书么?” 凑上去看时,却见这本书并非惯常所见的“经史子集”,而是每页上都画有各种各样的图形,旁边还标有完全不认识的符号。 “这是什么书?”刘国能奇道。 “这是《几何原本》,”杨廷麟笑道,“是西洋人所著,据说成书距今已有两千年,日前才刚由工部尚书徐大人译成中文。此书在京师学子中极为抢手,致使洛阳纸贵,廷麟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一本呢!” “西洋人的书……这有甚么用,难道朝廷科考还考这个不成?”刘国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现在还没考。不过以后就说不准啦!”杨廷麟意味深长地道,“至于用处,几句话难以说清。打个比方吧,将军可知官军的大炮为何打得那么准么?如果能看懂这本书,就能明白个大概了。” 刘国能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做为行军打仗的人,他对读书人的学问没半点兴趣,但这种实用知识还是很想了解的。 杨廷麟见状微微一笑道:“将军如有兴趣,以后有暇不妨一同学习探讨,现在却请便吧,廷麟晚间读书习惯卧于榻上呢!” 第1409章 青山不言(二更) 刘国能走后,杨廷麟虽然躺在榻上,看起来是在津津有味地读书,其实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故意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完全是给刘国能等人看的。孤身入虎穴,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但是他必须展现出绝对的自信,只有自信,才能让刘国能安心。万一事败,他也要死得壮烈、死得有尊严,方不负自我的期许和皇帝的重用。 须臾夜深人静,帐外北风呼号。中军大帐内虽有火炉,空气仍似冻得要快要凝结住了。杨廷麟却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先侧耳细听帐外,并无异常动静,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回想白天的经历,既觉惊心动魄,又感到心潮澎湃。 是啊!本来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到处都是,他还算是幸运的,已经中了举人,那些考了一辈子、直到白头也没中举的人又有多少! 不过虽然中举,杨廷麟性格孤傲,并不攀附官绅富户,日子依然过得清贫。杨廷麟倒不在乎清贫,像他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见惯了官场的腐败和社会的黑暗,本想效仿海瑞,以一己之力,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来报效朝廷,阻止大明滑向毁灭的深渊。可是连续几次会试不中,就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时间久了也不免心灰意冷。 可是自从崇祯皇帝登基,他的命运一下子就改变了。先是恩科得中,很快又被提拔为兵部主事,进入卢象升军中赞画,做的虽是琐碎工作,但这些工作都是影响千万人性命、甚至大明国运的大事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天则更近一步,直接肩负劝降刘国能的重任,如能成功,就凭这一件事,便可名垂青史了! 因此,杨廷麟对崇祯皇帝的忠诚与爱戴是发自内心的。即使劝降失败而被流贼杀害,他也绝不后悔,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即是杨廷麟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此时他很想做一首诗来抒发自己的壮志豪情,偏又心绪杂乱,无法静下心来,只得反复吟着过去游历江西吉安坐落于翠屏山麓的阳明书院时、自己做的颇为得意的五律《翠屏》: 翠屏环抱处,到此似无门。老树常凝雨,青山终不言。临流炉自煮,怀古笔留痕。石片青云起,闲人手欲扪。 “大丈夫正当创立功名,流传后世,若不能成功,便杀身成仁,化作那凝雨的老树,不言的青山,亦不枉此生也!”杨廷麟在内心不断地激励着自己,身上的寒意终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到了约莫四更时分,杨廷麟正在榻上和衣而卧,外面守卫的士卒也都在打盹,响起长短不一的鼾声。忽听脚步声杂乱,直奔中军大帐而来,杨廷麟一直很警觉,立即握剑在手。 只听帐外有人低声喝道:“让开!” “是三帅啊!这么晚了,您还没歇着?” “少废话,让你让开!” “这……大帅有令,不得大帅允许,任何人不许接近中军帐。三帅您……” “怎么,我进去也不成么?” “这……唔!!!……” 门口突然传来数声惨哼,一听就是被人捂住了嘴。杨廷麟情知有变,霍地起身拔剑。与此同时,数人破帐而入,举刀遥指杨廷麟,刀尖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 “刘国刚,你来干什么?”杨廷麟认出来人,冷冷地问道。 为首的正是刘国能的族弟、在军中座次排在第三位的刘国刚。他上前一步狞笑道:“狗官,你死期到了!奉大帅命,特来砍你的脑袋祭旗!” “你真是奉了刘将军的命么?”杨廷麟嗤道,“刘将军让你把守卫的士卒也杀了?” 刘国刚恼羞成怒,骂了一声,对准杨廷麟抡刀便剁。他认为杨廷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准拟这一刀就得把对方劈为两半;没想到杨廷麟早有准备,立即举剑相迎。只听“铮”的一声,刘国刚的钢刀立时被削为两截! 原来杨廷麟手中的剑可不是一般的剑,正是卢象升当日送给秦王朱由检、朱由检又赠还给卢象升的那柄“斩虏”宝剑。杨廷麟此次前来,卢象升十分不放心,便让他带着这柄宝剑防身。此剑削铁如泥,刘国刚的兵器只是普通货色,当然一触即断。 刘国刚没了兵刃,心中猛地一慌,一边向后疾退,一边低声吼道:“一块儿上,宰了他!” 后面那几人都是刘国刚的心腹,此时二话不说就举刀砍来。杨廷麟虽然在翰林院任职时受到朱由检的感染,经常到武备学堂蹭课,也每天习武健身,但毕竟是个文人,刚才削断刘国刚的兵器,也是因为刘国刚没有防备,真要动手,当然不可能是这几人的对手。 不过此时杨廷麟也早就豁出去了,他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物,扣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帐内硝烟四起。 刘国刚以为杨廷麟甩出了一颗手榴弹,吓得赶紧跳出帐外趴在地上。过了片刻,觉得动静没手榴弹那么大,赶紧重新进帐,才明白杨廷麟是暗藏了一支手枪,刚才一枪正好打中一个手下的额头,那人当即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而杨廷麟则趁着这个机会,用剑划破帐篷,向另外一个方向逃了。 刘国刚一不做二不休,率领几名手下紧紧追赶。杨廷麟虽有手枪,但击发过一次以后,再装填弹药就慢了,在疾速奔跑中,也根本没时间装填。 眼看杨廷麟就要被刘国刚追上,突然从旁边转出铁塔般的一人,让过杨廷麟,对刘国刚厉声吼道:“国刚,你疯啦?!” 刘国刚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五哥、主帅刘国能,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半晌才反咬一口道:“五哥,狗官行凶杀人,杀了你的中军和我的亲兵,你还不快逮住他!” “放你娘的屁!”刘国能勃然大怒道,“杨大人有甚么理由要杀人?肯定是你想加害杨大人,看来刚才五哥给你说了半天都白说了!” 刘国刚见被拆穿,先是低头不语,突然惊恐地指着刘国能身后道:“五哥,狗官拿枪指着你!” 刘国能愕然回头,却见杨廷麟根本没有举枪! 此时只听脑后恶风不善,刘国刚已经一刀狠狠砍来! 第1410章 天琳护父 刘国刚突然偷袭刘国能,不过刘国能领兵打仗多年,“闯塌天”这个绰号可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他早练就出一身并无师承却非常实用的功夫。此时几乎是凭直觉,刘国能原地猛地一个转身,堪堪避过了刘国刚凶猛的一刀,随即飞起一脚正踢在刘国刚手腕上。刘国刚吃痛,钢刀登时远远地飞了出去。 “你真是疯了!”刘国能又惊又怒道,“连你五哥都敢杀?!” 刘国刚一击不中,这时也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便冷笑一声道:“五哥,不是国刚无情无义,实是你头脑发昏,非要投降朝廷。我是不想眼看着你把大伙儿往绝路上引,这才想要刺杀这个姓杨的狗官。原想杀了他,让五哥断了投降的念想,大伙儿继续死心塌地保五哥。没想到五哥为了救狗官的性命,连兄弟都不认了!许你不仁,就许我不义,既然你对不起大伙儿,也就别怪兄弟翻脸无情了!来呀!” 随着刘国刚一声招呼,从黑暗中又涌出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流贼,都是刘国刚的心腹手下,一步步向刘国能和杨廷麟压了过来。 刘国能也终于醒过味来,长笑一声道:“国刚,你用不着花言巧语,你那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你早就不甘于居我之下,想着另起炉灶,自己当大掌盘子的。如果是别人,我也不会拦着,大家都是兄弟,好聚好散嘛! “可你不一样,第一你本来就是我的族弟,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不能不好好照顾你;第二,你为人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真要当了大掌盘子的,手底下那么多号人,你能管得好?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所以我才故意压着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狼崽子,把五哥的好心都当作了驴肝肺!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你大概不只是想着另起炉灶,而是想着干脆把我干掉,你来接掌帅旗吧!” “五哥,你算是说对了,不过也太晚了!”刘国刚狞笑道,“反正兄弟也要送你上路了,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早和李闯王、八大王、曹襙、老回回他们搭上线了。这回义军大举进攻,几位首领就担心你被卢阎王吓破了胆,存了投降的心思,特意让我盯着你。只要你胆敢卖友求荣投降朝廷,就让我做了你,以后‘闯塌天’这个名号就是我刘国刚的了!” “好,很好!”刘国能怒极反笑道,“你真是有出息,这么快就学会吃里扒外了!不过你忘了,这里是我的中军营,就凭你这么点人,也想翻天?来呀!” 随着刘国能一声令下,百余名中军也从附近的营帐中冲了出来,给刘国刚这帮人来了个反包围。刘国能冷笑一声道:“国刚,你若现在收手,五哥看在你老娘面上,还能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刘国刚歇斯底里地狂笑道,“你以为我就带这么点人来么?发信号!” 话音刚落,刘国刚身边一人立即从怀中摸出一支烟花,用火折子点燃。烟花瞬间炸上夜空,营外登时杀声四起! “五哥,张铁牛和李栓柱都已经听我号令,本来我还没想让他们动手,走到这一步只能怪你自己!杀!”刘国刚暴喝一声,一场激烈的混战立即开始! 刘国能确实措手不及,他的中军营是他精锐的部下,然而只有五百人左右。而张铁牛和李栓柱都是他手下的大将,各自都有两三千人。至于其余各部,则都驻扎在外围。一边是蓄谋突袭,一边是猝不及防,刘国能这边一上来就陷入被动,大部分中军不得不拼死守住戴场岛和外界连通的那座陆桥,阻止张李二将杀进来。而刘国能和刘国刚这两个昔日兄弟,则在岛内展开混战,一时间刀光剑影,到处是兵器的撞击声和惨叫声。 在乱军之中,刘国能紧紧护住杨廷麟,因为他知道,只要杨廷麟不幸遇难,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也就没法归顺朝廷了。混乱之中,身边的亲兵都找不到了,刘国能正想着如何突围出去,迎面正撞上刘国刚率领着十余人杀了过来。刘国刚知道刘国能的厉害,自己不敢过去,只让手下围攻刘国能。刘国能虽然善战,但孤身一人,又要护持杨廷麟,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刘国刚在一旁观战,眼看即将得手,正在得意洋洋,忽觉屁股一阵剧痛,扭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男孩手持匕首,趁他不注意,在他屁股上捅了一下子! “小畜牲,竟敢伤我!”刘国刚认出来了,这个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刘国能之子刘天琳,今年才八岁! “爹对你那么好,你还要害爹,我杀了你!” 刘天琳虽然年幼,面对已经发狂的刘国刚却是毫不畏惧,挥舞着匕首又向刘国刚刺去。不过他毕竟是个孩子,刘国刚虽然受伤,忍痛飞起一脚,正踹在刘天琳胸口上,把他远远地踢飞出去。 “天琳!!!” 眼见爱子为保护自己受伤,刘国能血灌瞳仁,如同一头为了保护幼崽而发狂的狮子,再也不招架了,突然改用刀刀拼命、同归于尽的招式。围攻他的流贼措手不及,顷刻间便被杀了四五个。而杨廷麟也瞅准机会,用重新填装好的手铳又开了一枪,轰烂了一个敌人的半边脑袋。 刘国刚大骇,他已经受伤,眼见刘国能要冲自己过来,吓得赶紧招呼手下架起自己逃跑。刘国能和杨廷麟赶紧跑过去看刘天琳,只见这孩子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嘴角不停地冒着血沫子。 见儿子成了这般模样,刘国能顿足捶胸,非要去追杀刘国刚。杨廷麟赶紧劝阻道:“孩子还有救,须得尽快调治!” 可是四周到处都在混战,哪有功夫疗伤?二人正在惶急,忽听正北方马蹄声大作,随即响起鸟铳击发的清脆声音。杨廷麟大喜道:“这必是卢总督来了,我们有救了!” 第1411章 国能归顺(二更) 枪声一响,反水猛攻刘国能的张铁牛、李拴柱二部立刻乱了。刘国能不久前才被卢象升打得大败,这两人的手下也在战斗中损失惨重,靠着裹挟壮丁才恢复到两千来人,但战斗力还远未恢复。原来尚且打不过,现在这帮人就更没指望了。因此二人一商量,也不打刘国能了,立即撤围逃走。 经过这场内部混战,刘国能更坚定了归顺的决心。他与杨廷麟赶紧从戴场岛出来,命部下高举白旗,示意投降。好在除张铁牛和李拴柱外,其他将领还都听刘国能的话,刚才的内斗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甚至都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现在既然刘国能仍在,他们也就老老实实地奉命约束部下,不做任何抵抗了。 为了避免误会,杨廷麟立即飞马奔向官军,见果然是卢象升亲率天雄军赶到。原来自从杨廷麟走后,卢象升一直不放心,派精锐骑兵暗中跟随,已经侦得了刘国能部的驻地和兵力等情况。他本人接到刘国忠送回来的杨廷麟手书后,自是大喜过望,一方面立即向朱由检上奏,为刘国能部申请免死,一方面干脆亲赴戴场岛外围,准备接收工作。 不料到了半夜,戴场岛突然杀声大震。卢象升情知有变,又担心杨廷麟的安危,干脆率军直冲敌营。如果不是杨廷麟及时出现,此时刘国能的部下早已伤亡惨重了。 听杨廷麟讲述经过后,卢象升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事情虽然曲折,刘国能到底是归顺了,也没有太多伤亡,结果还是比较理想的。须臾中军来报:“刘国能率部来降了。” 卢象升与杨廷麟急忙出阵迎接,只见刘国能率领着长长的队伍,全部空着双手,步行来到阵前。刘国能本人来了个“肉袒出降”,脱光上衣双手反绑,来到卢象升面前双膝跪倒,眼含热泪道:“尚书大人:罪民刘国能及所有部众,情愿归降朝廷,国能罪大恶极,听凭尚书大人发落,但求圣上开恩,饶了将士们和无辜妇孺!.……” 卢象升赶紧把刘国能双手搀起,亲释其缚,又为他披上衣服,勉慰他道:“过去吴国有个人叫周处,年少时性情凶顽,乡邻都很怕他。其时当地又有猛虎和蛟龙,和周处并称三害。周处恃勇杀虎击蛟,而乡邻以为三害同归于尽,正在庆祝,不想周处活着回来了,看到大家这么讨厌他,这才后悔。 “他向贤人陆云请教:自己想改过自新,但岁月已经荒废了不少,恐怕今后会一事无成。陆云告诉他:古人贵朝闻夕改,你前途尚可,只怕你没有远大志向。有了志向,还怕没有扬名天下之时么? “刘将军,本部院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虽然你过去错得不轻,然而迷途知返,未为晚矣。我已向圣上上奏,谅不日即有恩旨到。本部院相信,只要你和你的部下诚心归顺,人人都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郝永忠不就是个好榜样么?对了,听说你的儿子受伤很重,我军中有军医,可马上为他治伤,以免耽误了伤情。” 刘国能见卢象升对他礼遇甚重,感动得热泪滚滚,又急忙命人把刘天琳抬来。军医急忙上前探视,片刻后禀道:“尚书大人,这孩子伤得不轻,有几根肋骨断了,须得马上进行手术,否则刺到心肺,便有生命危险。” “这孩子是罪民惟一的骨血,又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万乞尚书大人救他一救!”刘国能带着哭腔求道。 卢象升立即命军医进行手术。这位军医虽然年龄不大,却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名医赵明德的高徒,此次是朱由检特意派到卢象升身边的。只见他熟练地取出各种手术用的工具,先给刘天琳验了血型,立即叫来二十几个与他血型相同的战士,让助手开始采血。 他自己则给刘天琳灌下赵明德、陈司成等太医院名医集思广益配出来的麻醉汤剂,然后动刀切开刘天琳的胸腔,为他接上断骨,清理创口,缝合、敷药,一气呵成。与此同时,新鲜的血液不停注入刘天琳的左臂静脉中,以防他失血过多。刘国能爱子心切,很想过去看着,却被卢象升劝住道:“刘将军,你还是不要看了,怕你心疼!不过请放心,军医一定会全力施为的。” 刘国能只得听命,然而额头和手心全是冷汗,生怕传来噩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军医回禀:“手术很成功,没有伤到内脏,断骨已经接好了,只需静养一段时间,让骨头长牢即可。” 刘国能这才如释重负,赶紧跪倒给卢象升、杨廷麟及那位军医磕头谢恩。卢象升忙搀起他笑道:“这下将军放心了吧。天也快亮了,此地天寒地冻,大军还是先回邳州整编,天琳就在城中调养,条件也好一些。” 刘国能感恩不尽,突然失声叫道:“啊呀糟了,刚才天琳生死未卜,罪民方寸已乱,竟忘了向尚书大人禀报紧急军情!” 接着他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朱由崧如何“传诏”要流贼去攻湖口,流贼如何商议,又如何决定佯攻彭城,实攻南京,以及各股流贼如何分配任务,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卢象升听罢大惊,同时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刘国能归顺了,否则这么重要的军情是不可能及时掌握到的。而且现在的形势相当严峻:洪承畴和白莲教要舍弃湖北,全力合击戚显宗,戚显宗能不能顶得住?南京虽有长江天险和数万卫所军,然而流贼的兵力达到惊人的四五十万,形势更加危急! 与杨廷麟略一商议,卢象升立即决定:时间紧迫,不能再等尚在途中的军需了。马上向京师飞鸽传书,同时紧急通知郝永忠、李来亨、孟拱三将,让他们留下少量军队继续驻守,主力则要迅速与自己会合,去追击流贼主力。 片刻之后,天雄军中的数羽信鸽已经振翅飞起,很快就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江南岸,亦有一人拼命抽打着已经快要跑不动的坐骑,向东不停奔驰。他肩负的任务与信鸽完全一样:送信! 第1412章 单骑狂奔 天将黎明,借着长江岸边浓浓的雾气,这位骑手狠命地往马屁股上抽着鞭子,试图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但是这匹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马,经过几天狂奔,早已累得脱力,突然恢地一声长嘶,马失前蹄,重重栽倒在地。 那骑手身手倒是颇为矫健,在马匹即将倒地的一刹那甩脱了马镫,飞身纵出丈许,避免了被马儿压在身下的命运。他赶紧过去查看,却见马儿闭着眼睛口吐白沫,怎么拽也拽不起来,呼吸渐渐微弱,竟是活活累死了。 “嗨!欲速则不达,老翁早跟我说过,怎么就忘记了!”骑手懊恼地嘟囔了两句,忽觉腹中金鼓齐鸣,并传来阵阵绞痛。原来他已经将近三天没吃东西,若不是一股信念支撑着,恐怕早就饿昏了。 此人看了看死马,长叹一声道:“马老兄,对你不住。按说你驮着我跑了这么远的路,我怎么也该挖个坑把你葬了,免遭兽虫啃食。不过我身负重任,现在估摸着也快到了,怎么也得再坚持一下。没奈何,只好把你吃了,大不了你变成马面,早晚哪天来勾我便是。” 说着他便掣出钢刀,一刀削掉马腿。他也不打算点火烤肉,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怕火光引来敌人,索性就这么席地而坐,生着吃了。生马肉又酸又柴,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便吃掉一条。拍拍肚子觉得差不多了,他便一骨碌爬起身,撒开两条腿向东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从南京撞到鄱阳湖、又从鄱阳湖撞到洞庭湖的悍将黄得功。自从在岳州与翁玉和王承恩分手,他便拼命向东赶路,打算抢在叛军发动进攻之前赶到湖口,给戚显宗送去叛军行动的情报。 但岳州距湖口甚远,若走水路,长江从岳州便折向东北,至武昌复折向东南,到湖口足有八百余里。黄得功嫌这么走绕远,而且他要隐蔽行踪,也不可能乘船东下,便选择走旱路,也就是从岳州径直向东,穿越湖南进入江西,直接抵达湖口。这段路程大约五百多里,确实比沿江走近了不少。但沿途多是丘陵地带,还要翻越九岭山脉,想在五天之内走完这段路,着实并非易事。 更要命的是黄得功没有马匹,只能步行。饶是他体力和毅力惊人,第一天硬是不眠不休,也仅跑了一百里。照这速度,是不可能在五天之内赶到湖口的。 好在第二天黄昏时,黄得功进入了一座名为白霓镇的大镇子。此地属于湖北崇阳县,是一座千年古镇,人丁兴旺,商贾云集,颇为热闹。其实这里已经被叛军控制,但黄得功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又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进镇时倒也无人留意。 黄得功进镇后先找人打听镇上有没有马,是不是卖。路人以为他是过路的行商,便告诉他有,镇子中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黄得功大喜,一路打听着过去,果然见一条长长的石板街上,两边尽是各色商贩,其中就有卖骡子卖马的。 黄得功赶紧上去选马,不过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原来这些马贩主要是卖骡子的。 骡子这种动物是公驴和母马杂交所生,它的习性介于驴马之间:体型似马,长相似驴,耐力比马强,性情比马温顺,合群,食量还不大,很适合做田间劳作的牲口或是脚力。不过骡子不能生育,又尽干苦力,所以老祖宗造字的时候,以马字旁配个“累”字,十分生动形象地概括了这种不幸动物的一生。 但是骡子耐力虽好,奔跑能力却不佳,黄得功选了半天,才挑出一匹正宗的马。他也不知道民间马卖什么价钱,反正急着赶路,人家说多少钱就是多少。孰料向怀中一摸却傻了眼:原来一路奔跑太急,竟把银子包掉了,现在已是身无分文!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匹马的价格不菲,黄得功登时就急得冒了汗。不过想想自己肩负的重任,黄得功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先不买马,而是到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了半桌子酒食,风卷残云,不消半刻便吃了个精光。当伙计要过来算账时,黄得功拔腿就跑,三步两步即来到刚才看上的那匹马旁边,一把夺过马贩子手中的马鞭,飞身上马,二话不说便向东狂奔而去。 “拦住他!他抢马,还吃饭不给钱!” 马贩子和伙计急忙追赶,却哪里追得上?黄得功不由得暗叫惭愧,他本想从叛军手中抢马,但时间实在来不及,这回却是抢了老百姓。只好等平叛以后,抽空再来白霓镇,把饭钱还了。至于那位倒霉的马贩子届时是否还在,也只好不去多想了。 抢马之后,黄得功是轻松了许多,不过这匹马就惨了。因为黄得功着急送信,根本不让马休息,只要马一停步,立刻用鞭子狠抽。这匹马坚持了三天,勉强翻越了九岭山,刚走到长江边,终于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好在已经重新走到长江岸边,离湖口已经不远。黄得功又赶了半天路,终于遥遥望见湖口西侧的江洲岛。 眼看胜利在望,黄得功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戚显宗的舰队很显然是停在江中的,不可能靠岸,否则必会受到叛军攻击。可自己是在南岸上,又没有小船,怎么能把情报送到军中呢?游水过去?别说他不怎么会游泳,在鄱阳湖里已经差点淹死,就算会游泳,在冰冷湍急的长江水中,也不可能游到江心。 黄得功登时急出了满头大汗,正在不知所措,忽听身后有人断喝:“干什么的?” 黄得功扭头一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眼看就要到了,竟然撞上一小队叛军士兵!不过他倒没想逃跑,反而大步迎上前去,想把这队士兵全部干掉,只留一个活口,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盘问出渡江的法子。 孰料刚走了几步,对面又是一声断喝:“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第1413章 得见亲人(二更) 黄得功正待与叛军拼命,不料突然被十几支鸟铳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便不敢轻举妄动了。有道是“神仙难躲一溜烟”,即使黄得功身手了得,也不可能快过鸟铳的弹丸去。他心中不禁惊讶:虽说叛军也有鸟铳,但数量很少,最常用的兵器还是刀剑与弓箭。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撞到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叛军? 正思忖间,十余名叛军已经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夺掉黄得功的佩刀,又把他结结实实地绑了。其中一人低声喝问:“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白莲教的人?” 黄得功被缚得紧了,恼火地回敬道:“你爹才鬼鬼祟祟呢!你们这帮乌龟王八蛋,平时不是总自称‘圣教’如何如何么,怎么,不装神弄鬼啦?” “咦?”那人奇道,“你不是白莲教徒?” 黄得功本想痛骂对方,又一想已经落到人家手里,多说无益,便只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把头别到一边。那个小头目见黄得功不肯开口,便冷笑道:“这家伙身怀利刃,又这么不老实,肯定有问题。先押回去,不怕他不开口!” 众人便推搡着黄得功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长江岸边。此处停泊着一条小船,船上亦有白莲教徒守候。众人押着黄得功上船,小船立即往江心划去。 黄得功心中一黯,白莲教舰队的庞大规模他是亲眼见过的,看情势想逃脱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已经来到湖口,差一点就能把情报送给戚显宗,却在这最后一步失败了。现在黄得功只想着趁众人不备,在船上发动突袭,哪怕今日丧命于此,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无奈人家对他看管甚严,两个精瘦却力量很大的小伙子把他夹在当中,想动弹都动弹不得。 不过眼见这条小船越走离江洲岛越近,黄得功又高兴起来。他并不知道湖口之战的详细经过,但从白莲教徒和王承恩那里,也知道江洲岛现在处于官军的控制之下。小船离江洲岛越近,自己不就越有机会么? 看起来,这艘小船是打算偷着去江洲岛侦察的。黄得功暗忖绝不能让敌人得逞,眼见离岛岸已经不远,冷不丁挺身向左右猛撞。那两名士卒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跟黄得功还是无法相比,当即被撞得飞了出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黄得功腾空而起,使了个“千斤坠”,狠狠地跺在小船的甲板上。这一跺的力道十分刚猛,木质的船身登时“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小船失去平衡,立即倾覆在汹涌的江水中。黄得功哈哈大笑道:“龟孙们,老子送你们喂……” 他本想说“送你们喂王八”,可是还没等说完,冰冷的江水已经灌入口中。黄得功本来就不会游泳,这会双手又被缚,猛喝了几口水后便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地被江水卷着向下游漂去。 昏昏沉沉之中,黄得功感觉突然被人从身后牢牢地锁住双臂,倒架着自己往前游。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拖到岸上,头朝下脚朝上倒吊起来。此时黄得功从口鼻中不住地往外喷水,过了好半天,灌了满肚子的江水全部空了出去,这才被放平躺下。 “喂,醒醒,醒醒!” 黄得功茫然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道:“没想到那个马老兄这么记仇,老子不过吃了它一条腿,它刚当上马面,这么快就把老子勾来阴曹地府了。” 周围却爆出一阵欢笑,有个声音笑道:“什么牛头马面、阴曹地府的,你没死,让我们救上来啦!” 黄得功吃了一惊,猛地睁大双眼,却见周围的一群人全都穿着官军的军服。他赶紧坐起身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不就是江洲岛么?”为首者笑嘻嘻地发了话,赫然却是那个叛军头目,不过已经换上了官军的衣服,“你小子还真挺能折腾,居然把船给搞沉了。幸亏离岸近,否则你早喂了王八啦!在这里你插翅难飞,我劝你趁早交代,否则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最后还得当作白莲教逆贼砍了,那又何苦呢?” “什么什么?!”黄得功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们.……你们是官军?” “废话,我们当然是官军,难道你还以为我们真是白莲教的么?”那人与众人相视大笑,“告诉你吧,我们是奉命假扮白莲教徒,上岸侦察!” “啊!.……”黄得功突然怪叫一声,蹭地原地蹦起老高,把众人下了一大跳。 “你要干什么?”官军厉声喝问。 “哈哈哈哈.……”黄得功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老子竟和自家人干起来啦,哈哈哈哈……” 经过一番解释,众官军这才知道他的身份,不禁大为恐慌。因为自从在湖口附近发出最后一次飞鸽传书以后,黄得功和翁玉便再无音讯,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已经牺牲了。正因为他们及时传出情报,让朝廷清楚地了解到了白莲教水军的实力,北海舰队的湖口之战才能打得那么成功。所以上至朱由检,下至普通官兵,都认为黄得功和翁玉是真正的英雄。没想到今天不但把英雄给错抓了,还差点没把他淹死,众人焉能不怕? 黄得功此时却心情极好,并不怪罪众人,只连声催促着要见戚显宗。众人不敢怠慢,急忙把黄得功重新送上船。不过这次就不是小船了,而是北海舰队的一艘军舰。这艘军舰很快驶入江中,与旗舰威海舰会合。黄得功登上威海舰,终于见到了左都督、伏波将军,北海舰队的统帅、威震天下的戚家军家主戚显宗。 此时的黄得功终于算是得见亲人,给戚显宗见礼过后,赶紧把情报和此前经过原原本本地详述了一遍。戚显宗听罢喜道:“黄将军,你送来的情报太重要了。这次你又立下了大功,若大明多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就可以放心地颐养天年啦!” 第1414章 大开眼界 黄得功给北海舰队带去的情报实在是太及时了。在此之前,戚显宗基本上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面,也就是龟缩于鄱阳湖中的叛军舰队。北海舰队虽然兵力不多,但由于牢牢地扼守住了湖口,也就掌握了“制江权”,使叛军动弹不得。 正因如此,朱由检才可以集中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地对北海舰队实施补给。由于孙传庭在湖北进展迅速,江北叛军望风而逃,现在从京师到河南最南端的汝宁府,道路已经比较通畅。而从汝宁府再向东南,恰好有一条紧贴着大别山西麓,向南延伸六百余里直抵湖口的老官道。因为叛军主力分别位于南直隶、江西和湖南,这条官道附近甚少有叛军出没,朱由检便瞅准这个机会,命令运输队全力向湖口运送补给。 相对于卢象升的“半饥半饱”,北海舰队得到的弹药补给却相当充足,现在除了补满战舰上装载的弹药外,还在江洲岛上储备了一部分。这倒不是朱由检对老丈人偏心,而是海军的特点所决定的:卢象升即使把弹药消耗光了,还有骑兵可用;而北海舰队一旦打光弹药,那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当然,叛军在江洲岛上储存的大量粮饷,也被朱由检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除了留下少量粮饷供北海舰队使用,绝大部分用返程车队迅速运往河南、南直隶等地,一是补给卢象升和孙传庭的军队,二是拨给开封府、归德府等已经收复的地区。要知道这些地方已经被叛军刮成了白地,又逢冬季大雪连连,很多穷苦百姓家中早已断炊,全靠官府开设粥厂救济。江洲岛上的粮饷虽然有限,至少也可对付十天半月,稍稍减轻京师的压力。 而黄得功送来的情报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刚刚有一批车队满载着粮饷离开湖口启程北上,现在还没走出多远。一旦洪承畴的洪兵从北岸进抵湖口,虽然不会对北海舰队造成什么直接威胁,但那些运粮队可就跑不了了。 所以戚显宗当机立断,立即拨出一部分戚家军,以最快的速度追上运粮队,然后沿途护送,直至车队返回汝宁府。虽然兵力很少,但至少可以起到催促车队全速撤离的作用。倘若不幸真被洪兵堵住了,万不得已时还可临机决定烧毁粮食。如果戚显宗不下这个令,运粮队当然无权如此处置。 同时戚显宗马上给朱由检上奏折,将紧急军情用飞鸽传书送往京师。他半开玩笑地告诉黄得功:“最多一天半,皇帝就会收到紧急军情,当然也就知道了黄将军的消息。否则,说不定朝廷已经要为黄将军准备公祭了。” “嘿嘿,我老黄命硬,阎王老子也不敢随便收的!”黄得功听罢开怀大笑,旁人却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这黄得功还真是口无遮拦,竟敢在皇帝的老丈人面前自称“老黄”! 戚显宗却不以为意,他倒是觉得这个黄得功与自己年轻时的脾气颇为相似。两人正谈笑风生,忽有中军来报:“禀将军大人,叛军派出一艘横江舰、七艘破浪舰,企图冲出湖口!” “知道了。”戚显宗微微一笑道,“黄将军,看见没有?叛军每天就派这么点战船前来挑衅,一方面是企图消耗我军的弹药,另一方面是想使我军滋长倦怠之心。等到洪兵一来,他好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前些日对这样的挑衅,我军要么置之不理,要么仅用鸟铳射击,总之只要把叛军战舰困在鄱阳湖内,也就罢了。可是今天不一样,老夫决定狠狠地打他一次,告诉叛军我们弹药充足得很,让他们不战自乱!” “好哇!”黄得功兴奋地起身大叫道,“久闻戚家军威震天下,正想好好观战,跟老将军学学怎么打仗呢!” 戚显宗笑着纠正黄得功,说这支舰队并不叫戚家军,而是朝廷新组建的北海舰队,戚家军只是北海舰队的一部分。但黄得功哪懂这些,早跑到船头观战去了。 其实北海舰队的战舰早就在李允浩的指挥下排好队型严阵以待,只等戚显宗发令。戚显宗举起沉重的单筒望远镜,看了看尚在数里之外敌舰,轻蔑地笑了笑,把望远镜递给黄得功,同时下令道:“各舰舰首主炮,准备齐射!” 李允浩赶紧问道:“将军大人,敌舰不多,用主炮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只管打,就是要打出我军的气势来,让叛军看一看!” “是!发旗语,各舰舰首主炮准备齐射!” 黄得功不懂水战,只见威海舰上的炮手立即开始紧张的襙作,须臾便填装完毕,桅顶上的水手则在大声报告着敌舰的距离。李允浩见黄得功站的位置离主炮太近,便善意地提醒道:“黄将军,主炮快要击发了,最好退后些,把耳朵堵上。” 黄得功却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开炮么!”他不但不退,还又往前凑了些。 李允浩无奈,只得高声下令道:“放!” 随着传令兵的红色令旗刷地落下,威海舰上的炮手迅速点燃导火索,并向后疾退。黄得功等了几秒钟,并未见大炮击发,刚张口笑道:“这炮是不是哑火了.……” “轰!!!” 突然惊天动地一声怒吼,随着主炮击发,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其他人早有准备,各自安然无恙;可黄得功乐子就大了,当即被震得向后滚去,半晌才坐了起来,面如土色地道:“厉害,真厉害!” 众人乐不可支地把黄得功扶起来,此时各舰主炮纷纷开火,远处的江面上登时腾起十数个巨大的水柱。敌舰根本没想到官军会离这么远就开火,急忙调转船头准备逃跑,可是已经晚了,一枚炮弹准确地击中了那艘横江舰的船身正中。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船身被轰开一个大洞,江水立即汹涌地灌了进去,根本来不及堵,很快船身就严重倾斜,水手见势不妙,纷纷跳水逃跑。又过了一会儿,这艘船便缓缓沉没了。 “好!打得好!打得太好啦!真是大开眼界!”黄得功兴奋地手舞足蹈,可过了片刻,又不无遗憾地道,“老将军您这里是没问题了,就是十个洪承畴一块儿来,也伤不到官军一根汗毛!可是我留在这儿,就一点用也没有啦。老将军,您这里有马没有?请您借我一匹快马,我想立刻赶回滁州,带上我手下的兵,也和龟孙们痛痛快快干上一场!” 第1415章 靠山吃山 戚显宗说得一点也没错,仅仅过了一天,三份紧急军情便同时送至京师紫禁城养心殿,等待年轻的皇帝朱由检御览。像这种“绝密”级的飞鸽传书,照例是由红娘子先送养心殿,朱由检亲自许可以后方可转至内阁,所以暂时还没有任何官员知晓。 而此时的朱由检却不在宫内。自从改元大典结束之后,朱由检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么过的:清晨和上午参加朝会或是召见官员,下午则出宫体察民情,晚上再回宫批阅奏章,直至深夜。这会儿正好是下午,按照秘书处排好的日程,朱由检出城去西山打猎了。 其实平叛战争进行到如此关键的时刻,朱由检做为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理应坐镇宫中,及时处理军情的。之所以要这么频繁地出宫,他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粮食快没了! 其实朱由检一直非常重视粮食问题,早在陕西做秦王时,就建立了战略储备库,其中最主要的储备物资就是粮食。其后他一直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增加储备,提高粮食产量,包括内贸、外贸、试种新作物、兴修水利,以及登基后罚没犯罪官员家产、清查皇庄等一系列措施,其实都是在围绕着粮食这个核心做文章。 无奈的是,朱由检面对的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千疮百孔,运气也实在不好。本来按照军户制,地方卫所官军粮食自己解决,朝廷只负责给边军供粮。但由于卫所制名存实亡,军户大量逃籍,粮食产量少了一大块,剩下的大部分被长官卖给粮商,导致卫所官军粮食供应也成了问题,朝廷不得不解决一部分。更不要说辽东等地的边军,简直就是无底洞,有多少粮食也不够往里填的。 尽管如此,大明地大物博,如果风调雨顺,靠着民田的田赋,还是可以维持运转。可是这些年天灾连连,不是大旱就是大雪,要不就是闹蝗灾,导致田赋锐减,还赶不上万历初年的六成。农民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做了流贼,流贼又破坏了更多地方的生产,导致更加缺粮,形成如此恶性循环的局面,已经非止一日了。 仿佛还嫌朱由检不够倒霉,从天启六年秋天至今,先是满清八旗入关,紧接着就是朱常洵父子勾结白莲教和流贼叛乱,使得缺粮的局面雪上加霜。尽管卢象升和孙传庭在战场上进展顺利,然而每收复一处,无不发现当地粮食已被叛军席卷一空,不但无法就地补给,还得想方设法赈济当地百姓,否则就会饿死人。江南地区倒是有粮,但南粮北运的道路被流贼切断,全都卡在南京,朱由检也只得咬牙从京师向前线运粮。 然而京师本来就是大量消耗粮食的地方,朱由检只得采取果断措施,在京师强行实行粮食管制,说白了就是配给制。老百姓倒好说,能吃上饭也就行了;可那些达官贵人和粮商们,眼瞅着户部和兵部仅凭皇帝一道圣旨,以及不知何时能兑现的借据,就把自己囤积的大批粮食拉走,能不心疼么?而为这些人代言的廷臣,能不激烈反对朱由检么?这些天来,朱由检都快被奏章埋住了,十篇奏章里,至少得有六七篇是要求朝廷尽快归还粮食的。 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检也只好放下身段,频频出宫去登门拜访那些出粮大户,讲明自己并不是无赖皇帝,无论借了多少粮食,字据都在,肯定是要还上的。皇帝亲自出马,当然谁也不敢当面顶撞,算是暂时弹压住了局面。但是粮食飞速消耗的局面并没有任何改观,朱由检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战略储备库,也已经基本见底了。 朱由检知道,在这种最困难的时刻,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为了提振京师百姓的士气,他经常出现在京师街头,有时是正式出行,有时是便衣。每当见到皇帝,尤其是看到皇帝虽年轻有为,却又和蔼可亲,如此体恤百姓,市民们自是群情振奋,日子过得再苦,也不觉得如何了。 如果是在过去,这是不可想象的:皇帝深居九重宫寝,怎能随便出宫?即使是在一年前,孙承宗等老臣也会竭力劝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是朱由检通过重整京师城防,已经把“出行自由”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上;二是京师地面也非常安全,别说是强盗匪类,就连流氓地痞都极少见;三是朱由检刚刚以雷霆手段撤换了几名阁臣,皇威正盛,那些惹人烦的言官又让他派遣出京不少,舆论上的阻力也小多了。 至于今天去西山打猎,可不是朱由检一时心血来潮,或是想靠打猎来显示皇帝的“武功”。为了弥补京师的粮食短缺,朱由检发动三大营将士,在西山地区组织了大规模的捕猎行动,至今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在这个时代,人对环境的破坏已经开始显露,但还不像前世那么明显。像宛平、房山、延庆等地的山区中,野生动物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兽类常见的有狼、狐狸、野猪、野兔、青羊、獐子、猕猴等,也有虎、豹、熊这样的猛兽。鸟类就更多了,不下百余种,最常见的就是山鸡。所谓“靠山吃山”,但凡山村都有猎户,不过捕猎的规模很小罢了。 本来朱由检也不打算对这些野生动物下手,可是现在没办法,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像野猪这种大型动物,一头就是好几百斤,足够一个连的战士美美地吃上一顿,节省不少粮食。一个多月来,惨遭捕杀的野生动物不计其数,朱由检来参加,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调动战士们的士气罢了。至于因此造成的生态灾难,也只能等度过这个难关以后再说了。 不过接到军情急报之后,朱由检就再也没心情打猎了。他立即飞马赶回紫禁城,刚进养心殿,屁股还没坐稳,便接过密信仔细阅读起来。看到一半时,朱由检已经兴奋地大叫道:“好!能否一鼓荡平叛军,在此一举!快传阁臣来养心殿!” 第1416章 内阁之争 朱由检下午一返回宫中,立即紧急召见全体阁臣商议军情。然而直到亥时,阁臣们才陆续到齐。这一方面是因为朝中官员办事拖沓的积习难改,即使是位高权重的阁臣亦常如此。像李标、吴宗达、温体仁等人,为官派头十足,出入皆要乘轿,又要轿夫走得四平八稳,不可失了宰相气度。京师扩建以后,外城距宫中最远处将近二十里,等轿子晃悠着到了,至少得花一个多时辰。 另一方面,自从朱由检建立阁臣值班制度,十五位阁臣中,总有三位阁臣留在紫禁城处理紧急奏章,皇帝有急事也是先找这三位,其他不当值的阁臣就会感觉很放松。比如这回最后才到的王应熊,他想着今天不当值,便去京师有名的粉楼喝花酒去了。秘书处派女官到他府中传旨,他人却不在,连家丁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在烟花巷寻到,把传旨的女官臊得满脸通红。 谁想这次皇帝急着召见所有阁臣,而且等了这么长时间,来得晚的人自然十分尴尬惶恐,心想按照这位小皇帝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的脾气,还不得勃然大怒。尤其是最后到的王应熊,更是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差点没站稳摔个大马趴,其他人无不心中暗笑。 孰料朱由检却是一反常态,明明军情紧急,却似一点也不着急,此前一言未发,只让阁臣们各抒己见。见王应熊到了,朱由检从容地命女官把三份紧急塘报递给他,笑眯眯地道:“夤夜之间把各位大人召进宫中,影响了大家休息,朕心甚为不安,不过军情紧急,不得不如此耳。王大人,你对塘报所奏有何见解?” 王应熊粗粗地把三份塘报看了一遍。这三份塘报,第一份是卢象升所奏,说东路叛军开始大举进攻南京,幸亏刘国能反正,官军方得知消息。现卢象升已准备集结官军主力,全力驰援南京。 第二份是戚显宗所奏,说接到黄得功舍命送来的情报,洪兵和白莲教主力准备会攻湖口,算日期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北海舰队虽然在水战中占据了很大优势,然而敌军太多,洪兵又是走陆路,恐怕难以阻挡叛军东下攻打南京,请朝廷速作安排。 第三份则是从澳门飞鸽传书来的急件。原来张煌言和郑森乘安娜公主号抵达真腊的港城磅逊后,已被卷入安南入侵真腊的战争中。因为没有皇帝的命令,现在张煌言只能固守磅逊,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因此紧急改造了一艘渔船,历时十天,从磅逊又返回了澳门,路途上总算有惊无险。澳门现在已驻有大明的官员,虽然实际上不管事,但总能起到个联络作用,接下来飞鸽传书就很快抵达京师了。 王应熊虽然身为阁臣,但只擅长夸夸其谈,参劾人拿手,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他习惯性地就去偷瞟温体仁,因为温体仁是他的主心骨;孰料温体仁也不懂军事,又不想被皇帝看出来自己也“有党”,便故意对王应熊不理不睬。 没得到温体仁的暗示,王应熊只好赶鸭子上架,自己回答皇帝的问题了。他略一思忖,觉得平叛事大,依皇帝的性格,肯定早有安排,问阁臣只是走个形式,如果自己说的不对皇帝的心思,难免碰一鼻子灰。相较之下,真腊与安南的纷争并非急务,自己倒是可以胡侃一番。因此便清清嗓子道: “陛下,臣以为安南蕞尔小国,竟敢不遵臣道,妄自生事对真腊用兵,实乃悖乱之举,朝廷理应兴师问罪。不过如今平叛战事正紧,更兼辽东建奴仍是朝廷心腹大患,安南、真腊山高水远,朝廷就是暂时置之不理亦无不可。到底如何处置,尚须恭请圣裁。” 这番话看似滴水不漏,实则跟没说一样,其他阁臣听罢多大不以为然。只有温体仁微微颔首,显然觉得王应熊尽得其真传,凡事让皇帝自己拿主意,那是最最保险的。 朱由检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却不动声色地道:“刚才各位大人都已经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很显然,大家都认为平叛是急务,安南、真腊之事要先放一放,朕亦深以为然。不过朝廷既然知道了此事,总要有个态度,不然张煌言在那边也不好办。” 首辅李标忙道:“臣以为陛下可先下一道旨意,命张煌言调停安南与真腊之争,力劝安南息兵。安南肯奉诏便罢,如不奉诏,可调广西狼兵陈兵镇南关,谅安南便不敢不就范了。” 话音刚落,周延儒立即抢道:“臣以为首辅大人所议想法虽好,却不现实。那安南对朝廷一贯阳奉阴违,指望他们奉诏?臣以为绝无可能。过去朝廷对安南也不是没有用过兵,结果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狼兵虽号称勇悍,也未必能胜安南,一旦战败,反而助长安南气焰。”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在内阁中地位的提升,周延儒越来越膨胀,经常与东林党人唱反调,东林党人自是对他十分厌恶。李标当即不悦道:“那依玉绳高见,又当如何呢?” 周延儒则得意洋洋地道:“陛下,臣以为可先静观其变。待平叛之后,朝廷得暇抽出兵力,便可令卢象升等直接对安南用兵,也不用下诏了。想我大明京营雄兵,以建奴之凶残尚且不惧,区区安南又何足道哉!” 他这么一说,倒是很有几位阁臣附和。钱龙锡则摇头道:“平叛尚需耗费时日,何况还有建奴在。等到朝廷可以抽调京营兵力,真腊早被安南灭了,再出兵有何用处?” “灭了真腊又何妨!”周延儒冷笑道,“那就更给了朝廷出兵的理由,出一次兵而得两国之地,难道不好么!” 这话一出口,东林党人均对周延儒嗤之以鼻,就连朱由检心里都非常不痛快。因为周延儒摆明了就是完全没把真腊的死活放在心上,虽然按他的计划,朝廷似乎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且不说出兵安南是否顺利),但此举实在是卑鄙小人所为,如果大明真这么干了,周边各国能不寒心? 因此朱由检略一思索便笑道:“李、周二位大人所言均有道理,朕觉得不妨折衷一下。” 第1417章 持重为上(二更) “下诏书嘛,还是要下的。”朱由检笑眯眯地道,“张煌言和郑森仅以一艘战舰便吓得安南不敢进攻磅逊,说明安南对我大明还有敬畏之心。朕这一封诏书过去,安南多多少少也要做点让步,即使不让步,我大明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浪费了一张纸而已。” 朱由检这番言论,很多阁臣心中都不以为然,心想皇帝发了诏书人家不理,那大明岂不脸上无光?其实朱由检也知道他们必会这么想,没办法,当“天朝上国”太久了,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正常,现在只要不反对就行啦。 于是他接着说道:“不过朕也不想把调门提得太高,让安南直接退兵,估计安南不肯。而朝廷从镇南关出兵用处不大,不知各位注意到没有,按张煌言所奏,安南北方是郑主掌权,侵略真腊的却是南方的阮主,我们出兵去打郑主,反倒是帮了阮主的忙。” 这番话倒是让阁臣们频频点头,尤其是钱龙锡、成基命、徐光启、杨嗣昌等务实派。朱由检便接着道:“朕看这诏书不妨这么写:命张煌言为特使,居中调停安南与真腊之争。先把战争停下来,把真腊保住再说,至于安南有何无理要求,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可让张煌言告诉真腊国王,多在谈判桌上拖延时间,同时暗中积蓄力量,不必急于反击。毕竟安南是客军,兵力最多不过二三万,能真正占领多少地方?且待时局稍定,再做理会。” 既然皇帝发话,而且看起来确实是个折衷意见,对李标和周延儒的面子都照顾到了,阁臣们也就不再有异议。其实朱由检真正的想法,既不是大举进兵灭了安南,因为现在根本没那个能力;更不是纵容安南,坐视其吞并真腊。而是想待平叛之后,寻机让海军先敲打安南一顿,因为安南海军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基本相当于让海军练兵。不过要出动海军,必然要花费不菲的军费,现在就说出来,肯定有阁臣跳出来反对,所以朱由检选择暂时不说。 议完了这件相对不太重要的事,接下来就要商讨最重要的平叛军事行动了。阁臣们的态度大体分为三派: 一派以东林党人,即首辅李标、次辅钱龙锡、兵部尚书王洽为首,认为南京万万不可失守,在朝廷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应该先确保南京不失。因此除命令卢象升全力驰援南京外,戚显宗应放弃湖口,退守南京,孙传庭部也应放弃攻打岳州,转而追击洪承畴的军队。 另一派以兵部侍郎杨嗣昌、工部尚书徐光启为主,还包括刚从四川赶回京师,经过一年历练、已经比较知兵的成基命。他们认为叛军做出会攻南京的姿态,也许是故意诈官军去守。一旦官军上当,方寸大乱地往南京赶,则叛军活动空间骤然变大,可能会与官军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平叛必然拖延时日。因此主张除卢象升驰援南京外,戚显宗仍扼守湖口,孙传庭部仍按原计划直捣叛军老巢岳州。 第三派则是中间派,以温体仁、周延儒等人为主。其实说“中间派”都是高抬了他们,他们实则没有任何见解,但是不发表意见又不行,于是只是给另外两派的方案挑毛病,说这也不行那也有漏洞,最后还是“恭请圣裁”。 朱由检充分听取了阁臣们的意见,其实他心中也非常纠结。从理智上,他倾向于杨嗣昌的方案,毕竟他做为穿越之人,深知流贼到处流窜的巨大危害,不想破坏目前战场上的有利局面。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南京守军根本靠不住,即使有王在晋坐镇,即使有关宁铁骑,如果流贼真的集结几十万大军拼死攻击,后果还真不好预料,毕竟南京不像京师,有大量火器可用。一旦南京丢失,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不但全城百姓涂炭,而且叛军可乘胜进入江南地区,蹂躏朝廷财赋根本之地,那大明就万劫不复了。 而且目前他的手中已经无牌可打,所有能调动、管用的军队已经都撒出去了。后勤能力也已经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甚至即使再维持一到两个月都不可能。思前想后,朱由检还是决定持重为上,先守南京。当然,不是消极地守,而是要尽可能把流贼歼灭在南京城下。 直到第二天将近五更天,朱由检终于做出决定:令卢象升部全力驰援南京;孙传庭部放弃进攻岳州,转而向东移动,争取截住洪承畴;只有戚显宗的北海舰队仍继续扼守湖口,因为只要守住湖口,就不必担心叛军沿江而下。这也算是把两派的方案折衷了一下,因此阁臣们也就没再反对。只有杨嗣昌仍担心流贼四处流窜的问题,但能动用的兵力就是这么多,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大事议定,朱由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伸懒腰。就在阁臣们以为可以回家休息的时候,朱由检突然笑道:“朕突然想到一件事。今夜朕召集各位大人,耽误了不少时间。须知军情如火,以后老这样可不成啊。” 阁臣们登时惶恐起来,刚要请罪,却听朱由检说:“其实若非紧急军情,朕也不忍心把各位大人召来,平常事务由值班阁臣处置就可以了嘛。而且六部尚书各司其职,因为议军情而耽误了本部事务,也不大好。朕倒是觉得,可以另设一个‘军机处’,专门处置紧急军情。成员可由阁臣兼任,也可以有其他官员,总之都要知兵。再有这样军情,军机处可先为朕参赞,各位大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在座的阁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人精里的人精,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真实用意:要用这个“军机处”,来和内阁分权!首辅李标本能地就想反对,钱龙锡却轻扯了他一下,朗声应道:“臣以为陛下所言甚善,应设军机处!” 第1418章 设立军机处 朱由检提出设立军机处,这原本是对内阁制度的一大挑战,不想却被东林党人痛快地接受了,其他阁臣自然更不会反对。这其中的玄机在于,东林党人认为他们目前最大的政敌是温体仁和周延儒,而他们这一派是不懂军事的。皇帝既然已经声明,只有知兵者才能进军机处,那显然温、周及其党羽都无法入选。 相反,东林党人虽然懂军事的也不多,但多少比温周党要强一些,最起码兵部尚书王洽是铁定要进军机处的。如此一来,便可巧妙地排挤温体仁和周延儒,让他们逐渐边缘化。 正因为抱着这种目的,所以东林党人对朱由检提出的军机处的种种权力,基本上也没有反对。这些权力主要包括: 一,建立值班制度,处理一切紧急军情; 二,下达军事部署,皇帝批准后生效; 三,凡是涉及到军事层面的事务,为皇帝和内阁提供参赞。 但是东林党人也不是对皇帝一味妥协,钱龙锡等人提出,军机处职责重大,其人选必须与阁臣一样实行廷推,而且必须由阁臣领衔。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只要举行廷推,皇帝就不能任意提拔自己中意的官员,东林党完全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把军机处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并把温周一党以不知兵的理由排除在外。 对此朱由检欣然同意。温体仁和周延儒一向善于揣摩圣意,过去朱由检想进行某项改革时,也常提前给他们暗中吹点风。可是此次他们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也摸不清朱由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人偷着对视一眼,又想着自己之所以能上位,全靠顺着皇帝的心意议政。这个军机处看起来对自己不利,但既是皇帝提出,必有深意,如果贸然反对,以后必将失宠。因此权衡之下,也只好表示同意。 见大局已定,朱由检心满意足地又打了个呵欠,众臣便知趣地告退了。等众人全退出养心殿,朱由检的脸上才露出胜利的微笑,暗忖自己“温水煮青蛙”的把戏再一次获得成功。 其实这个军机处,当然是效仿清朝的军机处而来,朱由检连名字也懒得换了。东林党人也确实猜对了一部分,朱由检确有用军机处与内阁分权的想法。 因为现在的内阁权力实在太大,几乎所有朝政,均需内阁做出票拟。虽然朱由检费尽心机,在内阁中安插了温体仁、周延儒等人,但东林党还是占上风,内阁常常不能做出符合自己心意的票拟。虽然最终的批红权在皇帝手上,朱由检也不可能每个票拟都打回去让内阁重写。 而且内阁中斗争激烈,即使东林党内部,也常因意见不一而发生争吵,办事效率可想而知。其他事务犹可,涉及军事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的,因此朱由检过去经常不得不绕过内阁,直接下达特旨。这样做表面上看起来效率是高了,但官员集团对此意见非常大,抵触情绪也非常严重。幸亏几次军事行动都成功了,一旦有一次不成功,恐怕他们就要借机群起而攻之,朱由检的权威就会发生动摇。 现在朱由检设立军机处,把军事问题单从内阁里拿出来,尤其是规定军机处有权下达军事部署,这就等于是票拟了,无疑是减少了内阁和官员集团对自己的阻力。 但是朱由检的军机处与清朝的军机处还是有重大区别的。清朝的军机处其实就是让皇帝大权独揽的一个工具,军机处大臣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只是承旨下达。后来也不光是处置军情了,几乎所有朝政军机处都要管,等于是把内阁给架空了。 而且经军机处下达的旨意,和经内阁下达的“廷寄”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别,那就是廷寄是晓谕天下的,而军机处的旨意叫“上谕”,只发给领旨的人,其他人无从知晓。这固然让皇帝的权力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这种秘密政治实则对国家非常有害。因为整个社会都变得没有规则、没有法律可循,什么事都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每个人都是奉旨办事;而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长此以往,国家必然陷入僵化和腐朽。 所以朱由检并不想架空内阁,只想把军权从内阁中分离出来。他真正想效仿的是现代的“中央军委”,或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即只有军事指挥权,而不干涉其他事务。甚至像征兵、编制、装备、训练、军事科研、军人薪资待遇等“普通”军事事务,也仍归兵部管。说白了一句话,军机处只管打仗。 至于军机处的人选问题,东林党有东林党的打算,朱由检也有朱由检的高招,否则他也不会轻易提出这个构想,反被东林党利用。明朝的规矩是以文制武,这一点朱由检并不反对。但具体的军事作战,必须由武将去完成。明朝在这方面做得太过,连领兵打仗也必须由文官担任统帅,而文官又不知兵,必然导致军事失败,辽东如今的局面便是文官统帅造成的恶果。 现在朱由检虽然掌握了一部分军权,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开手脚,任用有才能的武将。比如从辽东撤兵至山海关,名义上算是孙承宗指挥的,孙承宗为此还背了黑锅;平定西南叛乱,名义上算是成基命指挥;京师保卫战,名义上是内阁指挥,实际上是朱由检直接指挥,廷臣对此意见很大;此次平叛之战,则是卢象升和孙传庭两名文官指挥,幸好这两人军事才能都还不错。 所以军机处大臣的人选,朱由检其实心中已经有数。兵部尚书王洽、兵部侍郎杨嗣昌是必不可少的,这两人都是阁臣,王洽还是东林党人,也算是给了东林党一个面子。 接下来还要有户部尚书毕自严和工部尚书徐光启。户部自不必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户部配合,任何军事行动都无法开展;工部也是一样,朱由检新设立的工厂,大部分归到工部,也基本都是军事用途。而且这两人都是中间派,也不会让军机处成了东林党的天下。 但是还有一个人,东林党绝不会想到,那就是卢象升。朱由检打算在廷推之时,让温体仁和周延儒力推卢象升。卢象升现在是直接掌兵的,只要他能入军机处,那就开了军事直接指挥者进入最高权力机构的先河,为下一步真正的武将进入军机处做了铺垫。 不过卢象升现在肩负驰援南京的重任,暂时还无法回京师。朱由检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千里之外的长江北岸,在那里,他的将士们能不能粉碎叛军的计划,将流贼一举歼灭呢? 第1419章 雪夜侦敌(二更) 京师的庙堂上暗流涌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就更是惊涛骇浪。而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混战序幕,却是在一个叫女山湖的小地方被掀开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给戚显宗送去紧急军情的黄得功。 目睹了北海舰队的强大实力后,黄得功坐不住了,急切要求返回南京,带着自己的部队上阵杀敌。正好北海舰队中也有一批战士或是因为受了重伤,或是因为水土不服而患病,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不论是在船上还是在江洲岛,条件都很差,无法好好调治,戚显宗便决定派一艘战舰把这些伤病号送回南京,正好可载黄得功一程。 这下黄得功倒是合适了,从湖口到南京路程近七百里,北岸多是丘陵地带与河湖港汊,若是骑马兼程赶路,至少也得走三天三夜。可是走水路就省力多了,这段水路是从西南向东北走,此时的风向已变为东南风,战舰顺风顺水,满帆时速可达十七八节,舰长还不得不收着点帆,以防船速太快转向不及。 即使如此,仅用了不到一天时间,战舰就抵达南京。李太白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实为夸张之语;但凭借着先进的帆船技术,如今的北海舰队已经让诗人的浪漫想象变成了现实。黄得功虽然不懂诗,但一路上也是心潮澎湃,赞不绝口。 但黄得功却没有回南京,只让舰长给南京守备王在晋送了封信汇报此前经过,本人则直接返回自己的驻地珠龙桥。 黄得功的官职是扬州卫副千户,品级为从五品。此次来南京守城,他那个千户所的正千户不敢来,便让他带兵前来,因为空额的原因,实际也只有五百人而已。不过自从被贬到扬州,黄得功对训练襙演一直抓得很紧,那个正千户也不敢惹他,部下更不敢抗命,因此这五百人倒让他训练得颇有战斗力。 回到自己的营中,黄得功自有如鱼得水之感。他先叫来中军,了解了一下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滁州一带的布防情况。中军告诉他,南京守备王在晋已经从南京卫所军中抽调出五千人,渡江驻守在滁州城中。但是考虑到卫所军战斗力实在不靠谱,王在晋把曹文诏叔侄的一千关宁铁骑也一并派了过来,与珠龙桥互成掎角之势。 黄得功登时心中大定,想着身后有关宁铁骑坐镇,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接下来他又在营中视察了一番,发现虽然自己没在,底下这帮人训练倒没松懈。尤其是珠龙桥的马户为感激他这一部官军的保护,不断地送马匹过来,现在营中已有一百多匹战马。原来五百人全是步军,现在已经是骑步结合了。 黄得功喜不自胜,当即下令,自己亲率一百多名骑兵出营,到北面的泗洲、盱眙一带对叛军进行侦察,顺带练练骑兵。中军劝他一路劳累,最好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黄得功却大笑道:“老子骑上自己的黄骠马,比躺在床上可舒坦多啦!不要废话,即刻出营!” 很快这一百多骑兵便出营向北疾驰,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路,来到一个名为三界镇的小镇子。此地的地形为丘陵地带,虽然地势不是很高,却是长江和淮河的分水岭。黄得功策马登上镇子旁的低矮山丘向北眺望,只见一片茫茫雪原,不禁慨叹道:“好大的雪!都快赶上塞外啦。” 他又退回镇子里想询问百姓,才发现当地百姓大多已经逃亡,只剩几个跑不动的老头老太太,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有个老头说曾听人说起,流贼前一阵好像在再往北八十多里的女山湖镇驻扎过。至于现在还在不在,那就不清楚了。 黄得功不禁有些失望,他这趟出来是很想侦得流贼动向,先痛痛快快打一仗再说的。现在得了这么个荒信儿,就这样折回珠龙桥,实在有些不甘心。沉思片刻,他便召集所有部下,在寒风中大声喊道: “弟兄们!你们也知道,我刚从湖口回来,人家戚家军在那打得那叫一个痛快!要不说人家怎么那么有名呢,那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我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立功,想不想封子荫孙,想不想青史留名,反正我黄闯子想!现在我想到北面八十多里的女山湖镇侦察一下,离营是远了一点,你们谁要不想去的,就给老子自己滚回去,剩下的跟着我走!” 他这番动员颇为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却是奇佳。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些官军虽然也是卫所军,但让黄得功带了一段时间,已经变得很有血性,即使有个别不太敢去的,也不好意思灰溜溜地自己回营,于是异口同声地呐喊道:“我们愿跟千户大人去!” “哈哈哈!好!那马上开饭,吃完就走!”黄得功开怀大笑道。 匆匆吃罢随身携带的干粮,黄得功率军立即开拔。当然,他虽然脾气急,却并不是一味蛮干:他虽然不知道流贼的具体位置,但现在大地都被积雪覆盖,只要有大军经过,必会留下足迹。如有大量足迹出现,说明流贼就在附近,那就需要特别小心提防,反之则说明流贼离得还远,可以放心大胆地走。至于雪地行军的艰难程度,对黄得功来说也不在话下,他的骑兵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如果实在太冷,此地村庄星罗棋布,随便找个庄子便可凑合一宿。 众军沿着被冰雪覆盖的道路往前走了不过十余里,突然看见前方隐隐有火光闪烁。黄得功立即命令队伍停止前进,派一名精干士卒前去打探。不多时士卒回报:“千户大人,前面的小村子里有流贼,人数不清楚,估计能有几十号!” 黄得功立即兴奋起来,大喝一声道:“弟兄们!咱们总算没白跑一趟,立功的机会到了!咱们有一百五十人,流贼只有几十人,撞到嘴边的肉,绝不能让它溜了!随我冲!” 第1420章 剜眼肃军 黄得功率领着一百五十名骑兵,向小村子里的流贼发动了突然进攻。这股流贼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四十人,正在村里烧杀银掠,完全没想到会有官军在深夜中发动突袭。猝不及防之下,他们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了,纷纷跳上战马落荒而逃。但至少有一多半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官军放箭射死,或是冲过来砍翻了。 不过还是有十余骑流贼逃出村子向北遁去,黄得功急忙率军猛追。但这时候他的部下就暴露出问题了:他们原来都是步军,根本不会骑马。在珠龙桥这段时间,虽然有了马匹,也天天进行骑射训练,但毕竟距离训练有素的标准差得还远。此时策马疾驰,骑术不精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再加上官军的战马今天从珠龙桥赶到此地,已经赶了近百里路,体力消耗也很大,只能眼见着流贼越跑越远,终至消失不见。 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却没能全歼敌军,黄得功不禁气得破口大骂。他的部下们也都觉得这仗没打好,个个满脸通红,谁也不敢吭声。好在黄得功虽然脾气暴躁,头脑还算清醒,既然残敌已经逃跑,再生气也没有用了,便赶紧带队回村清理战场。 经过清点,官军方面无一伤亡,杀死流贼二十六人。对于这辈子第一次参加实战的扬州卫卫所军来说,这个战绩其实已经很好了,黄得功的脸色这才和缓了点,勉励大家道:“看见没有?别看流贼人多,都是这样的乌合之众,一打就跑,没什么好怕的!”这么一说,骑兵们的士气才重新振作起来。 接下来黄得功向村子里的老百姓打听消息,这才知道:这个村子名叫柴王城,相传五代十国时后周世宗柴荣率军南征南唐,曾在此地驻军囤粮,故此得名。不过当年的历史遗迹已经无处可寻,如今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普通小村落而已。刚才流贼一到,在村子中大肆抢掠,还杀了好几个人,点了两间房子,奸银了几名妇女。幸亏黄得功来得巧,否则还不知道村子被糟蹋成什么样呢。 黄得功听罢勃然大怒,命部下把所有流贼全部枭首,为无辜的老百姓出气。忽有士卒大声道:“这有一个没死的,在这装死呢!” “带过来!”黄得功杀气腾腾地道。 须臾那人被两名官军架了过来,早已吓得两腿瘫软,屎尿齐流,连连哀求饶命。黄得功冷笑一声道:“这会儿知道喊饶命了,刚才你们杀老百姓的时候,可曾饶他们的命?” “军爷,不干小人的事,小人什么也没做,都是他们干的!”那人痛哭流涕道。 “哦?”黄得功嘲讽地笑道,“那你就老实交待,你是哪股流贼的手下,大部队在哪里?如果说实话,本千户或可饶你不死。” 那人为求保命,自然是知无不言。原来他是十三家之一的“射塌天”李万庆的手下,此次流贼议定合攻南京,李万庆也是其中的一路。但因为在之前的砀山之战中,李万庆部损失惨重,现在只剩不到两万人,老弱妇孺还占了一多半,李万庆自然对官军产生了强烈的惧意,一度还想投降。 后来虽在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半撺掇半强迫下,李万庆终于也起兵向南京进发了,却远不像其他首领那么积极。别人都是几家合兵一处,他却宁肯自己一路,一来可以走慢一点,让别人先打;二来流贼之间“黑吃黑”屡见不鲜,他李万庆过去兵强马壮不在乎,现在实力大损,就不得不加着点小心了。 而李万庆现在的驻地,恰好是黄得功要去的女山湖镇。原来这女山湖是洪泽湖支流之一的池河过境湖,整个湖泊的形状,就像一块口向南开的马蹄铁,女山湖镇就在“马蹄铁”中,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李万庆率部走到这里以后,觉得这地方比较安全,索性停下来不走了,只派小股部队前往滁州附近进行侦察,来柴王城的这股流贼就是其中的一支。这几十人由李万庆的一个族弟带队,不过在刚才的战斗中,这家伙因为正在奸银妇女而动作慢了点,已经被当场射死。 黄得功听罢陷入沉思,半晌才问:“你说这些脑袋里,有一个是李万庆的族弟?他们平常关系怎么样,他死了,李万庆会不会赶来报仇?” “大……大掌盘子的为人很讲义气,对自己兄弟更是没得说。”那人颤抖着道,“小的估摸着……他多半会赶来……” “好!很好!哈哈哈.……”黄得功突然开怀大笑起来。 那人见黄得功似乎心情不错,便怯生生地问:“军爷,您就饶了小人吧.……” “倒把你给忘了。”黄得功倏地收起笑容,把眼一瞪道,“你们这帮流贼着实可恶,打家劫舍也就罢了,居然还侮辱妇女,简直禽兽不如!你说你什么也没干,你看着没有?看就不行!” 说着黄得功突然探出右手二指,猛地往那人眼窝中一插。他那两根手指头跟铁筷子差不多,只稍稍用力一剜,硬是活生生把那人的一对眼珠子抠了出来!有道是“眼为心之苗”,平常掺进去一粒沙子尚且难受,何况是硬挖了出来,那人当即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痛得满地打滚。 “看你那没出息样!”黄得功鄙夷地望着那人道,“夏侯惇能啖睛杀敌,你就算不如夏侯惇,也不至于跟杀猪一样嚎吧。本来还想留你一命,看你活着也是受罪,去,赏他一刀!” 亲兵当即上前一刀,把那人的首级斩下。黄得功这才缓缓起身,把那两只滴血的眼珠高高举起,环视众军道:“你们也给老子记住:我黄得功是个血性汉子,你们若是违了军纪,别条能饶的我都饶,谁叫你们跟着老子卖命呢。但只要犯了侮辱妇女这一条,这兔崽子就是下场!” 说着便把眼珠狠狠掼于地上,抬脚重重一踩,立时踩成两张血饼。众军无不骇然整肃。 “行啦,办正事要紧。”黄得功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道,“把村子里的老百姓都集合过来!” 第1421章 胆大心细(二更) 黄得功虽然性如烈火,胆子也大得很,但自从认识翁玉以后,受这位儒将影响,作战时也比过去多了几分冷静。刚才那场战斗还没打之前,他就注意到柴王城村西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此时他集合全体村民,就是要把村民转移到树林中去。 道理也很简单:官军在这里杀了流贼,他们这些骑兵固然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些老百姓就惨了。李万庆得到消息后必带兵来报复,以流贼的一贯作风,很可能会屠杀这些老百姓泄愤,那就等于是黄得功把全村百姓都害死了。 所以黄得功命令大家撇下一切财物,只把衣服尽量穿厚点,带上几天的口粮,然后拨出一部分骑兵,护送老百姓去密林深处躲避。而他自己却率领剩下的人策马南奔,跑了一里多地,却又折回柴王城。 骑兵们正莫名其妙,黄得功又下令全体排成一行纵队,鱼贯向密林撤退。排在最后面的几人,则从老百姓家中找来几把大扫帚,仔细地扫掉雪地中的马蹄印。 直到这时,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黄得功是故意制造出南撤的假象,引诱流贼去追,实则藏身于密林之中。不过他们还是觉得不解:既然已经把老百姓藏起来了,大可撤回珠龙桥,为何也留在这不走呢?但是主将既已下令,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忽听北面人喊马嘶,无数火把在夜幕中不停地闪烁,显然是流贼的大部队来了。黄得功立即低吼道:“全体禁声,也告诉老百姓,流贼来了,看好自己的孩子,千万别哭出声!” 其实不用他嘱咐,村民们都知道让流贼发现就完了,没有一个敢出声的。不多时,大批流贼已经包围柴王城,呐喊着冲了进去。片刻之后,火光腾起,显然是流贼搜不到人,放火点了老百姓的房子泄愤。村民们眼见家园被毁,无不默默流泪,骑兵们也恨得瞪圆了眼睛,捏紧了拳头。黄得功却不为所动,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又过了一小会儿,流贼的大部队果然开始向南追击。此时天空已经开始麻麻亮,黄得功粗粗一看,敌军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而且全是骑兵。官兵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要是在撤退途中被流贼追上,众寡如此悬殊,绝对是十死无生。 过了老半天,流贼的大部队渐渐远去。正当官兵们想着是不是要选择另外一条路撤回珠龙桥时,黄得功低声命令道:“都别动!看见没有,有几个掉队的!” 众人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有三人三骑刚从火光冲天的村子里慢慢走出来,大概是刚才趁乱去划拉财物了。黄得功当即翻身上马,将双鞭挂在鸟翅环上,从背后摘下牛角硬弓,轻轻一磕黄骠马的马肚子。马儿会意,开始缓缓向那三人靠拢。 此时天还不怎么亮,战马在雪地上缓步行走,几乎毫无声息,再加上那几人只顾兴高采烈,完全没注意到危险已经迫近。看看相距不到七十步,黄得功开弓如满月,略一瞄准,利箭脱弦,疾如流星,扑地一声便射中了其中一人的坐骑,深深地嵌了进去。 战马剧痛长嘶,一尥蹶子,把马鞍上的人掀了下来。另外二人猛吃一惊,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黄得功的第二箭又到了。这次一箭贯穿马脑,战马当即轰然倒地,把人也压在了下面。 剩下那个这才拨马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黄得功的黄骠马已经开始疾驰,眨眼间就把距离缩短到了二十多步。黄得功在马上射出第三箭,正中那人后心。那人虽然穿着铠甲,然而这一箭的力道十分刚猛,竟然穿透了铁叶子,钉入后背寸许。那人巨痛之下身子一歪,也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时黄得功才招呼部下过来,把这三个流贼全生擒了。刚才他之所以独自出战,是怕手下箭法不准而打草惊蛇。 抓活口的目的自然是审问。这三人也是稀包软蛋,一打便招,原来刚才果然是“射塌天”李万庆亲率麾下精兵前来报仇。李万庆本想保存实力,没想到族弟被杀,又听逃回的人说官军人数只有一百多,而且没有鸟铳之类的火器,便顿起杀心,想凭借兵力的绝对优势把这股官军吃掉,出出胸中恶气。 “李万庆手下总共有多少人?刚才带了多少人?”黄得功厉声问道。 “如今还有一万来人,能打的约有七千,刚才都跟着大掌盘子的往南追下去了.……”三人招供道,“剩下还有七八千人,都是老弱病残、女人孩子,留在老营没走……” “老营在哪?” “在女.……女山湖镇……” “女山湖镇在什么方向?” “往正北走三十里便是……” “还有多少兵力守老营?” “不多,大概也就四五百人吧.……” “哈哈,天助我也!” 黄得功大笑数声,下令立即把这三个倒霉的流贼砍了,紧接着在马上厉吼道:“弟兄们,现在有一个天大的立功机会,咱们趁着流贼大部队没回来,去把他们的老窝端了!” 众骑兵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心想咱们这位副千户大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人家的老营里可是有七八千人,就算大部分是妇孺,能战者还有四五百人,而官军只有一百五十骑,这不等于是上门送死么? 黄得功看出众人的犹豫,把眼一瞪道:“怕什么!流贼在明,咱们在暗,能偷袭就偷袭,不能偷袭就撤,我黄得功会让你们白白送死么!你们要是不敢去,老子也不强求,留在这里便是。不过一会儿流贼大部队回来,老子可没功夫管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骑兵一想也是,现在他们已经身处流贼的背后,离了黄得功这位主将,能不能活着回珠龙桥,可就不好说了。反倒是跟着主将走,心里更踏实一些。因此终于齐声回应:“我们愿跟随千户大人立功!” “好!废话少说,开拔!”黄得功话音未落,便一马当先向北冲了出去。 第1422章 偷袭老营 经过数十里的奔袭,黄得功率领着一百五十名骑兵,在敌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接近了“射塌天”李万庆部的老营所在地女山湖。 不过到了地方一看,黄得功的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原来这女山湖地形特殊,整个湖面呈大半个环形,只有南面开了个不到一里宽的口子。在这里驻守的流贼可不是俘虏说的四五百人,而是至少有两千多骑兵,而且还设立了一道长长的木栅栏,把这个口子完全封死,后面还搭有瞭望塔。只要官军往上冲,流贼马上就能发现并组织反击。如果非要让这一百多战斗力并不强的骑兵强攻,恐怕跟肉包子打狗也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一百多骑兵自打昨天清晨从珠龙桥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对习惯了在马上过日子的蒙古人、女真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对训练有素的秦兵骑兵来说,面临即将到来的战斗,也可以用意志力克服疲倦。 但是黄得功的手下就不行了,他们只是普通卫所军,尽管在黄得功的严格训练下,已经比过去强了不少,但此时还是人困马乏,有人甚至在马上打起了瞌睡,再不休息一下,恐怕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黄得功无奈,只得让众军藏身于一个小树林中,暂时休息片刻。他自己则单人独骑,远远地绕着女山湖仔细观察,看看能否绕过正面突进去。如果实在进不去,也就只好寻路撤回珠龙桥了。 可让黄得功没想到的是,李万庆看来是打算在女山湖驻扎一段时间,因而对防务颇为留心。本来因为天气寒冷,湖面已经封冻,黄得功想找个冻得结实的地方,或可踏兵而过。可流贼已有安排,早把湖面的冰砸碎了。这里毕竟是淮河以南,不像辽东海面那样冷,冰面被砸开以后便冻不上了。而女山湖面最窄处也有数十丈宽,如何过得? 沿着湖边转悠了七八里以后,黄得功几乎要绝望了。可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有一处湖面,可能是因为冬季枯水、水面下降的原因,竟然重新冻住了,可以直通对岸。而流贼也没留意到这么一处小小的封冻,对岸空无一人。更主要的是,流贼也没想到官军能偷袭到这里来。 黄得功大喜过望,当即返回树林,把部下全赶了起来,拉着队伍返回湖边。这时他才发现,湖面虽然是冻住了,但是冻得并不很结实,人还勉强可以走过去,重达几百斤的战马就肯定不行了。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还是要放弃了,毕竟骑兵没了战马,就几乎失去了全部战斗力和机动能力。可是此时黄得功却又犯了倔劲,把心一横道:“弟兄们!咱们本来就是步军,这回再当一次步军又何妨!流贼对咱们完全没有防备,咱们就给他来个直捣黄龙,随我来!” 将为兵魂。有黄得功这样的猛将率领,本来战斗力平庸的卫所军将士,也仿佛换了一个人,除了留下少数士卒看管马匹外,都跟着黄得功勇敢地涉冰而过。脚下不时传来冰层开裂的细小声音,好在运气帮忙,一百多名官军全部顺利地抵达对岸。 脚一踏上坚实的土地,黄得功心中大定,把手一招,立即率领众军向“半岛”的纵深地带插了进去。原来别看女山湖南面的口子小,里面却着实不小,光是村子就有七八个,当然此时是全被流贼占领了。而黄得功等人没穿官军号衣,全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猛一看和流贼也没什么区别,即使被看到了,居然也没被怀疑。 这帮不速之客先闯进最近的一个小村子。此时已近正午,所有流贼都忙着生火做饭,根本没有任何防备。黄得功也没有选择大开杀戒,而是选了一个位置偏远的院子,出其不意地冲进去,把里面的流贼全部生擒。说是流贼,其实不过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罢了。 这些人全被吓傻了,黄得功随便一问,就问出李万庆的老营设在一个名叫茶庵村的小村子。黄得功问清方位后,便命士卒把这些人捆得结结实实,嘴全部堵上。有士卒问何不杀了干净,黄得功立即把眼一瞪道:“都是女人孩子,老子下不去手!再说一杀人血腥味就飘出去了,咱们马上就露馅。快走!” 众官军急忙赶赴茶庵村。这里正是李万庆本人及亲族的家眷所在地,比起别处营地,确实有些警戒的士卒,不过也只有数十人而已。 这时候就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了,黄得功大吼一声,挥舞着两条铁鞭就冲了上去。流贼大惊之下仓促应战,可是他们手中的刀剑一碰到黄得功的铁鞭,无不立即被震飞出去,紧接着就被铁鞭无情地击碎头骨。 此时官军们也呐喊着杀了上来。老营士卒本就不多,也实在没想到官军会突然摸到这里来,一下子就慌了神,被杀了个七零八落。不过黄得功的目的并不是杀伤敌人,他挥舞着双鞭,直奔村中最大的宅子而去,因为他知道,李万庆的家眷必在那里。 此时老营中已经乱作一团,黄得功没费多大劲就杀到宅子门前,一鞭捣毁大门,大踏步闯了进去。只见院子里都是些女子,见了他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全吓得尖叫起来。 “李万庆的老婆孩子在哪里?说!”黄得功扬起钢鞭吓唬道。 “不要乱杀人!”忽然前方响起一个沉稳的女声。黄得功抬头看去,只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昂首挺胸走了过来,虽然无甚姿色,却是神色冷静,与其他妇女大不相同。 “我便是李万庆的发妻。”那女子对黄得功冷冷地道,“既然落到你们手上,要杀要剐,任凭处置。不过这些女孩子大多是本地人,刚进老营还没几天。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放她们走!” 黄得功见这女子谈吐不俗,心中暗敬。又问过其他人,确认她确实是李万庆的妻子后,命人把她绑了。官军们冲进房中,又扯出几个孩子来,也都是李万庆的儿女,也全绑了。 至此偷袭大获成功,黄得功喜不自胜,对李万庆的妻子道:“你放心,本千户不会杀女人和孩子,圣上也有严旨,严禁杀戮无辜妇孺。不过你得跟我们走,来呀,去把他们的马牵来,撤!” 可是话音刚落,村外突然杀声大震! 第1423章 接箭反射 黄得功刚刚偷袭了李万庆的老营,俘获了他的妻子和儿女,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蜂拥而来的大队流贼堵在了院子里。其实这也不奇怪,他们在里面一动手,马上有人给负责堵口的流贼报信,不过七八里的距离,流贼骑兵转眼就到了。 黄得功本想率军强行杀出重围,可是一看外面的阵势,就知道即使自己能冲出去,手下这帮官军恐怕是一个也走不了了。这时他不禁羡慕起北海舰队的装备来:远的有火炮轰,近的有鸟铳射击,再近了还可以甩手榴弹,如果自己也有这么多好家伙,何惧这区区一两千流贼! 但黄得功也有一张王牌,那就是李万庆的家眷。他立即命人高喊:“外面的人听好了:你们大掌盘子的老婆孩子,现在都在官军手上,如果想让她们死,那就攻吧!” 官军这么一喊,流贼果然投鼠忌器不敢进攻,只是把院子围得铁桶般相似。黄得功又让人喊:“对面的兄弟:你们闪开一条路,放官军出去,我们千户大人保证不伤眷属性命……” “弟兄们,千万不要上当!”李万庆的妻子突然高声叫道,“官军言而无信,如果放他们走,我等必受辱而死,还不如在这里死了痛快!你们攻啊,快攻啊!” 黄得功没想到李万庆的妻子性情如此刚烈,虽勃然大怒,但又下不去手责打。再说李万庆的家眷现在就是他这一百多人的护身符,如果真死了,那他们全得陪葬。他只得命人把李氏的嘴堵上,李氏虽然再喊不出声,仍呜呜地挣扎不休。 让李氏这么一闹,流贼虽然不敢进攻,可也不肯让路,黄得功自然也就无法突围。这样僵持了半个多时辰,李万庆的大队人马也回来了。 李万庆本就不想与官军作战,当时率兵追击,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追了没多远便后悔了,率军缓缓退回。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自己这次出动,老营居然被官军偷袭了,自己的家眷全部落入官军之手!听到禀报,李万庆简直要疯了,当即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听到外面喧闹,黄得功攀上墙头向外瞭望,只见几十步外的大纛旗下立着一匹纯黑色骏马,马上端坐一名面色黝黑的大汉,连人带马如同一尊黑铁塔一般,倒也威风凛凛,气度不凡。不用问,这必是“闯塌天”李万庆了。只见他神色焦急,又想冲过来把官军彻底消灭,又怕伤了家人,正在踌躇不定。 在这一瞬间,黄得功突然冒出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当即援弓在手,二话不说便放出一支冷箭。二人的距离不过三四十步,黄得功又力大无穷,弓弦刚一响,利箭已经直插李万庆的面门,而其他人甚至都连看都还没看到! 千钧一发之际,李万庆猛抬右手,凌空一抓,竟然把这支箭接了下来!黄得功心中猛吃一惊,可是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李万庆左手一抬,右手的铁箭已经搭在弦上,扬手一箭,又把箭射了回来,而且力道更猛!黄得功猝不及防,眼见利箭直钉自己的右眼,来势极快,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奋力把头往左一偏。虽然没被钉到眼睛上,箭头却在脸上划出一道大血槽子,登时满脸鲜血淋漓! 原来这位李万庆“射塌天”的名号可并非浪得虚名,他与很多流贼一样,也是边军出身,本来就是有名的神箭手。这一手接箭反射,登时引发流贼欢声雷动。 黄得功弄巧成拙,脸上可是有点挂不住了,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非要出阵与李万庆捉对厮杀不可,众军苦苦阻拦不住。没想到正在这当儿,只听李万庆高呼道:“对面的将军听真:方才我一时冲动伤了你,实非有意,你若不解气,大可射我几箭,我保证绝不还手。只望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黄得功吃了大亏,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便赌气大喊道:“狗贼,你不提醒老子倒忘了,来呀,把他老婆先砍了,首级扔出去,让他们夫妻团圆!” 李万庆一听这话,急得血灌瞳仁,眼眶都快瞪裂了,如同野兽般嘶吼道:“你要是敢碰我女人一根手指头,我非把你们这班人全都千刀万剐不可!” 这时官军们已经把李氏推推搡搡押到院子中央,拽掉了堵嘴的破布。李氏情知不妙,却仍厉声高呼道:“大帅,我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孩子们!你一定要为我们母子报仇!” 这时候黄得功只要说一个字,李氏就会身首异处,当然这一百多官军也就全完了。黄得功虽然脾气火爆,但也难下这个决心。一时间,院子内外皆是一片寂静。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一人飞马赶来,边喊边高呼:“刀下留人!” 两边的人都惊讶地转头去看。黄得功并不认识此人,李万庆却惊喜地叫道:“刘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却不回答,迅速跑到官军和流贼中间的空旷之处,对院内高喊:“里面是哪位将军?我奉卢总督之命前来,请将军暂勿冲动!” 流贼立即一片大哗:“卢总督”是谁他们可太知道了,那不就是绰号“卢阎王”的卢象升么? 李万庆也大吃一惊道:“刘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得功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此人的出现,至少可以延缓流贼进攻的时间,便也命令士卒暂缓行刑,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却见此人松了一口气,转回身对李万庆道:“万庆兄弟,借一步说话!”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归顺了朝廷的“闯塌天”刘国能。刘国能与李万庆一向投缘,前段时间的砀山大战中,二人一起出战卢象升,结果都被杀得惨败,便都存了投降的心思。不过后来在李自成等人的威胁和利诱之下,李万庆不得不向南京移动,而刘国能则被派去佯攻邳州。到目前为止,其他流贼对刘国能投降还一无所知。 而刘国能对李万庆也不隐瞒,把前面的经过简略说了,并直截了当地道:“万庆兄弟,现在悬崖勒马还不晚,最起码能救下弟妹和侄子侄女的性命!” 李万庆则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惊呆了,半晌方缓缓摇头道:“不行,太晚啦!” 第1424章 里外不是人(二更) 刘国能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劝说李万庆归顺朝廷。但李万庆可没那么容易就被说动,他先是问刘国能:“刘大哥,你既然归顺了朝廷,朝廷封了你什么官职?你原来的部下,是不是还归你指挥?” 刘国能脸一红,老老实实地道:“这个不骗兄弟,哥哥现在只是在卢总督帐下听用,还没有官职。原来的部下都拉到后方整训去了,朝廷的意思是,想解甲归田的可以回乡,想当官军还得选拔,不是谁都能当的,而且要按照朝廷编制,也不是归我节制。” “看吧!”李万庆冷笑道,“不是兄弟说你,刘大哥,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本来你虽然吃了败仗,手底下好歹还有万八千人。现在可好,成了光杆将军啦。时下卢象升还用得着你,所以让你在帐下听用,却连个官职都不给。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不知道?等到朝廷把咱们这帮人全消灭了,到时候怎么对待你,可就说不准了!别说别的,当年洪承畴在陕西诱降,杀了咱们多少好兄弟,刘大哥你怎么还能上这个当呢!” “可当时咱们商议时局,你不是也想降么……” “降是降,不是这种降法。”李万庆道,“首先人马不能收编,收编了咱们就没猴子牵啦。第二朝廷要封给官职防地,按时拨付粮饷,咱们为朝廷守土一方,自可相安无事。第三不听调、不听宣……” “万庆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刘国能苦笑着打断他道,“像你说的这样,那不是投降,那是朝廷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啦。退一万步说,若是在天启年间,咱们提这些要求,朝廷还有可能答应,因为那时候官军拿咱们没办法。可是现在不用哥哥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咱们可是官军的对手?两次砀山大战,咱们这边能征善战的弟兄成千上万地死,若不是圣上恩旨不得杀降,死人多一倍都不止;可卢总督那边,统共死伤也就百十来人,这仗还怎么打!你再提这么多要求,惹怒了朝廷,连降的机会都不给你啦.……” 一番话把李万庆说得低下头来,嗓门也小了很多:“可是降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啊.……” “怎见得没有?”刘国能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李万庆。李万庆接过来一看,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但上面的内容却让他吃了一惊,原来竟是大明皇帝朱由检特赦刘国能以下归顺万余众的免死诏书,下面还用着殷红的“皇帝之宝”大印! “这……这是圣旨?”李万庆疑惑地道,“圣旨不都是金箔或是丝绢制成的么,怎么就这么一张纸?不会是假的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飞鸽传书过来的圣旨就这样!”刘国能笑着收回圣旨道,“哥哥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道圣旨上,可得收好了。你怕卢总督言而无信,这可是圣旨,万岁爷总不能说了不算吧。刚才你问哥哥为什么没有官职,这圣旨上不是写着么:免死并非免罪,然其可戴罪立功,平乱后视情录用。做人得将心比心想一想:咱们十三家把万岁爷的祖坟都给刨了,虽说不是咱们俩干的吧,但都挂着个贼名,免死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啦!” “那会不会先免死,以后再寻个借口对付咱们?”李万庆仍疑虑道,“而且咱们都是泥腿子,即使以后当了官,能斗过朝廷里那帮人?《水浒》里宋江的下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放心吧,你看人家郝永忠!当年他可是差点攻破秦王庄,罪过不比咱们小,可是几年下来,现在已经做到正一品总兵官、三千营主将,挂着骠骑将军印。像李定国、李来亨这些人,哪个不是泥腿子,岁数还比咱们小得多,现在也都成事了。这说明万岁爷用人不拘一格,再说还有鞑子这些外患,朝廷到处都在用兵,只要咱们是真心归顺,实心实意为朝廷效力,万岁爷肯定不会亏待咱们的!” 在刘国能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万庆有些动心了,可还是双眉紧锁道:“可是兄弟我和哥哥你还不一样,我是正在围攻官军,刚才还差点没射死他们的主将,把他得罪苦了,人家能让我投降?再说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官军手里,别说投降了,哪怕就是我放官军走,他们脱离险境以后,说不定就会下毒手!” 刘国能忙说皇帝有旨,严禁杀害并非作战人员的妇孺。但有了刚才的事情,李万庆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最后他提出来,要投降也可,但官军必须把他的妻小先放出来。如果官军连这点诚意也没有,那就一切免谈。 刘国能见劝不动李万庆,急得满头大汗,声调立时提高了八度:“万庆兄弟,你怎么还抱着侥幸心理,想和官军讨价还价啊!到现在哥哥也没必要瞒你了,你以为你藏在女山湖就安全啦?你就没想想,哥哥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实话告诉你吧,官军的侦察兵昨天就发现你了,因为你在十三家里实力最弱,卢总督已经派平南将军李定国率领三千骑兵做先锋,后面他亲自督阵,前来剿灭你啦!是我跟卢总督说你早有归顺之意,卢总督这才让我来劝你。你若还犹豫不决,可就没机会啦!” 李万庆猛吃一惊,他相信刘国能不会骗他,心中更加黯然。然而半晌后他还是坚持道:“只要官军先放人,我就降;否则,誓死不降!” 至此刘国能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来找黄得功。通报之后,官军把他放进院子,然而黄得功并不认识他,还疑心是不是流贼故意演的一出戏来麻痹自己。 刘国能赶紧做了自我介绍,并取出卢象升的手令让黄得功过目,又试探着把来意说了。黄得功看罢冷笑道:“老子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从没见过卢总督,也不认识他的字迹,谁知道这玩意是真是假?你想让老子放人,说得倒轻巧,老子前脚放人,李万庆那龟孙后脚就杀进来了。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么?” 这下可倒好,黄得功和李万庆都不相信刘国能,刘国能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却听黄得功说:“放人不是不可以,老子也没想拿女人孩子当挡箭牌。