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本佳人》 序言 他是来自这大千世界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堕入轮回,历经红尘,羽化成佛。 他放弃一生仙籍,只求一切从头来过。 佛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爱?”佛笑凡人的愚钝,佛说,“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我同你打个赌,一世重来,答案还是如故”。 他说:“上一世我负了她,这一世我绝不让历史重演”。 佛问:“你爱她什么?” 他说:“我爱和她有关的所有回忆”。 佛于是摸去她的所有记忆,就连她午夜里梦回也是有关另一个男人。 佛问:“这样,你还爱她吗?” 他说:“爱”。 佛问:“你爱她什么?” 他说:“我爱她的单纯和善良”。 佛于是把她丟到“豺狼”之中,让她学会残忍和生存。 佛问:“这样,你还爱她吗?” 他说:“爱”。 佛问:“你爱她什么?” 他说:“我爱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佛于是夺去她的容颜。让她变得又疯又病又丑。 佛问:“这样,你还爱她吗?” 他说:“爱”。 佛问:“你爱她什么?” 他说:“我爱她,只因为她是她”。 佛最后让她褪去红妆,披荆戴甲。这一世,佛要她连女人都当不得。 十八年以后,他重返轮回。 “这一世,你依然负了她,”佛问,“你还爱她吗?” 他说,“不爱”。 佛得意的笑了,“为什么?” 他看着佛说,“我不希望我的爱给她带来伤害”。 佛问,“现在你可愿成佛?” 他也笑了,转身跳下诛仙台。 佛不解,“如此,你将永世不得超生”。 他:“若是命里无她,何必为人?” 三味真火噬去他的肉体凡胎,七魂六魄。 佛叹息:“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我愿化身为石桥,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只愿她从桥上走过。 》《》《》《》《》《》《》《》《》《》《》《》《》《》《》《》《》《》《》《》《》《》《》《》 “哈”,她好笑的看着我,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扒了!”。 我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嗤啦”一声,外衫应声而裂,飘然落在地上。两个壮大汉扭住我的胳膊,猥琐目光的在我身上来回扫视。我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忘记了反抗是什么!愤怒是什么!想死的心又是什么!迄今我只记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张的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的感觉。我紧紧的握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着!如果刚才还是如坠冰窖之中,那么现在呢?我浑身冰冷而僵硬,我不能动弹,我无法挣扎! 前一刻,在我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我是自负的。我觉得我是现代人,并自以为是的以上帝的姿态看着这个朝代的人的兴亡富衰。悲哀可笑的自负!就像你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可你永远无法预料今天是否刮风下雨,是否一个雷电,一个冰雹,要了你的命。正如我现在卷入历史的漩涡中无可自拔。它以绝对的权威彰显着它的威力。 在我过去的二十二年,我从来没想过会被当众受此羞辱。现在这个时代毫不留情的抽了我一鞭,让我更清楚我现在所生活的环境,让我深刻的知道我再不想再不情愿,能如何?我是现代人又能如何?首先我是人,是人就无可避免的要遵守这个时代定下来的游戏规则。而这个游戏规则,这些古人的生存能力明显要比我强的多。 “嗤啦”,“嗤啦”,“嗤啦”!衣服一件一件被撕开,向我赤裸裸的彰显了这个时代权贵当道,毫无人性的社会本质,清楚明白的提醒我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社会就是社会,就算再怎么不认可,再怎么不愿意,也无从选择! “知道了”,我环抱着双手,像筛糠一样颤抖着,牙齿上下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去,我会进去的”。 《》《》《》《》《》《》《》《》《》《》《》《》《》《》《》《》《》《》《》《》《》《》《》《》 经典片段二: “格格——”,翠花这一声来不及喊完,声音就没了。 刺儿鞭挂着倒金钩已招呼了上去。 她大张着嘴,半天出不了声。半晌,一声凄厉的叫喊才从喉咙底咕噜的滚出来。 我冷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翠花的额头已是汗涔涔:“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欺瞒格格……可是奴婢不是有心的。欺瞒格格是为了能更好的在格格面前立功……” 我道:“你觉得委屈了?你觉得我喜怒无常?” 翠花咬着牙说:“奴婢不敢”。 我道:“敢不敢是一回事,是不是这样想又是另一回事”。 翠花一咬牙,索性道:“奴婢虽然欺瞒格格,可并无大过,还舍身救了格格……” “所以呀……”,我不疾不徐道,“我打你该打的,也赏你该赏的!我今次虽是打你,却也是救你。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今天要是不见点血,你只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翠花眼神一暗,额头贴手伏在凳子上:“谢格格恩典!” 《》《》《》《》《》《》《》《》《》《》《》《》《》《》《》《》《》《》《》《》《》《》《》《》 经典片段三: 我:“你们都服侍鄂大人几年了”。 有几个资质比较老的率先道:“奴才跟着鄂大人有三十个年头了”,“奴才二十五年了!”他们倚老卖老,企图在资历上让我感到敬畏。 我:“你们伺候鄂大人的时间,比我的年岁还长。鄂大人习惯了有你们,他出身高贵,受不惯旁人伺候。你们觉得鄂大人不能没有你们,可我不一样,就算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也没有关系。我没有理由养那些只会背着我说闲话的人”。 我环视了一圈,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今后也是一样。所以,努力成为对我有用的人吧”。 资格最老的管家率先发难:“你竟然这样对待我们,鄂大人回来以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我如果是你,就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护卫长忙出来解围:“老管家性子急,他无意对格格不敬,奴才替管家给格格赔不是”。 我:“赔礼可以。只不过,你们看着我的眼神似乎仍是把我当作初来时那个跪在堂下的小女孩子呢”。 护卫长神情一滞,我穿过人群扬长而去,“下一次,就不会用这么好的运气了”。 桌上的酒盏滴溜溜的打着转,仿若嘲弄一般。 第一章 青楼 我直挺挺的倒下,在意识消失的一瞬,看见一女子向我婷婷走来…… 血腥!浓烈刺鼻的腥臭味,鬼魅般,如影随形。漫无边际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全身。地上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嗒嗒的,一抬脚,各种不知名的液体黏在鞋底啪嗒、啪嗒往下掉。 透过岩壁上微弱的反光,依稀可以辨认出满地堆砌的白骨。有一头麋鹿,它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开,可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咽气。鸡蛋似的眼珠从它的眼眶里掉落了下来,骨碌碌滚到我脚下,打了个转,死死地盯着我……这是哪儿,我是在哪儿? 我连滚带爬,在一片黑漆漆的混沌中,漫无目的地疾走,四处碰壁,四处跌倒!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团水草,我像着了魔一样,向它走去。想把它捞起来,它却纹丝未动。我卯足了力气,往上一拔,身子不由向后跌去,重重摔倒在地,那团水草顺势落在了我的胸口上。我朝它望去,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由于过度的腐烂而呈现黑色,肌肉已经几乎烂没了。酱紫色的干皮包着骨头架子,双眼已被挖去,空洞洞的窟窿,不断地涌出蛆虫来,似乎要将我吞没一般。 啊~~,我想呐喊,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我想起身,却像压了千斤顶,丝毫动弹不了。 “姑娘,姑娘,醒醒”,耳边传来一阵阵亲切的呼喊声。是谁,是谁在呼唤我?在一片沉溺的漩涡中,我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极力地向她望去。模糊中,看到一张少女的脸。那张脸对我说:“醒了就好,我去打水,给你洗洗。”说完,还未等我回过神来便消失了。只来得及瞧清她的背影,匆忙一瞥,似有烟霞轻笼,直疑心自己莫非已不在尘世。 我这厢还仿佛身在梦中,似醒非醒,肠胃却已受控不住的翻滚起来,“唔”,我随手拉过一个盆,呕吐了起来。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念头的前一刻,我正站在刑场前,开心地咧着嘴,看人行刑。“唔”,我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我真的以为那是演戏,没想到…… 我努力忽略喉间腥臭夹杂的味道,艰难的去回忆事情的始末。 我叫陈雪,普通的大三学生,随学校组织去游杭州西湖。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美景自是美不胜收,又以荷塘最佳,洒清香而天然独秀,极玲珑又纯洁谦虚,接天莲叶,多少人慕名而至,我亦不列外。 人攘人,踵接踵,蜂拥而去。当经过一道古老的墙垣,仿佛有道无形的力量,深深吸引着我。扭头望去,上书曰“湖山春社”四字。我突然就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再也挪不开步子,竟像着了魔似的走了进去。里面是极寻常的一座祠堂,供奉花神和西湖之神,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比外面要清冷许多,倒显得格外清幽别致。 我定是昏了头了,才会鬼使神差的走进这里。正要转了身出去,忽听一个声音道:“‘湖山春社’是西湖十八景之一。它原本并不是这个样子”。 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老妇,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又听她道:“当年李卫治理西湖时,修建祠堂,供奉花神和西湖之神,便建了这座庙宇。但其实,他是将自己和几个老婆全列在里面。乾隆皇帝因此大怒,下令将其神像全部改塑。这就是现下大家所看到的“湖山春社”了。李卫一生随性,可惜这么早就想列入仙班,不久后也就仙逝了……” 她话未说完,我忽觉手背一湿,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了泪。这莫名的感觉,让我一阵心悸。那老妇却突然一声惊呼:“像,太像了!”她指着我的方向,整个人都在颤颤发抖。 我环顾了左右,发现她明明确确说的是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我感觉到害怕。她却已经迈着不太灵便的双脚,急匆匆的去找寻什么了。 我伫立在原地,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恰逢导游前来寻找落了单的我,她见我脸色诡异,怕我会出什么事,就硬拽着我走了。 那老妇赶着回来,我远远的回头,就看见那老妇拼命的扬着手中的一张画卷,那是一张被烧过的画卷,画卷上是一个清秀的少女身着清装,只剩下了半边脸,除了服饰相异之外,脸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肤色,身材,手足,和我竟然无一处不像。 更诡异的是,那个少女的头上,也插了一支同样造型的兰花簪子。 这次的旅行在这个诡异的事件后,显得格外匆匆。直到我上了动车回校,亦是心绪不宁,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撞飞了起来,然后我的意识就模糊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梦一样,梦中的人是不会意识到环境的改变的。我醒来时,便身处湖畔,不记得前后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这里的风景深深的吸引住了。 亭台楼阁、青石铺阶、修竹依傍、水波荡漾、荷花摇曳、鱼翔浅底、百舸争流……这般绝色美景,恐怕也只有在梦里相见了。我一时被迷了住,四处穿梭,如入世外桃源。如果将这里的风景比喻作画,那唐伯虎恐怕都要为之羞涩了。 红红的山楂果,挂了一层薄薄脆脆的水晶般透明的糖稀,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闪着金银的光。那无疑便是冰糖葫芦了,却较之常见的又要晶莹许多!双手在长裙上搓了搓,极不情愿的将视线转移到另一块牌子,几个龙飞凤舞的繁体字,勉强辨认出好像是“桂霜花生”的字样。我也不知道念的是对是错,只是看着那呈鹅黄色的香甜拔丝的桂花酱,更是嘴馋了!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肚子,真当应了那句:“口水直流三千尺,摸摸口袋没有钱”。 这是一条极富特色的古镇,无论是小贩还是游客客,都是一副清装打扮,让人不由浮想起古老的中国。我从一个摊位蹭到另一个摊位,如入无人之境。吃的,玩的,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有听说过的,也有没听说过的,看得我眼花缭乱,直吞口水。 忽闻人声鼎沸,像是约好了一般,人群熙熙嚷嚷向着一个方向涌去。中国人看戏的天性让我也撒足了马力,冲啊!我挤,我钻,我再挤,终于挤到最前头了。 哇,原来是砍头!笑容扩散了整张脸,居然还有拍戏的!太刺激了,太兴奋了,我早就想看看他们现场真实的拍摄了。咦,摄像头呢?藏在哪了?我左顾右盼,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大,“斩”!忽听一声暴喝,我循声望去,只觉脸上热热的,一股咸腥的感觉在舌尖上打转…… “唔”,我又干呕了起来,简直要把心肝脾肺肾都一道呕了出来,一股寒意就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淋到了脚底,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扩张。那样的画面此生我都不愿再想起。 “哎,你怎么又吐了?”刚才的那女子正从外面回来,如果说她的背影好似画中仙,那她的长相恐怕要彻底失望了。她的脸上,没有一处是极美的,但配合起来却有一种高洁的气质。身形纤纤,走起路来更是柔弱无骨,却十分端庄,没有丝毫做作,扭捏的姿态。 古时女子大都包了小脚,也就是俗称的“三寸金莲”,款款玉步,弱不禁风,生出许多婀娜来。这样的摇曳生姿,美则美矣,却走不了路,一旦出门,必是非车即轿,因此也一度成为地位的象征。但坊院中也有不少**也是裹了细足的,以‘小足金莲’作为媚男的本钱,因走不了远路,经常是由龟奴背着送入厢客的房中。 细瞧之下,觉出些许不同来,她的脚虽小巧精致,却并非因为缠了细足的缘故,而是像患有某种脚疾,不知何故,软软的使不上力。但是这样的她走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丽,若非用一个词来形容,“娉娉”最是贴切不过了。 如果说外貌的反差已经够震撼到我了,那性格的反差更是更上一层楼。她将一盆水递给我说:“诺,擦把脸吧!”我正四肢无力,伸手便晚了些。那女子便“嘭”的将脸盆放在床畔,溅出少许水来,叫嚷道:“要死不死的,本姑娘伺候你三天了,都醒来了,莫不是还要叫本姑娘伺候你不成!” “多谢姑娘了。”说着我喘了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去拿毛巾。忽一只手比我更快地伸了过去拾起毛巾,拧干。我朝她望过去…… “别这么看着我,我告诉你,别这么磨磨唧唧的,我可忙着呢,没时间陪你耗在这里。”说着径自帮我擦起脸来。嘴里虽凶,可擦拭的力道却甚是温柔。 我细细观察她,见她身着一件白衫,素雅的很,全身也没什么首饰,脸上的胭脂画得极厚,看不出本来颜色。反倒是那双眼睛里极具灵气,为她增了不少颜色。我不觉露出浅浅的笑意。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依旧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我叫蓝若诗,你呢?”我随意杜撰了一个,显得古韵一些。 “什么怪名字?”她咕哝了一句却也不作他想,只说,“这里人人管我叫梨花”。 叫梨花岂不是更怪,我在心里默想。 “现在是什么……”年代二字我尚未及说出口,就听闻院里传来吵嚷声。 “我倒要看看这丫头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妈妈,妈妈莫要生气,气坏了,伤的是自个儿的身子啊。” 我疑惑道:“是你妈妈寻你来了?她似乎在气头上,你寻地儿躲躲?” 梨花古怪地撇了我一眼,正欲去开门,只听“呯”的一声,门被踹开,突来的阳光扎得我有些睁不开眼。“哎哟,原来你已经醒了啊,醒了就更好了,接客吧!” 第二章 形势 “哽?”我正满头雾水。 “妈妈”,却见梨花上前,急急地扯了扯那大娘的衣服:“她大病初愈,只怕……” “有什么不行的!”那大娘猛地扯回衣袖骂道“小骚蹄子,我可告诉你,我这儿开的可是青楼,不是济善堂,人虽是你救的,可进了这楼的,就是我的人……”那大娘又絮絮叨叨的骂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有青楼二字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旋。 青楼是么!穿越后最想去哪里?青楼!这虽然也是现代的我的一个小小心愿,可是我是指来青楼逛逛,可不是指这种情况呀!虽然,偶尔也幻想一下是青楼里的花魁,可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呀,现在!现在是要怎样?! 人家穿越不是嫔妃就是个大家闺秀,再不济也是个婢妾或者庶出。那比起咱现在的境遇,那也好赖算得上是有身份有脸面的大人物。咱现在都不要脸了,好赖先给个身份呀。没有身份给个特长也是极好的。像我这样既不漂亮,也不出色,不会歌舞,不习诗文的平凡女人,既不懂历史,也不会拳脚功夫,大街上一捞一大把的女人实在不适合成为戏文里的女主角。 “接客!”一声暴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喝!”我倒吸一口气,眼前徒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这时我才看清那大娘,身形微微有些发福,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花红柳绿。其实,若撇去这些颜色,反倒还是有些风情在的。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 “看什么!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赶紧洗漱,换衣服,”那大娘又呵呵一笑,“只要你乖乖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很想回以一笑的,可是她那红得似血的双唇,笑起来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反倒让我更觉得有些阴森恐怖了。我越过她看到她身后的两个壮硕男子,满脸的横肉,朝我狠狠一瞪,我顿时哆嗦了一下,往棉被里钻了钻。 “呵呵……”门口边上看热闹的莺莺燕燕笑成了一片。 是啊,在这冰冷无情的青楼里,只有别人痛苦时,才能使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稍稍得到一份慰藉吧! “姑娘们,都散了吧!”