不过,得按老子划的道道来,你让李万庆出来,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一场!” 第1425章 主将对决 黄得功不但拒绝放人,还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和李万庆来一场单打独斗。如果李万庆赢了,别说放人,他黄得功也任凭对方处置;但是如果黄得功赢,那就对不起了,你李万庆也用不着投降,直接当俘虏算了。 刘国能哭笑不得,心想今天真是够倒霉,怎么碰上这么两个杠头。欲再劝说,黄得功把脸一沉,直接让士卒把刘国能给撵了出来。刘国能无奈,只得回去告诉李万庆。 李万庆手下还有一帮将领,一听就不干了:明摆着现在他们占据绝对优势,消灭这股官军易如反掌,何必冒险去单挑呢?再说其中也有些人并不想投降,这些天一直在怂恿李万庆跟随十三家去南京“发财”。这些将领都是李万庆的左膀右臂,在流贼中颇有威信,这也是李万庆举棋不定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李万庆只沉吟片刻,居然点头同意。其他将领大吃一惊,围上来齐声反对,李万庆却把眼一瞪,低声吼道:“我老婆孩子都在里面,不应战还是男人么!都给我闪开!” 半刻之后,院子前面一块空旷的麦场上,李万庆与黄得功相隔十丈立定,都是一个亲兵也没带,只有刘国能在一旁担任“裁判”。而两边的官军与流贼都屏息凝神,提心吊胆地为这场罕见的主将对决观战。 李万庆一如往常,左手持弓,右手紧握着一支铁箭,不错眼珠地盯着黄得功。而黄得功就更是杀气腾腾,他在头上用破布胡乱缠了两圈,虽然包扎住了伤口,但献血早把破布染红,再加上两条铁鞭横在胸前,看起来倒像是庙里供的四大天王,甚是吓人。 刘国能还想着打圆场,对二人尴尬地笑道:“既是单打独斗,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万庆兄弟,你把弓箭收了吧。” 李万庆却摇头道:“其他兵器我可以不带,但弓箭就是我的命,必须得带。我也不多射,只射一箭!” 黄得功听罢哈哈大笑道:“既然你只用弓箭,那我也不欺负你,我只用鞭挡你一箭,如果没挡住让你射死,那就算是你赢了;挡住的话,我就空手和你打,怎么样?” “好!” 李万庆“好”字刚出口,黄得功突然向前一纵,猛地向李万庆扑来,真是动如脱兔。二人相距不过十丈,换做其他人,别说瞄准了,张弓搭箭都不一定来得及。 眼见黄得功扑至,李万庆突然扬手就是一箭。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瞄准;而且他仅有放这一箭的机会,因为黄得功已经扑到他身前一丈处,重达数十斤的铁鞭已经高举过头,下一个瞬间就会砸到李万庆的头上! 从黄得功前冲到李万庆放箭,其实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此时全场寂静,以至于每个人都能听到弓弦响动之声。可是由于二人动作太快,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再细看时,只见黄得功呆立于当场! 刘国能离二人最近,也最先反应过来:完了,李万庆把黄得功射死了!这下李万庆的妻小也别想活了,官军也完了,自己的劝降努力算是彻底失败! 可黄得功却立而不倒,刘国能再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支铁箭一箭贯穿了黄得功头顶的发髻,黄得功只是吓愣住而已! 就在此时,只见李万庆猛地欺身上前,用弓背猛击黄得功的手腕。原来这一箭实是手下留情,李万庆只想把黄得功生擒,好用他来换自己的妻儿。此时趁黄得功惊魂未定,准拟这一击便可让对方兵器脱手,然后再生擒活拿。 孰料就在弓背即将拍上手腕的一刹那,黄得功突然用左手铁鞭鞭梢往李万庆左肩一点。这一招后发而先至,李万庆只觉左肩一阵剧痛,猛地向后跌倒,弓也远远地抛了出去。等他艰难地坐起身来,却见黄得功笑呵呵走过来,两条铁鞭往地上重重一杵。 李万庆只道对方必要取自己性命了,只好把眼一闭等死。却不料听黄得功喊道:“喂,起来!你射我一箭,我杵你一鞭,咱们算扯平了。你还想救你老婆孩子么,想就起来接着打!” 李万庆这时也明白过来:刚才黄得功点自己那一下,也是手下留情,否则早把肩骨砸碎了。可在救妻儿的信念支撑下,李万庆还是虎吼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就向黄得功冲了过去。 黄得功也抛了双鞭,与李万庆抱在一处。两个人就像两头被激怒的猛虎,以最原始的方式纠缠滚打在一起。一会儿是黄得功把李万庆压在身下,企图用铁钳般的双臂把李万庆活活掐死;一会儿是李万庆猛地把黄得功蹬开,嘶吼着返身扑上去,没头没脸地乱打。观战的官军和流贼无不看得心惊胆战,他们中虽有不少人经历过血流成河的战场,却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恶斗! 可是李万庆虽然箭术高超,蛮力毕竟比不过黄得功,时间一长,就渐渐落了下风。终于在一次滚打之后,黄得功又把李万庆压在身下,挣脱李万庆的双手,一拳狠凿在李万庆脸上。李万庆吃痛力气一泄,黄得功又连凿数拳,打得李万庆满脸是血,牙都被打掉了几颗。很显然,这场殊死搏斗,以黄得功的胜利告终。 李万庆万念俱灰,只等发了疯的黄得功把自己打死。孰料黄得功却收拳起身,呸地吐出一大口血沫子,咧嘴一笑道:“好小子,有种。不过你刚才射我一箭,我只是受些皮外伤;我揍你几拳,牙掉了可是再也长不出来啦。所以还是我胜了,你服不服?” 李万庆心想已经败在人家手里,脑袋都要搬家了,还有什么服不服的,只是铁青着脸闭口不言。却不料黄得功转回身对部下大喊道:“行了,放人吧!” 李万庆简直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几个孩子从院子里哭着跑过来把自己扶起。半晌他才艰难地对黄得功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你射了一箭心里窝火,想揍你一顿出出气而已,难道老子还真用女人孩子当挡箭牌么?”黄得功大咧咧地道,“人你已经领走了,是战是降,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就走。 李万庆怔了片刻,突然追上黄得功,痛哭着跪倒叩头道:“多谢黄将军不杀之恩,李万庆愿降!” 第1426章 挥戈洗山河(二更) 当卢象升率领官军主力开进到女山湖时,这里的局势已经完全平息下来。尽管过程曲折,“射塌天”李万庆到底是降了,而且是将近两万人向仅有一百多人的黄得功投降,也算是创造了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虽然李万庆的有些部下并不情愿,但局势变化太快,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李来亨率领三千精锐骑兵已经赶到,这下有人想铤而走险也来不及了。 按照朝廷的要求,官军命令李万庆部交出全部武器。卢象升赶到以后,先见了黄得功、李万庆、刘国能等人,勉励了李万庆几句,又对黄得功和刘国能大加赞赏,并依刘国能例,立即向朝廷上疏,请求皇帝对主动归顺的李万庆部给予免死待遇。 不过由于军情紧急,现在卢象升无法分出兵力,护送这将近两万人转移到后方去了,只能让李万庆暂时仍节制旧部,在女山湖原地待命。因为兵器、战马这些物资已经全被官军收缴,剩下这些人也就不足为虑。 紧接着卢象升马上召集众将商议军情,除了杨廷麟、李来亨、孟拱以外,黄得功、刘国能和李万庆也都列席。只有郝永忠因为要护送步军和辎重车队,现在还没赶到。 卢象升首先询问李万庆,对流贼的具体进攻计划知道多少。李万庆赶紧禀道:“回尚书大人,按照十三家的分工,李自成、张献忠、刘国能、张一川负责在北面骚扰迷惑官军;罪将和罗汝才、王光恩、惠登相算是一路,主攻滁州;马守应、贺锦、贺一龙、许可变、马进忠算是一路,主攻扬州,打下扬州以后渡江迂回南京。不过罪将有心归顺,故意拖在后面,其他各家已经拔营三天了,罪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刘国能也接口道:“十三家中,以李自成、张献忠两家兵力最强,其次是马守应和罗汝才,光他们四家,现在连老带少恐怕不下四十万人。不过奇怪的是,李自成和张献忠本来说好了要佯攻彭城的,可是这几天都没露头。” “李闯王为人阴沉狡诈,八大王更是个琉璃猴子,恐怕他是把你和张一川给耍啦。”李万庆苦笑道,“原来分兵时我就纳闷,以这两人的性格,怎么可能自己吃苦,让别人沾光?现在看来,他们是另有所图,说不定是想趁滁州和扬州两路打得热闹,找地方偷偷渡江抢攻南京?” 卢象升点点头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至于滁州和扬州两路,二位觉得哪路更强?” 刘国能答道:“回尚书大人,王光恩和惠登相这两人,前段时间也有意归顺,但不是很坚定。如果打滁州很顺利,他们打南京会更积极;如果稍有不顺的话,就未必肯出多少力了。可是马守应、贺锦、贺一龙这些人,都是死硬派,只怕扬州那边会更吃紧。” “刘将军所虑极是。”杨廷麟接口道,“昨日尚书大人刚收到南京守备王大人飞鸽传书,因滁州离南京较近,防务稍好,但也只是派了五千卫所军进驻滁州,至于能不能战,就不好说了。至于扬州那边,南京卫所军无人敢去,即使强派去也没有用。无奈之下,王大人只得调原在滁州的关宁铁骑赶往扬州,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尚书大人,关宁铁骑毕竟兵力太少,让末将先去扬州救急吧!”年轻气盛的李来亨立即请战,“这里距扬州仅有二百多里,急行军一天就到了!” 黄得功也嚷嚷道:“尚书大人,末将是扬州卫副千户,流贼都打到末将老家去了,末将要是不去救,那还不得让扬州老百姓骂死啊。我也不回珠龙桥了,反正那里也没多少兵,干脆就带这一百来人,与平南将军一起去扬州。” 刘国能和李万庆刚刚归顺,也都急着立功,纷纷请战,卢象升却踌躇不语。如果是在半年以前,用不着别人请战,他自己就率领本部天雄军杀奔扬州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是总督五省四府军务的统帅,须得统筹全局,重任在肩,岂敢莽撞行事。 见孟拱一直没有说话,卢象升便问他的意见。这位同样年轻却很沉稳的将领赶紧道:“尚书大人,末将也觉得应该以骑兵尽快驰援扬州。因为滁州近而扬州远,末将的五军营都是步兵和火炮,去扬州只恐耽误时间。不过据刘、李二位将军所言,攻扬州的流贼兵力多达数十万,即使去掉一半妇孺,也至少有二十万人,定南将军现在只有三千骑兵,众寡过于悬殊,这仗可不好打呀……” 卢象升听罢频频点头,这一点也正是他担心的。孟拱又道:“要不,尚书大人亲率标营,与定南将军一起去扬州?这样就有八千骑兵,可以与流贼抗衡了。” 杨廷麟却摇头道:“不行。东西两路都很重要,尚书大人的标营只宜居中接应,哪路吃紧便救哪路。” 众人商议了半天,也没有万全之策。没办法,谁让官军兵力太少呢。最后卢象升终于决定,采纳李来亨的方案,命李来亨率三千骑兵先去救扬州,杨廷麟、刘国能同往协助;孟拱、黄得功则立即起兵去滁州;李万庆仍留女山湖,把他的旧部管好就行;而卢象升的天雄军则移至天长县,因为从天长到滁州、南京、扬州的路程差不多,可以左右救应。另外派人给郝永忠送信,让他集结好位于后方的七千骑兵后,火速赶往天长与卢象升会合。 卢象升还觉得不放心,因为这样一来,后方的彭城等地就相当空虚了。只好给朝廷紧急传书,请求朝廷设法再调些兵力过来。 完成军事部署后,各将立即领命带队出发。此时天近黄昏,然而战事十万火急,已经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卢象升跃上五明骥回首眺望,满眼尽是萧瑟冬景,一队队官军正顶着寒风重新踏上征途,不禁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在马上铿锵吟道: “介马临戎壁垒新,连天烽火叹无民。挥戈欲洗山河色,仗策思援饥溺人。安奠苍生千古事,扫除逋寇八年尘。携归两袖清风去,坐看闲云不厌贫!” 第1427章 关宁铁骑出动 正当卢象升急命李来亨驰援扬州时,曹文诏、曹变蛟叔侄已经率领着一千关宁铁骑,从滁州出发赶往扬州救急了。 动用关宁铁骑,是南京守备王在晋万般无奈的选择。做为昔日的辽东重臣,他当然知道关宁铁骑是大明官军中惟一可与满清八旗军一较短长的骑兵,战斗力自是毋庸讳言。此次穿越叛军控制区千里驱驰南京,这种艰巨的任务也只有关宁铁骑能完成。 但关宁铁骑也有两个明显的弱点。一是兵力太少,仅有一千骑上下。不同于其他部队,兵力损失以后可以随时补充,关宁铁骑全部出自武林世家辽东李氏,都是自幼接受严格的训练,战法特殊,配合默契,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这样的军队,显然不是随便进来个人,稍加训练就可以胜任的。即使朱由检很想把关宁铁骑扩充到三千人,碍于种种困难,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着手去做。而把这区区一千人投入战场,究竟能取得多大作用,王在晋心里也没底。一旦陷入号称百万的流贼重围之中而遭受重大伤亡,如何向皇帝交待? 第二个弱点,则是关宁铁骑本是典型的重甲骑兵,但此次来南京,为了保证行军速度,曹氏叔侄舍弃了全部重甲和重兵器,骑兵只穿皮甲、配马刀,马匹则不穿护甲。本来关宁铁骑在战场上是“刀枪不入”的,如此一来,战斗力又打了个折扣。 王在晋对关宁铁骑的这两个弱点心知肚明,本不想把他们投入战场。然而南京卫所军虽有十万之众,却是畏敌如虎。当接到卢象升的飞鸽传书,知道流贼即将大举进攻南京后,王在晋必须派遣兵力去守滁州和扬州这两个江北门户。 但是这些卫所军,让他们守城还能勉强胜任,一听说要渡江作战,没一个情愿的。好不容易拼凑出五千人去守仅仅一江之隔的滁州,开拔那天乐子都大了:这五千人个个吓得脸色苍白、两腿打颤,甚至还有人吓得哇哇大哭。这哪像是奔赴前线作战,倒像是上刑场一般。敌人还没来就吓成这样,真来了还不知会是什么状况呢。 而当王在晋试图再调些卫所军去距离较远的扬州时,这帮老爷兵打死也不肯去了。如果硬要调动,恐怕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王在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仅有一千骑的关宁铁骑身上。 曹文诏倒是欣然领命。对关宁铁骑的将士们来说,自从跟随家主李崇瑶投入抵抗满清的战场,这几年几乎一直在作战,没有闲的时候。这段时间,尽管三线战场上都打得非常激烈,关宁铁骑却在南京歇了两个月,渴望立功的将士们都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尤其是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曾跟着祖宽与流贼多次交手,全是削瓜切菜般的大胜,也培养出了强大的自信心,根本没把流贼放在眼里。 当然这两个月曹文诏也没闲着,他每天都让曹变蛟带兵训练。因为没了重甲,战斗方式必须有所改变,接战时将以骑射、偷袭和短促突击为主,曹变蛟重点在这几方面加强了训练。对其他军队来说,更改习惯的作战方式,可能会很不适应;但关宁铁骑的将士都是武林世家子弟,骑射技术是他们的基本功,现在重拾起来自是没有丝毫问题。 接令之后,曹氏叔侄立刻率军从滁州驻地出发,沿着长江北岸向扬州赶去。现在的长江北岸已是一片混乱,大批从北面逃过来的难民聚集在江边,把本就狭窄的官道挤得水泄不通。恐慌的流言在人群中迅速传播,无非是说流贼势大,有说几十万的,有说一百万的,甚至还有说二百万、三百万的,越传越离谱,也更加重了百姓的恐慌情绪。 但此前王在晋已有严令,为防止流贼混在百姓中渡江,长江中严禁通航、摆渡,除了官军的战舰外,无论发现任何船只,均以通敌论处。难民们过不了江,孩子哭大人闹,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曹文诏看了双眉紧锁,尽管他十分同情这些难民,也不得不下狠心命令前锋部队策马驱散人群,呼啸着快速冲了过去。他心里当然清楚,一旦流贼大至,这些百姓要么会被杀,要么会被裹挟进流贼的队伍;可是如果不尽快赶到扬州,扬州城内人口稠密,一旦被流贼攻破,恐怕比这里惨十倍都不止。 关宁铁骑的行军速度是何等之快,仅用了三个时辰,便行进了一百多里路,即将抵达南京和扬州之间的仪真县。曹文诏也知道流贼兵力极多,他谨记临行之时朱由检对他的嘱托:“千万不要自恃勇猛,对叛军穷追猛打,以防落入重围”,一边行军,一边派出探马,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进行侦察。此时前方的探马回报:“仪真县好像已被流贼占领了!” 曹文诏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流贼竟会来得这么快。如果仪真失守,那么扬州也肯定很危险了。他赶紧命曹变蛟率领十余骑再前去侦察,须臾曹变蛟回来道:“禀叔父,仪真县城确已被流贼攻破,城头的旗子都撤换了。从旗号上来看,是‘改世王’许可变的部下。如今四面城门大开,城头并无多少流贼驻守,看起来他们是刚刚占了城池,正在城中抢掠。” 曹文诏沉思片刻毅然道:“我们虽可绕过仪真赶往扬州,但一则绕路耽搁时间,二则敌情不明。不如趁流贼没有防备,先冲进城去,把这股流贼端了再说。一可解救当地百姓,二也可从俘虏口中得知流贼的动向。” 其实这是个非常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的计划,因为曹文诏连城中的流贼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但关宁铁骑的将士们连最凶悍的八旗白甲兵都不怕,遑论区区流贼。因此随着曹文诏一声令下,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之声立即大起,一千铁骑从树林中骤然杀出,如利箭般直扑城池而去! 第1428章 经典突袭(二更) 关宁铁骑的将士们此刻并不知道,他们即将发起的这场突袭,后来会入选大明武备学堂的课本,成为运用骑兵的经典战例。他们此刻只有一个信念,跟随着自己的主将,一鼓作气冲进城去! 曹文诏的战术简单而实用。之所以说简单,因为这场战斗从头至尾都贯彻了一个字:冲。而说这个战术实用,则是因为流贼兵力太多了,是关宁铁骑的十倍以上都不止。一旦陷入对战的僵持局面,机动性全无,就会对官军大为不利。惟有一刻不停地冲锋,才能打乱敌军的节奏,把战场上的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曹变蛟一马当先,这位辽东李氏的后起之秀此刻并未使用他最擅长的镔铁长矛,而是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城楼上和城门处为数不多的流贼,如流星赶月般接连射出。曹变蛟的箭到哪,身后关宁铁骑黑压压的一片箭雨也就跟到哪,顷刻间便把这些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流贼射成了马蜂窝。 直到此时,关宁铁骑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全部收弓举刀,一往无前地向仪真西城门冲去。流贼一是刚刚攻破仪真县城,还没顾得上搜刮胜利果实就遭到偷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二是关宁铁骑来势太猛,而且控制城门及吊桥的士卒在第一轮箭雨中就全部丧命,竟然来不及关城门。转眼之间,曹变蛟就杀进城门,一刀把一个匆匆赶来的流贼脑袋砍得远远地飞了出去,随即大吼一声,向城内猛冲进去。 此时城内的流贼才蜂拥而来,然而已经晚了。在曹文诏的率领下,关宁铁骑就像一支杀气凛凛的铁矛,狠狠地插入流贼阵中。而流贼虽然平时多骑马赶路,但攻城时自然是要下马步战的,这时候也基本上都没骑马。 以骑对步,就算是普通骑兵也会占据很大优势,何况是天下最精锐骑兵之一的关宁铁骑。虽然没了惯常使用的狼牙棒,但关宁铁骑现在用的马刀亦是又长又重。将士们仍旧使出“力劈华山”、“斜飞入云”、“横扫千军”这接敌三式,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没有一个流贼能在马前阻挡半刻。 在激烈的对战之中,曹文诏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关宁铁骑的优势在于冲击力,而弱点则在于兵力过少,以及防具不佳。一旦在城内陷入巷战,被流贼分割包围,那就十分危险了。所以他把部下分为三队,分别从仪真城内东西向的三条大街上猛打猛冲而过,并不做半刻停留。 而现在盘踞在城中的流贼头领,正是“十三家”之一,绰号“改世王”的许可变。许可变为人狡诈多智,他没有与老回回等人一起攻扬州,而是选择了自己攻仪真。因为他很清楚,扬州是一座大城,官军必然会有所防备,虽然流贼人多势众,也未必能马上就打下来。 可仪真只是县城,不可能驻有太多官军,但论富庶程度,也未必在扬州之下。所以许可变打了个时间差,先取仪征,打算独吞这个胜利果实,然后再去合攻扬州,两边的肉都要吃。 今天的战果也印证了许可变的判断。仪真根本没有官军常驻,听说流贼大至,仪真知县弃城逃走,倒是典史率领着一些衙役抵抗了一阵。不过许可变现在手下已有七八万人,其中能作战的就有四万多,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城池打了下来。 进城之后,许可变先把敢于抵抗的典史和衙役全部斩首,然后挨家挨户进行抢掠,抢到的东西一半归他,一少半归部下,还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则随意丢在大街上任穷人争抢。过去这招可谓屡试不爽,很多吃不饱饭的穷人正是看到跟着流贼可以随意抢夺钱财,吃香喝辣,才会加入流贼大军。 哪知今天刚刚开始抢掠,突然城西门大乱,关宁铁骑分三路杀了进来。一开始许可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人为了争抢战利品而起了内讧。直到满城响彻喊杀声和战马践踏大地的铁蹄声,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占领城池,就反被官军攻破了! 仓促之间,许可变也不知道官军有多少兵力。他被关宁铁骑极度骇人的声势所震慑,还以为是卢象升的主力部队到了,吓得赶紧率众从北城门逃跑。“掌盘子的”一跑,底下的流贼焉有不跑的,成千上万人争先恐后地往城外逃窜,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踩踏,也不知有多少流贼就这样窝囊地死在了自己人的乱踩之下。 关宁铁骑也并不恋战,很快就在县城中穿城而过,从东门杀了出来。虽然刚才的混乱局面对杀伤敌人很有利,但城内地形复杂,骑兵威力难以充分施展,尤其是暗箭难防,所以曹文诏还是坚决地率军冲出城去。 而此时的仪征城仍处在极度混乱之中,许可变摸不清状况慌着出城,竟没组织起任何反攻。曹文诏见机不可失,一拨马率部又冲了回来,仍是兵分三路,如同铁犁般犁过已经血流成河的仪真街道。有不少刚才侥幸未死,或是刚从民宅中跑出来的流贼,这回又被过了一遍筛子。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等到关宁铁骑再次从西城门杀出去,在城北稳住阵脚的许可变终于发现,让他丢弃了大量金银财宝狼狈逃跑的官军,居然仅有区区一千人! 许可变登时勃然大怒。他并不知道这支官军就是威名赫赫的关宁铁骑,只知道自己的兵力可是官军的几十倍!而且这股官军并非卢象升那样以火器为主,而是传统的冷兵器作战,许可变认为自己既能吞得下,又必须得吞下去,否则以后传扬开来,他在十三家中就没法混了。 所以许可变立即组织反扑,命令手下的两员大将薛飞、田琦各率两千骑兵,从左右两翼包抄,自己则亲率标营五千精骑,杀气腾腾地向关宁铁骑冲了过去。 曹文诏见流贼来追,心道正合我意,当即下令:“放风筝!” 第1429章 骑射杀阵 在书本记载的历史上,李自成攻下京师后,因为手握辽东边军的吴三桂不肯投降,便亲率数十万大军讨伐吴三桂。不料吴三桂不降李自成,却无耻地降了满清,在李自成的大顺军与吴三桂的辽东边军正在进行惨烈厮杀时,八旗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采用猛打猛冲的战术,把毫无准备且已筋疲力竭的大顺军一举击溃。自此各路农民军一蹶不振,节节败退,次第被清军消灭。 因此在那段历史中,农民军,也就是流贼,并没有体验到塞外骑兵真正的威力。而在今天的仪真之战中,曹文诏却复制了蒙古及满清骑兵的“放风筝”战术,许可变的部队不幸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 其实这种战术说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敌军骑兵进攻时,我方骑兵有秩序撤退,边退边放箭杀敌;敌军停止攻击时,我方继续用弓箭远程袭扰;敌军撤退时,我方转为追击。虽然简单,但却暗合老人家“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方针。 但要真正使用这种战术,必须满足苛刻的条件。首先,战马要好,既要承受得住长时间的、反复的奔跑,又要速度比敌方快,否则这种战术就无法实施。单是这一条,就注定了过去中原地区的骑兵不能使用这种战术,因为中原并非战马产地,人工喂养的马无论是在速度上还是在耐力上,均无法与塞外骏马抗衡。 第二,骑兵要训练有素。必须要有高超的骑术,否则在撤退或是追击的过程中就无法保持有秩序的队型;还要有强悍的体力,才可以不停地开弓放箭;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要有极强的自信心和严明的军纪,即使敌军兵力数十倍于己,也始终抱定全歼敌军的念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第三点同样很重要,那就是地形必须是一马平川,最好是茫茫草原,有利于骑兵进行机动。如果地形崎岖或是河湖港汊密布,这种战术便难以实施。当年蒙古铁骑仅以区区数万人便横扫欧亚大陆,同样的军队攻南宋却花费了几十年时间,而攻打日本、安南则惨遭失败,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这场仪真之战,却恰好是三个条件都满足。关宁铁骑的战马均是西域汗血宝马与蒙古马的混种,速度耐力俱佳,否则也不可能负担重甲。而流贼的战马就参差不齐了,很多都是驿马、拉车或是耕地的马,甚至还有不少是骡子,在这个环节上出现了致命的差距。 训练上的差距就更不用说了,关宁铁骑的战士自幼习武,单是集体训练骑战就有五六年之久;而流贼不过是乌合之众,能骑在马上不掉下来就不错了。 而第三个条件,本来是不满足的,因为仪真位于长江北岸,虽为冲积平原,但境内河流密布,并不利于骑兵大规模机动。但现在适逢寒冬,小河全部封冻,战马可以涉冰而过。关宁铁骑本就出自辽东,自然适应冰雪环境,马掌上都钉有抓地的短钉,不至于在冰面上打滑。 因此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初时流贼还气势汹汹地分三路向关宁铁骑扑来,而关宁铁骑立即开始撤退,并且保持着与流贼相同的速度,距离则维持在八十步左右。与此同时,按照完美的节奏不停地对流贼发动齐射。 因为没了重甲和重兵器,关宁铁骑携带箭支的数量大大增加。每匹战马都载着两个箭袋,各装箭八十支;骑兵背上还背着一个箭袋,装箭四十支,合计为二百支。 一支箭的重量为十钱,也就是一两。这个重量是从实战中反复摸索出来的,茅元仪的《武备志》中就引述前人记载:“镞重不得过三钱,箭重不得过十钱。镞重则弓软,而去地不远;箭重则弓硬,而中甲不入。”其时明军武备松弛,装备混乱,弓箭亦多不合规制,朱由检登基后虽想大力整治,也只能管得了京师和秦王庄等几处军工厂而已。好在王在晋抵达南京后,专门为关宁铁骑赶制了一批箭支,倒是基本符合标准。 十六两为一斤,二百支箭共重十二斤多,对惯于负重的关宁铁骑战马来说,当然不是问题。骑兵们此时全部只用双腿控马,左手引弓,右手持箭,断后的曹变蛟大喝一声“开”,便开弓如满月,斜指向天;再大喝一声“后”,千名战士齐齐转身向正后方;最后大喝一声“放”,千支利箭便同时离弦,织成一张密集的箭网,兜头向流贼罩去。 流贼此时还不知道厉害,仍按照骑兵对付步兵的密集阵型冲锋。这张箭网兜下来,恰好锁定了中路骑兵前锋方圆六丈的范围内,顷刻间箭落如雨。 这可不是蒙出来的,而是关宁铁骑严格训练的结果。一千骑兵虽在撤退,可是仍排着整齐的行列,每一行、每一列的人胳膊抬多高、力道使多大,皆有不同的规定,以确保所有箭支皆射向一个较小的范围。这个范围由断后的曹变蛟通过发令时间来控制,而主将曹文诏则位于全军前列掌控全局。 在这么小的范围之内,流贼骑兵人挨人马挤马,如何能躲避?而且关宁铁骑在撤,流贼在追,对于流贼而言,恰似是迎头撞上箭雨。关宁铁骑的将士们本来就臂力雄健,箭支力道十分强劲,再加上冲撞之势,那流贼还能有个好?别说他们没什么像样的盔甲,即使有薄铁甲护身,利箭照样能够贯穿。 顷刻之间惨叫之声叠起,被千支利箭覆盖的数十名骑兵立遭灭顶之灾,少则中一两箭,多则中七八箭,无不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流贼阵中立即出现了一个空洞。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有的被绊倒在地,有的只好纵马踏了过去,一时间人仰马翻,阵型一片大乱,追击之势顿时受挫。 中路流贼这一慢,左右两翼的流贼便突了出来。而关宁铁骑一波齐射之后更不停顿,曹变蛟再次大喊“开”,众将士抽箭、搭弓、斜指向天,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泥带水;第二个指令变为“左后”,众将士再次转身,亦改为朝向左后方之敌;“放”字一出,第二轮箭雨又瓢泼般袭至! 第1430章 骑射杀阵(二) 二更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关宁铁骑三轮齐射分别攻击追兵的中、左、右三路,流贼损失惨重,顷刻间便有近百骑死伤。其实如果敌军换做是满清八旗军,就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因为八旗骑兵临阵经验丰富,冲锋时队形散得很开,而且护具也较流贼精良得多。 可是流贼哪经历过这种打击,甫一接战便乱了阵脚,三路追兵速度骤减。曹变蛟看得真切,大呼一声“慢”,关宁铁骑便也放缓速度,仍与敌军保持八十步左右的距离。 这时流贼稍稍缓过神来,也意识到这样傻追,在追上之前不知道要被官军射死多少,便也纷纷张弓搭箭,向关宁铁骑射来。不过他们一放箭,登时就傻眼了。 原来关宁铁骑与敌军保持八十步的距离,可不是随便定的,而是经过了认真的计算。以他们的臂力,弓箭的有效射程都在八十到九十步之内,而除了满清八旗军和蒙古骑兵以外,无论是其他官军还是流贼,在骑战中放箭都远远达不到这个射程,即使是训练有素的秦兵也不行。 许可变的骑兵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乱射了一通才发现,自己射的箭大多只射出去三四十步、最多五六十步就坠落于地,离官军还差着老大一截,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官军的箭却射得又远又准,每一次齐射都能射死十余骑、二十余骑甚至更多的流贼。这样追了数里之后,枉自在战场上抛下数百具尸体,却连官军的衣角都没摸着。 许可变也并不傻,他倒吸一口冷气,心想照这样追下去,非但不能消灭一个官军,自己这点精锐骑兵可要全搭进去了。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许可变只得喝令全军停止追击,准备退回仪真重整队伍。要知道刚才让官军两次穿城而过,他的数万部下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还没顾得上清点损失呢。 可是流贼刚刚停止追击,关宁铁骑也立刻勒住了战马,双方的距离仍保持在八十步左右。趁着流贼乱哄哄地后队变前队,关宁铁骑原地稍稍喘了口气,很快再次发动齐射。流贼大骇,还不等排好队型,便纷纷向后乱跑,变成了溃败之势。 此时的曹文诏已经返回最前列,对曹变蛟微微颔首。曹变蛟立即大吼:“追!” 一声令下,千匹骏马四蹄狂奔,箭一般地向前冲去,与流贼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曹变蛟不停地发出“开、前、放!开、左前、放!开、右前、放!”的指令,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如同汹涌的波涛,兜着流贼的屁股不断袭来。 前面的流贼深知箭雨的厉害,没命地向后跑去;而后面的流贼有的还没拨转马头,前面的人就败了下来,自家人互相冲撞,混乱不堪。许可变尽管不停地大声吆喝,也无法阻止混乱的败退,被乱军裹挟着连退数里,又回到了开始追击的地方。 曹文诏一直在冷静地观察战场,发现虽然给流贼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许可变兵力仍然很多,便命曹变蛟高喊“停”。将士们立即勒马停止追击,并且不但是停马,人也从马上跳下来,让战马在短暂的战斗间歇得到尽可能的休息。 此时双方的距离拉大到一百五十步左右,对面的许可变好不容易拢住队伍,回头一看,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只见官军全体下马,有的伸伸胳膊弯弯腰,放松一下筋骨;有的去捡拾死人身上的箭支,看见还没死透的就补一刀;有的则干脆舒服地躺在地上。更有甚者,曹变蛟还组织了十几名嗓门大的士卒,冲着流贼这边高声吼道: “哎!想你哩,想你哩!啊!想你哩,想你哩~口唇皮皮想你哩,实实对人难讲哩~三哥哥想你哩,想你哩,想你哩!” 这一唱不要紧,可把许可变和他的手下们气坏了。原来这首民歌乃是陕北民间小调,名字就叫《想你哩》,是青年男女对唱的情歌。也不知官军怎么给学会了,他们根本也不是陕西人,此时怪腔怪调地唱出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却是对流贼逃跑的辛辣讽刺,对大多为陕西人的流贼而言,实在是极大的羞辱。 许可变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声嘶力竭地吼道:“弟兄们!这帮官军太可恨了,今天不杀光他们,老子决不罢休!给我冲!” 这回流贼也顾不上兵分三路了,在仇恨的支配下,一窝蜂地杀了回来。还别说,气势比第一次追击时更猛了。 可惜他们上当了,关宁铁骑的目的就是激怒对手,好让他们来追。见流贼发动冲锋,曹变蛟连续发令:“上马!撤!开,后,放!” 于是战场上又开始了关宁铁骑边撤边放箭、流贼一批又一批地倒下去的过程,几乎与第一次一模一样。稍有不同的是,这次流贼是被激怒了,即使伤亡惨重,仍然穷追不舍。 可是战局的发展,再次印证了另一个时空几百年后一位俄国伟人的名言: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流贼尽管一直奋不顾身地追击,无奈马速不如官军快,射箭又够不着人家,虽然看起来追得挺凶,却是一直干挨打,连半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在又付出上千骑兵伤亡的惨痛代价后,献血和尸体终于让许可变冷静了下来。他不得不接受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即使自己兵力再多一倍,也别想杀伤哪怕是一个官军!因此只好拨转马头,带着哭腔吼了一声:“撤!.……” 想撤?可没那么便宜!见流贼再次败退,曹文诏立即率军追了回来。所谓“放风筝”就是如此,关宁铁骑就好比一个放风筝的人,用风筝线扯着流贼往前走。现在风筝想挣脱线自己飞走,可是已经筋疲力竭,败得比第一次还惨。第一次虽然也是溃败,好歹还是往一个方向败;这次则彻底一哄而逃,即使关宁铁骑不追,许可变想把队伍重新拢起来也不可能了。 当败到仪真城附近时,许可变已经心胆俱丧,哪敢进城,带着他的标营直接向北败下去了;可是他的老营,也就是很多老弱妇孺还聚在城池附近。曹文诏一马当先,率领千名铁骑齐齐箭指敌营,威风凛凛地大喝道:“降者免死,否则格杀勿论!” 第1431章 周遇吉 关宁铁骑初战告捷,打得“改世王”许可变落荒而逃。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营里面的老弱妇孺可跑不掉,迫于关宁铁骑的强大武力,只得全体投降。经过粗点,俘虏竟有两万多人,一千人俘虏两万人,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 但这个辉煌的胜利并没让曹文诏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给关宁铁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因为他们此次出兵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救援扬州。即使杀伤再多流贼,俘虏再多的人,一旦扬州丢了,那任务就彻底失败。如果没有这些俘虏,曹文诏肯定不会在仪真停留,而是径直赶往南京。可是两万多俘虏不是一个小数目,仪真当地官府已经不复存在,该如何处置俘虏呢? 全部杀光?显然不行,且不说朱由检早有明诏,诚心投降者不得擅杀;对关宁铁骑的将士们来说,他们并非普通士卒,而是出身于武林世家,自幼除了习武之外,也接受了比较良好的教育,杀戮手无寸铁的妇孺,这种事他们可干不出来。 那么放这些人走?显然也不行,毕竟他们是流贼,有罪在身;而且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一旦与许可变重新会合,肯定会让流贼重振士气。 既不能杀也不能放,那就把他们看管起来?按理说这是剩下的惟一选择,卢象升在彭城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关宁铁骑还要赶往扬州,哪有时间和精力照管这么多俘虏? 除了这些俘虏以外,仪真城内还有很多老百姓。如果撒手不管而流贼复至,找不到官军却拿百姓泄愤,这些人也难免遭屠,因此曹文诏左右为难。 正踌躇时,他的中军官周遇吉进言道:“将军大人,此地离南京甚近,可先原地待命,用飞鸽传书向守备大人报捷,同时讲明俘虏情况。守备大人必有决断,虽然信鸽不能直接飞来,但走水路顺江而下,也不过八十余里,至多半夜我们就可接到命令,届时便可依令而行。而且我们刚刚厮杀了一场,人和战马也需要休息。” 曹文诏闻言大喜,笑着拍拍周遇吉的肩膀道:“很好,就这么办!变蛟,你作战虽然勇猛,论心思细密却不如遇吉,以后得跟人家多学着点啊。” “你这家伙好不晓事,我正要这么说,却让你抢了先,白挨叔父一顿数落!”曹变蛟也笑着过来,亲切地捣了周遇吉一拳。 周遇吉则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他今年刚刚二十岁,是辽东锦州卫人氏。周家从祖父那一辈起就进入辽东李家,他自己也是自幼在宁远跟随李氏习武。 李氏子弟个个武艺不凡,弓马娴熟,而且都是铁塔一样的彪形大汉。周遇吉与他们相比,身体素质并不出众,个头更是比曹变蛟几乎矮了一头。但他有一个其他李氏子弟都不具备的优点,那就是心思细密,善动脑子,遇事冷静,所以颇受曹文诏赏识,很快把他提拔为中军官,平时处理军务总带着他,周遇吉也经常为曹文诏出谋划策。 信鸽很快放飞走了,南京守备王在晋的命令不可能马上就能接到,在这个间隙,关宁铁骑该做些什么呢? 又是周遇吉向曹文诏建议:要先把这些俘虏全部捆起来。当然不用关宁铁骑动手,他们还得负责警戒;更不能让流贼自己互相捆,那是不会捆牢的;而是让仪真城的老百姓来做。这些老百姓家里刚被流贼抢了个底朝天,对流贼自是恨之入骨,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狠命地把绳子往肉里勒,最后再打个捆猪的死扣。 当然,也有些老百姓气不过而辱骂甚至殴打俘虏,只要不是太过分,关宁铁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叫这些人自愿做贼呢。但亦有个别不老实的人,借捆绑之机在妇女身上揩油,甚至扯掉了衣服欲行不轨。 关宁铁骑的将士们发现后也不客气,当即把这种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用马刀背狠狠地敲上几下,然后再补一记窝心脚,这人基本上也就废了。见关宁铁骑如此威严公正,不论是百姓还是俘虏,无不肃然起敬。 除了人之外,老营里还缴获了不计其数的物资。最重要的当然是粮食和银两,曹文诏命人暂时集中看管;但其他诸如帐篷、马车、军械、服饰,甚至锅碗瓢盆这些生活用品之类,由于数量太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清理完毕。 周遇吉又给曹文诏出了个主意:这些东西本身价值不大,但对流贼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换句话说,如果这些东西没了,即使这些人全跑了,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元气。官军无暇处理,分给老百姓又太麻烦,还容易引起哄抢,干脆一把火烧了干净。 曹文诏深以为然,立即下令放火。顷刻之间,仪真城外烈焰飞腾,许可变手下几万人辛辛苦苦积攒了好几年的家当,顷刻间化为飞灰。虽然有些浪费,但对目前的局势来说,也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理方法了。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等待时间了。因为两万多俘虏已经全部捆绑完毕,曹文诏便让大部分将士下马,抓紧时间吃饭睡觉,只留少数探马,在各个方向远远地警戒。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即使是关宁铁骑这样铁打的汉子,也累得筋疲力尽,很快便鼾声四起。 曹文诏却无心休息,他时刻惦记着已经离此不远的扬州。仪真既已被占,扬州岂可幸免?万一当地守军没坚持住的话…… 正胡思乱想间,主动去江边等待南京来信的周遇吉匆匆返回,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军官。那人对曹文诏行个军礼道:“末将是北海舰队‘长岛’舰舰长,奉左都督、伏波将军戚显宗之命来南京运送伤兵。还未及返回,刚好将军向南京飞鸽传书,因此守备大人特命末将前来接应关宁铁骑。现有守备大人手令在此。” 曹文诏接过手令匆匆览罢,先是大喜,却又发愁地道:“关宁铁骑一走,仪真怎么办?这么多俘虏怎么办?” 第1432章 强冲敌营(二更) 王在晋给曹文诏的命令,依然是要关宁铁骑立即驰援扬州,因为他已经接到扬州的飞鸽传书:流贼大军正在猛攻城池,形势岌岌可危。至于仪真的俘虏,就交由长岛舰舰长戚见涛处置。 这戚见涛本是戚家军子弟,今年只有十八岁。北海舰队在登州成立时转入海军,先后参加过皮岛海战和湖口水战,虽然年龄不大,却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了。见曹文诏对俘虏不放心,戚见涛压低声音道:“守备大人有密令,要末将把俘虏全部转移至南京。末将的长岛舰先来,后面南京会陆续派水军舰只,把俘虏尽快运到对岸去。” 曹文诏这才稍觉释然,心想数万俘虏留在与扬州近在咫尺的仪真,始终是个后患,王在晋这个安排是较为稳妥的。但运送这么多俘虏,肯定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船上人手那么少,万一出了乱子怎么办? 正踌躇间,周遇吉上前道:“将军大人,我愿率三十人留守仪真,协助南京运送俘虏。还请将军尽快起兵,从手令上的口气来看,扬州怕是快要支持不住了。” 曹文诏心中猛地一阵感动,望着周遇吉半晌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想留下少数将士守仪真,但他心里也明白,即使关宁铁骑的将士再骁勇善战,一旦流贼去而复返,几十对几万,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因此让谁留下来,就等于让谁去等死,是以他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 周遇吉见曹文诏犹豫,很少见地急红了脸道:“将军大人,不能再迟了,再迟就来不及了!” “叔父大人,让我留下吧!”曹变蛟也上前请令道。 “不行!”周遇吉立即顶了回去,毫不顾忌曹变蛟是正三品参将,而自己现在只是正六品千总,“我们的骑战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还是我留下!” “不要争了!”曹文诏终于毅然做出决定,盯着周遇吉的眼睛道,“三十人太少,我拨给你五十骑。记住,圣上曾多次告诫本兵,也是告诫你们所有人:战斗的目的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局势你自己掌握,贼势太大时,切勿做无谓牺牲,能撤回滁州就撤吧。” “遵令!”周遇吉沉着地道,“请将军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此时将士们已经休整完毕,曹文诏立即下令开拔。九百五十名关宁铁骑沿着破旧不堪的官道向东疾驰,很快就把仪真城抛在了背后。 其实不用王在晋下令,曹文诏已经知道扬州正在被流贼攻打了。仪真距扬州仅四十里,刚才休息的时候探马回报,扬州城西已经出现流贼的连营,简直一眼望不到边。流贼究竟有多少兵力,一时还难以判断,总之不会少于十万。 因此曹文诏心急如焚,率军快马加鞭,仅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摸黑急行军三十里,直到前方隐现出流贼连营的轮廓。 曹文诏下令暂停前进,自己抵近观察,发现流贼连营确实太大了,单是城西这部分,就差不多有十万人;至于城东、城北,不用问敌兵也不会少。只有临江的城南,因为地方太窄无法扎营,现在还没被围住。此时流贼大营中静悄悄的,只有少数火光闪烁,看来大多数人正在睡觉。反观扬州城头,却是灯火通明。 曹文诏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看来流贼还没有攻破扬州,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了。于是马上返回军中,大吼一声道:“全军上马,冲过敌营进城!” 很快,这不到千人的骑兵队伍犹如幽灵般在夜色中渐渐现身,快速向流贼大营接近。他们选择的是流贼大营接近长江北岸的部分,这里的营帐数量是最少的。其实不管敌人防御是强还是弱,关宁铁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闯! 要说起来,这里的流贼警惕性还是比较高的,关宁铁骑疾驰而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大地,值夜的哨兵立即发现,敲响了示警的铜锣,流贼营中登时一片大哗。 不过从听见锣声到出帐迎战,总要有个反应的时间。可关宁铁骑来得实在太快了,眨眼之间已经冲至敌营前八十步内。随着曹变蛟急促的口令,一轮又一轮弓箭齐射密如连珠,顷刻间便向敌营射了几千支箭。为数不多的值夜流贼,绝大多数还没来得及上马,便惨死在疾风骤雨般的利箭之下。 而箭雨过后,关宁铁骑已经冲至敌营前。本来营寨一般是要有木制栅栏的,但一来流贼装备简陋,二来这连营也太大了,根本没那么多栅栏可用,这片营寨干脆就没有栅栏,只是临时搭建了一座哨塔,下面让值夜士卒来回巡逻。可是刚才这些流贼已经全被射死,因此关宁铁骑没遇到任何抵挡,直接就从这里狠狠插了进去。 此时连营内一片混乱,有些流贼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举着刀剑从军帐中杀出,可是转眼间就被关宁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更多的流贼则是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当然,对正好跑到马前的,骑兵们也绝不会怜惜,手起刀落便是身首异处。 而且曹文诏很有经验,他的目的不是杀伤敌人,而是要快速穿过敌营。否则一旦恋战,被流贼醒过味来以后重兵包围,那就麻烦了。所以他一边指挥部下猛冲,一边命人抢夺流贼营中用来照明的火把,把经过的军帐隔三岔五地点燃几个。火光一起,流贼更加混乱,还有不少没怎么经过训练的马匹惊了,在营中疯狂地乱窜,踩死撞伤不计其数。 就在此时,扬州城内也突然战鼓齐鸣,杀声大震。不多时,扬州南门轰然开启,一队人马呐喊着冲了出来。曹文诏也已率军穿过敌营,飞马过来与这队人马会合,边跑边喊道:“奉南京守备大人将令,关宁铁骑来增援扬州啦!” 对面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为首者喜极而泣道:“扬州知府史可法在此,将军快请入城!” 第1433章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阙《扬州慢》是南宋著名词人姜夔所赋,咏的是昔日名满天下的古城扬州,在金兵南侵后的萧条破败景象,其情凄婉,寄寓深长。 扬州古称广陵、维扬,历史悠久,人口稠密,向为吴地之繁华所在,历经东吴、两晋、南北朝而长盛不衰。到了隋代,隋炀帝杨广未登基之前,曾做过九年的扬州总管,期间倾力发展扬州,以为自己日后继位的根基。 登基之后,杨广又举全国之力开凿了沟通南北的大运河,大运河与长江正是在扬州交汇。自此,南来北往的客商、货船如同过江之鲫,扬州更是盛极一时,比起长安和洛阳,亦是不遑多让。哪怕是后来天下大乱,杨广仍对扬州的繁华盛景念念不忘,索性以南巡的名义来到扬州。这一来不走了,直到被禁军将领宇文化及发动兵变杀死。兴于扬州,亦亡于扬州,其后唐主李渊为杨广上谥号“炀”,虽是贬损,却也与“扬州”谐音,如此巧合,或许便是造化弄人吧。 再后来的唐及北宋年间,扬州依然繁华,即使经历了五代十国的短暂动荡,也没受太大影响。直到金兵南下攻破汴梁,掳走徽钦二帝,高宗赵构仓惶逃窜至临安。南宋虽想偏安,可金人并不罢休,多次挥戈南下,最远的一次已经打到了长江边上,因为无法越过长江天堑,这才作罢。临安算是安全了,可扬州做为长江北岸的大城则惨遭兵祸,金兵退走很多年以后,仍然不能恢复元气,姜夔的词作正是描述了这样一幅景象,隐含着对南宋统治者不思进取、不顾百姓死活的批评。 而在此时,关宁铁骑被扬州知府史可法迎进城中后,却再度看到了数百年前的凄惨景象。城内的街道冷冷清清,几乎没有行人,却随处可见蒙着白单子的尸体,都是在昨天的守城激战中战死的。家家有哭声、人人有悲容,看得曹文诏等人的心一直沉落下去。 而做为扬州知府,史可法的心情就更加沉重。 史可法是两个月前刚刚就任扬州知府的。去年满清入寇,其中二贝勒阿敏率镶白旗大军猛攻抚宁县,当时正是史可法在那里当知县,他率领全城军民拼死抵抗,终于得保城池不失。战事平息后朝廷论功行赏,这样的人才朱由检当然要重用。 而且做为穿越之人,朱由检当然知道历史上的史可法坚守扬州、不屈被杀的壮烈事迹,说他是明末第一民族英雄亦不为过。思来想去,朱由检还就把史可法升为扬州知府,他偏要与历史斗一斗,看看自己能否化解极其悲惨的“扬州十日”。 朱由检对官员的任命经常受到廷臣的质疑,但史可法却是个例外。他是“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左光斗的高足,东林党人当然愿意皇帝提拔“自己人”。扬州乃是江南膏腴之地,让史可法当知府,自是比让温体仁、周延儒的人去当强多了。 可是史可法刚风尘仆仆地赶到扬州,朱常洵父子便起兵叛乱,数十万流贼大举东进,扬州城内人心惶惶,不少富户举家逃往江南,没逃的也整天缠着史可法,让他求朝廷调兵来保护扬州,别让流贼把他们的丰厚家产抢了去。 在这个紧要关头,史可法顶住压力,从本就不多的卫所军中,又拨出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去守卫南京,就是黄得功那一支。而扬州本身的防务,史可法也没指着剩下的卫所军,他按照在抚宁县的经验,直接从当地底层百姓中募兵。 但募兵是要花银子的,这款项从何而来呢?对此史可法早有谋划,他主要从三方面着手: 一是朝廷调拨。说是调拨,其实扬州城内就有户部银库,存放着十五万两赋银,只是地方无权管理。史可法立即向京师以及南京上奏折,请求从银库中暂借白银五万两,用作城防之需。 地方官府想动朝廷的银子,此举实在有点出格,户部和内阁当然反对,并已写了驳回的票拟。但朱由检看过之后,立即特批许可,因为他知道扬州的重要性,也知道史可法既然要用这笔银子,肯定有非用不可的理由。有了圣旨,这五万两便顺利到手了。 二是免除百姓徭役抵银。其时全国各地除少数地区因为闹灾而临时免除徭役外,绝大多数地区都有徭役,而且是赋轻役重。道理也很简单,土地大多在地主手里,田赋重了地主要掏的银子就多了,他们当然不肯。而徭役则是按人头分的,占人口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自然承担得更多。像扬州城内的市井百姓,已经没有土地,往往徭役更重。 此前朝廷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把田赋和徭役统一折成银两,朝廷只征现银;二是把徭役折入田赋中,实现“多田多役,少田少役,无田无役”,减轻底层百姓的负担。想法虽好,可实际上却因为触动了官绅地主的利益,很难得到落实,甚至在有的地方被歪嘴和尚念反了经,反而导致百姓负担更重,朝廷所得更少。因此“一条鞭法”基本上成了一纸空文,并未得到真正落实。 但是现在史可法同样上奏用徭役抵银,即凡是被招募为“团勇”的,便可免除他家里所有的徭役,用来抵掉一部分饷银。这很有点“特事特办”的意思,而且不必动用现银,因此在朝廷中倒没遇到什么阻力。 第三条,也是阻力最大的一条,就是向当地富户豪商摊派饷银了…… 第1434章 盐商漕商(二更) 得知新任知府史可法打算在扬州城的富户中摊派团勇饷银后,富豪大户们立时炸开了锅。 这些大地主、大奸商,平时为了获得官府的包庇,好让自己可以通过不法行为大发横财,行起贿来个个都是大手笔,完全可以用一掷千金来形容。这种银子就是花得再多,他们也不心疼,因为“羊毛出在羊身上”,花一千两银子就能换回三千两、五千两甚至一万两,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就更是穷奢极欲,而且自古便是如此。隋唐时期,扬州已是纸迷金醉的大销金窟,即使腰缠十万,夜夜笙歌之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也能花得一干二净。杜牧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想必落笔的时候定是悔不当初吧。 可是现在史可法让这些人出饷,即使数目并不多,摊到一个大户头上也就是一二千两银子,这些人也觉得像是从身上剜肉,没有一个主动配合的。在他们看来,打仗平叛那是朝廷的事,与他们有何关系?不但没关系,将来叛乱平息后,他们还得让官府为他们提供更多的便利,把因为流贼阻断交通而造成的损失,通过各种途径给找补回来。现在想让他们出钱,门也没有! 倡议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原也在史可法的预料之中。他深知这些人别看一个个衣着光鲜、脑满肠肥,却个个目光短浅,只盯着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不见棺材绝不掉泪。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来硬的,像卢象升就凭借圣旨强行“借粮”,这些人只好干瞪眼。 但是史可法并未再上奏折请求皇帝发话,因为他同样深知这些富商大户里面,不少人都与朝廷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与东林党。要知道当年的东林党领袖李三才,就曾出任漕运总督,其间与扬州商人过从甚密,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如果把这些人惹急了,他们必会找自己的靠山,而这些靠山里说不定就有东林党的头面人物。卢象升身为二品大员、兵权在握、深受皇帝信任的重臣,可以不在乎这些,但史可法就不行,他本就是东林党人,不得不受到这些盘根错节的官场关系的制约。 但没有银子是绝对干不成事的,所以史可法还是决定火中取栗,一定要让这些富户出饷。既然不能来硬的,那就得动点脑筋了。 很快,史可法就向扬州各大富户发了请帖,说自己初来到任,想设摆一宴与扬州父老相见,联络联络感情。这么做倒也寻常,地方官员每年宴请当地名流是官场旧习,不过名为官员宴请,实则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真的让“父母官”自己掏腰包,都是争着抢着去买单,还都以此为荣。 而扬州城内的大户其实主要就是两大类,一类是盐商,一类是漕商。 所谓盐商,就是从官府领取盐引,从而获得官准贩盐的商人。自古盐业即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因为利润极高,而且盐与粮食一样,是家家必买之物,算是一种战略物资,所以一直都是官府垄断。 不过但凡垄断的生意,必定会存在走私。历朝历代私盐贩卖屡禁不绝,即使规定贩卖私盐为死罪,也挡不住商人逐利的热情。有鉴于此,明代对此稍作变通,设立了盐引制度。即允许民间商人贩盐,但必须向专门负责监管盐业的衙门交纳“盐课银”,领取“盐引”,凭借盐引,才能到指定的产盐地区,向指定的“灶户”购买定量的盐,然后运往指定的地区销售。这样一来,官府不再直接运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和风险,便可获得不菲的盐课收入;而盐商为了赚钱,自然会积极运盐,满足市场需要。 这个制度想法是很好,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就走了样。那些盐商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向官府缴纳了银子,自然会变着法地从别处找回来。而经办盐业的官员,亦想从中捞取好处中饱私囊。二者一拍即合,是以二百多年来,盐业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潜规则,盐商世代经营,获利极为惊人。 比如,盐商中实力最为雄厚、和官府关系最好的,会把征收盐课银的活总包下来,承诺一年交给官府一定数额的银两,剩下的事官府就不用管了。这样的盐商叫“总商”,也是所有盐商中利润最为丰厚的。道理也很简单,他交给官府的盐课银,远远少于实际收的银子,两者之差全都进了他的腰包,只要从中拿出一小点,贿赂官府相关人员就行了。 总商之下的是“场商”,他垄断了一地盐场的收购权。也就是说,该地的灶户只能以低价把盐卖给他,然后他再高价往外卖,坐收巨利。 场商之下是“运商”,即负责具体贩运的商人。他们的资本比总商和场商小得多,又经过了总商和场商两级加价,利润已经小了很多。不过因为运盐数量巨大,收入还是颇为可观。具体到扬州来说,全国最大的总商吴家便在城中,场商和运商加起来也有十几家。 而与盐商可以相提并论的,毫无疑问就是漕商了。其实漕商就是粮商的一种,但因南粮北运大多要经过大运河,专门通过运河经营粮食的商人,其粮食运量最大,所以又称漕商。 与盐业的情况一样,漕运业也有一套完整的潜规则。虽然朝廷设有盐运使衙门和漕运总督,全国盐运业和漕运业的实际控制权,却是在这些商人的手里。这些人沆瀣一气,瞒上欺下,自己赚得盆满钵溢,大大增加了百姓负担,朝廷却没收上多少税银。 史可法身为东林党人,又在官场耳濡目染多年,深知其中之弊。他也想向皇帝力陈,促使朝廷革除积弊,造福民生,奈何年轻的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各地战火不断,一直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史可法也只得暂时隐忍。不过现在既然做了扬州知府,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自有手段让这些奸商吐出银子来。 而他的着力点,则是看似不大起眼的运商和漕帮。 第1435章 漕帮帮主 “他们怎么也来了?” 入夜之后,在扬州颇负盛名的酒楼翠云楼雅间内,十位贩盐的运商和八位贩米的漕商接受新任知府史可法的邀请,分两桌团坐。此时史可法还没有来,这些人都是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面当然要寒暄客套一番。 可是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七八个年轻力壮却衣着寒酸的汉子也坐了另外一桌。商人们一看他们,登时鄙夷地把脸转了过去,这些汉子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只是低头不语。 原来他们并不是商人,而是扬州漕帮的堂主们。 所谓“漕帮”,听起来名头挺吓人,其实不过是一帮卖苦力的泥腿子。他们主要分为三种人: 一种是纤夫。在运河里走的货船一般都很重,靠风力或是桨力驶船是行不通的,必须靠人力在岸上拉,所以纤夫是必不可少的。 一种是船工。相对于在陆上拉纤的纤夫,船工甚至更为辛苦,因为他们是要跟着船走的。驶船和装货卸货自不待言,跑一趟船几个月都是常事,吃住都在船上,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再一种是旗手。名为“旗手”,他们可不是打旗的,实际上就是保镖、打手。自从大运河开通以后,因为每条船上的货物都价值不菲,自然对盗匪有很大的吸引力。在水上作案,抢了东西以后把人一杀、把船一沉,往往无迹可寻,官府查也白查,所以干脆就不查了,更助长了水匪的气焰。因此只要是货船,必定要配若干“旗手”,他们平时什么活也不干,可一旦碰到水匪,就要以命相搏,人没死货丢了是决不允许的。 随着漕运越来越发达,靠着漕运吃饭的纤夫、船工和旗手也越来越多,难免因为抢饭碗而发生矛盾,甚至引发流血事件。在长年累月的争吵和打斗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组织。这些组织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要尽量维护公平,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饭;而和其他的组织,就是竞争的关系,有时候甚至会爆发大规模的械斗。这些组织在争斗中不断分化、整合,最后就诞生了大名鼎鼎的“漕帮”。 扬州漕帮历史悠久,祖师爷姓潘,洪武年间开山立派,下设多个堂主,都是他的子孙或徒弟。他死以后,就从各堂主中公推一位继任帮主,至今已传了数十代。漕帮既有“工会”的性质,帮内兄弟可以拧成一股绳,与货主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利益;又兼有黑社会性质,因为帮内成员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还都会两下子,有些品行恶劣的就常干些小偷小摸、欺行霸市甚至猥亵妇女的勾当,寻常百姓见了他们都怕。 商人和漕帮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一方面,商人是雇主,漕帮是雇工,雇工当然要听雇主的。各地均有漕帮,相互之间竞争也很激烈,所以漕帮的人见了商人,自然当财神爷一样奉承,两者的地位就不可能平等了。商人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往往压价、欠钱,甚至找茬赖账;而漕帮为了一直有活可干,往往不得不忍气吞声。 而另一方面,一旦商人雇用了漕帮,他的货可就全靠漕帮照看了。如果商人过于刻薄,漕帮的人气不过,就会给他的货做些手脚,让商人损失惨重。这样的事发生多了以后,商人和漕帮对对方意见都很大,只是互相又离不了,关系就很微妙了。 若在往日,商人嫌漕帮地位低微,是绝不可能坐在一起的。可今日漕帮也在知府大人的邀请之列,商人们便觉得让自己掉了价,心里很不痛快。一个叫林玉的运商便面带讥讽地笑道:“啊哟,稀客啊稀客,没想到漕帮八大堂主今天也在,我等真是荣幸之至!” 林玉亦是漕帮的大主顾,八位堂主尽管听出对方语带讽刺,亦不敢怠慢,齐齐起身抱拳拱手道:“林员外说笑了,我们这些泥腿子哪有资格和您老人家同座。不过这次是知府大人下了请帖,指名要让我们帮主和所有堂主都来赴宴,我们哪敢不来。” “你们潘帮主也来?那太好了!”林玉立即面带银邪地笑了起来,“在座的谁不知道,潘帮主那可是扬州城第一美人,四大名楼那些头牌枉自名满江南,要和潘帮主一比,可就全成了庸脂俗粉了。却不知潘帮主怎么还没到,怎么,架子比知府大人还大么?” 几位堂主一听便知道林玉不怀好意,无不心中窝火,暗想这林玉竟拿我们帮主和清楼女子相比,可见得多看不起漕帮的人!正想分辩,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各位不好意思,滢紫也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因怕蓬头垢面惹人生厌,刚刚梳洗了一下,故此晚来,各位千万鉴谅!” 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位容貌秀丽、身材匀称的少女挑起帘栊,大大方方地走进雅间,对众人抱拳拱手致意。她只是略施粉黛,身上也没有珠光宝气,只穿着普通的布衣,却如出水芙蓉办清丽脱俗。而且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成熟和干练的气息,绝非扭捏作态的清楼女子可比。这些商人无一不是花间老手,玩弄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一见这位少女,全都贪婪地张大了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 这位少女却似见惯了这种男人的猥琐目光,毫不在乎地一笑,便自顾自坐在漕帮那一桌上。那八位堂主无一不是孔武有力的武术高手,见了此女却如耗子见了猫一般,立刻全体起立,直到少女张手招呼他们坐下,方敢斜着身子坐了。 但此时知府史可法还是没有来,有些无耻的商人便想跟这位少女套套近乎,借机多看两眼。那林玉便走过来干笑道:“潘帮主,想必你也知道,知府大人请我们来,肯定是想让我们出银子资助团勇。却不知贵帮是何态度?” 少女闻言莞然一笑道:“滢紫倒是想先听听林员外的意见。” 林员外当即把大嘴一撇道:“我的意见很简单,银子不能掏!” 第1436章 细算得失(二更) 趁着知府史可法还没到,林玉开始大倒苦水,强调自己不能出钱助饷的客观理由。他振振有词地道: “首先,各位,咱们在座的没一个是官身,可都是平头百姓啊。不但是百姓,俗话讲士农工商,我们经商之人,那可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土里刨食的农户尚且有资格穿绸缎衣服,我们却没资格穿;为了糊口走南闯北,到哪不得赔着笑脸上下打典?挣这点钱容易么?哦,现在要助饷了,比我们身份高的人都不出钱,扬州城那么多人也不出钱,偏让我们几个出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嘛!” 这番话可说到众商人心里去了,众人登时哄然叫好。林玉接着道:“这第二,退一万步说,知府大人官法威严,迫着我们出钱,谁让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呢,有钱也只好出了。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没钱呀!自打叛军东来,运河断绝,我们这些运商可是一单生意也做不成、一条货船也发不出去呀!不卖货,银子从哪来,难道让咱们变戏法变出来么?” “没错!林老板说得太对啦!” “变戏法也变不出来,总之就是没钱!” 众商人又跟着乱嚷了一通,林玉觉得受到众人支持,更有底气,吹胡子瞪眼睛地道:“这第三嘛,俗话说得好,铜板扔水里还听个响呢。让我们掏银子也行,听戏品茶喝花酒,哪样不要花钱?可是听完戏我们耳朵舒服了,品完茶我们肚子舒服了,喝完花酒,哈哈,我们下面舒服了!可是潘帮主你说说看,若拿银子去助饷,对我们哪有半点好处?这银子若是掏了,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哈哈哈哈!”众商人全都捧腹大笑起来。几位漕帮的堂主却无不面有怒色,因为林玉最后这段话说得极为粗俗下流,却是故意当着帮主这位妙龄女子的面说出来,实有挑逗调戏之嫌。 “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了,潘帮主,你们漕帮是什么意思啊?”林玉得意洋洋地说罢,涎着脸笑问少女。 少女却并不恼怒,毫不畏惧地迎着林玉的目光淡然一笑道:“这里本来没有滢紫说话的份,不过既然林老板问起,滢紫也不敢稍有隐瞒。各位老板是我们漕帮的衣食父母,按理说,我们应该惟各位马首是瞻才对。刚才林老板说的也全是实情,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不过,滢紫也想给各位老板算一笔账。” 众人一听便知她话里有话,他们都知道这位少女虽然看起来温婉可人,实则既有头脑又有手段,否则何能以如此妙龄,便能让扬州漕帮上下数千人俯首听命,因此都侧耳倾听。 “今天吴府没有来人,几位场商也都没在,看来是不打算来了。他们不在,有些话说着倒还方便些。”少女环视全场,侃侃而言道,“刚才林老板说不走船就没有银子,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走船,不进银子是真的,可是该出的银子,一样还得往外出。 “就拿各位运商来说吧,据滢紫所知,你们每年都要给场商交份银,少则数百两,多则好几千两。不论卖不卖货,这份银都是要出的,否则今年场商便不卖盐给各位。滢紫说得没错吧?” “嗨,潘帮主,原来你也知道啊!”一位运商当即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去年腊月初八,我就交了今年的份银啦!当时我们几个还一起向老李求情,运河已经断了,兵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一点进项也没有,能否宽限些时日。老李却当即翻脸,说他手头也紧,不立马交上份银,多年的交情就算断了,以后也甭想从他的盐场进货了!唉,我是没办法,才咬着后槽牙给交了!” 他口中的“老李”,便是扬州最有实力的场商李长江。有一个人这么说,其他运商也叫起苦来:“他老李坐拥盐场旱涝保收,手头怎么会紧?” “李老板还好,他上面还有吴家呢。”少女冷笑道,“吴家身为总商,家产何止亿万,可是他朝场商要,场商就得朝各位要,真正旱涝保收的是吴家呀!即使运河一年、两年、三年不能走船,吴家收的银子可是一文也不会少。说不定向漕运总督衙门叫叫苦,还能少交盐课银,进账比往年更多。可是各位呢?知府大人请你们助饷,不拘多少,总有一个死数目;可是运河一日不开,各位一日不能发货,那损失可就没法计算了!” “对呀!可不是嘛,咱们着急,他们可不着急啊……”众人皆是议论纷纷。 “林老板,当着在座各位,滢紫也不想绕来绕去,今天吴家和李家都没来,他们大概是想和知府大人打擂台,派你做这个先锋吧?”少女又对林玉揶揄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因为扬州商圈内都知道,这个林玉为了生意好做,快五十的人了,竟然认刚二十出头的吴家二少爷吴良为干爹。不用问,刚才那套说辞,肯定是吴家教给他的。林玉也尴尬地笑了笑,无言以对,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怨恨吴家? 少女又转向众人动情地道:“各位毕竟是家大业大,可我们漕帮呢!我们一无田地,二无祖产,有的只是身上的一把子力气。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跑船苦苦打拼,挣那么几个辛苦钱。可是叛军一来,运河一断,各位做不成生意,我们就更没饭吃了!不瞒各位,敝帮有很多兄弟家中已经断顿,全靠帮内接济。如果这种情形再持续三五个月,我们漕帮就支持不下去了!” 说到伤心处,少女不禁潸然泪下。众商人却是心中一寒,他们知道漕帮帮众数千,平时也许没什么,可要真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这帮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灯。他们或多或少都拖欠着一些漕帮的工钱,到时候只要这位美女帮主振臂一呼,成千上万的人立刻就能把他们的家当抢个一干二净。因此这些人赶紧安慰少女:“帮主也不必太难过了。那依贵帮之见,又该当如何呢?” “叛乱不平,运河难通,大家都没饭吃。”少女拭干泪水,毅然说道,“因此我们漕帮决定响应知府大人号召,出人出钱,为团勇助饷!” 第1437章 革里眼 “潘帮主说得好!” 少女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宏亮的称赞,帘栊一挑,一位青年文士边拍手边走了进来。有人眼尖,立即惊呼道:“知府大人!” 来人正是新任扬州知府史可法。众商人原以为知府大人驾到,必是前呼后拥招摇过市,没想到史可法就这样一个人不事声张地来了,连官服都没穿,吓得赶紧离席欲跪倒磕头请安。史可法忙摆手笑道:“各位不必多礼,其实本官已来多时,刚才一直在隔壁的雅间之中。” 众人一听登时傻眼,尤其是林玉,刚才带头闹着反对助饷,敢情人家早都听到了,吓得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知……知府大人,小……小人罪.……罪该……” “林老板快请起。”史可法笑呵呵地搀起林玉道,“本官刚才之所以不露面,就是想让大家畅所欲言,把心中的顾虑说出来,如果在场,各位反而不敢说话了。这样很好嘛!各位有些想法很正常,不过方才潘帮主说的确实更在理:叛乱一日不平,大家一日不能做生意,损失更大。各位经商多年,这笔账肯定是能算清的。 “而且流贼最擅流窜,虽然现在还在彭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打扬州。扬州城内几无可用之兵,一旦城破,各位身家性命亦不可保。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啦! “至于各位的顾虑,亦不无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官劝你们助饷,自己岂有不助之理?实不相瞒,本官已经变卖家乡田产,折银票三百两,全部充作团勇饷银。另外,但凡助饷之人,在府衙前张榜公布,全城百姓均可看见。以区区数百两银子,换得数十万百姓的口碑,这笔生意是否划算,还望各位仔细斟酌。对了,听闻当今圣上登基之后,颇欲刷新各地苛政,盐课、漕运亦在其列。各位今日助饷之义举,本官定会奏明朝廷,说不定日后对各位有莫大的好处,也未可知。” 在漕帮帮主和史可法的反复劝说下,这些商人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论是算道义上的大账,还是算经济上的小账,助饷都比不助要强。他们此前之所以不愿意出钱,主要还是因为总商吴家不想出,他们的生意与吴家息息相关,所以不得不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可是史可法的最后一句话,却给了他们无限的遐想空间。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新皇帝真把盐政给改了,说不定吴家就不能做总商了;如果跟着吴家一条道跑到黑,那不是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综合各种考虑以后,这些人终于决定助饷,少则五百两,多则二三千两,漕帮则单独助饷二千两,合计达到纹银四万两。有了这笔资金,团勇的饷银总算有着落了。 其实这些商人哪里知道,史可法在赴宴之前,已经先行见过漕帮帮主潘滢紫了。因为史可法知道,商人只能出钱,但团勇还得从百姓中招募。可是拿刀动枪、上战场玩命的事,普通百姓是干不好的。相比之下,漕帮坐拥数千帮众,而且很多人会武功,以漕帮骨干为班底,是让民团尽快形成战斗力的最快捷方法。 在与潘滢紫的秘密会见中,史可法除了向她讲述了以上道理外,还特意指出,希望漕帮担起重任,尽量多出人加入民团。这对漕帮本身也有好处,因为入了民团就有饷银,有收入便可养家糊口了。而且史可法还让潘滢紫打消顾虑,因为他绝不会把民团派到扬州以外的地方作战,只要守好扬州城,便是为平叛大局做了贡献。 而这位潘帮主亦是明白人,虽然年轻,又是女流,却极有见识与魄力,当即答应下来。在翠云楼的这出戏,便是出自她的主意:她请史可法先不要现身,由自己去说服商人。因为漕帮与商人虽有矛盾,但面对官府,他们又有了共同的立场,“自己人”说话当然会充分考虑自身的利益,比官府发话更容易接受。 就这样,史可法在短短数天之内,便组建了一支人数约为五千的民团。他们全部来自底层市民,大多数骨干均出自漕帮。这些人当然公推帮主潘滢紫担任团练一职,潘滢紫亦愿意出任。但史可法考虑到潘滢紫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平日抛头露面尚且多有不便,更何况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因此坚决不允。漕帮只得退而求其次,选出帮内资格最老的青龙堂堂主郭通为团练。 史可法原想让民团好好训练几个月,待初步形成战斗力后,再考虑是否支援官军的问题。没想到战局突变,流贼大军直扑扬州,城内卫所兵所剩无几不堪大用,无奈之下,只得让民团担起了守城重任。 而流贼来势汹汹,最先赶到扬州城下的是“革里眼”贺一龙。这个贺一龙亦是官军出身,他竟是大名鼎鼎的“贺疯子”贺人龙的族弟。本来他一直在贺人龙军中效力,但因品行恶劣,屡犯军纪,即使是贺人龙这样并不怎么重视军纪的人,也终于对他忍无可忍,把他逮捕起来,要按军法斩首,以儆效尤。贺一龙当然不肯等死,设法逃脱后索性做起了流贼,几年下来也成了“十三家”之一。 至于他“革里眼”这个绰号,对外人来说显得颇为怪异,远不像“闯王”、“八大王”、“曹襙”这类绰号那样,用来显示其勇武善战,一看便知其义。但对大多是陕西人的流贼来说,就不难理解了:延绥地区特产一种名为吉灵鼠的小兽,当地人俗称“革里”。有道是“鼠目寸光”,这种东西视力极差,一尺以外便不能见物。而贺一龙恰是天生近视眼,便得了这么一个绰号。 虽然眼睛近视,贺一龙的动作却着实迅猛。他早就听说人过“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故事,认为扬州定是遍地黄金美女的人间天堂。因此他自从起兵便马不停蹄直扑扬州,刚到城下,便发起全面攻击,企图凭一己之力攻下扬州,那战利品自然就都归他了。 至于流贼的战术,也非常简单,就是拿人垫!贺一龙一声令下,数万流贼黑压压地直扑城下,扬州城登时陷入危急之中! 第1438章 民团血战 流贼的攻城手段简单而粗暴,就是人海战术,“革里眼”贺一龙同样如此。当然,流贼的价值也有大小之分,他营中有大量新裹挟进来的流贼,这些“炮灰”自然是冲在最前面。稍后一点是大量的弓箭手,他们的任务就是向前不停地放箭,只要数量,不要准头,哪怕射死自己人也没关系。拖在最后面的,则是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精锐骑兵,他们并不急于投入战斗,而是要等到城破之时,才会发动全面冲锋。 而对于成立不久便投入守城战斗的民团来说,即使是被用作炮灰的流贼,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好在史可法有守城的经验,已经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滚木、石块。当敌军弓箭手向城头放箭时,他们躲在女墙之下,并不急于向流贼反击;一旦流贼架着梯子开始爬城,甚至已经快爬到顶的时候,团勇们才会突然现身,用沉重的滚木和石块狠狠地向下砸去,一砸就是一大串。战斗进行了不到半时辰,流贼伤亡已经多达千人。 但贺一龙并不在乎伤亡。对他来说,打仗死人多一点完全没关系,人死了还不用吃粮食呢。只要攻破扬州,可以大肆抢掠自不待言,损失多少兵力,竖起大旗一裹,兵力只会比原来更多。所以流贼并不因受挫而放弃进攻,反而攻得更加凶猛。 而流贼的弓箭手也离城墙越来越近。他们一开始还稍有顾忌,看到自己人即将攀上城头,便会停止放箭。可是眼见迟迟不能得手,他们也就不管不顾了,只对着城头不停地乱射。民团中的箭手亦向城下放箭,不过虽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架不住敌人太多,双方的死伤均迅速增加。而爬梯子的流贼就更惨,除了被守军用石头砸,还有不少被自己人射中后心、后脑,惨叫着摔下去,再也不能起来。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以后,民团终于有些顶不住了。有一处城头的守军接连被流矢射死好几个,一时没人补上,爬梯子的流贼趁机三下两下攀了上去,在城头狂呼着厮杀起来。后面的流贼则如蚂蚁般鱼贯跟进,转眼间就上去了几十人。 在这个危急时刻,一直亲自在城头督战的知府史可法大吼一声,身先士卒冲着敌人冲了过去。其他团勇受到史可法的鼓舞,也舍死忘生围攻这股流贼。流贼毕竟登城的速度较慢,人数不多,未能站稳脚跟便被全部围歼,士气猛然一堕。团勇则是士气大振,趁机对城下的弓箭手一通猛射。流贼猝不及防,顷刻间被射死近百人,不得不向后稍退。没了弓箭手的掩护,梯子上的流贼登时全被砸落,第一波攻势顷刻瓦解。 史可法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很快就传来一个噩耗:民团团练郭通中箭阵亡了!其实郭通在漕帮中,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这是千军万马的战场,而非单打独斗的武林,一个人即使身怀绝世武功,到了战场上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郭通的阵亡让团勇士气受挫不小,而且刚才一战虽然杀伤流贼将近二千,团勇亦伤亡二三百人,其中有六七十人战死。要知道这支刚成立的民团一共才三千人,照这样打下去,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流贼又开始发动第二波攻势,史可法咬了咬牙,正想亲自指挥作战,宁可殉国战死,忽听一名女子高声叫道:“知府大人,如今形势危急,请允许民女出战!” “潘帮主,你怎么来了?”史可法回头一看,登时急道,“这里太危险,你快下城去!” 而此时的漕帮帮主潘滢紫早已全身披挂,只有头上缠着白色的孝带。她眼角还泛着泪光,然而眼神却异常坚定,一字一顿地道:“民女知道知府大人爱护,然而贼势浩大,一旦城破,全城妇女难免受辱,民女又岂能幸免?与其如此,还不如血战疆场!况且郭团练已经阵亡,团勇多出于漕帮,民女指挥起来也方便。民女亦自幼习武,不会帮倒忙的。请知府大人下令吧!” “请知府大人下令!”城头上的团勇皆悲愤地吼叫起来。 “好吧!”史可法把心一横道,“本官任命潘帮主为民团团练,指挥守城!” 潘滢紫忙对史可法下拜行礼,然后转回身对众团勇高呼道:“弟兄们!在我们身后的扬州城,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全在这座城里!现在是我们在保卫他们,一旦城破,不但我们全都得死,他们也别想活命。弟兄们说,咱们能不能让流贼攻破城池?” “一万个不能!”众团勇齐声怒吼。 “好!听我命令,把死伤者抬下城去,把敌人死尸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楼上!” 众人闻令而动,不多时,那几十个曾经攻上城头的流贼首级,便在城头高高悬起,污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答。此时的潘滢紫满身杀伐决断之气,哪像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 在后面的战斗中,潘滢紫果然显示了出色的指挥能力。她除了鼓舞团勇继续死守城头外,还动员了很多漕帮的家眷妇女。这些妇女除了把送水送饭、抬走伤员的工作全包了以外,还在城下支起上百口大锅,锅里的水烧得滚沸。然后用做饭的小锅一锅锅端到城上,再由团勇瞅准时机,对准梯子上的流贼泼下去。即使天气很冷,一锅开水浇到脑袋上也受不了,而且这玩意穿什么盔甲也挡不住,城下登时响起一片杀猪般的惨嚎声,流贼们无不被烫得皮开肉绽。如此一来,守城用的滚木和石块便节省了不少。 直到黄昏时分,经过一整天的激战,流贼伤亡至少在五千左右,却始终无法再次攻上城头。眼见破城无望,贺一龙只好悻悻收兵。不过对扬州城来说,第二天就更艰难了,因为除了贺一龙,另外几路流贼也陆续赶到,把扬州城的东、北、西三面围得铁桶般相似。恰在这时,关宁铁骑透围而入,简直是救命的稻草,难怪史可法会激动地亲自出城迎接。 听史可法介绍完前情,曹文诏颇有感触地道:“扬州百姓都如此奋力守城,我等焉敢不死战。知府大人,明天您就瞧好吧!” 第1439章 铁骑出城 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流贼的部队仍在陆续赶到,扬州城下已经聚集了数十万大军。正东面是“混十万”马进忠,正西面是“左金王”贺锦,正北面则是“革里眼”贺一龙与“老回回”马守应。其中兵力最强的是老回回,竟然达到十五万,与他同为回回的马进忠亦有十万人。 贺一龙与贺锦兵力略少,但每家也至少有六七万人。虽然昨天贺一龙攻城损失了数千人,贺锦昨夜被关宁铁骑冲营,也损失了将近一千人,但对于如此雄厚的兵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太阳刚刚钻出地平线,几位首领都来到老回回营中议事。因为老回回兵力最盛,威望最高,此次流贼兵分两路攻南京,大家便公推他为主帅,老回回亦欣然接受。不过流贼用兵一向简单,只是人多势众兼行军速度快而已,对战场局势的变化并不敏感。像昨天许可变就在数十里外的仪真被关宁铁骑杀得全军溃败,此刻老回回等人还一无所知,以为许可变只是尚未赶到。 贺一龙先讲了昨天的战斗经过,最后得意洋洋地道:“虽然我损失了几千人,但都是些新裹进来的农民,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心疼的。而守城官军也死伤不少,怕是快撑不住了。今天各位首领都不用动,只看我继续攻城,保证黄昏前打进扬州!” “一龙兄弟,肉可不能你一个人吃啊。”贺锦笑呵呵地接口道,“昨天有一股官军趁我立足未稳,从营中突了过去,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伤了我几百手下。今天要是不能在战场上出这一口气,哥哥我也没法跟手下交待啊。” 其实二人想的都是独自攻占扬州,好尽可能多抢战利品。老回回见二人都争着要出战,沉吟片刻便道:“既然二位都求战心切,那就一齐攻城,一龙兄弟在北,左金王在西,我和马进忠就都不动了,只为你们压阵。二位觉得如何?” 贺一龙与贺锦一想便知,老回回是想保存实力,好留着攻打南京这块最大的肥肉。不过这样也好,即使是扬州,也足可让革左两营吃个饱了。于是立即议定回营,不多时便鼓噪出兵。 不过当他们向扬州城眺望时,却诧异地发现:扬州城的北城门和西城门居然是打开的,而城头则是空无一人!难道是守军胆怯,打算投降了? 但候了片刻,并不见有人出来请降,城头也没挂白旗,贺一龙狞笑一声道:“好家伙,还想给老子唱一出空城计!不过老子可不是司马懿,来呀,给我冲!” 与此同时,西面的贺锦也下达了攻城的命令,成千上万的流贼登时如潮水般向扬州城扑去。由于自认为昨天打得不错,所以流贼并未改变战术,仍是扛着长梯、手持刀剑的流贼打头阵,大批弓箭手稍稍堕后,精锐骑兵则在后面远远地观战。 而对面的扬州城仍是毫无动静,顷刻间流贼大军便冲过了大半个战场,负责爬城的流贼已经突到距城墙仅有三十余步,城头却连一支箭都没有射下。 可就在流贼们心中窃喜,以为可以轻松冲进城中时,城头突然金鼓齐鸣,杀声大起!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数百名弓箭手突然从城头现身,发动齐射,顷刻间箭如雨下。不过,这箭雨的目标并非是前面的流贼,而是直接攻击刚刚进入离城墙八十步范围的流贼弓箭手。 对于流贼来说,由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射箭的水平良莠不齐,大部分箭手用短弓也就能射个三四十步远,向城头仰攻就更不行了。所以他们必须前进到城下三十步时,才能结阵放箭。昨天守城军的箭手也差不多就是这水平,顶多占点地形优势,所以双方才能打个势均力敌。 可今天却不然,守城军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放箭,而且又快又猛,流贼猝不及防,顷刻间就被射倒一大片。由于战术素质低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立时让流贼乱了营,一部分箭手赶紧乱哄哄地向前跑,企图尽快赶到三十步范围内发动反击;而更多的人则是本能地向后败退。 可是守城军的箭雨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八十步以外的敌人不射,八十步以内但不是弓箭手的敌人也不射,就专射往前跑的弓箭手。这些流贼弓箭手本以为前面有那么多炮灰,自己应该是很安全的,没想到守城军就专盯着他们射,他们还无法还击,不多时便伤亡惨重,别说结阵对射了,甚至连一个冲到离城墙三十步的都没有。 后面的弓箭手挨射,在前面冲锋的流贼却感到一丝窃喜。因为他们已经离城墙很近,在昨天攻城时,他们已经用大量的沙袋填平了一小段护城河,今天只要从这里直接冲过去,就可以通过洞开的城门杀进城中,连爬城都省了。因此他们纷纷撇了梯子,挥舞着刀剑径直向前冲去。 可是就在此时,城中马蹄声大起,一支骑兵队如同利箭般冲城门中冲出,直刺进流贼阵中。这些骑兵全都骑着高大的骏马,手持长长的马刀,劈杀动作非常简单,只有三招:第一招“力劈华山”,第二招“斜飞入云”,第三招“横扫千军”! 然而这三招已经足够用了。本来骑兵对步兵就有极大的优势,步兵中唯一能对骑兵构成威胁的就是弓箭手。可是流贼的弓箭手此时正让城头的守军射得狼奔豕突,哪顾得上管这里!再加上官军骑兵的马刀又长又重,兼借马势,简直不可抵挡,顷刻间就把流贼冲了个七零八落,硬生生在人海中劈出一道血胡同来! 与此同时,西城门亦杀出一队骑兵。两队骑兵在把城下的流贼砍得溃不成军以后并不停留,直接向战场纵深杀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而从城头倾泻下来的箭雨则是一刻不停,且与官军骑兵配合极好,箭雨刚扫过去,骑兵就跟上来,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流贼的性命。此时的流贼哪还有心进攻,无不哭喊着到处乱跑! 在后面观战的贺一龙刚才还喜不自胜,没想到转眼间自己的手下竟被杀得全线溃败!他又惊又怒地道:“贼他妈,官军竟敢出城厮杀!骑兵听令,给我冲上去,务必把官军骑兵一个不剩全部留下!” 第1440章 铁骑出城(二) 二更 面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官军骑兵,贺一龙和贺锦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动骑兵,打算以骑对骑。他们已经猜出来了,这支骑兵肯定就是昨夜从贺锦大营强闯过去那一支,也必是官军的绝对主力。 如果双方兵力差不多,甚至己方兵力是官军的二倍、三倍,他们也不敢上去硬拼,因为这支骑兵简直是太彪悍了。但现在官军的两小队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二百骑,他们手下的骑兵随随便便一出动,就是官军的十倍、二十倍,所以二人便想利用兵力的绝对优势,把这支官军骑兵一举歼灭,剩下扬州一座孤城,就好打多了。 可惜流贼的反应,早在官军的意料之中。城西和城北的流贼骑兵刚一出动,官军的两队骑兵立即停止追杀已经溃不成军的流贼步兵,排成一字长蛇阵,迅速迎着流贼骑兵冲来。贺一龙和贺锦见官军仅凭这么点兵力,就敢向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发动进攻,惊讶之余也有点窃喜,暗想只要把官军包围住,就算再能打,二十个打一个,哪怕豁出来自己这边死十个,能换掉官军一个也就够本了。 可是官军又岂会让流贼如愿?眼见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所有骑兵均收起马刀,张弓搭箭,在“开、前、放”的高声指挥下,迅速向前方发动齐射;一轮齐射过后,立即拨马回撤,但手上可不闲着,“开、后、放”,“开、左后、放”.……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不停地向流贼袭去。 贺一龙和贺锦当然不会知道,昨天许可变的数万精骑就是惨败在这种战术下,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他们的马不如官军快,箭射得不如官军远,干瞪眼干挨射,除去忍受着巨大伤亡拼死追赶以外,还有什么法子? 不过由于是守城战,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供官军骑兵任意驰骋。贺一龙和贺锦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强令手下继续猛冲。很显然,官军骑兵只能通过城门退入城内,而自己的骑兵如果能紧跟着冲进去,扬州城就破了。 说时迟那时快,官军队形果然改为一个纵列,鱼贯向城门退却,前面的骑兵已经飞马入城。流贼们看到了入城的希望,更加紧催动坐骑,玩了命地往前冲,好像扬州城内大把的金银珠宝和女子已经在像他们招手! 可是他们就忘了,官军并不是只有出城这一点骑兵,城头还有大量的弓箭手呢!眼见流贼前锋进入八十步射程,指挥官一声令下,城头万箭齐发。这些箭手用不着骑马或是转身,而且居高临下,放箭的威力自然比骑兵更大。流贼骑兵猝不及防,登时人仰马翻;而后面的人在高速冲锋中根本没时间躲闪,又和前面中箭的马撞在一起,搅得一片大乱。官军骑兵则抓住这个机会,从容地退回城中,重重地关死城门,全身而退。除去几名骑兵受了轻伤之外,竟然毫发无损! 而流贼可就惨了。等他们的大队骑兵冲到城下,城门早关了,城头的箭雨却是一刻不停。本来攻城战中骑兵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这下可好,这些骑兵都成了官军弓箭手的活靶子。由于目标比步兵大得多,流贼骑兵死伤极其惨重,可把在后面观战的贺一龙和贺锦给心疼坏了:人死了不要紧,只要裹挟百姓即可,但马死了可没那么好补充! 于是他们赶紧下令骑兵回撤。可是此时战场上已经是极度混乱,除了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的骑兵外,还有不少刚才就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步兵呢!骑兵这一败,哪还顾得上管这些步兵,被马撞死、踏死的流贼步兵不计其数;当然也有些认为自己死得太冤的步兵,在临死之前愤怒地掷出兵器,把狂奔而过的骑兵从马上扎下来.…… 足足过了一刻多钟,战场上才稍稍安静了下来。呈现在两军战士眼前的,是一幅极其凄惨的画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是死人、死马,到处是奄奄一息的呻吟!仅仅是这一战,流贼便损失步兵三千多、骑兵将近一千人! 如果仅仅是伤亡大,贺一龙和贺锦还不在乎,昨天贺一龙同样损失了这么多人,他可一点也没心疼。可今天不一样的是,官军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卢象升两次砀山大捷,同样是没有任何兵力损失,但那是靠着强大的火力;而扬州城的这支官军明明没有任何火器,居然也能取得这样的战绩,简直是太可怕了! 本来贺一龙和贺锦都是觉得扬州城好打,所以才会卖力攻城。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这下二人的脸上可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贺锦,他的大营昨夜就是被这支骑兵突袭,导致伤亡近千,还被大火烧毁了不少军帐。他满以为今天堂堂正正地厮杀,官军肯定讨不了便宜去,自己也可以找找面子,哪知比昨夜败得更惨! 贺锦的绰号是“左金王”,其实这个绰号倒好理解,因为他名字里的“锦”字,左半边就是个金字旁。不过自从取了这个绰号,为了营造神秘气氛以驭下,贺锦便打造了一套特殊的盔甲:左半边是黄铜料,右半边是玄铁料。这样远远一看,果然是左半边金光闪闪,再加上他手提一柄金色大砍刀,坐骑也身披铜甲,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左金王”这个绰号叫得就更响了。 此时的贺锦怒气冲冲,正准备再次发动全面进攻,突然老回回的中军官飞马赶来,要他暂停攻击,与各位首领一起去议事。贺锦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驳老回回的面子,只得下令退守大营。贺一龙同样停止了攻击,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而扬州城头则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知府史可法激动得满面通红,对刚才亲率部下出城作战的曹变蛟夸赞道:“关宁铁骑果然名不虚传!有军若此,何患海内不宁,建虏不灭!” 曹文诏赶紧谦虚道:“知府大人过奖了。实话实说,今天是敌军太弱。关宁铁骑与鞑子作战,短时间内也只能打个平手,时间长了还是处于下风,主要是因为兵力太少。流贼虽然远不如鞑子,但胜在兵多,我们虽胜了一阵,也不能掉以轻心。” 可城头的团勇哪管这些,仍在不停地欢呼。一身戎装的潘滢紫也上前兴奋地道:“将军大人,听说关宁铁骑之名,乃是当今万岁亲赐,可是真的?您见过万岁爷么?” 第1441章 掘土攻城 关宁铁骑一战扬威,即使流贼兵力多达数十万,亦深受震慑,不得不暂停攻城,寻找新的进攻方法,守军也因此获得了宝贵的休整时间。 虽然获得大胜,史可法和曹文诏都看得很清楚:由于兵力太少,官军现在仍处于绝对劣势中。除了不到一千关宁铁骑外,扬州城就只有刚刚成立的民团团勇三千可用。昨天一天就战死二百多,如此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补充兵力,每伤亡一人,守城的力量就减弱一分。 而关宁铁骑虽然骑战极其强悍,但不得不抽出至少一半兵力在城头充当弓箭手,因而也大大削弱了野战能力。另外,由于并未携带重甲,现在关宁铁骑的主要杀敌手段是用弓箭。但这两天连着打了两场激战,箭支已经消耗过半。扬州城内虽然也储备着一些箭支,但制作工艺低劣,并不合用。如果不能利用射程优势压制住流贼的弓箭手,那关宁铁骑出城作战就十分危险了。 因此史可法与曹文诏商议之后,均认为仅凭现有兵力,并不足以守住扬州,必须请求南京支援。好在扬州距南京并不远,信鸽来回只需要两个多时辰,二人赶紧写了急报,立即用信鸽发了出去。 可是直到午后,也不见南京回信。史可法和曹文诏正在焦急等待,流贼又开始了新一轮进攻。这回他们大概是吸取了教训,不敢再一窝蜂地往上冲了,而是派出大量的盾牌手,没盾牌就举块木板,掩护着弓箭手一点一点往前蹭。如果官军还用箭雨攻击,效果必会大打折扣,浪费不少箭支。 曹文诏便想率骑兵出城,冲垮流贼的阵形,史可法却道:“曹将军你看,虽然流贼使用了盾牌,但搬梯子爬城的却没上来,这样是无法攻破城墙的。也许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想诱使将军出战,耗费骑兵的体力和我们的箭支。” “知府大人言之有理!”曹文诏登时醒悟道,“末将果然有些鲁莽,看见敌兵就想厮杀,圣上为此还专门告诫过末将。将士们连续作战,确实非常疲劳,刚才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个多时辰,那就再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吧,且看流贼如何攻城。” 官军既不放箭也不出城,流贼这次顺利地攻到城外三十步,用盾牌结起一座大阵,弓箭手就藏在盾阵中向城头开弓放箭,一时间箭如雨发,声势倒也颇为骇人。 不过这样射了一会儿以后,在后面观战的老回回等人就发现问题了。这次官军一反常态,并不放箭反击,就缩在城头干挨射。可是,不反击就不需要露头,扬州城墙上还有齐胸高的女墙,守军往女墙下一藏,由于角度的关系,向上射的箭根本伤不到人,要么就是射到墙上,要么就是飞过城墙,远远地落到城内。合着流贼费了半天劲,除了白送给官军上万支铁箭以外,竟是自娱自乐,守军连理都懒得搭理。 “我贼他妈,官军欺人太甚!”刚刚吃过大亏的贺一龙又按捺不住,派出一千多人扛着梯子来攻城。与此同时,流贼的弓箭手也有的已经把箭射完了,开始返回大营,大营亦派人来送箭。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扬州城门轰然洞开,关宁铁骑如同神兵天降,再次从城中猛冲出来。这下流贼可惨了,战场上的这些人除了弓箭手就是盾牌手,连个近战兵器都没有,如何能抵挡铁骑的践踏?而且他们离城墙太近了,根本来不及逃跑,关宁铁骑就像一条黑色的铁枪,狠狠插进流贼的盾阵中,一下子就把流贼冲得大乱。 后面那些扛着梯子的流贼倒是有近战兵器,然而他们已经被官军骑兵吓破了胆,一见官军又冲出来了,扔下梯子撒丫子就跑,但求己方的弓箭手能在前面多为自己挡几刀。 “上马,快上马!给我冲!”贺一龙气急败坏地喊叫道。其实这一轮进攻,按照老回回的布置,确实是想用前面的弓箭手引诱官军骑兵出城。这次各家首领把流贼中为数不多的重甲骑兵全都集结在了一起,藏在大营之中。只要官军骑兵一出来,这些重甲骑兵就冲上去厮杀,因为身披重甲,对弓箭的防御力要比普通骑兵高得多,这样就可以接近官军,形成混战。哪怕是把这些骑兵拼光,只要能消耗官军的兵力,那就稳襙胜券了。 孰料一开始官军并不出城,这个“杀手锏”自然也就不好往外露。流贼的弓箭手射了小半个时辰的箭,官军还是不动,这些重甲骑兵都有些松懈了,不少人都下了马,脱下重重的盔甲休息。 哪成想官军突然杀出城来,离流贼大营又比较远,等这些重甲骑兵匆匆忙忙地穿好盔甲、上马冲出来,前面的流贼早已兵败如山倒,并丢弃下大量的盾牌、弓箭、梯子等物资。而官军并不恋战,一见流贼败退,连追杀也懒得追杀了,立即退入城中。等大批重甲骑兵赶到,城门早已关上。而且城头上的守军知道重甲骑兵不能放箭,纷纷露出头来,冲着下面招手嘲笑,气得这些人干瞪眼没办法。 “看来扬州这块骨头很难啃。”第二波攻击失败后,老回回黑了半天脸,终于咬牙说道,“不过我老回回就喜欢啃硬骨头,官军不是想跟咱们耗着么?咱们只好用个笨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在扬州城头观敌的史可法和曹文诏同时看到,敌军大营中又涌出成千上万人,不过这次他们并不冲锋,而是每人手持铁锹、铁镐等物,开始在营外掘土。 “不好!”曹文诏失声叫道,“看来流贼是想掘土攻城了……” “掘土如何攻城?”潘滢紫诧异地道,“难道想挖地道钻进城中么?” “用不着那么麻烦,”曹变蛟也皱眉道,“流贼人多,可以积土成山堆在阵前,堆到和城墙一样高,再和咱们对射。几年前张献忠攻洛阳时就用过这一手,那次幸亏外有援兵,否则洛阳真有可能守不住了。” “那怎么办?”史可法焦急地问,可是曹文诏和曹变蛟也没有好的办法。官军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众人正焦虑之际,潘滢紫眼尖,抬手一指天空道:“看!信鸽飞回来了!” 第1442章 援军渡江 苦苦期盼的飞鸽传书终于来了。这封信果然是南京守备王在晋发出的,信中表示,他已派出一万卫所军支援扬州,并派遣水师供应粮饷物资及押运俘虏,要求扬州务必固守待援。 众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无不士气大振。尤其是关宁铁骑,此前因为扬州守城兵力太少,他们不得不分出一半以上的兵力在城头充当弓箭手。而一旦南京卫所军赶到以后,曹文诏也不指着他们能冲锋陷阵,只要在城上稳守,关宁铁骑就可以解放出来,全军出城作战,甚至是直冲敌营,对此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可是众人从午后就开始眼巴巴地望着城南的江面,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江上有一艘官军的船出现。至于什么一万卫所军,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史可法与曹文诏不禁焦急起来,因为从南京到扬州,走水路不过一百里多一点,就算卫所军一时难以赶到,水师的战舰顺江而下,这时候也早该到了。 而与此同时,流贼的进攻却是一刻不停。正如曹文诏所料,敌军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掘土堆山上。他们充分利用了人多的优势,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开工,沿着大营的前沿挖沟,这样既可取土,又可起到防御的作用。 而挖出来的土装到麻袋里,就用人背肩扛着来到战场上,开始堆土山。为了防止官军骑兵再次出城冲散堆山的流贼,各家首领均各自派出一万精兵压阵。这回基本上全是骑兵,就守在离城墙八十步外,只要官军敢出城,他们就算是把前面堆土的流贼全踩死,再拼上骑兵的重大伤亡,也要把官军骑兵拼光。 在这种情况下,再出城就十分危险了,曹文诏只得按兵不动。这时将士们全都叹息不已,因为如果扬州城上有大炮,用不着达到京师那样的规模,哪怕是只有三四门佛郎机炮,都能有效地杀伤流贼。可是扬州远离北方边境,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别说大炮了,连能用的鸟铳都没几支! 更为让人可虑的是,流贼似乎也意识到了援军有可能会从长江上来。此前他们只包围了东、西、北三面,而城南由于离长江太近,只有大约一里宽,不利于部署兵力,所以并未包围。可是从下午开始,两翼的流贼渐渐向城南包抄合拢,虽然兵力还不算多,也足以阻挡援军登岸了。 而且流贼还开始在江中扎木排。这种木排长丈许,宽约五尺,用木板做桨,上面可以站七八个人。当然,此处的长江江面最窄处也有三里,想用这样的木排直接渡江是十分危险的,到了江流湍急的江心,翻船或被冲跑的可能性很大。但流贼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哪怕十架木排里有一架抵达对岸,都会给战局带来灾难性的影响。因为对岸的丹徒县城几乎没有官军驻守,流贼占领丹徒以后,便可搜罗船只渡回江北,那样不但扬州彻底变成孤城,就连南京都岌岌可危了。 对此曹文诏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他连续两次率关宁铁骑冲出南门。岸上的流贼一见官军出来,便做鸟兽散去,营寨倒是一直也没扎起来。但已经在长江里乘上木排的流贼,关宁铁骑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只能在岸边放箭。可是这些流贼都手持盾牌,并没有射死多少。曹文诏亦不敢在城外久停,因为流贼的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包抄过来,只得猛打猛冲一通以后立即收兵。如是者两次以后,非但不能阻止流贼,江中的木排反而越来越多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到遥远的对岸传来一声闷响,有点像天边的雷声。众人还有些纳闷:现在虽已是早春,但天气尚冷,怎么会有雷声呢?突然曹变蛟激动地高声叫道:“该不会是援军来了,是他们在开炮吧?” 众人立即兴奋起来,向南方翘首眺望。此时已经入夜,对岸完全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到点点火光在夜空中闪烁,那闷响仍在一声声传来。援军终于来了! 史可法大喜,与曹文诏商议之后,决定趁夜间流贼暂停堆土,悄悄地把城头的关宁铁骑将士全撤下来,在南门内整军集结。一旦对岸援军开始渡江,关宁铁骑就奋力杀出城外,迎接援军入城。 可是响过几下炮声之后,对岸竟然又没了动静。一直等到深夜,还不见援军渡江,可把扬州城内的人们急坏了!史可法还在猜测是不是援军出了什么状况,曹变蛟却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他妈拉个巴子的,在南京城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这些卫所军一个个全都是瘪犊子!他们不敢过江!” 而流贼显然也察觉到了对岸的动静,开始往城南增派大批兵力,并往江中投放更多的木排。看样子即使援军不敢过来,天亮以后流贼也要强渡长江了! 就在城中的人们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时,对岸突然又传来隆隆炮声,紧接着金鼓齐鸣,杀声大震,援军点燃无数火把,终于开始渡江了! 扬州守军的士气立时被重新点燃了。南门内的九百关宁铁骑早已整装待发,此前曹文诏一直是在城内指挥作战,这回也亲自披挂上阵。他大喝一声,率先冲出城门,一股铁流立即席卷城南战场。这时候流贼已经在城南部署了不少骑兵,然而当真和关宁铁骑交上手时才发现,即使把官军骑兵诱出城外,他们仍然别想围困住这支部队,因为他如同一股极其凛冽的寒风,铁蹄到处,所向披靡! 可是就在关宁铁骑奋力厮杀的时候,援军的船只居然又停在江心不动了!流贼在江中的木排也越来越多,木排上的人不停地放箭,既向江心的援军射,也向岸上的关宁铁骑射。由于是在深夜之中,战场上异常混乱,这种冷箭极其难防,不多时便有数十名将士受了箭伤。虽然流贼骑兵受到的误伤更多,然而这种乱战对关宁铁骑是十分不利的,再拖下去更加危险! 就在此时,江心重新传来激越的战鼓声,援军似乎换了个人,毅然决然地开着战船向北岸撞了过来! 第1443章 老将出马(二更) 当援军的舰队逐渐接近北岸,大家都看清了:打头的是一艘二百料的车船,船舷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船头还配有一门老旧的佛郎机炮,时不时地开上一炮,之前众人听到的闷响大概就是这门炮发出来的。 除了用炮攻击外,船舷两侧还立着许多弓箭手,不停地对载着流贼的木排开弓放箭。不过这些人的箭术让人实在不敢恭维,最多只能射出二三十步远,大多数还没射到木排上,已经坠入江中,即使射到也是软绵绵的,对流贼没造成多少杀伤。 而在这艘车船的后面,还跟着十余艘南京水师的战船,有的是一百料船,有的是五十料船,还有些更小的,比普通渔船也大不了多少。这些战船本来应该呈一字排开,但也许是因为胆怯,也许是因为太久缺乏训练,有的还能勉强跟上,有的就落后了不少,阵型显得混乱不堪。 不过对于流贼的小木排来说,这样的战船已经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尤其是为首的那艘二百料船,在激越的战鼓声中行驶得飞快,径直向流贼木排最密集之处撞来。流贼大骇,因为和这么大的船撞上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木排立刻散架,于是纷纷躲避,并且不停地向这艘大船开弓放箭。 又过片刻,大船已经冲入流贼的木排阵中,四面八方都是木排。突然战鼓声一变,砰砰之声大作,原来这艘船上还有不少鸟铳手,此时开始用鸟铳射击。刚才之所以不开枪,大概是鸟铳性能太差,连弓箭的射程都达不到。 箭铳齐发之下,果然给流贼造成了一定的伤亡。而流贼亦相当强悍,他们大概知道退到岸上肯定得给官军骑兵收拾了,还不如在江中死战,因此都围拢上来,试图爬上大船的船舷。可是船舷实在太高了,而且一直在向前行驶,途中撞翻无数木排。 这里离江岸已经不远,如果识水性,即使落水也能游到江边。无奈这些流贼大部分是北方人,是典型的旱鸭子,掉进水中后只能无助地扑腾两下,随即就被湍急的江水卷得无影无踪。 眼见大船越来越接近北岸,突然鼓声骤停,船上传出一阵骚动,一下子停住了。这艘船显然是指挥船,它一停,后面的船不知所措,也不肯向前了。流贼抓住这个机会,拼命靠上船舷,用刀剑狠命地砍,甚至还有搭人梯想直接爬上甲板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隆隆的战鼓声重新响起,大船又开始向前航行了。船一动,那些搭人梯的流贼自然立脚不住,扑通扑通掉入江中。后面的船队也陆续跟了上来,终于形成了一座宽达数十丈的船阵,把流贼撞得哭爹叫娘。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抵达北岸! 而此时的关宁铁骑经过浴血奋战,已经把岸上的流贼全部杀散。深夜乱战之中,也不知道到底杀伤了多少敌人,但自己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单是阵亡的就有将近二十人。 不过两翼的流贼骑兵又开始向城南增援,必须抓紧时间接应援军入城。待曹文诏率军迎至岸边,船上的援军也在乱哄哄地下船,曹文诏赶紧高喊道:“援军主将何在?” “在这里!” 大船上响起一个慌乱的声音。过不多时,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下了船,前面一人匆匆来到曹文诏马前,带着哭腔道:“曹将军,末将伍强,是南京左军都督府金吾左卫指挥使。领兵援救扬州的是末将的岳父、定远侯邓绍煜,可是刚才侯爷受了箭伤,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曹文诏大吃一惊,心想定远侯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王在晋怎么会派他领军?他赶紧走上前去查看,只见一位老者身披甲胄躺在担架上,射中他的那支箭偏巧射到没有甲胄防护的腋下。因为流血过多,老者脸色蜡黄,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曹将军您看,侯爷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非要坚持下船……”伍强焦急地道,“依末将之见,不如把侯爷赶紧送回南京调治吧.……” “不可!”担架上的老者突然强挣着半坐起来道,“我一定要和援军一起入城!伍强,你听令!我命你率领船队返回南岸,把援军一批一批运过来,一个人也不许剩下,否则立斩!曹将军,敌兵又快过来了,赶紧进城吧……” 话还没说完,老者又晕了过去。曹文诏心里一阵感动,忙指挥关宁铁骑护送着援军进城。这批过江的援军约有一千人,全是步兵,每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口袋,口袋里全是刚刚赶制出来的铁箭。刚刚入城完毕,流贼大军就包抄了过来,而伍强也率领船队离开北岸。如果稍慢一点,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援军的到来,极大地提振了扬州守军的士气。虽然这些卫所军战斗力也不强,但毕竟是正规军,最起码增强了守军的兵力。而且带来的大量箭支,及时补充了关宁铁骑连续作战的消耗,真可谓雪中送炭。 而史可法等人急忙来探视邓绍煜的伤情,可是此时邓绍煜已经昏迷不醒,他的中军官流着泪介绍了前情,众人听罢均是唏嘘不已。 原来根本用不着史可法发告急信,南京守备王在晋早就想派兵增援扬州了。可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没人愿意出城作战! 别看南京卫所军号称十万,可这些老爷兵几辈子都没打过仗,养尊处优惯了,平时唬唬老百姓还行,哪敢上真刀真枪的战场?此前王在晋费尽了口舌,总算让各卫所摊派出五千人,前往与南京仅有一江之隔的滁州驻守。这些人都是卫所军中最底层的士卒,走时无不叫苦连天。 这回王在晋又想派兵去增援扬州,各卫所可是坚决不去了。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将士们只愿守南京,不愿出城!王在晋面对这么一窝熊兵熊将,也是一筹莫展。 就在此时,扬州的告急信来了,王在晋更坐不住,又召集各卫所指挥使,动员他们出兵。如果还没人肯出兵的话,王在晋就只好点将。可是他也知道这些指挥使即使不敢公开抗命,但却可以变着法地磨蹭。如果磨蹭个几天还不出兵,或者故意在路上耽搁,扬州城可能就被攻破了,不禁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中军来报:“定远侯邓绍煜求见!” 第1444章 深明大义 定远侯邓绍煜前来拜会王在晋,王在晋当然感到很纳闷。因为他知道这老爷子身为勋臣却颇为本分,近来年事已高,便以身体不好为由数年闭门不出。自从王在晋取代常胤绪担任南京守备、对卫所军加以整顿以来,更是完全不置一词以求避嫌。如今正在商议出兵大事,他怎么反而会出现呢? 但定远侯身份甚高,王在晋也不敢怠慢,忙暂停会议专门接待。不多时邓绍煜便进了会客室,只见他精神矍铄,二目炯炯有神,完全不像个七十多岁还有病的老头子。王在晋心下诧异,寒暄入座之后便道:“定远侯此来,必有所故。” 邓绍煜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若非天大之事,怎敢在战事吃紧时来打扰守备大人。如果不出本侯所料,各卫所大概没有一个情愿出兵去救扬州的吧?” “定远侯何以知之?” “唉!”邓绍煜叹了口气道,“在守备大人面前,本侯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人在南京多年,自然知道勋臣与卫所军的关系。这些人仗着祖上有功,平日里武备松弛,自不消细说。可是现在正值朝廷用兵之际,既然吃着朝廷俸禄,就该听调去援扬州。又不是去辽东和建虏作战,即使卫所军不堪大用,借长江之利固守坚城总可以吧! “可是本侯早就听说,各卫所都畏敌如虎,以种种理由推搪塞责,不肯出城。今天又听说流贼大军已包围扬州,扬州危在旦夕,如果再不派援兵,则局面危矣!” “学生又何尝不知,奈何将无战心,兵无战意。即使强派,只要路上稍有耽搁,便于事无补了。”王在晋苦笑道,“不知定远侯何以教我?” “本侯正为此事而来。”邓绍煜缓缓地道,“看来只好请守备大人下令,让本侯亲自领兵了!” “什么?”王在晋猛吃一惊道,“这……这不妥吧!定远侯毕竟年事已高……” 邓绍煜忙恳切地道:“守备大人,事急矣,有话不妨明言。其实你是觉得让勋臣重新掌兵,恐怕有违圣意吧?但事急从权,现在无论你派谁领兵,都不可能尽心尽力;惟有本侯凭借祖上威望,这时候还能指使动卫所军,特别是金吾四卫。本侯亲自领兵,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尚且敢上阵杀敌,我就不信他们能拉下这个脸,仍然推三阻四!” 王在晋是何等聪明之人,转眼间就想到了:以定远侯等人为代表的勋臣集团,大概也猜出来皇帝不久之后就要大力整顿朝纲,他们这些人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站出来抢立战功,不失为一个为自己增加筹码的好手段。 如果是其他时候,王在晋肯定会奏请皇帝,让皇帝来做决定。因为毕竟皇帝是特意派自己来接掌南京军政大权,为下一步进行改革做准备的。确如邓绍煜所言,他不可能轻易把好不容易收到手里的权力再分出去。可是现在形势危急,即使用飞鸽传书急奏京师也来不及了。而且邓绍煜说的全是实情,舍此以外,还有别的方法么?.…… 王在晋沉思半晌,方缓缓开口道:“定远侯七十高龄尚思为国尽忠,其心可嘉。然而您毕竟年事已高,我看不如这样,请世子邓文明暂时领军,金吾四卫一样会听世子号令的……” “不可。”邓绍煜摇头道,“虽然文明已代我打理府务多年,但战场绝非一般俗务可比。他性格怯懦,担不得大事,真到紧要关头,说话还是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好使。另外,也想请守备大人体谅:战场上刀枪无眼,倘或有个万一,我死总比他死强些……” “好吧!”王在晋无奈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感动地道,“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希望定远侯能马到成功!” 就这样,王在晋与邓绍煜重返议事厅,宣布由定远侯亲自领兵去救扬州,并授予邓绍煜兵符令箭。邓绍煜也不客气,当即点名让金吾左卫、金吾右卫和南京水师跟随自己出征。金吾左卫指挥使伍强自是叫苦不迭,然而定远侯是他老丈人,他们伍家二百多年来全靠攀附着邓家,才能有现在的身份地位,现在老丈人发话,只好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金吾左、右卫皆为定额五千六百人,不过扣去空额,实际能出动的兵加到一起也就是六千来人,算上水师也不到八千人。不过邓绍煜的号召能力果然不是盖的,上午议定,午后他就发兵了,那些卫所军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登上水师的战船,顺水往扬州赶去。 这一路上邓绍煜不断地向伍强等人解释,说知道他们不能野战,只让他们守城及配合战船行动,这些人也只好硬着头皮领命。可是真到了扬州一带,一看流贼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营,伍强早吓麻爪了,无论如何也不敢过江。 于是他就采用拖延战术,一会儿说天黑没法渡江,一会儿说要先与扬州守军取得联络,一会儿说兵器甲胄还没准备好,总之就是拖着不肯动。而邓绍煜虽然深明大义,但从未带兵打过仗,也不明就里,结果耽误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到了深夜,邓绍煜终于弄明白了伍强的把戏,不禁勃然大怒道:“扬州危如累卵,等你准备好了,城早破了!听我将令:金吾左卫先登船一千人,立即随我渡江,敢有不从者立斩!” 就是这样,援军才在深夜发起强渡。在受到流贼攻击,又打算退缩的时候,邓绍煜亲自在船头击鼓激励士气,结果不幸中箭。伍强便想趁这个机会撤兵,邓绍煜却执意继续前进。卫所军的士卒到底也是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终于鼓足勇气冲破撞开了流贼的木排,胜利抵达江北。 听完中军的介绍后,众人无不流泪。史可法感叹道:“若非定远侯,扬州百姓生灵涂炭矣!本官当马上奏明圣上,为定远侯请功!” “这一箭之仇非报不可。”曹文诏咬咬牙道,“既然援军来了,关宁铁骑也就不用守城了。该轮到流贼尝尝我们的厉害了!” 第1445章 射箭盛宴 当夜四更时分,由于伤势过重加上年老体衰,定远侯邓绍煜于扬州城内薨逝。这位老人虽然不像他的祖上邓愈那样能征善战,但在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为扬州雪中送炭,因此扬州军民得知这一噩耗后无不落泪。 可战场是不相信眼泪的。被援军趁夜深渡江一次后,流贼在扬州城南这一带投入了更多的兵力,并每隔几丈远就燃起一团篝火,照得如同白昼相似。大批的骑兵把江岸严密地封锁起来,然后又调来无数手持铁锹的流贼,掘土成壕、积土成山,炮制其他三面的做法,企图把扬州城彻底围困起来。 短暂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这一晚史可法又是彻夜未眠:既要重新布置城防,把新增援的一千卫所军安排上去,又要为这一千人准备食宿,还得连夜写奏折,把扬州激战及定远侯殉国的紧急军情奏报南京及京师。 而包括曹文诏、曹变蛟在内的关宁铁骑,却抓紧时间睡了两三个时辰。他们实在是太疲劳了,而明天还有更大的恶战要打。虽然牺牲了将近二十名将士,对关宁铁骑来说是自宁远之战后最严重的损失,但他们没时间悲伤,有的只是满腔怒火,而这复仇的怒火注定要在几个时辰以后疯狂倾泄! 第二天辰时,城外再次杀声大震,流贼新一波的全面进攻开始了。这次老回回等人投入了两万多流贼,同时在四面攻城,声势颇为浩大,把刚来增援的一千卫所军吓得不轻,有的人当场就尿了裤子。 不过久经沙场的曹文诏一眼就看出来了:敌军兵力虽众,但仍是一次佯攻,因为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的梯子等攻城器械,目的还是为了掩护后面的堆土作业。流贼堆土一夜未停,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堆到城墙的一半高,距离城墙只有不到三十步。照这样堆下去,再有一个白天,就可以堆到与城墙一般高;拖到明天,就会比城墙还高出一截,守军的地形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如果是在昨天,官军还真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应对,毕竟关宁铁骑兵力太少,箭支又消耗过大,不敢轻易使用。可是现在不同了,援军带来了大量箭支,都是在南京新赶制出来的。虽然因为赶工太急,质量稍嫌粗劣,但最起码数量达到近二十万支,足够关宁铁骑尽情“挥霍”一阵了。 随着曹文诏一声令下,一场射箭“盛宴”开始了。关宁铁骑的九百名将士分散在四面城墙上,不射那些佯装攻城的步兵,也不射在远处虎视眈眈的骑兵,专射那些往土山上运土的“工兵”,以及已经登上半截土山的弓箭手。 土山距离城墙仅有三十步,这个距离对流贼弓箭手来说,可能还是需要尽全力去射,但对关宁铁骑的将士来说则太简单了。他们个个自幼习武,差不多每个人都有百步穿杨的能力,而且是在骑战中放箭。现在这种原地站好、瞄准三十多步以外运动缓慢或静止目标的射法,简直比喝口水还简单。一时间弓弦响动不绝,伴随着锐利的破空之声,一支又一支利箭准确地飞向目标,绝对是箭不虚发,一箭射倒一个。不到盏茶功夫,刚才还干得热火朝天的流贼“工兵”,居然一下子被射翻数千人,土山附近登时成了死亡世界! 至于民团团勇和新来的卫所军,曹文诏也没让他们闲着。虽然知道他们的箭术和关宁铁骑没法比,曹文诏还是匀给他们一部分箭支,让他们射那些佯攻的流贼。这些敌人已经攻到城下,双方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几丈,而且流贼人多,队形十分密集,正好给了团勇和卫所军练手的机会。 没了流贼弓箭手的骚扰,今天团勇的作战非常勇猛。他们不停地向城下的敌人开弓放箭,没有弓箭的就用石头砸,也杀伤了不少敌人。尤其是漕帮帮主、民团临时团练潘滢紫,她本身就会武艺,经过昨天一天的实战,箭术也提升了不少,对城下的流贼箭无虚发,不大功夫就已射死数十敌人,而且射的全是眼睛、咽喉等要害部位。她每射中一个敌人,城头的团勇都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因为这些团勇全都是她漕帮的手下。而流贼则被射得胆战心惊,一看见城头有位张弓搭箭的美少女,立即吓得抱头鼠窜。 而南京来的卫所军,表现就差了很多。一开始流贼蜂拥而上的时候,有些人甚至吓得想往城下跑,幸亏史可法一再严令,凡有临阵退缩者立斩,这才没敢逃走。 即使不逃跑,这些老爷兵一开始也不敢作战,只是缩在女墙之下,生怕被流矢射中,要了自己的小命。可是战斗进行了一会儿以后,他们发现流贼根本没有有效的攻城手段,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方敢探头往城下看了。 团勇见南京卫所军如此怂包,免不了出言讥笑。尽管潘滢紫事先已经嘱咐过,人家好歹是从南京赶来增援的,不管战斗力如何,总算是来帮咱们扬州人,不可对人家无礼;可这些团勇大多出身漕帮,性情都粗鲁得很,一见卫所军这个怂样,早把帮主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而卫所军虽然不济,但好歹也是男人,一个个臊得面红耳赤,终于有人实在忍不住,挺身站起来张弓搭箭,向城下的流贼射去。而这一箭还真射中了一个正在逃跑的流贼的屁股,痛得那人一蹦三尺高。放箭的卫所军不禁兴奋地大喊起来:“射中了!老子也射中一个!” “好!射得好!” 潘滢紫带头喝彩,团勇们也领会了帮主的意思,跟着纷纷喝彩起来,毕竟他们性情还是很淳朴的。卫所军受到鼓励,也逐渐克服了畏战心理,越来越多的人昂首挺胸站在城头,对着毫无还手能力的流贼左一箭右一箭地射起来。虽然大多没有射中,但士气总算是鼓起来了。 流贼则完全没想到今天守军的反击会如此凌厉,老回回等人正在商议,是不是要派弓箭手和骑兵抵近强攻,忽听大营外围响起号角之声,不多时手下匆匆来报:“禀大掌盘子的,北面又来了一队官军,全是骑兵!” 第1446章 鸟铳骑兵 听说又有官军来援,“老回回”马守应一下子来了精神。在这两天的攻城战中,他只让贺一龙、贺锦、马进忠等人出兵,自己的兵力却很少使用。因为他素来用兵狡猾狠辣,也很了解自己的手下,知道他的“回营”主力最擅长骑战,攻城并非所长。 此前虽然关宁铁骑也出城作战,但身后总有扬州城做为依托。现在终于来了可以野战的官军,他们可是被挡在流贼连营之外的,如果战而胜之,一来可获实利,二来可更加确立自己在流贼中的威信。况且据手下禀报,这支官军骑兵仅有三千人左右,如此“肥肉”哪能不吃? 因此老回回让其他三位首领继续攻城,自己则立即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三万,浩浩荡荡地杀出连营,直奔官军而去。 这三万骑兵,是老回回的“老底子”,全部都是“回回”人。其时“回回”并非一个清晰的概念,这个词语最早出自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用来泛指唐代以来安西一带的“回鹘”人,“回回”实为“回鹘”或“回纥”的俗写。 但自唐宋以来,尤其是蒙元灭南宋,统治中国以后,由于海上贸易的发达,大量中东地区的商人来到中国。这些人大部分信奉伊斯兰教,但也有信奉基督教、犹太教的。中国的老百姓对这些人缺乏了解,认为他们都是一路人,便笼统地称其为“回回”。 由于蒙元执行民族等级政策,包括“回回”人在内的民族被划分为第二等级的“色目”人,地位高于“汉人”与“南人”,所以这部分人在中国境内迅速繁衍。其后基督教、犹太教在中国逐渐式微,但信奉伊斯兰教的教徒却越来越多,一些汉人也改信伊斯兰教。由于伊斯兰教教规严格,信徒生活习惯与普通老百姓迥然不同,所以这些改信伊斯兰教的的汉人也被称为“回回”。 因此“回回”其实是个民族与宗教信仰混淆在一起的概念。真正有中东血统的人,后代亦有不再信奉伊斯兰教的,比如大名鼎鼎的郑和与铁铉,史料中均不见明显的有关其信奉伊斯兰教的痕迹。当时的“回回”人中便有“官到五品必反教”的说法,因为这些人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浸淫的是中华文化,读书越多,伊斯兰教义便越难以占据他们的心灵。 而“老回回”手下这三万人,全部生活在甘陕“回回”聚居区,向与当地汉人不睦。马守应起兵造反后,利用宗教信仰的强大力量,很快把这部分人招至帐下。这些人本来就好勇斗狠,又对宗教有着狂热的信仰,所以战斗力在流贼中首屈一指。 不过杀出连营之后,老回回却发现对面的官军似乎并不想向自己发起进攻,而是在连营外逡巡,看起来是想找块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老回回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暗想这股官军肯定没有扬州城内的那支骑兵能打。于是立即大吼一声,命令部下向对方发起冲锋。 骑兵对战无非有两种模式,一种是传统的硬碰硬对冲,另一种是草原游牧民族擅长的游走迂回。但对面这支骑兵十分奇怪,明明老回回这边已经发起冲锋,颇有地动山摇之势,那边却既不迎战,也不撤走,反倒是原地立定。 骑兵冲锋的速度何其之快,转眼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就缩短到一百步。这时官军才开始放箭,但数量并不多,远非关宁铁骑那样黑压压的箭雨可比。虽然也给流贼造成了少许杀伤,但还不足以阻止流贼的攻势。老回回不禁心中暗喜,心想这支官军大概是不会打仗的卫所军,这么个软柿子让自己给赶上了。 可是还没等他窃喜完,战局风云突变!只听对面突然“砰砰”之声大作,紧接着老回回的手下便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冲锋的队形一下子就乱了! “鸟铳!他们有鸟铳!!!”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回回”骑兵,这时却全都魂飞魄散地乱喊着,纷纷拨马败退! 原来让老回回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支官军骑兵竟然配备了大量的鸟铳。在这些流贼看来,官军里最厉害的就是卢象升,所以卢象升才能得了“卢阎王”这个可怕的绰号。而卢象升之所以可怕,除了作战勇猛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一支以火器为主的部队。这支部队对火器的运用娴熟程度,远非普通卫所军所能比,此前张一川、刘国能、李万庆等部两次砀山大战,兵力占绝对优势,却被卢象升杀得溃不成军,也正是火器的功劳,所以“十三家”的流贼无不对官军的鸟铳心有余悸。 但卢象升的火器部队全是步军,老回回还没太放在心上:硬打他当然打不过,但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尽量躲开卢象升远一点,这个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今天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面这支骑兵竟然也配备了大量的鸟铳,自己再硬往上撞,只能落得与张一川等人同样的下场。而且这三万回回骑兵是他赖以生存的老底子,就算要与官军拼消耗,也不能用这些人去拼。因此他立即下令收兵,等人马败回来粗粗一点,连顿饭时间都没到,已经折损了三百多,心疼得老回回恨不得给自己个大嘴巴。 可是接下来官军的动作,又让老回回看不懂了。按理说官军完全可以挟首战获胜之威发起进攻,但对面这支骑兵却并未攻过来,但是也没撤走,而是真找了块地方,远远地安营扎寨了,看样子如果流贼不去招惹,他们也不想出来。 老回回略一思忖,觉得大概明白了:各地卫所军互不统属,都想保存实力,不想卖力和流贼厮杀,这在过去是常事。对面这支部队可能是接到严令不得不赶来,但为求自保,并不敢真的发起攻击。而且骑兵能携带的弹药毕竟有限,对方可能也不想消耗得太快,一旦消耗光了,这三千人对几十万流贼大军来说,就像一只小蚂蚁,一碾便粉身碎骨。 想通了这一节,老回回放下心来。他觉得自己和官军是“麻杆打狼两头怕”,那索性不打了,只让手下严密监视官军营寨,自己仍返回大营,继续猛攻扬州。只要扬州城破,这支官军自会败逃。 眼见流贼骑兵陆续撤回连营,带队的官军将领也松了一口气,笑骂道:“幸亏这帮怂包没继续猛攻,要不还麻烦了。快去天长禀报总督大人,就说我李来亨已经抵达扬州城外,扬州仍在坚守。还有,快去看看刘全忠走到哪了,让这个兔崽子快点,他来了咱们好马上大干!” 第1447章 火器骑兵 老回回认为刚来的这支官军不会积极进攻,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确实,主将李来亨只是远离流贼连营将近十里下寨,然后就让三千骑兵中的两千五百人立即吃饭睡觉,包括他自己在内。饭碗一撂,连五分钟都没过,军帐内就鼾声四起,所有人都立即进入熟睡之中。 这当然不是李来亨畏战避战,而是他手下这支人马已经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自从接到卢象升的紧急军令,李来亨从驻地星夜启程,先是急赴女山湖包围李万庆,李万庆投诚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扬州。其时冰天雪地,又要与流贼抢时间,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而让李来亨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昨天,在赶往扬州的途中,他还遭遇了一股向北移动的流贼。这股流贼兵力约在二万左右,虽然相对于动辄数万乃至十万的流贼大军而言,似乎并不算多,但几乎全是骑兵,这就不好对付了。 本来按照李来亨的想法,他的任务是去救援扬州,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任务,对于这股流贼,他是不想招惹的。而流贼遇到官军主力,一般也会退让。可昨天碰到的这股流贼却一反常态,似乎是憋着一股火气,一看到官军就发疯般地冲了上来。 既然敌人送上了门,李来亨不打也不行了。不过他的打法和关宁铁骑完全不同:这支骑兵在朱由检的特别关照,以及李来亨的精心调教下,已经成为官军中第一支大量配备火器的骑兵。 早在叛乱初起、领兵从京师出发的时候,李定国、郝永忠和李来亨这三员大将的兵力配备就有所不同。李定国因为要偷袭洛阳,带的全是轻骑兵;郝永忠带的则是京师三千营的主力骑兵,轻重骑兵都有,一旦不得不与叛军骑兵主力对决,郝永忠是当仁不让的主力。 而李来亨的部队相对特别一些,基本上是以原秦兵的各侦察营为班底组建而成。在秦兵中,若论某一单项军事素质,侦察营的战士未必是最拔尖的;但若论综合素质,他们绝对是百里挑一,各项技能皆可运用娴熟,拥有多种作战手段。 朱由检之所以让这支部队单独成军,是有着更远的考虑。在他看来,流贼肆虐对大明造成的破坏虽然非常巨大,但仅从军事角度而言,流贼的战斗力并不强,即使是战斗力最强的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马守应等部,对训练有素的官军来说也是乌合之众,无论是常规战法还是以火器为主,都可以轻松战胜他们。 但山海关外的满清八旗军,始终是朱由检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在京师保卫战中,八旗军铩羽而回,镶白旗还几乎被全歼,但这个战果的取得是有特殊条件的,其中不乏运气成分。 可是若想平定辽东,就必须得堂堂正正地与八旗军对垒。那时的战场要么是辽阔的东北平原,要么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无论是八旗军还是蒙古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灵活,如果想完全靠配备火器的步兵、炮兵打败他们,就非得有十分强大的兵力和后勤保障能力不可。很显然,现在的大明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所以明军必须也有一支机动灵活,而且在野战中可以确保打败八旗军的骑兵,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积小胜为大胜,逐渐削弱满清,最终彻底平定辽东。 原来朱由检曾寄希望于关宁铁骑,可后来他认识到,关宁铁骑虽然骁勇无比,但仍是传统的骑兵作战方式,而且兵力太少,培养不易,顶多是与八旗军中的白甲兵打个平手而已。如果八旗军采用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围歼的战法,则关宁铁骑毫无胜算。至于以秦兵为底子改编的京营骑兵,战斗力比关宁铁骑还差着一大截,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到底怎样才能让明军骑兵能战胜八旗军?在经过长时间的痛苦思索,并与李定国、李来亨等年轻却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将领集思广益后,朱由检终于找到了一条思路,那就是把骑兵的机动性和火器的强大威力结合起来。简单一句话,就是组建火器骑兵部队! 哪怕仅仅是几年以前,这个想法也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首先,既然是骑兵,笨重的火炮肯定无法携带,只能以鸟铳做为武器。可是过去的鸟铳全是火绳枪,而骑兵作战的特点,注定火绳枪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但现在不一样了,朱由检大力支持的几个军工厂,已经可以大批量生产燧发枪,近水楼台的京营已经开始大批量换装燧发枪。虽然燧发枪也得打一枪装填一次,与现代枪械相比还是很麻烦,但比起火绳枪,还是有了巨大的进步。对骑兵而言,在马上装填弹药,然后用燧发的方式击发,已经不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如果骑兵能用燧发鸟铳取代传统的弓箭,优势是十分明显的。首先,在射程上,优秀的弓箭手也可以射到八十步,但稍微差一点的,就射不到八十步了。而且射箭是个体力活,持续放箭必然会导致体力下降,进而影响射程。遇到顶风,箭支的飞行也会受到很大影响。鸟铳却完全不受体力的影响,弹丸的空气阻力也比箭支小得多,可以稳定地保持射程。 第二,鸟铳的命中率高于弓箭。铅弹出膛的初速度,是弓箭远不能及的;而且箭支的轨迹是抛物线,铅弹的弹道则接近于直线,更易瞄准。只要经过严格训练,鸟铳手的命中率远高于弓箭手。 第二,鸟铳的杀伤效果远大于弓箭。被箭射中,只要不是要害部位,通常还可以保持一些战斗力,何况还有盔甲防护;可鸟铳打出的铅弹就不一样了,什么盔甲也挡不住这玩意,而且对人体组织破坏极大,只要中弹,不管打到什么部位,都能轻易让中弹者丧失战斗力。 但是燧发鸟铳与弓箭相比,也有其明显的弱点。怎样才能扬长避短呢? 第1448章 第一块试刀石(二更) 当朱由检刚提出组建火器骑兵的构想时,李来亨觉得没有太大的可行性。因为火器与弓箭相比,最大的劣势就是携带不便,难以补给。一张弓没多沉,一支箭重一两,二百支箭也就是十来斤,而且箭支还可以回收,或是从敌人那里缴获;而鸟铳就不行,除了弹丸无法回收,还必须有击发用的火药。弹药加在一起的重量可不轻,如果带少了,起不到多大作用;带多了,又会影响机动性。 一开始朱由检的思路也是卡在这里,好在有李定国这个肯动脑筋的人在。他只沉思了几分钟后便说道:“圣上,如果骑兵是一人一马,那确实带不了多少弹药。但如果是一人二马呢?” 对呀!朱由检的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诚然,因为中原并非产马区,能组建骑兵已经不易,更别说一人二马了。但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五百名骑兵配备一千匹战马,和一千骑兵配备一千匹战马,哪个更有战斗力?这还真不好说。如果正面对垒,五百对一千肯定吃亏,可如果是游击战呢?兵力越少,消耗就越少,反而更有持久力。 而且李定国这一句话提醒了朱由检,让他想起来好像历史上纵横欧亚大陆的蒙古骑兵,鼎盛时期就是一人多马的。即使是李自成这样的流贼,主力骑兵也是一人二马,一匹载人,一匹载辎重,打仗时视马的情况,可以随意换乘。明军虽然马匹短缺,但本着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组建一支这样的骑兵,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所以在京师保卫战刚刚结束,参战部队尚在京师休整时,朱由检就着手组建这样一支部队了。本来主意是李定国出的,按理说这支部队应该由李定国来带;可李来亨也越想越觉得用这个思路组建起来的骑兵,可以拥有极其强悍的战斗力,便涎着脸一遍又一遍央求朱由检和李定国,一定要让他来带。正好朱由检又想给李定国安排新的重任,也就同意了。 当然,这支新组建的火器骑兵部队还带有试验性质,刚开始时不可能兵力太多,就暂定为三千人。不过由于战马实在短缺,无法做到一人二马,朱由检只同意多拨给李来亨一千五百匹马。为此李来亨还私下里找郝永忠,死皮赖脸地想再“借”一千五百匹,结果让郝永忠好一顿臭骂:“最能打的都让你挑走了,还想多要战马?信不信老子让婆姨做媒,给小凤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吓得李来亨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难怪郝永忠发火,李来亨实在太“贪婪”,朱由检让他从骑兵中随意挑人,他可真不客气,挑的全是原秦兵各团里的侦察营战士。这样一支部队,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朱由检让他们参加平叛之战,便很有“实战练兵”的意味。那股流贼冒冒失失撞上来,焉能讨得好去? 在昨天以前,李来亨这支部队虽然跟着卢象升一路南下,大仗小仗打了不少,但真正用到这三千火器骑兵的却一次也没有,卢象升总是让李来亨做为预备队。可是所有战役,官军都是压倒优势获胜,预备队自然没有用武之地。眼见李定国、郝永忠乃至比自己资历浅的孟拱纷纷建功,甚至自己原来的部下缑明显、李守义都开始独自领军了,李来亨又是个猴急脾气,只得用每天刻苦训练发泄心中的郁闷。 因此那股流贼十分“荣幸”,成为了这支火器骑兵部队的第一块试刀石。随着李来亨一声令下,三千骑兵立即排出训练已久的阵型:以每五百骑兵,也就是一个营为为单位,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四个方阵,各方阵之间留有宽约十五丈的空隙。后面留一个营做为预备队,另一个营负责保护驮运辎重的战马。 具体到每个方阵,则以二十骑为一横排,共二十五排,队型十分整齐。流贼呐喊着发起冲锋,官军这边也开始前进,不过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也就是小跑的水平。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即将进入鸟铳的射程,李来亨大喝一声:“放!”四个方阵最前排的骑兵早已填装好了弹药,抬枪瞄准已久,此时一齐击发,枪声大作,声势不亚于大炮轰鸣! 紧接着最前排的二十名骑兵立即往左右一分,十人往左,十人往右,拨马从各方阵之间的间隙撤回队尾,仍然复位排成一排。他们向两边一分、向后一撤,原来的第二排就变成了第一排,这一排的骑兵也早已准备完毕,立即击发,然后重复以上的过程。 说起来复杂,实际在战场上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时间。而对流贼来说,则是一排排带着死亡气息呼啸而来的铅弹,如同疾风暴雨般,几乎毫无间隔地、无情地扫射进他们密集的队形,激起一蓬蓬的血雨! 刚一交手,流贼就阵脚大乱了。他们在之前也遇到过一支极其恐怖的官军骑兵,但那支骑兵是边退边放箭,只要不追得太紧,伤亡就不会太快,而且箭支的杀伤力毕竟有限。 可是眼前这支官军,虽然前进速度并不很快,却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碾压过来,打得流贼毫无抵抗之力!铅弹的有效射程是八十步,但实际最大射程可达一百步以上,比弓箭的射程更远。流贼的弓箭射程却连五十步都不到,根本来不及开弓放箭,便被一排排铅弹打得人仰马翻。 而且骑兵的密集队型目标太大,尤其是战马更容易中弹。如果是箭支射中战马,一般战马还不至于马上摔倒;可被铅弹击中以后,打上是一个小洞,在里面却能形成比拳头、甚至比碗更大的创伤,任何血肉之躯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伴随着无数马匹悲惨的嘶鸣,流贼阵中一片大乱。 而官军的阵型就这样反复循环着向前推进,等到最早的第一排骑兵重又排到第一排时,充裕的时间让他们早已填装好了弹药,前面的骑兵往两边一分,便可立即击发。 等到官军与流贼近距离接战时,流贼早已被打得溃不成军。此时李来亨的部下们才收起燧发鸟铳,拔出刀剑,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开始最后一击! 第1449章 零打碎敲 等到李来亨率部发起近距离肉搏战时,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战术上,流贼已经彻底崩溃,剩下的工作就是收割战场了。最后战斗以流贼伏尸数千、余者四散奔逃,官军几乎零伤亡而告终,如果不是急着去救扬州,就是把这股流贼全歼了都有可能。 战斗结束后,李来亨才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刚才自己遇到的竟是大名鼎鼎的“改世王”许可变的主力部队。原来许可变在仪真惨败给关宁铁骑,连老营自己的家眷都丢了,心中十分气恼,又觉得无颜去见老回回等其他首领。 好不容易收拢败兵后,许可变觉得既然仪真都有那么强悍的官军,扬州、南京就更不用说了。这时他才后悔起来,不该轻信李自成、张献忠之言,也再不想攻打扬州的事了。想来想去,倒觉得不如杀个回马枪,趁官军都被老回回、曹襙等部吸引到长江一线的机会,返回彭城一带碰碰运气,说不定有机会杀入山东,再打出一个新局面来。 没想到许可变实在倒霉,半路又撞上了李来亨,成为这支火器骑兵部队的第一个牺牲品。连续遭受两次惨败后,许可变的部队终于一哄而散,再也收拢不起来了,许可变本人仅带领几十名残兵落荒而逃。 因为这场遭遇战,李来亨赶到扬州的时间比计划晚了将近一天。不过也有好消息,当卢象升的急奏送至京师后,朱由检怕卢象升兵力不够,又从河南归德府急调刘全忠的三千步军前来增援。自从收复开封后,这支部队一直做为预备队在后方驻扎,火力强大,弹药十分充足。 卢象升正愁增援扬州的兵力太少,便让刘全忠直接去扬州与李来亨会师,如今刘全忠部正兼程而来。李来亨性急,与杨廷麟商议后,由杨廷麟带领少量人马清理战场后去迎刘全忠,他本人则率主力直抵扬州城下。 一看扬州城仍在坚守,李来亨总算放下心来。轻松击退老回回的试探性进攻后,他马上安营扎寨,抓紧时间休息,静待刘全忠赶来。因为他很清楚,虽然火器骑兵部队两战两捷,但兵力相对流贼实在太少,弹药也不足以应付如此大规模的战斗。所以现在只要起到牵制作用就好,刘全忠的步军到了以后,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过休息是休息,官军可不是全休息。三千人里有二千五百人睡觉,剩下的五百人,留一百在营中警戒,五十人则撒出去侦察。本来这些战士都是侦察兵出身,搞老本行自是不在话下,别看只有五十人,却把整个扬州的流贼大营外围全严密监视了起来,敌军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李来亨马上就能知晓。 还剩三百五十人,则由李来亨手下悍将黑有功率领,持续不断地对流贼大营展开骚扰性攻击。这三百五十人又有分工:以每十人,也就是一个班为一小队,一共派出十小队,远远地在战场上散开,各自向流贼大营接近,做为诱敌部队;以剩余的二百五十人组成一个小型方阵,在营前列阵准备,做为支援部队。 流贼连营说是“营寨”,其实并不像正规军队的营盘那样严整,最外围是没有那道木栅栏的,即使想立也立不起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营盘也实在太大了,根本没那么多木料可用。当然现在有官军来增援了,老回回还是派出一队人马在营盘外往来巡逻警戒。 因为官军远远地安营扎寨,这帮人也想当然地以为官军大概不急于进攻,精神上比较松懈。等他们发现官军的小股部队悄悄接近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八十步,进入了鸟铳的射程。 “砰!砰砰砰!” 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几名流贼应声从马上栽落下来。众流贼先是一阵惊慌,可定睛一看,对面才来了十个人,登时恶向胆边生,心想官军也太瞧不起人了,十个人就敢来劫营?!他们这队巡逻骑兵少说也有二三百骑,打官军大部队打不过,难道连这十个人也搞不定么? 带队的流贼头目头脑一热,便率领手下向官军猛冲过去,边冲边胡乱放箭。可他们的箭术实在不怎么样,连官军的边也挨不着。 而官军的十人骑兵小队一见敌人被引出来,立即拨马撤退。他们的战马刚才已经经过充分休息,比流贼的马快,很快就退回方阵处,从方阵一侧撤到后方。 小型方阵则与昨天对阵许可变的部队一样,排着整齐的队型有条不紊地前进,边前进边一排排地放枪。流贼追兵本来就是巡逻队,兵力并不多,哪够官军塞牙缝的,顷刻间就被放倒了一二十人,连那个小头目也包括在内。余者大惊,赶紧仓惶逃窜。官军方阵倒也不追赶,很快重新列阵完毕。 可是等这些巡逻骑兵逃回营盘附近时,才发现趁着他们追赶那一小队官军的时候,又有一小队官军骑兵从另外一个方向迂回接近了营盘,此时正大模大样地冲着一顶顶营帐放枪呢!而那些营帐中的流贼早从营帐中逃了出来,此时正在营中乱窜乱躲,狼狈不堪。 一见巡逻骑兵回来,这一小队官军二话不说,立即拨马撤退。有的流贼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又想追赶,却被同伙急忙拉住道:“你不要命啦,还敢去追?忘了刚才掌盘子的怎么死的么?” 可是这一小队官军一看流贼不追,也在百步之外勒住战马,好整以暇地装填弹药。流贼的弓箭够不着人家,也只好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官军装好了弹药,又不慌不忙地靠上来,砰砰放个几枪。一看流贼还不敢追出来,索性停在原地,装起弹药来! 面对官军这种零打碎敲、近似无赖的战术,流贼气得抓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官军这边则是轮流换班,这拨人打累了换下一拨,从白天打到深夜,又从深夜打到黎明,没有半刻停歇。老回回也早得到禀报,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先把外围这支官军消灭掉或是击退再说。 可惜他这个决定已经晚了,因为刘全忠部终于赶到了.…… 第1450章 如此狂妄?(二更) “你小子可算来啦!怎么这么慢?” 睡足了一大觉的李来亨此时精神焕发,照着风尘仆仆的刘全忠胸口就是一拳,打得刘全忠一咧嘴:“我说平南将军大人,官升了,这说话可不能亏心啊!我从归德府赶到这里,八百里路仅用了五天,每天仅休息两个时辰,这会儿都快站不住了,你还嫌慢!” 这两人自从朱由检组建秦兵时就熟识,而且脾气相投,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虽然李来亨官职一直比刘全忠高,这两人只要见面,肯定是打打闹闹,没大没小。其他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有与刘全忠同来的杨廷麟赶到有些别扭,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李来亨这才稍微收敛了些,把杨廷麟和刘全忠让至中军帐,亲自给二人递上热茶驱寒,然后问刘全忠道:“你不是带来三千人么?我看怎么也就一千人?” “辎重实在跟不上了,那两千人得一天以后才能到。”谈到正事,刘全忠也严肃起来,胡乱喝了口茶道,“步军可比不得骑兵,能日行数百里。虽然有马有车,可拉着那么多弹药,能快得了么?” “还得一天?”李来亨登时着急道,“流贼攻城势头很猛,我哪有时间再等你一天!这么说你光带着一千人跑过来,一门炮都没有?” “哪能呢!”刘全忠赶紧道,“就是一口粮食不带,炮也不能不带啊。这一千人里有两个炮兵连,按照编制,一个炮班一门速射炮,一个炮连再配一门逍遥炮。除了逍遥炮太重,只能跟着辎重一起走以外,所有速射炮都带着呢,一共十八门速射炮,弹药也带了一些。路上拉炮的马累死了七八匹,到后来马不够用了,只能用人换班扛着炮往前跑……” “行行行,你也别诉苦了,回头去跟总督大人,还有圣上去说吧!”李来亨打断刘全忠,又对杨廷麟坏笑道,“杨大人,您看这仗该怎么打?” 杨廷麟赶紧道:“定南将军说笑了,学生只是在总督大人军前赞画。此次与将军同来扬州,行军作战自然是由将军指挥,学生只是协助将军。” “既然杨大人谦让,那末将就不客气啦。”李来亨大大咧咧地说道。其实他可不是乱开玩笑,明朝一向是以文制武,由文官担任军事统帅,具体作战时,各军中还会安插监军。监军名为“监督”,其实往往掌握了实际指挥权。而这些监军多是不懂军事的白面书生,后来甚至大多数都是宦官。让外行指挥内行,那仗能打好么? 而李来亨出自秦兵,秦兵是朱由检一手组建的,过去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可现在秦兵已经成为正式的官军,朱由检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以文制武”的格局,所以李来亨这些将领都对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文官心存顾忌。卢象升还好,他虽是文官,却比武将还猛,为人也很豪爽。可杨廷麟就是典型的文官了,和这样的人能合作好么?李来亨心里没底,所以才如此试探。 好在杨廷麟并不是那种想夺权抢功的人,卢象升此前也明确过,杨廷麟只是协助李来亨,李来亨仍是主将。现在见杨廷麟确是真心实意协助自己,李来亨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还是作战要紧。李来亨便问刘全忠:“我知道你很辛苦,不过战事紧急,你的炮兵现在能不能打?” 刘全忠刷地起身肃容道:“请将军放心,我们随时都能打!” “好!”李来亨兴奋地大吼道,“我知道你小子有些点背,资格比孟拱老,就因为受伤耽误了作战立功。这回就给你一个出头的机会,你的炮兵来主攻,我的骑兵为你做掩护。具体怎么打,你说了算。我只有一个要求:扬州城下这几十万流贼,你得给我吃下去!” 李来亨这么一说,杨廷麟顿觉不可思议。他虽然已经在卢象升军中数月,但大多数时间是在督运粮草辎重,真正的作战场面并没有经历过多少。他只觉得那可是几十万流贼,别说李来亨和刘全忠就这么点兵力,就算把卢象升麾下的所有兵力全加到一起,也只是人家的一个零头,这李来亨竟然想把人家一口吃掉,实在太狂妄了! 没想到刘全忠把胸脯一拔,大吼一声:“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就大踏步出帐去部署兵力了。 面对杨廷麟怀疑的目光,李来亨嘿嘿一笑道:“杨大人一路劳苦,暂且休息片刻,一会儿且看战士们如何破敌。” 半个时辰以后,所有部队部署完毕。这回李来亨的骑兵不用再骚扰进攻了,而是全部收拢,部署在刘全忠部的两翼和后方做为保护。而主攻的刘全忠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构筑阵地。 阵地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面是步兵阵地,后面是炮兵阵地。炮兵阵地部署在离敌营一百五十步处,相对简单些,因为这一带的战场是一马平川,流贼连营又大又密,所以十八门速射炮采用一字排开的阵形。为了观测炮击效果,刘全忠还选了一处土岗,在上面临时搭起一个简陋的瞭望塔。 而要直面流贼冲击的步兵阵地则紧贴着炮兵阵地部署在前面,主要是用沙袋堆砌掩体,构筑防御工事。装土的袋子是战士们带来的,里面的土就得现装了。这也是一项相当艰苦的工作,为了尽快完成工事,刚才很多骑兵都帮着掘土装袋。 相对于李来亨的火器骑兵,步兵的火器种类就丰富多了。除了数量最大的鸟铳以外,还配备了一定数量的燧发鲁密铳、大量的手榴弹,以及一些火箭桶,可以完成多种方式的攻击。 而官军忙着部署阵地这段时间,流贼却浑然不觉,反而觉得官军不再骚扰了,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休息一会儿。 一切部署完毕后,刘全忠请示李来亨。李来亨点头道:“可以发起攻击!” 刘全忠接令后把令旗一挥,十八门速射炮立即发出地动山摇般的怒吼。日后被称为“扬州绞肉机”的著名战役就此开始! 第1451章 开胃小菜 “轰轰轰!” 烧红的实心炮弹从怒吼的炮口喷出,随即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入流贼大营。按照刘全忠的部署,今天的攻击只是“开胃菜”,达成给流贼制造混乱、干扰其继续攻城即可,所以十八门速射炮并未轰击同一区域,而是向着各个方向,选取最大射程开火。 速射炮的有效射程为二百步,最大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甚至三百步。当然,射程越远,精确度就越差。可今天情况特殊,流贼大营实在是太大了,仅南北方向就宽达数里,里面营连着营帐挨着帐,到处都是目标,根本用不着瞄准。这十八枚炮弹下去,登时击中十余顶军帐。帐篷当然一砸就倒,里面的人有的被炮弹碰着,当即化作一滩肉泥;更多的人则被压在倒塌的帐篷里面哭爹叫娘,惊恐万状。 而官军这边,一次齐射过后,除了炮兵忙活着以外,所有步兵和骑兵均按兵不动,似乎在欣赏一出好戏。就算是炮兵,也干得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撤下击发过的子铳,清理炮膛,等待冷却,然后重新装上新子铳,然后填入炮弹。这一套程序下来,已经足足用去了三分钟。 其实按照神机营的训练标准,速射炮的一次击发时间不得超过二分钟,战事紧急时,更可压缩到一分半钟之内。为了让炮膛尽快冷却,往往就需要向炮身上泼水。如此一冷一热剧烈波动,炮身的强度就会明显下降,影响使用寿命,甚至当场炸膛。此前在黄河炮击战等战斗中,均有速射炮发生炸膛。 但今天刘全忠并不急于火力全开。一来自己的三千人只到了一千,还有大批辎重弹药在路上,光顾着打得痛快,一会儿把弹药打光了就麻烦了。二来今天的作战目的就是吸引流贼的注意,让流贼放弃攻城,回过头来打自己,所以也不能打得太猛,那样流贼就会吓得不敢进攻了。 果不其然,一轮齐射过后,流贼大营内伤亡惨重。扬州城北的大营主要是“老回回”马守应的手下,回营还有个特点,他们不像汉族流贼那样把作战人员和非作战人员分开,另设老营,而是以家族为单位,一家一帐,白天男人出去打仗,晚上回营就过日子。因此这片营帐内有大量的妇孺,可炮弹是不长眼睛的,哪管你男女老幼,因此死伤者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小孩。 这些“回回”流贼本来就性情粗野,好勇斗狠,一看自己的老婆孩子死得这么惨,眼珠子都红了。用不着马守应下令,数千精骑已经向着官军阵地猛冲过来。这些骑兵可都是老回回赖以生存的家底,此前攻城作战,老回回都没舍得让他们上,可是现在这帮人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还管什么军令,一心只想着杀尽官军,为自己的老婆孩子报仇。 在李来亨军中观战的杨廷麟见敌军来势凶猛,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紧张。此前他虽在卢象升军中数月,但直接参加战斗,这还是第一次。此时流贼杀声震天,大地都被数万马蹄践踏得轻轻颤动,杨廷麟原本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刷地一声抽出防身宝剑,心中默念: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天为国尽忠的时候终于到了! 一旁的李来亨见杨廷麟紧张成这样,不由得心中好笑,轻轻拍拍他的肩头道:“杨大人,把剑收起来吧。您是文官,有我们这些人在,还用得着您出手么?也别说杨大人,连末将带周围这些骑兵都不用动,就这点虾兵蟹将,刘全忠自己就打发了。大人瞧好吧!” 杨廷麟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但还是急切地道:“平南将军,贼势颇大,不可轻敌啊!刘全忠部全是步兵,流贼全是骑兵,这……” 他刚想说“这步兵如何能与骑兵抗衡”,猛听前方阵地枪声大作,刘全忠的步兵开始射击了。 此次刘全忠一共就带来一千人,其中二百人是炮兵,分属两个炮兵连。剩下的八百人都是步兵,分属两个步兵营,共八个连。刘全忠的步兵阵地以三个连防御正面,各一个连防御侧翼,还留着两个连做为预备队。现在开火的,其实就只有正面的那三个连而已。 饶是如此,三个连就是三百人,三百支鸟铳一齐发动,声势比炮兵亦不遑多让。有所不同的是,炮兵开火“漫无目的”,而这三个连则当然瞄准向自己猛冲过来的敌军骑兵开火。此时敌军骑兵的先锋已经冲进八十步范围之内,理所当然地遭到迎头痛击,顷刻间被密集的弹雨撂倒了一大片,前进的势头猛然受挫。 就在此时,速射炮的第二轮齐射适时地开火了。这次与上次截然不同,上次是到处乱打,这次则是集中火力,对准正前方一百多步的开阔地带猛轰。这片空地正好位于步兵阵地前方八十步开外,鸟铳齐射刚过,十八枚炮弹就呼啸而至,狠狠地砸进流贼阵中,开出十八条血胡同来。凡是被炮弹扫到点边的,无不血肉横飞。什么叫“尽皆糜烂”?这就叫“尽皆糜烂”! 仅仅鸟铳和速射炮各一次齐射,数千骑兵就伤亡了好几百。然而此时的流贼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顾自己有多大伤亡,仍然狂呼着继续策马猛冲。可是仅仅过了几秒钟,第二轮鸟铳齐射再次发动,又有几十人惨叫着跌下马去。原来此时刘全忠早已让预备队为正面的三个连填弹,使得鸟铳的装填时间缩短了一半。 但这股流贼还真是有股狠劲,硬是顶着巨大的伤亡,快速迫近了步兵阵地。杨廷麟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上,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对李来亨急道:“敌军已至,将军再不令骑兵出击,贼将马踏阵地!” 孰料话音未落,阵地前方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巨大爆炸声,一时间硝烟弥漫,杨廷麟都看不清了!等硝烟稍散,杨廷麟定睛再看,不由得拍手大笑! 第1452章 死撑到底 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后,步兵阵地前方尸横遍野,老回回的精锐骑兵竟然瞬间伤亡近千人!因为稍稍堕后而侥幸活下来的残兵,就是性情再凶悍,也全被这宛如修罗地狱般的惨景吓傻了,终于发一声喊,拨马溃败而去。杨廷麟实在没想到战局竟能如此反转,故此才哈哈大笑。 其实这并不奇怪,刘全忠之所以兵力这么少还这么有底气,皆因他的部下携带了大量的手榴弹。当敌人以密集队型发动冲锋,冲至三十步范围内时,正是手榴弹发挥威力的最佳时机。尤其是骑兵冲锋,目标比步兵大得多,杀伤效果自然更明显。 刚才刘全忠一声令下,正面的三个连加两个连的预备队,共五百名战士,在短时间内每人都投出去五枚手榴弹。五五就是两千五百枚,在相对狭小的战场上,这么多手榴弹来招呼这几千敌军,那还能有个好?即使个别手榴弹未能炸响,还是顷刻间消灭了大批敌人,把所谓的“回军”的嚣张气焰一下子打了下去。 此时眼见流贼溃败,刘全忠立即命令炮兵和步兵全部停止射击,故意放败兵退回大营。杨廷麟刚想问李来亨何不乘胜追击,却见李来亨十分轻松,此时竟还有心情与身旁的人闲聊,看来根本不打算追击,只得生生地忍住了。 却又见从步兵阵地中开出一小队步军,人数也就在五十左右,鸟铳上全部上了明晃晃的刺刀,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所谓的清理,实际上就是查验敌兵还有没有没死的,如果有就补上几刀。很快战场上又响起一些痛苦的嘶叫,如此惨状让杨廷麟不忍卒睹,皱着眉别过头去。 李来亨见状打趣道:“原来杨大人是菩萨心肠,见不得杀人。现在这还算是好的,听说过去官军都是以人头统计战功,打完仗以后,得把死尸的脑袋都砍下来堆成一堆,那场面可比这血腥多啦。” “非是学生有妇人之仁,”杨廷麟摇头道,“只因这些流贼在未造反之前,亦是我大明百姓,只因一念之差,终致今天的杀身之祸。对他们来说,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对朝廷来说,杀一个流贼,等若杀一名百姓,杀得越多,就越伤国家元气,岂不痛哉!” 李来亨听了一怔,随即苦笑道:“杨大人讲的是大道理,末将是个粗人,不大能听得懂,不过想想也觉得挺在理的。流贼毕竟都是汉人,杀得再多也不算本事。要能像这样对鞑子大杀一气,那才叫痛快,那才是真正的战功!” 杨廷麟赶紧拱手道:“学生并非这个意思,杀流贼一样是战功。流贼之于大明,好比毒疮之于身躯,剜肉清疮虽然痛苦,但为治病亦不得不如此。况且建奴亦非三头六臂,官军如此强大,将军他日统军出兵辽东,大破建奴指日可待!” 李来亨赶紧摆手笑道:“杨大人抬举末将了,鞑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家哪会像这样傻乎乎地往上冲?肯定是一触即撤,追我们追不上人家,也不敢追;守就得消耗粮草军需,消耗完了我们就没辙了,那时候鞑子收拾我们就太容易了。嘿嘿,要是鞑子真像流贼这么傻,那就好喽!” 杨廷麟仔细想了想,也惭愧地笑道:“是学生纸上谈兵了,看来还得多向定南将军请教。” “杨大人您可快别夸末将了,再夸我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啦!”李来亨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道,“末将哪能和你们这些满腹经纶的才子相比,在京师的时候,圣上总嫌我不肯好好读书,有时候考我个题目,我答不上来,就得让圣上训一顿。这次平定叛乱回京后,末将可要有劳杨大人帮末将补补课,好少惹圣上生气,千万拜托!” 且不说这两人有说有笑,再说流贼那边,败兵狼狈逃回大营后,老回回粗粗一点,出去四千多人,只回来两千多,将近一半都报销了。可把老回回给心疼坏了,气得他哇哇暴叫,还气急败坏地把中军帐内一些抢掠来的名贵瓷器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这时其他几位首领也闻讯赶到,见状赶紧劝阻。老回回却还气愤难平地骂道:“这些该死的汉人,竟敢让我的回回勇士牺牲了这么多!等攻破扬州之后,非得杀个全城鸡犬不留,让一百个汉人、一千个汉人抵我的回回勇士一条命!” 老回回只顾自己骂得解气,贺一龙和贺锦的脸可就立刻拉了下来。不为别的,老回回这顿骂,可是把所有汉人都捎上了,也包括他们在内。本来在流贼之中,因为民族矛盾的关系,其他各家就与马守应、马进忠这两家“回回”颇为不睦。贺一龙和贺锦因为顾忌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黑吃黑”,不得已才跟着老回回混。现在看来,在人家眼里,他们这些汉人还是比自家的回回矮了一截,心中如何能不窝火。 还是马进忠瞧出苗头,赶紧岔开话头,强按下老回回道:“光生气也没有用,咱们还是得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几人立即争论起来。贺一龙和贺锦是觉得扬州城急切难下,而官军又从背后抄上来,兵力虽然不多,可火器威力十分强大,正面硬碰根本不是对手,刚才的惨败就是明证。与其师老城下,不如先行撤围,与曹襙等人的另外一路会合,然后别做他图。 可是老回回坚决反对,他认为扬州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再加把劲就能攻破城池了。来援的官军虽然火力强大,但兵力很少,如果几十万人被几千人吓退,把即将到嘴的肥肉吐出去,还白白损失上万人马,还不得让其他各家首领笑话死?因此他主张死撑到底,一定要攻破扬州。 马进忠自然与老回回一个鼻孔出气。他们两家的兵力远超贺一龙与贺锦,胳膊拧不过大腿,二人也只好同意。在具体部署上,老回回决定三面流贼同时对扬州城发动总攻,而北面则向内撤退三里,躲避官军的火力打击。 但光撤也不行,官军跟上来怎么办?还得发动佯攻,拖住官军的步伐。这个倒霉的任务,不出意外地又落到了实力最弱的贺一龙头上。议定后贺一龙告辞出帐,边走边心中暗骂:“贼你妈!当我革里眼真是瞎子,你们几个吃肉,让我一个挨打,想得倒美!” 第1453章 岌岌可危(二更) 正午时分,老回回、马进忠、贺一龙、贺锦四部联军终于发起对扬州城的总攻。这次流贼完全不计本钱,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均投入了五万以上的兵力,临江的正南面也冲上去一万多。如果不是受到战场大小限制,无法展开更多人马,老回回简直恨不得把几十万人全拉到城下,直接把扬州守军淹死。 可惜攻城战并非是双方兵力多寡的简单比拼。《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也就是说,拥有对方十倍以上的兵力,才可以围困城池。但这也仅仅是“围”,而不是“破城”,要想攻破城池,攻方往往需要付出几十倍的伤亡。 对流贼而言,就更是如此。他们没有大炮,也没有鸟铳,甚至连云梯、攻城槌这样的大型攻城器械也没有,完全就是靠人海战术,前面用步军扛着简陋的梯子强行攻城,后面的大批弓箭手向城头放箭,再后面则是骑兵,等攻破城门后好一拥而入。 本来按照老回回的计划,已经在城墙外三十步堆起了土山,弓箭手可登上土山与守军对射。虽然由于关宁铁骑的存在,流贼弓箭手伤亡极重,但他们毕竟兵力远胜关宁铁骑,只要不计伤亡地与守军持续对射,还是可以压制守军的。老回回估摸着只需要两三天时间,等守军伤亡过半时,再发起总攻,那时攻城就容易多了。 可是官军援军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老回回盛怒之下仓促发动总攻,这道土山不但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成了阻挡流贼前进的一个大麻烦:流贼步军不得不扛着梯子先登上土山,再从土山上冲下去。 别看就多了这么一道环节,对战场的影响却是致命的。此时的扬州城早就严阵以待,除了关宁铁骑外,所有卫所军和团勇也全部上城。史可法和伍强守东面,潘滢紫守西面,承受压力最大的北面,则由曹文诏亲自镇守。曹变蛟独领一百关宁铁骑做为预备队四面救应,曹文诏也只能拨出这么多预备队了。 单说北面,眼见敌军如同潮水般向城墙扑来,曹文诏冷静地命令将士们引而不发,静候流贼的先头部队接近和翻越土山。直到大批扛着梯子的流贼登上山顶,他才大吼一声道:“放箭!” 顷刻间城头乱箭齐发,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土山山顶的敌军。这些扛着梯子的流贼可倒了霉,他们都是一只肩膀扛着梯子,另一只手举着兵器,行动本来就不便,又多是新近被裹挟成为流贼的,根本没什么战斗力,顷刻间就被射倒一大片,登时把土山山顶染成了一片殷红色。而且往往是射倒一个,还把一起扛着梯子的同伙也带倒,场面混乱至极。 但流贼这回的进攻是孤注一掷,当然不会就此收手,后面的士卒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土山山头。前进的路被前面的流贼挡住了,后面的人就往前硬推硬挤,好多流贼都被挤倒,翻着筋斗摔下土山。这土山虽然是人工堆起来的,毕竟有好几丈高,摔下去就算没摔断腿,一时间也动弹不得。可他们还算是幸运的,还有些被原地挤倒的,立刻就被后面涌上来的无数只脚胡乱踩踏,顷刻间死于非命。 此时的曹文诏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几十门佛郎机炮,那就可以把炮口对准土山一通猛轰。敌人如此密集,一次齐射就能轰死成百上千人。可是城头仅有一门佛郎机炮,这门炮还是从邓绍煜乘坐的南京水师的战船上临时拆下来的,炮弹一共才二十发。 有总比没有强,曹文诏便命炮手开炮。没想到这门炮可能是年头太长,渡江时开了几炮,炮身就略有受损,水师的炮手也没察觉出来。这会儿刚放第一炮,只听一声巨响,竟然炸膛了,把周围的士卒炸伤好几个,气得曹文诏连连跺脚。 既然火炮指望不上,守军也只好咬紧牙关拼命放箭,阻挡流贼的进攻。曹文诏命令全体士卒不要管已经越过土山的敌军,仍死死地对准山头放箭,果然暂时把大部分流贼挡在土山之外。 而翻过土山的流贼,虽然人数也不算太少,但梯子都掉落在土山上了。没梯子当然无法攻城,可返回土山去搬梯子,又会重新进入恐怖的箭雨区,谁也没这个胆子。情急之下,这帮人竟然全都靠上城墙,抡着刀剑向城墙徒劳无功地猛剁。曹文诏这边的守军一来觉得好笑,二来也顾不上搭理这些没有威胁的敌兵,是以这些人竟然暂时进了“避风港”。 可是西面的流贼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这面城墙是漕帮帮主潘滢紫镇守,与其他两面不同的是,除了关宁铁骑、卫所军和团勇等作战人员外,城头还聚集了大量漕帮帮众,甚至还有不少妇女。现在大家都知道扬州城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而帮主独当一面,一旦有个闪失,所有人也就跟着全完了,因此都上城来保护潘滢紫。 这些人是自发前来的,手中也没有武器,但他们有他们的土办法。很多人把自己的房子都扒了,取来砖头木块往城下砸;妇女们把本来用于劳军的大铁锅烧开了水,一瓢一瓢往城下泼。别看方法土,效果却是颇佳,所以流贼在西面的伤亡最为惨重。 但是流贼毕竟兵力太多,时间一长,终于在土山山头站稳脚跟,开始和守军对射。因为嫌土山碍事,流贼还在好几处又把土山重新扒开,顿时如同大坝决口,成千上万人顷刻间涌了进来,疯狂地沿着梯子向上城头攀爬。守军的伤亡也开始迅速增加,尤其是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卫所军和团勇,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伤亡数百人。在东面的伍强早吓得面如土色,如果不是史可法也在,他早就逃下城去了。 此时的扬州城下已是尸山血海,流贼在每面伤亡都高达数千,然而城下的流贼却越聚越多。就在形势岌岌可危之时,突然流贼大营内一片大乱,隐隐响起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卢阎王来了!” 第1454章 崩溃边缘 卢象升是接到朱由检的严旨后,从天长县匆匆赶来的。本来按照他最初的部署,火力强大的孟拱部救滁州,李来亨部驰援扬州,再加上刚刚赶到的刘全忠,是可以暂保二城不失的,毕竟此前孤城彭城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都坚持了一个多月,可见流贼攻城能力并不强。 他之所以要留在彭城,当然不是逡巡避战。除了可以根据战局变化,左右驰援二城以外,他更担心的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二部。按刘国能、李万庆等人所说,十三家各有分工,其中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要佯攻彭城,拖住官军南下的步伐。可是现在很显然并无流贼北窜彭城,根据刚刚从前线传回来的急报,也未发现这两股流贼的踪迹。那这两个家伙跑到哪去了? 卢象升正在疑虑之际,京师的飞鸽传书来了。这几天的信鸽异常繁忙,差不多每隔两个时辰,朱由检都会心急火燎地让红娘子发信鸽催问前线战况。虽然深居紫禁城养心殿,他的辛苦程度比前线战士也好不到哪去,至今已是数日不眠不休。 在传书中,朱由检以罕见的严厉口气命令卢象升,必须抓住有利时机,尽快集中兵力把“十三家”一举歼灭在滁州和扬州城下,“解朕南顾之忧”。类似的传书也发给了正在从襄阳兼程赶往湖口的孙传庭。 其实朱由检当然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而且卢象升、孙传庭都是深受他信任的重臣。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实在是因为朝廷再也支撑不住战争带来的巨大消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在银子方面,朱由检尚可拨内帑救急,在物资方面,朱由检尚可暂停一切他务,集中运力向前线运送武器弹药的话,没有粮食,他可就真没办法了。由于江南的粮食运不过来,北方的广大地区,尤其是京畿一带,不但普通老百姓几乎家家断炊,就连贩卖粮食的粮商家里,也早一粒粮食都不剩了! 现在京师的粮食供应,全靠朱由检动用战略储备,再实行严格的配给制,方可勉强保持不饿死人,而且也支撑不了半个月了。至于其他府县,都或多或少有饿死人的情况出现,朱由检闻报后自是心如刀绞。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现在连紫禁城中都一律实行配给制,上至皇后蕊儿,下至普通宫女,每天只有两餐,每餐只有二两的配额! 当然,总有些达官贵人、富商大户会私藏粮食、酒肉,他们是用不着担心饿肚子的。即使京师的所有酒楼饭馆全因没有食材供应而歇业,这些人在自己的府中仍可花天酒地,只不过需要小心些,别让外面的人知道就行了。 至于普通百姓,仅靠配额实在难填饱肚子,就不得不想出各种法子。如果是夏季还好些,田野中总有野菜,可现在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野菜是没有的。有的人就吃野菜根,吃草籽,或者掏田鼠洞,连老鼠带它们藏在洞里的粮食全吃了。 光吃这些还不够,不少人就吃起了树皮。朱由检前一阵曾经抽空微服出宫,亲眼目睹了老百姓是怎么吃树皮的。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往往会把整个树干的树皮剥光,这时候上岁数经历过饥荒的老年人就会制止他们,因为剥光了树皮,来年树也就死了,要是第二年还闹饥荒,那就连树皮都没得吃了。 正确的做法是刨树根,因为树根比树干要多得多,刨掉一部分树根,来年树木枝叶俱在,还能生长。在距离树干数尺处往下挖,挖到树根以后,就沿着反方向一直挖,直到把树根的最末梢也挖出来。剥掉树根的皮,风干以后用石碾子轧成粉,就拿这个当面吃。吃了以后确实可以果腹,但有个缺点,就是大便非常干燥,干燥到不得不用手去抠。 即使如此,因为饥民太多,刨树根太费劲,还是有很多人直接去剥树皮吃,很多树林都被剥得白花花一片,来年肯定是全死了。就这样还填不饱肚子,有人就开始吃观音土。 观音土也叫高岭土、白泥巴、白鳝泥,是一种颗粒细腻、无色无味的泥土,乍看上去和面粉差不多。至于为什么叫“观音土”,民间传说是古代先人逢灾荒之年无以果腹,误把白泥认作面粉,煮而食之,肚子便不饿了。先人认为是观音大士不忍百姓挨饿,把泥土点化为食物,故此称之为“观音土”。 但观音土毕竟不是食物,这东西没有任何营养,也无法消化。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吃下去,只是给人“吃饱”的错觉,但吃多了以后就会腹胀、便秘,甚至把人活活胀死。朱由检强迫自己吃了一口,结果两天没拉出大便来,憋得满脸通红、冷汗直冒,把几位爱妃心疼得泪流满面。而朱由检心中的痛苦,又岂是腹痛可比! 在传书中朱由检也不讳言,把后方极度缺粮的情形如实告诉了卢象升。卢象升看完后痛哭失声,又教众将传阅,众人无不流泪。最后卢象升哽咽着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消灭流贼,打通粮道,否则象升万死不足以辞其罪!” 因此卢象升紧急调整了部署,急命正在赶来的郝永忠部直接去滁州,而自己则率领标营天雄军赶赴扬州。至于李自成和张献忠,刘国能和李万庆猜测他们只是虚晃一枪,最后还是会去打南京。这样等于是让老回回和曹襙等人先费力攻城,等打得差不多了,二贼再突然发难,抢夺胜利果实。卢象升也同意这个判断,如此就更得加紧进兵了。 天长县离扬州不到百里,对全是骑兵的天雄军来说,自是不在话下,仅用了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到这里正赶上流贼联军对扬州发起总攻,卢象升简单了解战况以后,不顾李来亨和杨廷麟的反对,让李来亨部和刘全忠部继续在外围作战,抡起大刀就直冲敌营! 第1455章 独骨猛将(二更) 卢象升率领标营天雄军猛冲流贼大营,地点就选择在扬州城的西北方向,即北面的老回回和西面的贺锦之间。这样一来可尽快杀入重围,二来不影响刘全忠的部队开火。此时流贼的注意力全在内线,北面则只有贺一龙派出老弱残兵佯攻刘全忠,根本没想到突然又有一支官军杀至,一时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天雄军很快冲进流贼大营中。 天雄军既非边军也非卫所军,完全是卢象升一手创建的。这支部队最大的特点就是士卒全部来自大名、广平、魏县三地,也就是卢象升任知府的地方。如此一来,士卒之间大多沾亲带故,很多都是兄弟、叔侄、甥舅关系。这种靠血缘关系结成的纽带,比普通的战友更近一层,打仗时只要有一人伤亡,其他人立刻红眼,不把敌人斩尽杀绝为亲人报仇决不罢休。 但卢象升也不光以此治军,他身为主帅,向来与士卒同甘共苦,打仗时总是冲在头一个。有了这样的主帅,将士焉能不为之效死? 不过也正因天雄军相对于其他官军有极强的战斗力,朱由检又暂时无暇对全国军队进行大的整顿,所以在武器装备方面,只能先紧着更早习惯火器作战的秦兵,天雄军仍是一支传统意义上的部队。本来天雄军兵力约有万人,京师保卫战时牺牲了将近千人,南下之时为了赶时间,卢象升只带了骑兵,现在的兵力也就在四千左右。 但自从平叛作战开始以来,卢象升谨记朱由检的叮嘱,尽量使用孟拱的火器部队,骑兵只负责侦察、掩护等辅助工作,尽可能避免与敌军硬拼造成大量伤亡,所以天雄军真正打过的仗也没几个。可今天不同,流贼数十万大军围城,扬州危在旦夕,卢象升也顾不得皇帝的嘱托了。 一开始流贼确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大营内外宽达数里,四千骑兵虽然不少,但和几十万人相比,还是显得势单力孤。老回回等流贼头领得到消息,不禁心头一喜,想着可算来了一支不用火器、打法“正常”的官军,正好拿他出气,于是令旗一挥,本来准备攻城的大批骑兵便掉头向天雄军扑来。 此时如果天雄军猛打猛冲而过,是可以趁敌军骑兵没有赶到,直接透围而入的。可是卢象升考虑到一来流贼攻城甚急,自己这支部队可以吸引大批敌人,减轻扬州守军的压力,也可以让刘全忠更放开手脚;二来即使透围而入,战斗如此激烈,守军也不可能开城门放自己进去,那时城墙反而碍事。于是干脆不向内突,而是选择横向冲击,在流贼大营内折腾起来。 最先赶到的是“左金王”贺锦,他手下亦有两万精骑,自忖远胜官军,便气势汹汹地猛扑过来。他并不认识卢象升,只看见官军冲在最前的武将一马当先,双手挥舞镔铁大刀勇猛无比,尤其是他座下那匹战马,通体深紫,鬃毛乌黑,四蹄却是白如霜雪,肩头亦有一片白毛宛如皓月,步伐神骏,一看就是宝马良驹。 贺锦颇为爱马,一眼就看上了这匹马,想夺过来据为己有。一看这位将领杀得性起,后面的官军还没跟上来,他便率领亲兵数百人猛冲上去,并特意嘱咐不许放箭,以防伤到马儿。 贺锦原想着此人一见寡不敌众,肯定要拨马逃跑,那时自己便可瞄准他后心放箭,凭自己的箭术,定可射他个透心凉。谁知此将一见敌军迎来,竟是毫不畏惧,舍了那些抱头鼠窜的流贼步军,飞马向这边冲来。 贺锦心中大喜,暗想你这可叫自投罗网,当即把手一挥,几十名亲兵一拥而上,把此将围在垓心,各挥兵器向此将身上招呼。若是一般人,肯定顷刻间就被剁成肉酱了。 孰料此将虎吼一声,双臂抡起大刀,奋力向几十件兵器磕去。只听“当当”、“哎呀”之声不绝,“当当”是兵器磕在一起的声音,而“哎呀”则是流贼的兵器被大刀磕飞,震裂虎口时发出的惊呼!几乎是转眼之间,几十个流贼兵器竟然全撒了手! 原来这位将领的大刀十分沉重,传说中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也不过八十二斤,而这柄大刀的重量竟然达到了一百三十六斤!这么重的兵器,别说在战场上使用,力气小的人举都举不起来,而这位将领竟能轮转如飞! 而趁着众流贼一愣神的功夫,这位将领抡起半扇门板一样的大刀厉吼一声,真如晴天霹雳!伴随着巨雷般的吼声,这柄大刀上下翻飞,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顷刻间三十多个流贼就被砍翻了一多半,剩下的无不心惊胆寒,拨马便逃! 而这位将领杀得意犹未尽,竟然策马追赶过来。贺锦也算戎马多年,哪见过如此神勇的将领,此时早忘了抢马的事,慌张地大喊道:“放箭!给我放箭!” 几百名流贼赶紧一齐放箭,密集的箭雨瓢泼般向这位将领罩去。而此人毫无惧色,一边继续向前猛冲,一边抡起大刀全力拨打,把绝大多数箭支都击落在地。不过还是有一支铁箭他没打到,偏巧射中他左肩上前后两片凯甲之间连接的绳子,把绳子射断了。 绳子一断,前后两片铠甲就松了下来,只有右肩部分还连着,不但起不到防护作用,还颇为碍事。情急之下,这位将领腾出左手猛地一扯,竟把上身的铠甲全扯下来往地上一扔。这下扯得太猛了点,把里面的衣服也扯破了,这位将领成了赤膊上阵。 这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不少流贼都看清了:这位将领的胳膊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前臂都是尺骨、桡骨两根骨头一左一右并排,前臂比上臂要细;而这位的两根臂骨实在太粗了,粗到几乎连在一起,看起来像一根骨头,棱角分明,显得前臂比上臂还粗,这也许就是此将臂力惊人的原因! 直到此时,才有流贼心惊胆战地道:“胳膊独骨.……他就是卢阎王!” 第1456章 各显身手 “膊独骨”,这个异于常人的体征一露出来,流贼们立即明白了:这位骁勇无匹、敢于单骑冲阵的猛将,竟然就是朝廷平叛大军的最高统帅、总督五省四府军务的重臣卢象升。 可能是“卢阎王”这个绰号叫得太响,贺锦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浑身发抖,竟然下意识地拨马就跑。他这个首领一跑,手下们自然也就跟着跑,而卢象升杀得性起,居然还挥舞着大刀追了一阵。一个人追,几百人跑,此等场景堪称亘古未有! 不过卢象升毕竟不是莽夫,杀退贺锦后也觉侥幸。此时身后的天雄军大部队也跟了上来,附近的流贼四散奔逃,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卢象升稍稍松了口气,忽觉右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在乱战之中,有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小腿,而由于激斗正酣,卢象升竟然完全没察觉到,此时方觉疼痛难忍。他咬着牙攥住箭杆一使劲,硬生生把这支箭拔了出来。可是箭头上带有倒钩,这一拔,带掉一大块肉,登时血肉模糊。 卢象升有一名仆人叫顾显,原是他的书童,多年来一支随侍左右。此次平叛作战,卢象升把他也带在身边,作战时一样上马抡刀,冲锋陷阵。按说以卢象升的身份和顾显的战功,只消一句话举荐,便可给顾显个官职,最起码也弄个百户当当。可卢象升这人相当有原则,他认为顾显既无功名,又非军户出身,就是自己的一个仆人而已。借着手中权力让顾显做官,这种事卢象升是决不屑做的。 也别说是顾显,就是卢象升的亲弟弟卢象观、卢象同,二人都是秀才,才学也很不错。像卢象升这样的高官,很多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族人弄到京师国子监做监生,步入仕途自然容易得多。可卢象升还特意嘱咐两位弟弟,一定要在家乡潜心用功读书,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参加科举。结果因为老父病重,二人都在家中服侍,双双错过了去年的恩科。 此时顾显见卢象升受伤,赶紧上前慌道:“老爷,您受伤了!” “慌什么!”卢象升压低声音责道,“小声点,不过是点小伤,勿要大声喧哗,动摇军心!腿上受伤,只要不下马,并不影响作战,你给我包扎一下就行了。” 顾显赶紧下马脱掉铠甲,把自己的衣服扯破,将卢象升受伤的小腿伤口紧紧地缠住了。可鲜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很快就把布条染红。 “不行啊老爷,得赶快回营让军医调治.……” 顾显话还没说完,卢象升把他推到一边,慷慨激昂地对陆续抵达的天雄军将士道:“你们可曾记得去年在昌平夜袭鞑营,本官给你们下的将令是什么?” 众人立即异口同声地高声回答:“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好!”卢象升满意地点点头道,“今天的战场,凶险并不亚于当日。刚才我们已经杀退了贼兵,大家都很辛苦,也有不少弟兄挂了彩,理应回营休整。但流贼大军仍在攻城,扬州危在旦夕,一旦城破,则生灵涂炭矣!朝廷对我们天雄军寄予厚望,为了让我们安心平叛,圣上和皇后都减为一日两餐,我们的粮草却从来没有缺过,饷银都是从内帑银中直接拨付。上有皇恩浩荡,下有数十万扬州百姓翘首企盼,我等若不奋力杀贼,则罪不可恕!” “杀贼!杀贼!杀贼!!!”数千天雄军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原野。 “好!”卢象升威严地举起大刀,“尽忠报国,就在此时。今天不解扬州之围,绝不收兵!我的将令仍是那句话: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起!” 说罢卢象升把大刀一挥,天雄军的将士们立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从扬州的城西继续向南猛插,在流贼大营中“扫荡”起来。 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而流贼现在不单是腹背受敌,还“中心开花”,让卢象升这支奇兵搅了个一塌糊涂。是以虽然兵力远胜官军,却是顾此失彼,指挥一片混乱。这会儿老回回、马进忠等人见贺锦竟然被这几千官军杀败,不得不亲率精锐骑兵,从后面追赶天雄军。如此一来,北面外围就只剩下些贺一龙的老弱残兵,给了李来亨和刘全忠大展身手的机会。 从卢象升率军杀入敌营的那一刻起,李来亨和刘全忠也改变了作战方式。做为火力输出主力的刘全忠部,步兵阵地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正面的宽度则比刚才多了好几倍。此时流贼已经不敢向官军发起冲锋,只派些老弱残兵三五成群地分布在战场上胡乱放箭,企图减缓官军推进的步伐。 对这些可怜的“牺牲品”,刘全忠没有丝毫的怜悯,立即命令狙击手开火。步兵营的标准建制是一个营配一个狙击班,但为了尽快平叛,朱由检命解胜从其他部队抽调狙击手补强刘全忠部,现在刘全忠部是一个连一个狙击班,也就是差不多十个人里就有一个是狙击手。 刚才的大规模作战中,这些狙击手全部使用填装更快的鸟铳作战。现在则换成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燧发鲁密铳,各自寻找目标,频频开火。而后面的火炮则完全停止射击,由炮兵推着缓缓向前,寻找理想的阵地。 别看一共才一千人,刘全忠部的推进却是势不可挡,贺一龙原想用老弱残兵拖住官军,最起码能让官军多消耗些弹药。没想到全让人家一枪一个打死了,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爆头。贺一龙不禁不寒而栗,心想连老回回的精锐骑兵都不禁一打,自己在四家里面是实力最弱的,又何苦在这赔着老本跟官军硬拼,因此立即下令撤退。 前进了约有一里,刘全忠发现前方有一座大土岗子,比周围高出不少。不过这里离扬州城仍颇远,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前进,后面忽有人飞马来报:“三营和四营刚刚赶到!” “逍遥炮到了没有?”刘全忠急问。 “两个营各带了一门。” “好,让他们马上过来!”刘全忠大喜道,“逍遥炮就给我架到土岗子上,看见前面流贼人最多的地方没,照那猛轰!” 第1457章 两炮退敌 两门逍遥炮很快架到了高高的土岗子上。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两个重达四百斤的大家伙运至战场,三营和四营的炮兵可吃足了苦头。本来这种炮平时都是用骡车运输,可这次行军太急,营长嫌骡车太慢,索性让战士们以十六人为一组,轮流抬着大炮跑步前进,累了就立刻换班;弹药同样是全靠人力运来。本来按照正常行军速度,他们要比刘全忠晚一天多才能到扬州,现在仅晚了半天。代价则是所有战士都累得筋疲力竭,很多人刚到地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别看这种产自欧洲、在京师保卫战中初次亮相的最新式武器仅运来两门,却为战局的扭转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此时刘全忠把所有步兵和炮兵全部署在土岗子周围,累坏了的三营和四营,以及其他步兵稍作休整,十八门速射炮也重新组成炮兵阵地,但并不急于开火。他本人则亲自登上土岗子,指着前方大吼道:“给我打!” 已经接替三营和四营使用逍遥炮的炮手立即娴熟地装填弹药,计算射击诸元,校准火炮。过了片刻,伴随着两声巨响,两枚十二磅炮弹呼啸着迅速飞越战场上空,直奔目标而去。 而炮弹的目标,正是流贼人数最为密集、战场形势也最为危急的土山附近! 要知道此时刘全忠部已经深入流贼大营一里,大营的厚度也就是几里地,而逍遥炮的有效射程约为五百步,比一里半地还多一点,最大射程更是可达二到三里。而这座土岗子距离流贼堆起的土山也就是不到二里地,土山外的流贼正在几员流贼偏将的指挥下拼死攻城。 这几员偏将也知道外面来了官军,但老回回等人已经亲率精锐骑兵去迎战,这几个人想着就算无法消灭援军,最起码援军是不可能杀进来的。而此时的战场一片混乱,老回回等人只顾着追击卢象升的天雄军,贺一龙又败得太快,以至于这几员偏将根本不知道刘全忠部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 此时一员偏将正在几十名亲兵的簇拥下冲向土山,想来个“身先士卒”以鼓舞士气,突然听见一种极其锐利刺耳的破空之声疾速由远及近。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一枚逍遥炮的炮弹从天而降,凑巧正中一名亲兵。 这炮弹的动能也实在太大了点,瞬间就把这个倒霉的家伙彻底击碎了。炮弹余势不减,又撞入密集的人群中,接连砸飞十几个人以后,随着一声闷响深深嵌入土山之中,这才停了下来。这些人倒是没有被击碎,不过凡被炮弹扫过之处,无不骨断筋折,立即昏死过去。 这员偏将倒是侥幸没有受伤,但一时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刚才手下们还跟着自己冲锋,一眨眼就都躺下了,而且还四分五裂? 半晌才有人极度惊恐地尖叫起来:“炮!是卢阎王的大炮!” “卢阎王的大炮”此前已在流贼中广为流传。两次砀山大捷消灭了大批流贼,火炮自然发挥了重大作用。侥幸逃生的流贼,回来以后更是把这种东西描绘得神乎其神:这玩意在几十里外就能开炮,指哪打哪,打起来如同竹筒倒豆连绵不绝;一炮就能轰死几百人,把地面都能砸个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大坑.…… 其实这个时代的大炮哪有那么厉害,不过这种以讹传讹,更加重了流贼对火炮的畏惧心理。这两门逍遥炮才射击了一次,另外一炮还没伤到人,其实也就有十几个流贼死伤而已。可是给流贼内心带来的恐惧却是巨大的:他们不知道炮是从哪打来的,也不知道官军有多少大炮。也许在下一秒,这个可以瞬间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滩血肉的东西,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攻城?那员流贼偏将第一个抱着脑袋逃下土山,底下的流贼一看连掌盘子的都尥蹶子了,自己还在这傻站着等死干嘛,也纷纷往回败退。 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本来流贼硬生生堆起的这道土山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包围圈,虽然流贼攻城死伤惨重,但在严令下尚能死战不退。可是突然有一处的流贼如潮水般撤退,其他各处并不知道怎么回事。攻城的流贼大部分都是后入伙的,战斗力本来就差,一见这么多人都跑,那自己也跟着跑吧!于是刚才还十分凶猛的攻势,竟然随着这两声炮响,登时土崩瓦解! 而在扬州城头的守军,尤其是关宁铁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立即欢声雷动。其实刚才守军已经疲劳到了极点,流贼只要继续猛攻,说不定便可攻上城头了。流贼的败退给了他们极其宝贵的休息机会,史可法立即命人擂鼓,战鼓震天响起,全体守军,包括团勇和卫所军在内,都觉得疲乏一扫而空,士气大振! 流贼这边则刚好相反,莫名其妙地大败下来,混乱中前后践踏死伤无数。老回回等人本来率骑兵拼命追赶卢象升,见攻城部队突然败下来,不明所以,只得勒马喝问。 等好不容易搞清楚,原来是官军只开了两炮就把手下吓败,可把老回回给气坏了。他挥刀连斩数个倒霉的败兵,发疯般地咆哮道:“你们不配做胡大的信徒!我们有几十万人,扬州城马上就要打下来了,官军开几炮怕什么!马上给我继续攻城,否则格杀勿论!” 可是老回回也是气糊涂了,流贼可不全是他的手下,更不全是“回回”,大部分还是汉人。他刚才斩杀的几个败兵,只有一个是他手下的“回回”,其余几个都是贺一龙的手下。这会儿贺一龙没在,可他的几个部将都在,见老回回竟悍然行凶杀了自己的兵,登时大怒。可是碍于老回回的手下多,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对他按剑怒目而视。 还是马进忠比较冷静,赶紧劝住老回回道:“现在我们刚刚败下来,士气低落,这会儿马上返回去攻城,恐怕难以成功。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我看不如先集中兵力,把卢阎王和其他援军消灭掉,然后再安心攻城,反正扬州城又跑不了.……” 马进忠也是“回回”,他的面子老回回还是要给的,而且此言不无道理,老回回只得恨恨地点了点头。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不是他们要消灭援军,而是援军要消灭他们了! 第1458章 扬州绞肉机(一) 对流贼来说,此时的扬州战场是异常混乱的。在内线,坚守城池的官军虽然兵力不多,却有一支战斗力十分恐怖的骑兵;在外围,既有李来亨的数千火器骑兵,又有刚刚楔入流贼大营的炮兵部队。 更让老回回等人头疼的是,“卢阎王”还亲率四千天雄军,正在流贼的地盘里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这四千铁骑并不和流贼的精锐骑兵正面冲突,而是专拣敌人防备薄弱之处冲击。流贼的战斗力良莠不齐,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新入伙者和眷属占了一大半,面对主帅负伤不下火线而越战越勇的天雄军,如何能抵挡得住?此时对流贼而言,兵力多反而成了一个累赘,不但起不到消耗官军的作用,反而因为四散溃逃而阻挡了自己的骑兵追击天雄军的道路。 雪上加霜的是,贺锦刚才已被卢象升杀败,贺一龙也没能挡住援军的炮兵,这两人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话、电报之类的东西,一旦军队找不到主将,就如同苍蝇没了头,人再多也不堪一击。 老回回和马进忠一商量,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歼灭卢象升的天雄军,把自己的阵脚稳下来。至于援军的大炮,似乎已经在土岗子那里停了下来,不打算再往前走了。只要大炮不进城,老回回认为还是有望攻破扬州,只要能阵斩卢象升,没了这个主心骨,官军必然崩溃。 于是老回回和马进忠匆匆整队后,继续率领五万以上的精锐骑兵追赶天雄军。他们此刻还不知道,流贼撤退的最佳时机就这样错过了。 当然老回回也不是对官军的大炮置之不理,他命令刚才跟着自己的贺锦和贺一龙的一部分兵力,转去围攻土岗子。这部分兵力的绝对数量并不少,骑兵将近一万,再加上临时收拢的步军,也有个两三万人。老回回给他们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歼灭官军,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只要官军的大炮不哑火,想吃掉对方是不大可能的。这一招相当歹毒,既死死拖住了官军,又能大量消耗贺锦和贺一龙的人马。等到他解决了卢象升,攻破扬州城,马进忠是他的死党,胜利果实自然可归他一人支配。 接到命令的贺锦及贺一龙的部将虽然不情愿,但因惧怕老回回的凶残,也只得转去围攻土岗子。不过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官军大炮、鸟铳和手榴弹的威力,那可不是盖的,别说他们,就是老回回自己也是一触即溃。现在让我们去打,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么?不如来个虚张声势,围而不打,反正官军火器虽然厉害,移动倒是很慢,现在好像还不想离开土岗子了。只要在大炮射程以外,还是相对安全的。 于是这两万多人很快把土岗子重重包围起来,但很小心地保持着二百多步的距离,杀声喊得震天响,却并不发起冲锋。 