那老女人发出一声命令,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带头走出了房间,那些女子们也三三两两的走了。 梨花收拾了一下正要离开房门时,我抿了抿唇,对着她的背影轻道了声:“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多一个人受苦,我便多一份开心。”说着她便头也不回,施施然走了。虽然她嘴上不饶人,但我总觉得她是个面恶心善之人。 我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只见人影憧憧,想是刚才那两个大汉守在了外头。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呢?话说自从来到这儿,都快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房间虽没什么摆设,倒也算整洁、干净,只是脂粉味太重了些。东北面有一扇小窗,我推了推,发现没锁,打开往外一瞧,却是在二楼。一楼有檐,檐外有树,要爬下去,虽有些危险,如若用床单打了绳结,却也不难。只是凡青楼赌坊,都与官府有些联系,又买有打手,只怕我讨不了便宜。 思及此,便索性退了衣衫,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桌上早已放了一套衣衫,我拎起来,研究了半天,终于大致知道怎么穿了。其实这样一套衣服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害羞的,在现代超短裙、吊带衫,哪一样没穿过。这不就露个手臂、肩什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对我来说,算是保守了呢。磨蹭了半天,终于将衣服歪歪斜斜的穿好。又将现代的衣服仔细的收了起来,一条今年最流行的及踝的超长裙,和一件在动车时觉得冷气太冷,顺手披上的长外套。忽觉庆幸,否则,在大街上闲逛时,不知会不会被抓去进猪笼或杖毙。 我自嘲的笑了笑,坐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眼,自己的身,这铜镜里的人,确确实实是我,可为什么我会穿越呢? 我一直以为,穿越这样诡异的玩意,只适合那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子佳人,亦或是集跆拳道和散打为一体的黑段高手,更或者是长的倾国倾城的超级圣母玛利苏。像我这样,容貌渣,学识渣,技能渣,历史渣,丢到人群里一捞一箩筐的人,穿越了,又能做什么呢?这到底怎么回事?越想越觉得纷杂无章,头痛欲裂。 梳妆台前,玉翠珠环也不少,但我并不擅长梳妆,又嫌这些太重,便寻了从现代带来的簪子将头发挽上。说起簪子,让我心中不由的一动,这是一根类似一根筷子的东西,头上粘上了兰花,塑料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当时瞧着十分喜欢,带着又轻便,也就买了。 忽然想起手机来,寻了半天,也未找着。这才忆起将它放在座椅上的包包里。不禁觉得后悔万分。尔后,我又在房里踟蹰,犹豫了半天,直到房外的看守不耐,我才去开了房门。 远远的便瞧见那大堂敞开着,众女子零零散散或坐着,或立着,有的睡眼迷离,有的打着哈欠,似刚从睡梦中醒来。是了,青楼女子确是昼夜颠倒,现已接近傍晚,约莫过些时候,就要开门迎客了。 居中的是老鸨和一美艳女子,那女子和别家姑娘又是不同,她是斜卧在软榻上的,旁边还有专门的丫鬟伺候。走近时,细瞧她容貌,确实比旁人要美上几分。瓜子脸,柳烟眉,绛朱唇,但我总觉得她的双眼过于狭长,像是藏着几分算计,用现代的话来说,我可能和她磁场不符吧,对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梨花则是抱着琵琶端坐在一旁,她的底子原本是极好的,也不知有意无意,妆化的过重,反倒瞧不出了本来颜色,加上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就更加瞧不清面容了。 那老鸨见到我时,却是笑盈盈的。梨花反倒是先叫了起来:“作死啊,你穿的什么衣服,这衣襟斜了,这裙衩反了!”说着便动手调整起来。那美艳女子,将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庞,咯咯笑道:“好一个可爱的妹妹,以后长大了,不知怎生的美丽”,说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腰,“就是太瘦了些,又是个生涩的雏,只怕卖不了好价钱。” 我心道,我的年纪可不小哩。二十二岁,在古代可算是上了年纪了。只因现代平均寿命都长了不少,所以和她们比起来,也像是十五六岁一样。 心下反感,却不好发作,道:“妹妹资质平庸,怎及的上姐姐的万分之一。” “那是当然”,那女子,忽的神色一冷,“就你也配跟我比?” 我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可是,我终究比姐姐年轻了些许……” “啪”,那女子甩过来一个巴掌,却被我自半空中截了下来,她气得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起,却动弹不得,又举起另一只手甩过来,依旧被我截了下来,或许因为从小帮家里干活的缘故吧,力气比一般女子较大。正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身子被梨花猛推了一把,“你这死丫头,敢跟我们的花魁娘子动手动脚,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便举起了手。 “住手!”老鸨显得越发的眉开眼笑了,“这丫头,有点意思。我问你,你为什么不逃?” 我愣了一下,心下明了,那扇窗……果然!“姐姐说笑了,为什么要逃,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于危难时救我于水火之中,我现在既然康复了,自当结草报恩岂有忘恩负义之理?” 那老鸨听了自是满心欢喜,“这话我爱听,难得遇见一个明白事理的。那么今晚,你便去……。” “姐姐”,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难道我除了卖身,就别无他法了吗?” “难道你会琴棋书画?”老鸨面有喜色。 “不会。”我摇了摇头。 “你可会诗词歌赋?”已经有些不快了。 “一知半解。”我低下了头。唉,虽然一向钟情古词,诗集,以前甚至还得过小小的奖项,可现在谁还记得那些,高考结束后就通通归零,能背出一两首完整的来,就已经是顶好的了,更不用说出处、诗人、年代了,半桶的吊子。 “可会唱歌?” “简直如鬼哭狼嚎。”我的头更低了。 “会跳舞?” “不,我不会。”我有些欲哭无泪了。 “那你就等着接客吧!” 我赶忙说道:“我会计专业的,会做账!”虽然成绩平平,但做单式记账法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会计是什么东西?”老鸨眯了眯眼,“你想做账房先生?” “我……” “我还没让你替我赚钱,你倒把主意打到我的金库里来了?” “没错,这小蹄子就没安好心。”花魁娘子趁机会报私仇。 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只恨没将自己的舌头咬断。瞧我的猪脑,像青楼、赌坊之类的地方,又有几笔账是干净的。 我正焦急怎么转移话题,忽听梨花道:“罢了,罢了,以后都是自家姐妹,大家都少说两句吧。”又转向另外两人:“燕儿、莞儿,今晚就由你们两人好好教教若诗妹妹待客之道吧”。 那两位女子虽不及花魁却自是别有一番风情。她们怕我再生出些什么事端来,领了命,便急急带我退了出来,我自然也乐得高兴。 少顷,这原本清冷的青楼便已是人声吵杂了。台上,有歌舞伎卖力的弹唱,台下,有宾士**互相逗趣,门外还有仕女高声招揽,中途龟奴背着姑娘四下里出入,尽显人间百态。刚开始我还饶有兴趣,不稍片刻,便觉的有些兴味索然。 第三章 接客 忽闻人群一声躁动,只见一红衣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正是花魁! 含嗔带媚的双眼,刀削般纤巧娇柔的香肩,浮凸的酥胸,不盈一握的小蛮腰,美腿修长,瑰姿艳逸,绰约动人,使宾客完全无法移目。 我心道:若是能做到像她这样,或许就可以被一知心人赎去,也好保一身清白了。于是便问:“燕儿姐姐、莞尔妹妹,可知现在的年号是什么?” 她俩忙着于和客官调笑,闲暇里回了我一句:“五十六年”。 我:“什么五十六年?” 她俩这才凝神看了会我,好笑道:“自然是康熙五十六年”。 “清朝?”我心募得一动,我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梦见一个清装的少女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死去。满树的兰花覆了她一身,仿佛一次来不及谢幕就结束的虐恋。或许,我和清朝真有一段解不开的尘缘。 我:“那来这里的公子哥里头,数哪位最为尊贵风流?” 莞尔:“当然是李家大少爷啦!” 燕儿取笑道:“他是风流,可哪里尊贵了?要数尊贵,莫比不过十三阿哥。君子一般的人物,丝毫的没有架子,让人远远瞧着便痴了”。 我暗喜:“早听闻十三阿哥为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最喜欢和贩夫走卒、英雄侠士结交了。说不定,他来到这儿,对我一见钟情,情有独钟,最后才子佳人,广为佳话。”想到这里,我立马打起了精神,学着花魁摆弄了几个姿态,幻想着怎么迷死十三阿哥。 “呵呵,”燕儿取笑道:“妹妹,你学的可真快。” “你觉得她十分的美丽?”梨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我深深得看了一眼梨花:“不,我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梨花:“你羡慕她?” 我:“至少美丽总是好的”。 梨花:“在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美丽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种灾难”。她的眼里雾气氤氲,似乎隐藏着很多东西。 我细细回味她话里话间的意思,尚未回过神来,又听莞儿道:“只可惜,虽听闻十三阿哥以前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自从被拘禁之后……” “什么,你说十三阿哥被拘禁了?!”过度的惊讶,让我忽略了梨花忽然紧绷的脊梁。 “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呀,十三阿哥被拘禁已经八九年了,连我们也不曾见过他”,燕儿压低了声音,又用肘子撞了撞梨花,寻求认同:“是不是,梨花”。 梨花却已经没有了再听下去的意思,抱着琵琶顾自走了。 “哎,你……”燕儿自讨了个没趣,讪讪道,“我来的可比她还早呢”。 莞儿却是意犹未尽,话匣子大开,“说起来,真邪门”,把我俩都拉到角落里,“听长辈们说,至从太子被废以后,紧接着大皇子和十三阿哥都遭了殃。就去年,听说八皇子又搞了个什么鹰……” 燕儿转了个身,靠在栅栏上,“我对这些个皇亲国戚可没兴趣”,一脸的欲语还休。 莞儿补充道:“她啊,最近被这苏州来的李公子迷了魂了”。 我好奇道:“谁是李公子?” 莞儿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你居然没听过?他可是这远近闻名的风流人物,不过说也奇怪,他每次来青楼,大多也只是喝喝小酒,看看美人……” “你们躲在这里嚼什么舌根,还不去干活”,骤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们连忙噤了声,吐了吐舌头正要作鸟兽散。却听那女子指着我道:“你,跟我来”。 我道了一声:“是”,便紧紧跟着她走了。 脑里却思绪沸腾,今晚接受的信息太多了。饶是我再怎么不知道历史,这著名的死鹰事件还是听说过的,八爷就是因为它才一蹶不振的。 十三爷本是我唯一的希望寄托,可现在连他也遭了殃,活生生的扼杀了我的希望,本已是抑郁不快了。现在鼻尖充斥尽是旖旎之味,耳间所闻尽是秽言污语,越发显得的焦躁不安,只想快快离了这里。 思绪间,已行至一房门前,听得里面娇喘微微,似是分外难过,又似是分外欢喜。中间还夹着男人低沉的喘息。我心下一惊,拔足便奔。笑话,现代哪部电视不来一两个这种镜头,我能不知道吗?这老鸨的用意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刚奔不远,便被人钳住了手臂。 那年长的女子气喘嘘嘘跑过来,不由分说便甩了我一个巴掌,“小兔崽子,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你再跑啊”。 我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苦苦哀求到:“好姐姐,你便饶了我吧。” “哼哼,现在讨饶,只怕晚了些吧。快,将她带到那房间里去!” “好姐姐,好姐姐,这些事,我早已知晓,不须再学了。姐姐若放过我,我日后必定好好报答姐姐。”我这才真的慌了,第一次感到惊慌失措,彷徨无依。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不断涌出来。我不想哭的,我真的不想哭的,可这眼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干,“求求姐姐了,其他的我什么都能干,真的!” “既已知晓,你为何要逃?还是跟我去……” “好姐姐,”我咬了咬嘴唇,直到渗出些血来。最终,猛一跺脚,附在她耳朵上细细说了几句,说完我已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嗯,不错,确实不错”,那女子听得啧啧称奇。 我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却又听她道:“很好,果然不逼一逼是不行的。看,现在你就已经是半个d妇了。不过这嘴上说的再漂亮,可哪比得上真刀真枪啊,况且你说的有些我听也未听说过,待会我可要好好瞧瞧。” 我的脸刷得一下更白了。犹如身坠冰窖之中,四肢僵硬,头皮发麻,只觉那股寒冷直直从骨头深处渗了出来。我直直的盯着她,眼神冰冷而坚定,一字一句道:“我,绝对绝对不会跨过那道门的。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可不是一般的人”。 “哈”,她好笑的看着我,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扒了!”。 我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嗤啦”一声,外衫应声而裂,飘然落在地上。两个壮大汉扭住我的胳膊,猥琐目光的在我身上来回扫视。我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忘记了反抗是什么!愤怒是什么!想死的心又是什么!迄今我只记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张的感觉,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的感觉。我紧紧的握着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着!如果刚才还是如坠冰窖之中,那么现在呢?我浑身冰冷而僵硬,我不能动弹,我无法挣扎! 前一刻,在我刚来到这世上的时候,我是自负的。我觉得我是现代人,并自以为是的以上帝的姿态看着这个朝代的人的兴亡富衰。悲哀可笑的自负!就像你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可你永远无法预料今天是否刮风下雨,是否一个雷电,一个冰雹,要了你的命。正如我现在卷入历史的漩涡中无可自拔。它以绝对的权威彰显着它的威力。 在我过去的二十二年,我从来没想过会被当众受此羞辱。现在这个时代毫不留情的抽了我一鞭,让我更清楚我现在所生活的环境,让我深刻的知道我再不想再不情愿,能如何?我是现代人又能如何?首先我是人,是人就无可避免的要遵守这个时代定下来的游戏规则。而这个游戏规则,这些古人的生存能力明显要比我强的多。 “嗤啦”,“嗤啦”,“嗤啦”!衣服一件一件被撕开,向我赤裸裸的彰显了这个时代权贵当道,毫无人性的社会本质,清楚明白的提醒我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社会就是社会,就算再怎么不认可,再怎么不愿意,也无从选择! “知道了”,我环抱着双手,像筛糠一样颤抖着,牙齿上下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去,我会进去的”。 我被扒得仅剩下一件抹胸布裙,这在现代算不了什么,可我觉得比任何时刻都要难堪和屈辱。原来,我真的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现代人,呵,可笑的自负,现代人就算个球,现代人在这个时代的生存能力恐怕远远不及这里一个六岁的孩子。 “彭”,我被猛的推进了房内,刹车不及,撞到了桌子。 这时,我才发现屋内还有人,却是燕儿和婉儿。该不会要我当着哪么多人的面…… “都怪你,都是你不听话,还要连累我们一起过来看着你”,婉儿气嘟嘟的说。 “放心吧,明晚才轮到你,今晚只是叫你看着”,燕儿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我眼睫颤了颤,这才稍微安下心来,这床戏我电视里我也不是不曾看过。 可事情往往临到自己头上,才知道难堪。我虽有了心里准备,可从没见过这么活色生香的现场真人版的呀,况且除了相爱的两个人之外的h都是肮脏的,不堪入目的。 我本想闭上眼睛的,却听那臭女人又道:“你信不信,你要敢眨一下眼,我便扒你一件衣服。” 我只得瞪圆了眼睛,时间一长,酸涩的几欲落下泪来。 这房中也不知燃着什么香,沉沉渺渺的,让人没来由的心慌,腹部竟升出一股暖意来,像是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挠着。只觉浑身燥热难耐,不稍片刻,额头便已经是汗涔涔的了。 床帏之间是越发的春意撩人了。 男子的喘息声逐渐加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滚落下来,连空气都似乎被它灼热了。那男子忽的低吼一声,似是血脉喷张到了极致,急欲寻找发泄处。 再看那女子,如泣如诉,似悲吟又似叹息,头发散乱,鬓发漉湿,面目狰狞,像是发了疯,将指甲深深的掐入男子的背部。木床和地板之间摩挲的声音,哭喊的声音,低吼的声音像蚊吟一样在我耳边缭绕,直直传入脑海深处。 我像是害了一场大病,浑身发烫,贴身的衣衫已是全湿了。又似是坠入了万丈悬崖,只觉风声鹤唳,全身的毛发都要竖起来了。 第四章 工心为上 床上是更加的不堪入目了,它无关情爱,只有肉欲。好脏,好恶心,我的胃一正翻滚,心下是越发的烦躁,只想将这一切都快快暂停掉,快快的暂停掉!不然我会…… 我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会疯掉吧。 主意已定,我便走至床前,强忍住反感,装作细细观看的样子,然后摇头晃脑的说:“哎呀,不咋滴,不咋滴。往上一点,往上一点,哎呀呀,真没用,用力一点啊。不对,不对……”这原本旖旎的气氛,立马被我破坏殆尽,反倒像是一出十足的闹剧。 饶是他们俩再是开放,也经不起我这么说啊。那男的立马就萎奄了,我趁胜追击:“这么快就不行啦,哎~”,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老长。 “呵呵,呵呵”我得意的看着那男的脸成了酱紫色。在那几个女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向门口走去。我,不会给任何人看我好戏的机会。 “慢着”,那男子一把抓过我,将我压在身下,满眼色眯眯“既然如此,就让我来看看你的功夫。”只听一声裂帛,衣衫尽裂,露出一大片的粉嫩,胸前已是一片清凉。 我明显的看到那男子的眼眸暗了暗,喉结动了动,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我是又惊又怒又怕,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般寒冷过,嘴唇不停的哆嗦,连牙齿都咯咯打架。可是,我不能退缩,更不能抗拒,这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情急之下,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成功的让他看不到我的表情,借此隐藏真实的情绪:“呵呵,我也想呢,不过只怕姐姐们不许,非得留我到明日卖个好价钱呢”,我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缓,不让他听出丝毫的害怕和惧意。 我看着他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咬牙切齿,眼里泛着凌厉的神色。倘若他敢……我便一口咬断他的脉搏,让他有来无回! 旁边的各位女子听见我的话,像是猛然惊醒过来般,连忙将我们拉了开来,许是怕坏了事,令老鸨责怪。 我连忙理了理衣衫,收起眼里嗜血的光芒。这场赌注我赢了。 那男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命悬一线,道:“好,等明晚过后,哼哼~”便兀自淫笑了起来。 明晚?又是一个未知之夜。 竟然敢碰我,敢碰我!我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好脏,好脏,我将毛巾用力的擦着肩胛处的吻痕,心中升起一团团的火焰,从内烧到外,从灵魂烧到肉体。我宁愿割肉剔骨,也绝不在男人身下,曲迎承欢。‘一只玉臂万人枕,半点朱红千人尝’,即便是天下所有的女人沦落至此,也不该是我陈雪。 难道,就因为我无权无无势,便当苟活如蝼蚁,命贱如草芥吗?我不甘心,不甘心!我的命运不该由他人摆布作践!我拿起匕首,划破肩胛处的吻痕,喊道:“我今歃血为祭,苍天为证,若今日逃过此劫,我愿受九天雷公之劫,万魔噬心之灾,魂飞魄散之苦,上究九天云霄,下主黄泉九曲,必定要位极人臣,财倾天下,我陈雪在此立誓,天诛地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空荡荡的屋里回旋,连绵不绝。 现值午夜时分,后堂并没有人。前庭依旧是人声鼎沸,醉生梦死。他们不知道,就在这后堂之中,一个他们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人,终有一天,会将他们都踩在脚下。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终于等到天蒙蒙亮,店里的客人都散了。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松弛了下来,本身身体就病着,加上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一松弛下来,更觉得昏昏欲睡了。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迷糊间,被人推醒,睁开眼,却是梨花。 “诺,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我睡眼惺忪。 “这是擦脸的,那是擦手的” 原来,她看到了呀。我同花魁争执时,虽抓住了她的手,可不知她的指甲竟是这样的长,直直掐进了我的肉里。原来那时……我心里微热,眼眶一红,不禁要落下泪来。 “别,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梨花连连摆手,“在这青楼之内,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况且,我只不过是不希望你顶着这副相貌,吓坏了客人,卖不了好……” “谢谢你”,我猛的抱住了她,“以后,我不会再让自己流一滴眼泪。” 梨花看着我有些微讶,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 我对着镜子,左脸已经好不像刚才那般痛了,只是一阵阵的麻。五指印虽然鲜红了些,过些时候自然会消了。只是这手背上的伤,麻烦了些,有些地方已经肿胀起来了,像一条条蚯蚓蜿蜒在手背上,显得分外狰狞。我将药膏涂在手上,任疼痛蔓延,思绪却是越发的清朗了。 我既然要逃离这里,就得想个法子。我可没天真烂漫到有人会为我一掷千金,将我包养下来。可怎么样才能让青楼不开张迎客呢。放火?我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且不论有没有机会拿到火种,现在这么多人都盯着我,即便点燃了,只怕也很快就被灭了吧,到时候吃苦的还是自己。 但——倘若死了人呢?没错,看来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婉儿妹妹,婉儿妹妹,醒醒”,我走至婉儿的床铺唤她。 “唔,什么事啊,我要睡觉呢”,婉儿睡眼迷离,搓了搓眼睛。 “这当朝宰相是谁?”为官者不是宰相最大么。我心里暗暗思忖,要找就找个最大的。 “什么宰相啊,不知道,”婉儿侧了一个身,“你还是问别人去吧”。 “那最大的官是……”,我还欲发问,却见她已传来平稳的鼻鼾声,知她已睡着,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我又找了几个较为熟识的人问了问,均是一知半解。 最后,我来到梨花姐姐的房门前徘徊。梨花姐姐脾气最为火爆,只怕会惹恼了她,正要离去,门却‘吱呀’的一声开了。 梨花见我站在门外,有些微讶。“你怎么还不睡,约莫再过些时候,这店就要开业了,到时候又得熬上一夜了”,说着,便拉我进屋,“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见她并未着恼,便开门见山:“姐姐可知,当朝的官级制度是怎样的?” 梨花略一沉吟,脸上竟露出些许怀湎之色来:“其有正从之分。太师、太傅、太保、三殿三阁为正一品;从一品为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各部院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协办大学士;正二品为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内务府总管、銮仪使、大理院正卿;从二品为……” 梨花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已托着腮帮子睡着。 我已经心烦意乱,一个头两个大了,最大的官不是什么宰相吗?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我的计划现在完全被打乱了。 我见梨花睡得正浓,思索着要不要给她披件衣裳,或把她扶床上去,却听见外面敲锣的声音,原来是唤姑娘们起床了。 等我和梨花姐姐行至大堂时,发现就数我俩来的最早。不少片刻,姑娘们也三三两两的来齐了,就只有老鸨晚了些。 我心里焦急,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人未到,笑先至,“若诗,我可给你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了。你可别……” “姐姐,我有桩天大买卖要与你做说”,我心里焦急,连忙打断老鸨的话。 “哦?说”,老鸨斜眯了眯眼。 我只是看看左右,却并不答。 “你们都先出去吧。” “有什么可神神秘秘的”“就是啊,我看就是故弄玄虚”,那些姑娘们虽心怀不满,却都依言吵吵嚷嚷的出去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我爹爹是当朝大臣,只是机缘之下为姐姐所救,倘若姐姐愿意放我回去,我必竭力相报。” “哦?”老鸨一声冷笑,“你当我三岁小孩么?你爹当的是什么大臣,你又是哪家的小姐?” “我……”我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来到这地方已是万分难堪了,再将爹的名号报出,累及爹爹名声,更是万死莫辞了”。糟了,糟了,我刚刚才听说的官位品级。朝上有哪些大臣,是否有女儿,我更是不得而知了。只得道,“如若姐姐信不过我,不妨叫两个护卫随我去取,我必定奉上白银百两,不不不,千两。”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古代钱币的兑换制度,更不明白千两白银的实际意义。 这时,我明显看到老鸨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我心里欢喜,计谋快要奏效了,表面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爹爹向来于众姐妹中待我极为亲厚,知我沦落至此,必定恼羞。以前一位小厮无礼,多瞧了我几眼,便被爹爹一拳打得他鼻歪眼斜,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滚出来,又一拳,打得他目眦尽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锦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够了,别再说了”,老鸨的脸色略有些泛白。 我暗笑了一下,这是以前语文书里学的,觉得写得好,便多念了几句,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让爹爹失了颜面,本就万死难辞其咎,只怕无辜累及姐姐。” 说完,便静静的看着老鸨,这招软硬兼施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她也是阅人无数,想来她未必会信。 第五章 在劫难逃 她却只是径自的盯着我的脸猛瞧,也不答话。只是她略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并不若表面那般平静。我便佯装喝水,功底毕竟是浅了些,汗珠已细细的从额头冒了出来。 静,死一般的寂静。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连空气也被冻结了。似乎只要谁发出点声音,就会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 “啪啪啪,”老鸨忽的鼓起掌来,拍的我有些心惊肉跳,“你的故事真不错,我们青楼里什么都有,唱曲的,跳舞的,就是没有说书的,看来,你天生就适合呆在这儿”。 “什么?!”我的心猛然一惊,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 “不用再说了”,老鸨截住我的话道,“这消息都放出去了,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来,也是非去接客不可了……”。 “妈妈,外面已准备妥当,可否唤若诗妹妹出来?”外面忽有一女子喊道。 “她这就来了”,老鸨笑眯眯的回道。笑的连眼角都起了皱纹,粉扑扑扑的直往下掉。 我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股愤怒、无奈、绝望的情绪在心底交织着,燃烧着,‘蹭蹭蹭’从脚底窜到了头顶。我唰得掀了桌子,一脚踹翻了凳子,随手操起一个花瓶,逼近老鸨。 “你想干什么!来人啊~”,老鸨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居然依旧不慌不乱。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纷沓的脚步声,惨然一笑,依旧向老鸨逼近。看来只有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你想挟持我么,”老鸨露出一抹极其轻蔑的微笑,“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逃得掉吗?这把戏未免太俗套了些。” “错,我是如你所愿”,说着便将花瓶狠狠的砸在自己头上,任由鲜血在脸上纵横,从额头没过口角。我还嫌不够血腥般,用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又放至唇边,作势要舔。忽得把手伸到老鸨面前,“怎么,你想尝尝么?”老鸨一骇,险些跌坐在地上。 “哈哈哈,”我笑的猖狂,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几欲从眼角绽将出来。 护卫们早已赶到,见到这副场景均是骇然,不知该不该上前。 我拾起一片碎瓷片硬塞入她的手里,她显然是被吓坏了,连声音都因为恐惧变得尖锐无比,“不要,不要……”,双手乱舞,披头散发。 我不由分说的一把揪过她的衣领,一把拉过她的手,对着我的胸口,喊道:“来,往这儿刺啊~”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最可怕,那就是不怕死的人。 老鸨脸色越发的白了,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我还嫌不够,大吼一声:“刺啊!” 老鸨吓得手一哆嗦,瓷片掉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冷。 我一松手,她便瘫软在地上,早顾不得满地的剩菜残羹。 “哈哈哈,”我笑得癫狂,用目光冰冷的扫过那些看护,“还有你们,你们不是要来抓我吗?来抓我啊!”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刺耳艰涩,犹如指甲划过铁皮,又似喉咙里塞了什么物件,让人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寒毛倒立。 那些护卫一阵痉挛,从未想过一个女孩的目光也可以像刀子一样扎的人生疼。他们一时被我震住,竟没一个敢上前。老鸨像是失了神,兀自呢喃:“疯了,她疯了!” “哈哈哈”,我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血已经糊了眼,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径自摸索着往前走,撞了什么,又磕着了什么,完全都不觉着疼,只要离开这儿,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都好。 忽然,脚下一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正睡在一张硬榻上,旁边的棉被发出一股酸腐的味道,甚是熏人。 头似乎不那么疼了,只是嘴唇干裂的有些难受,喉咙更像是着了火。我挣扎着想去倒杯水,可刚一起身,便觉得天旋地转,重重跌回床上。只觉这整个床都要倒立起来,人像是要掉下去般。胸口更是翻滚的难受,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吐出来,却又什么都吐不出。 我摸了摸脑袋,像似被胡乱包扎了一下,仔细摸摸,竟有一块地方是软的。我心里骇了一跳,再也不敢乱摸。 这是哪里?看起来极其破旧,即便是窗帷上也是大洞连着小洞,大补丁套着小补丁。 忽得,一男子的声音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娘们醒来了没?”。 只是这声音阴阴沉沉的,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约莫再过些时候,便该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 那男子啐了一口道,“不行,老子等不及了”。话音刚落,门便被推了开来。 我连忙假寐,偷偷从眼缝里偷瞧。只见那男子腰长腿短,头颅中低而四旁高,嘴唇外翻,牙齿泛黄。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位老妪,头发已是花白,偻着背,弯着腰,身形极是消瘦,形同枯槁。 “丐头~,这可使不得呀。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老妪已十分的年迈,说起话来极为费力。 “哼,”那丐头冷哼一声,眯了眯那双细眼,模样甚是猥琐,“别跟我提那个母老虎!就是因为她在,害我偷不了荤。今天,她难得出去购置秋货,就凭你这个老不死的也敢拦我?!”说着,便一脚踹在老妪的胸口上。 那老妪,连连后退,打了个趔趄,一头磕在了桌腿上,破了个窟窿,又弹跳起来,撞到了墙上,晕出一大片的血红来。立马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那丐头却看也不看老妪,三下五除便脱了衣服,嘿嘿的咧着嘴看着我,口水溢到嘴角,又被他吱溜的一下吸了回去。 这下,我再也顾不得装睡,拼尽了力气,从床上爬了下来。顿觉头晕的厉害,双腿更是无力,浑身软趴趴的摔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般的无情,只怕比阎罗殿更凶狠上三分。 那丐头见我醒来,似是更加兴奋了,搓着手向我一步一步走来。 我用双手强撑着身体,竭力向离他更远的地方爬去,每移动一分,须得喘好大一口气。才挪动了两三分便已是大汗淋漓,衣衫尽湿,连灵魂也似要抽离了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丐头并不急着碰我,反倒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猎物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最后,他像是玩够了似的,伸出爪子扳过我的脸,俯身下来…… 我绝望了,彻彻底底的开始绝望。 “呜哇、呜哇,疼、疼、疼,”那男子忽的窜跳起来。 “我说纪老三,老娘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开始偷腥,幸亏中途有事折了回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揪着男子的耳朵,模样甚是彪悍,“打从一开始你坚持要救这个女的,我就知道你这花花肠子里是腥的还是臭的……” “翠花,我,我没有”,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男子立马萎焉了,陪笑着讨好,“好翠花,快放了我,我好歹是个丐头……” “哟,还丐头呢,老娘……” “大,大姐”,我扯了扯那女子的衣摆,“快,快救救那个老婆婆”。才短短几句话,胸口便已经像是压了块巨石,喘不过起来。 不想,那名为‘翠花’的女子也不是个善茬。她只是瞥了瞥老妪,啐了句,“晦气”,紧接着便俯下身来,对着我抡圆了臂膀,就是一个巴掌。 “啪”,清脆而响亮。打得我眼冒金星,牙眦尽裂,呕出几口鲜血来。 恍惚间看到那女子张着着嘴说了些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千百只苍蝇在里面乱哄乱撞。猛甩了甩头,才依稀听见‘骚狐狸’、‘敢勾引我丈夫’等字样。 不稍片刻,便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拎着我出去了。到了外面,才发现一干人等均是满身补丁,一副乞丐模样。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丐帮,那叫做‘丐头’的男子想必便是他们的头头了。 我本以为以为一个人穷到了不得不讨饭的地步,也算是穷到底了,却不知道这个人类社会的最底层,依旧分成三流九等,依然有尊卑上下之分。现下的我,只怕连这最底层的第九等都不如吧。 那翠花命了人按住我的双手,强行给我灌辣椒水。 辣椒水从嘴里灌了进去,又从鼻子里喷将了出来。浓烈的辛辣味烧得我火辣辣的疼,一直从喉咙烧到了肠子里去,又从肠子烧到了眼、口、鼻…… 直到我的整个肚子被灌的肿胀了起来,她才叫人住了手。却又派人提了一桶清水放在我身边。 我的嘴干裂的都能喷出火来,这水对我来说,无疑是最美的甘露。然而,这却是万万喝不得的,肚子已肿胀的厉害,再喝下去,肚子必要爆裂。看着它,却不能碰,最是折磨。我凭借着仅有的意识,强撑着。 “呵呵,这感觉不好受吧”,那女子笑得甚为得意,又派了人拿竹签子扎我的手。十指连心,每扎一针,我都会像抽了疯似的,浑身颤栗一下。这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却比它更为难受。这种痛是一寸一寸,从心底钻出来的,从骨髓麻到头皮,从体内腐蚀到体外……几番下来,再也经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忽的被一阵冰冷激醒,入嘴咸湿,竟是盐水。浑身更是如万蚁噬心,酸痛刺骨。如此这般,晕了又醒,醒了又晕,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 第六章 逼婚 当一个人失去到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那便只有获得了。 我自昏迷中醒来,下意识的便去揪自身的衣服,入手粗糙,不似原来的丝绸,我一惊,便吓醒了。一瞧,竟已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连忙解开衣襟,见亵衣仍是原来的那一套,我这才放下心来。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房屋虽然陈旧却不似原来那般破烂。只是这屋内虽颇为整洁干净,陈设倒有些奇怪。书架上放满了书,却不见笔墨方砚。四方方的桌子上突兀的放了一个大肚细口的瓶子,白釉点绿,样子虽挺好看的,却足足占了半张桌子…… “吱呀”一声,门忽的被推开了,我连忙抓过梳妆台前的剪刀护着。这——是哪里?