可惜他们并不清楚,官军现在已经有了射程更远的逍遥炮,否则如何能打到二里以外的土山?刘全忠看见流贼鼓噪,心中好笑,气定神闲地下令道:“各连按环形组织防御阵地,敌军进二百步,速射炮开火;进一百五十步,狙击手开火;进八十步,鸟铳开火;进二十步,扔手榴弹,否则不准乱打!至于逍遥炮,给我一刻不停地轰,哪人多轰哪!” 不多时,两门逍遥炮开始了缓慢而有节奏的炮击。虽然只有两门炮,可是给流贼造成的伤亡,以及心理上的打击,却是十分巨大的。此前在两次砀山大战中,因为流贼无知无畏,采用密集冲锋的战术,孟拱便只以射程较近、精确度更高的速射炮应战,逍遥炮没有投入使用,所以流贼并不知道官军在野战中还有能打这么远的大炮。 此时炮声一响,离土岗子最近的流贼心里猛一哆嗦,却发现自己啥事也没有,反而是身后老远处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开始流贼认为是官军在别处还有大炮,直到炮响数次后,才明白开火的就是这个土岗子,不禁大为恐慌。要知道流贼大营虽大,也不过宽三四里。这个土岗子深入大营一里,如果大炮能打到一二里地之外,那不是大营的所有地方都有可能被打到? 可是恐慌又有什么用呢?官军的逍遥炮高高地架在土岗子上,流贼远远地都可以看见,却拿这两个要命的祖宗一点办法也没有。冲锋是找死,刚才成千上万同伙的惨死已经一再证明了这一点;躲吧,这玩意一打就是一二里地,连砖石垒的房屋都能一炮轰塌,躲哪也不安全! 但官军不会因为流贼的“无助”,就对敌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每隔一两分钟,炮口就会喷出愤怒的火舌,紧接着一枚炮弹就会落在流贼密集之处,造成数人、十数人乃至数十人的伤亡。尤其是流贼的眷属,这些人本来就没有战斗力,流贼大营内一片混乱之时,这些人因为恐慌和不知所措,往往会“随大流”,见别人往哪跑,他们也跟着往哪跑,很容易就扎了堆,成了炮兵极好的靶子。炮弹可不长眼睛,哪管你男女老幼,一炮下去血肉横飞,这种极度血腥的场面,又引发了更大的恐慌。不到半个时辰,流贼大营,尤其是扬州城北这一带的混乱比之前更为严重,差不多已经是完全失控的局面。 贺锦和贺一龙的两员部将本来奉命围攻土岗子,一见这种局面,两人一合计,现在四个大掌盘子的都不见踪影,尤其给他们下命令的老回回也不是什么好鸟,眼见官军大炮如此肆虐,何苦带着兄弟们在这里送死?也别想着进扬州城了,干脆“合字并肩字,风紧扯乎”吧! 可是这时候才想起要逃跑,已经太晚了!这帮人在城北,自然是向北逃窜比较方便。但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前面的流贼惊恐大呼:“火!起火了!!!” 第1459章 扬州绞肉机(二) 起火了! 本已被“卢阎王”的天雄铁骑和官军不时喷吐火舌的大炮蹂躏得焦头烂额的流贼,在一迭声惊恐呼叫中蓦然回首北望,突然发现一条火线从并不太远的几里之外开始向南蔓延,转瞬间已经长成一道高达丈许的凶猛火墙,借着强劲的北风,无情地向他们压了过来! 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处境之后,所有流贼无不惊恐万状! 火,本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它具有强大的热量,可以抵御寒冷,烤熟食物;还可以放出光明,吓退野兽,驱散黑暗。自从原始人类发现火的种种好处,并有意识地加以利用,火已伴随人类度过了至少数十万年的岁月。 但人类始终对火怀有敬畏之情,因为火同样具有毁灭性的破坏力。俗话说“水火无情”,水来了如果你会游泳,最起码还能扑腾两下;可一旦被火包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数十万年以来,人类常常目睹在自然界发生的火灾,无论是森林还是草原,一旦火势大起,任你敏捷如飞鸟,凶猛如虎狼,在无情的大火面前,终不免化作一团焦黑。 而相对于自然界的“天火”,人类自己酿成的火灾,甚至有时是故意为之的纵火,给人类带来的伤害和痛苦就更为可怕。而火灾的极致,便是战争中的“火攻”了。 纵观古今中外,“火攻”这一手段因其实施简单、成效巨大,乃至可以一举扭转战局,故而一再被应用于战争之中,以至于“战争”和“火”这两个词语被合二为一,组成“战火”这个更贴切的词汇。别的不说,单是一部《三国演义》,火烧乌巢、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连营、火烧藤甲兵、火烧上方谷……无不是脍炙人口的经典战例,火烧赤壁更是千古流传。由于火攻的极端重要性,古代军事巨著《孙子兵法》就为之单独成篇。 而今天的扬州战场,无疑给了官军一个使用火攻的绝佳机会。对熟读史书兵书、本人亦久经沙场的卢象升来说,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过?其实自从奉旨领兵南下平叛以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这样的机会! 卢象升心里非常清楚,官军战力虽强,流贼却胜在兵力极多,且可一路流窜,随时补充。单靠常规的战斗,即使官军每次都能获胜,也无法彻底消灭流贼;官军再强,每战也必有折损,此消彼长之下,局面必对朝廷越来越不利。流贼之祸之所以愈演愈烈,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要想剿灭流贼,就非得一战而全歼不可。可是常规手段显然无法奏效,流贼又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地和官军硬拼。此前的徐州之战,流贼连败两次之后,发现官军太过凶猛,便立即撤围,绝不恋战,让卢象升在徐州城下与流贼决战的战略意图落了空。 可今天的扬州战场,却是流贼大聚于城下,更兼天时地利,所以在从天长县拔营起兵之时,卢象升便下定决心要用火攻破敌。 《兵法》有云: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意思是大凡火攻,其形式不外如下五种:一是烧其营舍,焚其人马;二是烧其委积,使其粮秣不继;三是烧其辎重,使其器用不供;四是烧其库室,使其财货不充;五是烧其险阻通道,使其转运不灵。 而扬州城外的流贼,人马、粮草、辎重、眷属全都集中在一起,正应了前四条。至于第五条,本来扬州的地形算不上险要,但南有长江天堑,流贼又自恃兵力雄厚,想把扬州城连带救兵一口吃掉,忽视了自身的危险,并未及时撤围而走,这就给了卢象升火攻的机会。 《兵法》又有云: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风起之日也。也就是说火攻是有条件的,首先天气必须得干燥,再者必须有风。如今是早春时节,正是扬州一年四季中降水最少的时段,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雨雪。地面上虽有积雪,但空气确实很干燥。至于风,这两天恰好有一股寒流南下,北风正紧。 于是卢象升与李来亨会师之后,决意亲率标营天雄军杀入重围,最大程度地吸引流贼的注意力,火攻的任务则交给李来亨。此前李来亨只阻击攻出来的流贼,而不急于与流贼大打,就是为了把敌人稳在火攻的包围圈内。 待刘全忠的炮步部队开始向前推进,慑于官军火炮的强大威力,最外围的流贼不得不撇下营盘逃跑。李来亨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大吼一声:“火骑一营、火骑二营全员点起火把,随我冲阵,其余各部先进行一轮火力准备,然后原地待命。火场里面乱成什么样,你们也不用管,只打往外跑的。你们可给老子听好了,只要是带活气的,哪怕是一只老鼠跑出来,也得给老子打成筛子!” 一个骑兵营五百骑,两个营就是一千骑,顷刻间一千支火把熊熊燃起。李来亨左手高擎火把,右手换了近战劈砍合用的单手刀,暴喝一声:“冲!” 一声令下,留在外围的火器骑兵、步兵和炮兵首先开始火力准备,打击李来亨即将冲击的敌军营盘。其实这些营盘里的流贼早就跑得差不多了,这一轮火力准备不过是标准程序,确保最大限度地减少己方的伤亡而已。 与此同时,李来亨率领着一千铁骑,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箭一般冲向敌营。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流贼人虽然逃了,但营帐一时间可来不及收拾。由于流贼兵力众多,又是拖家带口,无数营帐排得密密麻麻,两顶营帐之间的距离极窄,有的甚至不到一尺。营帐的材质或布或毛毡,均为沾火就着之物,再加上天干木燥,当李来亨等人把最北面的营帐点着以后,火借风势,迅速向北蔓延,顷刻间就连成一片火海。 见进展顺利,李来亨仰天狂笑道:“他娘的,都说玩火尿炕,看来今晚咱们营里可要发大水了。来呀,给我往两边绕,把东边和西边的营帐也都点了!” 第1460章 扬州绞肉机(三) 大火一起,很快便不可控制。被最先点燃的营盘附近,由于火点高度集中,不多时便形成了一道火墙,借着强劲的北风,向各个方向蔓延开来。其中尤以向正南推进最快,有时一阵狂风吹过,火舌便可借势飞越数丈! 这疾速蔓延的大火,对流贼无异于灭顶之灾。无情的火舌凶猛地吞噬着遇到的一切东西,帐篷、粮食、衣物、用具、甚至是兵器,无一不在燃烧。当然,也少不了来不及逃脱的人和马,烈火焚身的剧痛让他们发出极其凄惨的呼号,然而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毕毕剥剥的大火声吞没。 而且大火并不只是焚烧流贼的营盘,扬州城北本是人口稠密之处,村庄、农田密布,还有几处茂密的树林。虽然村民早已被史可法转移至城中了,但房屋是搬不走的,农田和树就更不用说了。大火一到,它们一样被大火吞噬。如果说流贼的营帐中可燃物还不是那么多的话,这些却给了大火足够的“燃料”,从而让火势愈发不可收拾。 幸亏突入流贼大营的刘全忠部早已部署在一座光秃秃的土岗子上,并做足了防火准备。除了让炮兵持续开炮以外,刘全忠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指挥其他士兵,沿着土岗子外围,以最快的速度挖掘了一道防火沟,又用掘出的土在沟边堆起一道简易的防火墙。这样大火即使烧到土岗子下,碰到了防火沟和防火墙,因为没了可燃物,火势就不会蔓延到岗子上来。如果不做这些必要的工作,那可真就是“玉石俱焚”了。 饶是如此,望着周围宛如地狱般烈焰飞腾的惨烈景象,再加上被风送过来的滚滚热浪炙烤,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刘全忠,心中也感到十分紧张,身上早被热汗湿透了。 不过心里紧张归心里紧张,刘全忠在表面上还尽量保持着镇静。因为他知道,他是主将,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身处极其凶险的战场兼火场之中,他要是一慌,底下的士兵那就更会惊慌失措。一旦因为混乱而造成大火烧上来,甚至被流贼趁乱偷袭得手,那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刘全忠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用平和的语气笑道:“弟兄们,咱们这一路赶得辛苦啊!且不说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单说抬着这些个铁疙瘩,跑不了多远就得出一身臭汗,再让风一吹,全吹透了,这滋味几个人能受得!不用问,咱们大伙儿全受了风寒,这会儿都是咬着后槽牙顶着。不过现在好啦,总督大人发动火攻,咱们这里火又烧不着,外面到处是火,也不用去别的地方了,还正好烤火暖身子,痛快痛快!” 正所谓“将为兵魂”,本来面对熊熊大火,很多士兵都面露惊惧之色,此时见主将谈笑风生,也就放松了不少,刚才极度紧张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有的还互相开起玩笑来: “我说三娃,你刚才一直盯着那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不是看见了烧光衣服的贼婆子?” “我去你大爷的(拜朱由检所赐,这句前世的正宗‘京骂’,如今竟成了军中的流行语,来自天南海北的官军,从嘴里蹦出这一句的时候,自然也是南腔北调,可笑至极)!老子是想看看有没有流贼趁乱摸过来!” “你傻呀!没看土岗子四周围全是浓烟?除非是像你这样的,小时候脑袋让门挤过,谁肯往这浓烟里钻?真要钻进去,不烧死也得呛死!” “嘿嘿,也别那么说,”刘全忠笑道,“小心没大差,咱们歇归歇,必要的警戒还是要有的。另外你们炮兵呢还得辛苦点,炮手可以轮换,但是人歇炮不能歇,给我一刻不停地轰!” “大人,视野被烟挡住不少,怎么瞄准啊?”一个炮兵为难地道。 “还瞄什么准啊!”刘全忠撇撇嘴道,“你们就大概看着哪儿火小烟小,冲那轰便是!你想啊,大火一烧,流贼不得跑啊?往哪儿跑?肯定是哪儿火小往哪儿跑。你这一炮下去,就算没打着人,流贼也不敢在那站着了,那怎么办?还得往火里跑!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了,打仗,要动脑子!” “遵令!”恍然大悟的炮手们喜滋滋地重新准备击发,不多时,二门逍遥炮和十八门速射炮再次开始怒吼,恰如火上浇油! 而流贼可不像玩笑中那样,只是被烧光了衣服那么简单。对城北这一带的流贼来说,不但几年走南闯北积攒下来的家当,顷刻间就被付之一炬,更悲惨的是大量的老弱妇孺,在大火中来不及逃生,很快就被火海吞没。尸体被烈火焚烧,发出强烈的焦臭味,再加上呛人的浓烟中含有大量对人体有害的成分,不少流贼竟在逃窜的半途被熏晕,然后再也不曾醒来,直到被尾随而至的大火化为灰烬。 相对于刘全忠的有备而来,流贼对这场大火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们哪会料到官军仅有区区数千人,竟敢对他们几十万人使用火攻?当然做为流贼统帅,老回回、马进忠、贺锦、贺一龙等首领也不是完全不懂兵法,打了好多年的仗,临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如果他们在场,就算豁出去伤亡惨重,也肯定会清理出一片空白区域来,这样火势就不至于蔓延太广。 可要命的是,在李来亨刚发动火攻时,老回回和马进忠正率领大队骑兵,拼命追赶卢象升的天雄军,对身后火起完全不知情。而贺锦被卢象升杀败,贺一龙不战而退,这两人都不知所踪,剩下的流贼正是群龙无首。那些小“掌盘子”的平时在流贼中威信都不太高,大火一到,即便有个别人想指挥,也没人肯听他的。 如此一来,众多流贼便陷入可怕的混乱之中。等老回回得到禀报,惊恐回望的时候,他的“回营”早已灰飞烟灭。本来老回回性格就十分暴躁,此刻更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如同饿狼般哭号道:“该死的汉人!给我杀,杀,杀!杀光他们!” 可老回回话音刚落,刚才还在不停带着流贼兜圈子的天雄军,突然迅速拨转马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向着老回回反杀过来! 第1461章 扬州绞肉机(四) 持续数日、极端惨烈的扬州战役,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天雄军的突然反击,绝不是卢象升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事先早有精密安排。天雄军孤军深入,必会吸引流贼骑兵主力穷追不舍,李来亨、刘全忠等部便有机可乘,这一步目前为止已经实现了。 但要歼灭流贼主力,光有火攻还不够。因为流贼的主力都是骑兵,发现火起之后必然会逃窜,而扬州城内城外的官军加起来也才一万来人,骑兵则只有数千骑,且已十分疲劳,若强行穷追,反倒有可能被流贼以优势兵力伏击。这一点朱由检也反复告诫卢象升,因为他深知自己这位义兄一打起仗来就不要命,曹文诏也是这个毛病,历史上的曹文诏就是吃了这个亏,陷入流贼重围而自尽的。 所以朱由检严旨令卢象升歼敌于扬州城下,卢象升这两天也一直在冥思苦想如何能完成这个极其艰难的任务。想来想去,只有在火攻时临机应变,抓住时机发动突然反击,来个“擒贼擒王”,消灭老回回等流贼头目,余部就不难平定了。当然这个计划并非万无一失,甚至可以说风险很大,但卢象升已经别无选择。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有扬州城做为依托,总比让流贼跑远了再去追要好得多。 在此前的一个多时辰的激烈战斗中,卢象升和他的天雄军虽然看似在流贼大营中乱冲乱撞,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机。他们先是杀退了实力相对较弱的贺锦部,又“领”着老回回、马进忠等部数万骑兵围着扬州城兜了好几圈。 长时间的追击,让双方骑兵包括战马都疲惫不堪。但天雄军平时训练有素,此时仍能保持良好的队形,并蓄有一定的反击能力。流贼却是越追越急,越追越乱,几万人马的队伍拉得老长,前后有些脱节。 卢象升早就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又故意让将士们撇下一些盔甲、干粮、水袋等物,一是减轻一切不必要的负担,节省马力,二是诱流贼上当。 果不其然,正所谓“贼性不改”,流贼虽然也有军纪,但一见到好东西,有些人立刻把什么掌盘子的军令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们看来,造反打仗就是为了抢东西,别人谁爱追卢阎王就追去,我先把这点便宜沾了再说。如此一来,流贼的队伍就更乱了,到后来仅有万余骑兵紧咬住天雄军不放,双方的兵力差距已经大大缩小。 而此时此刻,天雄军正好跑到扬州城的西南角一带,身后的追兵则位于扬州城西门附近。此时北面火势已成,滚滚浓烟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如同满天黑云般向南压过来,流贼大骇,纷纷驻马回望。老回回虽然歇斯底里地催促手下继续追赶卢象升,但正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扬州城北正是老回回的大营,自己的老婆孩子陷身火海生死不知,谁不惊慌失措? 而且老回回所处的位置,正好在西门的土山外不远。刚才流贼发动总攻时,为了省事,把土山在这里又扒开一个大口子。这道土山是抵御大火的天然屏障,从这里冲进去便是西门,进可攻退可守。须知大火无情,不分敌我,真烧过来时官军亦要躲避,否则就玉石俱焚了。 所以无论是破敌还是自保,现在都是绝佳的机会。卢象升哪肯错过如此良机,当即拨转马头,奋力抡起镔铁大刀,大呼着头一个向流贼杀去。这时候不需要再发任何命令、也不需要再做任何动员了,主帅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动员!刹那间战场上尽是天雄军地动山摇的喊杀声,还没等流贼完全反应过来,两军已经接战! 卢象升的战术很简单,就是擒贼擒王。他并不认识“老回回”马守应,但他知道马守应自称“回营”,手下皆是回回,打仗时只穿甲而不戴头盔,以白巾缠头,极易辨认。所以哪里白头巾最密,他就往哪里冲,一百多斤的大刀抡得上下翻飞,所向披靡,很快便杀入流贼垓心。后面的天雄军紧跟上来,一场极其惨烈的混战开始了。 老回回在流贼中素有悍勇之名,此时也杀红了眼。他早就盯上了卢象升,亲率数百精骑,把卢象升围在里面猛攻。此时卢象升身边只有顾显及数十名亲兵,局面相当不利,接战片刻便阵亡了一多半,卢象升也多处负伤。老回回见状发出狂妄的狞笑,心想最多半顿饭的功夫,自己就可以阵斩卢象升,损失再大也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听身后一片大乱,老回回惊愕回顾,才知道扬州城突然西门大开,一队骑兵骤然杀出。此时西门外、土山内聚满了攻城的流贼步兵,按理说这个时候守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打开城门的。可城门偏偏就开了,还没等流贼步兵反应过来,城内的骑兵已经蜂拥而出,挥舞着雪亮的马刀,眨眼间便冲过土山的缺口! 战场上的局势往往就是这样瞬息万变,胜负就在一线之间。对流贼步兵来说,本来苦求破城而不得,现在城门突然打开,当然是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狂呼着往门洞里冲。 可是守军既然敢开城门,自是早已做好准备。流贼刚一接近门洞,里面万箭齐发,由于箭支过于密集,冲在前面的流贼个个被射得如同豪猪一般。但后面的流贼并不知情,还在拼命涌来,门洞外的流贼进退不得,伤亡极其惨重。 而那一队冲出城门的骑兵,虽然还不到五十骑,却如同一支锐利的尖矛,并不理会战场上的其他流贼,直刺围攻卢象升的老回回部。他们几乎清一色使用单手马刀,只有为首的将领双手持一杆镔铁长枪,在流贼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便透围而入,直取全身金甲、只有头上缠着白头巾的老回回。 老回回大骇,急命手下保护自己,然而顾此失彼,猛听身后吼声如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只觉天灵盖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462章 扬州绞肉机(五) “老回回”马守应在混战中顾此失彼,反而让被围攻的卢象升瞅准时机偷袭得手,一刀削飞了半个脑袋。其实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马守应并不是死得这么早;但历史永远是被创造着的,每个人都是历史的创造者,卢象升这一刀下去,这个时空的这段历史就此书写完成。 本来流贼就因为大火越迫越近而混乱不堪,老回回一战死,立时陷入彻底崩溃。而军队一旦失去斗志,即使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骑兵尚能夺路向西逃窜,而步兵没马,眼见火头越来越近,即使不被官军杀死,也得被大火活活烧死,哪还有心恋战,不少人都立即抛下兵器跪地请降。 此时卢象升已与城中杀出的奇兵会合,为首的正是关宁铁骑主将曹文诏。他并不知道刚才亲手斩杀的流贼将领就是四路流贼之首、大名鼎鼎的“老回回”,还以为只是个普通首领。但曹文诏在城头观战多时,早通过旗号和兵力认准了此人就是流贼魁首。抓过几个俘虏一问,果然是老回回,卢象升大喜,立即命全军高呼:“贼酋老回回已经授首,降者免死,否则格杀勿论!” 城头守军听说贼酋授首,立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本来刚才曹文诏为了救卢象升,不顾一切地杀出城外,流贼趁机涌入门洞。虽然守军在城内严防死守,流贼死伤惨重,但城门就是关不上。此时忽听老回回已死,流贼不免惊惧迟疑,趁着这个机会,守军个个奋力向前,硬是把已经快杀进城的流贼又顶了出去,随即重重地关上城门。 此时扬州城外的大火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不但北面早成了一片火海,城东、城西亦各自火起。原来李来亨的部队已经迂回到两翼,只要找到流贼防守薄弱之处,便冲进去迅速点火。借助风势,三个方向的大火很快连成一片,扬州城外方圆数十里,俨然已是人间炼狱! 马守应等人手下的流贼这些年走南闯北,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天终于遭到了报应。外围是三面火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连方向都辨不清;时不时还有炮弹从天而降,那是土岗子上的逍遥炮、速射炮,有节奏地、不断地挤压着他们越来越少的生存空间。 很多流贼是有马,但此时到处都是大火,马儿哪见过这种阵仗,多数已经受惊,疯狂地恢恢嘶叫着乱钻乱撞,不是把主人从马背上掀下来,就是带着主人冲进了火场,变成跳跃的火球。还有的流贼拼命往南跑,一直跑到长江边,再也无路可逃,只得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很快便被湍急的江流冲得无影无踪。 而战场上唯一无火之处,便是土山一带,可是这里的官军骑兵正乘胜追击,无情地剿杀着失去了首领指挥的流贼步兵。城头的守军也用不着再节省箭支了,瓢泼般的箭雨反复向流贼密集之处倾泻。扬州知府史可法从城楼上向外望去,满眼尽是尸山血海,虽然他知道绝大部分都是流贼,但还是忍不住痛惜地捶胸顿足。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但城外火势不但不减,反而更加凶猛,冲天的火光把整个天空都映成了殷红的血色。此时土山附近的流贼或死或降,已经没有抵抗者,大火也越烧越近。史可法急命人给卢象升和曹文诏送信,让他们尽速入城。卢象升本想继续追杀逃跑的流贼,可见大火如此,再不进城,搞不好连天雄军都要被烧了,只得收兵入城,同时把幸存的俘虏也押进城中。 还没安顿停当,大火已经烧了过来。原来因为北风太大,把火场中的一些可燃物从空中带了过来,有的落到城头上,也有少数落入城中。好在白天史可法刚见火起,就命城中做好防火准备,此时众人急忙救火,虽然不免手忙脚乱,好歹没引发城内的火灾。史可法赶紧调动手中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在城上和城墙内严防,这才保住扬州这座千年古城免遭祝融之灾。 入夜以后,卢象升、史可法、曹文诏等人在城头观火,无不触目惊心。卢象升不免担心深入流贼大营的刘全忠部,心想这么大的火,他们可别与流贼玉石俱焚了。不过在城北某处,每隔一小会儿便会有规律地响起炮声,卢象升一听便知必是刘全忠,这才放下心来。 这场大火一直烧了四天四夜,连信鸽都无法出城。卢象升很想追剿流贼残兵,以及向朝廷禀报此次大战的战况,可连城门都出不去,也只得作罢,每天只能在城头上望眼欲穿。不过对于连日恶战的关宁铁骑、天雄军、民团团勇、甚至是被俘的流贼来说,这四天可是这些天来最舒服的日子,最起码可以踏踏实实地吃饭睡觉了。扬州城的劫难,结束了! 不过包括卢象升、曹文诏、史可法在内,任谁也没有想到和注意到,就在城外大火熊熊燃烧之时,一支规模相当庞大的舰队悄无声息地由此经过,疾速向上游驶去。这支舰队清一色悬挂黑帆,也不打任何旗号,在经过扬州城时,还特意选择夜晚通过。 夜间江面本就漆黑一团,再加上城内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在大火上,竟无一人察觉。至于从南京来的水师战船,本来也没有夜间巡江的习惯,再加上武备松弛,这几天竟一直停泊在南岸,基本上什么也没干。 而此时此刻,西南方向七百里之外的湖口,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水战也已接近尾声。就在流贼兵分两路,攻打滁州和扬州的同时,此前一直缩在鄱阳湖里的叛军水师,终于开始孤注一掷地向湖口的北海舰队发动猛攻。 对此戚显宗早有准备。北海舰队仍然运用娴熟的襙帆技术和炮击技术,在己方几乎不受损失的情况下,牢牢控制着湖口水路和江洲岛。几天下来,叛军“水军大都督”顾君恩的各种大小战舰损失几近百艘,大船就剩那艘做为旗舰用的艨艟巨舰了。而北海舰队只是三艘小型战舰受到冲撞轻微受损、伤亡几十人而已。不过北海舰队辛辛苦苦储备的弹药亦消耗大半,有的战舰已经全部打光。 这一天清晨,叛军战舰再次冲击湖口,北海舰队刚刚迎战,威海号上负责瞭望的水兵突然高声叫道:“西面发现大批战船!” 话音刚落,数里外一声闷响,水兵当即失声惊叫道:“那些战舰对我们开火了!” 第1463章 功亏一篑 “向西全速撤退!” 面对这支突如其来的神秘舰队,戚显宗极不情愿却又万般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接到旗语命令后,每艘战舰上至舰长,下至每一个普通水兵,没有一个人服气的,有些脾气大的甚至气得挥拳猛捣船舷,把自己的手都砸破了。 可是光不服气有什么用呢?水战与陆战不同,不是光你士气高昂、不畏牺牲就能打胜仗了,武器装备的重要性在水战中凸显得无以复加。说起来北海舰队的兵力比叛军舰队要少得多,之前为什么能死死封锁住湖口?还不是因为他们有大炮,而叛军只有弓箭等传统武器! 现在局面则翻转了过来,北海舰队的弹药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这支神秘的舰队,却同样拥有射程可达二里以上的舰载炮!敌舰队在江面上一字排开,至少有二十多艘,每艘战舰都在四百料以上,在整体吨位上已经胜过北海舰队。从对方频频开火的节奏判断,如果是堂堂正正的海战,敌舰队的火力最起码不逊于北海舰队,何况北海舰队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戚显宗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情知在这种局势下如果非要强行迎战,不但无法打败敌军,恐怕自己反倒会全军覆没。因此当机立断,做出了撤退的决定。各舰虽不情愿,但军令已下岂敢违抗,只得纷纷调转船头,调整船帆,向上游全速撤退。 旗舰威海号负责断后。戚显宗伫立在船尾,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这支敌舰队的装备水平相当先进,不但火力凶猛,而且全都配装横帆,可以逆风前进,与他所熟知的朝鲜水师或倭寇战舰截然不同,倒与致力于向西方学习的北海舰队有几分相似之处。可是这些敌舰却并未悬挂任何旗帜,能看到的只有乌黑巨大的船帆,让戚显宗一时琢磨不透他们到底属于何方势力。 这支神秘的舰队看起来胃口很大,最初是想给北海舰队来个突然袭击,一举歼灭掉的。见北海舰队及时撤退,他们还向西猛追了一阵,后来发现北海舰队襙帆技术娴熟,船速始终比他们稍快一些,只好悻悻作罢。 不过这样一来,北海舰队就丧失了对湖口的制江权。戚显宗等人眼睁睁地看着敌舰队与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叛军舰队会合,然后大摇大摆地向东远去了。看来,这支神秘舰队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叛军精心设计的一个计划:先用火力差、数量多的普通战船消耗北海舰队的火力,待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撒出这个杀手锏。好在看来敌人的战略意图只是想把被困于鄱阳湖的叛军接应出去,而非继续在长江中作战,否则就更麻烦了。 事已至此,戚显宗只得一边用飞鸽传书向京师和南京紧急禀报战况,一边远远地跟着敌舰队,看看叛军下一步有何动作。但凡经过沿江城池,敌舰队便会肆意开炮,目的不在于攻城,而是向官军炫耀武力。把北海舰队的将士们气得胸膛都要炸开了,可又拿人家没办法。 而且戚显宗还通过望远镜观察到,叛军的许多重要人物,都出现在敌军的旗舰上。经俘虏辨认,包括“护国大法师”、也就是白莲教主朱子建,“水军大都督”顾君恩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穿黄龙袍的中年人,那肯定就是此次叛乱的首逆朱由崧。湖口一役持续旬月,打得惊天动地、艰苦卓绝,可是这些叛逆头目一个都没抓到,从战略上无疑是失败了! 痛苦目睹了这一切的主帅戚显宗,不得不向朝廷上了请罪奏折。他不用想都知道,这场失败将给朝局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年轻的崇祯皇帝、他极为欣赏的女婿,将为此承受多大的压力! 其实湖口之战并非全无收获,北海舰队毕竟消灭了叛军在鄱阳湖的大部分水军,并且成功地阻止了洪承畴的军队与白莲教水军会师,给孙传庭创造了战机。戚显宗已经得到消息,洪承畴刚刚被孙传庭杀得大败,残部无法渡江,只好四散奔逃,孙传庭正在抓紧追剿。 可是相对于放走首逆朱由崧,北海舰队此前的功劳都变得毫无意义了。戚显宗已经暗下决心,要把一切后果自己扛起来,减轻皇帝和将士们的负担。 相对于扬州和湖口的连日激战,千里之外的河南南阳府则是另外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时近黄昏,城内的酒肆、茶馆乃至烟花巷等处反而更加热闹,这座千年古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其实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南阳还在叛军的掌控之中。因为南阳离叛军老巢襄阳很近,只有不到二百里,算是襄阳北面的门户,洪承畴对此地非常重视,让手下最得力的将领高杰驻军于此。 不过随着战局的发展,官军屡战屡胜,叛军节节败退,尤其是孙传庭消灭“闯王”高迎祥的西路大军以后,由潼关进入河南,与东面的卢象升一起,对洪承畴部形成合击之势。洪承畴见势不妙,索性放弃南阳,倒让左良玉捡了个便宜,兵不血刃便收复南阳。 此后孙传庭率军南下,留下左良玉驻守南阳。现在的左良玉可谓春风得意,既获封“平贼将军”,又不用上前线厮杀,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呆在南阳“分防协剿”即可。与不久前仓惶逃出洛阳相比,简直是一步登天,美得左良玉觉得骨头都轻了。 自从进驻南阳以来,附近地面一直风平浪静,并无叛军或流贼活动。左良玉更觉放心,也懒得处理军务,每日只是夜夜笙歌。这天晚上,他正在城中一座清楼内,搂着昨天刚结识的相好花天酒地,忽听外面街上一阵喧哗,声音一时盖过了歌女的琴声。 “他娘的,怎么回事?”左良玉不高兴地骂道,“去看看是哪个混账东西扰了本将军的雅兴,抽他二十鞭子!” 守在门外的中军官领命而去,过了片刻,外面的喧哗声反而更大了。猛听楼下有人暴喝一声:“原来姓左的就在这里,动手!” 与此同时,城中杀声四起! 第1464章 南阳屠城 “流贼混进城了!” 左良玉脑海中嗡地一声,酒登时全醒了,一把推开相好,也顾不得找亲兵要披挂,只劈手抄起佩剑,一边大呼手下抵抗,一边推开窗户向楼下张望。 这一开窗户不要紧,楼下立即箭如雨发,吓得左良玉一缩脖子,赶紧把窗户砰的一声紧紧关上。只听窗外笃笃连声,顷刻间便有数十支铁箭钉在窗扇上。 不过仅仅是刚才这一瞥,左良玉已经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满街都是流贼,到处都是喊杀声,而他的部下却不见踪影。很明显,这不是小股流贼进城作乱,而是大批流贼已经赚开城门蜂拥而入,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正思忖间,楼下的流贼与左良玉的亲兵已经展开激斗。由于流贼人多,左良玉的手下明显不支,没一会儿就死伤大半,仅剩不到十个人在楼梯口附近死战。左良玉见事不谐,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暴喝一声,抬腿踢碎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这一招大出流贼意料之外,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左良玉足尖落地,几起几落,便已刺倒了数名流贼,大踏步闯入跨院。那里有他的战马,还有最重要的弓和箭! 等流贼意识到逃跑的人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纷纷追出院落时,左良玉早已策马冲入大街,向着流贼尚未控制的南阳北门博望门打马狂奔了。当然,他的那些手下是一个也没跑出来,全被流贼剁为肉酱了。 “活捉左良玉!活捉左良玉!!!” 此时到处是流贼的喊杀声,城内火光熊熊,城外东南方向同样蹄声隆隆,杀声大震,显是流贼大部队正在赶来。左良玉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恋战,也没心思寻找聚拢自己的部下,只想着先逃出南阳城再说。幸亏他的坐骑也是一匹宝马良驹,又凭借着精湛的箭术频频射杀挡路的流贼,不过半柱香时间,左良玉便冲出博望门,很快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其他人就没有左良玉那么幸运了。城内的驻军本来就不多,战斗力也不强,左良玉落荒而逃后,连个指挥的军官都没有,很快就被流贼杀了大半,余者只得弃械投降。流贼很快控制了全城,随即关闭西门和北门,打开东门和南门,迎接后面的大部队进城。 过了片刻,流贼大部队到了。他们清一色全是骑兵,而且每个流贼至少都有两匹马,大军一起行动时,何止“万马奔腾”,而是至少有十万骑以上! 为首的两骑一左一右,左边的长身虎颌,黄面长须,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环眼,身后的掌旗官高擎杏黄色大旗,上书几个斗大的字“奉天行道澄清川岳大将军张”;右边那人则身材瘦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不过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左眼上带着黑色眼罩,显然是瞎了一只眼。他身后的掌旗官亦擎一面黑色大旗,上绣“奉天倡义文武大将军李”。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神秘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十三家”流贼魁首,张献忠与李自成! 张李二人得意洋洋地并辔入城,二人的部将也各自鱼贯而入,后面则是滚滚洪流般的流贼骑兵大军。入城后,张献忠先问是否生擒或阵斩了左良玉,得知左良玉只身逃脱后,捋着黄胡子仰天大笑道:“姓左的这瓜皮倒有狗屎运。上次在洛阳,要不是卢阎王捣乱,老子早把他卵蛋踩烂了。没想到这回又给他跑了。” 李自成听罢冷冷地道:“杀不杀一个左良玉,没什么打紧。丢了南阳城,即使咱们不杀他,皇帝娃子也会拿他开刀。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所谓的“正事”,便是屠城! 流贼首先直奔唐王府。唐王一系自洪武年间便受封于南阳,如今虽然朱聿键早已逃至湖南,但王府内的家眷、仆役还在,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口。当初朱由崧意欲拉拢朱聿键,只是把唐王府中所有人软禁起来,并未过多为难。 可张献忠和李自成就没那么客气了。二人各自派人闯入王府,男性无论老幼一律就地斩首;女子稍有姿色者,因李自成不喜女色,先由张献忠挑选,余者再随意分配给部下。现任唐王朱聿键虽然因为年轻尚未成婚,但老唐王还留下好几个年轻貌美的侧妃,均惨遭流贼蹂躏。砍掉的首级,均悬挂于南阳北门博望门的城楼上,上百颗头颅排成长长的一列,遥对京师示威。 与此同时,流贼在南阳城内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城。此前流贼每攻下一地,也杀人甚重,但还算有目的性,杀的主要是富户以及敢于抵抗的人。至于普通百姓,能裹挟加入流贼的就裹挟进来,剩下的人,抢完东西以后还会多少留一点让他们抢,为的是让他们念流贼的好。 可此次截然不同。流贼见人就杀,见妇女就奸污,见东西就抢,并且四处放火,很快南阳这座千年古城就变成了人间地狱!不过,李自成的部队参与得不多,绝大多数罪行都是张献忠的手下做的。 第二天天还不明,流贼大军已经拔营起寨,迅速向西移动,只留下一座熊熊燃烧的死城。除了被流贼掳走的一部分妇女,整个南阳城竟无一人生还! 此后一连数天,南阳以西的镇平、内乡、浙川、峡口等府县连遭流贼大军荼毒,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而此地的军事主官左良玉逃出南阳后自知罪责难逃,并未及时上奏朝廷,而是从各县收拢了些残兵,远远地跟着流贼,企图截下小股流贼部队,获得一场胜利后再上奏,这样也算功过相抵,没准能蒙混过关。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高大巍峨的京师紫禁城宫墙内灯火稀少,大部分人早已入睡,只有养心殿内外灯火通明。殿中的东暖阁内,满头大汗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有传书到?” 突然红娘子匆匆进殿,低声禀报:“万岁爷,飞鸽传书到了。” “快呈上来!”朱由检喜道,“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红娘子低垂着头,没敢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把传书呈上。 朱由检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赶紧接过传书,只看了几眼便呆若木鸡。一旁伺候的兰剑见他气色不顺,刚轻轻唤了“万岁爷……”忽见朱由检把嘴一咧,鲜血狂喷,随即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第1465章 朕才是大笨蛋 当朱由检悠然醒转时,发现德妃包玉怜正攥着他的手,神色忧愁而又焦虑;太医院的两大青年名医赵明德与陈司成则正忙着给他施针。见朱由检睁眼,包玉怜惊喜地道:“万岁,您醒啦!” 话音未落,皇后蕊儿、令妃戚美凤、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等人皆进了暖阁,跪倒在地。见到几位爱妃,朱由检的心里暖融融的,便想抬手让她们平身。没想到自己浑身无力,竟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刚一张口便剧烈咳嗽了几声。 众人见了更加难过,蕊儿垂着泪道:“万岁为国事夙夜襙劳,竟至吐血,妾身等都吓坏了!玉怜姐姐,二位太医,万岁龙体到底如何?” 包玉怜心中又何尝不难受,不过还是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勉强对朱由检及蕊儿等人笑道:“万岁,皇后娘娘,几位妹妹,你们且放宽心。万岁龙体一向康健,平日又素好运动健身,体质强于常人。只是最近日夜处理朝政,过于疲劳,方才看过急奏后一时情绪激动,急火攻心,导致血不归经。待情绪平复后,只需调养数日,便可痊愈了。” 蕊儿又问赵明德和陈司成,二人也是如此说,并已开好方子,只等包玉怜过目便可煎药。众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蕊儿便柔声劝道:“万岁龙体要紧,便是天大的事也得暂时放一放。不如权且罢朝三日,玉怜姐姐辛苦些儿,就在养心殿服侍万岁用药;我们姐妹几个,除了梅妃身子不方便以外,每日也轮流过来伺候。” 众女听罢深以为然。朱由检却没有吭声,过了半晌才黯然道:“朕没事,不用罢朝。夜深了,你们都回宫歇着吧.……竹剑,思红,你们两个近前来。朕觉得眼冒金星,看不得奏章,竹剑,你把刚才那几封传书再给朕从头到尾念一遍.……” “万岁!”包玉怜忙劝阻道,“刚才万岁吐血,就是因为看了这几封传书。现在龙体内气血运行还不顺畅,不可再受刺激……” 众女也纷纷劝阻。朱由检只是摇头,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了。戚美凤毕竟做过武将,更懂朱由检的心思,小声对蕊儿和包玉怜道:“奏章上必是十万火急之事,万岁的性子咱们是知道的,这些事不处理妥当,万岁也无法安心调养。” 蕊儿思忖再三,终于含泪道:“也好,竹剑,那你就念给万岁听吧。但妾身等想在这里陪着万岁……” 朱由检已经无力说话,只是对蕊儿点点头,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众女无不心酸,蕊儿只得对竹剑点了点头。竹剑早吓得花容失色,此时战战兢兢地捧起传书,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缓温柔的声音念道: “罪臣卢象升万死急奏:五日前官军用火攻破贼于扬州城下,阵斩贼首马守应,前奏已于两日前发出。郝永忠、孟拱等部亦大败围攻滁州之敌,两地残敌合计十余万,败退至高邮、金牛山、琅琊山一带,慑于天威,已向官军乞降。然罪臣刚获消息,贼军李自成、张献忠二部诱使其他流贼或北攻彭城,或南攻南京,本部却趁官军驰援南京之机化整为零向西潜行千里,攻陷南阳。罪臣被二贼所惑,疏于防范,致使二贼得手.……” “念下一封!”朱由检低声打断道。 竹剑不敢不从,继续读道:“罪臣孙传庭万死急奏:前日罪臣接左都督伏波将军急报,言逆贼洪承畴部欲至湖口与叛军水军会合。臣与李、解二将等率军疾追,于蕲州截击大破之,然被洪逆逃脱,高杰、李成栋、刘良佐等均未获。然罪臣刚获消息,李自成、张献忠二部趁罪臣移师南进,偷袭南阳,屠尽全城百姓,并继续向西流窜.……” “下一封!”朱由检面色铁青地道。 “罪臣戚显宗万死急奏:罪臣率北海舰队与叛军水军在湖口激战连日,眼见即将全歼,不料下游突来一支舰队,船坚炮利,北海舰队弹药耗尽无法抵敌,被其夺占湖口,接应叛军残舰向东退走。首逆朱由崧及朱子建、顾君恩等均随船逃脱。罪臣尚不清楚所来舰队究竟.……” “再下一封!” “罪臣王在晋万死急奏:近日一支舰队趁夜溯江而上突至湖口,罪臣只顾防守扬州、滁州,竟未发觉。前日获戚显宗急报,方知该舰队接应叛军舰队东下,急命南京水军截击。然敌舰火力强大,接战不到半刻,官军全军覆没,敌舰又炮击南京,军民死伤不下千人,敌舰继续东下,料已出江口……” “万岁,还是先休息片刻,不要念了……”蕊儿见朱由检越听脸色越差,忍不住劝道。 朱由检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哽咽着道:“朕是皇帝,皇帝就要为天下万民负责到底。竹剑,继续念吧……” “是!”竹剑也早泪流满面,抽噎着念道,“罪臣河南巡抚范景文万死急奏:流贼李自成、张献忠部窜袭南阳,平贼将军左良玉不战而走,南阳全城百姓被屠,唐王府上下无一幸存,南阳城付之一炬!逆贼张献忠妄称‘奉天行道澄清川岳大将军’,其部号称‘大西军’;逆贼李自成妄称‘奉天倡议文武大将军’,其部号称‘大顺军’。此二贼从南阳一路向西,所到府县尽为齑粉。观贼兵所向,似有西入川陕之意……” “笨蛋!大笨蛋!!!”朱由检突然暴躁地破口大骂。 众女吓得一齐跪倒,连连叩头道:“万岁息怒!” 别人还好,戚美凤可是关心则乱,这里面可有她的父亲戚显宗啊!见朱由检如此震怒,戚美凤又惊又怕,心中更有说不出的委屈,一向坚强的她,此时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晌才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众女都被自己吓坏了。他长叹一声歉然道:“你们快起来!美凤,对不起,你被朕吓着了吧?其实你误会了,朕并不是骂别人,朕是骂自己啊!朕才是那个大笨蛋!” 第1466章 罪在朕一人 由于平叛战局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朝野震动,无数奏章雪片般向内阁涌来。本来太医认为皇帝此时无论如何也应该静养数日,但朱由检哪有心思静养,只歇了半日便挣扎着起驾乾清宫,参加朝会。 可是今天来参加朝会的官员,可不管皇帝身体吃得消吃不消,他们就是来打擂台的。以东林党领袖、首辅李标为首,大批东林党官员纷纷上奏,痛斥王在晋、戚显宗、卢象升、孙传庭、范景文及以下武将作战不力,以至放跑了首逆朱由崧,除了一个“小小”的马守应外,竟未能再擒斩一个叛军的重要人物。 这还不算,卢象升、孙传庭和范景文麻痹大意,还让李自成和张献忠轻松跃进千里,攻陷南阳。虽然唐王朱聿键现未在南阳,但王府上下尽皆遇难,全城百姓被屠,仍是失陷藩镇之重罪,罪不可赦! 尤其是东林党中还有不少河南籍、南直隶籍的官员,此时更是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卢象升等人不保护他们的家乡,致使家乡被叛军蹂躏,家人被杀,有的甚至哭得昏厥过去。 “陛下,臣以为如此大罪,若不重重惩处,以儆效尤,焉能警醒前线官军奋力平叛!”最后李标杀气腾腾地道。 朱由检似乎仍然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精神恍惚地问道:“那依先生所见,该如何处置?” 李标精神一振,连珠炮般地道:“陛下应即刻下旨,将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范景文及所属副总兵官以上武官全部逮捕入京,交刑部严审定罪。至于戚显宗,因在‘八议’之列,可不逮问,但也必须收缴伏波将军印,召回登州.……” 别人还好,一直与东林党作对的温体仁、周延儒一党官员,听罢均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东林党真是心狠手辣!须知卢象升、孙传庭、范景文这几位都不是东林党人,东林党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可惜几人圣眷正隆,东林党也不好造次。如今终于逮到这么个发难的机会,看这架势,竟是想要这几人的命,用心何其毒也! 其实平心而论,官军并没有打败仗,相反在几个战场上还都打了大胜仗。朱由崧等人逃脱,南阳被攻陷,当然是比较严重的过失,可是在目前局面下,换了谁去,也不见得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而且这些人都是皇帝一直重用的人,如果真能迫着皇帝把他们逮捕,那就等于是彻底否定了皇帝此前所做的一切,从皇帝手中夺回权力! 可是温体仁和周延儒偷眼观看朱由检,却见这位年轻的皇帝满脸痛苦,只“唔”了一声,便又陷入沉默。 本来温体仁心里盘算着,如果此番皇帝又力保卢象升等人,那自己也得顺着皇帝的意思,把损失尽量往小里说,把功劳尽量往大里说,说不定还可渔翁得利。可见皇帝如此模样,温体仁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心想也许天威难测,皇帝年轻气盛,也说不定会因为此事深恨卢象升、孙传庭,可别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因此也不敢轻易出声。 这两大派官员一派力主追责,一派不肯发声,惟有黄宗羲、王夫之等几个中书舍人为卢象升等人鸣了几句不平。但他们人微言轻,很快就被乱糟糟的声讨怒骂之声压了下去。 而朱由检始终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乾清宫内高悬的《大明混一图》,喃喃地道:“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四正分剿而专防,六隅分防而协剿,总督随贼所向,专征讨.……错了,完全错了啊……” 因为朝堂之上众人七嘴八舌,热闹程度都快赶上菜市场了,朱由检这几句嘟囔却没人听清。李标见皇帝长时间沉默不语,对自己的意见也不置可否,与钱龙锡交换了个眼色。二人均心想皇帝一向刚愎自用,现在难得陷入彷徨一次,东林党可得把握住这次机会,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因此钱龙锡又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首辅大人所言虽当,然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等并非不竭力平叛,但因能力有限,不得成功。论罪似可不必,只略加贬斥即可。张献忠、李自成二贼重新入豫,且有自豫入陕、入川之势,如不尽快剿灭,川陕局面危矣,此乃眼下当务之急。臣以为卢象升、孙传庭等虽多次与流贼作战,然资历不深,名望尚浅,难以统领全局。不如遣一阁臣为督师,节制各省官军,共同进剿,则流贼庶几可灭矣。至于首逆朱由崧,即已出海,可徐徐打探其行踪,再做行止。” 此言一出,东林系官员纷纷称善,温体仁、周延儒却暗道钱龙锡此招好厉害!看似他与李标见解不同,主张对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等人从轻发落,给了皇帝不同的选择,但实质上仍是要剥夺几人的职权。几人去职以后,谁来顶替?钱龙锡给出的方案是阁臣督师,其实这就是要抢夺军权。而且皇帝不久前刚想设立军机处,现在军机处尚未组建,钱龙锡又提出阁臣督师,等于又回到阁臣专权的老路上去了,用意不可谓不深。 当然温体仁和周延儒也是阁臣,他们也可以去抢这个督师。但二人自忖对军事一窍不通,皇帝也知道他们的斤两。别说很难抢来,即使能抢到手,如果不能剿灭流贼,皇帝和东林党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因此二人一时冒汗,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钱龙锡奏罢,与李标偷换了一下眼色,二人心中均很得意。其实这出双簧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皇帝无论怎么选择,都是着了他们的道。再看朱由检,脸憋得通红,张着嘴欲言又止,显然心中正在艰难抉择。二人心中暗笑:圣上你可别着急,慢慢‘乾纲独断’去吧! 又过了半晌,朱由检终于开口了。可是这一开口,就惊呆了朝堂之上的所有官员:“前线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奋力平叛,何罪之有?此次作战不力,罪在朕一人!” 第1467章 罪己诏 崇祯元年二月初五,崇祯皇帝明文颁发罪己诏,天下震动。 须知这罪己诏非同小可。皇帝为上天之子,代天御极,怎么可能有错误?无论朝政多么混乱,百姓多么受苦,顶多拿官员是问,皇帝这个最高统治者可没有一丁点责任。 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皇帝颁罪己诏的屈指可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颁诏以后,汉武帝彻底放弃了在军事上对匈奴主动出击的战略,重回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黄老思想,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 至于其他罪己诏,则多是因为发生天灾,皇帝做做样子安抚一下百姓而已。不过名为“罪己”,皇帝是不可能真的处罚自己的,最后总要有人出来顶缸。 而崇祯皇帝这道罪己诏却截然不同,他在诏书中大包大揽,把凤阳皇陵被毁、失陷藩镇、广大地区被叛军肆虐、百姓遭受苦难的责任全都归于自己一人,说是自己年幼登基,德行不足,不够勤勉,任性冲动所致。 至于“罪己”之后该怎么办,崇祯皇帝也给出了明确的答案。首先,对直接指挥平叛作战的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范景文等文臣,以及戚显宗、李定国、李来亨等武将给予慰勉,言将士平叛有功,之所以出现不利局面,一是自己居中指挥有误,二是叛军和流贼凶顽,并非将士们不肯用命。如今叛乱未平,还望众臣及将士奋起余勇,以竟全功。这就给所有参战将士吃了一颗定心丸,甚至连不战而逃的左良玉也包括在内。 第二,安抚地主富商阶层。因为平叛作战期间,为了筹措粮饷,朝廷在很多地方采取了强制借粮的手段,如今朱由检明旨承诺,借了多少粮饷,朝廷一定双倍归还。另外,凡是被叛军控制或袭扰过的地区,百姓(当然主要是地主)无论发生多少损失,均可详细呈报,朝廷亦将超额补偿。当然这个补偿不可能一次到位,须得延续数年甚至更长时间。 第三,对官员集团做出妥协。叛军肆虐过后,很多府县官员出缺。按照朱由检过去的风格,哪怕是任命一个县丞,他也要亲自过问,最起码要察看此人的履历。这回却说为了尽快恢复地方秩序,委任地方官员的工作由内阁和吏部全权负责,只要内阁和吏部报上名单,他不改一人,立即诏准。 但是,诏书并未提及下一阶段平叛的具体军事部署,只说当与廷臣详议,以求万全之策。 诏书一下,官场及民间议论纷纷。对官员集团和地主阶层的人而言,罪己诏让他们心中十分受用,这就等于皇帝向他们低头了嘛!圣上你不是乾纲独断、大权独揽么?怎么样,碰了个头破血流,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人治天下!不过东林系官员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那就是没能把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等人拉下马,不过不要紧,现在风向已变,以后有的是机会。 而普通百姓从《京华时报》等渠道获知罪己诏的内容后,却大多愤愤不平。他们认为当今万岁做的哪里有错?叛军攻城略地杀人放火,那是叛军不是人。就算流贼造反事出有因,那也是前朝的过失,怎么能把叛军搞破坏的责任算到当今万岁头上呢? 再说朝廷发兵平叛天经地义,为了尽快平叛而向地主富户借粮,也是不得已为之。借粮又不是抢粮,再说借粮给官军,总比让叛军流贼抢了粮食还杀人放火好吧?这怎么就能算万岁爷不修德政呢? 最让人感到窝囊的就是还权给官员这一条。老百姓心中跟明镜似的,前朝几任皇帝都不像话,嘉靖、万历、泰昌、天启.……一个比一个懒政,朝政要么让官员把持,要么让太监把持,结果是大地主越来越富,官员贪腐越来越厉害,国力越来越差,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苦。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还让这些当官的挤兑得不得不妥协,老百姓刚过了几天顺心日子,难不成以后又回到老路上去? 至于此次平叛作战的“当事人”王在晋、卢象升、孙传庭,以及一干武将,也很快看到了诏书。本来众人正在惴惴不安,因为朝廷上众多官员纷纷参劾他们的情况,他们也略知一二。 见诏之后,武将们一方面感到庆幸和感动,因为毕竟是皇帝了解他们,没有让他们流汗流血还背黑锅;另一方面,也感到十分愧疚,因为不管怎么说,朱由崧跑了,张献忠李自成攻陷南阳,局面大坏,他们自己也知道功不抵过。尤其是流贼把唐王府上下斩尽杀绝,实是想借朝廷的刀要官军将帅的脑袋,皇帝也并未深究此事,要知道“失陷藩镇”可是死罪啊。 而王在晋、卢象升和孙传庭做为军事统帅,自觉责任更重。其实此前卢象升和孙传庭都提醒过朱由检,流贼用兵一向以流窜为主,须防其重新窜入河南等地。可是现在说再这些话,则有推脱责任之嫌,所以几人依然上了请罪折子,并恳请朝廷批准,让他们马上领兵追击张李二贼,将功折罪。戚显宗亦在请罪的同时,恳请北海舰队出海搜寻朱由崧的下落。 但出乎众人的意料,皇帝对他们的奏折居然不置可否,也不做任何军事部署。几人心急如焚,连连用飞鸽传书上奏,等来的却是朝廷的廷寄,要各军暂时按兵不动,先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并妥善处理降兵俘虏等问题。这可把大伙儿急坏了,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过去太顺了,现在突遭此沉重打击,会不会转了性,也像几位先皇一样,懒得处理朝政了? 官军没旨意不能动,张献忠和李自成可是一刻不停。不出旬日,张献忠的“大西军”连克商南、雒南、山阳、镇安等县,席卷陕南;李自成的“大顺军”则先后攻占栾川、卢氏、灵宝等县,几乎兵临潼关城下。 身在朝中、刚刚入阁不久的杨嗣昌这几日坐卧不安,眼见皇帝一反常态优柔寡断,而廷臣则一如既往地争论不休,流贼却趁着这个机会攻城略地,他怎能不忧心忡忡?这天晚上内阁正好轮到他值夜班,杨嗣昌在值房实在坐不住,对其他几位阁臣撒了个谎,便径直到乾清门,让当值女官通禀,说有急事觐见。 须臾传旨叫进,杨嗣昌一路小跑来到养心殿,在殿外的石阶下刚刚跪下,还没等女官唱名,朱由检已经从殿中踱了出来,对杨嗣昌苦笑道:“朕等先生前来,已经很久啦!” 第1468章 君王孤独 “先生请坐,这里不是乾清宫,可以随意一些。”朱由检在养心殿正殿内为杨嗣昌赐了座,又让兰剑奉上热茶,才略带感慨地道,“朕有时候真怀念在秦王庄的那段日子,虽然只有方寸之地,但大家戮力同心,便可做成许多事情。如今朕虽贵为天子,很多时候反倒不得不妥协退让,唉.……” 杨嗣昌赶紧恳切进言道:“陛下大可不必气馁,臣夤夜觐见正是为此。首逆朱由崧逃脱,南阳等地失陷,固然是平叛受到暂时挫折。但众臣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看不到无论是流贼还是叛军,其势已经严重受挫。尤其是流贼,过去号称‘十三家’,现在死的死降的降,真正对朝廷有威胁的就只剩李自成和张献忠两家了。只要朝廷继续坚持四正六隅之策.……” 刚说到这里,朱由检摇头打断道:“先生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朕一直是很敬服的,大体上也是这么做的。此策确实也取得了很好的战果,高迎祥授首,马守应毙命,便是明证。但现在看来,朕和先生都错了!并非先生的策略不好,实是流贼凶顽,朝廷力有不逮啊!” 杨嗣昌猛吃一惊,同时心中自然并不服气,急切地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官军并未真正失败,流贼攻取之地,皆是官军防守薄弱,甚至根本没有官军的地方……” “这才是问题症结所在。”朱由检沉痛地道,“四正六隅中的四正是陕西、湖广、河南、江北,是流贼活动最频繁的地区,同时也是我大明腹心之地。此地方圆不下二千里,山脉纵横,流贼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先生谓四正之巡抚分剿而专防,可实际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南京卫所军不下十万,然而王在晋只能保住南京一地,如果不是卢象升全军驰援的话,恐怕连滁州和扬州都保不住。河南方面,卫所军已经损失殆尽,左良玉不堪大用,大明军刚刚组建,也只能保住洛阳、开封。 “陕西也差不多,流贼绝不敢攻打西安、潼关,但其他地方,尤其是陕南,官军就无力防守,除非孙传庭驻扎在那里。湖广就更差了。四地巡抚专防尚且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分剿?” 杨嗣昌知道朱由检说的都是实情,但还是反驳道:“可是还有六隅。” “六隅分防而协剿,想法不错。”朱由检接着道,“可是六隅里的延绥和山西,同时亦在九边之列,防御外敌负担更重,根本分不出兵来。四川更是朕深虑之地,一旦流贼入川,则更加不可收拾。至于山东、江南、江西,指望那里的卫所军,先生,你敢么?就算能从这几省调出兵来,流贼窜入该省,同样局面更坏。” “可是圣上,不是还有卢象升和孙传庭两路官军主力,随贼所向么?”杨嗣昌额头已经见了汗,可还是争辩道,“此二路官军远胜流贼,连战连捷,只要坚持不懈,定可将流贼彻底扑灭啊!” 朱由检摇头苦笑道:“先生说的不错,卢象升和孙传庭两路兵马,确实是我大明官军中最精锐者,对流贼以一敌百亦不为过。可这是有条件的啊! “首先,此二部官军战斗力真正的来源在于火器。但火器有赖于后勤及运输,现在供应已经是强弩之末,流贼尚且多在平原地区活动。一旦流贼转入山区,辎重运输不便,追都追不上人家,仗还怎么打? “再者,当然官军也有骑兵,京营、天雄军、关宁铁骑,战斗力都很强。可是先生,自从朕登基以来,这些骑兵部队都打了多少仗了?尤其是李定国、李来亨二将,一年来转战南北,马不停蹄,兵力得不到补充,李定国还大病一场,朕想起来就揪心!其他各部也好不到哪去。这些骑兵兵力不多,却是大明对抗鞑子的本钱,绝对不容有失! “何况李自成、张献忠等贼用兵狡诈,即使卢象升、孙传庭率主力苦追,流贼大可钻进崇山峻岭,与官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时官军骑兵并无多少优势,消耗却在不断增加。这里追不到张献忠、李自成,别处又冒出来个马献忠、牛自成,朕怎么办?唉!朕错了,朕是把流贼想得太简单了!.……” “这……” 这回杨嗣昌终于哑口无言了,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比纸上谈兵也好不了多少! 沉默半晌,杨嗣昌还是忍不住道:“圣上责的是,臣愚钝!可眼下流贼正在攻城略地,川陕动摇,朝廷总得设法进剿。四正六隅之策既不可行,可有其他方略?” 杨嗣昌本以为皇帝既然否定了他的策略,必是有了更好的策略,所以才有此问。没想到朱由检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几次欲言又止,脸色变得苍白,可见内心正在极度的煎熬之中。杨嗣昌不知何故,也不敢问。 良久,朱由检才沉郁地道:“朕没有方略。夜很深了,先生且退,容朕与廷臣再议一个万全之策.……” 杨嗣昌心中刺痛,暗想皇帝是被打击得太深了,这哪里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秦王!正想披肝沥胆地谏劝一番,朱由检却起身道:“朕乏了,兰剑,送先生。” 望着心有不甘的杨嗣昌渐渐远去的身影,朱由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才他并没有说实话,其实这几天来他一直在苦苦思索,并且已经有了对付流贼的新策略。但是这个策略太过离经叛道,也太过“狠毒”,让他难以启齿!刚才差点没忍住就跟杨嗣昌说了,可是想到朝堂上那铺天盖地的口水,朱由检还是把这些话强行压抑在心里。不能说,即使是深受他信任的杨嗣昌也不行! 这时候朱由检终于深深地体会到,君王是何等的孤独。 第1469章 推选督师 第二天的朝会,议的自然还是当下的军事问题。朱由检仍然沉默寡言,廷臣仍然争论不休,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数日。对官员们来说,这种局面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皇帝没主意,诸事都得听官员的,这样官员集团就可以逐渐架空皇帝,成为帝国的真正主宰。 可惜这些满腹经纶的官员偏偏不懂军事,出的主意虽然五花八门,却大多脱离实际。比如一些人认为既然京营和秦兵都不行,那就只好调辽东边军剿贼了。可是马上就遭到户部和兵部官员的反对,因为千里调兵不但劳师动众,朝廷根本无力供应粮饷;而且一旦抽调辽东边军,山海关等地的防御必然被削弱,若建虏趁机叩关,岂不更加麻烦? 还有东林党人建议从各省调动卫所军剿贼,这个更不靠谱。且不论卫所军战斗力如何、是否愿意打仗,单是缺少骑兵这一条,就注定是瞎指挥,甚至连同为东林党但较明事理的钱龙锡等人都看不下去,不得不痛加驳斥。 在淘汰了大部分明显不可行的方案后,廷臣们仍然没能商讨出一个统一的意见。现在大致分为三派: 一是换帅派。这一派以东林党人为代表,主张解除卢象升和孙传庭的指挥权,从朝中委派重臣督师,真正目的则在于争夺军权。这一派人数最多,声音最大。 二是维持派。这一派以兵部右侍郎杨嗣昌、工部尚书徐光启,以及中书舍人黄宗羲、王夫之等人为代表,认为卢象升、孙传庭有功无过,南阳陷落责任不在二人,主张让二人继续领兵,全力追剿张献忠和李自成。但这一派人数很少,与东林系官员相比,未免显得势单力孤。 三是观望派。这一派的代表人物主要是温体仁和周延儒,以及王应熊、张凤翼、钱象坤等党羽。过去他们一向是看皇帝的脸色行事,可这次皇帝迟迟不发表意见,他们也摸不准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想自己提个主张吧,他们对军事又一窍不通;不吭声吧,又怕让东林党抢了风头。于是只得一边对他人的建议冷嘲热讽,一边紧盯皇帝的表情。 眼看又到正午,再争吵也吵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朱由检终于开了口:“卢象升、孙传庭及诸将尽心竭力奋勇杀贼,这是有目共睹的。但首逆逃脱,南阳失陷,流贼重入陕南,主要责任在朕,他们的过失,朕也不想替他们掩饰。既然众卿大多认为应该换帅,那就换吧!内阁拟一道旨意,免去卢象升总督五省四府军务之职,且回京师候旨;孙传庭由三边总督改任甘肃巡抚;收回戚显宗伏波将军印,回登州候旨。王在晋、范景文并未直接掌兵,责任不大,仍任原职。廷议公推人选,接手三人军务,督师剿贼。众卿以为何如?” 以东林系官员为首的廷臣们听了大喜过望,心想这回终于让皇帝低头了!虽然皇帝的方案与他们设想的还有一定差距,比如他们是很想把卢象升、孙传庭革职拿问,彻底驱逐出官场的;但他们也知道皇帝年轻气盛,此次做了这么大让步已属不易,万一迫得太急,皇帝一怒之下反悔,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以李标、钱龙锡等内阁重臣为首,众臣纷纷表态支持。维持派和观望派见朱由检已做出决定,也只得接受现实。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自然是推选督师的具体人选了。没想到,东林系官员们刚跃跃欲试地要推举早已商量好的人选,朱由检却又发话道:“此次推举督师非同小可,剪除首逆、剿灭流贼之重任,全系于其一身。连卢象升、孙传庭这样能臣都完不成的任务,非得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文武双全的重臣方可胜任。朕以为,督师人选须得满足几个条件: “其一,必须是阁臣,如此方可服众; “其二,必须做过地方官,熟知地方政务,便于统筹协调; “其三,必须才学过人,德高望重; “其四,必须知兵,最好统过兵,取得过战果; “其五,必须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以上五条,缺一不可。诸位臣工,朝中可有这样肱股之臣?” 此言一出,绝大多数廷臣立即傻了眼。不为别的,皇帝提的这五个条件,也实在太苛刻了点! 首先必须是阁臣,那就限定在了阁臣那十五个人里;第二必须做过地方官,可是阁臣里有一多半都是翰林出身,自从步入仕途,就一直做京官,从未外放;第三必须才学过人,德高望重,这个标准又不好说;第四必须知兵,最好还统过兵,这一条就更难了,连京师都没出过的官员,上哪去统兵?第五必须年富力强,而阁臣中多是年龄偏大者,像李标、成基命这样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就不能在考虑之列了。 可是想要反驳皇帝的这五条标准,又不知从何处驳起,毕竟这些要求单论哪一条,对督师这样重要的人选来说亦不为过。东林系官员赶紧绞尽脑汁,把所有东林系阁臣一个一个地往这五条标准上套:李标、钱龙锡、何如宠、文震孟、成基命、王洽.……可是没有一个人同时符合这五条标准。即使算上中间派的毕自严、徐光启和杨嗣昌,还是没人符合。 其实最接近要求的无疑是杨嗣昌,可是杨嗣昌并非东林党,而且资历太浅,东林系官员当然不想推举他。李标、钱龙锡、成基命等几位东林重臣一商量,唯一勉强符合标准的就是兵部尚书王洽了,他除了没亲自统过兵以外,其他几条都算符合。其实王洽在东林党中不算太重要的人物,但为了把督师抢到手,也只好推举王洽。 孰料还没等他们商量好,此前一直不声不响的温体仁突然出班奏道:“陛下,臣推举一人!” “哦?”朱由检惊喜地问道,“朕方才说的那五条,他可都符合?” “正是!” “到底是何人?” “启奏陛下,此人乃是东阁大学士、领礼部尚书衔、太子太保,周延儒!” 第1470章 延儒督师 东林党人原以为督师已成囊中之物,孰料半路杀出个温体仁,推举周延儒担任督师。温周二人互为同党,且与东林党是政敌,这是官场上公开的秘密,此前二人仗着皇帝的爱护,也多次与东林党作对。 可东林党人万万也没想到,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弄出来“督师”这个名目,为的就是从皇帝手中争抢军权,眼看就要得手,温周又出来捣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但东林党措手不及,就连周延儒本人都瞠目结舌。不是他不想揽权,但他对军事一窍不通,这几日东林党人一再主张派重臣督师,他也只是极力反对,不想让大权落入东林党手中而已,可从没想过自己去督师。而且皇帝也是刚刚才同意换帅督师的,他与温体仁虽然夜夜密议,在这方面却是完全没有准备。 但周延儒是何等聪明之人,只偷着瞟了温体仁一眼,见温体仁同样以眼神示意,便知其中必有门道,定下神来故作推辞道:“陛下,臣何德何能,焉能担起如此重任。” “玉绳兄过谦了,你来督师有何不可?”温体仁环顾殿内众臣,挑衅般地道,“陛下列举督师人选的五条标准,臣深以为然。臣思廷臣虽众,能同时满足这五条标准的,则非周延儒不可。 “周延儒是阁臣,这第一条自是不消说了。第二条,周延儒曾任延绥巡抚,延绥为九边之一,且流贼横行,朝中又有阉贼掣肘。然延儒在任期间官声斐然,政绩卓著,即阉贼欲寻隙打压,亦不可得。 “第三条,周延儒在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殿试连中两元,神宗皇帝钦点状元,当时年仅二十一岁。此等才学,廷臣中可有出其右者? “第四条最重要,须得知兵统兵。延儒任延绥巡抚时,曾指挥本镇官军长途奔袭,大破蒙古鄂尔多斯部,献俘阙下,诚为朝廷多年以来难得的大胜。如此辉煌战绩,可算知兵统兵否? “第五条年富力强,这还用多说么?延儒今年刚刚三十岁,而立之年便入阁参赞机务,正是后来者居上。与他相比,体仁已是垂垂老矣,正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啦,哈哈哈哈.……” 东林党人听了这番话,无不又惊又怒。在他们的眼里,温体仁与周延儒虽然才学俱佳,却专以媚上为能,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督师如此重任,怎能让他抢了去?! 可是刚想反驳温体仁,众人却全卡了壳。为什么?因为温体仁说的全都是事实,辩无可辩!又按照五条标准,拿东林系阁臣一一与周延儒对比,还真就比不过人家! 这下李标、钱龙锡等人才渐渐有点醒悟过来:该不会是又着了皇帝的道儿了吧?怎么这五条标准,越琢磨越像是为周延儒量身定做的呢? 再看周延儒,本来还颇有点忐忑不安,温体仁这番话说完,登时腰杆也直了,眼神也狂傲了,俨然一副志在必得、非我莫属的架势! 李标实在憋不住,出班抗声奏道:“陛下,周延儒确实符合方才说的那些标准。不过他毕竟年纪还轻,恐怕威望不足,难以驭众……” “不能单看年龄。”另一位阁臣、也是温体仁的死党王应熊也跳出来助阵,“昔汉武伐匈奴,用卫青、李广、公孙敖皆不能成功,乃放手重用霍去病,遂成就霍去病横扫漠北、封狼居胥之千古英名。彼时霍去病才只有十九岁,然谁敢说他年纪尚轻、威望不足难以驭众?况且延儒年龄虽轻,入仕却已有十四载,胜他人多矣!” 李标还想辩驳,钱龙锡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轻摇头。李标不知何意,又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反驳,只得悻悻退回。李标与钱龙锡是东林领袖,他们两个不说话,其他人一时也无话可说。而另一边就热闹多了,阁臣张凤翼、张至发、钱象坤,以及所有温周党羽纷纷赞同让周延儒督师,简直都快把周延儒吹到天上去了。 最后朱由检终于发话了:“朕素知周卿为朕股肱之臣,然督师事关重大,不知先生可有计议?” 这一问就是单独问周延儒了。周延儒此时也基本明白了朱由检的心思,当即躬身奏道:“臣正欲详奏,只是朝会上众说纷纭,臣一直不得机会。” 朱由检闻言大悦道:“既如此,朝会且散,先生留下慢慢奏来。” 这就是所谓的“召对”了,也就是某一个大臣单独向皇帝奏事,其他官员是不能在场的。事已至此,众臣只得请安退朝。刚退出乾清门,一大帮东林系官员就围住李标和钱龙锡质问道:“二位阁老,刚才你们为何不据理力争,把督师之位拱手让给周延儒?” 李标只得苦笑不语,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让的意思,实在是让温体仁、王应熊噎得无言以对。钱龙锡却笑道:“各位稍安勿躁。你们不要忘了,督师虽然位高权重,但责任同样重大。如果督师不力,不能尽快剿灭流贼,甚至让逆贼朱由崧东山再起,那就是不赦之罪。各位扪心自问,如果让你做督师,三个月之内,能否荡平流贼?能否擒获首逆朱由崧?” 众人登时醒悟。钱龙锡又冷笑道:“况且圣上已将外官任免大权交给吏部。吏部都是我们自己的人,届时周延儒免不了要和我们打交道。” 后面的话,钱龙锡就用不着说出来了。但他不说众人也明白,到时候只要东林党人给周延儒小鞋穿,让他处处掣肘、四面碰壁,什么事也做不成,那他这个督师能平叛才怪! 最后钱龙锡又回头望了望乾清宫,轻蔑地道:“周延儒此人我深知之,夸夸其谈尚可,并无真才实学。虽蒙圣上召对,只怕他未必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很快就让圣上大失所望呢……” 可惜,让钱龙锡和其他东林系官员没想到的是,这次召对持续的时间却非常长,直到漏下数十刻,也就是过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到了第二天早朝的时间,周延儒才趾高气扬地出了乾清宫。 紧接着就有圣旨送至内阁:“以东阁大学士周延儒为督师五省四府军务,江北各军均受其节制,钦此!” 第1471章 平叛方略 按照明代的规矩,奉诏督师的周延儒接诏当天便要出京,不能留在府中过夜。他快早朝时才从紫禁城出来,回府简单收拾了一下,没过一个时辰,又匆匆进宫“陛辞”。 让周延儒没想到的是,崇祯皇帝竟然早已在午门等候他了。不单是皇帝,文武百官亦在此恭候多时,礼部还准备了典簿仪仗,给他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出师仪式。虽然周延儒此去是接替卢象升,身边并无千军万马,但崇祯还是从京营中拨出骑兵一百、步军三百,做为周延儒的亲卫,一路护送至军中。如此礼遇,把周延儒感动得涕泪横流,对崇祯行三跪九叩大礼时,头磕得咚咚作响。 礼毕,朱由检勉励了周延儒几句,又亲自奉上壮行酒。周延儒平时本不饮酒,但皇帝赐酒焉能不喝,当即一饮而尽。此时的他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借着酒精的刺激,纵身跃上坐骑,带着骄傲的微笑,一边缓辔出城,一边向送行的官员及围观的百姓招手致意。 周延儒如此狂傲,可把不少官员给气坏了,尤其是东林党人。在他们看来,周延儒本不够格做督师,只因善于媚上,才获得皇帝青睐。你督师做了也就做了,还如此目空一切,实是“得志便猖狂”,坏了官场的规矩。 其中便有个与周延儒同籍的官员冷笑着议论道:“周玉绳自幼便是如此张狂,在宜兴尽人皆知。他刚四岁那年,有一天骑在他祖父脖子上,到街上游玩,见长桥南堍有一座石柱牌坊,修得高大气派。别人见了不过是啧啧赞叹,周玉绳却把小脸一沉,问他祖父:‘这是何人的牌坊?’他祖父告诉他,是已致仕的徐溥徐阁老的牌坊,官做到入阁拜相,自然可在家乡立牌坊。 “你道周玉绳说什么?他竟然说,徐阁老入阁拜相,把牌坊竖在这里,那我以后入阁拜相,牌坊竖在哪里?’他祖父自然责他年幼无知胡说八道,周围的人听到了,也哄笑一番。周玉绳却把这件事记住了,自此以后,再也不从这座牌坊下过。你说说这人是得有多狂!” “且让他张狂一阵。”另一人讥笑道,“他可比不得卢象升,人家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他一个白面书生,能有什么平叛方略?圣上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他周玉绳能平叛灭贼则罢,若做不到,别说我们,圣上也饶不了他。依弟之见,他这个字取得可非常不好。玉绳,不就是白绫么?不吉利,真真不吉利,哈哈哈哈.……” 这二人只顾冷嘲热讽,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位官员正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一边对得意洋洋的周延儒冷眼旁观,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大力举荐周延儒的温体仁!…… 让京中官员大为吃惊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周延儒的奏折便递至内阁,奏折中详细介绍了他的平叛方略,洋洋不下万言,算是回击了质疑他腹中空空的东林党人。其实这个时候周延儒才走到宛平,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没离开京师呢。 奏折首先说的是“首逆”朱由崧。很显然,在戚显宗、孙传庭同时大败叛军后,除了流贼以外,朱由崧手中已无其他兵力,在内地无法立足,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支神秘的舰队了。而该舰队在开出长江口后失去踪迹,能去的地方并不太多;能拥有如此强大舰队的势力,同样屈指可数。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让北海舰队移防长江口,同时全力调查舰队的身份和去向,待弄清来龙去脉之后再做计议。 奏折同时指出,朱由崧虽为“首逆”,但现在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其实是已经不受朱由崧节制的流贼。而流贼又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在南京附近、刚刚被卢象升打败乞降的“曹襙”、王光恩、贺锦、贺一龙等部,另外一部分则是正在挥戈西进的李自成、张献忠二部。 对于南京附近的流贼,周延儒认为他们虽已乞降,但过去流贼诈降,或是降而复叛屡见不鲜,绝不可轻信。卢象升虽已奉诏回京,但李来亨、郝永忠、曹文诏、孟拱、刘全忠等部应继续拱卫南京,伺机继续进剿,以期彻底消灭流贼余部,或迫其真降。 至于实力最强、威胁最大的李自成、张献忠二部,周延儒给出的办法是,让原归孙传庭指挥的李定国、解勇二将率军追赶。他认为二贼或已入陕,或正要入陕,说明流贼始终重视陕西,官军正该在此与流贼决战。当然,把李定国和解勇调至陕西也需要时间,眼下留守陕西的官军必须死守潼关和西安。另外,可令南阳的左良玉,以及洛阳、开封一带的大明军第一师分别追击,但不可浪战,须等他抵达陕西后,再统一指挥行动。 因为奏折是明折递至内阁的,所以大多数官员都很快了解了周延儒的平叛方略。有不少人认为这个方略并无过人之处,甚至有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被流贼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有王洽、杨嗣昌等人当即指出,流贼入陕后,目标未必是潼关、西安或是陕北,也有可能会向南入川,而周延儒对此却只字不提,实在堪忧。 但周延儒的奏折也确实有些新意。他认为无论是“四正”还是“六隅”,最大的问题是无兵可用,或是有兵而不堪用。导致平叛只能靠总督率军追击,疲于奔命,故此难以成功。因此他建议,“四正六隅”一共十省,可模仿河南的大明军第一师,临时打乱卫所军编制,同时还可以募兵,每省各组建一支机动兵力,设总兵官、副总兵官带兵,统归督师指挥。若这十省官军可用,剿灭流贼就指日可待了。 对此建议,大多数官员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因为卫所军制乃是祖制,岂可随意变更。河南的“大明军第一师”,已经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哪能再多模仿? 但让他们郁闷的是,周延儒有皇帝撑腰。朱由检看罢奏折后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如今平叛剿贼为第一要务,事急须从权。朕既用周延儒为督师,便要用人不疑。所请一概诏准,钦此!” 第1472章 春回大地 自从阁臣周延儒奉诏离京督师剿贼,这场震动天下的叛乱虽然还远未平息,但随着李自成、张献忠二部流贼入陕,其他流贼处于蛰伏或乞降状态,饱受叛军流贼肆虐的河南、湖北、南直隶等省,局面终于渐渐稳定下来。而远离战场的京师,随着春回大地,也开始逐渐恢复往日的秩序与繁华。 由于徐州、扬州相继解围,大运河解冻,中断了很久的“南粮北运”得以恢复,京师也很快解除了对粮食买卖的管制。粮食,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商品,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流通了。 正所谓“无奸不商”,解禁当天,京师粮价一度暴涨,憋了一冬天的几大商帮无不想哄抬米价,把前面的损失弥补回来。若是放在过去,几大商帮联手抬价,几天之内,就能让米价翻几个筋斗。如今正是春季“青黄不接”之时,老百姓家中无粮,米价就是再贵也不得不买,商人们自可赚个盆满钵溢。而且自从去年扩建京师,京师人口至少增加了几十万,粮食需求更大,按理说米价可以抬得更高。 可现在的京师已经今非昔比。新君崇祯登基以后,从去年春季开始便动用内帑银大量收购粮食,充入内库,《京华时报》曾透露其名为“战略储备粮库”。这些粮食都是从产地江南直接收购的,因而价格低廉,平均成本也就是一两多银子一石,加上运输成本也不到三两。 去年冬天京师开始实行粮食管制后,崇祯皇帝大开战略储备粮库,在京师内外城设立了几十处粥厂。粥厂对所有百姓开放,记名发票,凭票入场,限量供应,每日早晚二次。虽然定量很低,不足以让人吃饱肚子,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但这两顿粥也不是白吃的,除了老弱病残儿童以外,粥票需要用劳役换取,即“以工代赈”。男子的劳役包括掘土、烧砖、搬运等等,基本上全是力气活;妇女亦有洗衣、做饭、照看老人孩子等劳役。这些劳役想做好也不简单,本来还有些好吃懒做的人,或是家底殷实,根本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的人,也想在粥厂白吃,有了这些措施,这些人就吓跑了。 所有劳役由工部分派,具体组织则包给民间商帮,工部只负责验收和支付米银。初时只有五洲商社参与,后来陕西商帮也加了进来,再后来闽、粤二商帮觉得有利可图,也分得一杯羹。几大商帮人手充足,经验丰富,倒也搞得有声有色。 除了粥厂以外,京师还有大量的工匠和工人。自从去年京师扩建,工匠和工人数量急剧增加,现在数量已经超过二十万人。除了隶属于兵部和工部的制作局、军工厂、砖厂、炼钢厂、炼焦厂以外,五洲商社亦开办了煤厂、造纸厂、瓷器厂、纺织厂等大型工厂。同时由于京师人口大增,消费需求旺盛,各种民间手工作坊的用工量也增加了不少。而用工数量最多的,当然还是工部新成立的建筑局,也就是去年扩建京师和重修通惠河的主力,单是在册工人就超过三万。 凡是隶属于兵部、工部的工匠和工人,每月都可以足额领到薪水,包括现银和粮米。即使是最基层的工人,单是薪水里的粮米,已经足够养活一家数口了。五洲商社的工人,待遇也差不多。因此这些工人基本上是不需要从市场上买粮食的。 如此一来,粮商想要哄抬粮价就比较难了。再加上五洲商社和陕西商帮这两大商业组织坚持平价售米,每石价格也就是三两多一点,但每天限量出售。有这个价格比着,其他几大商帮勉强把米价抬到七两一石,就再也涨不上去了,因为再涨就一粒米也卖不出去了。 粮食恢复流通以后,各行各业也就逐渐恢复正常,繁华盛景更甚往年。只是老百姓在安居乐业的同时,不免为国家和个人的前途略有担心。他们从《京华时报》等报纸上了解到,叛军主力虽然已被打垮,可流贼又重新入陕,天下仍不太平;同时随着春暖花开,蛰伏了一冬的鞑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边。 过去没有报纸,老百姓的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现在有了报纸,才知道除了自家的柴米油盐外,天下竟然是那么大,而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对自己产生影响。因此街头巷尾的议论,不再只是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说起天下大势来。本来普通百姓中目不识丁的文盲甚多,现在发现不看报纸,跟别人聊几句天都会露怯。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识字,各工厂都不收,也当不成工人。因此学习识字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爷爷和孙子同坐学堂念书的奇景。 尽管如此,紫禁城内的气氛还是略显压抑。自从下了罪己诏,朱由检始终郁郁寡欢。而且虽然内阁的权力有所扩大,内阁票拟也几乎一律诏准,但朱由检还是每份奏章都看得很仔细,为此常常在养心殿忙到深夜。 几位皇妃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他。可是眼见着朱由检日渐消瘦,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经常凑在一起想办法,想着怎样能让朱由检打开心结,恢复往日的神采。 最后大家总算想出个法子,撺掇着皇后蕊儿来找朱由检道:“万岁,过几天便是二月亥日了。历朝历代皆以天子亲耕、后妃亲蚕为国之重务,我朝自太祖皇帝始,每年二月亥日,皇帝都要带着后妃和百官到先农坛祭祀先农神,并亲自躬耕,称为‘亲耕礼’,以示重农之意。不过到了万历年间,这个仪式就不经常举行了。妾身觉得万岁在宫中久居襙劳,倒不如复此旧制,也可借此机会出宫走动,活动筋骨。” 朱由检听罢,露出久违的笑容道:“蕊儿,你这个提议太好啦。其实为夫心里也挂念着这件事,只是最近心力交瘁,差点忘了。” “万岁,您恩准了?太好啦,可要把姐妹们都带去哦,大家天天在宫里,都闷坏啦!”蕊儿见朱由检开心,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不过只去先农坛没什么意思,”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想不想在宫外多玩几日?” 第1473章 藉田亲耕 崇祯元年二月十五,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日。从这个节气开始,中国北方的广大地区开始进入忙碌的春耕,故民间素有“过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的说法。这一天又正巧是亥日,按照老黄历上的说法,二月逢亥日为大吉日,谓之天喜,宜祭祀、上册、上表章、入学、出行、上官赴任。 就在这一天,京师举行了盛大的皇帝藉田亲耕礼。对于京师百姓来说,这自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故而这天万人空巷,天刚刚发亮,外城的南中轴线正阳门大街两侧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一睹当今圣上和后妃们的风采。当然,街道上早有荷枪实弹的正阳门兵马司官军维持秩序,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到了辰时正刻,正阳门中门大开,负责守备内外城南城墙的朱雀营官军在前面开路,紧跟着的是皇帝在紫禁城中的亲卫腾骧右卫,再后面是步行的文武百官,接下来的便是皇帝和后妃的銮驾了。 “万岁爷来啦!”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便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崇祯皇帝朱由检头戴金二龙戏珠翼善冠,身着极其华美的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端坐于銮驾上,接受百姓的参拜。其实他对这一套并不感冒,但叛乱持续数月,他需要用这样的形式提振民心士气。 从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激动和含着泪花的笑容,朱由检可以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忠心和爱戴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对此朱由检既十分感动,又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以至于天下仍不太平,百姓们仍要面临各种各样的苦难,甚至是牺牲。 一路上朱由检向百姓频频招手致意,百姓则用阵阵欢呼回应。虽然官绅阶层对这位年轻的皇帝争议很大,甚至总有人拿他和荒唐的正德皇帝作对比,但在老百姓看来,这个万岁爷亲民,接地气,总能为百姓打算,登基一年来推出无数善政,就算是评书里的唐宗宋祖,也让当今万岁比下去了。谁要是连这样的好皇帝都不拥戴,那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别有用心。 盛大的出行队伍过了天桥不远向西一拐,便抵达先农坛。这先农坛又名山川坛,建于永乐年间,与东边的天坛遥相呼应,是专供皇家祭祀先农诸神的场所。 朱由检下了銮驾,与皇后蕊儿、德妃包玉怜、令妃戚美凤、骊妃朱存棋、圆妃陈圆圆一起进入外坛,先至斋宫歇脚,然后到俱服殿换上祭礼服。所谓的祭礼服,其实就是农人劳作时惯常穿着的粗布衣服,皇帝和后妃穿上这套衣服,表示不忘农耕为立国之本。 随着礼部尚书文震孟高呼“吉时已到,祭礼开始“,以崇祯皇帝为首,众人郑重其事地进入先农坛的正殿太岁殿,祭拜太岁及春夏秋冬四神。 这太岁正名为太岁星君,乃是道教神祗之一。道教的《神枢经》说:“太岁,人君之象,率领诸神,统正方位,翰运时序,总成岁功。”在古代星相学中,太岁星与岁星(木星)对应而反向运行,太岁星到了哪个区域,哪个区域的地下就会生出“太岁”,在这个方位动土就会惊动太岁星君,降下灾祸,故有“太岁头上动土”之说。简单地说,太岁星君掌管人世间一年的吉凶祸福,故而必须每年祭拜。 朱由检当然不信这一套,但既然这个时代的百姓都信,他这个皇帝也要做做样子。老百姓看见皇帝如此虔诚敬神,就会认为老天一定会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干起农活来也就更有劲头。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简单而有效。在科学尚不普及的情况下,权且为之,倒也不无好处。 出了太岁殿,众人又依次到先农坛、天神坛、地祗坛致祭,这一圈下来,足足用去了半个多时辰。最后来到观耕台,祭祀大礼的重头戏:亲耕礼,终于要开始了。 所谓亲耕礼,其实就是皇帝亲自抡起锄头耕地。观耕台前有一亩三分农田,皇帝躬耕、皇后扶犁,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然后就登上观耕台,观看文武百官耕作。这些官员们平时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别说真让他们甩开膀子干,有人连锄头都举不起来,简直是丑态百出。 朱由检心想自己的农业革命要指望着这帮人来,无疑是滑天下之大稽。于是唤过文震孟,赶紧结束了这场不伦不类的闹剧。至于这田地里的庄稼,平时自会有人打理,到了收获季节,还要将谷物收入神仓,算是皇帝自家的粮食。民间所谓“一亩三分地”,由来便在于此。 到了这里,就算是礼成了,按照旧时的规矩,皇帝就该摆驾回宫了。不过朱由检早有安排,他已经知会内阁和礼部,要到京师西郊的一处皇庄认真耕作几天,同时也借此机会散散心。 明朝皇帝觉得在紫禁城呆烦了的时候,是可以到皇家园林里散心的。不过一般就是到西苑,也就是前世的中南海。西苑就在紫禁城西侧,内城之内,内有水面七百亩,楼台殿阁俱全,是帝王后妃休闲的好去处,也便于安排宿卫。当年嘉靖皇帝沉迷于道术炼丹,因嫌大臣聒噪,便索性移居西苑,一连二十多年不上朝,连紫禁城都不回了。 现在皇帝别出心裁地要出城散心,一些大臣本能地就想反对。出人意料的是,在朝廷势力占优的东林系官员却全体支持,朱由检也得以顺利出行。其实东林党人有自己的小算盘,现在正是委任地方官员的关键时刻,皇帝不在京师,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从永定门出城以后,朱由检让文武百官不必跟随,銮驾回宫,自己与后妃们则换乘御马,仅由腾骧右卫护驾,折向西北进发。 没了宫墙的束缚,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朱由检压抑的心情终于一扫而空,正想猛抽一鞭子策马疾驰,猛听身后有女子高呼:“皇帝陛下,等等我们!desculpe,estouatrasado!” 第1474章 畅春园 朱由检勒马回望,却见两骑通体雪白的安达卢西亚骏马并辔追来。追到队尾,却被腾骧右卫拦住,不得近前,故此骑者才急得大喊。 “这不是香君姐姐,还有安娜公主么?”陈圆圆惊喜地欢叫起来,旋即后悔地住了声。自从去岁除夕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后,朱由检心情不佳,众妃怕他触景生情,谁也不敢再提葡萄牙大使馆的事。陈圆圆虽仍主办《京华时报》,也并不出宫,只是每日审阅清样,自然也就再也没机会见到李香君。 朱由检一愣,自然想起不辞而别的秋琳娜和洒泪诀别的蕾儿,顿觉心中刺痛。又怕蕊儿难过,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她们怎么来了?放过来吧。” 腾骧右卫这才放行。须臾二人赶了上来,只见安娜头戴黑色阔檐礼帽,上身穿黑色紧身燕尾礼服,下身则是紧身马裤和高筒马靴,显得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韵;李香君则仍是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衣,如同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朱由检不禁看得呆了。 “皇帝陛下,我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了,您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安娜仍是那么爽朗地笑道,“不然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和李小姐看呢?”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当然不是,朕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和香君姑娘碰巧也出城了。那什么,香君姑娘不必多礼,这里是郊外,不用那么讲究。” 李香君粉面微红,刚在马上对朱由检欠了欠身,早有陈圆圆激动地迎上前去,一对好姐妹跑到一边说知心话去了。安娜却笑道:“怎么会是碰巧?前一段时间我们知道因为战事的缘故,皇帝陛下非常忙碌,所以也没有去打扰。昨天才知道您要出城游玩,这种事怎么能忘了我们?自从来到贵国,我还从来没到任何地方玩过呢!李小姐也嫌使馆太乱,想着出城踏青写生。” “如此说来,是朕没尽好地主之谊了。”朱由检也笑道,“朕确实太忙了,不但你们,连皇后她们,朕都没领她们出来玩过。这回既然被你追上了,那就一起去畅春园吧,包你不虚此行。” 一路上众人欢声笑语不断,很快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畅春园。 这畅春园位于京师西北,距新外城的西北门镇西门只有十里路程。原来这里是一处皇庄,万历年间被神宗赐给他的外祖父、武清伯李伟。李伟大兴土木,重金聘请江南名匠叠山理水,把这里改造成一处精美的大型园林,取名“清华园”。李伟为人不学无术且性情贪婪,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在承揽朝廷造办物品中大发横财,挣得的银子有一多半都砸进了这座园林之中。 不过朱由检登基之后迅速铲除阉党,其时李伟已死,他的儿子李高因为党附魏忠贤、行贿、受贿,被定罪并籍没家产,这座园林又重新收归皇帝直辖。 但朱由检嫌“清华园”这个“清”字不好,便请大臣们为其重新取名。在这方面,大臣们还是很擅长的,取了不少好名字,其中钱龙锡取的”畅春园”最合朱由检心意,便用了此名。 整座畅春园南北长二里,东西宽一里许,占地近千亩。全园被高大的围墙封闭起来,内有前后二湖,水面近七百亩,几乎堪比西苑了。这两座湖可不是天然湖泊,而是人工开凿,又引附近的万泉河水入园而成,可见工程之浩大。 众人从南面的正门入园,园内宿卫由腾骧右卫接手,园外则有解胜派驻的五军营一个加强营远远地负责警戒。刚一进园,便有一名身着农服的少女迎上前来大呼小叫:“圣上,皇后娘娘,还有各位娘娘,你们可来啦!想死你们啦!” 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皆会心地笑了,原来这少女正是来自关外极北之地的赫尔哲。朱由检原来先安排她住在紫禁城中,后来养的信鸽越来越多,在紫禁城里实在不方便,她才与红娘子一起搬到皇城内的一处宅子。可赫尔哲崇尚自然,又生性活泼,呆在宫墙围起的四四方方的空间里,简直是活受罪。秋季八旗军退走后,朱由检就安排她来畅春园做了个“总管”,按照他的意思对园区进行改造。 朱由检一见到这个天真烂漫、率性而为的小姑娘,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开朗起来,含笑问道:“总管大人,园子改造得如何了?你有没有偷懒啊?” 赫尔哲却未听出这是句玩笑话,顿觉受到轻视,刷地把脸沉了下来,嘟着嘴道:“圣上你自己看吧!我先给大家安排住处去了!”说着竟自顾掉头走了。众女不禁莞尔,蕊儿忙领着其他人追了上去。 只有安娜仍留在朱由检身边,她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只见眼前大树参天,藤萝缠绕,溪流潺潺,曲径通幽,即使有些人工建筑,也是清一色卷棚瓦顶,不施彩绘,显得朴素自然,与周围的山水融为一体,分明是一派江南水乡的风光。 “皇帝陛下,这里真是太美了!”半晌安娜才喃喃地道,“我原来一直认为里斯本郊外的罗卡角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这里的风景比罗卡角更美!” 朱由检自豪地笑道:“公主殿下,我大明山河壮丽,比这里好看好玩的地方还多着呐。不过呢,朕这次来畅春园,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来,朕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安娜自是兴冲冲地跟着朱由检往前走,拐过一座小山,眼前却是豁然开朗:这里的景象与刚才大不相同,竟是大片农田!她正纳闷皇家园林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农田,朱由检兴奋地指着前方道:“看!” 