我又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身上挂满了翡翠叮当,我怀疑她是将整副家当都挂在了身上,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却有不若同龄人的成熟、老练。两人穿着均是严紧,不若青楼那般轻佻,也不若翠花他们那般破旧。我……应该是脱离险境了吧。可他们——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妇人见我这副模样,骇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说着便轻轻替我拿下了剪刀。 我劫后余生,心里欢喜。瞧着那妇人,越发觉得慈眉善目,看着小女孩,越发觉得伶俐可爱。 那妇人却不再说话,只于床边坐着,盯着我猛瞧,满脸的喜悦之情,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我被瞧着不自在,正欲打破沉默。 “姑娘叫什么名字?”,那妇人却抢先开了口,依旧是笑眯眯的,极为和蔼。“今年多大啦?父母又是在哪里安生?可有婚嫁?” “我叫若诗,今年二十二岁”,我不知对方的用意,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无父无母,尚未婚嫁”。 “好啊!”那妇人猛一拍掌,拍得我心惊胆颤。她又转向那女童道:“小铃铛,你看,我就说吧,她就是个雏。那天,我从翠花那丫头的庭院里看到她,见她全身湿淋淋的,满身的污泥。便遣你给她换身衣裳,她于昏迷中都死揪着不放,好说歹说,脱了外衫,亵衣却是死也不放手了……” “那是自然,老太太真神,一说一个准。”那小铃铛巧言欢笑,又递了一碗药给我,“姐姐脑袋受了伤,又着了水,受过了凉。快!喝了它,以免以后落下了病根。” 我接过药碗,刚喝了一口,又听那妇人道:“乖孩子,喝了它,等养好了伤,替我生七八个孙子。” “扑,”我一口药水全吐了出来,碗里剩下的药更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那妇人却丝毫没有恼怒的样子,只是用手在我的脸上来回摩挲,“瞧这皮肤光溜溜的,和我们的就是不一样。虽说年纪已经有二十二了,可看起来还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水嫩。身子是瘦了些,可这屁股倒是又肥又翘,一看就是能生养,生出的小子肯定又白又胖。” “大娘,”我见她是越说越离谱,连忙打断她的话,“我并没有答应……” “什么?!”那妇人立马变了脸色,“怎么,莫非你早已许了人家?” “没,没有……可……” “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可不是我吹,我儿子那相貌,这十里之外只怕没人比得上……”那老妇说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只要是姑娘尚未婚嫁,便非嫁了她儿子不可。 “只是我与令郎素未谋面,只怕……”我婉言拒觉。 “什么面啊,米的?我最不喜你们这些人了,说话总是文绉绉的绕着弯子,你不就是想吃素面么,怕什么怕。” 我心里微讶,自从穿越过来,我说话行事都学着古人的样子,生怕被人识破了端倪,视为异类。毕竟,因语言习惯不同,很多人连外地人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我这穿越了几百年的人。现下,我这咬文嚼字的说辞,反遭了人嫌弃,不免有些自嘲。 “我和你儿子尚未见过……”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说般配就般配。”那妇人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我心里苦涩难言,这妇人怎的这般霸道,根本不听我的想法。哼,即便你儿子同意,我还不见得答应呢。 不过她——究竟是谁呢?虽胸无点墨,却也不像是劳苦之人,况且她唤翠花为丫头。但,也不像是什么大家闺秀呀。 那妇人对着小铃铛吩咐了几句,又道:“虽然我们是‘乞丐命’,但吃食,用度均是不缺的,你确是太瘦了,得养胖些,才能……” 我见她又要往那方面讲去,连忙扯开了话题,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少顷,小铃铛揣着碗面来了,我许久未进食,确实是饿了,便也不推辞,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那妇人叨叨絮絮的说了些,就留下小铃铛照顾我便走了,我早已心思纷乱,她又说了些什么,再也没听清,满脑子就“乞丐”二字,难不成,我并没有逃出来,而她的儿子就是那个丐头! “小姐,你说,这枕头上是绣鸳鸯戏水好呢,还是绣比翼双飞?”小铃铛笑嘻嘻的晃着脑袋转身问我,募失了血色,一张小脸因惊恐显的有些扭曲——一把剪刀正对着她的脖子。 “小、小、小姐、姐——”,她颤抖的像是一个筛子,舌头更是打了结。 “说,”我铁青着脸,厉声问道,并没有因此心软。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青楼里的遭遇,翠花的酷刑早就将我磨练出一颗铁一样的心肠。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将我踩在脚底的机会。 “刚才那妇人的儿子可是丐头?” “是、是……”,小铃铛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顺着下巴,流进了衣领里,却不敢用手去擦。 我一阵晕眩,四肢瘫软,跌坐在地上,自知身体尚未康复,力气已撑到了极限。但我依旧高傲的昂这头,将剪刀高高举起,疾言厉色道:“不许哭!只要你不喊,我便不伤害你”。 “嗯、嗯”,小铃铛忙不迭的点头,想要过来扶我,又不敢,眼泪落得更凶了,“我不知道,你和我们丐头有什么仇。我们丐头人可好了,最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非要说他有什么不好的话,就是年过二十八都尚未娶妻……” 我心里不屑,“是吗,那……那个叫什么翠花的……” “原来你是在吃她的醋呀”,小铃铛破涕为笑道,“她呀,她是纪丐头的老婆。” “这……这到底有几个丐头?”我有些汗颜,搞了半天竟搞个乌龙事件。 “就那个纪老三也配跟我们曹丐头比?他不过是这地方的丐头,我们丐头可是这天下的丐头”,小铃铛毕竟是小孩心性,立马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一说起曹丐头来,眼睛就扑闪扑闪的,发着异样的光彩来。 “原来是丐帮帮主,”我嘀咕了一句。 “呵呵”,小铃铛笑着将我扶到床上,“我们可不兴叫什么”帮主“,从乡级,县级、府级到整个大清,大小乞丐的头目都统称”丐头“。” “那你们的丐头,现在在哪里?”我心里盘算着,那妇人人是铁了心不愿放我走了,看来只有从这丐头下手了。 “哎呀,这么快就想见新郎官啦,放心吧,丐头现在出去了,约莫两三天便会回来,那时你便可见着他了。” “那么……”我正打算问些什么,忽闻窗外传来惨叫声,凄惨至极,甚是慑人,“那是什么声音?” “没事,铁定是那赖二狗子又将钱拿去赌博了,他已经三个月没有交例银了,正罚他呢。” 我皱了皱眉头,想起自己的遭遇来,“这私设公堂,被县老爷知道,只怕是要怪罪的”。 “呵呵,”小铃铛笑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又听她道:“这受了刑的人,即便有那胆子告到县衙门去,太爷一听是小乞丐告丐头,这就叫做”以下犯上“,向例是轻则轰下堂去了事,重则打四十大板再枷号三天。至于被处死的乞丐,自从入了丐帮,丁税钱粮全免,连个户籍都没有,乡官、地保才不愿多管这些并无油水可捞的闲事呢!”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那纪老三一脚踢死了老妪,却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我连忙又问了一些丐帮的事,这才知道,原来,明清时代,丐帮是受朝廷直接控制的。在官绅、商贾、文士们的眼中,按“九儒十丐”的次序排位,丐头即便是个“头儿”,也属于“下九流”中的末流,没人看得起他。但他们在乞丐世界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那里,他可就是皇上,他定下来的规矩,就是金科玉律;他吩咐下来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谁要是不听,按“帮规家法”处置起来,简直比“国法”还要严酷三分。乞丐们犯了“事儿”,丐头居然也同官府一样坐堂问案,轻则掌嘴打屁股,重则三刀六个洞——给你一把七寸钢刀,让你自己在身上随便哪儿戳三刀,但每刀必须戳穿;更重的还可以割鼻、剟眼、砍手、剁脚直到淹死、吊死、乱石砸死、乱gun打死。而且这种“帮规家法”,也跟各姓各族的“族法”一样,是受到“王法”保护的。 第七章 初见 他们各司其职,一部分人每天出去乞付,当天晚上回来,必须交纳“份例”——三五文钱或几两米;一部分人在“家”里养鸡鸭、喂猪羊,由丐头每月发放份例钱,和雇佣的长工差不多;还有一部分人是乞丐王国里的“公差”——乞丐们犯了家规,掌刑的就是他们(相当于执法长老);而那些有家室却没有饭吃的穷人沦为乞丐,则仍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不过却得按月交纳“份例”,并绝对服从丐头的管辖,不然,就甭想在地面上张口讨饭 我半天合不拢嘴,原来这就是历史上的丐帮啊!这回,我可开了眼见,它比小说里的丐帮更真实,更鲜活,更传奇。 “小铃铛,你可知我是怎么被老夫人带到这儿来的?”对这件事,我也颇为好奇。 “那日,我随老夫人来到王夫人(翠花)的院子里,便见小姐蜷缩着躺在那。你都不知道,那时你看起来有多恐怖,脸色是死灰死灰的,头发和血块搅成一团,全身是又湿又冰,可把我吓坏了!肚子肿胀着有这么大,不不,这么大,”小铃铛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我苦涩的笑了笑,全身都不由得开始颤栗起来,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 “老夫人也被吓了一跳,就问:‘这是怎么回事?’王夫人本是满脸的怒容,道;‘一个偷吃食的……’。王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忽的就落下泪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原来是老夫人想起来了儿时的伤心事——老夫人小的时候,有一次偷偷的挖人家地里的番薯吃,不想被那家的主人发现了,便被吊起来一顿毒打,幸亏遇到了前老丐头,才幸免于难。” 小铃铛起身倒了杯水,继续到:“老夫人心里悲戚,便说:‘她想必是饿的急了,才会……’那王夫人突地也不怒了,眼角竟溢出几滴泪来,说道,‘谁说不是呢,我本想让人再给她几袋米,结果她以为我要遣了人抓她,情急之下竟跳入了河里……’老夫人笑道;‘这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怎么累得你也落起泪来,”顿了顿,又道:“我瞧着这女孩与我有缘,你把她给了我,可好?’王夫人忙转悲为喜:‘老夫人说的哪里话,这丫头我看着也是极欢喜的,早就想把她送于老夫人做个贴心的丫头,也好给她一顿温饱’……然后老夫人便把你带回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啦”。 小铃铛虽讲得不甚清楚。但我也猜了个大概,心里不禁暗暗惊叹,这翠花倒也是个厉害人物,她这一举动既博得了老夫人的好感,又卖了人情,更是为自己除掉了祸害,纪丐头也不会怨恨于她。 至于老夫人后来为什么要让我当她的儿媳妇,便不得而知了。许是她想起了前老丐头来,念他走的早,儿子二十八岁了还尚未娶妻,不禁悲从中来,又觉得我和她的经历最为相像,便有了此想法吧。不过,这纯粹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在屋里又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除了小铃铛和偶尔来探望我的老夫人外,并未见到其他人。 每每小铃铛送了药来,我总是喝一半,又想着法子倒掉一半——一半是为了保命,另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 就这么昏昏睡睡,直到第三日才方觉精神好了些。只是在屋里呆久了,烦闷的有些难受,便唤了小铃铛,想出去走走。 我并不想逃,何况乞丐满天下,又逃的到哪里去?不过,我亦未想嫁,即便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一般的女子,到了我这地步,也算是惨到家了。有这么个男子愿意救自己于水火,早就想着把自己嫁了,也好有个依靠。可惜,我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来自于未来,自幼接受的是男女平等的思想。更甚者,我认为,女子犹胜于男子。况且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幸福应当由自己去争取。 “小姐,虽是夏末初秋,可这北京风沙颇大,”小铃铛说着,关了窗棂,“大夫交代过,您可不能再着了凉。” “没事,我出去走走便回,”我安抚道,“这屋子实在窒息的难受。” 小铃铛见拗不过我,只好扶了我出去。 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今天才是第一次出来。这才发现这里的规模并不小,至少也有大小十来间房。我现下住的房为正房,正房分东西南北屋,我暂住的是西厢房,那坐南朝北的是老夫人的居所。这东北两套便是传说中的‘曹丐头’日常起居办公所在。这正房想必是丐头及其妻儿老小一家的住所,我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夫人倒真是把我当做了她的儿媳妇。 我先去拜见了老夫人,现身子已渐好,这礼数是不能缺的了。老夫人见到我来,倒是显得很高兴,差了人给我加了件外衫,又拉着我的手闲聊。不过,所谈尽是些婚嫁迎娶、生儿育女之事。我觉得无趣,便寻了个借口,早早的退了出来。 细瞧这个宅子,大体分为两廊厢房,大小乞丐,按照男女有别的原则,分住的两厢通铺上。此外还有一个存放各种杂粮的仓库。房后养着牛羊鸡鸭,种着水果蔬菜。均是一副田园景色,让人不由的怀念起家乡来。 这居中的是一间厅堂,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我正欲前往,小铃铛却扯住了我的衣袖:“这中间的是丐头的公廨。审案、行刑、打屁股,就在这里执行,全所大小乞丐都能看得见。小姐体弱,还是不要去了的好,怕占了晦气。不如寻个地,坐下歇歇吧。” 我确实是有些乏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几棵桂花树,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散发了出来,在鼻翼间浮动,吸入肺腑,分外舒畅。 “小姐,不妨去那树下歇歇吧”,小铃铛果然伶俐,一下子便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道了声,“好”,想了想又说,“我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你若看得起我,便唤我声姐姐吧。”说着,便靠着桂花树坐下,眯了眼。 小铃铛在旁边窸窸窣窣,也不知做些什么,似是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喊了句:“小姐。” 我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有些事,何必勉强。你觉着是为人家好,可对她来说,不见得真就是好。 “小姐,这地儿凉,怕是要伤了身,我去给你拿个软垫来”,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阳光通过树叶,碎成一地的璀璨,闪着金耀耀的光,又似情人的手,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拂过我的额头,拂过我的鬓角,我贪婪的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一块阴影忽的笼罩在我上头,我皱了皱了眉,是谁扰人清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蓝底黑面的长靴,再往上是一袭白衣,不染一丝的纤尘。在这样的地方,矗立着这样一个雪白的身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有一种虚幻的美,美的有些不真实。 他的脸挡着阳光,让我有些看不清,“你,挡住我的阳光了。”我不满的撅了撅嘴。 那男子只是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径自退到对面的树下站着。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虽不是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但也是眉清目秀,极为俊朗的。关键是眉宇之间透出一股正义之气来,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硬汉》里的男主人公来,只是他比“硬汉”少了一份傻气,多了一份睿智。 我微愣了一下,心想这里居住的都是女眷,这男子出入如此随意,多半是他们的总丐头吧。 “你……” “我……” 我俩同时开的口。话一出口,均是一愣,呵呵的笑了起来,周遭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活跃,不似原来这般生疏了。 那男子作了个揖,道“姑娘先说。”样子颇为有礼。 如果说他的相貌已经让我颇为意外了,那他的风度倒更让我另眼相待。 “你可是这里的丐头”,我也不客气。 “是。”他简单利落。 “我不愿嫁你,”我开门见山。 “我也未愿娶你”,他到也回答的干脆。 “啥?为什么”,这让身为女性的我非常滴受伤,“我长的有那么丑吗?” 他低下头靠近我,非常认真的看着我,认真到像是在鉴定一件事物的真假。 被这样一个男子盯着猛瞧,他温润的气息不断的扑过来,和着好闻的桂花味,让我的脸不禁有些发烫,一直从耳根烫到了脖颈处。半响才听到他蹦出两字“尚可”。 这男的怎的这般刻板老实,我只是随口问了句,他倒当了真,瞧的这般仔细。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总得说两句好听的吧,什么叫尚可。虽谈不上倾城倾国,但也算是娇俏可爱,清灵有余吧。 “那你为什么不愿娶我”,话一出口颇有些后悔,这反倒是像要逼着他娶我一般。 “你既无意,我又何必强求?”他挠了挠头,像是分外苦恼,“女孩子就是这般的麻烦,我娶你,你不高兴;不娶你,反倒又是我的不是了。” 我脸微微有些羞赧,他倒是尽说些实话。 “那好,我叫若诗,”我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以示握手达成共识。 刚伸出手,便有些后悔了,恍然想起这是古代。 果然看见他的脸色有些微讶,我讪讪的正欲缩回手。 他却拾了一根树枝,将一头放在我手上,以示拉我起身。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声。原来,他以为我伸手是要他拉我起身。敢情,我遇到了世纪无敌纯情男,为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拿了树枝…… “哈哈,哈哈……”我许久不曾笑的这般开心过了。这人倒古板、呆傻的可爱。 看着他的脸在我的笑声中渐红,最后成了猪肝色,我才止住了笑。做人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第八章 出谋划策 我顺势拉着他的树枝起身,回了礼道:“这丐头、丐头的,天下何其多。你——叫什么名字?” 他默了半响,却不答话,脸色却是越发的红了,像是要爆裂开来,“你不要唤我名字,也不要叫我丐头”,神色间竟有些扭捏。 我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痴了,“那我私下叫你木头可好?” “随你”,他别开了眼,似是有几分的不情愿。 “木头、木头”,我索性故意逗弄他,哈哈,看他脸红的样子太好玩了,“既然你不愿娶我,可否放我离开?” “不行!”他往后退开一步,以合礼数,神色已恢复如初见时那般。 “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百善孝为先,我虽不愿娶你,但也不愿过分忤逆了母亲的意思,总要给她留三分颜面,”他回答的一板一眼。 我顿时气结,“你……” 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见小铃铛的叫喊声。 “小姐、小姐……”她老远的招着手跑了过来,“我……” 像是突然发现我身边站了个男子,脸上有些诧异。 当跑到离我四五米远的时候,便远远得站着施了个礼,却并不过来。 木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坐垫,说了句莫名的话:“这丫头倒伶俐,留在你身边,甚好。”说着,便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道,“你身子现下仍是极弱的,这里地凉风大,于你不好,还是快回去歇了吧。” 小铃铛等到木头走远,才怯怯的走了过来,见我有些气鼓鼓的,便说,“小姐,丐头说什么了?他嘴上虽凶了些,但事实上对我们这些下人却还是极好的。” 我笑了笑安抚她:“没什么事,丐头正夸你伶俐呢!” “你就别取笑我了”,小铃铛还以为我诓她,“丐头整天都阴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可恐怖了,从没听过他夸过人……” “呀”,小铃铛像是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掩了嘴,偷偷左右瞄了两眼,见四下里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在心里暗笑,真有那么恐怖吗?思绪回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来。 在这里一休养便是大半个月,他倒是闲暇时便到我这儿坐上一坐。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失礼,总是让小铃铛扶我起身于床头靠着,最后发现终是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言。再后来,他来的时候,我行了见面礼,便索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到了最后,我是越发的怠懒了,有时连见面礼都给忽略了去。 他倒是显得不甚在意,每次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上一会儿,便走了。有时见我睡着,也不差人唤我,照例坐上一小会儿。 倒是小铃铛每天都不停的在我耳边咋呼: “今儿小姐睡着时,丐头又来看小姐了,奴婢本想唤醒小姐的,可丐头说,‘就让她睡着吧’……” “今儿丐头向奴婢问起小姐的身子呢……” “小姐昨日儿才说了一句药苦,丐头今日便差人送了些蜜饯过来……” “丐头今天为小姐添置了几件衣裳,瞧,都是全新的,奴婢可没见过他为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 我笑了笑,依旧是云淡风清,倒真的难为他了,明明不愿的,却迫于母亲,日日来这厢探望我。 也亏得小铃铛,时间久了,我也大致便估摸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呆板刻古,拘泥礼教,对母亲极具孝道。 不过,他虽然严以律己,对我倒甚为宽厚,否则也不会惯得我如此懈怠放诞。小铃铛反有些怕他,许是她之于他来说,是自家的丫鬟,因此严加管教。而我之于他,不过是不相干的过客吧,因此以礼相待。 这北京的天气确实是比杭州冷多了,才刚入了秋,便夹杂些许寒气。连阳光也显得有些慵懒,透着树影,稀稀落落的散了一地。 我抽了个空,靠着门边的藤椅,许久后阖上了眼。很多事,让我不得不去想——无论青楼里发生的事,还是翠花对我所做的一切,亦或是老夫人的逼婚,都在陈述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倘若你无身份,无地位,你的上位只需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将你践踏在脚底,操控你的命运。 我得抓紧时间行动了,否则,只怕真要嫁给…… “吱呀”,门被推了开来。我不睁眼,也知道是他来了。在这大宅子里,也只有他身上有这般好闻的味道——一股淡淡地墨香。让我不由得想起父母来,小时候,父母教我写我毛笔字,我总是没写几个,就先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那时也散发着这般淡淡地墨香。我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听他们的话,老是惹他们生气。爸、妈,你们现在可好……? 我心里凄苦,实不愿在这个时候见他,便索性继续合着眼装睡。 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脸上摩挲,我睫毛颤了颤,不敢睁眼。他突地叹了一口气,若有似无。我心里打了突,莫非……被他发现了? 心里正有些不安,却听见他起身朝门外走去的声音。便偷偷向他觑了一眼,只见小铃铛躲躲闪闪的站在门口,偷偷的往屋里瞄,见他从屋里出来,忙瑟缩着收回视线,毕恭毕敬的站着。 “若诗姑娘正在屋里休憩,你抱床被子给她盖上,莫让她着了凉”,门外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如絮。 小铃铛忙道了一声:“是”,便逃命似地跑进了屋里,见我醒着,有些诧异,“刚才丐头……” 我随意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着,我便围起了围裙,挽起了袖子。小铃铛自从我康复后,便被派遣出去,做回她原来的活计。这丐帮里的每个人都是有自个儿的活计,饶是老夫人也是在操着心的,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虽然他们并没有明确的要求我做什么,但我可不想吃白食。 “小姐,听说你帮伙房的孙大娘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小铃铛两眼发着光,兴奋的看着我。 “什么难题?”我有些迷茫。 “就是那五百文、五千文的事……”小铃铛显得颇有些激动。 我略一思索,想起来了,那是几天前的事了。 那日,我帮孙大娘洗菜,见她长吁短叹,似是分外苦恼。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有个侄外甥住在京郊,前段日子问她借了五百文钱,可她把借据弄丢了。她那侄外甥也是个悍货,说‘不见借据便不给钱’,硬生生拖了两个月也不还。那五百文可是孙大娘存了好久的家当,故此,孙大娘才这番模样。我便对她说,“你求个识字的,帮你写封信给你那侄外甥,便说‘倘若他再不还欠你的那五千文钱,你便去官府告他’,记住了,一定要写五千文,万不可写五百文”。那孙大娘看起来,显然有些不相信,咕哝道,‘五百文他都不还了,何况是五千文’…… 我看着小铃铛笑了笑,“嗯,那孙大娘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你可真神!她那侄外甥立马就叫人回了信来说,‘明明欠你的是五百文,你怎的说是五千文?’这一下,大娘一下子有了字据。后来,他还不放心,更是亲自拿着钱跑过来还了,让孙大娘写了收据,按了手指,才算放了心。” “还有,还有,那掌刑的李叔,听说……” “好了,”我刮了一下小铃铛的鼻子,“你就别打马虎眼了,快说,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帮吴婆择菜呢。” “求小姐救救奴婢”,小铃铛竟‘通’得一声跪下,眼睛微红,“奴婢这个月再交不足例钱,就……就……” 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怎么能动不动就跪呢,快起来……” 手刚一触及她,她便‘吃’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畏缩了一下。 我眼尖的看见她的袖口隐隐有些血迹,硬拉过她的手揭开她的袖子,但见几条狰狞的鞭痕蜿蜒在她的手臂上。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惊又怒:“这是谁干的!走,我与你讨个说法去”。 小铃铛哭着拉着我的衣袖猛摇头:“这是丐帮的规矩。每个月要是要不到规定的银钱是要挨罚的。不仅要挨打,有时候罚得狠了,打完了还不准吃饭,连口水都不让喝。可这是丐帮历来的规矩。能服侍小姐,偷了大半月的清闲,奴婢已是万分的感谢了。怎么还能让小姐为奴婢和丐头呕气”。 我“叹”了一口气,又听她继续说道:“何况,规矩就是规矩,怎么可能会为奴婢一人改变……” 我心道:她真是个体贴聪明的孩子,忙扶了她起来:“别急,你慢慢说。” “他们欺负我年幼,把好地盘都抢走了”,小铃铛两眼更红了,“我抢不到好地盘,自然就讨不了多少钱。奴婢知道小姐是有大智慧的人,求小姐教教奴婢该怎么办?” 跟别人抢地盘自是不可能的。我略一思忖,便问,“你一般是怎么乞讨的?说得具体些。” “奴婢一般都换了破烂的衣衫,再在碗里扔上几文钱,看到那些大爷们经过时,便向他们要钱。希望他们看到我又脏又破又没讨着什么钱的份上给我几个钱。” “那结果呢?” “只有少数几个心存善念,会赏奴婢几个,大多数都是不给的,如果奴婢追上去,还少不了一番拳打脚踢。” “错了,”我摇了摇头 “什么错了?” “你呀,全都错了”,我点了点小铃铛的额头,“我且问你,若见了满身流脓,头皮生疮之人,你会怎样?”。 “呀”,小铃铛用手在鼻前掸了掸,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我早远远的跑开了。” “所以呀,你可以破,但绝不可以脏,你若脏了,大家必生嫌恶,避之唯恐不及”。 “嗯嗯”,小铃铛忙不迭的点头。 第九章 四爷 我:“这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这碗里放的应该是细小的碎银而不是文钱。这样,他们见了,就不好意思给的太少。” “那奴婢放上几锭银子……” “傻瓜,你若放上几锭银子,只怕连一文也要不到了”,我摸了摸小铃铛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又多了些,他们便会舍不得给。” “哇~小姐,你不早来当乞丐,真是可惜了呢……”说完才发现自己说得话有些语病,小铃铛忙汕汕然住了口。 我倒不怎么在意,继续说道:“这第三啊,他们不肯给,切不可再追上去,要给你的话便早就给你了;不给你的话,即便是你追了上去,他心里更加不喜,更不会给你了。” “对啊!”小铃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第四啊,你乞讨的对象也错了。” “这错不了,大老爷有的是钱。”满怀信心,语气坚定。 “这些大老爷虽有的是钱,可身上不一定携了散钱。而女子一般最怕纠缠,大都会花钱消灾。再者,那些从商铺里出来的买家,一般也都是会有些散钱的。故此,应以后两者为目标。可若是对方从赌坊里出来的,你万不可上去乞讨。十赌九输,他赌红了眼,还恨不得向你要钱呢。” 小铃铛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脸的钦佩。 我笑了笑,又道:“其实啊,这乞讨的地方也颇有讲究。只不过,我求了你们丐头数次,他也不允许我出去……” “他今天允了小姐出去了……”小铃铛急急的说道。 “真的?”我欣喜若狂,“你怎么不早说呀?” 说完,便扯了围裙,急着要奔出去。 “哎呀,小姐,你别急呀,这还没到未时呢”。 “嗯?”我有些疑惑。 “丐头吩咐了,说小姐到了未时便也该醒了,到那时,便唤你去门口。” 还等什么未时啊,现在就去吧,我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了。 前脚刚踏出门槛,思索了下,又退了回来。 “小铃铛,你可给我寻件男装来?对了对了,还要一个帽子。” 小铃铛应了声,便出去了。我等的有些心急如焚,生怕木头反悔。才过去一刻钟,我便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许久,看到小铃铛‘坑长坑次’的跑来,脸上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有些红扑扑的。我连忙跑着迎了上去,对小铃铛兴奋的亲了一口,“我爱死你了”。小铃铛的脸更红了,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嗔怪了句;“小姐。” 我迫不及待的换了衣服,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他门前,奋力的敲着,“木头!木头!”。 私底下,我总是这般喊他。 “这般毛毛躁躁,哪像个姑娘家”,木头笑着摇着头开了门。 我不理会这些,只兴奋的仰着头看着他,“你可允了我出去?” “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得跟着我。” “好好”,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什么都先答应了再说,呆会出去……哼哼,我都有些开始摩拳擦掌了。 木头看我答应的这般爽快,似是有些不信我,又补充了两句,“你可别想出些什么滑头……” “知道了,知道了,丐头大人”,我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衣袖往外拖,“快走、快走” “真是急死鬼投胎”,木头挣了挣,却没将手挣开,只好随了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小铃铛道,“你也跟过来吧”。 我知道是他那古板的老毛病又犯了,怕孤男寡女,叫人说了闲话。 北京依旧是如我初见时那般热闹非凡,但我早已没了当初的那份闲暇。 我火烧屁股似的在前头东窜西跳,有好几次将木头和小铃铛远远的甩在后面。急啊,我真的急啊。 那日听了梨花一席话,顿觉大官多如牛毛。猜想康熙应该是为了集权,才故意搞出这么多的官来,使每位官都不会拥有太高的权利,占不了鳌头。现在我也不期盼着找个最大的了,只要是个官就好。 我找,我找,终于找到了! 只见,我的眼前出现一座府邸,两间兽头大门,门口两个圆石墩上立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门匾上的六个大字“平北大將軍府”,让我的整个眼睛都亮了。旁边还有两列小篆,过于潦草,我是真不识的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激动的心情。 木头见我也不跑不跳了,径自对着它发呆,就推了推我:“别看了,这是马思喀大人的府邸”。 我笑了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府邸,一时瞧着失了神”,心里却默默的将这地方记了下来。 小铃铛献宝似的说,“再走过去些还有比这更大的呢,都是些……”,话说了一半,又觑了木头一眼,声音渐渐小了去。 我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只是看着木头,露出满脸的期盼。 “去吧”,木头温和的笑了笑,像似颇有些无奈。 我领了命,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去。 不久又看到个偌大的府邸,门口照例是两座石狮子。不过,底下却是两个方石墩,门匾上依稀写着“侍衛府”三个字,我不识的这‘衛’字,心想莫不是‘侍衙府’?这专门伺候衙门的,自是比不上大将军的。 思索间,木头和小铃铛已经赶到。他俩见我站在那儿,脸色均是有些惨白,二话不说拉着我便走,疾步走出两百米,方才停了下来。 我心里正有些纳闷,便听小铃铛咋呼到,“那可是个魔王,要是惹恼了他……” “胡说什么!”木头猛的喝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的样子,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小铃铛更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你若不想死,以后还是莫去的好”,木头的声音透着少有得严肃。 我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声,“是”,心里却偷偷把他定位为我的目标之一。 有欲便有求。在我看来,说服他的胜算可比说服那位大将军大多了。 尔后,我们又逛了几条街,每隔二三十丈,就有一个偌大的府邸,叫些什么名,我大都是记不清的了。 小铃铛早已累的双腿直打颤,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我当初乞讨时,以为够累的了,没想到陪小姐逛街要比乞讨累上十倍”。 “好了,这便回了”,我歉意的笑了笑。 等要回去时,才发现自己迷了路,木头便在前头领着路,临着一道高高的围墙,自南北街而回。而小铃铛许是真的累着了,好几次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少了小铃铛的叽叽喳喳,显得太静了些,我便扯了话头,“这围墙怎的这样的长,走了许久也没见着头” 木头道,“这是雍亲王爷的府上,自然比别处要大些。比邻而建的是八贝勒爷和九贝勒爷的住所……” 我怔了怔,下面他说得什么已然是听不清了。啊,雍亲王爷!未来的雍正!对于他,我是极其崇拜加敬仰的,自古勤政之君,舍雍正其谁?他虽然对兄弟、儿子严苛甚至绝情,但对百姓却极其上心。自古君王都喊着‘爱民如子’的口号,可又有几人做到。而雍正不仅做到,更是‘爱民犹胜于子’。 思索间,已行至十字路口,我侧头朝那大门远远的望了一眼,‘雍親王府’四个字高高的悬在门檐上睥睨着世人。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帝皇啊。 我收拾了一下思绪,继续往前走去,若想做到位极人臣,财倾天下,这四爷便是最大的靠山了。四爷,总有一天,我会来见你的…… 思索间,我又回过头朝那门口望了一眼,那门竟像是听懂了我的心似地,“吱呀”一声开了。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再也迈不开步来。 走出来的却是两个年轻男子,谈吐衣着均是不俗。一名男子剑眉星目,桀骜不羁,一看便不好招惹。另一名男子,全身雪白,看起来比另一名男子更加俊美,更加年轻,神色间却冰冷淡漠,面若冰霜,也寒若冰霜,仿佛雪刻的冰雕,绳牵的木偶。听他道:“四哥,我俩先行一步”。声音低沉好听充满磁性,但语气中却没丝毫暖意,似乎连他的嗓音也一起冻结了。 有两个小厮立马牵了马来候着,又有几个随从‘哗啦’的一下拥了上去。我踮了踮脚,有些看不清了。 好不容易等那一大群人离了去,却再也没有人从屋里出来。我自嘲的摇了摇头,真是太异想天开了。正欲离去,忽见一只脚从门槛上迈了出来,我的心倏的提了起来。 “四爷,您的马”,小厮已牵了马来。 我的身形晃了晃,终于看到他了。 年岁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深的痕迹,五官依旧分明而深邃,嘴唇微抿,眼神锐利如刀。全身都被黑暗笼罩着,弥散着凛冽的寒气。虽然方才的男子也是寒冷,却大有不同。方才的男子是淡漠,是波澜不惊,是冻结的湖水。而他,是显赫,是威严,是睥睨,是高处不胜寒的云端。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向我看了过来…… 我那本已暗沉薄凉的心不禁开始狂热起来。他的视线却越过我又转向了别处。 我的心依旧突突的跳个不停。 明明知道的,他的眼里并没有我,只是极其随意的一瞥,不含任何意义。 我却像是着了魔,颤颤巍巍的向他走去,哪怕犹如飞蛾扑火般,我也甘愿。 第十章 萌芽(一) “站住”,一个小吏喝住了我。 我恍若梦中醒来,尚未及反应,就便被人猛扯了一把,紧接着“扑通”一声,旁边就有个人伏跪在地上,额头和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没站稳,顺势也被拖着跪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的都太快了。 “草、草民,王,王爷,叩见王爷,”跪着的人竟然是木头,他由于过度惊慌,话语显得有些凌乱。 原来他走出十几丈,回过头却不见我的身影,便又折了回来。看见我时,想要拉我已经是来不及了。 “舍妹莽撞,请王爷宽恕……”,木头断断续续的说着,额头依旧是紧紧得贴在地面上,全身抖的像是风雨中的树叶。我也连忙学着他的样子,伏在地上,手心和额头都微微的渗出汗来。 四爷只是极浅极淡的朝我们瞥了一眼,从腰间扔了一锭银子下来,也不等木头说完,便骑着马扬长而去。那小吏和其他几个随从也连忙翻身上了马,追随着离去,卷起一道道尘埃。 我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自己身上耀眼的补丁,忽被风沙迷了眼。是啊,即使是见到了又如何呢? 过了许久,我才抬起头来,早已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木头犹自跪着,背弓着像只虾。 我伸手去扶他,“他们已经走了……” 手指刚触碰到他,便被他猛的甩了开来。而他依旧是如先前般跪着,像尊雕像,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敢再多言,想寻小铃铛来帮忙扶他。回顾了一下四周,才看见她瘫坐在墙角,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手足无措间,又听见一匹马自后边呼啸而来。马上的人眉宇间透着不可一世的张狂。他的手里甩着一条长鞭,划破长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闪。 而木头犹跪在地上,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的了。情急之下,我便趴在了他的身上,‘噼啪’,鞭尾甩到了我的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来。 那马的主人头也不回,又呼啸着走了。 街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正欲起身,后面又疾驰来几匹马,显是前面那人的随从。在古代,并不是人人都有马的。一匹马就相当于现代的轿车。那么,他的身份定是不凡,会是谁呢? “你流血了,”木头忙拿了手帕来赌,整洁的手帕立马变得斑驳起来。 我望着‘汩汩’冒出来的血,忽然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无端冒出了一句,“可惜,弄脏了衣服”。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呀,”小铃铛脚步虚浮的走了过来,也抽出手帕帮我按着。 木头沉着脸道:“谁叫你扑上来了!” 话语间却透着满满的心疼和感动。 我看着他笑了笑,“一点小小的伤,能让你不再气我,也是值得的。” 木头默了半响,才幽幽的吐出一句,“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啊~疼,疼~ 窗帷内有女子喊得凄厉 窗帷外有男子不安的走来走去。 不一会,有老婆子端了一盆被血染红的水走了出来,男子连忙拉着老婆子问长问短,“里面怎么样了,好了没?” 老婆子只是摇了摇头,又急急的忙去了。 如果你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可千万不要以为是有人在生孩子。 这是我在包扎伤口呢。 刘婶拿了盆盐水来,说是要帮我清洗伤口。 我心里那个冷汗呐,这不是传说中的往伤口上撒盐吗? “这用盐水洗过后啊才不会化脓”,刘婶安慰道。 “你说你,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个血人?”张婆又拿了几棵草来,将它碾碎了给我敷上。 等我一切穿着妥当,木头才从外面进来。屋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我喝了几口水,正欲将碗放回茶几上。他快步走上前来,极自然的接过,又帮我倒了些水放凉。 我心里惴惴的有些不安,不知他要怎么责备我。 他依旧是不怎么说话,搬了条凳子于床边小坐。 这时,门口传来管事的呼唤,我以为他这便要走了。 他却忽的抬了抬手,用温暖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我的脸,最后在门口管事的催促下,起身离开。 我怔怔的感受着脸上的余热,讶异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在我的记忆里,他一向是严谨的,拘礼的。 一连几天,这天气都有些阴晴不定,恰若我的心情。 我将洗干净的菜的菜从水盆里捞了上来,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温和而又呆板木讷的脸来。我忙甩了甩头,想他做什么? “你这又是笑又是皱眉的,反倒叫我有些看不懂了?”孙大娘将一盆切好的菜倒入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没,没什么,只是这几天都没见着小铃铛,让人想的紧,”我将木材塞进灶炉里,跳跃的火光掩了我一脸的红霞。 “她呀,我昨还见到她呢……” 说话间,门口人影一闪,似是小铃铛。 我连忙放下火钳,对孙大娘喊了一句,“大娘,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着,也不等大娘回话,便跑出门口。 后面传来孙大娘嘹亮的声音,“我这儿没事,你慢点~”,又似宠溺的调笑道,“真是个急性子”。 我跳着回过身,对着大娘甜甜的笑,“知道啦~”。 再回过头来,小铃铛已不见了身影。我眼尖,看到一抹粉色拐进了左侧的一排屋子。 好啊,敢情是躲着我呢,看我怎么逮你。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又像见着鬼似的,连忙转身往回赶,搞什么,他怎么会在这儿? “若诗姑娘”,背后传来呼唤声。 还是被他发现到了。 我只好回过身,笑的有些勉强,“呵呵,好久不见哈”。 他的举止表情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句,“今日外头较冷,莫要受了凉”,说完,便和几个管事们离开了。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算了,还是找小铃铛要紧。 小铃铛背对着我,趴着墙根,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 我再一次见到她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我挑了挑眉毛,张牙舞爪的向她走去,哼哼,敢躲我。 小铃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的回过头来…… “啊~”小铃铛惊魂未定的扶着胸口,笑得勉强,“小姐”。 “你——看什么呢”,我笑眯眯的说。 “呵呵,没,没什么”,小铃铛忙打哈哈。 “呵呵呵呵……”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呵呵呵……”小铃铛尴尬的赔着笑。 “说,为什么躲我?!”我忽的敛了笑意。 “没,真没”,小铃铛连连摆手,“躲谁也不能躲小姐你呀?” 我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看她真的有点被我吓到了。就笑着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其实,就算你躲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告诉我那侍衙府是干什么的,住着什么人就行了。” “什么侍衙府?”小铃铛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我看她不像是装的,一下子有些急,“就是那个,那个,你说的那个什么魔王……” 小铃铛连忙捂住我的嘴,张望了一下,“小姐,你想害死我呀。那不是侍衙府,那是……” “那是什么?”我眨了眨眼,满脸的希冀。 “小姐”,小铃铛转身找了个台阶坐下,“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啊。我那天不过随口说了句‘过去些还有更大的府邸’,你就成了个血人,我要是再多说几句,你还指不定怎么样呢?到时候,丐头非把我剁了不可呢!” “好妹妹,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我讨好道,“你就与我说说呗,我保证不闯祸!” 小铃铛却固执的摇了摇头。 我:“嗨,以往你总说这北京城里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说真的呢,没想到……” “谁说我不知道啦,”小铃铛跳了起来,“那叫侍卫府,里面住的是鄂大人,他和皇上可是亲戚”。 “你可知是哪位鄂大人?又是官居几品?” “我……”,小铃铛脸色涨得通红,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了。 我本就无意为难取笑她,忙扯开了话题,“你可知四贝勒爷给我的这锭银子值多少钱?” 小铃铛立马又神气起来了,看了看我手里的银子说,“呀,足足有五两。” “可买的了香、烛、米糕?” 小铃铛瞪大了眼睛说,“真怀疑你怎么长大的呀,这五两银子足足有五千文,这米糕才几文钱呀。” 五千文,我也吓了一跳。我原以为一两银子等于十文钱,最多也就是一百文。 “你也知道我上不了街,可否帮我买两柱香、两支白烛、两块米糕、一盒酥糖、三两瓜子……” “小姐这是要……?” “啊,还要买一套男装”,我自动忽略她的话,将话题转移,“我上次将人家的衣服弄破了,得赔人家”。 “不碍事,顺六说了,那衣服原本就是破的,如果知道是小姐管他借的,他早该拿件好的出来。” 我笑了笑道,“人家是说的客气,我们自个儿怎么能失了礼数。” 小铃铛还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唤我。 “哎哟,小姐”,小吴老远的跑过来,“你让小的好找,老夫人正急着找你呢?” 我走到在小铃铛跟前低声的问了句,“刚才我叮嘱你的,可记住了?” 小铃铛点了点头,我才转向小吴:“你可知老夫人找我何事?” “不知道”,小吴抹了把汗,催促道,“您还是快去吧”。 这慌里慌张的,让我的心也不由得提了几分。 第十一章 萌芽(二) 刚进了屋,老夫人便笑呵呵的拉着我坐下,慈祥的像我的母亲。 她捋了捋我的发梢,又端详了我一会儿道,“好标致的姑娘,不仅人长的美,心眼也好,又生的聪慧。这院子里的人没一个不夸你,现在他们的心里啊只有你,都快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了……”。 我心下一紧,忙说道,“老夫人哪里的话,他们待我好,全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我是沾了您的光。” 老夫人笑道,“你的事我可全听说了,别人夸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啊,我这把老骨头眼光没错!等你嫁给我家狗蛋后,就是给我长脸。” “老夫人精神着呢”,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茫然,这狗蛋又是谁? 老夫人见我满脸疑惑,就给我细细解释了一番。 木头原有一个哥哥,生下来不久后便夭折了。后来就有了木头,请了一位算命先生说,得取个贱名,取个贱名好养活。故唤作‘狗蛋’,不想一唤便唤到了现在。本来,长大了自然是要改的,只是他幼时年便继承父位,人人皆称他丐头,这改名之事自然也就落下了。我不由得又想起梨花树下,他说‘你不要唤我的名’时扭捏的神态。有点想笑,现下,却不是笑的时候。 我正了正色道,“老夫人,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夫人笑的越发慈眉善目了,“你为了我儿子都受了伤,你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么?” “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就不救了”,我咕哝了一句。 “怎么,你不愿意?”老夫人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担忧,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而更和颜悦色了,“狗蛋这孩子,我知道。对人体恤、知冷暖,心地也是极好的,对感情犹为看重。” 倘若她是凶巴巴的,我倒也干脆。可她却是笑眯眯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来,很多话我反而就说不出口了。 憋了半响,才委婉的说道,“我对丐头现在还没什么感情。” “我也不是非要你们两情相悦……”老夫人忽的像似妥协了。 我的眼里绽出几许光彩来。却听她又继续说道,“这感情嘛,可以慢慢培养,再一个月够了吧,一个月不够,婚后培养也是好的,这大多数姑娘家嫁人都是没见过对方的。我儿子长得多俊啊,人又好,你们俩个真的很般配。” 我心下一惊,她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在下个月为我俩举办婚事,敢情她今天只是来通知我的。 我不死心道,“老夫人这回怕是看走眼了……” 老夫人忽的凑近我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若有,我不妨替你与他说说”。 “没,没有”,我来到这里见到的人也不多呀。 “你既没有喜欢的人,为何不给你和狗蛋一个机会” “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给你和狗蛋一个机会,莫不是想终身不嫁,你可对得起你的父母?” 得,连我的父母都给搬出来了。 这丐帮正是卧虎藏龙啊,老夫人虽目不识丁却着实不简单,说话软中带硬,又句句抓理,三言两语就把我堵得无话可说。 《《《《《《《《《《《《《《《《《《《《《《《《《《《《《《《《《《《《《《《《《《《《《《《《《《《《《《《《《《《《《 北京的秋夜特别的冷,连月亮都慵懒的倚在树枝上。 我赤着脚,独自一个人站在院子,任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地上的蜡烛在风里忽明忽暗,漂泊不定,恰若我的人生。 我对着蜡烛朝着翠花住所的方向,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些是用来祭拜那个枉死的老妪的,白天时怕院子里的人避忌,因此选了半夜里来。 她终究是因为我而死,而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 一时间,各种纷杂涌上心头,她的死,我的无奈,以及对亲人的挂念让我的心中犹如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伤,道不明的痛。 “天冷,把鞋子穿上吧”,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被别人看见了也是极不好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最脆弱的时候。 我看看他手里的鞋,又看看他光着的双脚,却径自穿过他,恍若未闻。这个时候,我是极不愿和他说话的。 脚踩着尖锐的石子,传来的一阵阵的冰凉。只有脚冷了,心才不会觉得冷。 我靠着一棵大槐树坐下,抬头看了看天空,月色朦胧,清冷如珠。不知道此时此刻,母亲看到的月光是否和我的一样? 也不知坐了多久,有几声鸡鸣狗吠忽远忽近的传来,天空也渐渐露了白,我知道过些时候,天便要大亮了。 我从大槐树下站起,该收拾一下地上的东西了。 一转身,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我被吓了一跳,定眼一瞧,竟是木头。 他手里仍是提着鞋,脚依旧裸露在外头。他就这样站在我后面整整陪了我一夜!我以为他早走了,没想到……再看他站的地方,竟是风口处,他就这么站着,为我挡了一夜的风。 我眼里微热,眼泪便扑簌扑簌的落下来,忙侧了头,喃喃道“你真傻。” 木头微笑着伸手替我抹了泪,冰凉的手指在我心里荡开层层涟漪。 我定定的看着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有成亲呢?” “那你为什么不愿嫁我呢?”他的目光暗了一下。 “牛即便是再想喝水,但倘若有人强按着它喝,它也是不喝的。”我撇开了眼。 “倘若没有按着呢?”他的脸面隐在淡淡地月影里,让我有些看不清。 我的眼神闪了闪,默了半响,“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 他确实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我不喜欢的只是这桩婚事的本身,它带了太多的强迫性。 或许,或许嫁给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 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暖暖的阳光洒着整个湖面像是泊了金似的闪闪发亮,我哼着小曲在河边洗着衣服。 “小姐,不好啦”,小铃铛老远就咋呼着跑过来,激烈的运动让她的胸口一起一伏,“丐头被抓大牢里去了”。 “你说什么?”我的心一凛,忙抓住小铃铛,“他怎么被抓进去的?”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 “不、不知道”,小铃铛喘了好大一口气。 我把衣服往小铃铛手里一塞,拔腿往庭院里跑去。当时,我的心里只就有一个念头,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只要他平安回来,我就告诉他,我愿意嫁他。 庭院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见我来了,都一下子闭了嘴,满含同情的看着我。 我随手拉了一个人来,“出了什么事?”那人却只是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焦急,推开他,直接去了老夫人的住所。一进去,就看到她正在偷偷的抹眼泪。 “老夫人”,我蹲在她的膝盖前,“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老夫人连忙抹了泪,对我勉强扯出一抹笑 “哼,我去想办法救他出来”,我气哄哄的站起。 “别再生些事端”,老夫人忙拉着我的衣袖道,“没事的,不过都是些孽债,他过些时候就出来了”。 看老夫人一副笃定的样子,我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不过听她的口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更加疑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戌时,天已经是大黑,木头还没有回来,院子里的人早已经散了。 尽管听了老夫人的话,可是我仍然焦躁难安,一下子朝窗外探探,一下子又在房里踱来踱去。房内的烛光一跳一跳的,恰若我的心情。 约莫亥时的时候,人们大都都已经睡了。这时我听到外面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连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是他回来了。 我推开门,走到他房门口,正打算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斥责的声音。 “你这个孽障,你想气死我呀”,老妇人骂道。 我顿了一下,心下疑惑,木头待老夫人一向孝顺,什么事会让她如此生气。 又听见老夫人抽泣的声音,“儿啊,你就忘了她吧,别再去找她了,她的爹——司狱大人,我们惹不起。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为娘的怎么活啊~” “娘,我没……” “我瞧着若诗这丫头不错,你以后就一心一意的待她……” “是,娘,儿子知错了……” 我的嘴唇有些干涩,颤颤巍巍的退了几步。我太自以为是了,太自以为是了。我原以为老夫人是喜欢我的,没想到却是临时拉来转移她儿子注意的道具而已。我原以为木头是真心待我,没想到,没想到……这算什么?在我心里播下了种子,却来不及等它发芽就把将活生生的扼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入的眠。 第二天,天气依旧很好,我的心情却有些阴霾,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觉醒来才发现,他从未属于过自己。 “小姐”,小铃铛蹦跳着进来,后面还跟着小吴,捧着几件男装。 大家都恢复了往日的常态,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唯有我知道,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有什么事吗?”我无力的朝她扯出一抹笑。 “小姐,在画什么?”,小铃铛看见我在绢布上描描画画身份好奇。 “这是针筒”,我举起手里的画,“你看,需要一根手指粗的竹管子,一个吗圆木棍,一枚空心的绣花针”。 “空心的绣花针?”小铃铛惊呼道,“这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我叹息道:“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十二章 骗婚(一) 小铃铛:“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我这段时间经常受伤,就想如果能像我们那里一样用针打一打就好啦”。 小铃铛掩嘴笑了:“原是为这,小姐不必担心,我们这里的大夫也有针”。 我:“这和咱们的不同,你看,我的针是把药物装进这个管子里,直接打到人的血管里”。 