安娜登时惊呆了:眼前竟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阳光一照,宫殿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宛若仙境一般! “怎么,不认识了?”朱由检终于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是玻璃做的!” 第1475章 玻璃制造工艺 等走到那座“水晶宫殿”近前,安娜才看出这并不是一座供人居住的宫殿,而是一长排用玻璃搭建、结构简单的房子。这些房子北面的墙还是用土坯垒的,东、南、西三面和房顶则是用砖、木和铁条搭成一排排整齐的长方形框架,每个框架内镶嵌一块平整透明的玻璃。玻璃被阳光一照,自然闪闪发亮,璀璨夺目。 安娜当即大吃一惊,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中国是不能制作玻璃的。在西方国家与大明的远洋贸易中,玻璃制品,包括玻璃器皿、玻璃镜子和玻璃工艺品,是为数不多的受到中国买家欢迎的商品。在去年的拍卖会上,她的一面玻璃小梳妆镜,与其他两件东西一起,竟然拍出十万两银子的天价,让她欣喜若狂,立即专门给哥哥若昂四世写信,要他设法对中国增加玻璃制品的出口。 只是这玻璃制品一来在海运中非常容易破碎,二来葡萄牙的玻璃产量也非常低。若昂当然不愿意错过赚大钱的机会,但葡萄牙本土现在局势异常混乱,忠于他的势力和忠于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势力正在激烈对峙,扩大玻璃产量当然无从谈起。他又想从玻璃制品最负盛名的威尼斯共和国先进口玻璃,再倒卖到中国,不过尚未谈妥。 万万想不到才过了短短几个月,眼前就出现了这么多大块的玻璃!安娜目瞪口呆、脸色苍白,颤声问道:“皇帝陛下,这些玻璃……您是怎么购买到的?难道是从西班牙人,或是荷兰人、英国人……” “公主殿下请放心,大明现在只与贵国签署了贸易协定,暂时是不会与其他西方国家做贸易的。”朱由检得意地笑道,“再说西班牙和荷兰都是我国的敌人,朕难道去资敌么?这些玻璃都是大明自己出产的。” “这……这怎么可能?”安娜难以置信地道。 “朕说你不相信,正好专家来了,让他好好给你讲讲。宋先生,朕来看你啦!” 原来正有一人从远处匆匆赶来,到了跟前,刚要大礼参拜,朱由检忙伸手扶住道:“先生免礼。公主殿下,朕来为你介绍:这位先生名叫宋应星,是个科学家。宋先生,请为安娜公主殿下讲解一下,这些玻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宋应星本来有些紧张,说到专业话题,立时轻松起来,如数家珍地道:“遵旨。玻璃其实中国古已有之,是在烧瓷的过程中因温度过高而流下来的透明釉滴,名为‘琉璃’。因其形态近玉,又极难制得,故而一度比玉还珍贵。但玉乃天然之物,既温润又坚固,恰如君子之品,故古人尚玉,非琉璃所能替代。又因为琉璃只用来制作精美的工艺品,普通人根本用不起,所以玻璃的制造量很少,懂玻璃制作工艺的工匠更少,倒是从海外购买较多。 “三个月前,圣上命微臣研究玻璃制作工艺,并要求制造平板玻璃,越平越好,越大越好,越透明越好,而非玻璃器皿那样的工艺品。微臣与奉旨调来的玻璃工匠日夜研究实验,但第一个月却没有任何进展,因为有两大难题难以解决。 “一是玻璃的透明度。玻璃的原料并不难找,就是石英石;制作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把石英石敲碎了碾成石英砂,再加热使其熔化,成为粘稠状态,然后再加工成需要的形状。但是石英砂极难熔化,古法是要加入铅助熔。这样烧出来的玻璃虽然赏心悦目,但透光较差,不符合圣上的要求。 “二是玻璃的形状加工。制造琉璃主要有两种方法,一是铸造,二是吹制。铸造是古法,吹制是从海外传入。相较而言,吹制更简单,所以我们也是用吹制法造玻璃。这吹制法,是用一根空心铁管,一头挑起玻璃熔液,另一头吹气,通过控制吹气的时间和力道,把玻璃溶液吹成所需的形状,待冷却以后就是成品了。但这种方法只适合制作杯、碗之类的圆形物品,这平板是无论如何也吹不成的。 “后来圣上请来一位洋和尚,他告诉我们,如果想得到透明的玻璃,需要在烧熔的过程中加入石灰石。实验以后,果然很成功.……” “什么!”安娜吃惊地问道,“皇帝陛下,这个‘洋和尚’是谁?” “马尔蒂尼呀。”朱由检得意地笑道,“朕允他在大明传教,又为他提供资金和场地建教堂,他当然要对朕有所回报。恰好他懂得一些玻璃的制作工艺……” “他怎么能这样?!”安娜怒道,“玻璃的制作工艺,可是各国严格保守的秘密呀!尤其是威尼斯.……” “威尼斯么?”朱由检嘲讽地道,“好像马尔蒂尼对威尼斯没什么好感呢……” 安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威尼斯共和国正和教皇国不睦,玻璃制作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支柱产业,马尔蒂尼做为教皇派来的传教士,当然没义务为威尼斯共和国保守秘密,说不定还是教皇授意他故意泄露玻璃工艺,来打击威尼斯共和国。 这倒也并不奇怪,工艺这种东西再怎么保密,在金钱的诱惑下,也保不了太长久,不然欧洲其他国家也不可能学会制作玻璃。只是她还想不通,马尔蒂尼毕竟只是个传教士,又自幼在神学院学习,并没有在任何工厂或是作坊实习过,即使知道了配方,具体的生产过程他还是没见过,怎么就能教会中国工匠制作平板玻璃呢? “这个倒不是洋和尚教的。”宋应星兴奋地道,“有一天微臣心中苦恼,与徐阁老的高徒陈子龙饮酒谈心。酒至半酣,说起平板玻璃难以制作,陈子龙沉思片刻道,把圆柱体的侧面展开,不就是个长方形么?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微臣马上实验,仍用吹制法把玻璃吹成圆筒状,然后用刀切开,摊平,成功啦!” “好!”朱由检开怀大笑道,“我们对西方从来不搞技术封锁,指南针、造纸术、火药、活字印刷,人家都学会了,现在比大明水平还高。可是西方总喜欢对我们搞技术封锁,玻璃也是这样。不过没关系,老人家早就说过,封锁吧,封锁十年八年,中国的问题就解决了!” 第1476章 温室与温度计 大明既然已经造出了玻璃,葡萄牙想从这种商品上赚中国的银子,难度自然大大增加。安娜怎能不失望和恼怒? 但她还不肯服气,故意挑毛病道:“皇帝陛下,贵国虽然造出了玻璃,可是制作水准比我们葡萄牙王国还是差得很远。您看,玻璃的透光度还是差了些,有大量的气泡。而且您看到没有,很多玻璃的薄厚是不够均匀的,这说明吹制还很粗糙。连这种最简单的造型都做不好,那些精致的工艺品就更造不出来了。” 一席话把宋应星说得面红耳赤,颇为尴尬。朱由检却摇头笑道:“公主殿下未免要求太高了。我们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至于制作工艺和水平,自可在生产过程中不断改进。至于你说的什么精致的工艺品,抱歉,朕压根就没想过要造那些个玩意儿。” “那您想要造什么?”安娜诧异地问道,“难道只是这些平板玻璃么?这种水平的玻璃,只能给普通人家里做窗户用,教会和贵族都用彩色玻璃。” “你还说对了,朕就是想要造给普通百姓用的玻璃。”朱由检略有些激动地道,“玻璃与其他材质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既是固体,又能透光。现在我国的窗户都是木质窗棂外糊纸,这种窗户既不结实又不保温,透光也差,而且加工窗棂也很费人工。而玻璃窗既不怕风吹雨淋,透光又好,做成双层,保暖性能也非常好。你也知道,我国的冬天是非常冷的,单是烧炭烧煤取暖,对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果可以大量生产玻璃的话,这种物美价廉的玻璃窗肯定会很快替代纸窗。” “可是如您所说,玻璃只有价格低廉,平民才能买得起。”安娜争辩道,“可是制作玻璃是很难的,尤其是吹制工匠,都是家传工艺,人数非常少,玻璃制品价格也很高昂。您总不能赔钱卖吧,那是根本无法持久的。” “那是在你们欧洲。”朱由检自信满满地道,“朕只要把生产规模扩大,成本自然可以降下来,薄利多销嘛,怎么会赔钱?至于工艺和工匠的问题,朕需要的不是制作大师,而是产业工人!” 安娜还强辩道:“可是您使用一百个工人,造一千块玻璃,也许还不如我国一个工匠造一件玻璃工艺品赚钱多!”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朱由检收起笑容,颇为严肃地道,“如果朕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资本家的话,也许会赞同公主殿下的观点。但朕不能只着眼于玻璃这一种商品的赔赚,你想一想,如果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玻璃窗,冬天是不是可以少烧很多木炭和煤?是不是穷苦百姓可以少受冻?这些都可以转化为其他方面的生产力,朕要算这笔大账。就拿眼前这座玻璃温室来说吧,来,咱们进去看一看!” 安娜赶紧跟着朱由检,从东侧的小门进入这座玻璃房子,顿觉热气扑面而来。此时虽已是春天,但室外气温还是比较冷的,但里面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已到夏季,各种植物生长得一派生机盎然。不多时,安娜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不禁惊喜地道:“这里好热!” “那当然。你看,”朱由检伸手指了指一件悬挂在空中的玻璃制品,“现在的温度是三十度!” “这……难道是用来测量温度的仪器?肯定又是马尔蒂尼!……”安娜吃惊地道,她只听说威尼斯共和国有人发明了能测温的仪器,可从来没见过。 “公主殿下,这回你可冤枉马尔蒂尼了。”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已经有了玻璃,朕难道连区区一个温度计都做不出来么?宋先生,请继续讲解!” “是!”宋应星忙道,“‘温度计’是圣上提出来的,此前微臣岂止闻所未闻,简直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而且圣上的设想已经很详细:首先是制作出细长的玻璃管,一头制成球形,灌入水银,然后封住另一头,使之密闭;然后将其插入冰水混合的木桶中,标记水银液位,此为零刻度;在将玻璃管插入滚沸的水中,标记水银液位,此为一百刻度。然后将刻度一百等分,这温度计便制成了。使用时,观察水银液位的刻度,便可测得温度。” 安娜听得目瞪口呆,盯了朱由检好长时间才诧异地问道:“皇帝陛下,这些真的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么?您身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君主,怎么会有时间想这些东西?” 朱由检老脸一红,略带尴尬地笑道:“当……当然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处理政务很累,也很枯燥乏味,朕需要有些业余爱好来调剂一下嘛。不信你问你哥哥,他肯定也有自己的爱好,只不过各人的爱好不一定相同罢了。” “那倒是,我哥哥的爱好就是美酒和美女。”安娜无奈地笑了笑,却又蹙眉道,“可是我哥哥举办宴会,也是和下属交流的一种方式。您的爱好却完全侧重于科学,对治理国家又有什么帮助呢?” “帮助太大啦。”朱由检自豪地道,“比如这间温室,有了它,我们就可以控制作物的生长。如果能大规模普及,不就可以增加粮食的产量么?” 安娜摇头道:“可是这温室太小了,能种多少作物?我只听说过荷兰有玻璃温室,可那是培育郁金香的。” 朱由检见安娜并不赞同自己的观点,也不辩驳,只是微笑道:“另外温度计还可以测量体温,做为医生诊疗的辅助手段。比如男人的正常体温是三十六度多一点,女子和儿童的正常体温是三十七度。就拿安娜公主你来说吧,如果朕把这支温度计放到你的腋下,是三十七度的话,说明你身体状况良好;如果超过三十七度,比如说是三十八度,那就是发烧啦……” 刚说到这里,却见安娜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小声说道:“我不会让皇帝陛下为我测量体温的。” 第1477章 科学实验基地 等朱由检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玩笑开得并不适宜的时候,安娜早跑远了。朱由检顿觉老脸发热,心想安娜虽然性格活泼,但毕竟是一国大使,又是葡萄牙公主,身份尊贵,是他哥哥若昂四世的得力助手。大明和葡萄牙的友好合作眼下非常重要,可不能因为一时的不谨把这位公主得罪了。葡萄牙和英国本可以合作,但就因为安娜讨厌英王查理,致使葡英两国不睦,这个教训可得吸取。 可当朱由检气喘吁吁地追上安娜时,人家正在和几位皇妃谈笑风生,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朱由检也觉不好意思,只得岔开话题,为众女介绍畅春园的改造工程。 原来早在去年秋天,鞑子刚刚退走,朱由检就着手对畅春园进行改造了。不过他可不是修什么行宫,而是要把这里改造成一个科学实验基地。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他不想把许多重要的科学实验放在京师城内,毕竟那里人多嘴杂,一方面会被思想守旧的官员视为“离经叛道”而加以阻挠;另一方面,保密工作难度也大,他可不想让满清或是其他国家的间谍窃得这些当代顶尖科技。 二是朱由检要提高科研人员的待遇和生活条件,让他们可以潜心研发。畅春园是皇家园林,条件自然没得说;朱由检也没兴趣自己独占美景,在他看来,那可是极大的资源浪费。 所以朱由检下令对畅春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建,除了保留前后二湖和一部分殿阁以外,大部分平地都被开辟为农田,做为农作物育种基地和试验田;还沿湖新建了许多房舍,供科研人员居住或是休假疗养。 宋应星即是第一批入住的科研人员之一,因为平叛战事紧急,所有钢铁都调到军工厂去了,铁路项目被迫暂时中断,朱由检便把他调到畅春园,让他从事玻璃生产工艺的研究,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成果。 至于那座玻璃温室,是朱由检受到前世“塑料大棚”的启发而兴建的。在前世,塑料大棚在农业种植中应用非常广泛,尤其是气温较低的北方,基本上村村有大棚,经济效益比普通耕地要高得多。现在正值“小冰河”时期,温室的效果肯定更为显著。 但在这个时空,石油开采和提炼技术都还没有,就更别提塑料了。朱由检只好用玻璃来代替塑料,在前世玻璃的成本比塑料高得多,所以玻璃温室比塑料大棚要少得多。但玻璃温室也有优点,比如比塑料大棚更耐用,透光性更好。 所以朱由检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毅然决定推广玻璃温室。当然这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刚开始成本肯定很高,但以后成本会慢慢降下来,长远来看回报率还是很高的。刚才和安娜聊天之时,朱由检得知荷兰已经有了玻璃温室,这就更坚定了他推广玻璃温室的信心。 此时已近黄昏,赫尔哲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这段时间里,赫尔哲为了当好这个总管,可谓尽心尽力,除了按照朱由检的旨意,全力安排好科研人员的工作和生活外,为了应对粮食短缺这个最大的难题,她经常和驻园官军一起到外面的山上打猎。 说起打猎,赫尔哲可是行家里手。东海女真以渔猎为生,她才一岁多,父亲和族人就带着她进山打猎,自幼耳濡目染,早就把她锻炼成了一个优秀的猎手。五军营的官军虽然个个是一等一的战士,但刚开始并不懂打猎,只会用弓箭和鸟铳。而野生动物可比人的警惕性要高得多,逃跑速度也更快,战士们乱射一通,收获的猎物却少得可怜。 赫尔哲却告诉他们,对付不同的动物,要用不同的捕猎方法。比如捕鸟,要用沾网;捕兔和野鸡,要用猎狗;捕鹿,要用圈套;捕蛇,要用诱饵。而对付大型凶猛的动物,比如野猪、熊、豹、虎,就得用捕兽夹、陷阱等比较复杂的工具。当然,精准果断的射击也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的晚宴上,就有刚打来的山鸡、野猪、野兔等野味,而且是用东海女真的传统做法:直接在火上烤熟,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让吃惯了欧洲贵族家庭精制食物的安娜赞叹不已。 而更喜素食的蕊儿、陈圆圆等人,则更喜欢温室培育的新大陆食材,其他人也觉得这些食物很新鲜,以至于煮玉米、炒土豆和老醋花生成了宴会上最受欢迎的菜品。朱由检前世是吃惯了这些东西的,见状不觉莞尔。 不过还没等吃完,红娘子就匆匆赶到了。在朱由检驻跸畅春园这段时间,她需要每天在京师和畅春园之间往返,及时送来紧急的飞鸽传书,主要是军情。至于内阁票拟,则是由当值阁臣每天上午呈送一次。如果朱由检想召见哪位大臣,亦可随时传旨。 军情一到,朱由检就没心思吃饭了。他让红娘子入席,众人继续欢宴,自己则来到专门处理政务的“书房”清溪书屋,依次批阅传书。 首先是新任督师周延儒的奏章。离京这么多天,周延儒现在才到井陉,打算取道山西入陕。按他这种走法,恐怕一个月都到不了西安。 周延儒在奏章中先是汇报了陕西流贼的情况。由于官军重点防守潼关和西安,李自成的大军未敢从东面强攻潼关,而是从卢氏县穿越熊耳山,在雒南与张献忠短暂会师后,从潼关和西安之间的缝隙向北穿插了过去,连陷同州、蒲城、白水等府县,已经进入陕北。 而张献忠的“大西军”则仍盘踞在陕南,正在当地招兵买马,准备进攻汉中。 “汉中、剑门蜀道、绵阳.……张献忠还是想入川啊!”朱由检一边看奏章,一边对照着地图喃喃自语。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剑门关一带,把嘴唇都咬紫了,终于重重一拳捶在地图上,“只好丢车保帅了,剑门蜀道,毁了它!” 第1478章 承天镇 正当朱由检独自在清溪书屋批阅奏章时,刚刚被免职的卢象升却已策马进入直隶与山西交界处的军事重镇承天镇。 经过连续数日的疾驰,饶是五明骥这样的好马,也已累得通体是汗。他的家仆顾显不禁小声埋怨道:“老爷,咱们这又不是走马上任,何必赶得这么着急?再说老爷虽然不在军中了,但还挂着兵部尚书衔,又不是比他周延儒官品低,他凭什么让老爷…” “放肆!“卢象升瞪了顾显一眼,肃容责道,”周阁老乃是朝廷命官,他的官讳,岂是你这样人可以大呼小叫的?现在参我的折子已经满天飞了,你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顾显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闭了嘴,心里却很不服气。前些天卢象升明明是率军在扬州和滁州大破流贼,尤其是扬州一把大火,把将近二十万流贼几乎全部消灭,还亲手阵斩匪首“老回回”,这该是多大的功劳啊! 可是南阳城破,朱由崧逃脱,这两件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卢象升却不得不为之承担责任,被皇帝免了五省四府总督的职务。旨意一到军中,将士们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服气的,既为主帅卢象升感到不平,同时也觉得自己如此浴血奋战,却换来这么个结果,无不心中窝火。 卢象升又何尝不感到委屈?然而出于性格使然,即使官场失意,他也不曾抱怨一个字,反而在未有新的旨意到之前,仍然兢兢业业地做好诸如扑灭大火、安置俘虏、整顿部队之类的善后工作。尤其对率领残兵逃到附近山中的罗汝才等部,旨意没要求马上进剿,官军也确实没有能力再去追剿了,但卢象升还是派出侦察部队严密监视流贼动向,以免流贼突然异动,继任者措手不及。 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扬州知府史可法、平南将军李来亨,以及郝永忠、曹文诏等人都想上疏为卢象升鸣不平,却全被他劝止。等到皇帝任命阁臣周延儒为督师、命卢象升回京的旨意廷寄传来,众人为卢象升送行,脾气不好的郝永忠、刘全忠、黄得功等人终于忍不住骂了娘。 尤其是黄得功,更是破口大骂:“这班无耻的东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在圣上跟前进谗言!圣上也是,尚书大人手头就这么点兵力,顾东就顾不了西,仗能打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哦,南阳丢了怪尚书大人,朱由崧跑了也怪尚书大人,难道尚书大人是哪吒,有三头六臂?还是说尚书大人是孙猴子,能出分身?“ 众人听黄得功说得不像话,欲要阻止,卢象升却先被逗笑了,引得众人也捧腹大笑起来。半晌卢象升才摇头正色道:“黄千户,话不能这么说。圣上既委象升总督军务,象升就得担此重任,为一切后果负责。不要只想着我们的困难,要说难,圣上最难。圣上把能调的兵都调给了象升,这这么难的局面下,粮饷军需供应从未中断,难道说出了差错,要把责任推给朝廷、推给圣上么?一想到圣上下罪己诏,象升就觉得如同万箭穿心,恨不能以死谢罪!…“ 一说到这里,卢象升的眼圈红了,众人也全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王在晋忙勉励道:“建斗不必难过,诸位也不必沮丧。圣上是明君,最是知人善用。建斗此番回京,依老夫看,也许是福非祸,说不定圣上另有任用,亦未可知。” 与众人洒泪挥别后,卢象升除了家仆顾显以外,不带任何随从,取道徐州入山东,每天披星戴月昼夜兼程,仅用了四天,就赶到山东济南府。从济南沿官道向正北走,便可直抵京师,这也是进京最快的路线。 孰料到了济南府才知道,新任督师周延儒要取道井陉入山西,赶赴陕西剿贼,要他到井陉“交割军务”。卢象升只得从济南赶赴井陉,这却是向西北方向走,等于绕了很多路。等匆匆赶到井陉,又得知周督师去承天镇踏青怀古,要他再去承天镇。周延儒新官上任,派头就如此之大,一点面子也不给卢象升,难怪顾显会口出怨言。 抵达承天镇时已是戌时,城门早关了。顾显前去叫城,并报上卢象升的名号,守城的官军却懒洋洋地不愿意开城,问急了还阴阳怪气地抛下一句:“什么卢象生卢象熟!我们只知道督师大人正驻节城中,关防至重,万一你们是贼人,趁夜骗开城门进城为非作歹,惊扰了督师大人怎么办?想进城明天请早,恕不奉陪!” 把卢象升气得脸色煞白,顾显更是勃然大怒,厉声嚷道:“好好好,这真叫世态炎凉!我们老爷是走了背字,可也不能让你们这起人如此作践!告诉你们的督师大人,我家老爷卢象升已经来了,既然门军不让进,只好就此别过!” 幸好官军里还有明白事的,赶紧去禀报负责的百户。这百户当然比手下的官军懂事,急忙亲自开城,一看卢象升独特的相貌,便知绝对错不了,急忙请入城中,又一叠声地赔罪。 卢象升倒没和他一般见识,既然进了城,便要去见周延儒。那百户赶紧笑道:“今晚督师大人在守备府大宴宾客,中军吩咐下来,除去受邀宾客外,其他人一律不得上门滋扰,否则重责二十军棍。那帮人脸黑得很,六亲不认,所以卑职也不敢去通禀,要不大人先去馆驿歇息一晚,明早再去?” 卢象升奇道:“便是督师大人叫本官来的,难道还不让本官进府不成。也不用你通禀了,本官自去便是。” 不过,卢象升与周延儒虽然同为正二品文官,但周延儒既是阁臣,又是新任督师,明显比卢象升高着一头,这下官进见上官之礼还是不能省的。卢象升和顾显先去了驿站,打水净面,换上官服,留下顾显,自己则步行去守备府。 承天镇并不大,没走多远便到了守备府外。还隔着院墙,卢象升便听见里面戏谑喧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并且还有年轻女子的笑声,不禁眉头一皱! 第1479章 不会做官 卢象升转至守备府正门,却见整条街早已戒严,荷枪实弹的官军把住街口,不让任何人通过。 卢象升上前报了身份,官军见他头戴忠静冠,身着玄色云纹官服,补子上绣锦鸡,便知是二品大员,不敢怠慢,赶紧通知中军官。不多时中军官匆匆赶到,对卢象升行了个军礼道:“卑职五军营千总、督师中军校尉刘敬,参见尚书大人!” 卢象升见刘敬及其部下军容整肃,与守城门的当地卫所军简直有天壤之别,心中倒很喜欢,暗想这周延儒治军倒也严格。他忙说明来意,让刘敬通禀一声。 刘敬却为难地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督师大人有令,席散之前,不得放任何人进督师行辕,也不许通禀。卑职有命在身,不敢不从啊.……” 卢象升本来听见院内喧闹嬉戏,就憋着一股火,听刘敬这么一说,当即火冒三丈,怒道:“难道来了紧急军情,督师大人也不理么?” “这……”刘敬嗫嚅着道,“督师大人说了,除非圣上驾临,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一概不用理……” “胡闹!”卢象升再也压不住火了,一把推开刘敬,大踏步就往里走。刘敬有心阻拦,可他本来对周延儒也很看不惯,再说卢象升亦是二品大员,他同样得罪不起,只得赶紧跟了进来,想快去禀报周延儒。 哪知卢象升一进守备府就大步流星直奔后院,刘敬根本追不上。刚跨过花厅门,只见后院内满满当当摆了十几桌酒席,席上全是珍馐美味。参加宴席的宾客个个衣着华丽,看起来不是官绅便是富豪。剩下的就是陪酒的年轻女子,个个妆容妖冶,衣着暴露。这些人正喝得昏天黑地,丑态百出,谁也没注意到卢象升走进院子。 卢象升登时勃然大怒,心想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虽然粮饷充足,但也不过是粗茶淡饭,有时候战事紧急,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你们这帮人可倒好,叛乱还没平息,而且这承天镇并非普通府县,而是官军驻扎的军事重镇,怎么能在这里关起门来花天酒地?! 但卢象升毕竟不是黄得功。如果是黄得功的话,说不定上来就掀桌子了。卢象升虽也性情刚烈,但毕竟为官多年,城府深得多,此时强压怒火从酒席中穿过,来到守备府后厅门外。 后厅里只有一桌酒席,坐的全是身份最尊贵的宾客,当然,还有宴会的主人周延儒。此刻的周延儒并未穿官服,而是穿了一件丝质锦袍,吃酒吃得红光满面,旁边还有两名女子殷勤地劝酒,其他宾客则不停地溜须拍马。 只听周延儒得意地笑道:“酒喝得可以了。苏东坡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今天却是有客有酒,更有佳人相伴,若只闷头喝酒,不谈古论今,岂不显得我等粗俗不堪,贻笑大方?” 立即有人恭维地道:“愿闻督师大人高论。” “说什么呢?就说说这承天镇吧。”周延儒有意卖弄,摇头晃脑地道,“此城原为战国时中山国所建,唐时设承天军戍守,故此得名。但附近百姓都呼之为‘娘子关’,皆因相传唐高祖李渊之女平阳公主曾率娘子军驻防于此。依本督师之见,‘娘子关’之名远胜‘承天镇’,试问‘承天’有何意趣?若是‘娘子’,则妙不可言了,哈哈哈哈!” 众人也都放肆地大笑起来。卢象升可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即抗声道:“督师大人所言极是。昔平阳公主虽为女流,然才识胆略不让须眉,助高祖起兵讨隋,立下无数战功,自可流芳千古。不像有些人,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却在后方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这番话可说得太刺耳了,众人皆大惊失色。周延儒并不认识卢象升,他先是一愣,刚要发怒,却见卢象升身着二品官服,相貌不凡。他是聪明绝顶之人,当即反应过来,起身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建斗兄!中军好不晓事,竟不通禀,弟本该降阶相迎的。” 刚刚赶到的刘敬只得躬身谢罪,心中却大骂周延儒:不是你不让任何人进府,也不让通禀的么?现在反倒让我来背锅! 卢象升虽然一肚子气,还是认认真真地给周延儒见了礼。周延儒略带尴尬地笑道:“弟原想建斗兄得再过三五日方能到井陉,不想兄今日便到了。快请入席,此宴正好可为建斗兄接风洗尘。” 卢象升哪有心思和周延儒吃酒,当即不卑不亢地道:“前线军情紧急,象升不敢耽误督师大人大事,还是先交割军务吧。” 周延儒也只得宣布散席,把卢象升请到后堂,又梳洗更衣,磨蹭了好半天才过来。卢象升早听说周延儒自恃有才,对他人极为狂傲,偏又极善于揣摩皇帝心思,投其所好。今日亲见,更鄙夷其为人。但自己是被免,人家是新上任,也不得不认认真真地交割各项军务。主要包括官军各部驻防位置、兵力、军需等细务,还有流贼残兵所在的位置、兵力等情况,均一五一十地讲述清楚。 周延儒虽然尽量努力去听,但一来他本身对军事一窍不通,二来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酒劲正在发作,越听越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卢象升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担心,暗想皇帝这是怎么了,怎会把督师重任交给这样一个人! 本来卢象升已经卸任,便可“无官一身轻”了。但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在周延儒的指挥下,让流贼之祸越演越烈,终于忍不住进言道:“督师大人,李自成、张献忠二贼进兵神速,汉中危在旦夕。如不速调解勇、郝永忠、李来亨等部入陕,恐怕.……” 哪知周延儒笑着摆摆手,以一副老资格的口吻对卢象升说道:“建斗兄,莫怪弟直言,你这人文武全才,只是不会做官。东林党人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你又大包大揽,焉能不惹来飞短流长?弟虽不才,却只秉承一条:一切以圣旨为准!圣上庙算深远,早有圣断,弟只要奉旨行事即可。汉中危险,弟也不是不知道,至于官军如何调动,尚需请旨而后行!” 第1480章 意志消沉? 当发现周延儒腹中空空,自己没有任何剿贼方略,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时,卢象升可真急了。他深知流贼的厉害,而李自成和张献忠二部更是流贼中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照周延儒这种不紧不慢的节奏,那得让流贼攻陷多少府县,祸害多少百姓? 因此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了,恳切地向周延儒痛陈厉害,请周延儒向皇帝请旨,尽快调官军主力入陕追剿。 可周延儒却非常有耐心地听卢象升说完,无奈地把手一摊道:“建斗兄,你说的这些,弟也想到过。可是现在官军主力远在南京、湖口一线,千里迢迢调到陕西,得花费多少时日?消耗多少粮饷?再说罗汝才流贼并未肃清,实力尚存,弟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又闹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李自成、张献忠二贼,远非罗汝才等人可比。”卢象升急切地道,“李自成部自称‘大顺军’,张献忠部自称‘大西军’,其志非小。官军在陕西的现有兵力,恐怕守住西安和潼关都很吃力,若不尽速调兵,西北局面必将糜烂啊!” “弟也不是没调兵啊。”周延儒慢悠悠地道,“昨日弟已奏请圣上,调河南左良玉入陕南,对付张献忠;延绥、固原、宁夏边军驰援西安,夹击李自成。必要时还可再调甘肃边军和四川土兵。” 卢象升听罢摇头道:“此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法。且不说这几路官军战斗力如何,流贼最擅长穿插和长途奔袭,调走了这几地的边军,若流贼趁虚而入,进入甘肃、宁夏、四川,岂不更加棘手?” 周延儒让卢象升问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冷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果真如此,亦非战之罪也。圣上命弟督师,授弟临机处置之权。弟深感责任重大,故从不敢自专,每调一地之兵,必反复斟酌,再传书请旨方可。”言下之意,这些可都是皇帝批准的,他周延儒可不担这个责任。 “那督师大人也应尽快赶到陕西呀!”卢象升急道,“如今流贼正在攻城略地,督师大人若在西安坐镇,总好过在这承天镇……” 周延儒见卢象升没完没了,也动了怒气,淡淡地道:“以前官军正是被流贼牵着鼻子走,才会如此被动。弟自有分寸,建斗兄舟车劳顿,还是尽早安歇。他日弟回京覆命时,必当登门讨教。”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卢象升有心再争,无奈周延儒根本听不进去,也只得悻悻告辞。回到驿站后越想越生气,反正也算与周延儒交割完毕了,索性连觉也不睡了,让顾显收拾行装,连夜出了承天镇,策马回京。 两天之后回到京师,做为被特旨免职、奉诏进京的官员,卢象升当然是先到吏部报到,然后等待皇帝的召见。这一问才知道,皇帝现在不在紫禁城,而是移驾畅春园了,什么时候回宫也不知道。 皇帝不在宫中,当然是没法上朝了。朝廷虽然还在正常运转,但主要是内阁在处理。内阁的票拟送到畅春园,往往得缓个两三天才能批红回来,而且是无一例外,一概诏准。 得知这些情况后,卢象升心急如焚,心想皇帝毕竟太年轻,难道是经此挫折后有点意志消沉?看现在的作派,竟有点向嘉靖、万历和天启看齐了。他在京师并无宅邸,便在馆驿中连夜上了一篇奏折,痛陈当前形势的急迫性,请皇帝振作精神,督促周延儒尽快调兵进剿。 奏折递到内阁,内阁倒是不敢怠慢了卢象升。毕竟皇帝只是免去了他总督的职务,而总督是有职无衔的,卢象升现在仍是挂尚书衔的二品大员。不过东林党人本来就不喜欢卢象升,温体仁、周延儒派的官员,也觉得皇帝无论如何也要贬斥他,因此都对卢象升敬而远之。他的奏折倒是马上送到畅春园去了,可是这一去就没了消息。 没有旨意召见,卢象升只能在馆驿中闲住。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天气越来越暖和,京师城内已是春花烂漫、柳絮纷飞,街市上也早恢复的往日的繁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西北方面的坏消息却在不断传来。卢象升身为二品大员,是可以看到朝廷的紧急塘报的。但他更喜欢看京华时报,报上的内容不但及时,而且每一篇报道都饱含强烈的感情色彩,既对流贼造成的破坏深感痛惜,又对朝廷剿贼进展不力感到愤懑。 就在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先是汉中失陷,张献忠的“大西军”把这座千年名城劫掠一空;紧接着沔县、宁羌州、略阳县、阶州等州县相继失陷,当地卫所军或逃或降,“大西军”几乎兵不血刃。 阶州已是陕西最西之地,再往西就是陇右地区了。陇右亦称陇南,位于陕西之西、甘肃南部,扼川甘陕三省要冲,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诸葛亮六出祁山,与曹魏争的就是陇南这块地,皆因此地不但地理位置重要,本身亦是雨水充沛、土地肥沃、物产丰盛之地,素有“陇上江南”之称。 但官军在陇南地区兵力极为薄弱,仅在天水城驻扎着五千卫所军。偏生数日之前,周延儒怕李自成与张献忠南北夹击西安,把这五千卫所军调往西安去了。那张献忠是何等机敏诡诈,侦得官军动向后立即率军直扑天水,占领空城。陇南其余各县官军望风而逃,但通往陕西的道路均被“大西军”切断,无奈只得退往兰州去了,整个陇南地区遂落入张献忠之手。 而在陕北,周延儒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李自成大兵压境,对西安虎视眈眈。周延儒急调延绥、固原、宁夏三镇边军驰援西安,但李自成只是虚晃一枪,他率军从固原和榆林之间巧妙地穿插了过去。等周延儒发现流贼的目标根本不是西安时,为时已晚,“大顺军”已经兵临宁夏府城下。此时宁夏府城内已无多少官军,守将开城投降,宁夏镇失陷。 这宁夏镇可非同小可,它是“九边”之一,再往北便是茫茫大漠和险峻的贺兰山。宁夏一失,等若大明的北疆防线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第1481章 泼天大案 天水、宁夏在很短的时间内相继失陷,天下震动。然而周延儒仍然不紧不慢,在宁夏府陷落的第二天,他才抵达西安。自他就任督师以来,不但未查明首逆朱由崧的下落,甚至连一个大仗也没打,一个重要的叛贼或流贼头目也没抓到,还丢失了这么多城池,焉能不受诟病? 这几日弹劾周延儒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进内阁,多是指责他逡巡避战,要求朝廷速下严旨,勒令周延儒刻日进兵,限期收复失地。周延儒则上疏自辩,说西北兵力捉襟见肘,军需未继,能力保西安不失已属不易。廷臣言官不察前线困难,一味攻讦,使人寒心。 正在这当口,又发生一桩泼天大案。周延儒察觉到流贼的真正目标不是西安后,为了不落避战之名,命令驻守潼关的贺人龙出兵,攻打雒南的张献忠部,并与从河南尾随流贼入陕的左良玉部会师。 其实周延儒早就知道张献忠部的主力已到陇南,雒南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与流贼的主力硬碰硬,周延儒没那个胆量;但“收复”流贼洗劫过的府县,这种事他还是很愿意做的。 孰料这个贺人龙虽然作战勇敢,但私心很重,军纪又差。前段时间升任总兵之后,总想着更进一步,捞个将军印威风一下。为此托了京中的关系花钱运动,还真打通了东林党的关节,告诉他“平贼将军”这个头衔是八九不离十了。 贺人龙满心欢喜,没想到最后平贼将军印让左良玉拿去了。贺人龙本来就一直为这件事窝火,现在周延儒又让他去与左良玉会师。贺人龙一想,与左良玉见面以后,自己岂不是成了他的下属,要给他行礼?再说自己与流贼交兵多次,好歹未尝败绩。他左良玉一个败军之将,先丢洛阳,再丢南阳,朝廷还没找他算账呢,想在老子面前抖威风,门都没有! 因此贺人龙虽然带兵出了潼关,却故意磨磨蹭蹭,每天走不了多远就停下来饮酒作乐。因为他知道张献忠的主力虽然早就离开了雒南,但还是有小股流贼出没,落草为寇的土匪也有不少。最好让左良玉先去,让他尝点苦头,自己再一举收复雒南。到时候就可以趁机参左良玉一本,夺了他的平贼将军印。 贺人龙磨蹭,左良玉比他更磨蹭。左良玉是吃过流贼大亏的,手下兵力又不多,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千人。其中骑兵仅有一千多,是聚拢起来的旧部,战斗力还算比较强。剩下三千多人,则是沿途临时招募的流民。凑够了这些兵力,左良玉才敢进兵入陕,否则打死他也不敢来。 而且左良玉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看出来了,朝廷现在实在是无兵可用,所以才不得不让他左良玉带兵剿贼,否则就凭他不战而逃失陷南阳这一件事,他的脑袋也难保。也就是说,要想保命,甚至将功折罪,就必须让朝廷继续重用他;而朝廷之所以要重用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手中有兵。手中的兵越多,他就越安全,甚至还可以此向朝廷索饷。 因此左良玉一路“招兵买马”,但他手头又没有粮饷,怎么办?那就只剩下从老百姓手里抢了。左良玉在军纪方面还不如贺人龙,手下的人素质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比流贼更坏,左良玉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磨蹭了好几天以后,贺人龙和左良玉的人马终于抵达雒南,而雒南的流贼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左良玉大摇大摆地进了雒南城,并向督师周延儒及朝廷报捷邀功。贺人龙懒得搭理他,自顾自驻扎在雒南以北的石门镇,也向朝廷报捷。 本来这俩人还算相安无事,孰料两天以后,陕西道御史谢三宾弹劾雒南官军杀良冒功,屠杀了谢家村全村男女老幼一百多口,割下首级冒充流贼。谢三宾就是这个村的人,村子里只跑出来他一个亲戚,到华阴县给他送信。 这篇奏章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朝野舆论就对周延儒这个督师很不满意,现在官军竟然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岂能容忍! 其实早在天启年间,官军剿贼时便常有纵兵掠民、杀良冒功之事,只不过那时并没有杀到哪个御史的亲戚头上,所以没这么大反响。自从崇祯登基,任用卢象升、孙传庭领兵剿贼,这二人治军极严,而且官军也是秦兵和天雄军的老底子,军纪本来就好,也没有杀良冒功的现象。现在换了周延儒督师,杀良冒功的事又出来了,廷臣岂肯放过,一时间朝议汹汹,都要求彻查凶手,严惩不殆,并且要追究周延儒的责任。 谢三宾一口咬定杀良冒功的官军是贺人龙的部下,理由是动手的官军里有陕西口音的。贺人龙当然不肯认账,反说谢家村离雒南城最近,肯定是左良玉唆使手下干的。 左良玉闻讯大怒,带兵去找贺人龙论理,结果二人竟然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两边的士卒各死伤了数十人,贺人龙被左良玉射了一箭,负伤逃走。 这下可好,流贼没杀一个,官军自己人反倒干了起来,还连带无辜百姓受害。身在西安的周延儒焦头烂额,一边劝和左良玉、贺人龙,一边还得上奏章申辩,哪还有心思剿贼? “贼来兵去,兵来贼去,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百姓苦兵,甚于苦盗!” 这一天,卢象升看了京华时报上关于此事的报道,尤其是看到结尾这一句愤怒的评论,不禁发出深深的叹息。他昨日又上了奏章,请求去陕西与流贼作战,不求指挥权,哪怕只领一卫、一所之兵,也好过在京师虚耗时光。可奏章递上去,又是石沉大海。 正在郁闷之时,忽听门外有人高呼:“卢象升接旨!” 卢象升精神一振,赶紧出门跪迎旨意。却见是一名身着特制军服的年轻军官,手持令牌朗声宣道:“圣上口谕:卢象升即刻至畅春园觐见!” 第1482章 陈子龙 卢象升怀着激动的心情策马出城,跟随传旨的军官抵达畅春园外,又经过层层严格的检查后,直接被引至清溪书屋。 刚一进院,就听见书房内有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便是崇祯皇帝,声音听起来仍是那么开朗。 卢象升心头先是一喜:皇帝并未意志消沉啊!但他马上又忐忑起来,既急于对皇帝痛陈利害,又不知道皇帝对他将是何种态度。虽然当年二人曾经义结金兰,但现在毕竟有君臣之分,有道是天威难测,卢象升又是刚被免职的,哪敢稍有造次? 而且很显然皇帝正在与某人交谈,未得传唤,卢象升只能在院内等候,待皇帝接见完前面的人,自己才能报名觐见。 孰料书房内马上响起喜悦的声音:“是卢象升到了么?快请进来!” 便有女官从书房中出来,恭敬地引着卢象升入内。进了书房,只见年轻的崇祯皇帝正坐在一件奇怪的坐具上,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左首坐着一位年轻人,并不认识,看服饰也不是官员;右首还空着一件同样的坐具。 终于见到崇祯,卢象升一下子哽咽了。他刚要行三跪九叩大礼,朱由检忙起身过来,亲手搀住他,眼圈也发红了,勉强笑道:“先生受委屈啦!” 卢象升本来心里确实委屈,朱由检这一句话便打开了他的心结。为了避免君前失仪,他尽量强忍着感动的泪水,喉头却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由检亲切地请卢象升坐下,卢象升谢座后,却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件奇怪的坐具,没敢直接坐下去。朱由检见状大笑道:“先生请放心坐吧。此物在欧洲叫沙发,但并非舶来之品,是京师的木器厂自己生产的。朕觉得还是管它叫‘软椅’更为合适,何必用外邦的音译名呢?” 卢象升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刚开始还真有点不适应。因为它不像木椅那样是硬的,一坐就往下陷,卢象升还以为坐坏了,赶紧站起来查看,才发现它具有弹性,人起身之后,椅面也恢复如常。 朱由检见状笑道:“虽然欧洲的‘沙发’比我们的早,但我们的软椅现在更先进,里面装上了弹簧。不瞒先生说,这还是出自朕的提议呢!” 卢象升坐了一会儿,果然感觉比木椅舒适多了,这才轻松下来。不过很快他又忧虑起来:皇帝如此注重这些东西,不会和熹宗一样玩物丧志吧? 朱由检却未在意,接着笑道:“朕来为先生介绍。这位姓陈名子龙,字人中,工部尚书徐光启的高足。他可是位大才子啊!子龙,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卢象升,流贼都管他叫卢阎王。他要是阎罗王的话,朕只好当地藏王菩萨啦。” 陈子龙赶紧起身给卢象升见礼。卢象升见此人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怎么看也不像读书人,竟像是个务农之人。 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官职上论,卢象升都是陈子龙的长辈,所以也就很自然地问陈子龙现在官居何职。没想到陈子龙躬身答道:“回尚书大人,学生现在只是生员,还未中举。” 卢象升更为诧异了,心想此人连举人都不是,全国这样的读书人不下数十万,为何皇帝对他如此青睐呢? “都坐吧,在这里谁也用不着拘束。”朱由检道,“子龙,你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先生你也听听。” “是!”陈子龙便侃侃而谈道,“刚才草民说到农田水利。草民奉旨,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走了京畿一带很多府县,其中也包括很多皇庄,发现农田水利设施几乎没有,全是在靠天吃饭。天下人皆知江南为鱼米之乡,却不知江南虽雨水充沛,河流密布,但农人同样重视田间水利。故草民以为,天下没有薄田,只有懒汉。” 卢象升忍不住插言道:“陛下,北方并非没有水利设施,各地的河道、排水沟渠,差不多每年都要修缮的。臣在大名府时,单是境内卫河、漳河、马颊河这三条较大的河,每年都要动用很多役工疏浚河道、加固堤坝,耗资甚巨。所幸这几年大名府未闹水灾,可粮食也没见多产多少。” 卢象升这么一说,陈子龙便不敢说了。朱由检却鼓励道:“子龙,但说无妨。今日咱们不论君臣大小,只讲道理。” 陈子龙这才放下包袱,先起身对卢象升施了个礼,才继续说道:“学生与大人有些不同见解,斗胆试论之。北方水利,往往防涝重于抗旱。当然这不无道理,因为涝灾往往导致颗粒无收,而旱灾多少会有些收成,而且北方作物也比较抗旱。但学生以为,现在的形势是北方连年大旱,必须防涝抗旱并举方可。 “而且多年来北方粮食一直不能自给,朝廷不得不依赖漕运,即南粮北运。但漕运有很大的弊端,一是运力有限,时间太长,缓不济急;二是成本高昂,导致米价过高,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三是过度依赖漕运,一旦江南发生大灾,无粮可运,则北方饿殍遍地矣。 “所以学生以为,与其依赖漕运,不如在北方大力兴建农田水利设施,让北方产粮能够自给。而北方各地中,条件最好的便是京畿地区,因为京畿地区人口多、河流多,其实比江南也差不了多少,对粮食的需求量也是最大的。若在京畿可以成功,便可逐渐向鲁豫、甘陕推广。人人治水,便是人人治田,若干年后,军储民食,俱可丰足。” 刚说到这里,朱由检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倘若真能如此,何患流贼纷起?何患外寇犯边?” 卢象升却怀疑地道:“北方粮食能自给的话,当然是好,可做起来太难。就说这兴修水利吧,耗费人力物力十分惊人,又不能立刻见效。如今朝廷连年用兵,军饷尚且不足,恐怕难以应付其他大的开销。事有轻重缓急,……” “朕可要驳先生了。”朱由检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语气却无比坚定,“让粮食增产,此乃当下第一急务!” 第1483章 农田水利 午后太阳西斜,正是易犯“春困”之时。而京师畅春园内的清溪书屋中,却是气氛活跃,朱由检、卢象升、陈子龙三个人一君、一臣、一民,正对如何兴修农田水利设施展开热烈的讨论。 朱由检首先让陈子龙讲述见解。陈子龙便道:“京畿一带河流密布,凡有河处,春季冰雪消融,甚至会形成春汛。但河道多淤塞,甚至被辟为农田、种树建房,一旦汛来,必然泛滥;待汛去以后,河床渐渐干涸,又无水可用。因此当务之急,便是疏浚河道,尤其是清理在河道内种田种树建房等现象。如此则大河中常有水,小河亦可充分利用。” 卢象升听罢道:“疏浚河道当然是应有之义。不过一来工程浩大,二来河道通畅则水流迅速,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且仅有临河之田得享水利较多,较远或根本无河处,还是无水可用。” 陈子龙忙道:“治河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灌溉,这才是农田水利的关键。北方旱田占绝大多数,过去大多靠天吃饭,等天下雨,这是绝对不行的,必须大力修建沟渠,从河道、湖泊中引水灌溉。实在离河湖太远,或因地势关系而无法引水者,亦应多凿水井,用井水灌溉。” 卢象升听罢沉思道:“北方农田的沟渠倒是有一些的,不过用作泄水的较多,引水的很少。而且沟渠也要占用土地,沟渠多则田少,因此谁也不愿意占用自家田地来让沟渠经过。” “这正是急需改变的现状。”陈子龙急切地道,“草民恩师徐尚书大人对农政颇有研究,当年在松江时,曾带着草民在田间反复实地研讨,认为沟渠面积占到农田总面积的一成最为适宜。田多渠少,则水利不够;渠多田少,则白白浪费。但要让农户相信这一点很难,因为他们不懂计算,又不肯先损地耗力去实践。” 朱由检马上道:“这一点你放心,朕在京畿一带有这么多皇庄,只要拿出合理可行的方案,这些皇庄全是你的试验田,你想怎么开沟渠就怎么开。你也可以去找顺天府尹顾炎武,在顺天府内,只要他说话,农户是会听的。但必须要见效,只要确实有效,有皇庄和顺天府的示范,朝廷就可以向其他地区推广。子龙,有没有信心?” 陈子龙万没想到朱由检竟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给的支持这么大,一时竟愣住了。他的恩师徐光启这些年来呕心沥血研究农政,也曾多次向朝廷建言。可朝中大臣忙着争权夺利,前面的几个皇帝更是耽于酒色嬉戏,谁有闲心管种地的事? 徐光启无奈,又向一些拥有良田千顷的大地主建言。可这些人一听说要让自己出钱兴修水利设施,全都一口回绝。在他们看来,修水利可是朝廷的事,自家掏钱让别人沾光,这种事怎么能做?因此徐光启、陈子龙等人空有满腔热情和专业知识,竟是一事无成。 见陈子龙还在发愣,卢象升不得不提醒道:“陈子龙,圣上正问你话呢。” 陈子龙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激动地跪倒在地,对朱由检连连叩头道:“草民遵旨!只要工程进展顺利,到今年秋收时如不见成效,请圣上治草民欺君之罪.……” 朱由检赶紧打断他道:“没那么严重,朕也知道这里面事很多,甚至会有掣肘之处。你且放心大胆去做事,朕为你做主,不要有任何的思想包袱。说说看,你都需要些什么?” 陈子龙赶紧道:“兴修水利,无非是地、工、银三项。现在地有了,尚缺人工和资金。无论是疏浚河道还是开渠凿井,均是费工费料的大工程。因去年京畿被建奴蹂躏,朝廷免除相应府县赋役三年,这当然是皇恩浩荡的大善政,但无役工可用,这工程……” “工人你不用担心。”朱由检自信地道,“顺天府朕不管,你去找顾炎武,他自会有办法。至于皇庄,朕给你派工人。这样吧,你先找离京师最近的十处皇庄开工,拨给你一万人,每处庄子一千人,够不够?” “够了够了!”陈子龙哪想到皇帝会有如此大手笔,“只是这么多人,食宿安排也很麻烦……” “这个嘛,按理说是要你自己想法子的,毕竟工程是你来负责嘛。”朱由检先是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见陈子龙的脸腾地红了,简直手足无措,这才微笑道,“不过朕也知道你年纪尚轻,所有研究都是停留在纸上,从未实际做过。这样吧,朕再给你派个帮手,让他先协助你安排食宿之类的具体事务。这个人就是普通农户出身,没正经读过书,但你可不要瞧不起他,而是要互相学习,能做到么?” 陈子龙当然是喏喏连声。朱由检又道:“至于银子,顺天府那方面,你还是去找顾炎武。皇庄这边,其实用不了多少银子,具体一干你就知道了。总之以工程尽快完工,投入使用为重,需要什么尽管提,朕尽量满足就是。” 陈子龙忙叩头谢恩,卢象升心中却想:河工是最费银两的,可皇帝却并未给陈子龙承诺一个具体的数目。现在只是嘴上答应了,可如今到处都在用银子,朝廷财政捉襟见肘,万一实际所需的银两数目惊人,拿不出这么多怎么办?那岂不是成了半拉子工程,不但前功尽弃,反而更加浪费? 其实朱由检已经看出了卢象升的担心,却是不动声色,话锋一转,问陈子龙道:“朕听徐先生说,除了农田水利之外,你对各种作物也很有研究。听说你还试种了一种来自海外的作物?” 陈子龙赶紧道:“回圣上,正是!此物名为甘薯。其实是恩师对此物极为喜爱,研究亦很深入,草民只是遵师命实种而已。恩师还著有《甘薯疏》一文,言甘薯有‘十三胜’。此文亦收入《农政全书》,只是不知何时可付梓。” “哦?”朱由检喜道,“你可记得是哪十三胜?给朕和先生讲一讲!” 第1484章 苦衷难言 “一亩收数十石,一也;色白味甘,于诸土种中,特为敻绝,二也;益人与薯蓣同功,三也;遍地传生,剪茎作种,今岁一茎,次年便可种数百亩,四也;枝叶附地,随节作根,风雨不能损,五也;可当米谷,凶岁不能灾,六也;可充笾实,七也;可以酿酒,八也;干久收藏屑之,旋作饼饵,胜用饧蜜,九也;生熟皆可食,十也;用地少而利多,易于灌溉,十一也;春夏下种,初冬收入,枝叶极盛,草秽不容,其间但须壅土,勿用耘锄,无妨农耕,十二也;根在深土,食苗至尽,尚能复生,虫蝗无所奈何,十三也。” 当陈子龙如数家珍地背出徐光启《甘薯疏》中的“十三胜”时,卢象升在瞬间就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如此重视一个没有功名的年轻人,又为什么舍得把大量资源拨给他。其实这十三胜他并没有全听懂,但仅第一条“一亩收数十石”和第三条“今岁一茎,次年便可种数百亩”,就已经极其充分地证明了这种作物的价值! 因此他不禁激动地问道:“北方旱田种麦,一年两熟,亩产最多也不过二石。南方水田种稻,产量虽然高些,也就是三到四石。如果这甘薯真能亩产数十石,为何不大量种植?” 陈子龙答道:“回尚书大人,这甘薯乃是数十年前从南洋传入,但只在福建、两广等地有少量播种。南洋乃大热之地,人多以为出自该地之物,也必得大热之处方可种植,换地便不能活。但恩师与草民已在松江府的龙华等地试种过,只要留种、藏种适当,江浙一带也是完全可以种植的。” “何止江浙?”朱由检也兴奋地插话道,“这甘薯也叫红薯,原产于新大陆,而并非南洋。新大陆的气候与北方相仿,四季温差大,秋冬季还有霜冻。南洋的气候与其原产地截然不同,红薯尚且能适应,咱们北方就更能适应了。其实朕在陕西藩邸时,也得到了一些新大陆的作物种子,均试种成功,只是登基以来战事频繁,来不及推广罢了。” 陈子龙是徐光启的弟子,当然对新大陆并不陌生。可卢象升却对新大陆闻所未闻,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陛下学识渊博,胸怀四海,臣万不能及也!” 朱由检老脸一红,也不好多解释,只是又向二人介绍了玉米、土豆、花生、南瓜、番茄、辣椒等新大陆的典型作物,嘱咐陈子龙在兴修农田水利的同时,要多试种这些新大陆作物,种子由皇庄提供。 待陈子龙告辞时,竟然已是亥时三刻,也就是晚上十点多了。朱由检这才对卢象升深情地道:“此间再无旁人,兄长,朕让你受了委屈,你有没有怪朕?” 卢象升忙起身叩谢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臣辜负圣上重托,本当惩处,有何委屈?只是臣观周阁部督师,多有指挥迟误失当之处,以至于贼势愈大。臣本败军之将,不宜多言,但为社稷百姓计,敢不披肝沥胆,犯颜直谏!” “不急,朕也饿了,咱们边吃边谈。”朱由检对卢象升的慷慨陈词不置可否地道,“你大概有些怪朕,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召见吧?唉,这一是因为朕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二是朕其实并没有一直在畅春园呆着,今天清晨才刚从外地赶回来。” 这时女官送来了晚膳。说是“御膳”,其实就是简单的四菜一粥,但吃起来香甜可口,并不比山珍海味差。不过卢象升一是在皇帝面前不敢放开肚皮吃,二是有满肚子话要说,也根本吃不下去,只吃了一碗粥便停箸谢恩了。 朱由检却吃得津津有味,把四个小碟里的菜都吃光了,这才对卢象升笑道:“食材得来不易,朕不能浪费啊,得‘光盘’才行。兄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卢象升本就性情直率,又对皇帝满腔忠忱,便把这一阶段周延儒如何剿贼不力、朝野如何议论等情况详细地讲了一遍。包括他在承天镇与周延儒的会面,也一五一十地向朱由检做了汇报。最后恳切地道: “以臣之愚见,周阁部虽是状元出身,才学俱佳,但军事非其所长。近日臣又有耳闻,近日吏部选拔地方官员,亦有不少人在走周阁部的门路。敌情瞬息万变,若为此等事分心.……” 其实卢象升是没好意思往深里说。周延儒既对军事一窍不通、逡巡避战、瞎指挥,又不忘拉帮结派、牟取私利,这样的人别说当督师,就是当个普通官员也不合格!但他也听说过,温体仁、周延儒是皇帝的宠臣,所以语气也不得不放平缓些,惟恐让皇帝觉得难堪。 孰料朱由检摇头苦笑道:“周延儒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心里何尝不清楚。但在当前的局面下,朕不得不用他,其实也是在保护兄长、保护孙传庭。朕这么说,也许兄长现在还不明白,再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啦!” 见皇帝仍坚持用周延儒督师,卢象升虽不明其意,却也无可奈何。他又提出希望重返前线,做周延儒的下属也可,只要能剿贼便成。 朱由检却又摇头道:“不可。朕刚把兄长免职,现在廷议汹汹,对兄长很不利,朕也不好独断专行。恐怕还得再委屈兄长一下,做做样子,把你的官品贬一级。” 卢象升慨然道:“臣但求为国尽忠效死,何惜官职?只是在京师闲居,实非臣所愿。臣愿仍回大名府做一知府,或至一县做个县令,为圣上再练出一支可用之兵!” “朕岂会大材小用。”朱由检笑道,“本来朕欲设军机处,这军机处大臣的位子是为兄长留的。但兄长刚被免职,此时进军机处恐怕阻力太大。朕刚才也说了,粮食增产乃现下第一急务,而京畿地区能否实现增产,则是重中之重。陈子龙尚未入仕,顾炎武根基不深,兄长助他们一臂之力,做个北直隶巡抚如何?” 第1485章 起步小汤山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龙已经赶到了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昌平州小汤山皇庄。眼前的大片农田仍然荒芜,但他的心情却异常兴奋,因为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一项前无古人的大事业就算正式起步了。 陈子龙是南直隶松江府人,亦是书香世家,父亲在万历朝还做过工部郎中。他的人生本来也算中规中矩,自幼束发受教,勤治经史,力攻章句。由于天资聪颖,县试、府试、院试一级级考下来,年纪轻轻便做了生员,也就是秀才。 但从秀才到举人的“乡试”,每三年才举行一次。陈子龙只参加过一次,却是名落孙山。时逢阉党弄权,豺狼当道,陈子龙的父亲也是个很正直的人,不愿同流合污,辞官回籍。他在家没少给陈子龙讲官场的黑暗,受父亲的影响,陈子龙对科举看得就有些淡了。 恰好徐光启那段时间也因被构陷而免官,陈子龙慕名拜访,发现徐光启学识渊博,而且非常注重经世致用之学。在徐光启的点拨下,陈子龙顿觉豁然开朗,便拜在徐光启门下。他对农学尤为感兴趣,师徒二人在松江租田七百亩,陈子龙几乎整日呆在田间,实践恩师的理论,对徐光启的著述贡献也不小。 崇祯登基之后,徐光启受到重用,不但出任工部尚书,还入阁拜相,大出人意料之外。陈子龙当然也想沾恩师的光入朝为官,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他连举人都不是,去年的恩科又因为生病没赶上,等到京师时已经入冬了。 本来陈子龙还想着托徐光启的关系进入国子监做个监生,通过科举入仕。徐光启却劝他:“当今圣上选才不拘一格,不一定非得通过科举。你既于农政有心得,为师也跟圣上提起过你。但你不能光靠为师提携,还得自证方可。这样吧,趁冬闲无事,你可游历京畿一带,勘察各地农田水利情况,落于文字,向京华时报投稿。如能刊出,圣上便可知你才学了。” 陈子龙听从徐光启之言,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遍行北直隶各府县,尤其是顺天府一带。每至一处,便认真考察当地地形、水文、气候、农田水利等情况,并详细记录。回京之后,又在徐光启的指导下总结成文,阐述了在北直隶地区治水治田,以求粮食自给的构想和总体方案,并向京华时报投了稿。 如此高质量的稿件,京华时报的编辑如获至宝,当即每天连载刊发。朱由检是每天必看京华时报的,看罢赞叹不已,又发现作者是陈子龙,他可是早就久闻其名了。 除了是徐光启的高足外,朱由检还知道陈子龙与“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曾有一段情缘。俗话说才子配佳人,柳如是虽沦落风尘,但见识不让须眉,也不失为一代侠女。这样的女子,却不得不每日周旋于钱谦益、周道登这样的朽木枯骨之间,实在可惜。 所以朱由检很快就破格召见陈子龙,二人志向相同,越谈越投机,很快朱由检就决定把农业改革的重任交给陈子龙去做。当然他也知道,做这种大事可没那么容易,除了资金和人力等客观条件以外,更重要的是,还会受到因循守旧、只顾自己利益的官员集团的掣肘。所以他先让陈子龙从皇庄做起,因为皇庄是皇帝的私产,外臣是无权置喙的。 这座小汤山皇庄离京师也很近,出了北极门北行五十里便是。此地北靠汤山,东面是东沙河,南面是南沙河。东西长二十余里,南北宽十余里,除去山区外,农田面积约有五百顷。皇庄四周亦为农田,多为京师的勋臣显贵所有。 刚到皇庄边上,陈子龙就见约有百余人在列队迎接他。初时他还以为是皇庄的庄客(即在皇庄耕作的农民,但收成不归庄客支配,相当于佃农),等走近了才发现,这帮人南腔北调,尤以陕西口音为多,显然不是本地庄客。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农人装束的小伙子赶紧上前施礼道:“请问是陈子龙陈先生么?” “正是陈某。你是?” “陈先生好!”小伙子喜道,“俺叫郝大明,是陕西泾阳县秦王庄人氏。俺在泾阳就加入了泾阳商帮,手底下有一帮工人,专做各种土木工程。万岁爷登基以后,俺们泾阳商帮也来京师发展,前几个月都接着工部的活儿。昨儿个工部接了万岁爷旨意,派俺帮着陈先生修农田水利。先生叫咱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保证按时完成,而且干得漂亮。” 陈子龙心想皇帝昨天说过,要派个人帮助自己,这人还没读过书,看来就是这个郝大明了。但见他身后只有百余人,不禁犯难道:“这里的工程可不是缝缝补补的小工程,只靠这些人,恐怕.……” “先生放心好啦。”郝大明笑道,“一处皇庄,咱们派工一千人,先生现在看到的只是个零头。俺们也没来过小汤山,这一百人是先过来做准备工作的,大部队很快就到。” 其实陈子龙心里也没个底。这么大工程说起来容易,可组织这么多役力做工,各种想到想不到的事,不知道得有多少。陈子龙以前又没实际干过,今天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时也有点发懵。 好在郝大明很有经验,简单吩咐了几句,手下的一百号人马上行动起来。有的去与庄头、庄客见面,传达命令、办理手续,有的去寻找搭建临时住所的场地,有的去勘察地形、粗量土地,还有画图的、记账的、放哨的……端的是忙而不乱,井井有条。不多时,竟还有专人放飞信鸽,鸽子振翅向京师方向飞去,很快便看不见了。 陈子龙还在啧啧称奇,不大功夫,就见土路上烟尘滚滚,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这边开了过来。初时陈子龙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官军出动,郝大明却笑道:“先生,咱们的大部队来啦!” 第1486章 放炮崩山 郝大明手下这一千人,是一支专业化的土木施工队伍。如果没有朱由检的穿越,这样的施工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首先,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工人。当然他们原来也都是农户,不过现在已经和泾阳商帮签了“工契”,也就是劳动合同,是全职,每月按工契领薪,而非强迫性的徭役,或者农闲时的临时性帮工。 第二,他们有严密的组织。每个工人都登记在册,有明确的分工,并且实行大队、中队、小队的树状管理模式。进行施工时,任务由上至下层层分派,各管一段,秩序井然。 第三,实行严格的考核奖惩制度。每个工人都有具体的考核标准,超额完成者奖,完不成定额者罚。并且定额合理,只要卖力气干,基本上人人都能得奖,加上固定薪水,收入相当不错,所以每个人的积极性都很高。 第四,施工工具完备,后勤保障充足。铁锹、铁镐、铁耙、夯杵、独轮车、麻袋,以及锛凿斧锯等工具一应俱全,也不消细说了。让陈子龙大开眼界的是,这些工人很快就在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帐篷,指挥部、宿舍、食堂、厕所、仓库等都标得清清楚楚,比起军营来亦不遑多让。 至于陈子龙此前最担心的工钱和伙食,郝大明告诉他,这些全由泾阳商帮来负责。而泾阳商帮则会从皇庄得到工程款,当然这些工程款是出自内帑银。由于是第一次干,谁也不知道造价到底是多少,因此小汤山的工程也算是一次实践,做为以后类似工程的参考。 而郝大明做为这支施工队伍的总负责人,也有个陈子龙从未听说过的名号:项目经理。他手下还有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以及技术员、质量员、安全员、材料员、资料员、炊事员等多名管理人员,陈子龙一时间也弄不清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趁着工人们安排食宿,郝大明问陈子龙:“先生,咱们这工程要怎么干?有施工图没有?” 其实这小汤山皇庄,陈子龙已经来过一次,对这一代的情况已经摸清,也画出了施工图。他还有些担心郝大明看不懂图,甚至认识不了太多字,没想到郝大明看过图以后连连点头道:“俺看明白啦。各大队的大队长和管理人员过来,分活。今天还有半天时间,咱们现在就开干!” 陈子龙的施工方案其实很简单,但工程量却不小。小汤山皇庄北枕汤山,东、南两个方向都有河流经过,别看平时水不多,可到了汛期,水量还是很大的,甚至会有洪水,山上也会有山洪下来。这两条河分别叫东沙河、南沙河,河道早已淤塞不堪,稍微有点水就会泛滥。 陈子龙的具体方案是: 一,在汤山的山间和山脚下建若干个蓄水池,拦蓄山洪; 二,疏浚东沙河和南沙河; 三,在水量较大的南沙河河面最宽处,开凿一个人工湖,出口处建水坝,形成水库; 四,在皇庄西侧开凿一条人工河,从南沙河和汤山上引水,使皇庄三面临水; 五,在皇庄内部开凿纵横沟渠,包括引水渠和排水沟,又分为干渠和支渠。 施工图上画画简单,但实际干起来,这项工程堪称浩大。陈子龙与郝大明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应先建蓄水池,因为每个蓄水池的土方量相对较小,完工和见效比较快。 另外建蓄水池的时候,也可顺便在山上取石料,用石料修渠。这一条是郝大明提出来的,因为他是北方人,知道北方土壤含水少,如果采用土渠的话,渗水太快。这一点陈子龙就没想到,因为他久居松江府,那里都是土渠。不过采用石渠的话,工程量就更大了。 当陈子龙提出自己的担心时,郝大明却笑道:“先生不用担心,咱们采石方便。” 说着他与陈子龙一起上山,实地确认了蓄水池与泄水取的位置、走向后,又找了一处离各蓄水池都很远、山石密布的地方,满意地道:“就是这里了!” 随即郝大明便派工人在这里选取合适的位置挖坑,又命人往山上一袋袋地搬东西。陈子龙忙问:“这是做什么?” “放炮崩山啊!”郝大明道,“这一袋一袋的都是炸药,是工部特批的。先生,咱们现在下山吧,可得离这远一点。” 陈子龙这才明白“放炮崩山”就是用炸药炸山的方法得到石料。但他从没见识过炸药的威力,对此也是将信将疑。过了半个时辰,山上的工人也都下来了,告诉郝大明都已准备好了。郝大明再次确认已经没人在山上后,下令点燃长长的导火索,并对陈子龙笑道:“先生,这动静有点大,您先捂上耳朵吧。” 陈子龙将信将疑,看别人都没捂耳朵,也就没捂。过了片刻,只听先是数声闷响,随即“轰隆隆”一声巨响,真如天崩地裂一般,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陈子龙吓得面如土色,半晌才回过神来。待烟尘渐渐散去,再看那座山头,已经被削去一大块。等完全平静下来以后,陈子龙跟着郝大明过去察看,发现山体崩落,无数大小碎石滚落山谷,把这一处的地貌彻底改变了。 “先生,您看这法子好吧!”郝大明颇为得意地道,“这可比从山上一点一点敲石头,再一块一块往下运快多了。光是这些石头,修筑石渠已经有富余啦。” 陈子龙慨叹道:“炸药威力之大,以至于斯!不过等工程开工以后,可不能再用炸药了,否则连蓄水池等亦会受损。” 郝大明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还是先生考虑得周全。而且俺手上也只有这么多炸药,再想用,还得工部批。现在火药紧张得很,不好批啊!”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刚刚搭建好的宿舍区饭菜飘香。郝大明笑傲:“先生,请去吃晚饭吧。填饱了肚子好干活嘛。” 陈子龙听了一怔道:“天黑了还要干么?” “那当然。”郝大明习以为常地道,“白天天热,还不如晚上干得快呢。反正都是这么多活,早干完早拿银子,俺们再换下一个地方。谁也不会嫌银子多扎手的,是吧。” 第1487章 综合工程 “小汤山皇庄农田水利综合示范工程”,这是朱由检为这项工程钦赐的名字。随着书写着这个名字的简陋木牌在工地前竖起,紧张而又新颖的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首先让陈子龙感到惊奇的就是工人的伙食。在这个时代,能达到这样规模的工程,也就只有河工了。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做过地方官,对河工相当熟悉,陈子龙也对此颇有研究。河工之弊历朝历代皆有,大明承平日久,贪腐渐生,在河工上的弊政就更是花样百出、登峰造极,百姓不堪其苦,也严重削弱了大明的国力。 就拿这工人伙食来说吧。这个时代的河工绝大部分是“官修”,也就是官府组织施工。工人大部分来自徭役,不用给工钱,但伙食还是要由官府来提供的。 陈子龙亲眼见过河工上的伙食,那已经不能用一个“差”字来形容了:不管有多少人,就是熬一大锅米粥,别的什么也没有。一到开饭时间,所有工人一拥而上,谁先挤到前面谁先吃,吃得快还可以多盛一两碗,可动作慢或是身体弱,挤不过别人的,能捞到点稀粥就不错了。 再加上役工中总有些欺软怕硬、蛮不讲理的无赖,自己的吃完了,还要抢别人的吃,谁敢反抗就拳打脚踢。而官府往往还就喜欢用这样的人来“维持秩序”,被抢者敢怒不敢言。河工是最重的体力活,连饭都吃不饱,那还能干好么?所以没有一个人不消极怠工的,工程也是敷衍了事,洪水真来时,半点用也不顶。 而官府之所以要把役工的伙食弄得这么差,无非是因为可以从中捞钱。一般官府向户部报河工费的时候,一个役工的伙食费都是按年报的,一年就是十二两。可实际的伙食花销都是按天算的,原定的标准是每人每天四分银。表面上看起来差不多,可河工不可能一年十二个月都干,比如只干三个月的话,多报的九两就被地方官府“截留”了。 即使是剩下的三两,官府也要想方设法克扣,那就只有降低伙食标准。至于河工质量如何,他们才懒得管。甚至有专吃“河工”饭的黑心官员,还巴不得盼着年年闹洪水,年年把河堤冲垮,这样就可以年年修河工,年年捞钱了。民间俗谚“文官吃草,武官吃土”,便是对这种贪腐行为的辛辣讽刺。 可郝大明手下这支施工队伍却是截然不同。一到饭点,所有工人都按照自己所属的小队站好,排着整齐的队伍,到“食堂”打饭。“食堂”其实就是五顶大帐篷,每顶帐篷外摆着干粮、菜、粥三口大锅,有专人负责盛饭,不能自己动手盛。菜只有一种炒白菜,实在算不上美味可口,但量很足,一口锅快空了,马上有人填满。 工人从大锅前依次走过,想吃什么、吃多少都可以,但必须交上相应的饭票。这饭票需要用钱买,所以不存在“白吃”的问题。当然,饭票是很便宜的,算是工人的一项福利,也只卖给本施工队的工人,外人是买不到的。 陈子龙看着新鲜,但工人们早已习惯了。别看排队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乱串、乱插队的,秩序井然,轮到每人时,打饭也快,很快就都吃上了。陈子龙看罢赞叹不已,心想这要是按照原来那种一拥而上的做法,还不得彻底乱套! 看到工人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陈子龙才意识到自己也饿了,但他可没有饭票。郝大明赶紧笑道:“工部老爷特意吩咐,要小人一定把先生给照顾好了。这地方比不得城里,条件艰苦些,小人给您专门开了小灶,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还有一坛好酒,请您回指挥部慢用。” 陈子龙却想起朱由检对他的嘱托,摇头笑道:“圣上让我来,可不是关起门来享清福的。我虽设计了施工方案,但很多具体事项还要多向你老兄,还有大伙儿学习。我看你不也和大家一起排队打饭么?把那小灶撤掉,给我发些饭票,大家一起吃吧,人多了还热闹。” “这如何使得?”郝大明连连摆手道,“俺听工部老爷说了,先生可是徐阁老的高徒,是做大学问的人。俺们这些人都是粗人……” “什么粗人细人,我也是在田间劳作惯了的。”陈子龙笑道,“不信伸出胳膊比比,我比你还黑呢。我这人就喜欢热闹,你让我自己吃小灶,我反而不痛快。” 只要放下身段,普通老百姓最容易打交道,很快陈子龙就和郝大明等人混熟了。他也很快就弄明白,为什么这里不会出现克扣工人伙食的问题了:因为工人的饭票不是郝大明卖给工人,而是泾阳商帮在工部的监督下统一制作发售的,每份饭票的“价值”也是固定的,人人皆知。工人花了自己的银子买的饭票,如果买不到相应的伙食,就可以到泾阳商帮甚至是工部去告状。一旦查实,“项目经理”不但要丢饭碗,还要吃官司问罪,所以即使有人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吃完晚饭之后,各大队吹响集合哨,开始挖引水渠、排水沟。因为天越来越黑了,上山取石不方便,但挖渠是不碍事的,摸黑也能干。而且挖出来的土方,正好可以用来修筑河堤。 这时陈子龙才明白,为什么朱由检说“可能也花不了太多银子”,因为工程所需的物料很多都是就地取材,不用花钱买。而传统的河工就不行了,单是这土方一项,按照现在的行情,一方土就要四分银。一段河工所用土方,少则数万,多则成百上千万,这得是多大一笔开销?这就是“综合工程”的好处。 天色越来越黑了,工地上却干得热火朝天,劳动号子此起彼伏。这场景,陈子龙曾经无数次做梦梦到过,不想今日成了现实!他激动得热泪盈眶,顺手抄起一把铁锨,加入了劳动的大军。 第1488章 进展顺利 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充足的物资供应和合理的调配,示范工程的进展很快。汤山上的十几个小蓄水池,差不多一天时间就挖好了,山下的两个大蓄水池也已开始挖槽。这些蓄水池都要用石块铺底防止渗漏,当小蓄水池的水蓄满以后,通过导流渠自然下泄到大蓄水池,大蓄水池又与灌溉渠和东沙河通连。 这些蓄水池的作用,一是拦蓄山洪,防止奔腾而下的山洪冲毁农田,二是给山上种的树提供水源。本来这汤山上植被茂盛,还有温泉,风景怡人,名为皇庄,其实与皇家园林无异。可去年清军围困京师时,这一带皆被八旗军占领,临走一把大火,把山上的植被和田里的庄稼烧了个精光。所以综合工程中也包括汤山的绿化,种树自然是需要水的。 一座荒山,如果没有人管,也能慢慢恢复,但那速度太慢了,至少得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陈子龙的方案则是以植草为主,间种枣树。植草是因为草生长最易、最快,草籽撒下去,只要一场雨便可生根发芽。 而枣树则是相当耐旱的树种,适合在山区种植。长成以后,树冠可达三四丈高,枝干屈曲苍古,枣叶垂阴,红实悬树,观赏与果用兼备。这一方案很得朱由检的赞许,在他看来,景观当然是好,但综合效益才是第一位的,如果还能兼顾经济效益,那就更好了。 当然,荒山绿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项工作主要交给皇庄的庄客去慢慢完成。这些庄客现在的身份也变成了工人,因为本来就隶属于皇庄,连土地都没有,他们的身份转换反而更容易。 其他土方工程,皇庄西侧的人工河是规划灌溉更西、更北的田地的。因为这些田地属于私人,所以这条人工河可以暂不动工。一条横贯皇庄东西的引水渠首先开通,虽然这条水渠长达十五里,但只有二尺宽、三尺深,土方量并不是特别大。 按照泾阳商帮的工作定额,每名工人每天工作四个时辰,每个时辰应挖土十五立方尺,全天为六十立方尺。也就是说,二尺宽、三尺长的土渠,每人每天应挖十尺,也就是一丈长。但实际上因为多劳多得,差不多每个工人都能超额完成,而且为了赶工,每天工作的时间都在五个时辰以上。结果每名工人少则挖一丈五尺,多的能到二丈,原计划四天完工,实际上不到二天就全渠贯通了。 与此同时,汤山上的采石作业也在紧张进行中。自古以来,采石便是最艰辛的体力劳动,因为石料坚硬无比,需用铁錾等工具一点一点把石料切削成需要的形状,再从山上一块一块运下去,其耗力耗时,可想而知。 但泾阳商帮采用了放炮崩山的方法采石,已经炸出很多相对较小的石块。工人们也不对石块进行精加工,只用大铁锤猛砸,砸出许多碎石,然后把碎石装上骡车,让骡子运下山去。碰巧这一带的岩石风化程度较高,一砸就碎,也节省了不少力气。 具体使用时,则用碎石、粘土、沙子加水搅拌,在其呈粘稠状时,糊在水渠底部,层层夯实晾干。干了以后也相当硬,具有一定的耐水性。当然强度和整块的石块还是没法比,完全不渗漏是不可能的,但比普通土壤渗水要慢得多。 这种工艺一般用来砌墙,尤其是砌城墙,还是朱由检先提出来,才运用到河工上的。其实如果是砌墙,加入石灰和糯米浆后效果更佳,那就叫石灰砂浆。但现在粮食紧缺,只好不用糯米。 至于石灰,朱由检知道石灰会和水起化学反应,然后变软,和遇水变硬的水泥正好相反。其实他真正想用的材料是水泥,但实在不知道水泥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只好用这种替代品,好在短期内效果也还可以。 砂浆铺底的工作持续了五六天,比挖渠慢得多。当然这几天工人们也没闲着,一个大队铺砂浆,三个大队继续挖支渠和排水沟,其余六个大队全部到山上采石。另外,综合工程需用的物资也从京师陆续运到,其中最重要的物资就是柳枝了。 这个时代筑堤皆用土,而土本身强度不高,在水流的冲刷下很容易散开而导致溃坝。为防止这种情况,就需要采取种种措施固堤,而以柳枝为主材制成的“埽”,便是河工固堤最常用的一种土木建筑物。 泾阳商帮在陕西和京师均筑过堤,陈子龙对“埽”亦不陌生:用柳枝、芦荻等物分层铺匀,在上面压以土及碎石,然后推卷成捆,用竹索、麻绳等捆牢,就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埽捆”。一个“埽”一般直径数尺,长达丈许乃至三四丈,放在水中,就像一根大圆木一样又粗又沉,很耐水流冲击,起到了保护堤岸的作用。 当然,制作“埽”的成本也相当高昂。每卷一个“埽”,至少需要柳枝八十到一百束,芦草数百束,麻绳数十条。按万历年间的行情,一束柳枝重三十斤,价值一分银;一束草十斤,价值二厘银;麻绳一条价值一分银。再加上土石等物的价值,制作一个“埽”大概需要十两银子。这几年物价持续上涨,尤其是柳枝因为数量无法满足需求而越来越贵,制造一个“埽”已经至少需要花费十五两以上了。 而一个“埽”长仅丈许,一段河工如果全用“埽”固堤,那花费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对小汤山皇庄综合工程来说,南沙河和东沙河平常水量不大,疏浚以后行洪将更加顺畅,也没有必要现在就用“埽”。之所以现在运来柳枝,可不是为了制“埽”,而是为了植柳。 随着柳枝基本到齐,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传到了工地:明日一早,当今圣上将带着后妃和文武百官,一起来小汤山植树! 第1489章 亲植礼 第二天一大早,京师北极门城门大开,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或骑马或乘车,一起赶往京北小汤山皇庄,官道上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他们都是去参加“亲植礼”的。 如今已是阳春三月,太阳一出,阳光普照大地,温度迅速上升。这些平日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的官老爷们,即使是乘车骑马,走这么远的路仍感到吃力,便有人口出怨言道:“年兄,从来只有‘亲耕礼’,哪听说过‘亲植礼’的?” 另一人摇头晃脑地道:“当今圣上好是好,但就是太年轻,做事总有些率性而为,太欠考虑。其实这植树倒也是正务,我大明自立国起,太祖皇帝就倡导农户多植树。但这植树乃是农人之事,我等乃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职,为了种几棵树而耽误公务,岂非因小失大?” “年兄所言极是!”先说话的那人赶紧接茬道,“就算圣上想为天下百姓做表率,效仿亲耕礼,在先农坛种两棵树做做样子就行了,跑这么远路,何苦来哉!” 大多数官员也都对这次活动有抵触情绪,一路之上不免磨磨蹭蹭。小汤山距京师仅有三十余里,官道又刚修过,好走得很,可等这些官员都到齐,已是正务时分了。 可他们一看,崇祯皇帝及几位后妃,还有全体阁臣均已在南沙河的河堤上肃立等候,皇帝额头还有不少汗水,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些人吓得赶紧下马下轿,在堤下恭恭敬敬地依次站好。 见人总算差不多来齐,朱由检轻蔑地瞟了一眼这些他的这些“股肱之臣“,转而对礼部尚书文震孟肃容道:”先生,可以开始了。“ 文震孟忙大步上前高声道:“诸臣肃静,宣皇帝陛下诏书!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礼记》有云:孟春之月,盛德在木…“ 接着文震孟就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讲的无非是植树的好处,以及皇帝亲自植树的意义。其实文震孟本人为人朴实宽厚,与大多数东林党人的争权夺利、锱铢必较倒是颇为不同。当朱由检把他请到畅春园,跟他商量要礼部举办“亲植礼”,并且办成定例时,文震孟非常高兴,一口答应。 朱由检又请他拟诏书,并特意嘱咐要“详细一些”。文震孟心眼也真实在,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当世大儒,这篇诏书真是写得旁征博引、花团锦簇,洋洋洒洒数千言,从三皇五帝一直讲到现在,足足用去了半个多时辰。 这么一来,下面站的那些官员可就受不了了。此时正当午时,春天的太阳虽然算不上特别毒,可这些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受得了这份罪,不多时便晒得浑身冒汗、头晕脑胀。想要偷懒,偏生皇帝和后妃都在堤上,皇帝都一动不动站得笔直,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哪敢乱动? 好不容易熬到文震孟读完了诏书,这些人可松了一口气,想着下面就该皇帝“亲植”,在刨好的坑里种上树苗,再填两铲土,浇一桶水,也总该完事了吧。 没想到朱由检笑眯眯地道:“诸位爱卿不辞辛苦来小汤山参加亲植礼,朕心甚慰。来都来了,兴师动众的,也不能就这么回去。这样吧,朕与众卿一同植树。柳既为河工必需之物,种起来又省力,极易成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嘛。今天大家就来个‘有心插柳’,每人插柳一分地。三五年后,绿树成荫,却不是为京师添一盛景乎?” 众人一听当即傻眼,敢情是要真干啊!可皇帝都发话了,又是带头亲力亲为,连皇后和几位皇妃都换了普通农妇的装束一齐动手,谁敢不从? 不过有些人还心存侥幸,他们做地方官的时候,也装模作样地植过树。但那都是有人提前挖好了坑,他们只要把树苗放进去,铲两锹土,浇一下水,这棵树就算是他植了。一分地统共也没多大,若这么植的话,也就是几棵树的事,还勉强干得过。 可等他们拿着分发的铁锹来到植树的区域,听明白要怎么干以后,登时目瞪口呆。原来这次不是种柳树苗,而是扦插柳枝。具体的做法是把柳枝截成半尺来长的插穗,每根插穗上要保证有三个以上的芽,然后直接插入土中。 说起来好像简单,但用来扦插的“苗床”,也就是土地,就需要这些官老爷们卖力气了。首先需要翻土一尺,整平之后再作畦开沟,沟深半尺,面宽六尺。然后就把插穗按株距一尺、行距二尺的间隔依次插入,再按株浇水、用脚踩实。 其实说起来,插柳的工作量可比挖渠等重体力活差太多了。但就是这样的活,这些官老爷们也干不了啊!有人铲了没几铁锨土,手掌上就磨起了血泡,疼得龇牙咧嘴;有人才插了几根插穗,腰就直不起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还有人掐指一算,按照如此扦插法,一分地至少需要插穗三四百条,这不得把老命要了啊! 可众臣偷眼看朱由检,却发现这位年轻的皇帝竟然打了个赤膊,手中铁锹上下翻飞的同时,还在与周围的人有说有笑,尽管满身是汗,却一点疲劳的样子也没有。皇后和几位皇妃则负责插穗浇水,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这就好像打仗一样,皇帝都亲自冲锋陷阵了,底下的人就是再怕死,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时间一长,别说别人,就是十几位阁臣也受不了了。可见朱由检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标、钱龙锡、成基命等几位东林重臣交换了一下眼色后,推钱龙锡来到朱由检面前奏道:“陛下挥汗亲植,群臣踊跃效仿,可为天下垂范。如今天色将晚,陛下亦当惜力以善保龙体,另外廷臣中也有老迈力脱者。这亲植礼,是不是到此便可算礼成了?“ 朱由检听罢笑道:“众卿如果累了,敬请自便,朕来替你们把柳枝插完。反正朝政有卿等处置,朕乐得在这里做个闲人,哈哈哈哈!” 钱龙锡是何等聪明人,听罢当即吓得跪倒在地,连呼“臣等不敢”! 第1490章 顺坡下驴 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分量可是相当重的,等于是在说:你们是想架空朕么? 这半个多月以来,朱由检移驾畅春园,一直没有上朝,给了廷臣尤其是东林党人充分的活动空间。东林党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利用成基命把持吏部的机会,进行了大量的官员调动,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有利于东林党的。 而周延儒在外领兵,温体仁失去了皇帝这座最大的靠山,也无法与东林党对抗,这段时间,东林党真可谓一手遮天。东林党人喜不自胜、弹冠相庆,甚至在内心里希望皇帝像嘉靖、万历一样,永远留在畅春园不要回来。 但今天朱由检终于用行动狠狠地给东林党泼了一瓢冷水。先是安排了这个“亲植礼”,把所有大臣结结实实折腾了一顿,然后又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番话来。钱龙锡不禁冷汗就着热汗冒了出来,稍加细思,便想明白东林党看似在与皇帝的斗争中占尽上风,实则只是假象而已。 就拿这官员任命来说,虽然朱由检对四品以下地方官员的任免票拟一律诏准,但涉及到三品以上大员,即巡抚、总督这一级别,还是十分慎重的。比如东林党真正想拿下的王在晋、孙传庭、范景文等人,朱由检早有明诏,一个也动不得。 至于最为重要的军权,不但没落入东林党的掌控,反而便宜了周延儒。尽管周延儒督师以来接连失城失地,又爆出官军杀良冒功这样的大丑闻,但皇帝不为所动,仍然给予周延儒充分的信任。与其说这是支持周延儒,倒不如说是对东林党无声的对抗! 而且东林党人一直想参倒卢象升,这几天上的弹劾奏章无数。东林党把持的内阁,还不顾温体仁等阁臣及黄宗羲等中书舍人的反对,强行推出了一个票拟,欲将卢象升从挂兵部尚书衔改为资善大夫。 这兵部尚书与资善大夫均为正二品文官,看起来像是平调,实则大不相同。兵部尚书是“职事官”,即使只是挂了个衔,也是为了提高官员的级别,在任事中拥有足够的权力。而资善大夫则是文勋,属于“散官”,只有个正二品的品级,没有任何职务与权力,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卢象升真的成了“资善大夫”,那他的政治生命也就彻底完蛋了。 但这封票拟递到畅春园之后,却一连几天没有消息。换句话说,是被“留中”了。这在朱由检登基后是相当罕见的做法,其实是表达了皇帝对此事的反对态度,只不过没有直接驳回,算是给内阁留了点面子。 钱龙锡便认为,保住卢象升,乃是皇帝的底线,不可再碰。但其他东林党人却认为必须把卢象升弄下来,现在皇帝正在犹豫,只要再加把劲拼命弹劾,皇帝就会屈服了。钱龙锡虽为东林党领袖人物之一,但东林党内亦山头林立,谁也不服谁,这几天又有数十份奏章弹劾卢象升。钱龙锡便感觉要出事,皇帝怕是不能再忍了。果不其然,今天皇帝便借亲植礼“体罚”了众大臣,又一语点破东林党企图夺权的用心! “臣温体仁,恭请陛下回宫理政”! 聪明程度不亚于钱龙锡的温体仁,当即跳了出来慷慨陈词一番,表面上还是劝谏朱由检不要纵情山水,要以社稷百姓为重,实则是要皇帝重掌大权,打击东林党的嚣张气焰。 “臣王应熊附议!” “臣钱象坤附议!” “臣张凤翼附议!” … 温体仁一带头,他的党羽全都心领神会,纷纷“劝谏”朱由检圣驾回宫,还一个个大义凛然的样子。简直把东林党人鼻子都气歪了,心想你们这帮人不就是想把皇帝拽回来,给自己撑腰么?可是又没法反驳,人家请皇帝上朝理政,这谁敢说不对、不行? 与此同时,在周围一起植树、劳动的百姓也全都跪倒在地,高呼“恭请万岁回宫!”不过他们和温体仁可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心疼年轻的皇帝。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一个爱民如子、嫉恶如仇的万岁爷,可千万别给累坏了! 李标、钱龙锡、成基命等东林大佬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也明白今天算是“大势已去”,无法阻止皇帝回宫了。就算他们不在乎温体仁,沿途护卫的官军亦全在皇帝掌控之中;就算他们连官军也不在乎,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其实他们也很清楚,以朱由检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大权轻易旁落,这段时间已经算是很给大臣面子了。现在皇帝需要一个台阶,东林党也别不识相,否则刚刚取得的丰硕成果也有可能化为乌有。 于是几人也只得跟着跪倒奏道:“臣等附议,恭请陛下回宫理政!” 其他大臣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但无不累得快散架了,也赶紧跟着跪倒“附议”,心想如果皇帝还不走,我们这把老骨头可就得扔到这啦。 朱由检也就顺坡下驴,朗声道:“其实活还没有干完,但众卿及百姓如此请求,朕也只好先回宫了。不过朕还想和百姓们说几句话:刚才礼部尚书文大人致祭文,可能你们没太听懂,朕简单给你们讲讲。树有哪些用处朕就不多说了,大家都知道。但我们不能光用树,不种树,那树岂不是越来越少,让后人无树可用? “远的不说,太祖皇帝即有明诏,让天下百姓多种树。凡是有田农户,必须种桑麻、栗枣各二百株。可是大家都没有坚持下来吧?这是朝廷的疏失。朕今天借着亲植礼要宣布一件事,把植树定为我大明的一项基本国策!辛苦大家,替朕及众卿把这些柳穗插完,朕明年再来看,希望看到的是茁壮成长的柳林!”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百姓的欢呼,朱由检终于坐上銮驾,缓缓向京师进发。众臣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心想这位活宝可算玩够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朱由检做了多少大事! 第1491章 密查海寇 这些天朱由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调查到底是何方势力的舰队冲入长江,救走了朱由崧和白莲教主等人,现在又身在何处。当然在明面上,周延儒及沿海各地官府都在调查,但这支舰队并未在任何地方靠岸,自然一无所获。 朱由检则是在暗中调查,主要由锦衣卫完成。其实按照朱由检的构想,锦衣卫的功能应该类似于前世的武警,是高于地方治安力量之上、负责国家内部安全保卫的武装力量,职权都是在明面上的。至于情报收集、特勤行动、反间谍等涉密事务,则应由刚刚秘密成立的大明情报部负责。 但情报部刚刚成立,人手还很紧缺,而且现在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绝密的“一号行动”上去了,朱由检不想让他们分心。所以调查任务就落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严振纲的头上。这项工作其实早就安排了下去,到朱由检移驾畅春园的时候,调查也基本上水落石出了。为防泄密,严振纲深夜进入畅春园汇报,第二天深夜才悄然离开。 锦衣卫在各地都有分驻机构,但调查方式与地方官府完全不同。地方官府无非就是派衙役在沿海村镇巡视一下,没发现舰队登陆,就上报了事。 锦衣卫则不然,他们派出了大量的便衣,在街头巷尾打探各种小道消息,尤其是在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地广撒人手。因为朱由检和严振纲都知道,规模如此之大、武器如此先进的一支武装舰队,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也不可能是散兵游勇、零星水匪。而在东亚地区拥有如此强悍实力的势力,实在屈指可数。 首先可以排除满清。满清八旗过去根本没有水军,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一干汉奸反出皮岛投降满清时,带走了一部分原属于明军的战舰,让皇太极如获至宝,就以这几艘战舰成立了“大清水师”。 但这个“水师”实在太过寒酸,最大的战舰不过四百料,舰体破旧不堪,虽有几门佛朗机炮,但弹药少得可怜,只要在海上碰到皮岛水师,肯定几炮就全军覆没。因此这个“大清水师”自成立之日起,就一直甘当缩头乌龟,停泊在辽河入海口内。而且冬季渤海处于封冻期,就算这几艘破船想出也出不来。 同理,也不可能是朝鲜水师。朝鲜水师虽然战舰比满清多,但大多是二百料以下的小船,而且刚被北海舰队和皮岛水师痛揍了一顿,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来长江撒野。 至于倭寇,起初朱由检是很疑心的。不同于前世,在这个时空里,本已销声匿迹的倭寇卷土重来,而且比嘉靖时期更为凶残,竟敢侵入渤海。他自己也亲眼见识过倭寇,这些日本鬼子战斗力强悍,心狠手辣,若不是戚美凤和李贞妍拼死相救,他早就命丧大海了。 不过认真分析了戚显宗和王在晋等人送来的战报后,朱由检也很快排除了是倭寇的可能性。因为这支舰队的船型以福船为主,配备横帆,主要以火炮攻击;而倭寇的船主要是千石船,只有一面大纵帆,武器也只有火绳枪和倭刀。而且据观察,船上的水手似乎来自天南海北,既有倭人,也有西洋人,但看着像中国人的最多。 如此一来,目标范围就缩小多了。西班牙、荷兰等西方国家的战舰,当然也有这个能力,但他们的战舰外观与福船区别很大,另外也不可能有中国人和日本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海盗! 而当前盘踞在东亚海洋上的海盗势力,最大的无疑是郑芝龙。郑芝龙虽然在名义上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还官拜福州总兵官、水师都督,但从不在福建登岸,只是借着这身官衣,更加明目张胆地进行走私贸易,碰到别的船只就抢,俨然是海上的土皇帝。 既然大海是郑芝龙的安身立命之所,他自然也对海战非常重视。朱由检在登州亲眼见过郑芝龙的旗舰“宝船”,竟然是八千料的庞然大物,就连西方国家的海军亦不可望其项背。除旗舰外,大小战舰亦多如牛毛,且均装备了横帆与火炮,在东亚海域算是非常先进了。因此别看郑芝龙的老巢魍港在台湾,而荷兰与西班牙均侵入了台湾,但他们也不敢与郑芝龙轻启战端,三方在海上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至于其他海盗,能有这种战舰规模的还有两家:李旦、林凤。李旦也是福建人,和郑芝龙是同乡,“出道”比郑芝龙还早,据说郑芝龙刚做海盗时,还认过李旦为干爹。李旦与日本倭寇勾结颇深,据说与德川幕府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郑芝龙崛起后,李旦的势力受到打压,加上本人年纪也大了,不得不暂避锋芒,主要在琉球一带活动。 而林凤则更为“传奇”,据说竟是一名年轻女子。她“子承父业”,接手了父亲的海盗势力以后,主要在吕宋岛附近活动,而且与西班牙人和郑芝龙都发生过冲突。 朱由检最怀疑的当然是郑芝龙。其他海盗,一是离长江口太远,二是没有动机。而郑芝龙对朝廷一直阳奉阴违,朱由检早就怀疑他有异心。 再说当年朱由检以秦王的身份迎娶戚美凤,天下轰动,郑芝龙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弟弟郑芝豹与戚美凤的婚事被“戚俭”搅黄了,郑芝龙就是再笨,现在也应该猜到“戚俭”就是当今天子朱由检了,岂能不惊惧?以此推断,郑芝龙很有可能会与白莲教勾结,救出朱由崧等人,彻底与朝廷决裂。 但毕竟郑芝龙现在还没有公开叛乱,朱由检就算怀疑他,也需要有充足的证据。明着调查肯定不行,那样即使郑芝龙没反也得被迫反了。所以他才要锦衣卫暗中调查,查实以后,再决定如何应对。 当一口气看完严振纲送来的密奏后,朱由检拍了拍滚烫的额头,苦笑着道:“怕什么来什么,郑芝龙这个王八蛋还真反了…” 第1492章 不打无准备之仗 各种密查得来的证据,都清晰地指向郑芝龙的海盗舰队。首先,浙、闽一带均有白莲教秘密活动,锦衣卫已经成功派人打入了一些分舵的内部。现在一条消息在白莲教中疯传:他们的“弘光爷”和“护国大法师”已经成功脱险,东渡台湾,“定都”魍港。又封郑芝龙为“水陆五军大都督”,麾下精兵十万,不日即将大举反攻,要教众不要灰心,务必做好准备,全力配合云云。 再者,郑芝龙的公开身份为福州总兵,他虽然做贼心虚从不登陆,但他的二弟郑芝虎却一直在福州,出任福建都司副指挥使。名虽如此,实际上郑芝虎是在替他哥哥处理福建一带的陆上事务,比如组织走私货源、打点官府、招募水手等。当地官员得了郑芝虎的好处,自是对郑氏的走私及海盗行为置若罔闻。 可是福州锦衣卫近日密报,郑芝虎突然失踪了,他在福州的豪华府邸也人去楼空,值钱的东西全打包带走了,家眷也不知去向。但锦衣卫还是设法找到了几个曾在郑府做过活的下人,他们都说郑芝虎可能是要举家搬到海外,具体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 第三,浙江温州府有一艘渔船,曾经在海上碰到了这支舰队。当时这支舰队看到渔船二话不说,几炮就将其击沉,大概是为了灭口。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渔船上有一个渔民水性极好,硬是从距海岸线数十里之遥的大海中游了回来。 他以为碰到了倭寇,赶紧去官府报官。过了两三天,官府见没有动静,认为他胡说八道,还把他打了一顿板子。可锦衣卫却闻讯找到此人,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支舰队里最大的那艘船上,打出了黄龙旗、白莲旗和黑色旭日旗。 这黄龙旗、白莲旗,正是叛军的旗号;而黑色旭日旗,则是郑芝龙的独门标记。因为他在日本发迹,对日本情有独钟,连旗子也模仿日本的旭日旗,但故意弄成黑色,以示肃杀。舰队上的人可能想在大海中抖抖威风,也不怕泄密,没想到被人窥见。 综合以上信息已可判明,突入长江接应朱由崧等人逃走的就是郑芝龙。至于这么做的目的也不难分析,郑芝龙本就是海盗,投机性极大,接受朝廷招安不过是权宜之计,朝廷也并不信任他。朱由崧的叛军惨败之后,郑芝龙把他接到台湾,自认为凭借着强大的海上实力,可以偏安于岛上。而朱由崧则只能倚重郑芝龙,这样郑芝龙摇身一变,就成了“开国功臣”。 这样一来,一个巨大的难题就摆在朱由检面前:怎么办? 其实朱由检早就想收拾郑芝龙了。于公,郑芝龙盘踞于东南海上大肆走私、海盗,不但对海上贸易影响极大,而且严重威胁着大明安全。郑芝龙不除,则台湾无法收复,贸易线无法打通,朱由检所构想的对外开放格局也就无从谈起。 于私,郑芝龙身为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郑氏家主,企图通过联姻的方式兼并戚家军,让其弟郑芝豹迎娶戚美凤,却被朱由检搅黄,郑芝豹恼羞成怒之下竟然踹断了朱由检一条腿,并且劫持朱由检、戚美凤、李贞妍出海,从而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件。这夺妻、断腿之仇,朱由检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怎能不报?所以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 可是,要消灭郑芝龙谈何容易。