小铃铛:“何必这么麻烦,为什么不直接吃药呢?” 我:“口服的话,药效很大一部分会被浪费掉。而且很多药会被人的唾液分解掉”。 小铃铛惊奇道:“那以后,是不是肚子饿了,就打一打针,口渴了就打一打针”。 “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打的”,我指着手臂上的静脉说,“像如果这根管子是空的话,注射到这根静脉就会令人死亡。所以,在我们打针之前,都会先推一下,释放掉针管里的空气”。 “真是可怕,这么不起眼的东西也能杀人,”小铃铛惊大了眼睛,“甚至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姐竟也懂得医术”。 “我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往静脉里注入的任何液体比例都有严格的要求,我目前连一样都不会”。 小铃铛:“小姐鼓捣这些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我:“我想学医。学习中国博大精深的中医,等我学成以后,或许我就能融会贯通,也能用这针头救人了。小铃铛,你要同我一起学吗?”。 小铃铛摇摇头:“小姐何苦学这么费神的东西,即便是一个男人也难以学成”。 我:“我之前被困青楼的时候,竟发现自己一无所长。我希望能学一门手艺傍身,总好过一辈子要饭”。 小铃铛:“小姐,别傻了。没有一个女人是因为医术高超变得尊贵,女人尊贵的原因是男人的欢心”。 “你看京城有哪一家大户人家的女人是精通医术?”小铃铛振振有词道,“医术永远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地位,可是嫁人的话就可以。像我们这种出身低的女人,如果能讨得县令的欢心,就有可能成为县令的妾室;如果能讨得总督的妾室,就有可能成为县令的妾室;如果能讨得皇上的欢心,就有可能成为风光的小主。可是如果没有男人的欢心,一个大夫永远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只要有银子,到处有可以治病的大夫。女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足够美丽”。 小铃铛每一句话都在敲击着我的神经,我脸色惨白,是我忘了,忘记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忘记这个封建社会里女人的悲哀。这几日过的安逸,反叫我忘了这个时代的黑暗。更为讽刺的是,我这几日的安逸,就是靠着男人的欢心。如果不是因为丐头的纵容,我又凭什么活得比其他的乞丐子弟清闲呢。凭什么我是小姐,小铃铛是奴婢呢? 小铃铛见我面色有些失常,“小姐怎么了?” 我打起精神,“没什么,你今天找我做什么来了?” “哦,对了对了”,小铃铛拍着脑袋,“小姐教奴婢的四句乞讨讨箴言现在已经传遍丐帮了,大家这个月要到的钱都比往日多多了,挨得打也少了。小姐曾说乞讨的地方也颇有讲究,丐头现允了你随意上街,观察地形,还将奴婢和小吴调给你随意支配呢。”, 四句乞讨箴言?我心里打了个突,问道:“丐头何时知道我教你的那些?” “当天就知道啦!那天,我们逛街,你在前头东看看西看看的,丐头就问了,我就把你的话一五一十的说啦。然后我们不就陪你去了很多地方么?” 我的脑袋像是被撞击了一下。那么那天晚上,他反常的温柔是因为……我摇了摇头,不愿想下去。我宁愿相信,那一刻他是出自真心的。 小铃铛对着衣服怒了努嘴,兴奋道:“现在小姐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我听的心里发凉,是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小吴将衣服放在桌子上问道:“丐头昨夜已经从牢里出来了,小姐,你要去见见吗?” “应该的”,我淡淡地说道。 小铃铛听到我说话的语气时瞥了我两眼,目光中夹杂着些许疑惑。 再见到木头时,他的怀里正拥着一个可人儿,他的眼里泛着柔情。我原以为他是古板、拘礼的,原来不是拘礼,而是不爱。说起来,我们连手都不曾牵过。 他看到我时,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对我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了几个字,“我很好,勿念”,短短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至头部浇下,彻底浇灭我心底的一小簇希望的火苗。 “小铃铛,我要逛街”,声音果断而决绝。 我没有让小铃铛和小吴跟着。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走出大门的时候,我回首深深的看了一眼宅子,像是告别我那还来不及发芽便被扼杀的初恋。 我心痛,我难过,并不是因为我对木头爱的有多深。而是来自于老夫人对我的利用和木头对我的隐瞒,就像是被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给背叛了。他们之于我都是家人一样的亲人啊。家人,什么时候,我早把那里当成了‘家’呢。 思索间,到了大将军府前,有那么一个夜晚,那么一瞬间我曾经想过放弃的,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门外有两个小吏笔直的站着,很是庄严。 我走过去,还未走上台阶,其中一个小吏便喝道,“你,干什么的。” “在下前来拜见马思喀大人,麻烦二位通禀一声”,我作了一个揖道。 “你可有拜帖”,那较胖得小吏满脸肃容,却并不无礼。 这京城里到处都是官,谁不沾着亲,带着故。他倒是通透,见人便是三分礼。反倒是另一位较瘦的小吏,轻蔑地打量了我一眼,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我今日未曾携带……”正与小吏争执间,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那小吏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推搡着我说,“快走,快走”。转身又急急地跑到大门旁恭恭敬敬的候着。 不稍片刻,便有一个虎背熊腰的人走了出来,满脸的胡子拉渣,甚是粗犷。只见他头戴红宝石顶,身着一件红蓝底绣麒麟的官服,这无疑便是马思喀大人了。 他一出来,也不知从哪里呼啦涌出一大群人来,有抬轿的、鸣锣开道的、持小红亭(头亭为前导)的,举红伞(避雨之用)的、拿绿扇(障日之用)的,持‘肃静’、‘回避’木牌的,还有红黑帽皂役……,一时间呼喝不绝。 眼见着他就要上了轿,我忙喊道,“大人,大人”。 小吏拦我不及,我已冲上去,却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被人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所谓何事?”他高高的斜睨了我一眼,也不请我过府叙话。 “在下受人所托,要为大人说一桩亲事”,我行了拜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那大人狠狠的啐了一口,“放你妈个狗屁,我的儿女均已成家,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你为我说的是哪门子的亲事”。 我道:“小的听说有一个富贵人家想要娶亲,只是碍于那女方身份低微,难登大雅,倘若大人愿意认那位女子做义女,便可与那位富商结为姻亲。到时大人便多了一道势力……” “呸”,那大人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黄中带绿,绿中带黄,还冒着泡,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还要依靠饶什子富商”。又唤来了小吏,骂道,“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府里带”。 那小厮立马没了好脸色,骂骂咧咧的把我轰走。 我苦涩难言,苦心计划的一切,不过是虚幻泡影而已,连大门都不曾踏进去一步。心里委屈却又发作不得,打断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再苦再难都要走下去。不过,这一趟,我也没有觉的白来。他若对富商真的毫不在意,只怕这口浓痰不是吐在地上,而是挂在了我的脸上吧。 “喝”,前面突然出现一男子,约二十出头,跌跌撞撞的在街道上走,手里拿着酒壶,又随手揪过一个路人,将酒灌到他嘴里,“喝,”直到呛得眼泪都流出来。 他又推开了那人,向我撒泼过来。 我心里苦闷的紧,正愁无处发泄,这厢正好。在他递过酒壶之前,我以更快的速度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咕咚咕咚,灌水似的喝了好几口。反正不用钱,不是么? 他微微一愣,笑道:“好,好酒量,走,咱们喝一杯去。”说着,便揽着我的肩向酒楼走去。 我见他举止随意,眉宇间尽是坦荡,知道他是把我当成了男子。 “好”,正合我意。 才至酒楼门口,便有掌柜迎上来,其态度相较于其他酒客又是不同。只听那掌柜赔笑道,“少东家,您就别喝了……” “滚”,那男子一把摔烂了酒罐子,“今,谁也别和爷罗嗦,快给爷上酒。” 那掌柜似是分外苦恼,却又不敢怠慢,忙唤了小二上酒。 这男子原是这酒家的主人。我见这酒家富丽堂皇,不禁又多看了这男的两眼。只见他身着一件镂金丝如意水纹袍,长的倒也是棱角分明,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味道。可惜了,是个纨绔子弟。 那男子在我的面前放了一个碗,在自己的面前也放了一个碗,正欲斟酒。我忙用一只手扣住碗口,另一只手夺了酒坛子,道:“这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不如你一坛,我一坛,喝个爽性。” 今晚,我是决定一醉方休的了。 “好”,那男的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喊道,“对我脾性,你这个朋友我今晚交定了”。 我用我的酒坛和他的撞了一下,学着电视里的那样喊道,“一杯酒、一个朋友”。 “好,一杯酒、一个朋友”,那男子显得十分快意。 喝了半响,我俩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呵呵,我在哪里见过你?”他忽的眯了眯双眼。 第十三章 骗婚(二) 我只当他喝醉了,“你,怎么可能见过我。再说,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说起话来,也有些大舌头了。 “对,说得对”,他又呵呵的笑起来了,“你怎么不问我……” “男人失意,无非不是官场就是情场,”我打断他的话。 “没,没错,知我者……者……你叫什么名字?” “蓝若诗”,我道。 “知我者蓝若寺也”,也不知是我没讲清楚,还是他听岔了。 “吾乃江苏丰县李又玠,本想上京谋个官职,却不想榜上无名”。 我听到这话,心下又是一惊,他是江苏丰县人,这生意却做到京城,这家底可非一般人可比,于是说道:“何不花钱捐个官做做?” 李又玠:“只奈何这官场上没有熟识的人。这些当大官的,大都都是旗人,最不屑与我们这些汉人相交”。 “我倒有个法子”,我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又继续道,“我倒是识得有一位官家千金,长的也是娇俏可人,你若答应娶她……” “啪”,李又玠拍案而起,义正言辞道“兄弟这番话,我暂且就当没听说过。男子汉顶天立地,岂可为五斗米折腰。如若兄弟以后再提及此事,休怪我割袍断义、翻脸无情。” 他这番慷慨陈词倒让我对他高看了几眼,重新审视起他来。 我略一思索,问道,“李大哥可是有了意中人?” 李又玠脸色有些绯红,不知是酒醉的,还是人醉的,“我倒是有一位心仪的女子,可惜我找不到她了,即便是真的找到了,因其并非名门大族之后,家父恐怕也难以接受”。 我看他言语坦荡,无丝毫遮掩,对我以诚相交,不免又对他敬佩了几分,“你现在有几分胜算可以娶到她?” “五分”。 “我有办法让你有十分胜算”。 “哦,什么办法?” “娶我!” 他震了震,酒意已经醒了七分。却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用眼睛开始打量我。 我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便是那官家女子。也不是真的要你娶我,只不过是为了回避爹爹安排的婚事罢了,你只需与我拖上一段时日便可。如若不信,我可事先写了悔婚状,这样日后,即便是爹爹责怪起,于你也是无害的。你若答应,我便有法子让你妥妥当当的娶到你的心上人,也可将你引荐给爹爹、伯父们,既不必你折腰,于你的仕途也是有帮助的……” “我认得你”,李又玠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我的话,“你就是那夜在青楼里砸破了头的那个姑娘……” 我身形晃了晃,脸色有些惨白。木然的站起,向店门口走去,我还能说什么呢?突然觉得自己像自演自唱得小丑。 “我相信你”,后面传来李又玠的声音。 我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他。 “你的协议,成交”,李又玠一字一句的说道,眉宇间尽是认真,无丝毫调闹取笑。 “喝”。 “喝”。 这回是真的醉了。 “李兄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李又玠的眼神迷离的落在我身上,“当然是我要娶的那一位”。 “呵呵……”我跟着笑了,拍着胸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李卫意味深长道:“我相信你!” “眼光独到”,我竖起大拇指,“我那天那么落魄,你竟然还……”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落魄。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果敢聪慧的女孩子,自从那日见到你,我便一直想要与你相交,不想你……” 醉了,真的是醉了,为了酒也好,为了他所说的话也罢,真的醉了。 再醒过来时,身处陌生的房间。头是一阵阵的疼,又带着一阵阵的胀,我知道这是宿醉的后果。 “小姐,你醒啦,喝点醒酒茶吧”。 我这才发现屋子里还站在一位身着翠色长袍的姑娘,相貌清丽,身上的绸缎更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光滑细腻,不知是哪家大户的小姐。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接过茶问答。 “奴婢绿盈,给小姐请安。昨夜小姐和我家公子喝得大醉,连路都走不稳了。掌柜的便安排了小姐在酒楼里安塌”。 “你家公子?”我皱了皱眉,头真的好痛,“李又玠!他现在人呢?” 我过于急迫的语气让她有些笑意,“公子在楼下用膳,等小姐梳洗完后自然就可见到他了”。 我点了点头,穿上了他为我准备的衣服。 他体贴的为我备了男装。一件捻金银丝线梅花纹锦袍,一顶刺绣云纹帽。那丫鬟身上穿的绸缎,我就觉得已经是顶好的了,可这两件比之她身上的那件,又要华贵出许多,但又不十分张扬,一种内敛的华贵。 我试了试衣服,大小甚为合身,我心念一动,他倒是个心细之人。 思索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叩门,“姑娘,我们少东家吩咐送了些饭食上来,他有要事在身,就不等候姑娘了。” 什么?他要走!我心下一急,忙推开小二追了出去。 李又玠已行至客栈外。 我连忙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走?” 李又玠见是我,笑了笑,“这里有我们家族的商铺,自然是有事要忙的。” 我:“那我有事找你怎么办?” 李又玠:“有事便来这李氏客栈……” “若诗!”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的响起。 只见木头远远的跑过来,满脸的焦急之色。真的是急了,换作平常,他定不会这般唤我。 “小姐,你让我们好找。丐头找了你一夜,我们怎么劝都拦不住”,小铃铛急急的说道。 我再瞧木头,果然鬓发散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像他这般刻板之人一向是注重仪表,绝不容许自己有失仪之处,现下为了我却……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既然我已决定放开了,又何必多情,再生些磕磕绊绊,纷纷扰扰。 木头见我身边站着一个男子,急忙和李又玠相互见了礼。又转向我,目光满含关切,“你昨晚…… “昨晚上我一直和他在一起”,说着我顺手挽住李又玠的胳膊。 他重新打量了李又玠两眼,又见我换了衣衫,眼里陡然升起惊怒之色,额头青筋迸出,“你们两个,你昨晚……胡闹!平日里你怎么疯,怎么闹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怎么能……” 木头说道气极处,一手揪住李又玠胸口的衣服,一手握紧拳头。 我从未见过木头如此失态,他一向对人都是温润有礼的。 我连忙横亘在木头和李又玠之间,淡淡地说道,“我忘了正式向你介绍了这是我未来的夫君,李又玠” 木头的手渐渐松开了,往后退了几步,“为什么?就因为锦衣玉食、雍容华贵吗?” 我:“是,我要的,你给不起”。 “好,很好”,他眼里的热度一寸一寸的冷下去,最后只剩下黯然的死灰。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像是要把以前一起走过的路,再一步一步的遗忘掉。 小铃铛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是跺了一下脚,追着离去了。 “何必让他误会呢?”李又玠神色淡然的掸了掸衣服。 “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我的目光眺向远方,“无论误会与否,我现在都是你江苏李氏未过门的妻子。况且,昨晚和你在一起是事实,我看中你的财势也是事实。” 李又玠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一时间鸦雀无声。 我匆匆扒了几口饭,嘴里里叼着一个馒头,就往侍卫府赶。在侍卫府门口站定,因为先前大将军府的经历,让我有些犹豫不决。经四处打听我才知道,这原来是康熙的表弟——鄂伦岱的府邸,现任领侍卫内大臣,正一品。这大将军已经十分难搞了,只怕这鄂伦岱有过之而无不及。最终心一横走了过去,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站住”,一如既往的询问。 我持了拜帖道,“江苏李氏拜上”。 那两个小吏态度极其傲慢,斜睨了我两眼,既不接,也不动。 我意领神会,往他们手里塞了些银两。 他们才派了人不紧不慢,晃悠悠的进去了。 半响,便有人从侧门引我进去。但见里面怪石嶙峋,雕梁画栋。 我心里紧张,早无心细看,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觉得拐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抄手游廊,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终于来到一间厅房,却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鄂大人。 那小吏让我在此稍等,也不等我询问,就走了。 我刚走进厅房,便有丫鬟鱼贯而出,奉上茶水和干果,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一气呵成,训练有素。 刚开始的时候,我眼观鼻,鼻观心,坐着连动也不动。最后坐的腰酸腿疼,快成了‘望鄂崖’,也不见那传说中的鄂伦岱。敢情是晾着我玩呢? 眼见这太阳偏了西,我心里焦躁起来,他今天约莫是不会见我了。我现在已身无分文,无路可退了,怎么办?眼珠儿一转,只能兵行险招了。 待丫鬟们再来换茶的时候,我看着她们便是满眼的哀痛,幽幽的叹息道:“我呆在这里这么久,就是犹豫着有些话要不要告诉你们。鄂大人曾向我说,你们这些人论姿色不及,论才情不足,更加不能为他分忧,还不如将你们卖给青楼,既能换得几个钱,也省了口粮。我也是看在你们这么尽心服侍我的份上才告诉你们的,你们快去向鄂大人求情去吧。” 那些丫鬟果真哭哭啼啼的去了,半响,就有小厮来唤我。 第十四章 敛财(一) 拐了几个抄手游廊,绕过一个刻柏松雕小篆的石屏风,最后来到一间厅房,较之前的那个更为气派。 只见那鄂大人,衣歪襟斜,斜卧在软榻上,旁有侍女敲腿、揉肩。 我不及细瞧,便盈盈拜上,“江苏丰县人李氏拜见鄂大人”。 那鄂大人看起来并未动怒,眼里还透着几抹狎玩的神色,果然如我所猜测的那样。 “你为何蛊惑她们?”言语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为了能见……”,话还没说完,“大人,不好啦……”,就有一个小吏跑进来,见大厅还有人,便远远的站在,欲言又止。