这家伙在海上纵横数十年,大小战舰不下百艘,更有八千料的旗舰,而且均配有从荷兰人、西班牙人那里买来的先进火炮。他的手下不但有精通武艺的郑氏弟子,还有从日本招募的浪人、东南亚招募的西方水手,战斗力不但远胜明军沿海的普通水师,就是北海舰队亦处于下风,甚至荷兰人、西班牙人也不愿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现在如果立刻攻打郑芝龙,能有多少胜算?海战与陆战不同,人和智谋的作用不大,主要就看双方的实力对比。而且海战基本上是一战定胜负,负者在短时间内再无翻盘机会。既然现在郑芝龙还没有公然宣布反叛,老人家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朱由检决定还是慎重些,做好充分的准备再动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朱由检立即用飞鸽传书密诏几个人进京: 一是北海舰队的戚显宗、郑允浩,朱由检让他们走海路到山海关等候。 二是在湖南抗击叛军的朱聿键、朱由榔两位藩王,以及统领湘兵的曾孟学。朱由检想亲眼看看这两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另外也想得到一些洪承畴的消息,这个老东西至今下落不明,也是朱由检的一块心病。 三是在平叛之战中立下大功的黄得功和翁玉,他们对白莲教水军的情况颇为熟悉,也会有些帮助。 之所以用密诏,一是为了保密,避免郑芝龙有所察觉;二是为了节省时间;三是还涉及到两位藩王,如果用明诏的话,又会引来一堆麻烦。 戚显宗和郑允浩最快,他们留下北海舰队主力在长江口警戒,乘一艘小型战舰,仅用了两天就抵达山海关。其他人则在接诏以后骑快马兼程进京,最远的二位藩王从湖南衡州出发,仅用了八天也就到了,倒让朱由检有些刮目相看。 朱由检最先接见的是两位藩王。他特意选择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以示郑重之意。 借着行君臣之礼的时间,朱由检仔细观察二人。这两位藩王还十分年轻,唐王朱聿键不过二十五岁,安任王朱由榔今年才十三岁,脸上稚气未脱;二人虽然恭敬,身上还是显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朱由检见过秦王朱谊漶、福王朱常洵、蜀王朱至澍,这几人无不是沉湎酒色、老气横秋,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相比之下,朱由检还是更喜欢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不过朱由检才刚说了句“为唐王、安仁王赐座”,二人却同时跪倒奏道:“臣等身犯重罪,何敢受座!” 第1493章 安抚二王 朱由检当然知道朱聿键和朱由榔怕什么。按祖制,藩王是绝对不能拥有武装的,即使是起兵勤王也不行,谁知道你是勤王还是造反?而且此次二王受密诏进京,也没有按照正常的藩王进京礼仪,比如乘什么车、有多少随员等等,反而是锦衣卫一路护送,昼夜兼程,二人不怕才怪。 朱由检也故意面无表情地问道:“朕接到一些廷臣的奏章,说唐王、安任王擅自起兵乃是违反祖制。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二人吓得冷汗直冒,年龄较长的朱聿键赶紧连连叩头道:“臣有罪!臣虽孟浪,岂能不知祖制。但叛军席卷河南、湖北,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百姓苦不堪言。又有白莲教妖言惑众,诋毁先帝及陛下,臣仓惶逃难时皆亲眼所见。臣身为藩王,世受圣恩,如今社稷百姓有难若此,敢不尽绵薄之力!然臣家产多陷在南阳,余财无几,不得已才拉上安任王,共同出饷募集乡勇抵抗叛军。臣亦知此乃违反祖制之大罪,但求陛下念在安任王年龄尚幼,又非主谋,只降罪于臣一人…“ “陛下,不是这样的!”朱由榔赶紧争辩道,“王叔找臣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想到不能违反祖制。所以我们商定只出饷银不掌兵权,领兵打仗都交给曾孟学,这样就不能算藩王起兵,只能算助饷,不但没罪,反而有功!再说助饷是臣与王叔二人一起做的,臣出的银子更多,要说主谋,也是臣为主谋!” “哦?没看出来,你倒挺仗义!”朱由检不禁被朱由榔的说话直白和伶牙俐齿给逗乐了,故意将他一军道,“那你助饷也应该助给湖南卫所的官军啊,曾孟学当时还不是朝廷命官,你们出银子让他招募乡勇,那岂不成了你们两人的私兵?再说你今年才十三岁,只是桂王世子,桂王尚在,哪轮得到你来多事?“ 朱由榔被问得一怔,脸登时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当时臣没想那么多,臣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我们两个也不是不给官军助饷,可是衡州的卫所军都贪生怕死,说什么也不肯出兵平叛,我们实在没办法才招募乡勇的!至于父王,王叔起先是先找父王的,可父王根本不理王叔!臣实在气不过,主动找的王叔。为此父王勃然大怒,还上表要废了臣的世子之位。废就废吧,反正父王也早想废掉臣了!“ 朱由检听了大乐,不禁有点喜欢上这个愣头愣脑的朱由榔了。其实这件事他也知道,桂王朱常瀛有八子,前三子均早夭,只能立最大的四子朱由榔为世子。 但朱由榔性格倔强,又看不惯他父王整日沉湎于酒色,父子关系相当不睦。再加上朱由榔的生母马氏年老色衰渐渐失宠,朱常瀛早有废掉朱由榔,立宠妃所生幼子为世子之意。这回正好借着这件事,正式奏请废世子,奏章已经在朱由检这里压了一个多月了。 眼见朱聿键诚惶诚恐、朱由榔不服不忿的模样,朱由检终于哈哈大笑道:“谁说朕要降罪于你们了?此前朕已有诏嘉奖你们,岂能出尔反尔。你们明知募兵平叛有违祖制,还敢于如此,说明你们心中有社稷、有百姓,并且可以为此不顾个人得失。相反,其他藩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真的让朕大失所望!” 这番话就像定心丸一样,朱由榔登时喜极而泣,连连叩头道:“陛下圣明!臣就知道陛下一定不会冤枉我们的!” 朱聿键却还忧心道:“可是物议汹汹…” “有朕为你们做主,你们自可不必担心。“朱由检悠然道,”不就是祖制的问题么?朕有一法:把你们所募乡勇转为正式官军,虽不在卫所之列,但可仿效河南成例,组建‘大明军第二师’,朕委派武官统辖。这样一来,你们助饷不就名正言顺了么?“ 这既是朱由检内心所想,也是对朱聿键和朱由榔的一个考验。如果他们真的有不臣之心,那么朝廷要把他们的私兵兵权收走,二人肯定会心有不甘,设法推脱阻拦。 但二人一听均大喜叩谢道:“陛下如此为臣等设想,皇恩浩荡,臣等感激涕零!” 朱由检见二人均是发自肺腑,心中也释怀不少。赐座后,朱由检先对朱聿键道:“前日南阳失陷于贼,唐王府上下皆被贼所害,这是朕的过错。” 一提这事,性格沉稳内敛的朱聿键眼圈也红了,哽咽着道:“朝廷和官军已经尽力,是贼人太过凶残。求陛下剿灭逆贼,为臣报仇!” “那是一定的。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朕提。“ 朱聿键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南阳已经收复,臣想尽快回南阳就藩。一是安葬王府上下老小,二也是为恢复南阳秩序尽些绵薄之力。” 朱由检点点头,又问朱由榔:“那你呢?” 朱由榔有点不情愿地道:“臣与王叔一样,也想尽快返回衡州。” “真的么?”朱由检笑道,“朕怎么看你有点口是心非呢?” 朱由榔毕竟没什么城府,只得红着脸道:“回陛下,臣自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衡州,整日只是在王府闷着。这回好不容易奉诏进京,实在是有点…有点那个…不想那么快就回去。” 朱由检听了哈哈大笑道:“实话实说,很好嘛!其实呢,朕此次密诏你们进京,也是为了少惹一些麻烦,否则就得天天和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打擂台,朕也烦啊!这样吧,你们好不容易来京师一次,不要着急走,可以多盘桓些时日,好好散散心。不过以藩王的身份出现多有不便,可以着便衣,朕派锦衣卫保护你们也就是了。论辈分,唐王是朕的叔祖辈,安任王是朕的平辈,平时天南海北难得相见,过两天朕还要与你们同游同乐呢。好了,朕还要见曾孟学,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第1494章 宗室难题 朱聿键和朱由榔退出殿外很久以后,朱由检仍在御座上沉思。如何对待包括藩王在内的宗室,是一个让他非常头疼的问题! 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朱元璋大封藩王,并诏告天下曰:“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 朱元璋想法虽好,却难以避免两个问题。一是藩王掌兵,对皇权构成威胁。后来燕王朱棣果然以“靖难”为名,杀进南京夺取帝位。 朱棣自己都是这么干的,岂能不怕其他藩王也这么干?因此自永乐朝起,藩王的军队被逐渐剥夺,无力再对抗朝廷。这第一个问题,总算是朱棣替朱元璋解决了。 但第二个问题却是更难以解决的。朱元璋小时候过穷日子过怕了,生怕子孙再遭那样的罪,因此规定宗室一概由朝廷供养,“绝其仕宦,并不习肄民业”。 在洪武、永乐年间,因为国力强盛,宗室人数相对较少,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随着世代繁衍,宗室人口越来越多,到万历年间,光是在宗人府玉牒上登记在册的就有十几万人。这么多人什么也不干,都要朝廷白白供养,无疑成为财政上沉重的包袱。 就拿藩王来说,一个藩王被分封到一地时,即可获得良田数千乃至上万顷,并由户部拨银,营造规制豪华的王府。每年藩王自己的禄米是一万石,王妃和侧妃虽然没有禄米,但每月肉油副食、布匹脂粉皆有定例,一年算下来也至少在千两白银以上。 最可怕的是,藩王生了子女,其中的“世子”将来承袭王位,一切待遇不变;而其他子女则降一格封爵。在亲王之下,除世子之外的儿子俱封郡王。亲王和郡王两级,可以世袭罔替。 而郡王除世子之外的所有儿子皆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子皆封辅国将军,再下面则是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此类推。到了最低的奉国中尉这一级,则不再降低,再多少代也是奉国中尉。但即使是最低档,奉国中尉的禄米仍然达到二百石。 “父生子,子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越到后面,宗室人数就增长越快,甚至呈几何级数增长。到了万历年间,按照宗室标准待遇,每年需支付的禄米竟然达到八百多万石,而朝廷一年岁入不过四百万石,“举国一岁之入,不能偿宗室岁禄”,真要按标准来,大明非破产不可。 无奈之下,朝廷只得削减、拖欠宗室的禄米。但祖制又规定宗室不得有任何生业,这些宗室也大多是纨绔子弟,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家境差的免不了就会挨饿,甚至发生过被饿死,或是故意犯罪入狱以求吃牢饭的荒唐事。 因此,朱由检想要拯救大明,推行改革,宗室问题就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但宗室问题又是极其棘手的,不但有祖制掣肘,还涉及到数十万人的生计,更不要说宗室里的藩王在就藩地经营二百余年,与当地官绅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再难改,朱由检也必须得改。此前他削了蜀王的藩,又把福王父子废为庶人,力度也不算小,但还没有触及根本。这几天在畅春园远离朝堂,让朱由检有空去思索这个问题。 很显然,在这个时代,想要完全消灭宗室这个特权阶层,既不现实,也不可能。如果朱由检真这么干了,那他的皇位恐怕就坐不住了。所以朱由检想的是变通之法,而着眼点就在“宗室禁持生业“上。什么也不干,给的禄米又不够,当然会饿死;但如果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有了收入,不就能生存么? 但“祖制”这座大山压在头上,可不是想改就能改了。这几天朱由检绞尽脑汁,又命人从宗人府取来皇室的各种规定反复研究,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字眼,终于找到了一点眉目。 其一,依例,锦衣卫做为皇帝亲卫,是可以招收宗室子弟的。过去一般只从公主的子孙后代,或是后妃的亲属中选人,但这只是惯例,并无明文规定其他宗室就不行。 其二,祖制规定“绝其仕宦,并不习肄民业”,也就是说宗室既不能做官,也不能从事“民业”。这民业就是指“士农工商“四业,对明代的自然经济来说,这四业已经基本涵盖了整个社会的大部分人口和职业。 但朱由检却从这里找到了灵感:不属于“士农工商”的,祖制不是没禁么?民间有“三教九流”之说,为此他还专门请教过黄宗羲,得知三教指的是儒、道、释,九流则是指所有职业,具体又分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六流当,七商八客九种田; 中九流: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风水四流批,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 下九流: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帮,五剃头,六吹手,七戏八丐九卖糖。 “士农工商”都属于上九流,而中九流、下九流多属于服务业,都是被世人看不起的行当。不过,上九流的职业被祖制明确禁止,可中九流、下九流并没被禁啊! 当然,这些职业是“卑贱”的,别说宗室,就是普通人,但凡能吃上一口饭,也拉不下脸来去干。但对朱由检来说,这个问题最起码有办法解决:世人不是觉得某种职业卑贱么?我就想办法抬高这种职业的收入与社会地位,让他比“上九流”还吃香! 比如说,医生、画家、演奏家、棋手、演员,这在现代社会可是既不可或缺、又炙手可热的行业啊!还有体育运动员,现在大明还没有这个行业呢!让宗室子弟去从事这些行业,不就可以打破坚冰么?至于藩王… 正想到这里,一个宏亮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臣兵部主事曾孟学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1495章 曾孟学 朱由检原以为曾孟学既能领兵大破叛军,应该也是像卢象升、孙传庭那样能文能武的全才。不想见了本人,才发现此人中等个头,身材肥胖,虽然才三十多岁,但脸上皱纹颇多,尤其是双目无神,长得倒像个糟老头子,心中先有三分不喜。 但他毕竟也做了好几年藩王、又当了一年多皇帝,可不再是穿越之前那个只喜欢高颜值的吊丝大学生了。曾孟学行过君臣大礼之后,朱由检亲切地笑道:“快请平身。此次平叛之战,你在湖南以数千团勇力挫叛军,使逆贼不敢南下,居功甚伟。” 曾孟学忙逊谢道:“微臣本为布衣,生性鲁钝,原不堪当此任。但当时叛军大举南下,卫所军兵微将寡,如无人助朝廷平叛,则湖南很快便会尽陷于贼。微臣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然大义在前,岂敢退缩。” “朕听说湖南民风彪悍,大家为何推举你一个书生做团练呢?”朱由检饶有兴趣地问道。 “微臣之宗族在湖南是大族,”曾孟学老老实实地答道,“族内人丁兴旺,平时谨奉族规家训,各安其业。像微臣这样的宗族,在各地还有很多。平时一村一乡之宗族,也会组织乡勇保护乡民。这次叛乱一起,衡州府、长沙府等地的各大宗族聚在一起商议时,微臣提议,各地乡勇人数不少但太分散,如果集中在一起统一指挥,或可与叛军周旋。大敌当前,大家都很赞成,因为只有微臣一人是举人,算是有功名,便推举微臣担任团练了。” 朱由检听罢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接着问道:“那你是如何组织团勇的?又是如何破敌的?” 曾孟学答道:“因为团勇来自各乡各族,微臣便把他们按乡、族编为十六营,每营五百人。同营之人多为亲戚,作战时一人伤亡,余者皆怒,虽死不退,故此士气高昂。各营营官,或为微臣同宗,或为微臣学生,皆听命于微臣一人,各营团勇亦只听命于营官一人。微臣赏罚分明,以礼教教化团勇,故能令行禁止。而叛军兵力虽多,但编制混乱、军纪涣散、将贪兵怯,团勇则是保卫自己的家园,能出死力作战,故能获胜。” 朱由检听罢点点头道:“很好。刚才朕已经对二位藩王说了,团勇为国杀贼立下大功,朕欲给他们一个出身,全部转为军户,组建‘大明军第二师’,你看如何?” 曾孟学赶紧跪倒谢恩道:“陛下皇恩浩荡,微臣代八千团勇叩谢天恩!” “你先别忙着谢恩。”朱由检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既然当了官军,那就要按官军的标准来。朕会另派武将统领他们,军中建制以前完全不同,训练也要严格得多。还有,驻地也未必仍在湖南了。如不愿意,可仍回家为民,但已经转为官军以后,若又想打退堂鼓,那可就不行了。” “至于你嘛.……”朱由检又把态度和缓下来,“你很有本事,朕也很想重用你。不过六品主事虽然官不大,但你不是进士出身,京师已经有廷臣在议论,说你有幸进之嫌。这样吧,朕先赐你个进士出身,再升一品,做个五品知府。历练几年以后,朕就好提拔你了。这个知府,你想在哪里当呢?” 曾孟学虽然外表迟钝,但并不傻,此时脑门上已经见汗,赶紧向上叩头道:“微臣何德何能,已蒙天恩获仕,安敢挑肥拣瘦?陛下让微臣去哪,微臣便去哪,但恐德薄才浅,愧难胜任。” “胜不胜任,要干过才知道。”朱由检笑道,“让你去哪呢?嗯……现在广西太平府知府出缺,你可愿去?” “微臣遵旨!” “太平府名为‘太平’,实则一点也不太平。”朱由检缓缓地道,“那里地处边陲,穷乡僻壤,土民野蛮,经常生事。而且最近安南很不老实,需严防其犯边。在那里当知府,既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还容易出事背锅,官员避之不及,否则也不会出缺这么长时间。朕派你这个平叛功臣去,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曾孟学赶紧道:“微臣虽驽钝,亦知为人臣者,当为君父分忧。太平府就是再不好,也是大明疆土,臣自当竭尽全力以治之。如有负陛下之托,请陛下治微臣之罪!” “好好干,只要尽力就行。”朱由检勉励道,“吏部行文很快就会下来,你上任之后,不要急于施政大干,先认真体察民情一段时间,有什么情况和想法,可以细奏朕知。好了,时候不早,你这就可以回城去吏部报到了。” 曾孟学走后,朱由检回味着刚才的召对,也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曾孟学和历史上的曾国藩极其相似。曾国藩也是湖南人,也是为对抗太平军而募兵组建“湘军”,此后位极人臣,成为清代后期举足轻重的历史人物。 曾国藩的一套就是以亲族、师友等关系为纽带,在官场打造一个利益共同体,故此能历经宦海沉浮,始终不倒。而且他虽然自己明哲保身,但他一手创建的湘军,以及他的门生李鸿章用类似手段创建的淮军,以后都发展成为军阀,为祸不可谓不浅。 但既然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朱由检不相信、也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产生出另外一个曾国藩来。而且曾孟学确实有本事,又谦虚谨慎,比东林党那帮只知空谈的书生强太多了,用好了将会是自己的大帮手。所以朱由检不会让他继续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是把他调离湖南,到广西太平府去锤炼一番。至于他的“湘军”,更是想都不用想,肯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召见完曾孟学,按说就该召见黄得功等人了。但朱由检在九经三事殿坐了半天,也想走动走动;而且他早就听说黄得功是个性情中人,如果是正式诏见,恐怕看不到他真实的一面。因此朱由检谁也没通知,直奔黄得功等人的住处而来。此前因为是密诏觐见,他们全被安排住在畅春园内,只是不能随意走动。 刚到院外,就听见里面高一声低一声,吵得不亦乐乎。朱由检大乐,心想这回可算来对了。他侧耳细听,就听一人正愤怒地大嚷道:“什么鸟阁老,打的这是什么仗?要让我老黄去,还‘八大王’,我非把他打成大王八不可!” 第1496章 忠心耿耿 “八大王”成了“大王八”?朱由检差点没笑喷,心想这和自己当年把“大塔布囊”替换成“大阴囊”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了。此人自称“老黄”,想必就是人称“黄闯子”的黄得功了。这人可太有意思了,朱由检索性停在门口不进去,听听此人还有什么“高论”。 只听另外温和的声音微叹道:“我也想不通圣上为何要用周阁老督师,而周阁老又放着长江一线的得胜之师不用,偏要用左良玉和贺人龙。如今不单闯出了杀良冒功的祸端,更重要的是西北官军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让流贼左右逢源。 “现在张献忠在陇南、李自成在宁夏府一带不停攻城略地、壮大势力,而周阁老只知让官军死守固原。固原镇虽重要,可一旦陇南、宁夏尽失,固原就成了一座孤城,在流贼南北夹击之下,能守得住么?固原再丢失的话,甘陕之间的通道就被切断,则甘肃亦朝不保夕,唉!” “二位将军,你们不要说得那么悲观好不好?”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万岁爷不是把孙传庭孙大人调任甘肃巡抚了么?咱.……我,我认识孙大人,他可是厉害得很吶,有他在,甘肃肯定万无一失。” “你又不懂,不要瞎说!”“老黄”又发话了,“孙大人是厉害,可他也得听周延儒的不是?要是把孙大人和周延儒掉个,可能还差不多。那也不行,周延儒去了甘肃,也得把甘肃丢了!” “好,咱……我不懂,就黄将军你懂!”那个尖细的声音被抢白了几句,有点恼怒地道,“可你比万岁爷更高明么?周阁老督师,那可是万岁爷钦命的,万岁爷不比你站得高,看得远?” “说不定圣上被那帮子只知耍嘴弄笔杆子的窝囊废官员给哄骗了呢?” “你你你,你竟敢说万岁爷的不是!” “哟嗬,就你这两下子,还想跟老子动手?” “咱家是打不过你,但你说万岁爷就不行!当日在逆贼眼皮子底下,咱家也没怕过!” “停停停,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吵得再凶,也于事无补啊。学学人家沈浪,安安生生研究图纸,却不是好?” “咱家看在翁将军面上,不和你一般见识!哼!” “嗨!也不是我想吵架,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啊!” 随即传来脚步声响和摔门的声音,大概是声音尖细的那人被气得走进房中了,争吵这才结束。朱由检不觉好笑,推开院门就走了进去。 他刚才已经换上了在畅春园试验田劳作时常穿的便服,看起来跟个普通农人也差不多,院内的两人也不认识他,刚才那个一直骂骂咧咧的便问:“你是何人?” “你叫黄得功?”朱由检笑着反问道。 黄得功先是一愣,随即被气乐了:“老子来了这里,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刚跟个死太监吵了一架,又来个种田的直呼老子的大名。没错,老子就是黄得功,你想干嘛?” 刚说到这里,房门猛然被推开,一人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尖声叫道:“你说谁是死太监?咱家今天跟你.……啊呀,万岁爷!” 冲出房门的正是曾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的干儿子、秉笔太监王承恩,他过去与做信王、秦王的朱由检没少见面,尽管朱由检身着便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即跪伏于地,一边梆梆地磕响头,一边放声痛哭起来。 另外一位白面文生模样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跪倒叩头道:“臣翁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名年轻人也闻声从房中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只知跪地磕头,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黄得功愣愣怔怔地盯着朱由检,又回头看了看王承恩,难以置信地道:“他……他就是圣上?” “你个大逆不道的黄闯子,见了万岁爷还敢不跪,咱家和你拼了……” 王承恩嚎啕着冲上来就要揍黄得功,朱由检哭笑不得,赶紧拦住道:“好了好了,你们俩还没打够?黄得功,怎么,你还想验一验朕的真假么?” 黄得功见了朱由检从容不迫的气度,再看了王承恩的反应,终于如梦初醒,吓得跪倒在地,满头大汗地谢罪道:“臣,臣黄闯子,啊不,臣黄得功,臣.……” “别臣了,再沉就沉到底啦!”朱由检哈哈大笑道,“都起来吧,不瞒你们说,朕多少天以来都没这么开心地笑过啦!” 如此闹腾一番以后,朱由检也不进房,就在院子里站着和几人谈了起来。除了黄得功、翁玉、王承恩之外,另外那个年轻人,就是黄得功从白莲教造船厂救出来的船匠沈浪。他们四人此前的经过,朱由检已经在飞鸽传书里了解得很详细了。 四人之中,朱由检和王承恩最熟。他也知道,在历史上王承恩虽然也没干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在京师被李自成攻破之际,数万京营官军不战而降,有多少平时满口三纲五常、仁义道德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立即屈膝投降。倒是这个太监王承恩,对崇祯皇帝忠心耿耿,陪着崇祯吊死煤山。虽然太监受人鄙视,但他的气节和人格,岂是那些先降李自成、又降满清的无耻汉奸可比! 见王承恩仍然止不住痛哭,朱由检也叹了口气道:“王承恩,不要哭了。朕取消宦官制度,让所有宦官出宫,这是千秋大计,并不是针对具体的哪个人。其实宦官也不全是坏人,还是底层受苦的居多,像魏忠贤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更是极少数。 “说起来,你和王体乾虽然难免有些小过错,但总体而言是有功于朕的,朕并没有忘记,而且你们也主动退了当年收的银子。然而大计不能不实施,要做就只能一刀切,你和王体乾算是受委屈啦。” “有万岁爷这一句话,奴才就是下油锅也值了!”王承恩哽咽着道。 “这次你立了大功,朕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任何人。”朱由检沉吟道,“不过,你不能再进宫了。” 第1497章 郑和宝船 王承恩一听这话,以为朱由检又要赶他走,嘴上虽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万分难过。 没想到朱由检后面说的却是:“虽然不能进宫了,但你还是可以为朕做事,为朝廷效力。这样吧,你当过秉笔太监,文墨上是不成问题的。朕有意整顿宗室,但宗室人数太多,很多人不在玉牒上,朝廷也摸不清实底。你且去宗人府做个特派管事,整理玉牒,把尚未入册的宗室子弟尽量都统计上。虽无官职,俸禄朕给你发,不累,也用不着和外人打交道,很适合你。日后朕还有用你的地方。” 对一个曾经是宦官,现在却再也不能进宫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差事了,要知道绝大多数“出宫荣养”的宦官到现在也只能在家呆着,坐吃山空。除了收入之外,王承恩更看重的是,他对皇帝还有用,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物,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就已经让他感激涕零了。 王承恩跪安后,朱由检又向黄得功和翁玉详细询问了他们潜入白莲教造船厂的经过。他对白莲教能打造出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很感兴趣,虽然这支舰队因为还是只有陈旧的作战手段,而几乎被北海舰队全歼,但造船的能力还是很值得重视的。白莲教都能造这么多船,朝廷为什么就不能呢? 他尤其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叫沈浪的船匠,听说他还有宝船的造船图纸! 说到自己的专业,沈浪也不像刚才那样诚惶诚恐了。他一边恭恭敬敬地把珍藏的图纸献给朱由检,一边介绍道:“小人是杭州人氏,世代做船匠。永乐年间,祖上曾随三宝太监郑和几次下西洋,负责维修船只,保管大小船图。因下西洋耗资太大,遭到很多大臣反对,郑和死后,朝廷就再也不组织下西洋了,我们这些船匠也闲了下来。当时兵部把所有船图都收走存档了,我高祖的高祖留了个心眼,偷偷誊了一份。到了正德年间,听说兵部的存档全都散失或是毁坏了。” “是啊!”朱由检遗憾地道,“朕一登基就派人去兵部查过了,所有有关造船的图纸全都没了。听时任兵部尚书袁公说,是正德朝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大夏,怕武宗重下西洋,故意把图纸藏了起来,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这个该死的刘大夏,竟敢因一己之见而废国家大事!幸亏你祖上还藏了一份,可谓大功一件。” “可是这些图纸一直都没派上用场。”沈浪接着道,“嘉靖年间倭寇渐起,小人的高祖沈整觉得朝廷会重视水师了,便将图纸献给杭州卫水师千户龚敬,没想到龚敬根本不理。高祖一生穷困潦倒,空有造船技艺而不得施展,只能靠给官宦人家打家具维生。但他始终不肯放弃这些船图,叮嘱后代一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就会用到了。 “不想传到小人这一代,朝廷没找小人,倒是白莲教找上门来。小人初时被贼人蒙蔽,后来得知真情后不肯配合他们造宝船,就被他们关在鄱阳湖了。” “那你能造宝船么?”朱由检看着天书般的船图,蹙眉问道,“朕可是见过郑芝龙的宝船,足足有八千料,吨位远胜葡萄牙等国的战舰。即使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也不敢与郑芝龙轻启战端,所以他才能在台湾岛生存至今。” “回万岁,小人能造!”沈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万岁请看船图,郑和宝船,也就是最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阔十八丈,九桅十二帆,一万零八百料。需用二丈长、一尺粗的上好木料一万余根,三百船匠,三年造成。中型宝船长三十七丈,阔十五丈,七千五百料,万岁说的郑芝龙宝船,应该就是这种中型宝船了,二年又六个月可成。” 朱由检刚点燃的热情,瞬间就被这几句话给浇熄了:造宝船的成本也太高了!就算不考虑成本,这时间也等不起。再说宝船虽大,航速却比不上西方帆船,就算造,也得结合西方造船技术进行有针对性的改造。另外,造船还需要大量的技术人才,可惜白莲教在被郑芝龙救出之时,把那些船匠也都带走了,不能不说是一大损失。 第二天,朱由检离开畅春园,秘密赶赴山海关。去山海关的主要目的,一是听取戚显宗和李允浩的当面汇报,了解郑芝龙舰队的实力,二是视察山海关造船厂。当然,也可以顺便视察一下驻守在山海关的边军,了解满清的动向。 但他可不是自己去的。除了护驾的腾骧右卫和解胜特派的京营外,朱由检把所有的后妃,以及赫尔哲、红娘子这些人全带上了。她们久在深宫高墙之中,难得有这么个出来散心的机会;这几个月朱由检专注于平叛之战,几乎夜夜呆在养心殿批阅奏章,也难免冷落了她们,此行对她们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另外,朱由检还带上了黄得功、翁玉和沈浪。黄翁二将,朱由检是有心栽培他们,想让他们长长见识;至于沈浪,朱由检打算把他安排在山海关造船厂,那里正是他的大显身手之地。 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少,那就是安娜公主。此前朱由检与葡萄牙谈判贷款事宜,由于安娜的劝说,若昂四世放弃了三项苛刻的附加条件,答应就按朱由检所说,按照百分之十五的年息贷给大明白银三百万两,现在运送第一批一百万两的商船,已经在军舰的护送下从澳门启程,即将抵达山海关。安娜公主做为葡萄牙大使,自然要出席这一重要的交接仪式。 能与葡萄牙达成贷款协议,朱由检当然是非常兴奋的。虽然一百万两实在算不上多,但只要这条崭新的路能走通,大明以后就能持续获得宝贵的“输血”,意义十分重大。 但山海关之行的重要性还不止于此。随同葡萄牙人来的,还有几位特殊的客人,一场足可载入史册的多边会谈,即将上演了! 第1498章 橡胶的用处 山海关距京师五百五十余里。几年以前朱由检“代天子出征”的时候,步兵和辎重部队走完这段路,足足用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他们抵达山海关,宁远之战早打完了。 如今朱由检重走这段路,却已与当年大不相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从京师到通州这一段路,在原有的老官道旁,又重新铺设了一条煤焦油沥青制成的崭新道路,现在已经投入使用。 别说别人,就算是来自科技较为发达的西方世界的安娜,也没见过这样的道路!只见这条道路乌黑、笔直,与不远处并行的土质老官道相比,最大的优点就是异常平坦。道路的正中还用白灰划线,来往的车马行人以线为界靠右前进。每隔一里地,还有一名护路兼维持秩序的工人,认真地在路旁来回巡视。 因为新路上车马比较多,朱由检他们又全是骑马的,便仍走老官道。安娜好奇地问道:“皇帝陛下,那条路上车马那么多,为什么人们还都愿意走呢?难道只因为是条新奇的路么?” “公主殿下,咱们都是骑马,你可能不觉得,但如果坐车的话,你就会明白了。”这条沥青公路可是朱由检的得意之作,他忍不住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土路强度低,时间长了必然坑坑洼洼,车子一走一颠,速度就快不起来,否则车子很快就颠坏了。你再看那条沥青路,因为路面平整,虽然路窄人多,速度也比以前快得多。可惜车轮还是木制的,如果是橡胶制的话,减震耐磨性能就会更好,速度还会更快。” “橡胶?”安娜奇道,“皇帝陛下也知道橡胶么?” “这么说公主殿下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安娜没察觉出朱由检是在和她开玩笑,扬起下巴略带傲慢地道,“一百多年以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就看到当地土著人在玩一种可以弹得很高的软球。土人从一种当地特有的树的树干上割破树皮,就会有乳白色的胶汁流出来,这些胶汁凝固以后,就变成了这种球。哥伦布把这种树称为橡胶树,这种液体称为橡胶。哥伦布把它当作奇珍异宝带回欧洲,陈列在博物馆里,但它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公主殿下,以后橡胶的用处之大,会大大超出你的想象。”朱由检笑道,“朕的科学家们对它很感兴趣,但苦于没有实物,连探索制作工艺的实验都没法做。贵国在新大陆有那么大的领地,橡胶树想必不少,中葡两国在这方面的合作前景很广阔呢!” “是么?”安娜狡黠地笑道,“如果橡胶树真的像陛下说的这般有用,我倒要提醒哥哥,让他马上开展这方面的研究。贵国需要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就生产什么样的,然后用船运过来。” “那多麻烦,把橡胶树移植到我国不是更省事么?” “那可不行。”安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贵国商人和我们做贸易,向来是卖多买少,我们总是逆差。即使陛下最近从我国购买了一批战舰、武器和战马,但历年积累的逆差还远没有填平,我们需要向贵国出口更多的商品!” “额……奸商!”朱由检故作痛苦的模样,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但是朕怕贵国研究能力有限,万一还没等你们研究出来,人家西班牙、荷兰已经先研究出来了,那可就惨喽,银子一两也赚不到喽!” “那也不要紧,反正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也不会卖给您,呵呵!” 虽是有说有笑,朱由检和安娜心里都明白,两人其实是进行了一场较量,结果打了个平手。朱由检一方面敬佩安娜既聪明又忠于她的祖国,另一方面,心里也感到一丝嫉妒:他嫉妒若昂四世有这样一个好妹妹,而大明未来的外交人才,如果也能达到安娜的水平,那该有多好! 不过从通州再往东,就没有沥青路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京师的炼焦厂刚投产几个月,生产规模还比较有限,煤焦油做为炼焦的副产品,产量就更有限了。这条路也带有试验的性质,要想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好在众人皆是策马疾驰,此时又正是春意融融,旅途倒也并不辛苦。每到休息的时候,众人就把朱由检、包玉怜和戚美凤围在中央,缠着他们讲述当年一起出征的故事。朱由检也想让大家更高兴点,便毫无保留、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说到战事紧急之处,众人皆紧张地屏住呼吸,仿佛与他并肩作战;而说到“金针过穴”、“马上拥吻”等尴尬之处,众女皆被逗得格格笑作一团,只有包玉怜和戚美凤羞得满面通红,抡起粉拳把众女打散方罢。 众人就这样一路有说有笑,晓行夜宿,仅用了三天多就抵达山海关。从通州到山海关的土官道也经过了修整,如果是骑兵急行军,最快一天一夜就能到达,这可比过去快太多了。 因为是秘密出巡,朱由检并未让山海关守军搞什么迎驾仪式。他只通知了辽东巡抚高第一人,高第下令封锁全城,亲自把朱由检一行悄无声息地接进山海关。看到的士卒也以为只是换防的部队,因此没有走漏任何消息。 如今的山海关也与过去大不相同。京师外城扩建的同时,山海关的重城也在高第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施工,如今已接近完工。高第向朱由检介绍:新建的重城已经完全把角山、一片石等地包了进去,城外地势低,再攻城就必须仰攻了。 至于筑成的劳力,则主要是从辽东撤回来的边军、边民,其中出力最多的,还是对筑城很有经验的祖大寿部。 “祖大寿现在何处?”朱由检不动声色地问道。 “回陛下,祖大寿、祖大弼、祖大乐、吴襄等将皆驻在一片石。啊对了,还有吴三桂也在那里。” 第1499章 缚虎有术 朱由检站在高悬“九门水口”匾额的关城之上向东北方向遥望,只见西面是莽莽苍苍、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东面目力所极之处则是白浪滔天的渤海。山海之间,狭窄的辽西走廊一直向远方延伸着。 南宋词人辛弃疾一句“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道不尽对国土沦丧的深深哀愁。而朱由检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知道仅仅二百多里之外,便是他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宁远城,那里是他和崇瑶相识相知的地方。虽然短短数天便屡历惊涛骇浪,然而回忆起时,那仍是他最为留恋的时光之一。可随着他去年从战略的高度出发,毅然放弃辽东起,宁远就被鞑子占据,回不去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只是这声轻叹,便把他身后的祖大寿、祖大乐、祖大弼、吴襄、吴三桂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个个跪伏于地头也不抬。众人各自心想: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这位万岁爷可是个说一不二、专吃生米的主,行事常出众人意料之外。谁知道他此次连个招呼也不打,突然就来视察山海关边军,目的到底是什么? 朱由检低头看了看这几人。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拥兵自重,把辽东边军视为私兵,他几年前就知道了。此次他要来一片石视察军容,高第还曾劝阻,说圣驾不可轻往,最好把祖大寿等人召至山海关问话,实在要去,也要多带人马,让满桂、何可纲二员大将亲自护卫方可。 朱由检却笑道:“用不着。难道朕还怕祖大寿造反不成?朕谅祖大寿虽然骄横跋扈,但造反他是绝对不敢的,否则在宁远、在锦州就反了。再说他的人马虽多,却全驻在山海关老城之外,粮饷全靠关内供应,家眷则被迁到昌黎、乐亭一带。一旦有变,山海关还有满桂、何可纲的二万大军,想在几天之内攻破关城绝无可能。几天以后,京师的援军一到,祖大寿等人岂非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他想铤而走险,他手下的边军也不会同意。” 所以朱由检竟只带了一百名腾骧右卫的贴身侍卫,从山海关直奔一片石。当然朱由检也不是盲目自信,他的这一百亲卫个个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不但精通武艺,而且装备十分精良。别的不说,单是京师兵工厂最先进的燧发转轮手枪,就配备了二十枝。此时众侍卫簇拥在朱由检的周围虎视眈眈,只要任何人敢轻举妄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就算祖大寿等人身手再好,照样顷刻间就会被打成筛子。 当然,朱由检也知道祖大寿等人不敢有异心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去年的京师保卫战打出了大明的军威,给习惯了败退投降的辽东边军以极大触动。连强悍的正宗鞑子镶白旗大军,都被官军杀得全军覆没,他们一旦投降了满清,以皇太极的一贯作风,必定让汉奸部队打头阵,那还不得被打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另外,自从退回山海关,朝廷对辽东边军的粮饷问题也非常重视。不但新饷绝不拖欠,而且还把欠了好几年的旧饷也给补上了。当然,这是在清查军中实际人数,杜绝“吃空饷”的前提下实现的。但皇帝又特旨提高了边军的粮饷标准,士卒除了筑城卖力气累点,日子可比过去在辽东好过多了,因此人人感恩戴德。 而且这些银子的来源可全是内帑银,换句话说,完全是皇帝自掏腰包养活边军。祖大寿等人过去没少靠“吃空饷”发财,但现在一是“败军之将”,底气不足;二是这是皇帝自家的银子,非是户部库银可比;三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朱由检彻查藩王投献皇庄等事,他们也从邸抄上看到了,都知道这位万岁爷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 更何况朱由检曾经亲赴大凌河,把边军救了回来,在军中威望极高,祖大寿等人再想胡来,也不得不掂量着点。因此这一年以来,他们还真就没敢再吃空饷。有了以上这些手段,祖大寿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是被缚住的虎,没什么可怕的。 此时朱由检见祖大寿等人十分恭顺,满意地点点头道:“各位将军平身吧。其实呢,朕此次来山海关是有别的事,顺便来看望看望大家,叙叙旧。咱们大家也是在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祖将军和吴三桂还救过朕的命,更何况你们还都出自李氏一门。从崇瑶这论,咱们也不是外人,千万勿要拘束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的热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众将赶紧解劝,心里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皇帝不是专门来给我们找茬的啊! 祖大寿还不放心,又试探着道:“陛下,臣有罪!臣没有认清祖宽这个人面兽心的狗贼……” 朱由检赶紧摆手笑道:“祖将军不必过虑。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何况是人?虽然祖宽出自你门下,但他是他,你是你。祖宽违反国法,自有他一人承担,与别人无干。朕一向反对连坐,魏良卿你们知道吧?阉贼魏忠贤的侄子,本来就是个种地的,于国寸功皆无,硬是封了宁国公。 “阉党事败后,大臣们把魏良卿定成死罪。朕跟他们说,魏良卿干过什么坏事?即使是朕的骊妃差点让他抢了,让朕心里好不痛快,但这事也不是他的主意,他没罪啊!最后只是贬为庶人,家产充公,也就拉倒了。你们放心,祖宽的家人也是一样,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这番话让祖大寿等人吃了颗定心丸,众人赶紧重新跪倒谢恩。只有吴三桂仍然心神不定,他去年在京师上林苑偶遇陈圆圆,便想据为己有,哪知被神秘的高手搅了局。过了几天,陈圆圆竟然入宫为妃了!吴三桂这才知道自己是碰到了什么人,吓得也顾不上“丁忧”了,赶紧跑回山海关藏了起来。他吴三桂虽号称“铁头”,和皇帝抢女人,就是真的铁头也不够砍的啊!如今这位万岁爷虽然嘴上说得好听,焉知会不会怀恨在心?…… 吴三桂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被朱由检点名道:“吴三桂,近前答话!” 第1500章 剪除军阀 吴三桂被朱由检点名,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跪倒,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哪个字说得不对,被皇帝抓住了小辫子。 朱由检对吴三桂,自然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但他现在身为皇帝,当然不会意气用事,反而和蔼地笑道:“吴将军不必过于拘礼,起来说话。论起来,你几年之前便有救驾之功,但到现在还只是个正四品游击。李定国、李来亨等人,年龄比你小,资历比你浅,现在官品却超过你,你可知为何?平心而论,你服气不服气?” 吴三桂心想那还能为什么,自己因为陈圆圆得罪了皇帝,能保命就不错了,哪还敢想升官?再说李定国、李来亨,这可都是皇帝的心腹爱将,自己和人家怎么比? 但这话吴三桂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只得满头大汗地道:“想是臣不如李定国、李来亨有勇有谋、能征惯战,臣那个.……” “哈哈,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朕看你心里是不服的吧。”朱由检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武将升官只有一条标准,那就是军功。李定国、李来亨,他们有立功的机会,而你没有啊。辽东边军镇守山海关,直面鞑子,压力最大,所以朕不敢轻易调动。鞑子也不是傻子,不肯来强攻,边军无仗可打,当然没法立功了。” 吴三桂也是个机灵的人,一听便明白朱由检这是在给他机会,心中不禁一阵窃喜:看来皇帝并没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如今时局如此艰难,大概也没有别的选择,还是要用他的! 而且听皇帝的言下之意,并不想让边军出关与八旗军作战。吴三桂和他老子吴襄一样,皆是善于钻营之辈,心想巴结谁也不如巴结皇帝管用,现在皇帝给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岂能轻易错过。再说只要不是和鞑子打仗,吴三桂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于是赶紧表态道:“圣上但有用臣处,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朱由检点点头道,“你们也知道,李自成、张献忠二股流贼最近在西北闹得很厉害,朝廷兵力捉襟见肘,连连失利。参与平叛的各路官军,或是极度疲劳,需要修整,或是无法脱身。朕想来想去,也只有用你们辽东边军了。但关防至重,亦不可大举征调,只需一将领三千骑兵入陕也就行了。吴三桂,想当年祖宽领兵五百,对阵流贼尚且所向披靡,你不会比他差吧?” 这番话说得很合情理,吴三桂心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朝廷现在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指望辽东边军,这可是自己表现的大好机会。祖宽领的是关宁铁骑,那是辽东边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不过对付流贼的话,自己手下的骑兵也绰绰有余了。除去关宁铁骑,边军中就属他的部下兵强马壮,对此吴三桂相当自负,连满桂、何可纲这样的大将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区区流贼。 不过吴三桂还是偷眼看了看祖大寿,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毕竟祖大寿是李氏家主、边军主将,又是吴三桂的亲舅舅,如此大事他自己也不敢擅自做主答应。 祖大寿的脑子也在飞速旋转,琢磨皇帝到底是何用意。从他的本心来说,是不想分兵去任何地方的,甚至连山海关都不愿意来,他始终认为宁远、锦州才是真正的属于他祖大寿的地盘。袁崇焕的所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其实就是祖大寿出的主意,这样他才能世镇辽东,成为盘踞一方的军阀。 但现在宁、锦已失,“辽土”是没了,数万辽东边军局促于山海关重城之中,祖大寿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粮饷全靠朝廷供应,虽然不再拖欠,但在辽东巡抚高第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而“辽人”方面,本来祖大寿手下真正能战的边军有六万多人。其中归朱梅统领的八千人折损过半,京师保卫战之后,因为赵率教牺牲,高第把朱梅部调到蓟州补防。 剩下五万多兵力,本来三万五千在大凌河,二万在宁远。宁远的二万人因为撤退及时,基本没受损失,而大凌河的边军在突围时伤亡颇重,只剩不到三万。又因为祖大寿在大凌河差点斩了何可纲,现在二人彻底交恶。何可纲在边军中威信也很高,回山海关以后,便有五千人只愿听何可纲号令。高第顺势把何可纲和这五千兵力调入山海关内城,现在祖大寿营中也就只有不到四万兵力了。 如今的祖大寿心中很矛盾。这三万多边军是他最大的本钱,他是绝不肯撒手的。但过去边军镇守关外,朝廷增兵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从他这里调兵。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边军退回山海关后,山海关总兵力不下六七万,守城绰绰有余,朝廷调兵就有正当的理由了。与满桂、何可纲等将相比,祖大寿部下兵多将广,朝廷当然会首先想到从他这里调兵,对此祖大寿虽然不满,却也拿不出正当理由拒绝。 但是另一方面,祖大寿很清楚朝廷对他并不信任,他也很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重新博取皇帝的信任。此前朝廷让祖宽率五百关宁铁骑入关剿贼,虽有兵部调令,祖大寿倒也没反对,一是五百人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二是一旦祖宽立了战功,他脸上也有光,说话分量就会重一些。 没想到祖宽竟然跟着洪承畴造反,祖大寿得知消息后差点没气死,同时也怕得要命。幸亏皇帝无意株连,现在又打算调吴三桂入关剿贼。对吴三桂这个外甥,祖大寿也很器重,如果吴三桂剿贼成功,他的压力就小多了。再说皇帝已经讲明,只调三千人马,不会让他的手下“伤筋动骨”。因此祖大寿对吴三桂暗使眼色,示意他可以答应。 得到祖大寿的首肯,吴三桂再不犹豫,慷慨激昂地发誓定要剿灭流贼,解除朝廷的后顾之忧。朱由检表面上“龙颜大悦”,实则却是另外一番心思:剪除辽东军阀的第一步,顺利实施了! 第1501章 北戴河行宫 朱由检想对祖大寿、吴三桂等辽东边军将领“动手”,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抛开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二人先后降清,吴三桂更成为遗臭万年的大汉奸不论,单是祖大寿在大凌河差点投降的表现,已经让朱由检对他有了极大的警惕之心。辽东边军投降可是有“传统”的,李永芳、孙得功、佟养真等人前仆后继,焉知祖大寿就不会是下一个呢? 再退一步说,即使祖大寿不想投降满清,可他为牟取私利而拥兵自重,部下动辄索饷、哗变,如果没有他的将令,朝廷就调不动这些边军,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对朱由检来说,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军阀! 他可以暂时容忍卫所军的怯懦无能,但军阀则绝对不能容忍,因为军阀的存在,对中央政府的权威是极大的削弱。纵观中国历史,远有唐末藩镇割据,近有现代的北洋军阀中原混战,无一不把国力消耗得极度衰微,人民深受其祸,最终必然导致外族入侵,那便是中华民族的一场浩劫。 所以自从把辽东边军撤回到山海关,朱由检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设法剥夺祖大寿的军权了。但他也知道,祖大寿身为李氏家主,在辽东边军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可不是想剥夺军权就可以剥夺的。若想当然地来一道圣旨,把祖大寿调离边军,祖大寿自有多种手段可以对抗,比如拖延时间、制造假哗变等等。真把他迫急了,说不定他还会狗急跳墙投奔满清。一旦祖大寿不奉诏,那就麻烦了,朝廷不讨伐他,则自取其辱;一旦讨伐,那就是自相残杀,让满清昨收渔翁之利。 所以朱由检也只好暂时隐忍,不但不去刺激祖大寿,反而授予他伯爵,以安其心。同时双管齐下,一方面让高第节制祖大寿,并以满桂、何可纲等部监视之,并迁边军家属至山海关以南安置,让祖大寿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及时足额发放粮饷,甚至还上涨月饷,让边军的普通士卒得到朝廷的好处,不会被祖大寿一拉就跑。 这种安抚政策已经执行了一年,收到了不错的效果,祖大寿部一直都比较安分,再没闹出什么哗变之类的乱子。这说明人心思定,朝廷已经在边军心中初步重建了权威。恰逢流贼肆虐西北,周延儒束手无策,朱由检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调吴三桂去剿贼,看似顺理成章,也没有引起祖大寿的怀疑。 只有朱由检自己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只要吴三桂离开了山海关,他就再也别想回去了,引清军入关这种事永远也不可能再发生。他也别想像历史上的吴三桂那样盘踞在云贵,几千人马入关以后,既无地盘又无兵员补充,粮饷军需等一切全靠朝廷供应,他吴三桂还能翻出多大浪花来?他剿贼立了功便罢,如果作战不力,甚至违反朝廷法度,那可就别怪朱由检翻脸无情了,非砍了他的脑袋,永绝后患不可。 而这次调吴三桂虽然兵力不多,但既然开了这个头,朱由检就有办法在以后继续抽调祖大寿的边军,逐渐拆散他在军中的势力。等到祖大寿手下的兵力少到一定程度以后,朱由检再给祖大寿来个明升暗降,哪怕封他个公爵,朱由检也舍得,只要祖大寿交出兵权就行。 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祖大寿还敢抗旨,那朱由检就不会再客气了,肯定要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没有吴三桂等羽翼,祖大寿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朱由检还是希望能尽量平稳地完成这一过渡。 其实不光是祖大寿,各镇边军也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这样的问题。解决了祖大寿这个最大的军阀以后,其他边军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在那以后,自然就是全国范围的军制改革,边军和卫所军将不再区分,而是统一改编为大明陆军!…… 办妥了这件事,朱由检感觉轻松不少。返回山海关后,朱由检只是稍事休息,就移驾城外的行宫,几位后妃和安娜公主等人已经在先在这里等候了。 这座行宫,是朱由检登基以来少有兴建的奢侈建筑之一,位于山海关西南五十里,渝河入海口以北的海岸边。其实说白了,这里就是前世的北戴河。行宫坐落在东山脚下、大海之滨,既可欣赏海上日出的壮丽景色,又可海滩漫步、细数浪花,实是不可多得的避暑消夏之胜地。 而这座行宫的最特别之处,还在于它完全是欧洲古典风格的海边别墅。当朱由检发现安娜精通西方建筑后,便委托她设计这座行宫并监督施工。安娜很愉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再加上工部派遣的工匠齐心协力,仅用了两个多月便竣工了,可谓神速。 但朱由检建这座行宫,可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他从上次葡萄牙使团的访问中吸取了经验教训,那就是在现阶段,不论是官员集团还是社会舆论,对外交还很不重视,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外交的理念。如果继续让外国使节去京师拜见自己,那就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对外交工作产生大大的干扰。 所以他才委托安娜在北戴河建了这座行宫,名为行宫,其实倒不如说是专门接见和招待外宾的宾馆更为合适。今天他就将在这里接见来自欧洲的使节,而平时没有使节的时候,这地方也不会闲着。朱由检已经想好了,比如说下旨让李定国来“扈卫”一个月,其实就是给他放一个月假,让他在这里疗养一番。 而今天要见的外交使节也非同小可。一位名叫安德雷波罗,是威尼斯共和国的使节;另一位名叫文森佐维维亚尼,是热那亚公国的使节。其实这两人都是传教士,他们这次是搭乘葡萄牙商船,专程从欧洲赶来的。 其中更年轻的维维亚尼让朱由检大感兴趣,因为听安娜介绍,他竟是“宣扬异端邪说的疯子”伽利略的弟子! 第1502章 城邦国家 这是一次典型的秘密会见,朱由检固然不想让廷臣知道,波罗和维维亚尼同样希望尽量低调。因此并未举行什么高规格的仪式,朱由检只是从外交院临时密调过来两名年轻的翻译,再加上骊妃朱存棋,这就是中方的全部阵容。 首先,两位使节按照他们习惯的礼仪给朱由检行了礼,并分别递上国书,朱由检郑重其事地收下,“觐见”这个环节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朱由检安排了晚宴,在宴席上进行非正式交流。这是朱由检喜欢的方式,因为双方是第一次见面,互相都不了解,宴席上气氛相对轻松,双方可以增进了解,培养友谊,对后面的正式谈判很有帮助。安娜以葡萄牙公主和大使的身份也参加了晚宴,有这样一位美丽、活泼、同样是欧洲人,而且对各方情况都比较了解的女孩,谈话就更加顺畅和愉快了。 这两位使节本身亦是传教士,通过汤若望、马尔蒂尼等人,他们对中国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对而言,朱由检对威尼斯共和国、热那亚公国,却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席上朱由检说话不多,主要是两位使节介绍各自的国家,以及个人的基本情况。 从安德雷波罗的介绍中朱由检了解到,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城邦国,立国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公国的核心便是大名鼎鼎的水城威尼斯。最初是做为东罗马帝国的属地存在,于八世纪获得自治权。由于地理位置优越,凭借着东西方中转贸易,威尼斯很快富庶起来,吸引了大量人口迁入,并最终于十世纪正式独立,成为地中海地区的强国之一。 原本东罗马帝国对威尼斯保有名义上的宗主权,后来东罗马帝国逐渐衰落,威尼斯便转向西方,在宗教上奉罗马教皇为教宗,信奉天主教,政治上则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为宗主。 城邦采用“共和”的方式,最高领导人称“总督”,并非世袭,而是通过选举产生。不过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名义上的,因为总督一向只在威尼斯的几大家族中产生。 此后几个世纪,威尼斯经历了漫长的扩张和衰落阶段。在扩张阶段,威尼斯凭借着强大的海军,占领了克里特岛、塞浦路斯岛、希腊西南部以及爱琴海上的大部分岛屿。 但长年累月的战争,也严重消耗了威尼斯的国力。从十五世纪开始,西班牙借着地理大发现迅速强大起来,而威尼斯为了对抗在东方异军突起的奥斯曼帝国,和在北方不断南侵的法国,不得不与西班牙结盟。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凭借强大的军力,强迫威尼斯成为西班牙的附庸国,经济上必须向西班牙纳贡,军事上,实力不俗的威尼斯海军控制权落入西班牙掌中。 此后,由于西班牙穷兵黩武,被哈布斯堡王室当枪使的威尼斯损失惨重,在东方的很多岛屿也被奥斯曼帝国攻占了。以现任威尼斯总督摩洛奇尼为首的威尼斯各大家族,很想摆脱西班牙的控制,重振威尼斯,但以威尼斯现在的国力,背叛西班牙无异于找死,所以只得暂时隐忍。 至于安德雷波罗本人,他出自威尼斯的名门波罗家族,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可波罗。现在他的叔叔保罗波罗担任威尼斯红衣主教,地位显赫,所以安德雷年纪轻轻就得到重用,成为了这次秘访中国的使节。 朱由检对“红衣主教”是个什么概念并不清楚,忙问其详。波罗介绍,红衣主教的正式名称是“枢机主教”,其实就是隶属于罗马教皇,协助教皇治理各地教会的助手,因为常穿红色法衣,故此得名。 红衣主教的权力很大,在他所属的教区,名义上可与当地的世俗政权统治者平起平坐,还拥有选举教皇的资格。不过近年来教皇的影响力日渐下降,各地的红衣主教往往与世俗政权走得更近。比如现在欧洲最有名的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便被法王路易任命为首相,获封公爵,根本用不着再听教皇的了。威尼斯的红衣主教也与之类似,只不过因为威尼斯国力不强,不敢公开和教皇对抗而已。 另一位使节维维亚尼也介绍了热那亚公国的基本情况。与威尼斯很相似,热那亚也是城邦国家,以海上贸易、造船业和银行业享有盛名。不过热那亚比威尼斯还要惨点,同样成为西班牙的附庸国以后,因为军事实力不强,在经济上被西班牙盘剥更重。由于战争开销巨大,哈布斯堡王室经常向热那亚的银行家借钱,但向来有借无还,与抢钱无异。 现任热那亚公爵帕拉西奥也一直想摆脱西班牙的统治。维维亚尼本人其实并不是热那亚人,而是另一个城邦国家佛罗伦萨的公民。但他喜欢钻研数学和物理,还是著名科学家伽利略的弟子。帕拉西奥非常赏识伽利略,在伽利略因为“宣扬异端邪说”被教皇软禁后,为设法营救伽利略,帕拉西奥把他的学生维维亚尼请到了热那亚。没想到二人一见如故,现在维维亚尼已经是帕拉西奥的首席顾问了。 本来威尼斯和热那亚关系相当不睦,过去还多次发生过战争。但现在同为西班牙的附庸国,同病相怜,让两国的统治者迅速走到了一起。去年教皇向大明皇帝写信,要求朱由检信奉天主教,被朱由检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而威尼斯和热那亚却从中看到了机会:如果和遥远而强大的东方大国中国结盟,不就有希望摆脱西班牙么? 而此时葡萄牙的复国运动已经声势很大,西班牙则陷于欧洲大陆的战争泥淖中,正在焦头烂额。威、热两国与葡萄牙国王若昂秘密取得联系,三方一拍即合。此时朱由检正在为取得外国贷款而努力,两国便搭着葡萄牙这根线,派使节来到中国,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朱由检听完这些介绍以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转而问维维亚尼:“伽利略是你的老师?他现在还在世么?” “当然还在世,陛下。” 话音未落,朱由检激动得一跃而起:“什么?!伽利略还活着?!太好啦,哇哈哈哈哈!!!” 第1503章 伽利略 朱由检听说伽利略依然健在,兴奋得都有些失态了。别人还好,安娜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便有些不满地道:“您也知道伽利略?这个人虽然名气很大,但宣扬异端邪说,影响很坏,所以教会才把他软禁起来。他有什么值得您这么高兴呢?” 朱存棋最近很少看到朱由检像个孩子一样这么高兴了,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这个伽利略一定是极其重要、可以对大明产生极大帮助的人物。因此也感兴趣地笑问道:“我却不知伽利略为何人,公主殿下可否详细介绍呢?” 安娜却不高兴地嘟着嘴道:“这个人,我不太想说!” “还是让他的学生来介绍吧。”朱由检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维维亚尼。 见中国皇帝如此重视伽利略,维维亚尼自然也感到很自豪,忙肃容说道:“是,尊敬的皇帝陛下。我的老师伽利略,全名是伽利略伽利雷,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他出生于比萨的一个贵族家庭,很小就随家庭迁居佛罗伦萨,并在那里进入修道院学习。十七岁的时候,进入比萨大学学医,但真正感兴趣的是数学、物理和仪器制造。 “后来因为父亲破产,伽利略只能退学,做家庭教师维生,但一直从事科学研究。仅仅二十一岁就写出论文《天平》,引起学术界轰动,称他为‘当代的阿基米德’。到了二十五岁,他的多篇论文已经获得世人认可,比萨大学因此聘请他为教授,讲授几何学和天文学。 “再后来我的老师辗转多座大学任教,名气越来越大。但他经常质疑经典,也因此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就拿亚里斯多德来说吧,在所有的大学里,亚里斯多德的著作都是必学内容。但我的老师认为这些著作里有很多观点都是错误的,比如,如果一个重的物体和一个轻的物体同时下落,重的会比轻的先落地。” “这有什么错误?”朱存棋诧异地道,“比如一块石头和一片树叶,难道不是石头先落地么?” 维维亚尼赶紧道:“不光是您,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我的老师经过推论,认为这个结论是错误的。因为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么当把两个铁球绑在一起下落,速度慢的会拖住速度快的,下落的速度应该比单个重球慢;可是如果把这两个铁球视为一个整体的话,那就比单个重球更重,理应下落更快才对。这两个结果显然是互相矛盾的,而它们都是由‘重物比轻物先落地’这一假设推导出来的,这就说明这个假设不成立。 “为了更直观地证明这是个错误的结论,他做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实验。比萨有一座斜塔,老师在全城人的注视之下登上塔顶,用一个较重的铁球和一个较轻的铁球同时自由下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两个铁球同时着地!”朱由检大笑着插言道,“朕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了。” “小学?”朱存棋更诧异了,“万岁长于紫禁城内,还上过小学么?小学之中,又怎么会有如此内容?” “额……先不说这个,还是听维维亚尼先生继续介绍吧。”朱由检一脸尴尬地笑道,心想一不留神又差点说漏了嘴。 “我的老师还有很多发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折射式望远镜。”维维亚尼接着说道,“利用折射望远镜,可以更好地观察天体的运动。老师把他的观测结果写成《星际使者》一书,但是也因此开始遭到厄运。教会认为老师宣扬日心说,这与教会长久以来坚持的地心说是相抵触的,违反基督教义,是对主的亵渎。 “我的老师不得不到宗教裁判所接受审讯,虽然教皇乌尔邦八世和我的老师是老朋友,但牵涉到教义这样的大事,教皇也不肯袒护他。现在老师被软禁在佛罗伦萨的家中,等待宗教裁判所的宣判,透露出来的消息很不乐观,老师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 说到这里,维维亚尼的情绪固然低落了不少,朱由检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半晌不语。朱存棋忍不住问道:“我不知道日心说和地心说是什么意思,但应该只是学术方面的争论,怎么会竟至论死呢?”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虽是学术争论,但如果伽利略是对的,教会就是错的,教会的一切都会受到怀疑,天主教廷还怎么维持权威、发号施令?伽利略还是幸运的,布鲁诺因为坚持日心说,已经被活活烧死!” “陛下也知道布鲁诺?”安娜惊奇地道。 “汤若望告诉朕的。”朱由检含糊地应付了一句,沉思半晌,缓缓地道,“伽利略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他是属于全世界的,宗教裁判所无权判处他死刑。公主殿下、二位使节先生,现在有什么办法能保伽利略不死,哪怕是拖延时间也好?” 维维亚尼苦恼地道:“我和帕拉西奥公爵已经探讨过所有的可能性,但都于事无补,否则我早就把老师救出来了。” “这个伽利略对陛下真的那么重要么?”安娜却撇撇嘴道。 朱由检一听便知道她有办法,忙恳切地道:“不单是对朕很重要,伽利略对整个世界的发展都很重要。公主殿下有什么好办法,如果能救伽利略的命,朕会非常感谢你的!” “真的么?”安娜狡黠地盯着朱由检,“那好吧!其实我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宗教裁判所给伽利略这样有名望的人定罪,需要征求各国红衣主教的意见。本来像这样的异端分子,不论是哪国的红衣主教都会要求严惩。但既然皇帝陛下不想让他死,我国的红衣主教那里,我可以让哥哥去说服他,与我哥哥联名,明确反对判处伽利略死刑。葡萄牙有保教权,教廷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朱由检沉吟着,一字一顿地道,“贵国只要保伽利略最多五年。五年以后,就不用劳烦你们了!” 第1504章 参观检阅 当晚的宴席尽欢而散,对伽利略的学生维维亚尼来说,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皇帝竟肯出手相助,劝说葡萄牙用保教权来“威胁”宗教裁判所,那他的老师就肯定死不了,这个意外收获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因为所谓“保教权”,其实就是罗马教廷赋予葡萄牙和西班牙的一系列特权。这两国最先开启了地理大发现,教廷为了向“新世界”的非天主信徒更好地传教,再换句话说,为了更好地扩大教廷的利益,便给予两国相当大的权力。 比如,凡是来东方传教的传教士,必须在葡萄牙登记,搭乘葡萄牙人的船只;该地区的主教必须由葡萄牙王室向教廷推荐,传教时所涉事务,也须由葡萄牙王室代理。只要葡萄牙国王肯保伽利略,教廷考虑到在东方的重大利益,是不可能不答应的。 但波罗和维维亚尼来的主要目的是与大明建立外交关系,这个正式话题,朱由检在宴席上却未提及,二位使节不免有些忐忑,心想中国皇帝是不是嫌热那亚和威尼斯太小、太弱了?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早早就邀请二位使节,不过却不是正式谈判,而是参观山海关关城和造船厂。除了这两人之外,几位后妃、安娜公主、黄得功等人也一同前往。 登上关城之后,安娜还好,二位使节哪见过如此气势恢宏的雄伟建筑,一路惊叹不已。朱由检又领着他们观摩满桂、何可纲的骑兵训练,上万骑兵在城下策马奔驰,马蹄声如同雷吼,波罗和维维亚尼虽然强作镇定,心中却是震撼不已。欧洲人对蒙古大军席卷东欧的“黄祸”还记忆犹新,而大明王朝又取代了蒙元,岂非军力更盛?听说这还只是大明百万官军中的一小部分! 紧接着众人又到造船厂参观。这座造船厂是去年刚刚设立的,但规模却相当大,拥有八个船坞,可以同时建造或修理八艘船只。现有工人三千多人,以从澳门、登州等地调来,经验丰富的船匠为骨干,其余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 现在有四个船坞正在建造新战舰,如今已快下水。这四艘战舰均为仿葡萄牙战列舰,但排水量较小。像北海舰队的旗舰安娜公主号,排水量是八百吨;定远号稍小,排水量也有五百吨,但这四艘战舰的排水量只有一百二十吨,也就相当于传统福船五六百料的样子。朱由检把五百吨战舰命名为“定远级”,而这种一百二十吨战舰则命名为“威海级”。 其实以造船厂现有的技术,是可以造定远级战舰的。无论是海战还是远航,肯定也是船越大越好。但朱由检在与郑森等海军军官,以及造船工匠商议过以后,还是决定先造威海级战舰,这是出于以下几个理由。 第一,大明海军刚刚建立,现阶段的主要作战任务肯定是近海防御。虽然威海级一百二十吨的排水量较小,但也能满足需要。 第二,小型战舰建造更快。建一艘威海级战舰,在船坞里只需要三个月,舾装也就一个多月,就可以入役了。建定远级战舰,单是在船坞里就需要一年。如果是建造类似西班牙无敌舰队主力战舰那样的一千五百吨级战舰,也不是不能造,但从备料到交付使用,至少需要四年时间。至于人工、耗料等差别,也就不消细说了。 第三,形势急需。现在北海舰队刚刚成立,规模太小,别说和西班牙、荷兰等海上强敌作战,就连郑芝龙这样的海盗势力都不如。另外,不但战船缺,水兵也缺。训练一个合格的海军士兵是需要时间的,多造些小型战舰,可以让新兵更早投入实战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 如今山海关造船厂建造的第一批四艘威海级战舰已经入役,现在造的是第二批。虽然舰体较小,但每个船坞里都有数百工人紧张有序地工作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对安娜、波罗、维维亚尼等欧洲人来说,这样大小的船当然不算稀罕,但如此多的工人在欧洲哪个国家也是绝对没有的。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工人大多数还是新手。一旦他们都成长为熟练的老船匠,中国的造船能力简直不可想象! 而另外四个船坞里,却是民船在进行改造。自从朱由检登基后,朝廷虽未正式下旨,对民船的管制却明显更松了,民间渔船、商船也渐渐多了起来。但这些船只普遍吨位更小,而且全是传统福船样式,最大的缺点就是只有横帆而无纵帆,只能顺风航行而不能逆风。 山海关造船厂根据朱由检的旨意,免费为民船加装纵帆,船主只需登记船只信息即可。这种好事谁肯错过,因此各地民船纷纷前来改装,甚至还有浙江、福建一带的。因为民船太多,不得不在山海关港口外面排着大队。如此壮观的场景,同样让二位使节惊叹不已。 最后,朱由检领着众人登上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的定远号战舰,奉诏返回的戚显宗和李允浩就在舰上迎接圣驾。众人登船完毕后,定远号起锚驶入渤海,一方面是让从未乘过海船的皇后蕊儿、包玉怜、朱存棋、陈圆圆等人领略一下大海的迷人风光;另一方面,定远号要进行实弹射击训练,接受皇帝的检阅。 定远号本是从葡萄牙旧商船改造而来,舰载火炮全被拆下来用于京师保卫战了。如今的定远号已经焕然一新,舰首主炮、舰尾副炮及四十八门侧舷炮全部重新舾装完毕。 战舰以十节的航速驶入山海关以北海域,这里已经不是大明的实际控制范围了。随着李允浩一声令下,定远号上的主炮、副炮以及海岸一侧的二十四门侧舷炮发动齐射。在惊天动地的炮声中,岸上的目标区域被轰得千疮百孔。众人齐声惊叹,黄得功更是兴奋地拍着大腿大笑道:“这定远号要是归我指挥就好了,我就开着它去宁远,不,开到辽河里面去!不把狗鞑子轰个稀巴烂,绝不算完!” 第1505章 联合声明 海上检阅完毕以后,朱由检与二位使节及安娜公主返回行宫,这才开始正式的外交会谈。 他前面之所以安排这些参观和检阅,目的就是为了显示大明的强大国力。如果把使节请到京师,固然是能看到宫殿的宏伟、街市的繁华与数不清的美景,但这只能让外人对中国的富饶美丽产生觊觎之心,努尔哈赤就是个极好的例子。他在万历年间到过京师觐见神宗,回去就发誓一定要夺取大明江山,这不是开门揖盗么? 惟有展示国家的强大军事实力,才能让外族断绝非分之想,同时也对中国保持应有的尊敬。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方国家自认为是先进文明的代表者,凭借武力对非洲、新大陆、印度等地采取殖民政策。西方人高高在上,把其他民族视为原始、愚昧、卑贱的“劣等人”,任意欺凌虐待,甚至当作奴隶贩卖。就这样,还居然自诩为文明人!对这样无耻的国家,唯一能让他们老实的就是坚船利炮,以及捍卫国家和民族的坚定意志! 这样的安排果然起到了效果,波罗与维维亚尼之前对朱由检的态度只是尊敬,现在则是有些敬畏了。在这种气氛下,朱由检很容易就把外交会谈的主导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首先,朱由检欢迎威尼斯、热那亚与大明建立外交关系。他强调,无论国家大小强弱、宗教文化异同与否,在国际交往中,都应该秉承一律平等的原则。与葡萄牙建交时,朱由检就提出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现在他又重申了一遍。 如果是大明弱,威尼斯、热那亚强的话,波罗和维维亚尼对“五项原则”可未必是认同的。在他们看来,强国就该制定规则和维持国际秩序,弱国必须服从强国,否则强国就可以惩罚弱国。欧洲一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以及最近一百多年的殖民历史,也始终是这样进行的。 可现在明显是大明强,威尼斯、热那亚弱,那么大明主动提出和平共处,波罗和维维亚尼当然乐于答应。不过基于这个原则,威尼斯和热那亚就不能再像教皇国那样,提出要朱由检信奉天主教之类的不合理要求。 从这一点上来说,朱由检其实是在欧洲打入了两颗钉子。要知道威尼斯和热那亚同处亚平宁半岛,与教皇国紧邻。连他们都可以甩开教皇的话,那其他西方国家,尤其是为数众多的小国,一样可以开展独立自主的外交。这样符合大明的利益,很显然与一群小国打交道,比和几个蛮不讲理只认拳头的大国打交道容易得多。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第一项,也是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在这方面,与对葡萄牙一样,朱由检表示认同威尼斯共和国、热那亚公国为拥有完全主权的独立国家,西班牙对两国的“宗主权”非法,大明绝不认可,并坚决支持两国的独立斗争。 与之相应,波罗和维维亚尼做为两国的全权特使,也对大明的主权与领土完整表示尊重。朱由检特意把按他的意思重新绘制过的《大明地图》送给两位使节,告诉他们南海诸岛、台湾、乌斯藏、西域、蒙古、东北地区均为大明领土。至于蒙古以北、北冰洋以南的广大地区,则属于地位未定,绝不认可其为俄罗斯领土。 至于互不侵犯,当然也没问题。大明当然不会跑到欧洲去侵犯威尼斯、热那亚的领土,威、热两国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能力,所以这一条也顺利通过。其他关于贸易、人员交流等方面的事项,也参照大明与葡萄牙的《京师条约》达成协议。 这次会谈的另一项重要议题,就是如何对付西班牙,因为西班牙现在是大明、葡萄牙、威尼斯、热那亚的共同敌人。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与会国只有四个国家,其中三个还没取得完全独立的地位,但也算得上是一次多边会谈了。 安娜、波罗与维维亚尼都希望大明尽快向西班牙宣战,吸引住西班牙在远东的舰队,这样他们在欧洲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朱由检则表态:因为西班牙侵占了台湾岛,大明当然会向西班牙宣战,但现阶段还有困难。因为大明和西班牙之间还隔了个郑芝龙,在消灭郑芝龙的海盗势力之前,大明无法绕过去和西班牙作战。 这样朱由检就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他的真正目的上。他诚恳地说道:“此前朕也通过葡萄牙向你们传递过消息,大明现在正在进行一系列关键的军事行动,资金和粮食出现了暂时性的短缺。因此朕希望向其他国家贷款,如果你们两国可以提供贷款的话,我国就能迅速消灭郑芝龙,然后向西班牙宣战。 “贷款的利率和条件,双方可以进行商议。至于偿还贷款的能力,你们大可放心。大明现在的岁入是白银八百万两左右,但实际流通的白银,是这个数的十倍也不止,增加财政收入的潜力很大。朕有信心在两三年之内让岁入翻一番,达到至少一千五百万两。必要时,朕还可以发行国债,先把你们的贷款还上再说。怎么样,你们还有什么担心的么?” 涉及到实质性的贷款,波罗和维维亚尼都无法做主了。但他们也知道,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室也常向两国政府及银行家、商人“贷款”,不但利息极低,还经常拖欠不还,已经有银行家因此而破产。 两国经济发达,本来银行业就是主业之一,就是不贷给西班牙,也一样得找需要资金者贷出去。既然大明需要贷款,国力又十分强大,那把资金贷给大明,又可借大明的力量打击西班牙,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所以二人均答应立刻向本国政府汇报,并且尽力劝说政府贷款给大明。 其实会谈的具体内容还有很多,这场历史性的会谈一直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的谈判成果落成文字,史称《中葡威热联合声明》。趁着各方代表强打精神最后核对文件,朱由检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笑着说道:“各位辛苦了。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都是你们来中国,以后有机会的话,朕一定出访欧洲!” 第1506章 实力对比 会谈结束后,朱由检请二位使节以传教士的身份访问京师,这两人暂时不用回国了。虽然欧洲的邦交国又增加了两个,但短期内对大明却没什么帮助:中国和欧洲离得太远,书信往来都要好几个月,等两国统治者同意向大明贷款,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送走了使节,朱由检立即密诏戚显宗和李允浩觐见。再加上曾与白莲教水军作战的黄得功与翁玉,君臣几人重点讨论的就是如何应对郑芝龙。 戚显宗对郑芝龙可谓恨之入骨,直截了当地道:“陛下,如今郑芝龙虽未明确宣布反叛,但已与反叛无异。朝廷与其等着他承认,不如主动进剿,趁朱由崧等逆党在台湾立足未稳,将其一举剪灭。否则,大海茫茫不比陆地,一旦逆贼向南洋等地逃窜,朝廷就很难再抓到他了。” 朱由检也点点头道:“国丈所见极是。朕所虑者还有一点,那就是台湾现在是三分天下,郑芝龙、荷兰、西班牙三种势力犬牙交错。一旦朱由崧和那个白莲教主与外敌串通,以出卖国家利益换取荷兰或西班牙的支持,那麻烦就更大了。” “打!坚决打他个狗日的!”黄得功刚兴奋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来这可是君前奏对,类似这样的脏话可是“大不敬”,再说朱由崧好歹也是皇族,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向朱由检请罪。 朱由检却把桌子一拍,愤然道:“这里并非朝堂之上,你们都是武将,就是要有血性、有脾气,用不着文绉绉的。朱由崧、云子建、郑芝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打他个狗日的怎么了?” 除了黄得功之外,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心想皇帝和黄得功倒是真对脾气。 接下来李允浩和翁玉也表态,希望尽快对郑芝龙开战。因为这只能是海战,而大明现在懂海战的将领,除了郑森滞留于真腊、黄龙驻守皮岛以外,已经全在这里了,所以朱由检也用不着争求其他人的意见了。他略加思索便道:“既然大家都求战心切,朕也早想铲除郑芝龙了,那就准备马上打吧!” 既然要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双方的实力对比必须得摸清楚。官军这方面,地方卫所的战船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实在太差了,真要打起来反而是累赘。真正能用的,只有北海舰队和皮岛水师了。 北海舰队现有大小船只数十艘,但可以远洋作战的只有二十多艘。其中,旗舰、也是排水量最大、战斗力最强的安娜公主号,现在真腊震慑着安南阮氏军队,一旦张煌言和郑森离开磅逊,真腊恐怕立刻就要亡国。 剩下的战舰中,排水量最大的为定远号战列舰,五百吨,配备主副炮二门,侧舷炮四十八门;其次是这次进长江水战的旗舰威海号护卫舰,二百吨,配备主副炮二门,侧舷炮十二门。接下来就是四艘新入役的“威海”级护卫舰,分别名为山海关号、天津号、宁远号和青岛号,均为一百二十吨,同样配备主副炮二门,侧舷炮十二门。 再后面就是参加了鄱阳湖水战的十九艘小型炮舰,这些战舰都是原登州水师的战船改造的,有的有主炮,有的没有,侧舷炮也只有八门或六门。经过激烈的鄱阳湖大战,这些炮舰有三分之一不同程度受损,必须返回船坞大修,现在能立即参战的炮舰只剩十二艘。 至于皮岛水师,除了旗舰“皮岛号”是二百吨外,其他的战舰都很小,更重要的是舰炮比北海舰队的战舰少得多。君臣几人经过商讨,认为皮岛水师不具备南下作战的条件。除了战舰本身的条件局限外,震慑满清和朝鲜也是皮岛水师的重要任务。比如现在八旗军直接攻打山海关,皮岛水师就可以移至山海关外对其进行炮击。更何况鞑子现在也有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三个汉奸组成的水师,虽然战斗力不强,亦不可不防。 所以,现在北海舰队能够出动的全部战舰,一共也就是战列舰一艘、护卫舰五艘、小型炮舰十二艘,合计十八艘。 而郑芝龙的海盗势力,从去年开始,朱由检就很注意收集这方面的情报。现已基本查明,郑芝龙的旗舰“宝船”是八千料的庞然大物,折成排水量约为一千七八百吨,在这个时代,对任何国家的海军来说,都是巨无霸级别。 而郑芝龙的舰队规模亦十分庞大,据说在千艘以上。不过,这些船大部分都是武装商船,平时主要用来走私货物,上面有的配备了火炮,有的没有,作战时仍以接舷战为主。像几年前郑森乘坐、绑架了朱由检、戚美凤、李贞妍三人的那艘船,就是典型的武装商船。 至于突入长江救走朱由崧等人的舰队,则是郑芝龙赖以维持海上霸主地位的关键所在。这支舰队将近百艘,虽然也都是福船,但全都按照西方海船的样式进行了改装,配备了纵帆,可以逆风航行。这些战舰上的火炮也比较多,都是郑芝龙从葡萄牙人手中买来的,总数量约在五六百门左右。 相较之下,北海舰队的十八艘战舰,舰炮合计也就在二百门左右。如果双方主力舰队堂堂正正地对决,无疑北海舰队处于下风,更何况郑芝龙还有多如牛毛的武装商船。 实力不如人家,这仗可怎么打?朱由检不禁犹豫起来。北海舰队是他一手建立的,倾注了他多少心血,如果一战打光,他非得吐血不可! 戚显宗和李允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向朱由检汇报:郑芝龙战舰虽多,也经过了改造,但可能是水手襙帆技能不够好,或是船帆的性能不佳,他们的船速始终比北海舰队慢了一点。北海舰队是把弹药打光了没办法,否则绝对不会怕和他们打。若是到了辽阔的大海上,凭借从葡萄牙人那里学来的海战战术,二人就更有自信了。 至于那艘“宝船”,没等戚显宗说话,黄得功先兴冲冲地喊叫起来:“圣上,您别看那艘船大,臣听沈浪说了,它的船速可慢得很,跟乌龟差不多。别说是戚老将军了,就是给臣一艘战舰,臣也能把他收拾了。听说郑芝龙武功高强,到时候我非登上那艘鸟船,会会他个狗日的不可!” 第1507章 凑凑热闹 虽然几位将领积极请战,但朱由检还是顾虑重重: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北海舰队在火力和船速上稍占优势,但郑芝龙凭着“群狼战术”,还是可以把北海舰队活活拖垮。 先不说别的,战舰上携带的弹药数量可是有限的,上次的鄱阳湖之战,北海舰队就吃了这个亏,只能眼睁睁看着敌舰突围。这次的对手远比白莲教水师更为强大,一旦弹药打光,郑芝龙的大批舰队尾随而来,北海舰队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但这还不是朱由检最担心的。最为可怕的一种情况,是北海舰队和郑芝龙激战正酣时,就盘踞在台湾岛的荷兰人、西班牙人如果掺合进来,那可就全完了,因为这两家肯定不会帮助大明海军。那就不光是北海舰队被全歼的问题了,而是荷兰人或西班牙人要趁虚而入,入侵大陆。现在朝廷对满清和流贼两线作战已经十分吃力,如果西方列强这时候打进来,那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朱由检说出自己的担心以后,刚才还眉飞色舞、跃跃欲试的黄得功,立刻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也难怪,他毕竟是一员马上武将,虽然在威海号上待了一天,真正的海战他还是不懂的。 憋了半天,黄得功才冒出一句:“圣上,咱们不是和那个什么葡萄国,就是佛朗机,关系不错么?佛朗机人不也有战舰么,让他们发兵助战怎么样?” 朱由检摇摇头道:“你这个思路原也不错。不过现在葡萄牙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复国上,主力舰队已经从印度果阿启程回欧洲了,远水不解近渴。再说无论是朱由崧还是郑芝龙,毕竟都是中国人,这是我大明内部事务,朕也不想让外族插手。” 另外三位将领则一直陷入沉思。过了半晌,翁玉缓缓发言道:“圣上,臣久在浙江水师,对郑芝龙亦有所了解。他的舰队虽然数量庞大,但以走私为主,平日里多分为数支、乃至十数支小舰队,走不同的航线,去往不同的目的地。当然,即使是小舰队,每支舰队的船只数量也有几十艘,其他海盗轻易不敢下手。 “臣是在想,既然郑芝龙到现在也没有公然宣布反叛,说明他对朝廷也有忌惮。否则,他大可集结所有大小船只,在广东、福建或是浙江登陆。想是官军平叛势如破竹,郑芝龙并无把握与官军陆战,所以仍稳居海岛之上,静观局势之变,他好坐收渔利。” “老翁,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黄得功性急地道,“哦,他不打咱们,咱们也不敢去打他,难道就这么耗着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翁玉耐心地解释道,“圣上,以臣之揣测,如果郑芝龙现在并不想对官军发动大规模攻击,那么他大概不会集结手下所有船只。因为这些船只虽能作战,但更主要的用途还是走私货物。船闲一天,郑芝龙便少一天的收入。听说郑芝龙为人最精于算计,这种赔本生意,他肯做么?” “对呀!”戚显宗眼睛一亮,也跟着分析道,“郑芝龙乃海上巨寇,朝廷本已对他无可奈何,为何他还要趟这趟浑水,把和他素无瓜葛的逆贼朱由崧及白莲教众救走?恐怕未必不是抱了投机心态,把朱由崧当作奇货可居。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以为海上实力强大,又不想帮着朱由崧立刻反攻,很有可能大部分武装商船仍会继续四处走私,朱由崧亦奈何他不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李允浩立即明白过来,“我们可以趁郑芝龙不备,先打他的走私舰队啊!” 对呀!朱由检立即脑洞大开,想到了前世的二战时期,英国海军拥有绝对的制海权,可以通过海上航运,把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本土。而德国海军实力比英军差得太多,正面作战肯定是全军覆没。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破坏英国的海上运输线,德军便采用“无限潜艇战”,即事先不发警告,使用潜艇任意攻击驶往英国海域的各国商船。由于德军的潜艇神出鬼没,专打没有防御能力的商船,一度把英国打得极为狼狈,闻潜艇色变,德军潜艇也因此获得了“海狼”的美誉。 而朱由检现在面对的情况,竟与德军颇为相似。郑芝龙的海上力量比北海舰队强大,而且拥有数量庞大的商船队。虽然北海舰队不是潜艇,但在这个时代,一无雷达二无电报,舰队行驶在茫茫大海上,一旦遭到攻击,除非能逃脱,否则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它在何时、何地遭到何方势力的攻击。 想到此处,朱由检大为兴奋,问几人可知道郑芝龙的走私舰队有没有固定航线。 在这方面,北海舰队提督郑森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本来就出身于郑氏,遇到朱由检以前,已经在郑芝龙的舰队里当了好几年水手了。如今郑森虽然不在,他的老部下却有不少已在北海舰队担任军官,他们对郑芝龙同样非常熟悉。 朱由检马上让李允浩召来几名这样的军官,让他们画出郑芝龙舰队常走的航路。看着这张航路图,朱由检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道:“郑芝龙发迹于日本,他的走私舰队去日本也最多。现在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好像还很少往日本那边去.……” 正思忖间,李允浩插言道:“前往日本走私的不光是郑芝龙,还有其他海盗,其中势力最大的叫李旦。据说郑芝龙早年还曾依附于李旦,后来郑芝龙羽翼渐丰,便与李旦撕破脸皮,两家势同水火。郑芝龙还想消灭李旦,但李旦与日本萨摩藩主岛津忠恒交情莫逆,郑芝龙不愿得罪萨摩藩,所以才没有火并李旦。” “李旦.……萨摩藩.……郑芝龙.……” 朱由检反复默念这几个名字,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哈哈大笑道:“俗话说贼吃贼越吃越肥,他们这几家都是贼,干脆咱们也凑凑热闹!” 第1508章 海狼行动 君臣几人又密议了整整一夜,终于议定了消灭郑芝龙海盗势力的大致方略。朱由检把这场即将展开的海上军事行动命名为“海狼行动”,由左都督、伏波将军戚显宗坐镇登州,北海舰队副提督李允浩直接指挥北海舰队去实施。 为确保这场战役的顺利进行,朱由检对北海舰队给予全力支持。首先是以密诏授予戚显宗全权指挥权,并赐尚方宝剑,可凭此节制沿海相关所有府县官府,以示皇帝对北海舰队将士的充分信任。此前朝中官员弹劾戚显宗的也为数不少,但朱由检一概置之不理。 第二,确保充足的粮饷军需供应。粮饷自不待言,北海舰队官兵的待遇一向是所有官军中最高的,甚至超过了朱由检的“嫡系”秦兵,最基层的士兵月薪都有白银十五两。 而在弹药方面,北海舰队的优先级一直排在所有官军的第一位。除了登州军工厂专供北海舰队外,京师军工厂也有相当一部分弹药源源不断地运往山海关备用。现在山海关军工厂也在建设之中,竣工后,弹药供应就更及时、更充足了。 第三,对这次战役采取绝对保密措施。现在北海舰队的大部分战舰还在向登州返航,待抵达登州后,趁着补给食品、弹药的时间,全体官兵放假三天,可以回家短暂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返回舰队后,则再不允许一人下船,同时封锁港口,确保不会泄露舰队动向等秘密,直到“海狼行动”完全结束。 至此,朱由检此次离开紫禁城所做的几件大事已经全部完成,也该启程回京了。毕竟他需要总揽全局,至于仗具体打得怎么样,就只能靠将士们自己了。 当然,在返京之前,朱由检还向远在真腊的张煌言、郑森传达了新的旨意。在这封先经飞鸽传书送到广州,再从广州走海路送过去的密诏里,朱由检指示二人继续暂驻磅逊震慑安南阮氏,直到派其他战舰替换他们。 朱由检也知道那里的条件肯定十分艰苦,他也给不了什么实际的帮助,只得勉励二人,就是再困难,也须维护大明的国际形象。但若遇到强敌,第一要务还是保存自己,而不能意气用事。至于具体事宜,就由张煌言全权负责。 全安排好后,朱由检便起驾回京,去小汤山找陈子龙了。几位后妃当然一并前往,翁玉因为懂水战,朱由检就把他留在戚显宗身边,成为北海舰队的军官。可他却把黄得功带着回京师了,可把黄得功给郁闷坏了,一再向朱由检请求参加“海狼行动”。 朱由检却笑道:“你呀,给朕回京师,上武备学堂好好学习一段时间再说。俗话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你有本事,朕当然要用,还愁仗不够打、功不够立么?不过你身上毛病也不少,第一就是你这张嘴没把门的,想起什么就往外说什么。‘海狼行动’你也是知情者,朕就拿这个考验考验你:一年之内,只要消息泄露,朕就要你的脑袋。” “臣遵旨!”黄得功愁眉苦脸地道,“可是圣上,万一这消息不是臣泄露的呢?” “那朕也要你的脑袋!”朱由检哈哈大笑道,“哪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上路!”…… 半个月之后,辽阔的西太平洋海域风平浪静,清晨的阳光富有诗意地穿透云层倾洒而下,把大东群岛附近的海面染成了一片炫目的金色。 大东群岛位于琉球群岛以东,西距琉球国首都首里城二百海里,北距日本萨摩藩领地九州岛三百海里,共有北大岛、南大岛、冲大岛三座岛屿。本来这里一直是没有人类涉足的无人岛,直到将近一百年前,西班牙人才在航海中发现了这里。 但因为这里离西班牙的殖民地吕宋岛太远,西班牙人不可能在这里驻守。他们走了以后,嗅觉灵敏的海盗便跟了来,发现这里很适合做为向日本走私的舰队歇脚之处。经过血腥的争夺,如今大东群岛已是郑芝龙的势力范围,其他海盗是不敢在这一带出没的。 今天,正有一支隶属于郑芝龙、从台湾魍港出发,到日本走私的舰队从这里经过。这支舰队一共有十五艘船,全是武装商船,多为二百至三百料的小船。这十五艘船在海上排成一字纵队,从西南向东北行驶,其中仅首舰和尾舰配了几门佛朗机炮,其他船上只有鸟铳等武器。船上上至船长下至水手,心情都极为放松,有的甚至还宿醉未醒。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郑芝龙本身就是海盗,又是从日本发迹。在这一带海域上,他不去抢别人已经是好的了,谁敢来找他的麻烦?现在舰队离今天的目的地北大岛仅有二十海里,郑芝龙在北大岛上设有码头和据点,可以停泊船只。岛上还有很多从各地掳来的女人,舰队指挥官小西十兵卫打算今天就在北大岛停泊,大肆银乐三天再走不迟。 这个小西十兵卫当然是日本人,准确地说,是个日本浪人。说起来他也算身世显赫,他老子叫小西行长,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当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小西行长便担任第一军总大将之职,在朝鲜攻城略地,烧杀银掠。朝鲜百姓对他恨之入骨,竟从此以“小西”来称呼狗肉。 不过小西行长的下场比狗肉也强不了多少。因为万历派明军入朝作战,日军不敌,节节败退。丰臣秀吉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想到连朝鲜都拿不下,急火攻心一命呜呼。他一死,在朝鲜的日军无心恋战,渡海逃跑,结果被中朝两国海军在露梁海之战中杀得惨败,小西行长侥幸率残兵逃回日本。 孰料回国以后,小西行长又在内战中站错了队,与德川家康势力大打出手,结果兵败被俘,斩首示众。他一死,他的家族也跟着倒了霉,男子全部被杀,女人则全部成了德川氏的性奴。只有小西十兵卫一人逃了出来,国内已无容身之处,索性做了海盗。一来二去,便成了郑芝龙的手下。 此时临近故国,小西十兵卫正回想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满腔怨毒无处发泄,心想今晚非得多找几个日本关东女人,狠狠蹂躏完以后全都杀掉不可。正在胡思乱想,猛听手下喊道:“提督大人,前面发现一支船队!” 第1509章 黑帆舰队 小西十兵卫赶紧极目向前方望去,只见海天相接之处,三支桅杆正缓缓升起。稍过片刻,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来,原来是三艘小型商船,看样子在三百料左右,皆挂着白色方形横帆。 小西十兵卫登时大为兴奋,心想买卖上门了!他做倭寇以及在郑芝龙手下效力时,没少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抢掠商船,但在这片海域还是第一次碰上。也许是其他势力也想走这一条航线,和郑芝龙分一杯羹?反正对面只有三艘船,他这边却有十五艘武装商船,海盗数百人,占据绝对上风。管他是谁,抢了再说! 于是小西十兵卫立即下令给各舰打旗语,全速向对面舰队冲了过去。而对面的三艘船似乎并未发现他们,仍然慢悠悠地向西南方向驶来。此时海上刮的是东南风,小西舰队顺风,而对面是逆风,双方之间距离迅速缩短。 直到双方相距不足十海里,对面舰队才发现小西舰队,慌慌张张地改变航向,掉头向北逃逸。但船掉头可不像车掉头那么简单,等掉过头来,距离进一步缩短到只有五六海里。 小西十兵卫大为得意,因为他看出来了,对面的船只航速比他低很多,最多小半个时辰便可追上。他命令自己的旗舰,也就是打头的战舰马上开炮,这个距离虽然远远超出了佛朗机炮的射程,但可以震慑那些商船,让他们不得不停船投降。否则一旦追上,格杀勿论,这就是海盗的规矩。 可是开了几炮以后,对面的三艘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仍然向北逃逸。小西十兵卫心想你这叫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那就继续追! 此时小西舰队上的几百海盗也全都兴奋地哇哇大叫,一旦追上商船,他们人人都可以发一笔小财,说不定还能偷着藏些值钱的珍宝,谁不眼红! 就这样,小西舰队肆无忌惮地追击着,不知不觉便从南大岛的西侧驶过。 突然,在桅杆顶负责瞭望的水手惊恐地大叫道:“不好!后面出现一支舰队!” 小西十兵卫大吃一惊,赶紧向身后望去。却见南大岛东南方向的海域中,一支舰队正在飞速追来。这支舰队共有十二艘,五大七小,沿东南、西北方向排成长长的一列。 如此规模的舰队,按说小西舰队早就该发现了。但这支舰队此前巧妙地隐藏在了南大岛东北面,待小西舰队开始从南大岛西侧驶过,才沿着岛的东南海岸转了过来。由于南大岛阻挡了视线,再加上只顾追击前面的三艘商船,小西舰队现在才发现情况不妙。但是,已经晚了! 这支舰队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并未悬挂任何旗帜,但船帆全是黑色。只有海盗才用黑帆,看来这是一支专门埋伏在这里的海盗舰队! 但时间已经容不得小西十兵卫多想了。这支黑帆舰队显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此时升满所有船帆,排成一字纵队,迅速向小西舰队插了过来。 小西舰队现在也是排成一字纵队,从正南向正北方向行驶。虽然也是顺风,但毕竟和东南风有一个偏差的角度,所以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风力。而黑帆舰队则是完全顺着东南风航行,因此速度比小西舰队更快。不多时,黑帆舰队的首舰距离小西舰队的尾舰已经仅有一海里了! 此时的小西十兵卫虽然惊骇,但也没有完全乱了方寸。毕竟他做了二十多年海盗,海战经验也算得上相当丰富。一看对方到这么近的距离还没开炮,他判断出对方大概是没有火炮,登时安心不少,马上用旗语命令各舰停船、转向,放弃追击那三艘商船,改为迎击黑帆舰队。 但他的旗舰本来是打头的,由于敌人在侧后方出现,现在反而成了最尾的一艘。虽然可以用旗语通知其他各舰,但旗语命令需要一艘接一艘地传达。等最后一艘战船接到命令、慌忙掉转船头时,黑帆舰队十二艘船中的六艘已经斜着驶过。 现在两支舰队的队形,在海上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t”字型,但黑帆舰队均以侧舷对敌,而小西舰队则还没来得及转向,是以船尾对敌。双方距离最近的船只,只相隔不到百步。 小西舰队的尾舰上是有四门佛朗机炮的,但二门在侧舷,一门在船首,船尾只有一门炮。尾舰的船长也知道情况不妙,还没等小西十兵卫的命令传过来,早开始用舰尾炮轰击黑帆舰队。但他们装备的这种佛朗机炮都是葡萄牙人的淘汰旧货,性能不佳,射程很近,大概也就在百步左右;填装也很慢,开过一炮以后,得等四五分钟才能再开下一炮。双方距离较远时,黑帆舰队根本不为所动,依然坚定地沿着既定方向疾驶。 等双方距离接近百步时,黑帆舰队仍不开炮,只是依次从小西舰队尾舰的左侧后方驶过。茫茫大海上,双方舰队都在运动,只打一两炮就命中,这种事是不太可能的。黑帆舰队都开过去六艘了,小西舰队位舰一共才开了两炮,但均未命中,只在大海中激起一丈来高的水柱。 可几乎与第二炮同时,小西十兵卫猛然望见黑帆舰队各舰舰身频频闪光,紧接着就腾起大团白色硝烟。过了片刻,密集、震耳欲聋的炮声才传到耳边。 “八嘎!原来他们有火炮!”小西十兵卫这才知道上当,气得破口大骂! 可是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小西舰队那艘殿后的战船,顷刻间便被数十发炮弹命中!虽然这种炮弹只有六磅,但均为实心铁弹。而不管何种船只,就是造得再坚固,也是由木料制成的。 在一百多步这么近的距离内,六磅炮的威力相当强大,只要炮弹命中,弹着点无不被轰得木屑纷飞,甚至被直接打穿。黑帆舰队只进行了两轮齐射,那艘倒霉的尾舰便被轰得千疮百孔,左侧舷还被轰开了一个二尺多宽的大洞,海水汹涌灌入,船只开始缓缓下沉! 第1510章 t字队型 双方甫一交手,小西舰队就损失了两艘炮舰中的一艘,而其他船只此时才刚刚调过船头。现在小西舰队仍是呈南北方向一字队列,不过因为变起仓促,队形难免有些散乱。更要命的是,现在只有小西十兵卫的旗舰上有八门佛郎机炮,可这艘旗舰却是在队尾。 而黑帆舰队现在已经从东南、西北方向的一字队列,调整为东西方向,仍呈一字型,恰与小西舰队组成了一个标准的“t”字型。各舰均以侧舷对准小西舰队,舰首炮、舰尾炮也调好了方向,但已不再向最前面那艘敌舰开炮,只是等待它自行沉没。 小西十兵卫的老子小西行长既是“狗肉”,他就是个标准的“将门犬子”了。不过二十余年的海盗生涯,也炼就了他极度凶残、狠毒的性格。虽然损失了一艘船,但小西十兵卫并不打算败退。相反,他命令各舰以一字纵队向黑帆舰队发起猛冲。虽然对方火力凶猛,但他知道佛郎机炮的填装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而双方距离很近,只要冲到八十步以内,他手下的铁炮手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这些铁炮手基本上都是日本浪人,他们使用的武器其实就是鸟铳,且全部是郑芝龙从日本大名那里高价购买的。 日本国小地狭、资源贫乏,决定了该国器具制作精益求精的特点,用于杀人的武器尤其如此。这种鸟铳虽然也是火绳枪,但制作精良,尤其是枪管打磨得十分平滑,且比普通鸟铳更长,所以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日本人称之为“铁炮”,固然有夸大之嫌,但射程比普通佛郎机炮近不了多少,且威力不俗,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小西十兵卫的策略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与敌舰贴得越近越好,这样就可以充分发挥铁炮射速比佛郎机炮快、准、多的优势,大量杀伤敌舰上的水手。如果能冲到敌舰的队列当中,那就更好了,一来敌舰会因怕误伤己舰而不敢随意开炮,二来他可以实施接舷战,也就是跳帮白刃战。 对白刃战,小西十兵卫更有着绝对的信心。他手下的这些海盗,有一半多都是日本浪人,精通刀术,凶悍无比。他们近战用的兵刃是倭刀,亦称日本刀。 这种刀长约五尺,刀身略弯,必须双手持握;刃薄质轻,但钢口极好,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好的倭刀,须得数十工匠劳作百日,方可制成一把,因此价格极其昂贵,差不多得卖一千两银子。对这些日本浪人来说,嗜刀如命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倭刀除了可以杀人保命,本身也是他们最大的财产。 近身格斗之时,则以迅捷的劈砍为主要招式,“长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两断”,多可占尽上风,甚至一两招之内便要了对手的性命。只要能跳上敌舰,这些凶残成性的日本浪人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眼见小西舰队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黑帆舰队却是不为所动,各自牢牢占据阵位。由于此时正刮东南风,小西舰队是逆风行驶,虽有纵帆,但船速肯定是快不了。眼见对方的第二艘战船驶入一百五十步范围内,黑帆舰队中最大的那艘战舰舰首主炮突然发话,瞄准的却不是最近的敌舰,而是小西舰队队列中的第五艘船。双方的距离足有五百步以上,也就是相距几乎二里。 “轰!” 烧得通红的实心炮弹重重地砸在距离目标仅一丈多远的海面上,顷刻间激起两丈多高的白色水柱。破碎的浪花劈头盖脸地掉落在船舷上,众海盗皆吓得面如土色!他们倒不是怕这点海水,而是一没想到敌舰的大炮能打这么远,二没想到打得如此之准,第一炮就差点命中! 而这门主炮的怒吼,同时也是给黑帆舰队其他各舰发出了简明的信号。顷刻间各舰右侧舷“嘭嘭嘭”巨响不绝,十二艘战舰,五十四门侧舷炮一齐开火,目标只有一个:冲在最前的敌舰! 如此密集有序、目标单一的火炮齐射,别说是二三百料的小海盗船,就是西班牙的主力战列舰也受不了啊!顷刻间这艘船便中炮三十余发,由于它还赶不上第一艘被炮轰的船坚固,船身竟然直接被轰得裂为两半!仅仅十几秒钟,两截船身便倾覆入水,船上的水手绝大多数还没来得及跳海逃生,便被扣在船中,永远不能再浮出海面了。 直到现在,小西舰队的海盗们才知道了黑帆舰队的厉害。他们虽然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但那也是有条件的,即使想拼命,也得够得着人家才能拼命啊。现在眼见头两艘战船还没进入自己的射程,就被人家干脆利落地两轮齐射全部击沉;后面的战船即使继续猛冲,但由于两艘半沉不沉的船只挡路,还不得不绕行,速度只会更慢。若还这么冲过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因此其他船只也等不及小西十兵卫的旗语命令了,纷纷掉转船头,开始往不同的方向逃窜。小西十兵卫现在也傻眼了,他终于明白对手的强大完全出乎自己的想象,绝非普通海盗。恐怕只有西洋人的主力舰队,才能有如此凶猛的火力!可是这些西洋人一向只在台湾以南的海域活动,今天怎么就跑到大东群岛,找上了自己呢? 可现在也容不得小西十兵卫多想了,他只得命令旗舰马上掉转船头,升起满帆向西北方向逃窜,企图趁着黑帆舰队追杀其他船只,尽快脱离战场,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还别说,果如小西十兵卫所料,黑帆舰队仍然排着整齐的一字队列,去截击其他船只了,并未向他追击。身后炮声渐渐远去,小西十兵卫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哪知这口气还没喘匀,桅杆顶瞭望的水手又扯着极其难听的鸭子嗓,用日语惨叫道:“提督大人,大事不好!刚才我们追的那三艘商船又回来了!” 第1511章 负隅顽抗 到了现在,小西十兵卫算是完全明白了:自己已经落入一个精心设置的圈套之中。对方以三艘商船做为诱饵,主力黑帆舰队却以南大岛隐蔽身形,从自己的侧后方发动迅速猛烈的突袭。 但现在回头南逃已不可能,小西十兵卫把牙一咬,心想干脆把对面这三艘商船解决了再说。虽然现在他只剩下一艘旗舰,但这艘战船也是小西舰队中武装最强的,配有八门佛郎机炮,还有大量的铁炮手。如果能消灭这三艘船上的敌人,不但可稍解心头之恨,最起码还能知道对手到底是谁。 于是这艘仅剩的战船对准三艘白帆商船迎头而上,而三艘商船则排成一个横列,保持齐头并进,双方在海面上迅速接近。五海里、三海里、一海里……当双方距离不足五百步时,小西十兵卫沉不住气了,下令率先开炮。 由于双方是相向而行,现在只有舰首炮能用。这艘战船上的舰首炮其实和侧舷炮没有任何不同,都是老式佛郎机炮,最大射程为三四百步,也就是一里多一点。实际有效射程则更小,只有一百多步。离这么远就开炮,当然不可能命中,炮弹离居中的商船还有一百步远,就坠落于大海中。 而三艘商船则不为所动,并不急于还击,一边继续向前航行,一边娴熟地改变阵型。居中的那艘开始斜向东南方,与小西的旗舰错开一个角度,好让侧舷发挥火力;另外两艘则一左一右分开,从两翼包抄过来,同样以侧舷对敌。 很快,双方战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三百步,三艘商船终于开火了。其实小西十兵卫也猜出来了,这不可能是真正的商船,肯定是战船伪装的,也肯定都有火炮。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打吧! 要说小西舰队旗舰上的海盗,还真不含糊,有那么一股子狠劲。虽然以一敌三,但丝毫不惧,八门佛郎机炮拼命地填装、击发、再填装、再击发。虽然准头一般,但双方的距离还在不断接近,越近就越容易瞄准,船首炮打的两发炮弹还真命中了对面的甲板。 当然,小西旗舰挨的炮弹更多。对面的三艘船,炮弹打得又快又狠,小西旗舰开一炮,他们往往能开两炮,甚至三炮,而且命中率非常高,打两三炮便能命中一炮。 时间一长,小西旗舰可就吃了大亏。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寡不敌众,而另一方面,也和双方炮位的设置不同有很大关系。对面的三艘船虽然不大,但侧舷都配有炮舱,炮手都隐蔽于炮舱之中,只有黑洞洞的炮口伸出侧舷外。 而小西旗舰则不然,他们的所有火炮,全部安装在甲板上。这种设置安装最为简易,把炮直接架到船舷上就行了。相对而言,建造舱室就麻烦得多。郑芝龙的战舰很多都是缴获的民船改装的,在海上横行霸道惯了,也觉得改造没什么必要,所以一直没有改造炮舱。 可是今天,小西旗舰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方对轰不假,可对面船的甲板上只有少量襙帆手,虽然受到炮击,只是甲板稍稍受损,人员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而小西旗舰上的海盗此时绝大多数都聚集在甲板上、佛郎机炮周围,有的在给佛郎机炮填装弹药,也有相当一部分铁炮手已经准备好了火绳。只要一进入铁炮射程,他们就要乱枪齐发,先把对面船上的人统统射死。 如此密集混乱的海盗,此刻却成了对面的活靶子。每一发炮弹击中旗舰,都激起大量的木屑,四处迸射伤人;更有炮弹直接砸到海盗身上,把他连人带武器砸得粉碎。小西十兵卫本想“身先士卒”亲自开炮,可一看对面这么打太吃亏,伤亡过于惨重,如果再打一会儿,自己的手下非得全拼光不可,只得赶紧躲进甲板下面的船舱之中。 小西十兵卫身为“提督”都跑了,其他海盗焉有不跑之理,纷纷躲进船舱。这下可好,很快他的旗舰甲板上竟是空无一人,船只无人襙控,船身也在海面上打起横来。 但小西十兵卫仍然负隅顽抗,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在他的命令下,所有海盗全部进入船舱,准备好倭刀等冷兵器。如果敌人不上他们的船,一直开炮到把旗舰轰沉,那他只好自认倒霉;只要敌人上了这艘船,必然要到船舱中搜寻幸存者,或是寻找战利品。那时候便可突然发难,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生擒对方的指挥官,那不就反败为胜了么! 众海盗躲进船舱后,过不多时,外面的炮击果然停止了。小西十兵卫心中一阵窃喜,命令所有人一律禁声,要做出船上的人已经死光的假象。等敌人进入船舱以后,再突然发起贴身格斗。 又过了一阵,果然听见头顶的甲板上响起脚步的声音,看来是敌人已经登船。小西十兵卫大喜,打了一个手势,众海盗一齐举起明晃晃的倭刀,只待有人下到船舱里来,便要一拥而上,将敌人剁成肉酱。 又过片刻,只听有人说道:“就是这里了。准备!” 紧接着船舱门便被拉开,却并无敌人进来,只是嗖嗖嗖扔进来好几个带着长木柄的铁疙瘩。众海盗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间船舱内发生了猛烈爆炸,猝不及防的人立即惨叫着被气浪掀飞,船舱壁也被炸得七零八落。 “八嘎!是炸药!” 小西十兵卫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原来敌人根本就没有上当!不过这艘船上的舱室很多,他赶紧率领残兵躲进其他舱室。这会儿他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只想在临死前多杀死几个敌人垫背。反正敌人也不可能这样一直炸下去,否则他们也用不着登船了。既然登船,肯定是想抢夺这条船,或是搜刮战利品。那么他们早晚得进船舱里来,那时就拼个同归于尽吧。 孰料又等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见有敌人下来,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小西十兵卫正在纳闷,忽觉脚下一凉,低头看时,却见海水已经没过脚面,吓得失声尖叫道:“船要沉了!” 第1512章 全歼海盗 直到海水灌进船舱,小西十兵卫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原来是敌人在凿船舷吃水线以下的部分。船舷一漏,海水自然汹涌灌入,这艘船马上就要沉没了。而他们这些人都藏在船舱里,只要船一沉,必被带入海底死于非命。 因此在求生的本能支配下,众海盗纷纷拼命从刚被炸过的船舱口往上跑。要说他们这些人身手还真不错,三步两步就冲了上来。哪知人家早有准备,刚见人一露头,嗖嗖嗖又隔船扔过来几个铁疙瘩,同时枪声大作,一排排密集的铅弹无情地扫射过来,把挤作一团的海盗打得血肉模糊。 没过一会儿,小西的旗舰就沉没了。大部分海盗不是被刚才的炮击轰死,就是被铁疙瘩炸死或被鸟铳射死,还有一部分窝在船舱里不敢出来,结果跟着沉船沉到海底,冒了一堆气泡以后,就此吹灯拔蜡。 而小西十兵卫不愧是“提督大人”,在生死关头还真有那么一股贼劲。他既没有躲在船舱深处,也没敢轻易露头,而是等船快要沉没的一刹那,才从船舱口游了出来。他的十几名死党也依葫芦画瓢,不过在船沉没时,形成的涡流还是把一半多人卷入其中,喂海王八去了。 小西十兵卫和另外几个幸运的同伙拼尽全力游泳,才算躲过了这股涡流。不过,这是在茫茫大海上,就算几人水性再好,能游到哪去?更何况周围还有三艘伪装成商船的敌舰,舰上的水手正趴在船舷上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有的还举起鸟铳,作势欲射! 小西等人忙拼命游泳躲闪,四肢捣腾得比狗还快。其实人家只是吓唬他们而已,并没有真的射击。可小西等人哪里知道,只能玩命刨水,过了不大功夫便已筋疲力竭,佩刀等武器也早不知道丢哪去了。 眼见几人已经开始溺水,敌舰上这才放下一条小舟,几名水手手持钩竿和渔网,先钩住小西十兵卫,用渔网紧紧网住,这才把他拽到小舟上来,其余几人也如法炮制。其实别说被渔网缚住了手脚,就是没缚住,小西十兵卫也没力气再折腾了。 须臾几个海盗被押回船上,解开渔网,改用浸过水的麻绳像捆猪一样捆住。周围的水手则以欢呼和辱骂来“欢迎”他们。直到这时候小西十兵卫才发现,这些水手全是说汉话的,很显然不是大杂烩一样的海盗。 紧接着走来一名舰长模样的人,不屑地用脚尖踢了踢几个海盗,传下命令道:“再在海面上搜寻一下,还有没有漏网的海盗,决不可放过一人。没有的话,就马上去与舰队汇合,向副提督大人禀报战况!” 听到“海盗”一词,小西十兵卫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对手竟是大明水师,商船和黑帆,不过是精心的伪装而已。难怪人家根本不屑于上船搜寻战利品,人家要的只是胜利、全歼!至于为何没有一直开炮到把自己的旗舰轰沉,大概是……为了节省弹药吧! 很快这三艘船就押着小西等人返回南大岛附近,这里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虽然小西舰队四散逃跑,但大明战舰凭借着出色的襙帆技巧,船速始终比他们快一点。再加上频频开炮轰击,小西舰队的船只只要中炮,难免会造成死伤或船只受损,速度只能越来越慢,甚至有的连桅杆都被打断,到最后干脆就走不了了。 而大明舰队居然还有后招,小西十兵卫到现在才发现,一艘更大的战列舰在两艘小型战舰的护卫下,也从西面赶了过来。看来人家是有意隐藏实力,怕海盗们早早就被吓跑。万一海战陷入胶着状态,只要这支战列舰小编队赶过来,便能马上解决战斗。 过不多时,小西舰队的其他船只要么被击沉,要么被追上以后凿沉。这支十余艘武装商船组成的海盗走私舰队,至此彻底灰飞烟灭。当然,现在还有些碎裂的木板、货物箱子、海盗的尸体等物,零落地飘在这片海域上。但用不了两天,随着海流的涌动,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被卷得无影无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明军的舰队随即开始重新编队,小西十兵卫所在的这艘船通过旗语通知旗舰,也就是那艘最大的战列舰。过不多时,全副武装的水兵便用小舟押着几个海盗登上了那艘战列舰,把几人像拖死狗一样拽到一位盔明甲亮、器宇轩昂的武将面前。 “副提督大人,俘虏带到!” 那名武将威严地点了点头,喝问道:“报上你们的姓名和身份!” 另外三个海盗此时早吓得屎尿齐流了,哆哆嗦嗦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小西十兵卫却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还想死得再“壮烈”一点,便用日语嘶吼道:“八嘎!你们这些支那贱民卑鄙无耻,竟敢偷袭本提督大人!本提督大人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不过你们靠的是阴谋诡计,有本事松开本提督大人,和我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你们敢不敢?哈哈哈,你们不敢!你们都是胆小鬼!” 他不说日语还好,这一说日语,登时激起全船水兵的极大愤怒。要知道这些水兵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跟着李允浩加入北海舰队的朝鲜籍士兵。日本侵朝战争刚刚结束二十年,许多人对倭寇的凶残兽性还记忆犹新,如今见这个鬼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耍横,能不出离愤怒?当即有几名朝鲜水兵过来,二话不说就对小西十兵卫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这小西十兵卫也算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虽然被打得满脸是血,还在不停地叫骂。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对那将领请示道:“副提督大人,末将调到北海舰队之前,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呆过几个月,请让末将收拾这个家伙!” 那将领也对小西十兵卫恨之入骨,咬牙点了点头道:“邓管带,那就由你来审他吧。不过下手要有分寸,别把他弄死了。” 姓邓的军官接令以后,笑嘻嘻地来到小西十兵卫跟前。小西十兵卫困兽犹斗,还想攻击对方,无奈全身被绑,动弹不得,“急中生智”,张嘴照着那人就吐了一口血水。 那人却一点也没生气,对着小西十兵卫啧啧叹气道:“你看看,满嘴是血,恐怕有的牙都被打活动了吧?我听京师名医赵明德说过,这个牙活动了可不好哇,不但影响吃饭,还会得牙周炎。也罢,本管带就做做好事。来呀,拿把铁钳子过来,撬开他的嘴,本管带把他的牙先都拔了再说!” 第1513章 海上帝国 “嗷!.……” 刚才还穷凶极恶的“提督大人”小西十兵卫,被明军强行撬开嘴巴,用老虎钳一颗一颗硬生生把牙掰了下来。那位邓管带却一边同情地看着小西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脸,一边摇头叹道:“牙没了,以后吃东西可就费劲了。这样吧,本管带再做做好事,给你镶几颗铁牙,包你以后连铁蚕豆都能一口嚼碎。来呀,去取二十根钉船板用的铁钉来,拔掉一颗牙,就往牙窟窿里钉一根铁钉!” “呜呜!” 早已痛得五官挪位的小西十兵卫,终于被如此残酷而变态的酷刑整得彻底崩溃了。由于手脚都被牢牢地捆住,他只能像一条被捕获的鱼一样,在湿滑的甲板上拼命扑腾躲闪,早没了“提督大人”的威风。而二十余名各船被俘的海盗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早吓得哭成一片,拼命向明军求饶。 直到这时,邓管带才把脸一沉,一脚踩住小西十兵卫的胸口,冷冷地道:“死鬼子,你以为你是谁?刚才副提督大人好好问你你不招,非得挨一顿收拾才老实是吧?我劝你赶快招供,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如果还想死硬到底,本管带当过锦衣卫,你想也想不到的刑罚,我还会好几百种,这就让你一一试过。怎么样,招是不招?” “招了.……我全招了!呜呜.……”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除了审讯小西十兵卫以外,其他海盗也都被一一审讯,各人的口供相互对照印证,得到的便是明军想要的情报了。审完之后,邓管带把整理好的口供呈送给舰队副提督,这位将领自然就是北海舰队的副提督,本次行动的总指挥官李允浩。 而在这段时间里,李允浩也没闲着,他早已率领这支舰队的全部十八艘战舰悄然离开这片海域,向琉球国与九州岛之间的吐噶喇海峡进发。至于郑芝龙在北大岛上的据点,在三天前就被明军攻陷了。所有男性海盗一律斩首,而那些可怜的女子,明军则放她们一条生路,任她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反正明军连船带人已经全部伪装成海盗,也不怕这些女子泄露消息。 这场漂亮的偷袭战,只是海狼行动的第一步,因为出身郑氏的几名军官所知道的,郑芝龙走私常走的线路,也就只有这一条了。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就看能不能从俘虏口中获得有价值的情报。 而小西十兵卫等人招供的内容,也让李允浩大喜过望。这个小西十兵卫在郑芝龙集团中虽然算不上很重要的角色,但好歹也是个小头目,对郑氏“海上帝国”的方方面面均比较了解。接下来李允浩要做的就是尽快返回登州,一是进行补给、修复受损船只、撤换伤亡将士,二是把小西等俘虏交给戚显宗处置,并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就在北海舰队乘风破浪,奏凯班师的同时,离此向西两千多里的宝岛台湾,与澎湖列岛隔海相对的魍港“潮王府”中,大海盗头子、郑氏家主郑芝龙,却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沉醉在最近的志得意满中,此时正揽着一名刚刚十二岁的日本歌姬,与他的得力干将们豪饮庆贺。 郑芝龙本名郑一官,是福建省泉州府南安县人。他出身的郑氏家族,既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同时也早就从事海上走私,所以财力在六大世家中最为雄厚。 到了郑芝龙这一代,郑芝龙本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比父辈更有“抱负”,海上的触角伸得更远。在东面,他与日本多位大名,甚至幕府都有联系。为了更方便地在日本一带走私,他不但曾认另一位在日本颇有势力的海盗头子李旦为义父,还娶了肥前国平户藩的藩主田川氏之女贞子为妻。 向南,则与葡萄牙人、荷兰人、西班牙人等西方殖民者暗通款曲。郑芝龙曾经亲至澳门,不惜重金从葡萄牙人手中购得佛郎机炮、鸟铳等武器,并向葡萄牙人学习航海及海战知识。葡、荷、西三国互为仇敌,而郑芝龙夹在他们中间,谁也不愿意得罪了他,而导致郑氏倒向其他势力,是以郑芝龙竟能左右逢源。等到他羽翼丰满之后,凭借着千艘以上武装商船的强大实力,也没有哪国敢动他了。 至于在大明本土,郑芝龙以宗族、乡土为纽带,招揽了一大批得力助手。其中最主要的当然就是他的两个弟弟,郑芝虎和郑芝豹。此外,还有郑兴、郑明、郑彩、陈晖、杨耿、钟斌等十八人,合称“十八芝”,这些人都是他的海上帝国的核心成员。 过去官府也明知郑芝龙从事走私活动,但水师军力太弱,既不敢剿,也根本剿不到人家。后来索性改剿为抚,封郑芝龙为福建水师总兵官。郑芝龙也乐得“洗白”,一方面靠行贿打通关节,使得从福建沿海地区走私更方便,获取惊人的利润;另一方面也免除了朝廷派兵进剿的后顾之忧。 但郑芝龙身为巨盗,行事也异常机警,平生谁也不信。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早就离开大陆,在台湾岛开辟魍港,做为他的“都城”重点经营。 这魍港与澎湖列岛隔海相对,原本是大陆移民最先到达、开拓的地区。郑芝龙认为此地港口水深较深,港口外就是大渔场,农田亦很肥沃,且背枕玉山,进可攻退可守,便选定此地做为他的大本营。如今的魍港码头,每天都有上百船只停靠,来自大明、朝鲜、日本、琉球、南洋乃至西方世界的各种货物,源源不断地在此装卸集散,使得此地急速发展起来,如今已经有数万百姓。 而郑芝龙赖以生存的海战舰队,则主要驻扎在澎湖列岛。其中那艘“宝船,更是郑芝龙平生最得意之作,乃是召集上千工匠,耗费了五年时间才打造出来的。有着这艘旗舰,再加上庞大的舰队,就连他曾经的“老师”葡萄牙人,郑芝龙也不放在眼里了。 按说一个海盗混到郑芝龙这个份上,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可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郑芝龙亦是如此。此时他正在痛饮美酒,突然停下酒杯若有所思,半晌才喃喃地道:“朱由检……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第1514章 入乡随俗 “禀王爷,国师来王府拜望!” 这个突如其来的禀报,终于打断了郑芝龙的沉思。他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国师?真是稀客,来呀,大开中门,本王亲自迎接!” 可他马上转头对身旁的三弟郑芝豹耳语道:“暗中准备,多加提防。” 郑芝豹会意,领命而去。郑芝龙便率领他的“十八芝”一干手下,齐至潮王府门迎接,却见门外只有二人二骑,并无任何排场。为首者,正是被“弘光爷”朱由崧赐姓朱的“国师”朱子建,只见他身穿一袭朴素的白色长衫,手中轻摇折扇,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淡淡笑容。 而在他的后面,则是一名脸罩铁面具、腰佩长剑的黑衣男子。那面具自然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泛着清冷的光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做为武学大家,郑芝龙仅凭直觉,便知道对面这两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个铁面人,更如深渊隐龙,难测深浅。 不过郑芝龙身为一方霸主,见对方只有区区两个人,这里又是自己的地盘,自然不会被唬住。他赶忙换了一副笑脸,热情地招呼道:“这是哪阵香风,把国师送到本王这里来了?真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快快快,快请进府,本王设下酒宴,好好与国师畅饮一番!” 朱子建则淡然一笑道:“自从圣驾来台,潮王千岁日夜为国事襙劳。本国师虽比不得王爷,却也有不少俗务,难得有闲。今日行经王府,若再不登门拜望,那可太失礼数了。因此不请自来,还望王爷恕罪则个。” “哪里哪里,本王久闻国师学贯古今,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正要向国师讨教呢!” 二人客套几句,携手揽腕进了王府,边走边谈,看那亲热劲,比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也不遑多让。 可那铁面人却在朱子建身后紧紧跟随,郑芝龙手下那么多得力干将,其中亦不乏武功高强者,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肩并肩往里走,自觉不自觉地都稍稍后退了些。郑芝豹更暗中嘱咐手下:“你们几个给我盯紧了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如欲图谋不轨,二话不说立刻拿下!” 进府以后,郑芝龙便要重开酒席。朱子建却道:“本国师是出家人,不能饮酒。只愿向王爷讨一杯清茶,说几句话便可,不敢多有打扰。” 郑芝龙心下冷笑,暗想你非僧非道,算是哪门子的出家人。口中却道:“哦,这是本王疏忽了。既如此,请至中堂,本王屏退闲杂人等,只有我与国师二人品茗清议,亦为雅事。” 很快二人来到中堂,这里比前殿略小,是郑芝龙与心腹手下小范围议事的地方。郑芝龙与朱子建分宾主落座,其他人,包括那个神秘的铁面人,则一律在中堂外等候。 其实郑芝龙为人机警狡诈,还在中堂的暗墙中藏了四名日本一流忍者。他本人也身怀利刃,如有人胆敢行刺,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奉茶以后,朱子建轻呷了一口,便悠然问道:“听说王爷信奉西洋传来的天主教,可是真的?” 郑芝龙一边在心中猜测朱子建的真正用意,一边若无其事地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打着哈哈道:“嘿嘿,没想到国师神通广大,连本王的这点小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没错,本王年轻时去澳门,向佛朗机人学习造船和海战。但佛朗机人都是信天主教的,根本不信任本王。为了习得他们的本领,本王只好受洗入教,还起了个教名,叫尼古拉,哈哈哈哈!” “但是本王这叫入乡随俗,在澳门信天主教,到了日本,本王就信神道,还参拜过八幡大菩萨。”郑芝龙颇为得意地道,“不过回到福建,本王就得拜妈祖娘娘。这么说吧,谁能保佑本王,本王就信谁。如今白莲圣教贵为国教,本王自然也是信的啦。想必弥勒佛祖也是会保佑本王的,对吧国师?哈哈哈哈.……” 其实郑芝龙这番话,多少有些挑衅的意味。但朱子建不以为意,仍是淡然笑道:“王爷说入乡随俗,本国师亦深以为然。来台以后,因知道闽台百姓,包括王爷军中多信奉妈祖,本国师便晓谕教众,不得在台湾传教,平时亦不得张扬,只把传教重点放在对岸。即是本国师自己,出入亦十分低调,一骑一从足矣。因此白莲教众虽多,断不至与王爷的部下起冲突,这点请王爷放心。” “啊呀国师,你看你说的哪里话来,你我同殿称臣,怎么会有冲突呢?过虑,过虑啦!” 郑芝龙虽然口中如此说,心里却在想,还算你识相,如果你想跑到我的老家里来装神弄鬼,借此扩大势力,可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对了,说到圣上,本王正好想起来,”郑芝龙装作不经意间想起,“圣上至今尚无正宫皇后。有道是乾坤夫妻,人之大伦,更何况圣上身系社稷宗祧,更应早定中宫之位,使天下百姓安心。本王已经献给圣上八名女子,皆是绝色佳人,我看圣上对她们也宠爱有加,为何不从中择一人,封为皇后呢?还总说皇后的位子是给蕾儿留的,这蕾儿是谁?” 朱子建脸上突然浮现出羞愤、懊悔的神情,却是一闪而过,若无其事地道:“蕾儿是圣上在襄阳结识的一位民女。圣上对她一见钟情,正欲纳她为妃,此女却因战乱不知所踪,从此圣上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郑芝龙倒未多想,听了便摇头笑道:“我当是谁,只是个民女,有什么稀罕的?本王献给圣上的女子,其中有两位可是日本大名的私生女。如果圣上能把她们一个封为皇后,一个封为贵妃,这不就和日本大名牵上线了么?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借助日本的力量反攻大陆,如此无本万利之事,还望国师多劝劝圣上,尽早定下来为好!” 第1515章 同床异梦 “圣上虽好美色,但立后乃是国家大事,尚须与群臣商议。再说本国师身为出家人,这种事也不好多言。” 朱子建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便悠然地品起茶来。郑芝龙自然不好再深说下去了,心中却在暗骂:好你个狡猾的老狐狸! 其实什么“日本大名之女”,根本就是郑芝龙胡说八道,这八名女子不过是他从东亚各地搜罗来的娼妓而已。一旦其中有人被立为皇后,郑芝龙在“朝廷”中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更可牢牢地把朱由崧攥在掌心。日后这“皇后”生下男婴,便可立为“太子”,后面连朱由崧都用不着了。 郑芝龙正在沉吟不语,朱子建却又笑道:“其实依本国师之愚见,王爷手下雄兵十万,战舰过千,船坚炮利,又何必借日本大名之力。只要王爷下定决心,集结所有大军挥师北伐,或从吴淞口入长江,攻打应天府,或从天津卫登陆,直取京师。大军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到那时,王爷便为我大明中兴第一功臣!” 郑芝龙一言不发,等到朱子建略带激动地把这套长篇大论说完,才略带揶揄地笑道:“国师,本王很理解你想尽快打回去的心情,其实本王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作战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强求不得。而且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朝廷只占地利,而缺天时与人和,现在急于强攻,只会像几个月以前一样,徒损兵力,得不偿失。” “哦?”朱子建不服气地道,“愿闻其详。” “先说这天时。”郑芝龙呵呵笑道,“久闻国师会推演天数,曾算出天启六年正月初一,有天外流星坠落于京师,本王佩服之至。然则此难非但没有终结伪朝,反而让朱由检登基,这一点大概国师没有算到吧?” 见朱子建无言以对,郑芝龙得意地接口道:“本来这些年连年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伪朝根基动摇,确是扳倒朱常洛一系的大好机会。可今年开春以来,各地春雨绵绵,万物复苏。圣上新败之后,百姓人心思定,这会儿都忙着春耕了。但凡能吃上一口饭,谁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这就是不占天时。” “再说这人和。朱由检登基以后,先弃辽东,再定西南,又与鞑子血战一场。虽然其种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但大明官军中最能打的这些兵将,却全被他牢牢握于掌中。圣上又新败退台,现在正是朱由检兵力极盛之时。他稳居紫禁城内,便可号令天下,举国资源尽为其所用;而圣上退守一岛,兵微将寡,将士阵亡一人,不知何时才可补上。这就是不占人和。天时还是小可,这人和尤为重要,圣上不可不察,不可不慎吶!” 朱子建让郑芝龙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其实还真让郑芝龙说着了,他做为“白莲教主”,妖言惑众愚弄百姓,或是玩点阴谋诡计还行,真正的军事韬略、治国之才,却是半分皆无,否则也不会让朱由检几个月就打得兵败如山倒,最后不得不靠着扒上郑芝龙,这才勉强活命。 “照王爷这么说,圣上是复国无望了?”朱子建强忍着怒火,才没有当场失态爆发,心想为了拉拢你郑芝龙,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难道就换来你如此态度不成? 郑芝龙望着脸色铁青的朱子建,心中不禁好笑,表面上却忙赔笑道:“国师勿忧,本王话还没有说完。圣上一系乃大明之国本,本王身为臣子,焉能不效死力。刚才本王只说了天时、人和,还没说地利呢。若论起地利,十个朱由检也比不上一个圣上。” “哦?此话怎讲?” “国师请看,”郑芝龙摊开一张海图,“台湾岛四面环海,东接日本,西邻大陆,南望吕宋,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岛上物产丰富,且有大量未开垦的土地,足可容纳千万之众。那朱由检虽然猖狂,可若敢攻打台湾,则是自取灭亡。本王麾下战舰如云,只要他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这叫‘立于不败之地’。可是若本王在长江或是什么地方登陆,那就叫‘攻守之势异矣’,地利就没了。” “但如此只能自保,何时可收复失地呢?”郑芝龙这么一说,朱子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焦虑地问道。 “国师请放宽心,再容本王三年时间。”郑芝龙煞有介事地道,“本王不战则可,战则必须取胜,因此要做最充足的准备。接下来这三年,本王一是要继续扩大海上贸易以充实军需;二是要与红毛人、大吕宋人及日本各大名谈判,借他们的军力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三是要静待天时之变。三年之后,我朝益强,而伪朝益弱,再取朱由检之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朱子建听罢沉思半晌,点点头道:“听王爷一席话,本国师顿开茅塞。好,三年便是三年!在这三年里,本国师定会全力配合王爷,王爷雄师在明,我白莲圣教在暗,管教逆贼朱由检不得安生。不过,王爷虽不用全力反攻,但派些战船去沿海府县骚扰,这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这个不消国师吩咐,本王一直在这么做啊!”郑芝龙呵呵笑道,“不过最近呢,本王在海上稍微有点麻烦,李旦、刘香、林凤,这三股海盗总是与本王作对,如不先将这三人铲除,则于我朝反攻大业大有妨碍。解决掉这三人以后,本王便好对北面用兵了。” 话说到这里,朱子建觉得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王爷至今尚未正式宣布与逆贼决裂……” “哦,这不是为了继续麻痹朱由检,本王好从福建等地再多招募兵力么。”郑芝龙不以为然地道,“说到这个,本王倒是想起来,那个南安县新来的知县熊汝霖很是讨厌,本王不便出面……” “这个好说,圣教把他打发了便是。” 出了“潮王府”,朱子建与铁面人上马走出很远,方狠狠吐了口恶气,对铁面人道:“郑芝龙与我同床异梦,不可久恃。不过,现在还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你派人去把南安县知县熊汝霖杀了。另外,继续加紧打探蕾儿的下落!” 第1516章 熊汝霖 让“潮王”郑芝龙深感忌惮的熊汝霖,其实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任南安县知县也才不过两个月而已。他是天启六年恩科进士,在京师培训了一个月以后,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被委任为福建省泉州府同安县典史。典史的品级是未入流,比从九品还不如,这个选择让很多了解熊汝霖才学的朋友大吃一惊。 可是仅仅过了半年多,熊汝霖便因为政绩卓异,被皇帝特旨晋升为南安县知县,正七品。这又让很多人艳羡不已,因为典史这种地方小官,往往一辈子也得不到晋升,最大的好处顶多也就是子承父业罢了。而熊汝霖不但从未入流直接升为正七品,而且还是皇帝特旨,说明他已被皇帝青睐,日后仕途不可限量。 但只有熊汝霖自己知道,他是带着皇帝交付的特殊任务来上任的。皇帝能对他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如此信任,让熊汝霖既感激涕零,又深感责任重大。自从在南安县上任的第一天起,他就遵照朱由检的密旨,以铁腕手段施展了一系列新政。 首先,熊汝霖刚到南安县,就以保境安民为由,组建南安县民团。团勇全从穷苦但安分守己的百姓中招募,地痞流氓一个也不要。他把这些团勇分为三班,每人每天只需当值四个时辰,其余时间仍可从事各自的营生。至于经费,暂时没有,但凡成为团勇者,可免全家徭役一年。 但仅凭这一条,来报名应征团勇的小伙子已经排起了长队,因为这个时代的徭役实在是太重了!一人入民团而全家免除徭役,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很划算的。 不到三天时间,熊汝霖就组建了一支五百人的民团。因为经费奇缺,暂时没有任何武器,只能用锄头、耙子等农具暂时替代。但这支队伍也有优势,那就是团勇性情淳朴,心很齐,对熊汝霖下达的命令,能不打任何折扣地去完成。 有了民团撑腰,熊汝霖便可放开手脚了。他的第一把火,首先烧向县衙的衙役。这帮人名为衙役,实则与地方恶势力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平时没少干欺压百姓的事,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熊汝霖在同安县做典史的时候,就已经对这种现象有了很直观的认识。同安知县是个典型的张口闭口孔孟之道,对实际事务一窍不通的书呆子。他的任期只有三年,为了在任内出政绩,还得不得不倚重这帮人。而县丞、主簿等官员,本身就是同安当地人,都是和这些衙役穿一条裤子的,把当地弄得乌烟瘴气。 如果是别人,就算不与这帮人同流合污,也只好忍忍算了,毕竟典史只是最小的小官,得罪了上峰,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熊汝霖却不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收集知县无所作为,县丞、主簿及下属衙役鱼肉百姓的确凿证据,一封奏章寄往京师。 本来按明旧制,可以上奏章的最小地方官员就是知县,知县以下是没有资格上奏章的。但朱由检登基以后,以“广开言路、清除弊政”为名,放宽了上奏章的限制,只要是朝廷命官,皆可上奏章。 但实行以来,低级官员上的奏章却是寥寥无几。道理也很简单,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的政令到了县乡这一级,往往已经变味,地方势力才是真正的主宰。低级官员与地方势力根本就是一回事,都是既得利益者,当然会闷声发大财,有什么事也都是私下解决,闹到府里已经是不懂规矩,更何况是上奏朝廷,直达天听? 所以熊汝霖这封奏章一上,朱由检相当重视,责成内阁彻查所奏是否属实。朝廷要彻查的消息传到同安,县丞、主簿等人既惊恐万状,又对熊汝霖恨之入骨,便铤而走险,雇了几个江洋大盗去刺杀熊汝霖,企图杀人灭口,让朝廷的调查无法进行下去。 孰料朱由检对他们这一套早有防备,他在泾阳时就见识过当地低级官员的卑劣行径,对熊汝霖这样年轻有为的官员,自然是要严密保护。刚刚看过奏章,朱由检就以飞鸽传书密谕福建锦衣卫,让他们派人手暗中保护熊汝霖。 自从扳倒魏忠贤以后,锦衣卫被朱由检整顿一新,现在各地的锦衣卫千户、百户全都更换为秦兵出身的军官。按照朱由检的旨意,他们平时相当低调,并不直接过问地方事务,但一直在做收集情报等工作,必要时也可奉旨缉人。 福建锦衣卫千户接旨之后,专门派了四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带队的还是一名百户,以仆人的身份来到同安县,对熊汝霖进行贴身保护。那几个江洋大盗虽然过去没少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但这次碰上锦衣卫,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三招两式便被全部拿下。 本来这几个家伙都是亡命之徒,也知道干系重大,既然行刺失败,便打算抵死不招。无奈他们是落到了锦衣卫手里,想撬开他们的嘴巴,那还不简单?不一会儿,几人就全招供了。 有了确凿证据,锦衣卫百户直接上门抓人,把县丞和主簿全部拿下。别看他们只有四个人,可一亮飞鱼服、绣春刀,谁敢不服? 县丞和主簿这两个家伙,在同安县代代为官,根深蒂固,别说是知县,就是知府想动他们,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锦衣卫一出动,就代表着皇权,什么势力到这也不好使。等到锦衣卫把两名人犯移交给泉州知府的时候,这俩家伙早已全部招供,涉及各种恶性案件数十起,就连小时候偷看丫环洗澡这种事都招了。再想翻供,势比登天! 结果不出三天,以县丞、主簿为首的同安县犯罪团伙便被连根拔除,逮捕了上百人,其中很多都是县衙的衙役;同安知县则因为失察,被革职为民。熊汝霖孤身一人,对抗地方势力大获全胜,虽然有朱由检为他撑腰,但他不畏艰险、迎难而上的精神,以及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特点,也让朱由检大为赞赏。 所以,朱由检交给熊汝霖一个重要的任务:在郑芝龙的老家,对付郑芝龙! 第1517章 初战告捷 朱由检之所以信任熊汝霖,可能还要从熊汝霖恩科最后一场的策论说起。彼时谈论起国家大事,几乎所有考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辽东建虏,或是流贼身上。 惟有熊汝霖观点独特,认为东南海疆防御薄弱,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其危害甚至可能超过建虏。他还特意在试卷中提到,有些海盗表面上接受招抚,实则仍然我行我素,朝廷不可不早图之。虽未提名道姓,朱由检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郑芝龙。 所以在熊汝霖到南安赴任之际,朱由检也用密诏对他交了实底。那时候郑芝龙还未与叛军勾结,但朱由检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这股最大的海盗势力。但郑芝龙尚未公开反叛,朝廷四处用兵,也确实没有余力,所以朱由检叮嘱熊汝霖,要在郑芝龙的家乡南安县密切关注郑芝龙的动向,设法削弱他在大陆的势力。 熊汝霖接诏之后喜忧参半。喜的是,皇帝虽然年轻,却是高瞻远瞩,不但非常重视东南海疆,还认清了郑芝龙的真面目。此时的朝廷,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官员主张打击郑芝龙,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是采纳了熊汝霖策论中的意见。这就叫知遇之恩,熊汝霖怎能不感激涕零? 而忧的是,南安与同安完全不同。在同安县,他可以仅凭几个锦衣卫就扳倒当地势力,因为当地势力就是再大,也不敢与朝廷对抗。可南安县就不同了,郑氏一族已经在当地经营多年,除去郑氏本身外,南安县的很多人也受到郑芝龙诱惑,跟着他出海当海盗去了。其时福建海防形同虚设,这些人来去自如,官府要么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现况,要么即使知道也不想管。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根本不服朝廷管束的。如果熊汝霖仍然只凭一己之力对付郑芝龙,轻了无人理睬,重了的话,比如又用锦衣卫逮捕郑芝龙的党羽,那说不定这些海盗就会公然劫牢反狱。锦衣卫就是能耐再大,毕竟人数太少,寡不敌众,后果不堪设想,更糟的是还会刺激郑芝龙,与皇帝暗中制约的思路不符。 所以熊汝霖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先组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力量,也就是民团。之所以不用卫所军或是衙役,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不干净。尤其是南安县的衙役,熊汝霖还在同安县时就听说过,他们收了走私船主的好处,不但对走私偷渡等行为视若无睹,还会在府县应付差事的巡视之前,给走私船主通风报信,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因此民团成立起来以后,熊汝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衙役队伍。他的手段说起来非常简单:让民团团勇偷偷跟着衙役,看看他吃的什么、用的什么,家里要花多少银子,然后把衙役叫到二堂对质:你一个月的薪水才有多少,怎能花钱如此大手大脚?那些银子都是从哪来的? 这些衙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怎么也没想到新来的知县大老爷刚一上任,就查到他们头上!有人便想抵赖,说这是祖产。熊汝霖倒也不刑讯迫供,只是对每个有问题的衙役都单独审讯,吓唬他说:如实招供者,只要数额不大且积极退赃,本老爷便不深究。如果拒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某某人可已经都招了。你若不招,也只是为他人顶缸而已。本来顶多只是打二十板子的事,你非要挺到死罪,那也随你。 这些衙役久在公门,自然知道此中利害。知县老爷懂断案的不多,一般都是刑名师爷代劳。这师爷和下面的龌龊事,那就不可胜数了。但看这位新任知县的架势,钱粮、刑名师爷,一概不用,审案全是亲力亲为,想通融也通融不了。 这些衙役虽然没少和案子打交道,但多是文盲,真正的律法条文,他们怎么也抠不过读书人啊。意欲撒泼耍赖死不认账,那些民团的泥腿子们却在一旁怒目而视,看样子只要知县一声令下,就得把他们打个半死。没奈何,只得招认。 这就如同一座并不坚固的堤坝,只要有一个招的,就像堤坝出了一个小小的溃口,很快就会全线崩溃。这些衙役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互相攀咬,最后全县衙六十多个衙役,竟然没有一人不受走私船主贿赂。而这些船主的后台,毫无疑问就是郑芝龙。 熊汝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和郑芝龙有关,但假作不知,只把矛头指向那些走私船的船主。那些衙役招供以后,熊汝霖把他们全关在县衙大牢之中,对外封锁消息,只提出几个熟知走私船出没规律的,让他们引着民团在海滩上埋伏。 结果这个伏击战打得异常漂亮,到了半夜,来了八艘二百料的武装商船,船上的几十名水手虽然都有鸟铳等武器,但谁也没想到在郑芝龙的老家,这个走私了多少年的地方还会出问题,因此都毫无警惕地下船交易。 与他们交易的则是南安县的走私商人,他们同样对熊汝霖抓捕衙役的事一无所知,赶着满载货物和银两的马车前来接头。结果五百团勇鼓噪而出,水手和商人们猝不及防,全被当场擒住。所有货物和银两均被视为赃银而扣押,但最大的收获,还是那八艘武装商船,和几十条鸟铳。因为朱由检在密诏中早有安排,知道熊汝霖根本没有家底,便许南安县凡是查获走私船只和武器,可先自行使用。 这样一来,熊汝霖的民团初战告捷之后,便有了战船和武器,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 至于那些走私商人,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因为郑芝龙在名义上还是福建水师总兵,他们便赶紧把郑芝龙抬了出来,希望用郑芝龙的名头把熊汝霖吓唬住,然后大事化小,出点银子也就完了。 不想熊汝霖冷笑一声道:“尔等刁民,十分大胆!朝廷已开海禁,不是不让尔等出海,因何不在官府登记?不就是为了逃避税银么?单是走私也就罢了,还敢诬陷郑总兵大人!来呀,每人重责二十,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第1518章 南安市舶所 走私船主和商人受刑不过,只好承认是自己走私,与郑芝龙无关。熊汝霖要的就是他们这一句话,立刻把这些人全部收监。 当然,原来的那帮衙役也早关起来了,再从民团团勇中选拔正义感强、服从指挥、身体强健的,成为全新的一批衙役,共一百人。反正衙役并非官吏,明面上也是服徭役的,薪水还得知县老爷个人掏腰包。就算知县把他们全换掉,改用自己的人,也完全说得过去。 熊汝霖还故意派南安县丞、主簿二人,去泉州府汇报案情。其实从衙役的供词中,熊汝霖早就知道这二人也是走私的参与者,不过这两人既是朝廷命官,又与郑氏的联系比较密切。熊汝霖故意不抓他们,一方面是麻痹郑芝龙,另一方面也是欲擒故纵,让更多参与走私的势力暴露出来。 这两个家伙离开南安县以后,果然心急火燎地跑去给郑氏在福建的代理人、也就是福建都司副指挥使郑芝虎送信。那时郑芝虎还没有逃跑,但郑氏已在密谋接应叛军,郑芝虎的心思全在那上面了。 听完二人报信以后,郑芝虎也没当回事,还以为是二人办事不力,没笼络好这个新来的知县,把二人臭骂了一顿。俗话说“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又有道是“当官不打送礼的”,官场风气皆是如此,这个姓熊的难道就能例外?无非是胃口比别人大了些而已。只要多送银两,再天天请他去花天酒地,找几个美貌女子相陪,不怕他不放人放船。 二人得了郑芝虎的指示返回南安,不过从南安到福州走旱路得四百余里,又多是山路,崎岖难行。这一来一回,已经用去了十天的时间。等回来一看,两人不禁彻底傻眼! 原来熊汝霖借着这十天的时间,已经做成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罚没了走私船主、走私商人的全部家产,将所有人犯全部发配到贵州去了。其实按照《大明律》,对走私的刑罚是非常重的,这样大数额的走私,完全可以论死。不过由于官府实际上并无能力有效阻止走私,所以基本上是一纸空文。尤其是福建这一带,过去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熊汝霖的这个判罚,相对于过去来说当然是非常重的。但《大明律》规定走私论死,熊汝霖没杀他们,还算是从轻处罚了,谁从明面上也挑不出毛病来。 第二,充分利用罚没物资,迅速扩大民团规模。本来民团只有五百人,抽出一百人做衙役之后,还剩四百人。但熊汝霖有朱由检的密诏撑腰,可以从罚没物资中提取十分之一,做为“办案经费”,船只和武器则全部拨给他使用。 这下熊汝霖一口吃了个胖子,要知道仅仅这一次走私,双方的货物和银两总值就将近十万两。熊汝霖从中拿出八千两,继续招募团勇,这次就不是白干了,而是每名团勇可得月薪二两。二两银子,已经足够普通人家全家老小一个月的开销,更何况还免除该户徭役,团勇每天只需出勤四个时辰,家里的活也不耽误。 这下百姓应征做团勇的积极性更高了,很快民团的规模就扩大到一千五百人。应征上的固然欢天喜地,没应征上的,除了羡慕之外,抱有“出洋挣钱”想法的人,这种念头也淡了不少。毕竟谁都知道大海茫茫,极凶极险,船毁人亡这种事实在是太多了。若守家在地便能丰衣足食,谁愿意冒这风险! 第三,开展海上巡逻。熊汝霖不是罚没了八艘走私商船么?他可没让这些船闲着,从第二天起,就组织团勇上船训练。训练了三天,便把这八艘船分为四组,每组两艘,沿着南安县的海岸线进行例行巡逻,四个时辰一轮换。 过去南安县根本就没有海防,如今就算是有了。虽然只有两艘船、二十条鸟铳,但已经震慑了本县的那些走私商人。前面那帮人刚刚被抄了家,人也被发配了出去,一时间还真是没人敢顶风作案。 第四,设立南安市舶所。市舶司是朝廷设立、负责海上对外贸易的专门机构,相当于现代的海关。但由于前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海禁状态,即使隆庆年间解除海禁,限制仍很严格。到了天启年间,整个大明只有浙江、福建、广东三个市舶司,海上贸易量虽然很大,但经过市舶司正规渠道,定额包税的贸易还是很少,大部分都是走私。 走私当然就不用缴纳任何税款了,只要用少量银子贿赂当地官府,别让官府抓了现形即可;或者干脆就不理官府,明目张胆地走私。如此一来,大明的对外贸易实际上处于失控状态,税银大量流失,走私商人却因此暴富。 就拿福建市舶司来说,整个福建地区,每年进行海外贸易的商船艘次数量难以准确估算,但至少在一千艘次以上,贸易额何止千万两。但福建市舶司收取的税银,连三万两都不到,少到了可笑的地步。 其实朱由检早就想推动大明的对外贸易改革了,这改革的第一步,自然是开放更多的口岸。但仅设浙江、福建、广东三司,这又是一条祖制,可不是轻易就能改的。即使大明与葡萄牙的官方贸易已经开始,朱由检也暂时没碰这条祖制,并未新增市舶司。好在官方贸易并不涉及税收问题,葡萄牙人的商船也来得很少,算是把这个问题绕过去了。 但改革总要试水,总要有第一步。朱由检把这个试点选在了南安,其实这也是熊汝霖在密奏中提议的。 要说起这个时代的人的智慧,朱由检也不得不佩服。熊汝霖在密奏中说,不是祖制规定只设三司,不得新增么?南安县属于福建省,福建市舶司设在省府福州。而福州在福建北部,南安在福建南部,两地相距四百余里,南安的商船到福州去办理手续很不方便。以此为理由,可在南安设立市舶所,名义上隶属于福建市舶司,算是福建市舶司的一个派出机构。实际上,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不就不违反祖制了么? 第1519章 南安市舶所(二) 设立市舶所,是朱由检和熊汝霖早就规划好的一步棋。当熊汝霖以飞鸽传书急奏京师后,因为不涉及祖制等麻烦问题,朱由检又向温体仁等人暗示过,“温党”阁臣加上中间派阁臣,以及黄宗羲等中书舍人均对熊汝霖的想法表示支持。 而东林党人这时候仍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督师不力”的周延儒身上,对东南沿海一个偏远小县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所以很快内阁便出了票拟,同意在南安县设立市舶所。朱由检立即批红生效,心中自是大喜:这可是个重要的“判例”,以后也可以成为“旧制”了。 得到朝廷的批准以后,南安市舶所立即开始运作了。办公地点很简陋,就是在南安最大的河流晋江入海口处搭了个简易棚子,因为很多商船都是从晋江中启航。 不过,别看办公地点简陋,市舶所的权力却不小。此前虽有三大市舶司,但朝廷对每个市舶司的运作并未做统一规定,各市舶司都是各行其是。这就给了南安市舶所足够的空间,朱由检把这里做为试点,推出了与其他市舶司并不相同的政策。 市舶所的基本规则很简单:凡是南安县境内百姓,欲出海打渔或是贸易者,必须以船只为单位,在市舶所注册登记。只有注册过、有市舶所颁发牌照的船只,才允许出海,否则一律不准出海,抓到了就以走私论处,船即没收,人即收监定罪。至于南安县境外的船只,也可以在市舶所注册登记,只要来了南安县,与南安本县的船只待遇相同。 依规注册的船只,则分为渔船和商船两种,颁发不同的牌照。渔船禁止从事贸易,但相应地,收取的税银也很少,每月仅象征性地收取一两银子。只要渔民够勤快,天天出海打渔,这个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至于商船,则根据船只的载货量分为两档。二百料以上的船只,每船收取税银一百五十两,或所载货物三十取一,从其较少者为征。二百料以下船只,每船收取税银一百两,或所载货物四十取一,从其较少者为征。不论出口进口,税率标准统一。 这个税率标准,是朱由检和熊汝霖经过反复探讨后暂定的。在朱由检看来,这个税率实在不高。不但比三大市舶司的税率低很多,即使是和现代社会比,各国关税的平均水平也大大高于这一标准。而且不论何种货物,一律按一个税率计征,也过于简陋了点。 但熊汝霖认为,民间走私成风,根本没有交税的习惯。如果税率上来就定得很高,则不利于促使百姓依规通过市舶所进行贸易。如果把税率先定低点,给贸易者增加的成本小一点,市舶所就容易被接受。待大部分对外贸易都纳入市舶所管理以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税率,事情就比较好办了。包括各类货物的税率细则,那时再慢慢制定也不迟。另外,市舶所的工作人员也需要一个熟悉工作的过程,单一税率有助于他们尽快上手。 反过来说,如果市舶所定了这么低的税率,你还去走私的话,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 朱由检认真考虑了熊汝霖的建议,觉得熊汝霖的思路非常好,那就是让守法的收益尽可能大,违法的成本尽可能高,这样就能培养人人守法的良好风气。看来不光是对外贸易法规,以后对《大明律》的修订,也应该遵循这一原则。 市舶所开始办公以后,南安县的渔船注册,倒还比较顺利。因为市舶所不是只向渔民收钱,还提供一系列服务。别的不说,单是昼夜巡逻防备海盗这一条,每月一两银子就很值了。熊汝霖还许诺,将尽快在晋江南安外海的狐狸尾岛上修建一座灯塔,为往来船只指引方向。有了灯塔,航行就安全多了。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渔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蛋民。蛋民属于“贱籍”,不在四民之列,一直受尽歧视。在福建方言中,把蛋民成为“曲蹄”,这是一种侮辱性的称呼,讽刺蛋民整日在船上光着脚。 不仅是这种语言上的侮辱,蛋民没有土地,没有房屋,不许读书识字,不得与陆上百姓通婚,只能以船为家,而且受到极重的盘剥。 此前张煌言和郑森在出使南洋的途中,曾经在广东海澄县招募了一些蛋民并脱籍入军,还鼓励蛋民多出海捕鱼,加工腌鱼肉,增加一项生计。不过,那还只能算是临时性的措施。 这次熊汝霖依照朱由检的嘱咐,在设立市舶所的同时,也在探索让蛋民重获新生、融入社会的方法。南安外海有不少无人海岛,熊汝霖因地制宜,宣布只要蛋民的渔船在市舶所注册登记,对他征税的标准便与其他渔民完全相同,任何人不得再行盘剥;更允许他一家在海岛上划一片地,兴建房屋,把家安在那里。 这个政策对蛋民可是太有吸引力了,谁愿意过居无定所的生活呢?过去蛋民见了官府的人,第一反应便是逃跑;这次却反了过来,南安县几乎所有蛋民都来登记,两三天的时间就注册了一百多艘渔船。 其实对熊汝霖来说,此举是一举两得。既把为数不少的蛋民纳入了市舶所的管理,也相当于不费一兵一卒就驻守了海上星罗棋布的小岛。要知道这些无人海岛,本来是走私船和海盗的天然驻足之所。现在蛋民既然以这些小岛为家了,自会努力经营。走私船和海盗再去骚扰,这些蛋民也不会同意。 当然,这项政策还只是第一步,让蛋民融入社会乃至脱去贱籍,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不过,至少蛋民的收入可以先多起来,钱多了,受的歧视自然就少了。商人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与渔船注册的热火朝天相比,商船注册却遭遇冷场。市舶司设立五天了,居然一艘注册的商船都没有! 第1520章 缉私行动 当县丞和主簿返回南安时,市舶所已经成立,众多渔船已经登记,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但二人绝不甘心,因为他们两个其实就是南安县走私商人的头子,过惯了靠走私贸易获取暴利的日子,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市舶所,要按船收取税银,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再说他们走私的商品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违禁品,比如武器和铜。这些商品一旦被官府查获,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所以二人纠集南安县的走私商人一商量,决定任何一艘船也不许去市舶所登记。市舶所收不到税银,熊汝霖又养着民团那么多号人,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且看他到时候如何收场。 一连十来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一艘商船到市舶所登记,熊汝霖说心里不着急那是假的。他手里的“启动资金”仅有白银八千两,民团第一个月的薪水已经支掉了三千两。渔船交的那点银两实在是杯水车薪,如果一直没有商船来交税银的话,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多月。 在飞鸽传书的密奏中,熊汝霖向朱由检如实奏报了这一情况。朱由检的回复也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耗着,看谁耗得过谁,朕做你的后盾!” 有了皇帝的批复,熊汝霖心中大定。这些天他可没闲着,一是让巡逻船继续在海上巡逻,二是让民团在海岸线上广布人手,三是让蛋民上无人海岛,建房的同时监视海上动静,四是让所有渔船也随时禀报海上往来船只情况。这些措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盯死走私船只,不来则可,来一艘就要扣一艘。接到朱由检的批复后,熊汝霖查得更勤了。 果然不出朱由检之所料,市舶所固然在咬牙坚持,那些走私商人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对他们来说,只要船在海上走,银子就能哗哗地流进来;耽误一天出不了海,就损失一天的银子。这一停就是半个多月,县丞与主簿等人天天在家算少赚了多少,越算越觉得肉疼。 更让他们提心吊胆的是,南安县的走私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停泊在晋江中或是海边的,另一部分是已经出海的。停泊的船只倒还好说,虽然官府明知道这些船只就是用来走私的,但船主死不认账,一口咬定从没参与过走私,也拒不到市舶所登记。熊汝霖没掌握确凿证据,也就不好动手扣船。 但已经出海的船只,这可就没法控制了。船在大海上航行,当然不会知道陆地上发生了什么,一旦回来,不是被抓个现行?县丞和主簿只能寄希望于船上的水手经验丰富,能在夜间避开巡逻船和陆地上的岗哨,偷偷上岸完成交易。 毕竟南安县的海岸线十分曲折,总长多达三百多里,民团人手有限,再怎么巡逻,也是有空子可钻的。以前走私船靠岸装卸货物的隐秘地点有十几个之多,目前只暴露了一个,也许还能蒙混过关。 不过才过了两天,走私商人就为他们的侥幸心理付出了惨重代价。三艘走私商船从大吕宋返回南安,去的时候他们走私的是瓷器和茶叶,回来的时候走私的是玳瑁和珊瑚,两边皆可获利十倍甚至数十倍,端的是一本万利。 但这三艘船才刚航行到离南安五十里的海面上时,便被在此地捕鱼的蛋民渔船发现了。过去走私船根本不避蛋民,因为蛋民一向躲着官府,是绝对不会去报官的。 可这艘船上的蛋民已经在市舶所登记,也分到了一座无人海岛,正愁没钱建房呢,发现这三艘走私船以后,立即悄无声息地返回南安禀报。熊汝霖闻报大喜,让民团全体团勇再加上一百衙役全体动员,还怕人手不足,又临时集合了数百蛋民,埋伏在南安县海岸线的各个地点。 直到深夜三更以后,这三艘走私船才抵达南安。按说船上的水手们已经够小心了,无奈民团是守株待兔,在这个地点埋伏的团勇发现目标以后,立即派人通知熊汝霖,熊汝霖马上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结果自然是人赃并获,虽然接头的走私商人没敢来交易,但仅是船上的玳瑁、珊瑚等货物,按市价估算就达七八万两!还查获现银二万两,熊汝霖按照事先的约定,立即从中抽取百分之五,也就是一千两银子,当场赏了在此次缉私行动中立功的人员。其余货物和银两,以及三艘走私船,则被市舶所全部罚没,水手们立即收监。 得知走私船又被罚没、水手被关进县衙大牢的消息,县丞和主簿可坐不住了。因为这三艘船里,县丞和主簿各有一艘,船上的水手也都是他们的人。货没了、船扣了还是小事,一旦水手供出他们是幕后船主,那二人不就完了? 这俩人一商量,绝不能让水手们把自己咬出来。干脆一狠心,派了一个心腹手下,在衙门里做书吏的,从药铺买了不少砒霜,悄悄潜入专做牢饭的厨房,把砒霜洒在饭中。书吏做完了这一切,兴冲冲地找县丞表功,没想到县丞让手下从他后脑一闷棍敲死,尸体趁夜丢入晋江之中,杀人灭口了。 而在大牢里面的水手吃下砒霜以后,果然纷纷中毒,不多时便几乎死光。熊汝霖闻讯大惊,忙来大牢查验,却发现有一名才十三岁的小水手,因为害怕一直没吃东西,这才躲过一劫。而他的父亲、哥哥也是同船水手,此时全都七窍流血而亡。 这回也不用熊汝霖审了,这孩子虽然不大,也明白肯定是东家杀人灭口。为了替惨死的父亲和哥哥报仇,这孩子便一五一十地把县丞和主簿参与走私的情况全说了。 本来熊汝霖还没想对二人动手,因为他不想把这些走私商人刺激得太深。可现在已经是杀人大案,性质就变了,于是立即集合全体衙役,到县丞和主簿家中拿人。 可是他来晚了一步,二人已经闻讯逃跑了! 第1521章 攻打假倭 南安县丞和主簿二人因为杀人事件败露而仓惶出逃,这会儿也顾不了许多了,乘上停泊在晋江中的一艘属于他们的走私船,匆匆逃至外海。虽然被巡逻船只发现,但船上没有火炮,仅有些老旧的鸟铳,离得太远也打不着,只能紧紧追赶。可巡逻船上的团勇毕竟不如走私船的水手老练,襙帆水平差得太多,不一会儿走私船便向西远遁,在大海上不见了踪影。 虽然这两个凶手没能抓到,但南安县的其他走私商人却受到极大震慑。县丞和主簿向来是他们的主心骨,这俩人跑了,他们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耗下去? 熊汝霖趁此时机,在县衙门口张贴告示。一是把二人的罪恶行径公之于众,接受全县百姓的唾骂;二是告诉其他走私商人,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只要马上在市舶所注册登记,即使是已经出去走私的船,也既往不咎,以后仍可正常贸易。否则法度俱在,绝不容情。 这些走私商人聚在一起一商量,返回南安的船一旦被市舶所抓住,损失太大,县丞和主簿就是前车之鉴。再说商船在家里停了半个多月,这个损失可比在市舶司登记,然后照章纳税、正常贸易大多了。虽然还是不情愿,但两害相权则其轻,还是先登记了,让船先出海再说吧。 至此,市舶所终于打开了局面,南安县的走私商船开始陆续前来登记。这就是一项比较稳定的收入了,据熊汝霖估算,正常情况下每月来南安的商船至少有十几艘,每艘船缴税一百五十两的话,这就是三千两,完全可以养住民团了。当然,用市舶所的税银支付团勇的薪水,这只是权宜之计,也是朱由检特批的。因为朝廷现在无力管理海疆,不得不重用团勇。待到海不扬波的太平时节,一切步入正轨以后,税银自然是要上缴国库的。 当然,熊汝霖招募了这么多团勇,每月支付这么多薪水,可不是让他们光在南安县巡逻的。现在民团已经通过罚没拥有七艘海船,也采购了一些武器,培养了一批水手。下一步的主要任务,就是主动出击,搜寻并剿灭海盗了! 福建沿海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海匪众多。郑芝龙当然是最大的海盗势力,但他现在把重心放在台湾,而且从福建出海的走私船大多属于郑氏一系,他总不能自己抢自己,因此在这一带并不怎么活动。 但除了郑芝龙以外,还有不少小股的海盗。这些海盗一般盘踞在海岛上,他们不敢抢郑芝龙的武装商船,却经常劫掠沿海百姓的渔船,还时不时上岸打家劫舍。陆上的官军一来,他们立马乘船出海,返回海上老巢,官军因为没有船只,只好望洋兴叹。 这些小海盗虽然不如郑芝龙厉害,但为害也很严重。郑芝龙以走私为主,以赚钱为目的,别人也惹不起他,所以很少杀人。小海盗却不同,他们最爱干的勾当就是趁夜登陆,血洗村庄。嘉靖年间倭寇猖獗,福建沿海也闹倭寇,其实真正的日本人很少,大部分是这些本土的小海盗,俗称“假倭”。 假倭之祸,始终未绝。南安县也经常遭到假倭袭击,百姓恨之入骨。因此当熊汝霖准备剿灭假倭时,根本不用动员,所有团勇皆愿出战,为被害的父老乡亲报仇。 但剿假倭有两大难点。一是假倭以海岛为家,在陆上打了就跑,很难抓住;二是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战斗力很强,一般的卫所军和衙役根本就不是对手。 但熊汝霖经过认真分析,发现假倭也有几个明显的弱点。一是人数少,每次假倭作案,少则七八人,最多也不过数十人;二是船少,一般也就一艘船;三是胆子过大,有的已经在某些海岛上定居下来,也不怕官府知道。 其中离南安最近的一股假倭,就盘踞在一个名叫林震屿的小岛上。这座小岛在晋江出海口西南六十里处,其实离最近的海岸只有十余里。岛上有假倭三十多人,为首者绰号“龙王爷”,经常登陆打家劫舍,而官府竟然毫无办法。 熊汝霖认为“龙王爷”是一个很好的打击对象,可以让民团练练手。在精心准备了三天以后,熊汝霖亲自带队,民团现有的七艘船一齐出动。每艘船上载着四十名团勇,除鸟铳之外,还配备了大量的弓箭和火把。 船队从晋江入海口出发,贴着海岸向西南缓缓行驶。快到林震屿时,折向正南,远远地越过岛子,然后等到日落以后,从南面悄悄接近。这样一来可以麻痹假倭,使其不易发现;二来也切断了假倭南逃的路线,毕竟往南走就离陆地越来越远,熊汝霖底气也不太足。 此时的“龙王爷”,对民团来袭根本一无所知。这些海盗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饮酒、耍钱、玩女人。今天他们正在岛上大推牌九,只留了一个海盗在高处放哨,停泊在岸边的船上则是空无一人。 偏巧这个放哨的也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发现民团的船队已经越来越近。熊汝霖强自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命令任何人不许发出声音,直到离假倭的船只有不到三十步,才大喝一声道:“放火箭!” 出发之前,民团早已备好了大量的火箭。其实就是用一小块浸满了油的麻布绑在箭杆上,此时一声令下,有弓箭的团勇便把麻布点燃,然后把箭射向假倭的船。还有不少团勇没弓箭,但力气很大,便直接把点燃的火把抛向敌船。 不管是多大的船,也是木头做的,船帆更是易燃之物,最怕火攻。如果船上有人,那还好点,因为毕竟是海船,船上还是比较湿滑的,不论是火箭还是火把,都不会那么容易就把船只点燃,还能及时扑灭。可现在船上根本就没有人,几百支火箭、数十个火把钉到船上,不一会儿就烧起来了。 直到这时,“龙王爷”才发觉不妙,带着手下从房子里冲了出来。可是他们的船已经被熊熊大火吞噬,根本上不去了! 第1522章 529 假倭授首 民团上来就烧毁了假倭的船,这下假倭想逃跑是不可能了。但这些假倭都是亡命之徒,“龙王爷”更是个杀人如麻的冷血动物,明知必死无疑,仍然组织三十多个手下严阵以待,只要民团一登陆,就痛痛快快血战一场。万一能杀上一艘船,说不定还能夺船突围,死里逃生。 可惜他今天碰到的对手是熊汝霖。熊汝霖是浙江余姚人,余姚也深受倭寇之害。虽然嘉靖年间戚继光多次大破倭寇后,倭寇一度绝迹,可是这些年随着大明国力的严重衰退,以及日本政局的变化,倭寇势力又卷土重来,多次在余姚登陆,烧杀抢掠。 熊汝霖自幼耳闻目睹,既对倭寇恨之入骨,也一直在思索破倭寇之法。他在给朱由检的密奏中提出:戚家军虽然能战,但还是纯防御性质。倭寇在何时、何地登陆,主动权完全在倭寇手上;而中国海疆不下万里,单靠防御是无论如何也防不过来的,倭寇总是有机可乘。即使穷全国之力来防,倭寇大不了隐忍一段时间,风头过后,仍可卷土重来。所以若想彻底解决倭寇问题,必须依靠水师主动出击,把倭寇消灭在他们海外的老巢里,只有这样方可永绝后患。 朱由检览奏大喜,心想这熊汝霖可真是个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其实何止倭寇,对满清、蒙古又何尝不是如此,防御永远是消极被动的,只有主动进攻,才能真正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当然,主动进攻是需要足够实力的,如果像杨镐那样,都没搞清敌我力量对比就贸然分兵出击,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 现在熊汝霖手下的这支民团,就是专为主动出击,在海上剿灭海盗而组建的。海战自有海战的特点,熊汝霖用不着像戚家军那样演练鸳鸯阵(即使想练,一时也练不成),而是命令各船只围不打,不但不登陆林震屿,反而还一齐后撤了十余丈。 这下“龙王爷”等人可傻眼了,他们虽然也有鸟铳、弓箭等武器,但这个距离也太远了,根本够不着人家。当然,民团也打不着假倭,此时夜色已深,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只有假倭的那艘破船一直熊熊燃烧。 “龙王爷”还真有一股子狠劲,他告诉手下一定要坚持住,只要敌人不敢登岛,那就一直这么耗着。等到敌人坚持不住撤围而走,或是夜间精神懈怠之时,他们就直接泅渡到陆地上去。 众人一听连死的心都有了,心想你“龙王爷”水性极佳,可能还真能游过去,可我们不行啊!林震屿距陆地十余里,海流汹涌,三十个人里,能游过去两三个就不错了。但舍此之外,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但“龙王爷”想法虽好,熊汝霖可没给他任何机会。只过了片刻,七艘船中的一艘鼓噪前进,船上的团勇杀声震天,看来是要强行登岛了。 “龙王爷”急忙让手下对准这艘船放箭、放鸟铳,乒乒乓乓一通乱打。却不料民团只是喊得欢,在船头立起两块大木板挡箭,所有人都把身子一矮,猫在木板后面。假倭打了半天,虽然把船打退,却连一个团勇都没伤到。 正在此时,岛子的另一侧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另外一艘船也开始接近。“龙王爷”急率手下去抵挡,射了一阵之后,这艘船也退了下去。 接下来七艘船“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向岛子发起冲击,却都是虚张声势。等“龙王爷”终于弄明白民团的用意,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停止放箭时,箭支和弹药早消耗了一半多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黑夜已经过去,天色逐渐放明。假倭身处危险之中,自是一夜没敢合眼;可团勇们却是轮番睡觉,睡醒了就起来接着折腾。如果假倭真的胆敢不理他们,那船就开得更近一些,进入鸟铳的射程,抽冷子开上一枪。虽然枪法不佳,一个人也没打到过,但枪声一响,最起码也把敌人吓一跳。 双方就这样一连僵持了三天,假倭逐渐支撑不住了。体力上,他们已经被民团折腾得筋疲力尽;更重要的是,淡水也不够喝了。林震屿是个很小的海岛,本身没有淡水,假倭喝的淡水,一是靠从陆地运来,二是他们在岛子地势较高处挖了一个大池子储存雨水。福建沿海地处热带,雨量充沛,所以假倭不用为淡水发愁。 可现在不行了,熊汝霖让团勇盯死那个储水池,只要有人敢去那取水,就抵近乱箭齐发。虽然团勇箭术不精,但人数太多了,好几个海盗都被射死在取水的途中,身上中的箭密密麻麻,宛如刺猬一般。见几人死得如此之惨,其他人就再也不敢去取水了。 人不吃饭只喝水,也许还能坚持十几二十天。可是若连水都喝不到,那最多七天就渴死了。林震屿是个小海岛,岛上寸草不生,阳光十分强烈,用不了七天,仅仅三天,假倭们就受不了了。但他们困兽犹斗,先是喝自己的尿,再后来连尿都没了,“龙王爷”干脆杀了两个最虚弱的同伙,喝他们的血解渴。 而民团这边则是好整以暇,不但仍不进攻,反而派出三艘船返回陆地,补充了大量的食物和淡水。团勇们每天故意让假倭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大口喝水,喝一半还倒一半,馋得敌人们几乎要发疯。 这样又过了两天,假倭们终于彻底丧失了斗志,全都因为脱水而瘫倒。直到这时,熊汝霖才命令船只靠岸,不费一兵一卒,便把以“龙王爷”为首的假倭全部擒获,奏凯而还。而储存在林震屿上的几千两银子,以及鸟铳、倭刀等全部武器和物资,自然也成了民团的战利品。 因为这股假倭罪大恶极,经过简单审讯之后,全部判为斩立决。行刑这天,南安县万人空巷,百姓喜气洋洋,都来看假倭授首。 熊汝霖身为知县,自然亲自监斩。宣读完判词,犯人验明正身之后,午时三刻,三声追魂炮一响,刽子手就抱着鬼头大刀上前行刑了。不想“老龙王”死到临头仍然穷凶极恶,冲着刽子手咬牙切齿地道:“你敢杀我,我便化作厉鬼,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这个刽子手也是个新手,竟然被“老龙王”吓住,这一刀便抡不下去。熊汝霖见了大怒,上前夺过鬼头刀,对“老龙王”冷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可看好了,别到了阴曹地府记错了人,本官等你来找!”说罢刀光一闪,人头已经落地! 第1523章 毒龙行刺 长久以来,老百姓对知县大老爷的印象一般都是白面长须,大腹便便,高高在上,出入鸣锣开道,名为“父母官”,实则对老百姓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大老爷”。 可是熊汝霖这位年轻的知县,不但亲自率领民团出海剿灭假倭,还亲自抡刀砍假倭的脑袋!虽然这活儿做得不太熟练,让“老龙王”的一腔子血喷得满身都是,但还是赢得了百姓的热烈喝彩。这一刀,砍出了老百姓对假倭的满腔仇恨,也砍出了大明对祸害百姓者绝不姑息的威严! 很快,熊汝霖亲手斩杀“老龙王”的壮举,不但迅速传遍南安全县,也很快传遍了福建省。此后的半个月内,他又率领民团两度出击,剿灭了两小股海盗。由于战术得当,兵力又占绝对优势,民团团勇无一伤亡,越打越有信心了。把人抓回来以后,照样是全部斩立决。 虽然三次行动一共才消灭了五十多个海盗,但给福建沿海地区带来的震动却是不言而喻的。饱受假倭之苦的老百姓,自是扬眉吐气、拍手称快;那些平时不可一世的海盗们,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的老巢离南安还有好几百里,却已在寻找下一个落脚地,企图远远地避开熊汝霖;有的干脆返回陆地“金盆洗手”,甚至连船都烧了。 时间一长,“砍头知县”熊汝霖的大名,终于传到了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潮王”郑芝龙耳朵里。 此时的郑芝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与白莲教早有勾结,但他做了半辈子海盗,早养成了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习惯。因此白莲教联合洪承畴与“十三家”流贼,拥立福王父子发动叛乱时,尽管朱由崧一再“传诏”,郑芝龙却并未同时动手。 待到叛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官军消灭之时,朱由崧与“国师”朱子建一商量,再不抓住郑芝龙这根救命稻草,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无奈之下,只得下血本,让几位“重臣”带着五百万两银票和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外加朱由崧的一个妹妹,即获封“建宁公主”的朱淑婧嫁与郑芝龙,换取他出动海上大军相救。 此时的郑芝龙虽然势力庞大,但从骨子里还是个走私商人和海盗,并无大志,投机心理却很重。眼见着就能获得这么多利益,朱由崧还许诺“复国”之后,给予他更多的利益和特权,郑芝龙终于动心了。但他还不忘讨价还价,一定要朱由崧封他为王,才肯出兵。 要知道大明自太祖朱元璋始,就坚持“异姓不封王”的原则,即使偶有例外,也是死后哀荣。而郑芝龙以封王相要挟,实际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挑战朱由崧的“皇权”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由崧最终只好听从“国师”的建议,封郑芝龙为“潮王”。郑芝龙这才出兵把朱由崧等人接到台湾岛,朱由崧庆幸之余“大封文武”,但真正的军政大权,自是被郑芝龙牢牢握在手里。 郑芝龙的算盘打得也很精,朱由崧能不能“复国”他才没兴趣,他要的只是朱由崧这块“皇帝”招牌。这样他的身份也就变了,就能在海上贸易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至于海峡对岸,郑芝龙可不像“国师”朱子建那么狂妄。他知道自己在海上横行还可以,反攻朝廷则绝无获胜可能。所以郑芝龙现在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如果真的天下大乱了,他再进去分一杯羹也未为迟晚。 可正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熊汝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扣了几艘船、杀了几十个海盗,这些在郑芝龙看来都是小事,还可以忍耐。但设立市舶所,让所有船只都必须登记、纳税,这就是郑芝龙绝对不能忍受的了。他郑芝龙才是海上的霸主,凭什么受制于人! 再有就是熊汝霖采取的一系列措施,让百姓逐渐安定下来,想出海“混”的人明显变少了。郑芝龙为了把台湾岛经营好,正想方设法从对岸吸引百姓过来,人越多他心里就越踏实。可现在熊汝霖的行为,等于是釜底抽薪,把他增强实力的一条好路子给断了,郑芝龙岂能不恨! 但郑芝龙毕竟还挂着福州总兵、福建水师总兵的名,不想亲自动手,就让白莲教出手。白莲教便从台湾岛派出一名武功高手,此人绰号“毒龙”,拳脚、兵刃均十分了得。为了防止被南安民团的船只截获,他故意绕了个大远,从广东登陆,然后走陆路来到南安。 但熊汝霖白天所到之处,民团护卫甚严,毒龙并无机会下手。这家伙也真有主意,竟去报名应聘衙役。他故意藏着身手耍了趟拳,但即使是隐瞒实力,表现出来的也是一名好手,便被立即招入衙役队伍中。 当上衙役以后,毒龙颇为积极,白天站班,晚上还主动要求值夜。明代的衙门都是前衙后府,熊汝霖就住在后宅。毒龙连续几个晚上趁值夜之机偷窥后宅,发现熊汝霖每天都在书房中忙到深夜。到了二更天,才叫仆人进去取出一个小匣子,系在信鸽腿上放飞,这大概就是官府常用的“飞鸽传书”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毒龙终于动手了。这天夜里,他换上夜行衣靠,怀揣利刃,早早地藏在县衙内的僻静之处,死死盯着熊汝霖的书房。只见熊汝霖长长的影子被烛光映射在窗棂上,显然又在像往常一样奋笔疾书,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毒龙心中暗喜,等到一更时分,万籁俱寂,他心想是时候了,便如同幽灵般现身,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门前,猛地踢开房门冲了进去,对准书案旁的熊汝霖分心便刺,准拟这一下就给熊汝霖扎个透心凉。 孰料熊汝霖反应极快,只一抬手,便把书案向毒龙抡了过来。毒龙侧身闪过,只听身后轰隆一声,整扇窗户竟被砸飞,心中猛吃一惊,暗叫这姓熊的好大力气! 但此时已经不容多想了,毒龙猱身复上,转眼间便连刺七刀。却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声,熊汝霖竟然用佩刀连挡七下,毫发未伤! “刀长二尺六寸,脊直刃弯,有如剃刀,可刺可砍。这是绣春刀!”毒龙接连受挫,不禁又惊又怒地道,“你……你不是熊汝霖!” “哈哈,算你识货!”“熊汝霖”仰天长笑道:“大人原本防的是郑氏,没想到来的是白莲教!” 第1524章 一号行动 毒龙发现自己行刺的人并不是熊汝霖,而是一位锦衣卫高手,情知上当,便夺门而出想逃之夭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俩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分散在县衙各处的另外四名锦衣卫武士立刻赶到,与那个假熊汝霖一起,把毒龙围在垓心缠斗起来。 毒龙武艺虽高,但以一敌五哪那么容易脱身?此时周围早喊成一片:“有刺客!莫让刺客跑了!” 紧接着数十名值夜的衙役和团勇纷纷举着火把涌上来,把县衙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毒龙一看走是走不了了,把牙关一咬,招式陡然加快,竟是欲与几名锦衣卫同归于尽。 猛听有人断喝一声:“趴下!” 毒龙激斗正酣,当然不会听话趴下,那不是自寻死路么。但他却见围攻自己的几名锦衣卫全都立即卧倒,刚一愣怔,耳边立时响起密如爆豆的砰砰声,再低头一看,胸口上、小腹上早多了十几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啊!.……” 毒龙惨叫一声,颓然摔倒。几名锦衣卫赶紧上前,见毒龙身上的肉几乎全被打烂,肯定是活不成了,不禁懊恼地斥责道:“谁让你们放枪的?没看我们几个人已经把他困住了么?” 带队的班头赶紧放下枪口仍然冒着烟的鸟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小人看这家伙十分凶猛,不是怕几位大人受伤嘛……” “嗨!”假冒熊汝霖的锦衣卫一跺脚道,“本来能抓个活口的,这下可好,都打成蜂窝煤了!” “各位不必气馁,刺客毕竟没有得逞嘛。” 直到这时,真正的熊汝霖才从房中走了出来。原来他的房间还有一个地下暗室,熊汝霖夜间一直都在暗室办公,上面则是那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从掌灯开始就坐在灯下冒充熊汝霖,迷惑刺客。 “大人,这家伙果然是白莲教的!”一名锦衣卫撕开毒龙已经被打得稀烂的前胸衣服,指着胸口的一处刺青道,“他这里刺有一朵白莲花,看样子至少也是个‘护法’。可惜人已经死了,无法再招供。” “这样的亡命之徒既来行刺,肯定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熊汝霖安慰众人道,“而且白莲教组织严密,多为单线联系,他就是想招供,恐怕也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今天大家击毙刺客,都立了功,本官多谢大家!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们还会面对更多更凶残的敌人,大家有没有信心?” “誓死保卫大人!” “不是保卫本官,是保卫平叛大业,保卫圣上,保卫大明!” “誓死保卫圣上!誓死保卫大明!” 远在京师的朱由检,很快就从飞鸽传书中得知了这场行刺。他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南安是郑芝龙的老家,熊汝霖在太岁头上动土,郑芝龙肯定恨之入骨。他郑氏本就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好手众多,派刺客行刺是大概率事件。 而熊汝霖是朱由检对付郑芝龙的左膀右臂,如果说海上决战要靠北海舰队的话,暗中较力、抽丝剥茧的工作,则只能由熊汝霖来完成。有道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一旦熊汝霖被刺遇害,正搞得轰轰烈烈的工作就会遭受重大打击,甚至夭折。 所以朱由检一直派锦衣卫中的好手暗中保护熊汝霖,没想到先出手的倒是白莲教。其实这个毒龙一应征衙役,就被锦衣卫盯上了。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他这种级数的好手,就是再隐瞒实力,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再加上这家伙一听口音就不是南安人,大老远跑来当衙役,不能不惹人怀疑。所以锦衣卫早给毒龙准备好了套子,只等他往里钻。不管是郑芝龙还是白莲教,一击不中之下,再想行刺就更不容易了。 这件案子的发生,也促使朱由检终于做出决断。随着数道绝密旨意从紫禁城送出,已经准备了数月、规模宏大、设计复杂的“一号行动”,正式开始了! 这天清晨,当信鸽把绝密信息带到长城以北、莽莽燕山中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时,一名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身上肌肉却块块隆起的老者,正赤裸着身体立在帐中,笑吟吟地挥舞手中皮鞭,在空中啪地一抖。吓得他身前被剥得精光、双手反绑的年轻女子浑身一哆嗦,含泪用并不熟练的汉话苦苦哀求道:“将军,求求你不要打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哦?”那老者笑嘻嘻地道,“既然你什么都肯做,我也不打你,我也不骂你。你只要把这盆子里的肉吃了,我就放你走。” “真的?”那女子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本将军还能骗你不成?” “那,那我吃!” 老者便用匕首割断绑绳,那女子揉了揉被勒紫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便端起盆子吃起肉来。 “味道不错吧?”老者哈哈大笑道,“刚才忘了告诉你了,这肉就是你阿爸的,你看,那块肉不是他的心么?本将军怕肉老嚼不动,煮了足足六个时辰吶。” “什么?!”那女子猛吃一惊,随即哇哇大吐起来,边吐边咬牙切齿地哭道,“你……你这个魔鬼!” “我是魔鬼?”老者以猫戏耍老鼠的眼神,不停地在年轻女子躯体上扫过,呵呵冷笑道,“告诉你,这可不是本将军发明的,而是跟你们蒙古人学的。当年你们蒙古人屠戮汉人百姓何止千万,管我们叫‘两脚羊’,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自己是魔鬼?” “可……可那不是我们部落干的……你滥杀无辜,长生天不会放过你的!”女子失声痛哭道。 “你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你们的祖先难道没杀过汉人?你们真是无辜的?”老者突然凶相毕露,用匕首抵住女子的咽喉,“说我滥杀无辜,现在你们是衰落了,没机会了,一旦有机会,你以为你们不会滥杀无辜,又把汉人当两脚羊?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还长生天,我长生你大爷!” “啊!” 随着女子的一声惨嘶,那老者竟把她开膛破肚! “将军大人,没事吧?” 帐外一个军士探头进来,那老者则轻描淡写地道:“没事。这个太讨厌,再换一个来。” “那个.……将军大人,有飞鸽传书到了。” “哦?拿来我看!” 看罢传书,老者如同猫头鹰般嘎嘎大笑,长身而起道:“传我将令,大买卖又来啦,全军集合!我,平远伯、征虏将军、左都督毛文龙,今天誓师出征!” 第1525章 到此一游 崇祯元年三月十六,征虏将军毛文龙率领八百骑兵,从长城外的秘密驻地七老图山出发,径向正北方的草原深处插去,目标直指曾经的草原王者,察哈尔部林丹汗的王庭红山。 如今的毛文龙,虽然获封平远伯、挂征虏将军印,听起来挺威风,其实手下兵力也就是这八百人。其中的骨干,自然是去年在他率领下,从蒙古到辽东再到朝鲜兜了个大圈子,沿途烧杀抢掠的五百兵痞。新年之后,又补充了二百多新兵,选拔标准仍和上次一样,从各地卫所军中,专挑那些好酒、好色、好赌、军纪败坏、好勇斗狠的。但与前次不同的是,现在每名骑兵配战马二匹,因此行军速度比过去更快。 但毛文龙白天并不行军,而是派出他的“秘密武器”:几十名蒙古手下,打扮成蒙古牧民的模样,在各个方向远远地撒出去,先进行充分的侦察。 这些蒙古人可不是这一带的人,而是前年被朱由检剿灭的鄂尔多斯部降卒。他们在京师当了一年多苦力,如今被毛文龙挑选出来,重新回到熟悉的草原上,自是如鱼得水,兴高采烈。 毛文龙不怕他们逃跑,或是通风报信。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本来是察哈尔部的牧场,自从林丹汗惨败于八旗军,不得不向西遁逃后,朵颜部趁虚而入,成为了此地的新主人。 而鄂尔多斯部与察哈尔部、朵颜部都没什么关系,甚至在多年前还曾互相攻伐。蒙古人就是这样,向南侵略时一致对外,一旦退回蒙古,则仍为了争夺草场而互相仇杀。 毛文龙招募这些蒙古人的时候,还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们:本来当今天子对你们鄂尔多斯部惩戒一番,看你们还算恭顺,已经打算放你们回去了。但现在的鄂尔多斯草原,早让察哈尔部和朵颜部给占了,朵颜部的“大阴囊”者勒蔑还放出话来,说你们鄂尔多斯部的男人都是没种的笨蛋,若敢回去和他抢地盘,去一个他杀一个。 这些蒙古人本就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一听便气得七窍生烟。毛文龙便趁机蛊惑,说带着他们去察哈尔部和朵颜部的老家折腾一番。并许诺到时候抢得金银、女人等战利品,优先让蒙古人挑选,更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里:只要能抢钱抢女人,他们可是六亲不认,连亲父子、亲兄弟都能下手,何况是其他部落! 毛文龙对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心,他白天把大队人马带到土丘或洼地隐蔽起来,只让这些蒙古人骑马出去探路。其实去红山的路线毛文龙很熟悉,他主要是看前面有没有游牧的朵颜部蒙古人,防止自己的行踪暴露。 这些鄂尔多斯蒙古人也真是狡猾,他们一旦发现前面有蒙古牧民,便会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说自己是哪个哪个部落的,听说大塔布囊者勒蔑归顺大清国以后,实力更胜以往,分得的牧场也好,特意前来投奔。 如果碰到的是成群结伙的牧民,他们就胡侃一通,找个借口开溜,赶紧回来禀报毛文龙。毛文龙把他们遇到牧民的位置标注出来,晚上行军之时,就会绕开这里。 如果碰到的是落单的牧民,这些鄂尔多斯人就不会客气了。趁人家不注意,抡起马刀就是一通乱砍。把人杀死之后,挖个坑埋了,赶散羊群和马,只带回一只羊羔打牙祭。这个牧民就这样神秘消失了,毛文龙的大队人马过去好几天之后,都未必能被发现。 经过三夜急行军,毛文龙的兵痞部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了红山。再过两天便是三月二十一,那是蒙古人的传统节日“四季节”。因为蒙古高原比中原寒冷,中原地区已经是阳春天气,草原上的春天才刚刚来临。从四季节这天开始,才算是正式的春天。 毛文龙算准了朵颜部肯定就在这里,而且掐准了时间,一定要在四季节的前一天赶到这里。因为按照蒙古习俗,在四季节这一天,一定要聚集在西拉木伦河畔,用九十九匹白马的奶祭长生天,感谢长生天让草原生长。而且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蒙古人储存的草料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西拉木伦河畔因为近水,草比别的地方长得更快,朵颜部一定会去那里放牧。 果不其然,在清晨的雾气中,众兵痞已经看到了前方蜿蜒流淌的西拉木伦河。河水南岸,刚好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蒙古包,应该是朵颜部的一个小部落。 “看到没有?”毛文龙狞笑一声道,“这拨人来得早,朵颜部的大队人马还没赶到呢。听好本将军的将令:鄂尔多斯的勇士在前,掩护全军一起冲锋。男的一个不剩全部杀光,女人和财物嘛,谁先抢到便算是谁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动手!” 这帮兵痞憋了整整三个月,期间只偷袭过一个离他们的驻地太近的蒙古小部落,抢得的战利品太少,尤其是女人,还不够毛文龙自己享用。此时早已眼睛发蓝,毛文龙一声令下,便排着密集的队形发起了冲锋。 而对面的朵颜小部落,根本就没想到这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会遭到突袭,看见毛文龙的部队,还以为是自己人来了,纷纷走出蒙古包迎接。孰料等待他们的,却是疾风骤雨般的利剑,紧接着就是毫不留情的血腥屠杀! 这是一场连一边倒都算不上的战斗。朵颜部完全没有防备,而且成年男子太少,又没上马,连半顿饭的时间都没到,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毛文龙一边歪头欣赏部下们狂笑着追逐那些惊恐万状的女人,一边对中军道:“看到那堆破石头了么?在上面插块牌子,上面写:大明征虏将军毛文龙到此一游。” “将军大人,这.……这样我军不就暴露了么?”中军不解地道,“弟兄们还没抢够啊!” “你以为本将军想写啊……”毛文龙苦笑一声道,“好了,抢够了没有?准备放火了!” 第1526章 各抒己见 “啊?皇上,你说什么?” 大贝勒代善第一个被皇太极问到。可是这位曾经叱咤疆场、险些成为努尔哈赤继承人、至今仍是正红旗主的礼亲王,竟然在王大臣会议上睡着了。幸亏济尔哈朗捅了捅他,代善才猛然惊醒,满脸通红地道:“皇上恕罪。这人老了,不服老是真不行啊,臣只是昨夜多吃了几杯酒,到现在脑子也不清醒。该不该出兵,这个.……臣也盘算不清了,皇上还是问别人吧。” 众人无不讪笑,皇太极倒也没生气,转而问正白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心中却很明白,代善这是在装傻。他怕皇太极猜忌,到头来落个阿敏、莽古尔泰的下场,所以宁可被别人耻笑,也绝不做让皇太极不高兴的事。皇太极也希望他这样,所以别看代善“昏庸无能”,大贝勒的位子做得还是很稳。 济尔哈朗有心学代善,可又一想,自己和代善还不一样。代善还有个好儿子、镶红旗旗主岳托,父子俩虽然关系不睦,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代善一系的势力在八旗中仍不可忽视,皇太极想动他们自然不那么容易。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做为阿敏的亲弟弟,虽然倒向了皇太极这一边,安知皇太极会不会怀疑自己呢?如果一言不发,说不定反而让皇太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玩什么“韬晦之计”。还不如直抒己见,但又不非得坚持,最后服从皇太极的意见,这样方显自己的忠诚。 因此济尔哈朗便诚恳地道:“皇上,以臣之见,现在不宜大举出兵攻明。理由有三:一,去年入关作战,我们围困京师那么久,然而明军斗志不减,攻防有序,远非辽东边军一触即溃那样不堪。说明小皇帝朱由检在明朝军民中威信很高,人心未乱。明朝人口胜我大清何止百倍,我大清胜得起,败不起,所以用兵一定要慎重。 “二,镶白旗损失过于惨重,如今虽然重整旗鼓,仍需多加襙练,其余各旗也有损失。去年又是一个严冬,各旗所属汉人庄稼的收成恐怕都不会太好,这军需也是一大难题。 “三,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火器威力大增,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以我大清勇士血肉之躯去攻打坚城,本来就很艰难,再加上这些火器,就更难了。所以以臣之见,在想出如何对付明军火器的方法之前,最好还是持重为上,按兵不动。朵颜部死了些人,于我八旗又没什么损失,暂时不理会也无不可。” “我不赞成王叔的看法!” 济尔哈朗话音刚落,肃亲王豪格就急不可耐地插话了。皇太极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这个儿子也太急躁、太没有城府了!宁远一战,居然被朱由检几句话就气得吐血,围攻京师时,又因为急躁冒进,中伏被水淹了一场,不但大败而回,让多尔衮看了笑话,自己还气不过,又吐了血。这下可好,成了个病秧子,连走路都喘不上气!若不是自己扶持,他还不得让多尔衮玩死? 可豪格毕竟是皇太极的长子,也是他心中默许的继承人,再怎么着也得维护啊。于是皇太极转向豪格道:“郑亲王所言也是老成谋国之论。你既有不同看法,可详细讲来。” 这实际上就是在提醒豪格:你可想好了再说,别说得漏洞百出,让人挑错笑话! 可豪格并未领会皇太极的意思,还是急吼吼地道:“自从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铠甲起事以来,从来只有我们打别人,没有别人敢来打我们的。只有一个杨镐不自量力,让我八旗勇士萨尔浒一战杀得溃不成军,从此奠定我大清开国规模。这个毛文龙算是什么东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偷袭我大清!此贼不除,我大清颜面何存?何能服蒙古之众?所以我们一定要出兵,不把毛文龙碎尸万段,绝不罢休!” “啧啧啧,豪格贤侄果然是骁勇善战啊!”在他对面坐的年轻人又冷笑着开口了。此人正是睿亲王多尔衮,他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还有阿济格、多铎两个能征善战的兄弟,在上三旗中也有很强的号召力。皇太极虽然深忌这三兄弟,尤其忌恨足智多谋的多尔衮,但多尔衮为人机警,一点错也不犯,皇太极一直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多尔衮与豪格有宿怨,其实他的年龄比豪格小很多,可偏生他又借着自己高一辈的身份,一口一个“贤侄”,把豪格鼻子都气歪了。 此时他用嘲讽的口气问道:“但是有一点我想问问豪格贤侄:毛文龙不是傻子,他杀人放火之后早跑远了,你知道毛文龙现在何处?你去哪杀他?” 豪格被问得一愣,恼火地道:“还能去哪,肯定是退回长城以南了呗。” “长城可长了,明朝有九边,西起嘉峪关,东到山海关,都有长城,”多尔衮追问道,“你知道毛文龙在哪个边关?” “那我不管。”豪格没好气地道,“只要我八旗大军破长城而入,明朝皇帝惶急之下,肯定会调兵来阻挡我们。如果是毛文龙来了,我们就直接灭了他;如果不是他也没关系,我们杀个片甲不留,也就算是为朵颜部报了仇了。” “如果真照贤侄所说,那我们就上了明军的大当了!”多尔衮不再理豪格,仰天大笑道。 “你……那你说,我们大举南下,怎么就是上了明军的当了?”豪格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皇阿玛刚才也说了,即使没有朵颜部的事,我大清也迟早要伐明,难道你想抗旨么?” “我说不出兵了么?”多尔衮立刻反唇相讥道,“我是笑贤侄遇事不假思索,你不想想,毛文龙偷袭朵颜部,杀便杀了,为何要留名?又为何徐徐而退,边退边放火,和朵颜部周旋了那么多天?” “为……为什么?” “那还用说?疑兵之计呗!” 第1527章 将计就计 “汉人的《孙子兵法》上说:兵者,诡道也。”多尔衮得意洋洋地道,“不错,毛文龙是偷袭了朵颜部,但意义何在?对明朝来说,朵颜部虽然也是仇敌,却很明显不是威胁最大的敌人。毛文龙以区区八百人杀人放火,对明朝不但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会激发朵颜部的仇恨。以明朝如今四处用兵、捉襟见肘的状况,何苦主动给自己增加一个对手?” “言之有理,这必是明朝皇帝的诡计。”皇太极沉吟道,“那老十四你说说看,朱由检到底是什么居心?” 多尔衮赶紧答道:“皇上,《孙子兵法》上还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弟一直负责从明朝境内搜集情报,这几个月以来,朱由检依靠火器部队大败朱由崧的叛军,但叛军复溃为流贼四处流窜。明军不得不把京营骑兵主力继续用于平叛,也就是说,朱由检手上能用的军队,便是一直驻在京师的京营步兵了。另外,山海关扩建已接近尾声。” “那又怎么样?”豪格不服气地插话道,“这和毛文龙偷袭朵颜部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多尔衮不紧不慢地道,“毛文龙虽然挂着征虏将军印,实则并不受朱由检重用,否则也不会手下只有区区八百人了。让他去打蒙古人,很明显是一招声东击西之计,如果我们中计,派大军再次取道蒙古,越长城而入,那就正中朱由检下怀。” “何以见得?”皇太极问道。 “我们的细作早已侦得,明军在长城沿线埋设了大量的地雷。”多尔衮肃容道,“此物埋于地下,不碰则可,一碰便猛烈爆炸,威力惊人。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明军把地雷具体埋在哪。我八旗兵胜在进兵神速,可是如果前进的路上有这种东西……” “那有什么打紧?让汉军旗在前面开路便是了。”豪格满不在乎地道。 “话是这么说,可再怎样也必耽搁时日。拖得时间久了,明朝必坚壁清野以待我军,京师又急切难下,我军徒然奔波消耗,却不能取得大的战果。长此以往,国力岂不是被明朝耗光了?” 皇太极沉吟着点点头道:“嗯。你刚才说毛文龙是疑兵,那正兵是谁?朱由检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正兵自然是京营步军,以及山海关边军!”多尔衮略带激动地道,“细作的密报说,近日京师向山海关大举调兵,运送粮饷辎重的车辆络绎不绝。看样子,明军是想东出山海关,和咱们干一仗了!” “哦?明军有这个胆子?” “过去肯定没有,但现在明军自以为火器厉害,又借着平叛大胜的势头,已经想着收复失地啦!”多尔衮兴奋地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呈给皇太极道,“皇上请看,这是京师士人在民间传阅的《京华时报》,最近一个多月来,上面连篇累牍地介绍宁远、锦州等地的地理、历史。据细作说,这《京华时报》有朝廷背景,往往是朝政的风向标。皇上且看这篇,是吹嘘朱由检如何取得‘宁远大捷’的。末尾一句说,皇帝以万金之躯,尚且在宁远保卫国土,将士臣民岂可任宁远久陷于敌? “这就是造势,为明军在辽东进兵造势!”多尔衮滔滔不绝地道,“明朝重修了山海关,自认为并无后顾之忧,肯定会想着收复失地,汉人不就是这样一根筋么。取得了官绅士人的支持,朱由检便可多征粮饷,以资军用。回过头来再看毛文龙的偷袭行动,就不难理解了:明军还是怕与我八旗大军正面厮杀,企图用一个毛文龙把我们调到蒙古草原上,他好趁虚而入,直取宁远!” “睿亲王高见!”众人纷纷附和,因为多尔衮的分析确实入情入理。就连一直和他对着干的豪格,这会儿也没词了。 皇太极也赞许道:“老十四说得不错,朱由检想让朕上当,没那么容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多尔衮胸有成竹地道:“臣弟以为,应当将计就计,以逸待劳,坐等明军出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狠狠打击一下朱由检的嚣张气焰!” “好!你且说说,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是!以臣弟之见,不妨从蒙古八旗中抽出一部,佯攻喜峰口等地,最好还得有些伤亡,让明军认为我们已经上当。”多尔衮侃侃而言道,“至于八旗主力,则在锦州、广宁机动待命,不可太前,以防明军发现而不敢出关。仅以汉军旗驻守宁远,明军必欺我无备,直扑宁远。边军骑兵快,京营步军慢,肯定是一先一后。 “这时,我八旗主力可兵分两路,一路由皇上亲率,赶至宁远城下对付边军骑兵;另一路偏师兼程绕行,迂回到明军身后,突袭他们的步军。明军的火器虽然厉害,但仅限于守城。只要我军能找到机会野战,一个冲锋,必将其杀得片甲不留。这时两路人马再合击辽东边军,却不是大获全胜了?” “果然好计!”皇太极仰天大笑道,“谁愿为偏师主帅?” 多尔衮喜不自胜,心想自己的计策被皇太极欣然采纳,这主帅之位肯定是跑不了了。没想到还没等他张口,皇太极却目视豪格。豪格虽然性格莽撞,却并不傻,立即起身大声道:“儿臣愿往!若不全歼汉人狗贼,誓不回沈阳!” “好!肃亲王听旨:朕命你为偏师主帅,领镶蓝、镶白、镶红、正红四旗之兵,即日集结准备。只要明军步军出关,务须全歼!” “儿臣遵旨!” “其余诸王大臣,以及正黄、镶黄、正白、正蓝四旗,随朕移驾广宁。此战须人人争先,朕论功行赏,绝不亏待尔等。退朝,去各自准备吧!” 众人山呼万岁后退出大政殿,多尔衮却气得脸色煞白。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居然让豪格抢了去,亏自己殚精竭虑,敢情是为人作嫁了! 第1528章 鞑子上钩 在这场王大臣会议结束仅仅三天之后,满清汉军旗的侦察骑兵便向宁远传回了消息:山海关的明军出动了! 宁远守将佟养真大喜过望,一边立即向广宁报信,一边亲率五百骑兵前去侦察。 佟氏家族本来世代为辽东边将,但自从投降满清以来,便死心塌地为新主子效力,佟养浩、佟图远、佟图赖等人先后死于非命。如此忠诚的狗,皇太极当然也喜欢。即位称帝以后,他任命佟养真为汉军镶黄旗都统,又让佟养真的孙女、死鬼佟图赖的女儿佟佳氏入宫侍奉皇后。名为侍奉皇后,实际就是侍奉他皇太极了。佟佳氏今年才十岁,佟养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连自己这么年幼的孙女都卖了。 此次王大臣会议定下的作战方案,其实佟养真并不知道。虽然他“忠心耿耿”,他的满清主子可并不真信任他,镶黄旗的满洲都统只告诉他盯紧山海关明军动向,谨守宁远城。 但佟养真一心想在主子面前表功,仅派侦察骑兵他还不放心,索性亲自前往。汉军旗骑步各半,他带的这五百人全是骑兵,自忖即使遇到明军主力,也能从容撤退。 这五百汉奸部队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向西南方向疾驰,奔出约一百五十里,前面有探马回报:发现明军营寨。佟养真是辽东人,知道这里叫高岭,便问探马:“明军在哪里下寨?” “禀都统大人,明军在紧靠海岸的平地下寨。” “哈哈,这帮不懂兵法的傻子!”佟养真大喜道,“放着西面地势较高、易守难攻的高岭不下寨,却选适合战马驰骋的平地!他们有多少人马?” “禀都统大人,明军车辆很多,把整个营寨全挡起来了,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哦?待本都统亲自去看!” 佟养真立即打马上山,遥望明军营寨。因为距离较远,看得并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到明军下的营寨并不是传统的木栅栏营寨,而是用一辆接一辆的大车围成一个圆阵。这座营寨很小,方圆也就在百丈左右,正常情况下,也就能容纳二三千士卒。 佟养真心中稍定,又瞪起母狗眼仔细观察,发现营寨中虽有马匹,但并不太多,大概也就是三百多匹。这下他更放下心来,因为明军最多也就只有三百多骑兵,还不如他现在带的五百骑兵多。至于步兵,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看来,这是明军的一支先头部队。但奇怪的是,先头部队一般都是骑兵,而且在下寨的同时,一定会派斥候向前搜索。可这一路上并未遇到明军的侦察骑兵。 再说这个下寨的位置也很奇怪,距离宁远还有将近二百里,距离山海关倒是不远,只有五十多里。看来明军的将领胆子很小,不敢走得太快,肯定是停下来等待大部队。佟养真看罢多时,心中有数,便离明军的营寨三十里扎下营盘,同时派人返回报信。 此时皇太极已经移驻广宁。偏师主帅豪格本应驻兵锦州,但他性子比较急,很想尽快开打,便亲率标营在宁远城北三十里处的连山河畔下寨,因此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听说明军真的从山海关出来了,豪格自是大喜,心想这回可不能错过立功的机会了。不过据佟养真回报,明军的先头部队只有三千人左右,豪格还真没把这点兵力放在眼里。既然已经定下作战方案,豪格就一边暗中集结兵力,一边等待着明军主力的出现。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天,佟养真回报:未见再有明军前来,倒是扎营的这三千明军一刻也没闲着,每天不是挖壕沟就是垒沙袋,看意思竟是想在那里长期驻守了。 豪格闻报,立即召大将索尼、鳌拜、遏必隆三人前来商议。其实皇太极为让豪格在八旗中树立威信,任命他为镶蓝旗旗主,可索尼属正黄旗,鳌拜、遏必隆属镶黄旗,按说不该由豪格统领。但这三人与豪格一向关系很好,也在心中默认豪格为皇太极的继承人。此次作战,豪格便把这三人从皇太极手中借了过来,皇太极也有让三人帮衬豪格之意。 听豪格介绍完军情,年龄最长、威信最高的索尼思索片刻道:“看来多尔衮猜的也不一定对,依奴才看,明军这是想筑城啊!” 其实多尔衮贵为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又获封睿亲王,索尼是无论如何也不该直呼其名的。但这三人都是豪格的死党,多尔衮又是豪格的死对头,几人私下谈话,当然对多尔衮不会客气。 “没错!”索尼话音刚落,鳌拜就拍案而起道,“多尔衮自以为聪明绝顶,我看纯属自作聪明!汉人都是稀包软蛋,收复宁远?借他们个胆子都不敢!我看也就是明朝皇帝催得急了,明军不得不出关来做做样子,所以走了五十里就不敢再往前走了。多尔衮还等着打明军主力,做梦去吧!” 遏必隆也是如此说,并补充道:“如果明军真想筑城,那倒是不可不早下手。一旦任其把城筑好,再攻可就费劲了。” 豪格本来就瞧不起多尔衮,听这三人一说,顿觉大有道理,想了想便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本王就要让多尔衮栽个大大的跟头:一边禀报皇阿玛,说明军根本没有攻宁远之心;一边派兵直接把这三千明军干掉。就算明军想打宁远,损失了先头部队,也就不敢出来了。如此一来,战功就为本王独得。至于多尔衮嘛,本王就参他胡言乱语,致使八旗兴师动众,最起码把他的王爵先拿下再说!” 计议已定,豪格立即移驻宁远,并调麾下四旗精骑至宁远听命,这可就与最初的计划不同了。与此同时,命佟养真率汉军镶黄旗士卒,先把明军团团包围,并试探攻击一次。须知汉军镶黄旗战斗力虽然比不上满清八旗,但经过一个冬天的补充,人数也不少,足有一万多人。打仗炮灰先上,这也是满清的老套路。 佟养真自然不敢怠慢,立即率大队人马包围明军。而在包围圈之内,一位年轻的明军将领站在车顶用望远镜瞭望了一会儿,紧张而又兴奋地下令道:“用飞鸽传书急报山海关:鞑子开始上钩了!” 第1529章 试探进攻 清晨时分,随着牛角号呜呜吹响,清军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开始了。汉军镶黄旗都统佟养真坐镇指挥,不过这次进攻投入的兵力非常少,只从明军圆阵的北面,让二百多新兵发动进攻。说是进攻,实际上就是去送死的,只要能试探出明军的战斗力如何,这帮人就算死得其所了。 这帮倒霉的汉奸装备也很差,他们全是步兵,武器只有刀剑,连弓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甲胄。佟养真一声令下,这帮人只好发一声喊往前冲,否则后面的督战队立即拿下,阵前斩首,这招佟养真倒是跟他的满清主子学得挺溜。 清军的包围圈设在明军圆阵五里以外,因为佟养真参加过京师之战,知道明军有一种威力巨大的火炮,可以打到三里以外。手下士卒的命对他来说无所谓,他自己的小命,他还是很在乎的。 现在这二百多汉奸,也必须穿越五里宽的战场。此处正是河西走廊近海处,地势十分平坦,双方对战场均可一览无余。对清军来说,开阔的战场对骑兵冲锋固然很有利,可现在发起进攻的全是步兵,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拼命往前冲了。 五里、三里、二里、一里.……这二百多人在冲锋的过程中,明军居然未放一枪一炮。在后面观战的佟养真心下稍安,这就说明敌军并未携带远程火炮,否则早就该开炮了。当然,射程在一二百步的小型火炮,明军肯定是会有的,可能是想离近了再打,能打得更准些。 对此佟养真也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希望明军能打得猛一些,多消耗些弹药,这样后面再打就能轻松许多。如果在战场上冲锋的汉奸部队知道他们的主将竟是这个心思,不知心中会是何种滋味! 不过这些汉奸的想法,从他们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们离死已经不远了。当冲至离明军阵地一百五十步以内时,一声清脆响亮的枪声立时压倒了清军乱糟糟的喊杀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奸小卒应声而倒,众人低头看时,只见他半个天灵盖已被削飞,白花花的脑浆子流了一地。这种死法倒是不错,没有任何痛苦,一下就报销了。 这一百五十步外精准无比的一枪,拉开了明军攻击的大幕。紧接着“轰轰轰”三声巨响,三枚炮弹准确落入汉奸部队阵中。烧红的实心炮弹势不可挡,落地之后又向前冲出好几丈远,凡是在这一条线上的清军,无不骨断筋折,惨呼连连。 几乎与此同时,明军阵前的壕沟中,突然立起五十名鸟铳手,迅速跨出壕沟,排着整齐的队形,冲到离清军仅有八十步的地方,以跪姿举起鸟铳,发动齐射。 硝烟还未散尽,第二排五十名鸟铳手又从后面跟上,以立姿再次射击。与此同时,第三排的五十名步兵早把已经填装好的鸟铳递给第一排的鸟铳手,并接回刚刚击发过的鸟铳,熟练地清理枪膛、填入弹药。此时第一排的鸟铳手则以跪姿持枪瞄准,等第二排全部打完以后,继续进行射击。第二排士兵又从第三排士兵中接过填装完毕的枪,如此循环往复。 这便是明军步兵营标准的三段击。每一排的十名战士,就是一个班,前中后三列,正好是一个排。这种作战方式,是每个排、每个班、每名战士必练的基本训练之一,此时在实战中运用起来,和平时训练也没什么区别,打得十分轻松。 可对面的清军就受不了了,他们本来就是新兵,根本没上过战场,密集的枪声一响就全乱套了。有一小部分汉奸还想往前冲,可是明军在八十步以外,对步军来说,这可是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还没跑几步,这些人就被一排排扫过来的铅弹全部打躺下了。 其余大部分汉奸,则是扭头就跑,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不军令了。但战场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明军一边继续用射程较远的火炮和燧发鲁密铳杀伤敌人,一边让步兵前压,收割残敌。每次齐射,都有十几二十个汉奸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足足追了一里方才止步。这帮倒霉的汉奸来的时候有二百多人,惨败回营时,却只剩下三十多人了。 而佟养真一看这些人没等自己发令就跑回来,二话不说便命督战队冲上前去,两个架一个全部按倒,然后一齐斩首,以严肃军纪。明军这边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始大笑起哄,有的还高喊道:“早知道你们砍自己人这么利索,我们还打什么,全放回去让你们自己砍好了!狗汉奸们,看到自己当狗的下场了吧?” 汉军旗的士卒听了,无不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佟养真却满不在乎,甚至还有点高兴。刚才的这一仗,已经让他对明军的战斗力有了初步的认识。 首先,现在可以完全确定,明军全是步军。否则对付这二百多清军步兵,明军只需出动骑兵即可。看来那三百多匹马,可能只是运输辎重的脚力,冲锋陷阵是不行的。 第二,明军的武器以鸟铳为主,并配有火炮。这倒是不出意外,不过火炮到底有多少,刚才的试探性进攻规模太小,没能试出来,还得继续试探。 第三,明军的防御阵地大致分为内外两层。内层即是大车围成的圆阵,火炮在圆阵之内。外层则是在内层五丈之外,临时挖出来的一道壕沟,刚才明军就是从这道壕沟中跃起出击的。 但在佟养真看来,这道壕沟毫无用处,也就是对步军有点影响,骑兵完全可以一跃而过。至于那些大车,可能稍微有点麻烦,但只要攻到近前,自然可以从车顶爬过去,无非就是多付出些伤亡而已。 豪格给佟养真的命令是包围明军,试探性攻击一次,按说佟养真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但这个狗腿子还想在主子那里邀功,想了想便恶毒地道:“传本都统将令,命三千新兵分东西南北四路,每路三十小队,每小队二十五人,给我轮番进攻,敢不从者立斩!” 第1530章 狗都不如 佟养真这招可太歹毒了。说他歹毒,可并不是对明军而言,而是对汉军旗他自己的手下。刚才那二百多人尚且全军覆没,现在一小队才二十多人,岂不更是白白送死? 但佟养真哪管这些人的死活,他的目标就是要用这些人当靶子,一是尽可能多地消耗明军的弹药,二是让明军一直保持紧张状态,不能休息。至于这三千新兵,死光了也没关系,反正辽东地区还有大量汉人,从这些人中再征召便是。 不过为了让明军多消耗点弹药,佟养真总算给这些汉奸增加了一件装备:木板。这些木板是汉军旗从附近的村落中临时弄来的,无非就是门板、床板之类的东西。这些村子的居民也都是汉人,但去年明军撤回山海关时他们不走,现在成了满清的奴隶,要你死你便得死,拆你两块门板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佟养真让新兵们一手举着块木板做盾牌,一手持刀,这样明军射击的时候,还好歹可以挡一下。其实他也知道木板不怎么禁打,但只要能多消耗明军弹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帮举着木板的汉奸只得又向着明军阵地杀去,明军则依然是老战术,先用燧发鲁密铳远程狙击,离近了就出动鸟铳手,以三段击歼灭敌人。还别说,有块木板,怎么也比没木板强,铅弹的穿透力不强,比较厚的木板,仅打一枪是打不坏的。汉奸们佝偻着身子紧缩在木板之后,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缩头乌龟了。 明军的鸟铳手一开始还打得很起劲,后来一看敌人这么怂,也就不再发动齐射,而是排好队型就这么等着,让后面的狙击手,以及各连排中枪法特准者,专瞄敌人用木板遮挡不住的部位,比如头和脚来打。 这样一来,枪声就很稀疏了,但命中率却大为提高,基本上每响一枪,就有一个汉奸中弹。打到头的当然立时毙命,打到腿、脚的死不了,但以铅弹的威力,打上就是一片血肉模糊,骨肉俱烂,这人即使能逃回去,也得落个终生残疾。 这些汉奸们见势不妙,干脆把所有木板集中在一起,把身前挡了个严严实实,并且一动不动,生怕露出缝隙,让铅弹打进来。这下明军的狙击手倒是打不到他们了,可这还叫进攻么?明军的官兵们无不被逗得哈哈大笑。在后面观战的佟养真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左右笑道:“很好嘛,这才叫有勇有谋!”他手下的几员将领却没接话茬,连他们都快受不了佟养真的极度无耻了。 但是即使如此,明军也没放过这些送死的汉奸。枪是不打了,火炮又开始发话了。反正汉奸们也不动,炮手乐得认真仔细地计算射击诸元,瞄到准得不能再准了才开炮。一炮下去,多厚的木板也不管用了,汉奸们扎在一堆,正好让炮弹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木板阵”登时散架,侥幸没死的汉奸慌忙转身逃窜,这时候明军的鸟铳再次开火,因为目标比较少,都是几杆枪打一个,那还往哪跑?不多时,一个小队,二十五个汉奸,就全部去森罗殿报到了。 后面的汉军镶黄旗士卒看得真切,无不心惊胆寒。佟养真却反而高兴起来,掐指算道:“明军的大炮开了一炮,鸟铳最起码得打了二三百枪吧?他们能有多少弹药?照此推算,在主子的大部队过来之前,明军的弹药就能消耗得差不多。来呀,就这么打,下一个小队继续给我上!” 佟养真的手下听了无不心寒,暗想这是根本没拿我们当人看,甚至连条狗都不如!猎狗帮主人打猎,主人还知道爱惜狗命,碰到强大的猎物,也不会让猎狗随便就上呢!可是,既然选择了汉奸这条路,这会儿想什么、说什么也晚了,只能一条道跑到黑。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看运气如何了! 至于佟养真,他压根就不在乎手下人是怎么想的。他对目前的战局很满意,因为他的汉军镶黄旗已经把明军彻底包围。虽然一时打不进去,但明军也没有要突围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些明军已经与外界隔绝。 隔绝了自然无法补充粮草和弹药,佟养真心想我就让你敞开了打,你能打几天?一旦弹药耗光,明军就没有任何优势了,那时别说是满清主子的八旗精骑,就是他手下这些兵力,自忖也可把明军拼光。 因此佟养真一点也不着急,仍驱使着一小队又一小队的汉奸上去送死。当年,明军的反应,也全在他意料之中:只要有清军冲锋,对面就枪炮齐发。开始佟养真还亲自观战,后来也懒得看了,反正上去一批就死光一批,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也没什么可看的。他便让中军专门统计明军开炮和放枪的次数,自己索性到后面睡大觉去了。 就这样,战斗一直从清晨持续到黄昏,鳌拜从宁远匆匆赶来了。他此次被豪格任命为偏师先锋大将,先率领一千轻骑赶到战场,豪格的主力大军则会陆续赶到。 鳌拜是镶黄旗将领,佟养真是汉军镶黄旗都统,两人从“理论”上来说,都是皇帝兼镶黄旗旗主皇太极的私人奴才,应该算是同僚,“都统”职务还更高些。可实际上,汉人不但是满清贵族的奴隶,在普通满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用“奴才的奴才”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鳌拜为人桀骜不驯,佟养真一向怕他,听说他来,赶紧出营跪迎,谄媚地道:“末将恭迎将军大人!” 鳌拜连正眼都不看佟养真,一边匆匆往里走一边冷冷地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回将军大人,我军进展顺利!”佟养真自以为立了功,忙不迭地向鳌拜汇报,自己是如何把明军彻底包围啦,又是如何用小股士卒轮流向明军佯攻啦,明军又是如何上当,消耗了多少弹药啦.……说得摇头晃脑,唾沫星子横飞,心想这回鳌拜大人可该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没想到鳌拜在阵前瞭望了一会儿,冷不防甩手给了佟养真一记耳光,怒吼一声道:“混蛋!你个糊涂东西,没看到明军在做什么吗!” 第1531章 偷袭失败 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力大无穷,这一巴掌只用了一成力气,佟养真的半边脸便眼见着肿了起来,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吓得他赶紧跪倒,却不知自己为何挨打,只是口中不停地念叨:“末将该死,大人饶命,末将该死,大人饶命……” 鳌拜见佟养真如此下贱,更加瞧不起他,恨不得一个窝心脚把他踢死。但又一想,还得让这条老狗继续卖命,便怒哼一声,把佟养真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指着明军阵地道:“你好好看看!” 佟养真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明军阵地与今天早上已经有所不同。原来明军只用了很少的兵力来击退清军进攻,其余大部分人一直在深挖外层的那条壕沟。挖掘出来的土,就装成沙袋,垒在壕沟后面,现在已经垒起来将近一人高了。也就是说,清军如要进攻,就必须先跳下壕沟,然后再从壕沟下面爬过沙袋墙。这个高度差至少有一丈,已经相当于一座小城池的城墙高度。 “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鳌拜怒气冲冲地道,“明军很明显是在筑城,你为何不发动规模大一些的攻势,就算不能取胜,也分了他们的心,让他们不能安心筑城?现在城防已略具规模,想打下来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 佟养真满心委屈,心想主子给他的命令只是包围明军,可没说让打。他不但围了,还打了整整一天,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他手下一共才一万多人,这一个白天就伤亡两千多,规模还怎么大?再打,连他自己都要交待进去了! 可佟养真哪敢跟鳌拜争辩,只得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大人责得是,是末将有眼无珠。哪像大人您目光如炬,只一眼就看穿了明军的企图。大人一来,必可全歼明军,奏凯而还……” “行了行了,哪那么多废话!”鳌拜不耐烦地打断佟养真,“现在不要让你的手下再这样一小拨一小拨去送死了,根本没用。” 佟养真连连称是,心里如释重负:这可是鳌拜大人说的不用打了,不怕主子责问。 可鳌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佟养真彻底傻眼:“等到半夜时,留五千人切断明军南退的归路,剩下所有士卒发起偷袭,务必占领明军的壕沟!你亲自带队!” 亲自带队,那就得自己往前冲了。佟养真这个贪生怕死之辈,他的手下死多少他都不在乎,可轮到他自己有危险,登时吓得面如死灰,哆嗦了半天才道:“大……大人,我军不擅夜战,很多士卒都有雀盲眼,您看.……” 鳌拜立时把眼一瞪道:“怎么,你敢违抗军令?” “不不不,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鳌拜冷哼一声道,“让你夜战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想,大白天这样冲上去,不是白白给明军当了活靶子?夜间敌军必然懈怠,再说你的手下有雀盲眼,明军难道就没有么?夜间不能视物,他们的枪炮就打不准了,对你大有好处。只要能贴身近战,就是瞎子也能杀敌!至于那道壕沟,你占了就是你的,藏在那里不是可以躲避枪弹么?明天主子大军一到,再攻最里面的明军,便是易如反掌。还不快去准备!” 佟养真只得依令而行,让手下埋锅造饭,吃饱了赶紧睡觉,等到三更天再行动。可这些汉奸们明知又要去送死,谁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清军营中是一片愁云惨淡,而对面的明军也停止了修筑工事,享用胜利后的晚餐去了。战场上迅速安静了下来,很快夕阳西下,夜色渐起。偏巧入夜后天气转阴,厚厚的云层把星星和月亮完全遮住了。到了二更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对面的明军阵地也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大部分士卒早已进入梦乡。 鳌拜大喜过望,连呼天助我也。三更一到,他立即命令佟养真率兵出发。佟养真只得率领五千士卒,从明军阵地的正北方发起偷袭。为了不让明军发现,这五千人全都是步兵,并且用嘴咬住兵器,缓缓前行。佟养真还多了个心眼,出发时他在最前面,走着走着他就跑到队伍中间去了,一旦发生战斗,前面好歹还有人挡枪。 四里、三里、二里、一里.……明军阵地越来越近了,明军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佟养真也窃喜起来,心想鳌拜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偷袭还真成功了!只要攻下壕沟,就是大功一件,主子对他更得另眼相看…… 他心里正美着,忽听前方“轰隆”一声巨响,火光一闪,惨叫声迭起! 佟养真心里猛一哆嗦,看来还是被明军发现了,这必是人家开炮轰击。但这时离壕沟只有五十步远,成功近在咫尺,他索性举刀大呼:“给我冲!” 众汉奸也明白只要冲进壕沟,就不容易被枪弹打到,而后退反而会被明军的大炮和鸟铳追击。再说后面还有鳌拜督阵,跑回去也活不成,也就一咬后槽牙,呐喊着向前冲去。 可还没跑几步,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汉奸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甚至有人被炸得飞到了天上!炮击可不是这样的效果,而且明军开炮也没这么快啊! 佟养真还没回过神来,他身边不远处也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爆炸。这回他可看清楚了,这爆炸是从地下发出的! 一连串的爆炸,不但让清军伤亡惨重,爆炸的火光也让他们彻底暴露。顷刻间明军的大炮又开始怒吼,“砰砰砰”的鸟铳声响声一片。汉奸们遭此痛击,早乱作一团,不少人还有雀盲眼,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在战场上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佟养真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冲,都给我冲!临阵脱逃者立斩!”可这时谁还理他? 在后面观战的鳌拜见汉军旗的偷袭失败,也怕死伤过于惨重,导致兵力不足,无法阻止明军突围,只得鸣金收兵。等佟养真带着残兵退回来一点人数,去的时候五千,回来不到两千,这么一会儿功夫,竟有三千多人报销! 第1532章 大军合围 佟养真惨败回营,乱军之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被鳌拜大骂一顿,险些斩了,他苦苦求饶多时,鳌拜方才消气。其实这次偷袭是鳌拜决定的,失败的责任当然应该由他来担。但鳌拜哪肯在汉人面前认错,只说佟养真贪生怕死指挥不力,佟养真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但经此一战,鳌拜再不敢动偷袭的念头,只让剩余的汉军旗士卒远远地监视明军动向。须臾中军来报:明军阵前燃起数堆大火,火光冲天。鳌拜想着这大概是明军为防备偷袭而燃起的,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偷袭了,也就没再多想。 直到第二天清晨,鳌拜才明白那几堆大火是怎么回事。原来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汉军旗在明军阵地前抛下数千具尸体,真可谓尸积如山。鳌拜做为满清大将,当然懒得为汉军旗的士卒收尸;但在明军看来,过多的敌尸不但会腐烂发臭,还会影响视野和射击。 因此明军专门派战士把尸体拖到一起,泼上些油,然后用火把点燃。直到天亮,大火仍然未熄。昨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就变成一堆烧得焦黑的枯骨,如此凄惨下场,怎能不让那些还活着的汉奸顿觉兔死狐悲! 鳌拜见此情景,气得哇哇怪叫,正要强令佟养真再发动进攻,偏师主帅、镶蓝旗旗主豪格的主力大军来了。 豪格心怀鬼胎,一心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吃掉这支明军,好让后面的明军不敢再出山海关,这样多尔衮的计谋就完全落了空,而功劳尽归于他豪格一人。所以他并没有按原计划隐藏归他管辖的四旗主力大军,而是让每旗各出最精锐的骑兵五千,共二万兵力组成中军,由他亲自带领,以最快的速度赶至战场。其余兵力也加速前进,尤其是四旗的汉军旗。因为豪格也知道这一仗绝不会是骑兵野战,而是类似攻城的攻坚战,大量的炮灰是必不可少的。 鳌拜与佟养真赶紧出营迎接,并简单汇报了昨天的战况。豪格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道:“汉人不是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么,昨天敌军不过是一鼓作气,只要把他们团团包围,让他们彻底丧失突围的希望,早晚必可全歼,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罢豪格立即把他刚带来的二万大军全部部署于包围圈的南侧,以防山海关方向有援军来救。其他三个方向也命汉军旗紧紧包围,严密监视明军的动向。其实这些都是多余的,因为明军根本没有突围的意思,趁着这段时间,反而一直在加强工事,看样子打算长期固守。 到了下午,索尼、遏必隆也率领一万清军赶到了,这些清军全是汉军旗,分属正红旗和镶红旗。本来这两旗汉军应由代善和岳托指挥,但代善推说身体不爽,压根就没有离开沈阳;岳托心里也很清楚豪格和多尔衮之间的矛盾,他做为中间派,只想置身事外。 而且岳托比豪格聪明、机警得多,对明军主动出击一事,他与豪格、多尔衮看法均不相同,总觉得明军必有更大的诡计。因此当豪格提出让索尼、遏必隆二将暂领四旗汉军旗,方便统一指挥时,岳托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样一旦战事不利,那就全是豪格的责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汉军旗的死伤,岳托才不放在心上,哪个主人会真正在乎看门狗的死活呢? 三员心腹大将到齐,豪格更是信心满满,与众人商议如何破敌。鳌拜还在对昨夜的偷袭失败耿耿于怀,首先发言道:“主子,依奴才之见,明军没多少兵力,就该狠狠地打,越快打下来越好。不把这些该死的汉人杀光,我鳌拜誓不为人!” 索尼心思却比较细密,拈须沉吟道:“明军的火器十分厉害,我们在京师就领教过的。虽然这里的明军不多,但若强攻,我们的伤亡肯定也会很大。不如等四旗大军陆续开到,围成铁桶一样,再派汉人去劝降。明军粮草弹药有限,耗下去是必亡之局,只要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便未必不肯降。如能使明军不战而降,主子不但又立下大功一件,还可收获明军的火器,便可压过多尔衮三兄弟一头了。” 豪格听罢大喜,便采纳索尼之计,并不进攻,只远远地包围明军。入夜之后,便在军中大摆宴席。满人、蒙人居于苦寒之地,最喜饮酒,豪格更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索尼、鳌拜、遏必隆三人亦是海量,几人推杯换盏,仗才刚开始打,便在展望获胜后的蓝图。 至于佟养真这样的汉人,连上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当个斟酒布菜的伙计。就这样,还把佟养真美得屁颠屁颠的,觉得主子还是高看他一眼,否则也不会如此使唤他。 孰料酒至半酣,帐外突然一阵大乱。豪格大怒,踢翻酒桌大踏步走出帐外,正好看见一个汉军旗士卒慌里慌张地从他眼前跑过。豪格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对鳌拜道:“有事不报,只会乱跑,要这样的奴才何用!” 鳌拜心领神会,一个箭步跳过去追上那士卒,伸出两条铁臂抓住脑袋用力一扭,当即扭断颈骨,把这个倒霉蛋的脸拧到后背这边来了。这还不算,鳌拜怒吼一声,双臂较力,只听“啵”的一声,硬是把人头生生拽了下来! “谁敢再乱,这就是下场!”鳌拜高举人头,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狰狞的脸上,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吓得其他人再也不敢乱动了。 “到底怎么回事?”豪格这才阴沉着脸问道。 “回主子的话,”一个汉军旗偏将哆嗦着回答,“刚才营外有人放了一枪,打死了瞭望的哨兵!” “哦?”豪格大怒道,“明军好大的胆子,竟敢摸到我们大营边上来!倭赫,你率五十轻骑出营搜索敌人!” 倭赫是豪格的心腹侍卫,也是镶蓝旗的悍将。这家伙刚才喝了不少酒,却是越发凶猛,接令后立即翻身上马,率领五十名骑兵狂呼着杀出营门。豪格这才余怒渐消,对周围的汉军旗将领训斥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满洲勇士,这才叫打仗,你们好好学着点!” 话音未落,只听营外“轰轰”两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人喊马嘶。稍过片刻,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打马如飞退回营中,一个筋斗从马上栽下来,鬼哭狼嚎道:“倭赫大人……炸死了!这是他的一条胳膊.……” 第1533章 自投罗网 清军折腾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弄明白倭赫是被一种埋在土地里的炸药炸死的,这大概就是细作说的“地雷”吧。原来明军在营外用燧发鲁密铳射击只是诱饵,用事先在夜幕掩护下埋设的地雷杀伤敌人,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下豪格大为恐慌,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军到底埋了多少地雷、这些地雷又埋在什么地方。如果明天自己在阵前指挥,碰巧踩到了地雷,岂不跟倭赫一样被炸得四分五裂? 因此他赶紧找来索尼、鳌拜、遏必隆等人商议,三言两语之后,就做出决定:让汉军旗士卒立即发动佯攻。退回来之后,也不要回营了,而是在营前一百步燃起篝火驻防。 佟养真等汉军旗将领也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他们去趟雷啊!但既然做了狗腿子,主人的命令怎敢不听,只得强行驱赶士卒出营,排着密集的队形在战场上“排雷”。 其实因为时间紧张,明军刚才就埋了那一处地雷,倭赫这家伙实在点背,居然就踩中了。汉军旗“佯攻”了半天,自然“一无所获”。可豪格哪敢放心,还认为汉军旗没把战场走全,继续驱赶他们在营外反复行走,直到天亮。二万多汉奸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晨个个无精打采,呵欠连天,别说打仗,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到了第二天,四旗大军还在陆续赶来,包围圈也越来越紧密。不过豪格对明军的地雷还是心有余悸,尽管鳌拜一再要求发起强攻,为惨死的倭赫报仇,豪格还是没敢下令。反倒是索尼的劝降之策,让豪格颇为动心。最终他决定,让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孔庭训前去劝降。 这个孔庭训正是从皮岛叛逃降清的汉奸孔有德的儿子。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人降清之后,因为既懂水战又懂火器,算是“技术型人才”,颇受皇太极重用。虽然投降晚,居然皆获封王爵:孔有德为“恭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爵位官职可比佟养真这些老资格的汉奸高多了。 但他们的这个“王爵”不过是皇太极为笼络投降汉人而做的表面文章,有爵无禄,见了满清贵族,一样得卑躬屈膝。三人的主要任务是为清军造枪、造炮、造船、训练水师,但因为缺少工匠,进行得很不顺利,到现在只造出一小批质量低劣的鸟铳,还不如明军的老式鸟铳打得远。 这个孔庭训,比他爹孔有德的无耻程度更上一层楼。跟随孔有德降清后,他们一家人被分入汉军正红旗,自然要叩拜旗主代善。代善生性极为好色,否则也不会闹出和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乱伦的丑事。孔庭训生得眉清目秀,状如女子,代善一见顿生邪念,当夜竟留于帐中。 从此孔庭训扒上了代善这棵大树,在汉奸中的地位扶摇直上。他今年才十八岁,寸功未立便做了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别人虽然不服,还在私下里把他的名字颠倒了一下,给他起了个极其“形象”的外号:孔训庭!但他是代善的红人,谁敢惹他? 不过孔庭训也就能在其他汉奸面前神气一下,碰到满人一样低声下气。他这种丑事实在太过污秽,满人连乱伦都不在乎,可对这种事仍是嗤之以鼻。豪格也早就看孔庭训这个半男不女的家伙不顺眼,但碍于代善的面子,又不好动手。这次终于逮着机会,让孔庭训去劝降,也算是公报私仇吧。 孔庭训闻令登时面如死灰,但若不去,当时就得被斩,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乘一匹骏马,在两名汉奸骑兵的护送下穿过战场,直奔明军阵地。因为怕明军开枪,他离得老远就尖着嗓子高喊:“我是大清国使臣,特来与贵军议和的!” 明军倒真没开枪,只从壕沟中跃出一小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上来把三个汉奸团团包围,厉声怒喝道:“滚下马来!干什么的!” “各位勇士不要误会,我也是汉人,叫孔庭训,是大清国使臣!”孔庭训赶紧下马团团作揖道,“奉我家主帅之命,特来求见贵军主将议和的……” “你也算是汉人?”小队中的军官鄙夷地用枪指着他道,“汉人怎么顶着根老鼠尾巴?” 其他战士哈哈大笑,孔庭训等三人则羞愧得无地自容。投降满清就必须剃发易服,而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观念根深蒂固,这些汉奸就是再无耻,内心里也是感觉不舒服的。 “既然想见我军主将,那就押进去,让团长发落吧!”明军推推搡搡地把三人押回阵地,孔庭训边走边偷眼观看,只见壕沟内除了精神抖擞的战士以外,还堆满了枪支弹药,有些武器他连见都没见过。而内层的车阵,车厢更是以铁皮包覆,弓箭射上根本没用。车阵之内,则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炮兵阵地,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须臾孔庭训被带到一名年轻军官面前,那军官带着轻蔑的笑容问道:“听说你是来劝降的?” 孔庭训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此时赶紧面带谄笑,把投降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又把顽抗到底的下场说得危言耸听。直说了一刻多钟,那军官也没打断他,只是不时向部下发令,皆是如何部署防御。 孔庭训见这架势,情知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心里更加恐慌,只能把最后一招“现身说法”用出来了:“将军如不信,请看在下:在下之父孔有德,过去只是东江毛文龙帐下一偏将,如今获封恭顺王,将来打下江山以后,可以列土封疆,世袭罔替!在下不过一孺子,现在已经是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将军之能,胜过在下百倍.……” “等会等会!你说你爹是谁?”那军官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 孔庭训心头一喜,赶紧答道:“大清国恭顺王孔有德。” “孔有德!哇哈哈哈!我听圣上亲口提起过这个狗汉奸,圣上说只要把他逮到,立即碎尸万段,以儆效尤!今天虽然孔有德这条老狗没来,他的狗汉奸儿子自己送上门来,也是一样!来呀!.……” 孔庭训这才明白自己是不打自招、自投罗网,登时如遭雷击,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息怒!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放你娘的屁,鞑子算是哪门子的国?你个狗汉奸算是哪门子的来使?”那军官肃容厉吼道,“不过你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对了,我是不会斩你的。那也太便宜你个狗汉奸了!” 第1534章 豪格豪格 当与孔庭训同去的两个汉奸被抬回豪格的中军帐时,豪格等人都吃了一惊。这两人都被割了双耳和鼻子,两条腿也全被打断,虽然还留着一条命,但已与废人无异。 “孔庭训呢?”豪格惊问。 两个汉奸呻吟着抬手指了指和他们一起被抬进来的几个木箱子,豪格赶紧命人打开,一股血腥气登时在帐中弥漫开来。 原来半个多时辰以前还“风流妩媚”的汉奸孔庭训,此时已被大卸八块,心肝脾肺肾等下水全被掏出,还被剜眼、凿牙、拔舌、割去耳鼻,残缺不全的脑袋泡在一堆屎尿里给送了回来!满人虽然杀起汉人来也心狠手辣,决不留情,但如此残酷的手段也是平生仅见。明军决不投降之志,以及对汉奸的刻骨仇恨,便是用这种决绝的手段,再明白不过地表达出来了! 豪格不禁大怒,厉声问道:“明军主将是谁?” 那两个汉奸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能说话,赶紧呻吟着答道:“回主子,他……他没报名字。但孔将军被害之前,遭到明军严刑拷打,受刑不过,把.……把我军的军力、领兵将领姓名等,都告诉明军了.……” 豪格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真是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趟劝降不但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反而泄露了己方军力,让明军更有准备。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派人去。 “那明军主将还说了什么没有?”索尼还算冷静地追问道。 两个汉奸登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道:“那员将倒是还说了,说明朝皇帝对他说过,他对大清国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恨之入骨,只对一个人佩服,那就是肃亲王豪格。” 豪格一听,登时转怒为喜,心想明朝皇帝虽与自己是仇敌,但好歹也是汉人的最高统治者。有道是英雄惜英雄,能获得敌人的赞扬,那可是最高的荣誉,单这一条,就把多尔衮比下去了。于是赶紧追问道:“那明朝皇帝还说本王什么了?” 两个汉奸却更加尴尬,结结巴巴地道:“明朝皇帝还专为王爷作了一首歌,亲自谱曲、亲自填词,让奴才等转交王爷。方才在明军营中,还有士卒专门教奴才等唱来着……” “哦?”豪格听了笑道,“没想到明朝皇帝还好此道。既如此,唱来让本王听!” 两个汉奸却吭吭哧哧的不敢唱。豪格还没明白过来,但索尼已经猜出歌里肯定不是好词,便作色道:“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胡说什么,还不赶紧滚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这两个汉奸虽不敢唱,可是明军阵地上突然传来铿锵有力的歌声,即使远隔数里,但千人唱和,仍可声震四野: “豪格豪格,你真了不得。亲叔叔送你大绿帽,你戴得真快活! 豪格豪格,你真太难得。打一仗输一仗还狂什么,赶紧回家看住老婆!” 这支歌虽然曲调古怪,但歌词简单,满人基本上都懂汉话,因此几万清军都听得清清楚楚。歌里唱得自然是豪格被多尔衮戴绿帽之事,此事虽然在满人中流传甚广,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谁也不敢提起。今天却被敌军在阵前唱出来,这可让豪格脸往哪搁? 再看豪格,脸色登时由红转白,由白转绿,由绿转黑,由黑转紫,终于把大嘴一咧,鲜血狂喷,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将赶紧上前抢救,又是掐人中,又是捶打前心后背,忙活了好半天,豪格这口气才算顺过来,又哇哇哇连吐几口鲜血,已是气若游丝,却还直眉立目,喃喃不休道:“多尔衮欺我太甚,明朝皇帝欺我太甚!杀杀杀,杀光这些明军!现在就给本王进攻,以三天为限,务须全胜,否则所有将领一律斩首!” 索尼还想劝两句,豪格却又气得连喷两大口血,随即昏迷不醒。众将赶紧让军医调治,鳌拜便斜眼瞪着索尼大声叫道:“刚才主子已经下令进攻,若还不进攻,杀光汉人为主子出气,难道要把主子活活气死不成!” 索尼、鳌拜、遏必隆三人中,以索尼资格最老,与豪格关系最密切,所以豪格不在时,军务便是索尼说了算。本来按照索尼的意思,应该等四旗大军完全到齐,尤其是大型攻城器械运到以后,再发起大规模进攻。 但鳌拜目空一切,自然也不服索尼,只是当着豪格不敢发作而已。现在豪格被气了个半死,昏迷之前又亲口下令进攻,鳌拜便抓住这点,坚决要求出兵,把索尼也噎得无话可说,只好咬咬牙道:“那就打吧!” 至此,这场山海关外的攻防大战,终于正式开始。索尼果然用兵老道,虽然大举进攻,但仍只以汉军旗进攻,二万满清骑兵则只在外围驱驰,目标仍是打击山海关来的援军。 至于具体的进攻指挥,则是由索尼负责北面,鳌拜负责南面,遏必隆负责西面。只有东面因为离大海太近,兵力难以展开,所以没有安排进攻,反正明军也不可能从那里突围。 再具体到每一面,则是各以两辆从宁远紧急调来的楯车为前导,每个汉军旗士卒都肩扛一袋泥土,企图凭借楯车的掩护,先推进到距离明军阵地一里处。再从那里用泥土临时垒一道墙,以抵御明军火炮和鸟铳的攻击。有了这道掩体,战场的宽度就被大大压缩,清军发起冲锋的距离也就短多了,更容易杀到明军阵前。如此部署,可比佟养真的畏首畏尾,以及鳌拜的有勇无谋高明多了。 楯车这种攻城器械体量巨大,需要数十名士卒齐推,才能缓缓移动,所以前进的速度很慢。五里、四里.……这次进攻又像以前几次那样,明军在开始阶段是不予理睬的。有了楯车的掩护,汉奸们的胆子也壮了些,战场上杀声震天,不过与其说是吓唬明军,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孰料刚推进到三里处,只听对面明军阵地“轰”地一声,紧接着一枚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正中一辆楯车! 第1535章 火力全开 明军在三里之外一炮命中楯车,巨大的动能让这个木制框架的庞然大物登时散架,四处迸射的木板残片还击伤了不少士卒。清军这才知道,原来明军不光有射程较近的小型火炮,也有射程能与红夷大炮媲美的远程火炮,而且打得还这么准。看来前几次进攻明军之所以没用这种炮,只是觉得根本没必要用而已! 这个变故对清军的士气打击是相当大的,有些汉奸已经开始逡巡不前。索尼却明白即使明军有远程火炮,但这么小的阵地上,一共能有几门?而且火炮射程越远,填装越慢,对清军的真正杀伤力远不如小型火炮和鸟铳大。再说若被明军一炮就吓退,他索尼这面子还往哪搁? 因此索尼飞身上马,亲率督战的满清骑兵,对落在队尾的汉军旗士卒毫不留情地就下了手,远的用弓箭射,进的则直接用马刀削脑袋。这下可好,两军还没接触,清军这边就先死了好几十人,还全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剩下的汉奸们一看后退没有活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冲锋。而明军的远程火炮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楯车。因为这东西又大又慢,是火炮的极好目标,明军炮手都是算好提前量,把瞄准点设在楯车的的必经之路上,等楯车马上要经过的时候才开炮。因此几乎弹无虚发,时间不长,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六辆楯车全部被毁,清军以楯车为掩护与明军对射的企图早早地破灭了。 但清军毕竟是数万人的全面进攻,虽然楯车被毁,潮水般的士卒还是迅速涌了上来,很快到达离明军阵地一里,也就是三百步之处。每个清军都扛着一袋土,很快在这里垒起一道土墙。然后一部分士卒返回大营,继续搬运土袋,一部分士卒开始原地掘土,另一部分士卒继续向前冲锋,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还别说,索尼的战术虽然简单,但很有效,这道土墙很快就初具规模,最起码可以挡住鸟铳的铅弹了。 不过明军自然不会眼看着清军垒墙。指挥官一声令下,车阵内的大小火炮一齐扬起炮口,终于开始发动炮兵真正的看家本领:齐射。 “轰轰轰轰轰!” 大炮的怒吼声震天撼地,数十枚炮弹从喷火的炮口呼啸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砸向清军工事。这些火炮中,固然有射程在三里以上的威远炮,但即使是射程最近的速射炮,也可以轻松打击一百步到三四百步范围内的目标。 而且这次齐射是集中轰击,每面十几枚炮弹的弹着点均在方圆数丈之内,顷刻间就把清军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土墙轰出一个大缺口。躲在后面的清军死伤惨重,其中倒有很多不是被炮弹砸死,而是被土活埋致死的。 至于那些呐喊着向前冲锋的清军,就没资格享受火炮的轰击了。冲到一百五十步时,明军狙击手的“盛宴”开始! 由于此次作战任务的特殊性,明军配备狙击手的比例非常高,总共才三千作战兵力,其中就有一百名狙击手,人手一支燧发鲁密铳。燧发鲁密铳制造难度很大,现在只有京师军工厂能造,这一百支鲁密铳已经差不多是京营的全部家当。 如此精良配置,在战场上岂是吃素的。这一百名狙击手不在外围的战壕中,而是在车阵内以大车为掩体射击,自身安全有充分保证,而且有高度的优势。他们分工明确,东、南、北三面各部署三十人,其余十人留作预备队。每名狙击手只负责自己正前方三丈宽范围内的敌军,不会造成同时瞄准一人而浪费弹药。 清军也是傻,都是直线往上冲,这种目标最容易瞄准。这些狙击手们又经过严格的训练,几乎是弹无虚发,每声清脆的枪响,都有一个汉奸头部或胸部中弹,连吭都不吭一声便仆倒毙命。虽然鲁密铳填装时间很长,甚至比速射炮击发还慢,但如此高的命中率,还是凸显了它在战场上的存在价值。 等清军冲到八十步以内,战壕内的步兵才开始射击。这次他们不再跃出战壕了,因为清军兵力太多,而且里面有很多弓箭手,边冲边放箭,虽然是乱射一气,绝大多数离战壕还有老远就坠落于地,但多多少少对明军还是有威胁的。 但不出战壕,只是无法使用“三段击”了,明军的火力却丝毫没有减弱。以一个排为例,一班负责射击,二班、三班负责填弹;由于负责射击的战士是以战壕为掩体,把鸟铳架在战壕边上开枪,比行进中射击要省力得多,也更容易瞄准。 实际上,连预备队的战士也加入到填弹的行列之中,一名鸟铳手差不多是四、五支鸟铳换着打,填弹的时间更短。而且清军又是采用密集队形冲锋,由于是全封闭的包围圈,越往前冲,战场越狭窄,敌人越密集。这种情况下也根本用不着瞄准,明军基本上是举枪就射。 战壕前四五十步外,清军冲上来一批,倒下去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又倒下去一批,不多时便尸横遍野,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索尼见明军火力太猛,尤其是鸟铳,开起枪来简直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清军伤亡过于惨重,只得下令暂时退却。不过这回可不是退到大营,而是退到清军刚刚垒起的那道土墙后面,企图稍事喘息之后继续进攻。 可明军怎会给敌人这样的机会?数十门火炮不停怒吼,一轮又一轮地把烧红的炮弹倾泻在土墙附近。那土墙抵挡铅弹尚可,以抛物线从天而降的大铁球,又怎能防得住? 在又一轮猛烈的炮击之后,伤痕累累的土墙终于不堪重负,一下子倒塌了一大截,豁开了一个十几丈宽的大口子。与此同时,明军从战壕中一跃而出,向豁口发起猛冲。炮弹、铅弹呼啸飞舞,硝烟、血腥和尸体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明军火力全开,杀得清军血流成河! 第1536章 胶着时刻 连上今天这次,汉军旗已对明军发动了多次进攻,一次比一次败得惨,士卒都成了惊弓之鸟。一见明军又发起冲锋,这些汉奸下意识地就往回败逃。如果真的全线溃退的话,那土墙就白垒了,今天的这次进攻也将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在后面观战的索尼、鳌拜、遏必隆三人见势不妙,也真有点急眼了。打了这么半天,连明军的衣角都没摸着,却已付出数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如果这条战线再保不住,那今天不就白打了么?豪格醒来之后,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因此三人不约而同地亲自上阵,率领精锐满清骑兵从后面杀了上来。八旗军一出动,汉军旗溃败的势头果然得到遏止,因为这些汉奸也知道,他们的满人主子比敌人还凶残,杀起他们来是没有丝毫怜悯的。 而明军一见八旗骑兵出动,果然不再追击,很快退回到战壕之中。大炮也停止射击,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当然索尼等人也没敢“乘胜追击”,只要能保住土墙,这场进攻也就算有所收获了。几人退回来一商议,均认为明军火器虽然厉害,但刚才的战斗十分激烈,明军弹药的消耗量肯定也十分惊人。明军阵地毕竟就这么大,弹药打一点就少一点,什么时候消耗光了,也就彻底失去战斗力了。所以还得继续进攻。 仿佛是印证了索尼等人的判断,明军隔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炮击,但开炮的次数和频率却大为降低,只有不到刚才的三分之一了。鳌拜大喜道:“看到没有?汉人的弹药快用光了,现在不得不节省着用。刚才我们的骑兵一出动,他们就立刻缩回去了,说明他们还是怕我们的骑兵。这回我要亲自率四旗骑兵冲锋,把汉人踏平!” 索尼也同意鳌拜的判断,毕竟骑兵在战场上移动的速度比步兵快得多,明军不易瞄准。但他还是不想现在就发动总攻,因为明军毕竟还剩余一部分弹药,硬攻仍要付出很大伤亡。汉军旗的士卒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八旗骑兵却是满清的“老本”,一个八旗骑兵的命比一百个汉军旗士卒还值钱,可绝对挥霍不得。 因此索尼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战术。第二波大规模进攻在半个时辰后开始了,进攻的主力仍是汉军旗步卒。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谨慎多了,均以盾牌为掩护,向前缓缓推进。 这两天各种军需陆续从宁远运来,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盾牌。但这东西主要是汉军旗攻城时用,满人是从来不用的,平时未免不够重视,存量也不多,现在军中一共才五千块。所以索尼只能派出五千汉军旗士卒,就不可能三面同时进攻了,而是只从正北面进攻。 但这五千人只是幌子,专为吸引明军的火力。真正的攻击力量,则是鳌拜、遏必隆二员大将亲自率领的各五百名镶蓝旗骑兵。这两队骑兵一队在东北,一队在西北,均是斜着冲向战场。因为他们也发现了,直着向前冲或是直着败退,很容易成为明军的活靶子,而斜向移动瞄准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但这些骑兵也不是直接杀向战壕,而是提前把数支箭扣在弓弦上,待冲到离战壕六七十步时,便一口气把箭全射向战壕,然后立即拨转马头,撤回土墙之后。 八旗军最擅骑射,普通士卒亦可把铁箭轻松射到八十步开外,所以这些箭是完全可以射到明军的。射完即撤,也尽可能减少了自己的伤亡。 这个战术果然奏效,明军在战壕中的鸟铳手受到箭雨压制,不得不经常缩进战壕躲箭,开火次数大为减少。这样一来,汉军旗的五千盾兵受到的攻击就少多了,这些人也逐渐推进到离战壕五十步处,结成盾阵,躲在后面向明军开弓放箭。虽然这些人的箭术比八旗骑兵差得多,但胜在人多,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渐渐地,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清军倾斜。明军鸟铳手的枪声越来越稀,甚至一度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靠狙击手和火炮杀伤敌人。但狙击手填装太慢,火炮虽然作用还是很大,经常一炮就把盾阵砸得七零八落,但如此一来,就无暇炮击远处的土墙了,清军已经在土墙后彻底站稳了脚跟。 这时昏迷了半天的豪格也悠然醒转。虽然吐血后身体极度虚弱,但他还算顽强,硬是咬牙翻身上马,亲自到阵前观战。见索尼指挥得当,鳌拜、遏必隆身先士卒,遏必隆甚至被被铅弹打中了盔缨,差点一命呜呼,仍然奋战不退,自是大感欣慰。 此时战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离太阳落山不远了。清军的战线越来越接近战壕,明军的枪炮声也越来越稀疏,眼见着是要顶不住了。但清军亦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五千盾牌手已经被大炮轰死七八百,负伤者不计其数;冲阵的骑兵亦死伤不少,多是被鲁密铳远程狙击,一枪爆头。幸亏后面不断有清军顶上,才能维持着进攻的强度。 豪格也算是身经百战,当然知道这种战场上最为胶着的时刻,往往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有一方顶不住,局面就会一泻千里,不可收拾。他一方面对攻破明军阵地抱着很大的希望,另一方面也不免赶到焦躁。在太阳地晒得久了,豪格觉得浑身燥热,又不能卸甲乘凉。正好这里离海岸很近,海上凉风阵阵袭来。豪格被风一吹,觉得很舒服,索性率众移到海边,在这里吹着海风继续观战。 就在豪格聚精会神地观战之际,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准确地落入他的中军队伍中,登时砸死好几个骑兵。豪格本人虽然没有被击中,但连惊吓带身子虚弱,竟然从马上掉了下来。可是这里离明军阵地还很远,至少在三里开外,炮弹怎么会打到这里来? 众人正在纳闷,突然一人指着海面惊恐地叫道:“船!汉人的战船!” 第1537章 545 战舰逞威 直到这时清军才发现,他们一直没有留意的大海海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艘明军的战船。这艘战船并不大,也就是二百料左右,而且离海岸很近,也就是一百来步远。刚才偷袭豪格的那发炮弹,就是这艘战船的侧舷炮打的。 满人总是吹嘘自己“金人不破万,破万则天下无敌”,但一碰到海上力量,则立时傻眼,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水军。此前毛文龙之所以能在皮岛混得风生水起,被满清视为心腹大患,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清军没有海上作战能力。 满清也不是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但他们一无战船,二无水手,三无火炮弹药,即使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几个汉奸投靠,但水军建设岂能一蹴而就。因此也只好扬长避短,数次与明军大战,都是远离海岸的内陆,明朝的水师便无用武之地。 可今天却不同,明军阵地就紧挨着海岸。那艘战船把豪格等人轰得远远跑开以后,又贴着海岸线向北行驶,边走边向战场上的清军开炮。这下可好,等于是兜着清军的屁股打,而很多清军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明军大部队抄了自己的后路,登时一片大乱。 索尼等人赶紧派弓箭手去与明军战船对射。无奈人家可是在海里,那是何等灵活,想近就近,想远就远。一见有清军过来,战船立即退到海岸线百步以外,继续不紧不慢地开炮轰击,而清军的弓箭是无论如何也射不了那么远的。 此时惊魂甫定的豪格也把索尼等将领叫到身边,气急败坏地下令:一定要把偷袭自己的明军战舰拿下! 索尼等人却犯了难:若要他们上马冲锋陷阵,哪怕敌军是十倍之众他们也不惧。但船是在海里的,他们可都是不识水性的旱鸭子。再说即使会水,难道还游泳游过去和明军打么? 但主子已经下令,再怎么着也得打呀!鳌拜便把佟养真叫来,让他组织汉军旗的士卒泅水过去,爬上明军的战船,杀光明军,或者把船凿沉了也行。 这时的佟养真已经欲哭无泪了:这不是让哑巴说话、让公鸡下蛋么?但鳌拜为了给豪格一个交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几乎是用马刀和弓箭强赶着数百汉军旗士卒下了海。他也不问问这些人到底会不会游泳,至少有一半人根本就不识水性,让海浪一拍,立即慌了手脚,在水里乱刨乱蹬,不多时便呛水溺毙。 剩下的汉奸倒是会游泳,只得咬牙向明军战舰游去。而战舰此时已经停止炮击,似乎对解救被包围的明军也没多大兴趣,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清军泅渡。船上的很多水手都趴在船舷上,嘻嘻哈哈地看热闹,还有人起哄大喊:“哟嗬!这狗刨游得还挺快嘛!快点,再快点,马上就到了!” 而等清军真正游到离船不到三十步远时,众水手则端起鸟铳,好整以暇地瞄准射击。铅弹射速极快,在陆地上尚且难以躲避,何况是水里?顷刻间碧蓝的海水中泛起大片的血花,一个又一个汉奸中弹,惨叫了两声便被海水吞没。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清军这一流血不要紧,又把鲨鱼群给招来了。这个时代的渤海海洋资源十分丰富,自然也少不了鲨鱼这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海洋霸主。这群鲨鱼属于虎鲨种群,生性凶残,嗅觉极其灵敏,隔着好几里就闻到了水中的血腥味,不多时就游过来几十条。 这下可好,明军连开枪都不用了。饥饿贪婪的鲨鱼群疾速扑向清军,用它们巨大而强健有力的大嘴疯狂地撕咬着,有的汉奸甚至被虎鲨一口咬为两截。更多的血液,吸引来了更多的鲨鱼,明军战舰周围的海水如同开了锅一般,到处是上下翻飞的鲨鱼和清军的断臂残肢! 还有些正被鲨鱼撕咬的汉奸,一边凄惨地呼号,一边苦苦哀求明军:“兄弟们行行好,看在都是汉人的份上,赏我一枪,别让我受这罪了!” 明军则鄙夷地回应:“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汉人,早干啥去了?还赏你一枪,想得倒美,我们的弹药还留着打鞑子呢。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喂鲨鱼吧,下辈子投胎,可别再像这辈子一样当狗了!” 不多时,几百清军就被鲨鱼吃了个干干净净,别说是汉军旗的汉奸们,就连鳌拜这样的悍将都吓得冷汗直冒,再也不敢动攻击明军战舰的心思了。 可是这艘明军战舰就像牛皮糖一样,见清军不打了,又晃晃悠悠开回岸边,不紧不慢地向围攻明军阵地的清军开炮轰击。 打仗往往就是这样:不管敌人有多强大,只要能和对手玩命厮杀、互有伤亡,血性都能支撑着人的信念,坚决打下去。怕就怕这样的敌人,只有他打你,你却打不着他,只能眼睁睁挨打。就是再强的战士,照这样打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往往还没打死,斗志已经先丧失了。 今天的战况就是这样,明军战舰只有一艘,上面一共也没几门火炮,给清军造成的打击与清军这些天的伤亡数量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它总在清军屁股后面开炮,而且来回游弋,肆无忌惮,简直视清军几万大军如无物。 再加上此时已近黄昏,清军整整攻了一天,还是没能攻到明军战壕边上,已是强弩之末。这艘战船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豪格一看自己的命根子镶蓝旗骑兵侧翼遭到炮轰,这些骑兵可是他与多尔衮三兄弟对抗的最大本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无谓地消耗掉,只得下令收兵。 索尼等人为了让豪格有个台阶下,还纷纷表示现在收兵是正确的选择,因为被围困的明军也被打得快没有还手之力了,现在已快入夜,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鼓作气,便可全歼明军。 哪知清军刚一撤退,那首“豪格之歌”又被明军再次唱响!豪格受此奇耻大辱,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再次昏迷不醒! 第1538章 546 战壕对战壕 数万清军对山海关外的区区数千明军久攻不下,不但折损上万,偏师主帅豪格还被气得屡屡吐血。到了这时候,皇太极终于坐不住了,亲率正黄旗大军赶赴战场。 这时候不管是皇太极、多尔衮还是任何人,都已经明白了:明军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打算攻打宁远,有的就只是这点兵力而已。然而就是这么点兵力,豪格的四旗大军居然打了这么多天都打不下来,别说是皇太极,就连多尔衮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毕竟明军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啊。 皇太极等满清贵族赶到战场后,首先当然是看望“生病”的豪格。还没等进清军大营,众人就看见海岸边上有一艘明军战舰在那来回晃悠,清军为躲避炮击,不得不把大营挪到远离海岸三里以外。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清军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皇太极等人皆有愠色。 等见到豪格,皇太极就更是又气又疼。才几天不见,豪格已经让明军折腾得面无血色,形容消瘦,躺在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刚要向“皇阿玛”请安,那首“豪格之歌”又适时地飘了过来,多尔衮可就在旁边站着,豪格心情一激动,又差点气晕过去。 皇太极无奈,只得下令送豪格回沈阳调养。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正师偏师之分了,既然“主子”已经赶到,自然所有清军都归他指挥。皇太极赶紧召集诸王贝勒及主要将领,商议下一步该如何作战。 索尼首先发言,汇报了此前的作战经过。英亲王阿济格还没听完就不耐烦地道:“我当明军有多厉害,原来还是豪格舍不得出动我八旗大军啊!刚才索尼不也说了么,鳌拜、遏必隆二将一出动,就把明军压制住了。至于那艘破船,我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它才能开几炮?要我说,还这么打就行,只是要再多投入骑兵兵力,争取一举击破。” 其他人也大多赞同阿济格的意见,只有多尔衮沉吟不语。皇太极虽然看多尔衮不顺眼,但军事上还是很倚重他的,便问:“老十四,你怎么看?” 多尔衮又沉思了一会儿才道:“皇上,看来我们预先猜测有误,明军这几千人像是有恃无恐。大家请想,现在为了躲避战船炮击,我们在明军南面的包围圈已经向西退却了三里,给明军闪出了一条退路。按照常理,明军打了这么多天,伤亡也必不小,且外无援兵,无论如何也应该想着突围了。可他们却一点要突围的意思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么?” “也许是明军已无能力突围,或是怕中我军之计,突出去以后反被围歼,所以干脆死守。”皇太极沉吟道。 “这也有可能。”多尔衮又道,“但会不会是明军以这几千人为诱饵,企图把我们栓在这里,然后派大批战舰过来炮轰我们呢?别的不说,皮岛的黄龙就有大小战船数十艘,一旦黄龙赶到,恐怕我们更难取胜了。即使黄龙不来,我军兴师动众,耗费钱粮不计其数,如果再这样耗下去,即使吃掉这几千明军,也是得不偿失。” “你说得虽然有理,然而明军欺朕太甚,朕若不将其全歼,难消心头之恨!”皇太极忿忿地道。 多尔衮赶紧道:“臣弟并不是想劝皇上退兵,只是我们进攻的方法要改一改,这样硬攻损失太大了。” “哦?”皇太极眼睛一亮,“你且说说,怎么改法?” 多尔衮冷笑道:“明军所倚仗者,无非是大炮和鸟铳。但鏖战多日,他们的弹药消耗甚巨,已经不可能再像前面那样猛打了。他们不是挖了一道壕沟么?我们也可以挖,但我们不要平着挖,而是直接向明军那里挖。挖好之后,让汉军旗士卒从壕沟里往前走,快到明军阵前了再杀出去,这样不就可以躲避明军的炮弹和鸟铳么?等前面形成混战,我们的满洲勇士再从后掩杀,必可一战成功!” 皇太极听罢大喜,众人也不得不佩服多尔衮的足智多谋。计议已定,皇太极立即命清军开始挖壕沟。这种脏活累活,当然又是汉军旗的事,但对这些汉奸来说,只要不是让他们去送命,这种差使他们还是很乐意干的。很快清军便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各挖了两条壕沟,渐渐向明军阵地延伸过去。 明军发现清军的新动向后,立即采取了针锋相对的行动。大炮又开始猛烈轰击土墙一带的清军,与此同时,一小部分明军再次主动出击,攻击挖战壕的敌人。又有不少汉军旗士卒被打死,不过这样一来,皇太极等人就更相信明军最怕这手,索性投入更多兵力来挖战壕。 这一招果然有效,虽然清军并不擅长土工作业,但胜在人多,即使是在明军的干扰下,六条战壕还是缓慢地向前延伸着。凡是躲进战壕的清军,果然安全得很,被打死的都是在战壕外面的士卒。 而明军猛打一通以后,也许是发现效果不佳,也许是真的弹药快消耗光了,只得停止开炮,仅用鲁密铳远程狙击。这几天明军也没闲着,除了作战之外,还在车阵内搭起一座高达数丈的高台,狙击手们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射击更加方便、精准。当战壕延伸到离明军阵地百步以内时,狙击手连在战壕内站着的清军也能打到了。不过高台能容纳的狙击手毕竟很少,鲁密铳填装时间又长,也打不到蹲着掘土的清军,只是稍稍减缓了清军前进的速度而已。 两天两夜之后,六条壕沟终于离明军的战壕仅有不到五十步,皇太极、多尔衮等人均认为已经可以发动进攻了。他们专门挑选在三更动手,大批汉军旗士卒悄悄潜入壕沟,猫着腰逐渐接近明军阵地。 三更一到,清军吹响进攻的号角,大批士卒立即爬出战壕,呐喊着冲向明军阵地。出人意料的是,明军居然没有还击,难道真是山穷水尽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成百上千的清军已经攻至明军战壕边。这道战壕并不太深,但相当宽,而且对面的沙袋墙还垒得老高,必须先跳下去,再从另一边爬上去。清军纷纷跳下战壕,正要往上攀爬,忽见头顶扔下无数火把,战壕内的烈焰登时腾空而起! 第1539章 金蝉脱壳 清军刚刚攻入明军战壕,战壕内突然燃起大火,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这条战壕长达四百多丈,当时已有一两千汉军旗士卒跳了进去。大火突起,这一千多人顿成火人! 原来明军是故意放弃这道战壕,撤退之前,在战壕底部铺满了枯树枝等易燃物体。这还不算,还拆掉了一些火炮的弹药箱,把击发火药倒在下面。炸药遇到明火,立即发生猛烈爆炸,以至于整条战壕都被迅速引燃,烈焰腾空,根本无法收拾! 一千多火人在战壕中乱跳乱叫,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这宛如地狱般的场景,就活生生呈现在数万清军面前。可是已经杀到了这里,就算是胜利在望了,就是死伤再惨重,也得继续进攻!此时大批八旗骑兵已经从后面冲了上来,围着明军阵地不停地开弓放箭,夜空中箭如飞蝗,明军阵地附近又十分局促,也不知有多少清军惨死在自家人的利箭之下。 而那些身上着火的清军,此刻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们的死活。皇太极为了尽快攻破明军阵地,下令向战壕中填土,压灭大火,好继续往里攻。可怜那些死心塌地为满清主子卖命的汉奸,刚被烈火焚身,此时又被泥土活埋! 好不容易跨过战壕,明军的内层防御:一辆辆大车连结而成的圆形车阵,又挡住了清军的去路。这些大车的车厢高约六尺,外沿还竖起一块四尺高的铁板,合计就是一丈高,想攀爬过去当然十分困难。车厢下面倒是有点空间,可以爬过去,但这种姿势过去实在太过危险,只要一露头,明军手起刀落就可以砍掉清军的脑袋。而车厢与车厢之间的缝隙十分狭小,一个人侧身挤过去都很难,而且同样面临被明军杀伤的问题。所以清军一时也没敢强攻,只是围着车阵不停地开弓放箭。 突然车阵中“嗖嗖嗖”扔出许多黑不溜秋的铁家伙,清军有见识过这东西厉害的,当即吓得抱头尖叫道:“手榴弹!” 话音未落,成百上千枚手榴弹顷刻间同时炸响!手榴弹的杀伤力与炮弹、铅弹均不同,引爆后靠破片飞溅伤敌,是面杀伤。如此多的手榴弹同时炸响,威力岂同小可,车阵外的清军登时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不计其数。 原来明军把这种威力最大的武器,留到了最后才使用!不等清军喘息,一片片的手榴弹如同冰雹般砸向车阵外,由近及远,五十步范围内,到处是爆炸,到处是断臂残肢,到处是清军的哀鸣!这场“手榴弹雨”足足下了五分钟,简直近乎疯狂,硬是把所有没死的清军又迫出五十步外。 突然,明军停止了投弹,也不再开炮、开枪,车阵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此时天近五更,正是黎明前夜色最浓之时,整个阵地被浓厚的硝烟笼罩,根本看不见对面的情况。有了刚才的惨痛教训,清军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不停地向车阵内放箭。箭头钉在车身上,宛如雨点般密集,明军却再无反击。 “明军大概是弹药耗尽了吧?”过了半晌,索尼才惊喜地叫道。 皇太极也一直在观察明军的动静,至此才长出了一口气,高举宝刀大呼道:“明军弹药已尽,满洲勇士们,冲啊!” 数万清军也终于明白过来:敌人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属于他们的杀戮时刻终于到了!这些禽兽们立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如同潮水般向车阵涌去,有的从车顶爬,有的从车底钻,顷刻间就突破了车阵! 可当他们攻入车阵之后,却立时傻了眼! 车阵内不过方圆百丈,尽可一览无余。只见空地上搭着许多简易木棚,棚顶上插满箭支,明军就是用这个来防御清军的弓箭;阵中翻倒着几门大炮,炮身已经扭曲,看来不是在激烈的战斗中报废,就是被明军自己炸毁了。至于空的弹药箱、打坏的鸟铳,乃至士卒穿的盔甲、还未吃完的干粮,更是扔得到处都是。明军用来拉车的骡马,有的早被弓箭射死,有的还好好地拴在桩子上,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如同凶神恶煞般的清军。 唯一看不到的,就是人!一个人也没有,哪怕是一具明军的尸体都看不到,数千明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如此诡异的景象,别说是贪生怕死的汉军旗士卒,就是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鳌拜,都有些脊梁骨发凉,赶紧退出车阵飞报皇太极。 皇太极闻报大怒,亲自来查看,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数万大军苦战竟日,伤亡接近二万,竟然是和空气作战!难道明军真有妖术不成?! 众满清贵族陪着皇太极一同进入车阵搜查,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明军原来在车阵正中用木板搭了一座高台,现在这座高台已经被炸塌了。当清军清开散落一地的木板以后,赫然发现地面上有一个宽达数尺的地洞! 皇太极立即命人燃起火把,进洞查看究竟。清军怕里面藏着明军,又往里面乱射了一通弓箭以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下去。不多时,便慌慌张张地上来禀报:“下面是一条地道,一直向南延伸,深不可测。明军大概是……顺着地道逃跑了.……” “什么!”皇太极不肯相信,不顾众人劝阻,亲自下地道查看。只见这条地道深入地下两丈有余,有一人多高,四尺多宽,足可供两人并排或错身而过。侧墙上都留有插火把的凹槽,有的火把现在还没熄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通风孔通向地面,地面处皆有伪装,极难发现。往前走了约有半里,前面的路被土堵死,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刚刚人为封堵的,上面还插着一块牌子,牌子上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鞑狗免送,爷爷回山海关去了!” “我们上当了!”皇太极身后的多尔衮面色铁青,“这样规模的地道,不可能是一两天挖出来的,至少得几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金蝉脱壳之计,明军从一开始就是在引诱我们包围他们,用火器消耗了我们大量的兵力以后,就从这条地道逃回山海关去,连一兵一卒都没剩下!皇上,.……啊!皇上!” 原来此时的皇太极,已经气得脸色青紫,刚猛吸了一口气,突然鼻血如同箭一般喷射出来! 第1540章 山雨欲来 崇祯元年春,明军以三千步兵出山海关外五十里扎营,诱清军来攻。清军出动了四旗大军,最后皇太极还亲自出马,前后历时十天,折损兵力将近二万,睿亲王豪格还被气得吐血,差点一命呜呼。却不料上了明军的大当,居然连明军的一兵一卒都没留下。 原来明军数月之前就开始从山海关内秘密挖掘一条地道,这条地道长达五十里,明军扎营的地方就选在地道的出口。为了确保绝不泄密,挖地道的工人只要下去,就暂时不允许返回地面,吃喝全从山海关这边送下去,直到整场战役打完,才与撤退的明军一起返回山海关。 那三千明军则是由刚刚在扬州之战中大显身手的京营五军营参将刘全忠率领,配置了极其强大的火力,尤其是鲁密铳和手榴弹,几乎把京营的库存都搬空了。他们以车阵为依托,靠着内外两道防御与敌军耐心周旋。 此前之所以明军开炮、开枪的次数越来越少,是因为早就掐算好了撤退的时间,提前把一部分兵力和武器装备运回山海关了,比如大部分速射炮。只有威远炮和大车这样的大家伙,地道里无法运输,索性也就不要了,反正清军缴获了也没用。 撤退完以后,明军就在地道里多处点燃炸药,把地道炸塌。虽然这个浩大的工程寿命如此短暂,但与取得的辉煌战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清军栽了这个大跟头,皇太极一气之下又鼻血长流,三天三夜不止,几度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苏醒之后,极度愤怒之下,便要领兵强攻山海关。亏得多尔衮等人苦苦相劝,说数千明军仅凭一百多辆大车便可死守十日,那山海关有重城之固,又有数万边军驻守,实在强攻不得。皇太极气过了之后,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只得班师回沈阳。 孰料这一路之上也不安生,明军不是一直有一艘战舰在骚扰清军么?现在不是一艘了,而是又增加了三艘,沿着辽西走廊一路北上,有事没事就向清军开上几炮。清军对此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舍了海边的平坦大道,至少远离海岸三里行军。只是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未免大受影响,粮草消耗成倍增加,士气更加低落。 足足半个月以后,皇太极的“圣驾”才返回沈阳。上次入关作战,虽然损失也不小,但抢掠所得也很多,明朝京畿地区被洗劫一空,还借机囚禁了莽古尔泰和阿敏这两个政敌,对皇太极来说,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一场大胜。 但这场山海关外之战,就实在无法掩饰失败了,除去汉军旗不算,光是满清八旗就伤亡一千多,多是被鲁密铳狙击或是被战舰炮击身亡的。而战利品呢?零,彻底的零!自满清立国、尤其是皇太极称帝以来,他可以说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这场战役是第一次失败,没想到败得如此窝囊! 不过与军事上的失败相比,皇太极面临的政治上的危机,才是让他更加警惕的。现在他有两个重要的囚徒:阿敏和莽古尔泰。其中阿敏还好些,他的镶白旗刚刚全军覆没,只剩下些孤儿寡妇;阿敏下狱后,皇太极干脆把镶白旗旗主之位分给褚英之子杜度。自从努尔哈赤诛杀长子褚英之后,褚英一系便已失势,现在突然得到镶白旗旗主之位,杜度自然对皇太极感激涕零。反观阿敏,连他的亲弟弟济尔哈朗都背叛他,其他人更不会帮他,在牢中只是混吃等死而已。 可莽古尔泰却不一样。他身为努尔哈赤第五子,本身就比阿敏地位高一些,又战功赫赫,正蓝旗下各牛录旗人都对这个主子很忠心。更关键的是,他还有一个好弟弟德格类。 德格类是努尔哈赤第十子,与莽古尔泰是同母所生,关系十分密切。他生性宽厚,没有任何野心,虽然皇太极囚禁莽古尔泰后,把正蓝旗旗主之位转给德格类,德格类却一直在为莽古尔泰进言,希望皇太极能宽恕莽古尔泰。 如果皇太极能一直打胜仗,地位越来越稳固,他也就不用理会德格类了。但这次在山海关外吃了败仗,满清贵族阶层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皇太极暗中有怨言,说当年太祖皇帝如何如何,现在又如何如何,当今圣上不能容人,把阿敏和莽古尔泰这样的“四大贝勒”和战场悍将都囚禁了,以至于人心不齐,才会遭到失败。 皇太极听到这种议论之后勃然大怒,很想干脆杀掉阿敏和莽古尔泰,永绝后患。但二人已在狱中,下狱的时候都没有杀,现在有没有新的罪名,如何杀得?尤其是德格类,只要来见皇太极,没有别的事,就是跪着为他哥哥求情,求皇太极念在手足之情和莽古尔泰战功累累,对莽古尔泰从轻发落,还经常当着其他人的面,搞得皇太极很是被动。 更让皇太极气恼的是,莽古尔泰和德格类的姐姐、努尔哈赤的大公主莽古济也专程从开原赶来,在朝堂之上为莽古尔泰求情。莽古济是努尔哈赤的爱女,在满清贵族中地位甚高,年龄又比皇太极大,所以皇太极在表面上也不得不对她很尊重。 这位莽古济公主性情刚烈,说话很冲,与其说是求情,倒不如说是数落皇太极的不是,要求他必须放了莽古尔泰。此时的皇太极是真的动了杀机,但他也不愧是一代枭雄,竟假作感动,同意把莽古尔泰放出来,但仍要闭门思过。这招就叫做“欲擒故纵”,实则皇太极在暗中加强了对莽古济、莽古尔泰、德格类三姐弟的监视,沈阳城内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但不管满清内部再怎么折腾,饭总是要吃的。去年在关内抢掠的粮食没带回来多少,满人本身又不事稼穑,虽有辽东汉人供养,但辽东苦寒之地,庄稼一年只能收一季,根本不够吃的。 所以别看明清大战打得轰轰烈烈,走私粮食的交易却从未中断过。就在皇太极的“圣驾”返回沈阳的前一天,一支看似寻常的走私商队已经抢先进了沈阳城.…… 第1541章 550 行动取消 哈斯巴根好话说尽,也没能阻止检查。可是守门军随意抽了三袋大米倒在地上,摊开了仔细检查,也没发现任何武器等夹带物品。城门官还不死心,亲自用佩刀在车上装的米袋上捅了几个窟窿,大米哗哗地流了出来,还是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他这才打个哈哈道:“行了,查完了,收起来吧!” 哈斯巴根则苦着一张脸,与众手下费了半天劲,才把散落在地上的米收集起来。这些蒙古人大概是平时吃羊肉太多了,又不洗澡,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熏得城门官直捂鼻子,连连摆手道:“快过快过!” 哈斯巴根赶紧又递上一小块银子,小声央求道:“大人,下次您可别这么查了,袋子破了还怎么装米!” 城门官掂了掂那块银子,这才满意地笑道:“你们这些蒙古人吶,就是滑头,赚那么多银子也舍不得犒劳一下弟兄们!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通过城门以后,哈斯巴根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穿过沈阳的大街小巷,径直开进四平街的鸿升客栈。这些客栈是专为各路客商准备的,老板是满人,底下干活的掌柜、伙计等则都是汉人,同时也是老板的家奴。 鸿升客栈早被哈斯巴根以高价包下,既是他的下处,也是存放米茶等货物的临时仓库。此前送货的商队已经来过好几次,店伙计早习以为常了。 哈斯巴根经常逢人就吹,当然也包括对店伙计,说他原是察哈尔部下属的炒花部人。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败走鄂尔多斯之后,炒花部很快归顺满清。炒花部和晋商早有联系,他认识的这拨晋商从朔州买通边将,偷着来到大草原后,便是由炒花部一路护送到沈阳,所以他们的货让炒花部转卖也是天经地义。他对店伙计出手又很爽快,因此众人都很喜欢这个口无遮拦的蒙古人。 这次哈斯巴根又带着一众蒙古人进了院子,对店伙计吆喝道:“快准备好酒好菜,这回老爷进的货足,非得大赚一笔不可。把马车都赶到后院去,酒菜端上来以后,没老爷的吩咐就不要来后院,我们蒙古人喝醉了以后喜欢打人,把你鼻子揍折了可别怪老爷。” 店伙计心想你们这帮蒙古人又脏又臭,一喝酒就又唱又跳,跟疯子一样,我们还乐得不管呢。于是赶紧让众人把马车赶进后院,又送上酒食以后,便回自己的房间睡大觉了。 而这十几个蒙古人见伙计走了,立即紧闭院门,派一人在门后望风,四面院墙也派人盯紧,防止有人偷窥。余者便大声吆喝、大口吃肉,却没有一人喝酒的。 过了半晌,见周围没有异常,四个人继续又唱又喊,其余几个却迅速来到一辆马车前,手脚麻利地把装满大米的袋子全都卸下来扔在一边,露出了木制的车底。 一人娴熟地撬开钉住底板的钉子,原来这竟是个隐秘的夹层!夹层中散乱地放着许多木块、铁块,猛一看还以为是用来顶住上面的板子,起到加厚底板,防止漏底作用的杂物,即使真被人发现了,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哈斯巴根却从这些杂物中准确地拣出几件东西,其他人随即把底板重新钉上,就好像没动过一样,随即又把米袋搬了上去。这些米袋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清军一直把搜查的重点放在米袋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真正的玄机是运米的马车。退一万步说,清军真的发现了夹层,也不会认为里面的杂物是违禁物品。 紧接着众人又从其他几辆车上拿到了夹带的物件,哈斯巴根随即与一个中等身材、满面虬髯的蒙古人,以及一个身材矮小、双目炯炯有神的蒙古人进了房间,把门锁死。那矮个子立即熟练地拼接起那些零碎物件来,不多时,这堆物件竟然变成了一支长达五尺的燧发鲁密铳! “枪的状况很好。”虬髯蒙古人改用汉话低声道,“东北虎,你在这里一切都好吧?” 哈斯巴根用力点点头道:“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孤雁、鹰眼,要动手了么?” “明天目标率军入城,”虬髯蒙古人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有没有合适狙击的地点?” 哈斯巴根双眉紧锁道:“目标必从德胜门进城,途经正阳街直接回宫。他周围扈从肯定很多,只能选择一个较高的位置狙击,而且只有一次机会。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地点,正阳街上的揽翠楼。那是一座清楼,有三层,客房窗户临街……” 当天晚上,哈斯巴根就带着这两个人去了揽翠楼。满人对汉人别的东西学不来,这种勾当倒是学得很快,沈阳城内已有大小清楼十多处,多用掳来的汉人女子做“生意”,每天恩客盈门。哈斯巴根从到了沈阳以后,就是这里的常客,今天又用重金包下了头牌姑娘嫣红。不过今天他还带着两个蒙古人,揽翠楼的老鸨暗自咋舌,心想嫣红今晚可倒霉了。 可三人一进嫣红那间顶楼的“绣房”,便把她打晕,蒙眼堵嘴捆了起来。然后各自取出偷藏的零件,把鲁密铳再次拼好。“鹰眼”便捅破窗棂,架好鲁密铳,耐心地等待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阳城便全城戒严,等待“圣驾”入城。揽翠楼也早早闭户,不过都以为三个蒙古人还在嫣红的房间高卧未起,也没人去打扰。 三人怀着极度紧张的心情,眼看着鼓乐齐鸣、城门大开、一队队八旗骑兵列队开进沈阳城。一直等到快午时,皇太极的“圣驾”终于过来了! 可完全出乎三人意料之外,皇太极并未骑在马上,也不是坐在銮驾上,而是坐在一顶十六人抬的黄金大轿中!轿厢宽达八尺,密不透风,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轿中皇太极的准确位置! 端枪的“鹰眼”脑门上登时见汗,恨恨地道:“这样无法确保一枪致命!” “先不要打!等等看,也许目标会露头呢!”孤雁紧咬嘴唇道。 眼瞅着黄金大轿越来越近,直到从揽翠楼下面经过,又逐渐远去,可是轿帘连动都没动过一下。鹰眼实在按捺不住,急切请求道:“打吧,再不打就打不到了!我有九成把握!” 孤雁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道:“不行,我们绝不能有任何差错。行动取消!” 三人立时陷入沉默,半晌哈斯巴根才道:“这个女人怎么办?” “杀了她。”孤雁用低沉的声音道,“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