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鄂大人依旧慵懒的躺着。 “令尊大人于御书房奏请皇上曰,曰……” “曰什么?” 那小吏扑通跪下说道:“曰‘请诛其子’”。 “啪”,桌上的果盘被扫乱在地,旁边的侍女也都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 “这个老匹夫”,鄂伦岱恨恨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只是说令尊大人近日偶感风寒,怕是病糊涂了,便派人把他送回去了”。 鄂伦岱这才脸色稍济。见我还跪在地上,便说,“你今天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少不了你的板子”。 我暗暗叫苦,心念一动道,“我是为大人分忧啊。这些人吃大人的用大人的,却碌碌无为。我认识一女子,其才貌均在这些人之上,却无缘食大人之禄,故引以为憾事。” 鄂伦岱:“她是何许人,又怎样为我解忧。” 我:“她乃富贵人家一位妻室,无奈出身低微。倘若大人愿意认那位妻室为义女,便可与那位富商结为姻亲。这官商姻亲的好处自然不必说。那富商人家如若为官必然为大人所用,于官场也是极好的。” “嗯,倒也不妨一见”,鄂大人说的甚是随意,不过是打发那么一说。 我甜甜一笑道:“回大人的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哦?”鄂大人这才挑了一下眉头,脸上有了几分玩味。又多看了我两眼,忽的拊掌大笑,“有意思,有点意思”。 “民女蓝若诗,江苏丰县人李氏未过门的妻子拜见大人”,我又重新行了拜礼。 鄂伦岱从软榻上起身,来回走着,期间看了我两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问道:“你可有双亲?” 我:“孤身一人,并无亲朋”。 鄂伦岱拊掌道:“好,打今儿起,你便是我鄂伦岱的干女儿。但你记住,你的名字叫‘武仪’,不论谁问起都是一样”。 我:“是”。 这是一个玩命的赌注。 就像在走钢丝,两边不管是谁,只要有一方一个不高兴,改变了心意,等着我的就是万丈悬崖。 用两个谎言编织成的事实,这样的事实太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被风雨吹垮。 不稍片刻,便有丫鬟领我去了厢房。一阵风吹来,我才发现里衫尽湿,透着一阵阵的凉。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鄂伦岱当时之所以答应认我的本意,倒不是因为我的谎言有多高明,也不是因为和富豪联姻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而是因为我跟一个人长得很像,最重要的是,我举目无亲。他见我一连做出许多惊世骇俗的事,十分的胆大狂妄,这绝不是一个寻常人家该有的。 到了厢房,床铺上已经铺好了被褥、摆好了熏香,连沐浴的水都已经抬进来了,心里不禁暗暗赞叹她们的办事效率。 等我洗漱完毕,就有两个丫鬟过来向我报到,一个名唤冬梅,一个名唤夏雨。年纪均约莫二十来岁,是被指定专门伺候我的。她们先给我穿上一件黑领金色团花纹褐色袍,再给我加上一件浅绿色镶黑边并有金绣纹饰的大褂,又为我梳了个旗髻,最后在我襟前挂了配饰,这才引我出门。 我知道是这要去拜访各位福晋们,七拐八拐到了嫡福晋的院落,结果一句,‘免了’就被堵在了院门口。又陆续去了其她侧福晋处,也均被拒之门外。结果这么一趟逛下来,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愣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我躺在床上,是一动也不想再动了。不过细细想想,倒也是在意料之中。鄂伦岱何许人也,康熙的表弟呀,又身居一品高位。他的嫡福晋必出身望族,小小的商户如何能入她的眼,自然是没资格见她了。至于其他的福晋有的存了和嫡福晋同样的心思,有的是听说了嫡福晋没有接见我,也不敢越俎代庖。 我处在这么个尴尬的位置,在这府里一呆就是十余日。这期间,李又玠也过府正式下了聘书,婚礼定在了来年六月。多亏了鄂伦岱这张狂的性格,府里并不严禁女眷上街,而我地位不高,又许了人家,出入更是宽松许多。 只是进进出出,都少不了这两个丫鬟的监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除了整天在外面耀武扬威,让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我是鄂伦岱的女儿外,并无建树。直到十月份的时候,终于传来一个令我欣慰的好消息——李又玠任员外郎,我知道他定是花了不少银两,可总算是办成了一件事。 正在为怎样巩固我的身份焦头烂额时,朝廷又传来第二个好消息——李光地在御前称:“目下诸王,八王最贤”。康熙怒责李光地、鄂伦岱、佟国维、马齐等人结党营私。 于是,我很‘偶尔’的遇上了鄂伦岱,很‘无意’的提了一下,十月二十五日是我十六岁及笄的生辰。(这里我撒了谎,古代男尊女卑,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庶女普通的生日而劳师动众,除非是像及笄这样的大日子)。 这个生辰一定会很浩大,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私会吗? 我看着大红的绸花,精巧的彩绘宫灯,微微一笑,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办生辰来钱更快的吗?听着官绅美眷的祝贺声,笑意更浓,除了即将到手的金银珠宝以外,更重要的是过了今晚,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是鄂伦岱的女儿,我不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蓝若诗。 嫡福晋转头看着我,眼里就多了一味深思。古代男尊女卑,这些琐事向来由她操持,鄂伦岱从不会过问,连她也未曾想到这次他会特意叮嘱她吧。 嫡福晋笑着拉过我的手,我连忙半跪在她的膝盖前,在别人眼里形成一幅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她摸了摸我的我的脸,温柔的像个母亲。只是,她的笑从未到达眼底,透着冰冷的疏离,“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对我陪嫁的坠子就送给你吧”,说着就从耳朵上取下一对耳坠。旁边立刻有机灵的丫头喊道,“福晋,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最后在嫡福晋的目光下住了嘴。我忙‘感激涕零’的福了福身子,“谢额娘”。 随后,就有人开始上前送礼,这可是我最期盼的环节啊。 有垂冠凤鸟纹青铜簋、铜鎏金掐丝珐琅镶玉方鼎、佛家七宝话琉璃……还有祖母绿翡翠旱烟管?! 这些哪是送给我的,完全是借着我的名义送给鄂伦岱的呀,看来敛财的计划完全泡汤了。 随着宴会正式开始,大家各自落座,吃喝调笑,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计划失败了一半,我觉得有些乏闷,便寻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呆不住”,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捉狭的笑意。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李又玠跟了出来。只见他笑着递给我一个物什,“我知道你不喜欢俗物,便送你一个玩意”。 我看了又看,是一柄通体赤黑的匕首,周身没有特别的装饰,再普通不过了。但剑锋上泛着幽冷的光芒,这虽不是一柄名贵的剑,但绝对是一柄极锋利的短剑。我笑道,“谁说我不喜欢俗物了。现在,我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那你还我”,李又玠故作认真之色,作势要夺。 “这送出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笑着转了个圈避了开。 “还我”。 “不给”。 …… 一番笑闹过后,我认真的问道,“这当官的滋味如何?” 李又玠敛了笑意:“员外郎——皇帝的近侍官,你爹倒是用心良苦”。 我呆了呆,默了半响道,“是因为老虎,还是因为司马昭?” 伴君如伴虎;而鄂伦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又玠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将头凑近我,吐气如兰,“你说呢?” 我低头沉吟了一下道:“一匹马,马行千里”。 “什么?”冷不丁冒出的话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俯身向前凑近他的耳边,“药方”。 呵呵,说着,留下一脸错愕的他,晃悠悠的走了。 行至回廊处,远远的看见一个熟人,虽然烛光飘忽不定,但我瞧着分明。冤家路窄啊,正欲追上去…… “啊!”不知什么东西撞到我的小腿肚,加上花盆底本就不稳,我重重的摔倒在地,手上也被擦破了点皮。哇,痛死我了,我的腿,我的膝盖,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了。 “哼,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仗着阿玛的宠爱,到处作威作福”,鄂伦岱的第四子舒淇盛气凌人的站在我前头,年纪不大,却凶悍的厉害。 “四弟,与这种下贱胚子斗气,也不怕脏了你的脚?”鄂家老二介福背着手缓缓走来。 第十五章 敛财(二)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一个就不好对付了,还来两个。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子孙,我这个假冒伪劣产品自然既不敢骂,也不敢打,索性往地上一坐,开哭。 绝不是梨花带雨的那种哭,而是嚎啕大哭。是蹬着双腿,张着血盆大口,放声嚎叫的那种哭。 哼哼,今日可不同往日,外面全是高官显贵,我就不信你们两个会不顾鄂家颜面。 果然,介福嫌恶的皱了皱眉。舒淇毕竟年轻了些,定力不够,急急的跑过来捂我的嘴,“小声点,别哭了”。 我两眼挂着泪,手往他跟前一摊,“除非,你给我一百两银子”。 介福看着我扯了一下嘴角,而舒淇一只手指着我,气得直哆嗦:“你这个……” 我嘴巴一扁,作势要哭。 “好好……”,舒淇连忙噤了声,恨恨的掏出一张银票塞到我手里。 我在心里冷冷一笑,有时候流的不一定是眼泪,有可能是武器。 我又把手伸到介福面前一摊,静静的看着他…… 介福哑然,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就像看着某种怪物一样…… “十四太过分了,说好的一起支持老八……”,黑暗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看到我们,一下子停了下来。 走出来的是整整一晚都没在宴会上出现过的鄂伦岱,看来相谈不欢呐。 鄂伦岱的目光冷冷的在我们三个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二人忙行了礼,我也连忙福了福身子,“回阿玛的话,女儿不慎跌倒,不想惊动了大家”。 舒淇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介福则笑脸迎上去,“阿玛莫生气,武仪妹妹最是能言善道,定能为阿玛解忧?” 鄂伦岱看着我就眯了眯双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狠的心。倘若我不能鄂伦岱解忧,鄂伦岱定不会饶我;倘若我得罪了十四爷,也必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再抬头时,我笑的谄媚:“兄长说的是,十四爷今次让阿玛生了气,我定会为阿玛双倍讨回来”。 介福看着我,莫名的打了个冷颤,但旋即他又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脸。 我与介福一行人行至水榭前,远远的便看见几位大爷在喝酒聊天。这些人自然不是为了我来。 介福指着他们说道,“那爽朗大笑的是十王爷——敦郡王,闷头喝酒的是九贝勒,凭栏眺望的是十四贝勒爷,举杯相邀的是内大臣阿灵阿之子阿尔松阿,世袭二等公……我们就不与你过去了”,说着唤了小厮来,“好好跟着她,放机灵点”。 小厮道了一声“是”,又来到我身边催促,“格格,请!” 我一步一步朝水榭走去,脚上像灌了铅,越走越沉。倘若他在场,十四就算对我不满,也总会给鄂家几分颜面。或许他碍于情面,总会装模作样为我说上几句话。现下,他放我一个人过去,是要让我自生自灭,绝了我的退路。 我深吸一口气,展现出最美的笑容,缓缓向他们走去……其他人见到我面色还好些,十王爷看见我,直接就皱了眉头。他们这些大男人谈笑饮酒是最不喜女子上去干扰的了。 我装作没看见,依旧落落大方的向各位贝勒行了礼。十王爷干脆转过身,九贝勒也不说话,继续喝着酒,阿尔松阿见其他人都未说话,想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索性别开了眼。我跪的发酸,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十四爷突然回过身道,“起来吧”。 我感激的朝他望了一眼,却骇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睑。原来是他——那样的英姿,那样的飞扬,相信见过的人都不会忘。同样的,在四爷府邸门口毫不留情的一鞭,也令人难忘。 我走至桌边斟了一杯酒递到十王爷面前,笑的天真:“可有什么事恼了十王爷?” 十王爷看了看我,嘴角勾了勾,很不给面的道:“你说呢?” 我装不知,依旧笑脸如花:“不如让小女说个笑话逗逗王爷,王爷若笑了,便喝了我这杯酒,如不能使王爷笑,小女愿自罚喝酒赔罪”。 十王爷瞥了我一眼,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便径自开始讲下去,“孤身一人在山林里走,十爷以为是遇到群狼围攻比较可怕,还是独狼比较可怕?” 十王爷不耐烦道:“群狼吧”。 我道:“不对,应该是独狼,胃口小,吃到一半,人还没死,狼饱了”。 十王爷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来,十四爷等人也跟着低低的笑了。 我又道:“从前有一个太监……” 十王爷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见我半天没有下文,不由问道:“下面呢?” 我略摇摇头:“没有了”。 十王爷又是一愣,俯首大笑。 我故意忽略掉一直向我使眼色的小厮,又趁势说了几个笑话,气氛一下大好。 “没想到你不仅笑话说的好,酒量更好”,这十爷心机果然薄浅,一喜一怒皆在眉宇之间。 我回道:“这有什么难的,这逗人生气才叫难呢,你既不能口出秽语,又不能出言不逊,更不能动手打骂,却又让对方气的暴跳如雷。岂不更难,更刺激?” “好,好,就来这个”,十王爷顿时来了兴致。 连旁边九贝勒、十四贝勒的眼里也透着几抹新奇。 “小女可不敢,要是待会气极了……”,我故作迟疑。 “没事,要真有什么事,我替你担着”,十王爷道。 我心里透着乐,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嘴上却说,“那不行,我这可是担着风险的。我若做到了,如何,做不到,又如何?” “十四弟最是豪爽,你若能逗的他生气,这两锭银子就是你的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九贝勒突然开口,说着将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十王爷见了忙兴致勃勃的放了一张银票在桌子上,十四爷和阿尔松阿也陆续放了些银子在桌子上。 我对着白花花的银子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不紧不慢的对着小厮说,“你去给我提一大壶冷水来”。 那小厮领了命,飞一样的跑了,我知道他是急着向介福报信去了。不用想我也知道,介福定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女人定是想钱想疯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富贵险中求嘛。 思索间,介福提着水回来了。 我指着那一大壶水,问道:“十四爷,若要你烧开此水,你欲如何?” “我便去找一堆柴火来”,十四爷回答的漫不经心,其他几位爷也觉得这问题乏味了些。 我:“倘若柴火不够呢?” 十四:“这……” 我笑了一下,提起水壶走到拦边,将水倒入湖中,“既然柴火不够,不妨把这壶里的水倒掉些。这壶里的水就好比是目标、是欲望,十四爷既然没柴(才),不如……”这一句奉劝,出自真心,为了刚才的解围。 “闭嘴”,十四爷突地黑了脸,“滚”。 这一声把在场的人都震了一下。九贝勒、阿尔松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唯独十王爷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盈盈一拜,退身便走。 他必定是会生气的。自己的心机居然被一个初见的小丫头看穿,这样的失败像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决不允许。更何况还被这样的小丫头嘲笑没才,劝他早早死了这份心…… “回来”,十四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回过身,福了礼,巧言欢笑,“十四贝勒让小女滚,小女不得不滚。现下让小女回来,对不起,滚远了。” 说完,留下满屋子似怒还笑的脸,转身便走。这一句,为了当初这一鞭。 走了几步,又回过身,走到桌子边,将银子一揽,走。 九爷在背后道:“我是听说叔父最近收养了个干女儿,没想到这般牙尖嘴利!” 我手里抛着银子,嘴吧快咧到了耳根,发了,发了,鄂伦岱高兴之下,把今晚宾客们送的礼全赏给了我。 “我看你整个就掉进钱眼里了”,一声戏谑从后面传来。 我回过身取笑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跟在姑娘后面的癖好?” “我没看见什么姑娘,只看见钱鬼”,李又玠晃到我的跟前,依旧痞像十足。 我撇撇嘴:“你倒是消息灵通”。 “非也,非也。只不过那小厮向令兄汇报时,在下正好也在场”,顿了顿,“难道你就不怕十四贝勒恼怒你么?” “恼怒我?他为什么要恼怒我”,我笑着反问道,“我一个身处院宅的女子能知道些什么?” 李又玠用手枕着头,靠着树,嘴角挂着邪邪的笑,“有意思啊,有意思,做女儿的陷害自己的父亲,这场戏让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世上也没有白看的戏”。 李又玠:“哦,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摘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旋转,看着他笑得神秘。 《《《《《《《《《《《《《《《《《《《《《《《《《《《《《《《《《《《《《《《《《《《《《《《《《《《《《《《《《《 今日的李氏客栈出了奇的热闹,因为鄂伦岱的女儿即将在这里拍卖珍宝。 我看着满屋的绣衣衮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些富绅子弟,我可是动用了不少人脉,你今日所得是否得分我一半?”李又玠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今日这些大官贵人前来这里拍买,我一为你赚了茶水钱,二为李氏客栈宣扬了名声,是否今后这李氏客栈所得也都分我一半?”我笑着反问。 “哈哈,哈哈”,李又玠爽朗的笑道,“与子谋钱犹如与虎谋皮” 我拘手道,“彼此、彼此”。 …… 今日竞得整整一千九百五十两,这些珍宝当然值不了那么多钱,全是冲着鄂伦岱而来的,亦或是为了面子问题,总之算是竟出了天价。加上从各个贝勒处敛得的钱,共计约两千五百两。这可是一笔巨资,要知道当时一品官员一年的奉银也才一百八十两。 有了这些钱,我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第二个计划。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乱了我的计划——是年十二月仁宪皇太后薨,举国服丧,诸事不宜。而我在鄂府的日子也是越发的难过,连下人们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第十六章 计划(一) 雪虐风饕已是一年,我是日愁夜思怎么推掉或延迟李又玠的婚事。最近只觉得脑袋昏胀的厉害,却终是别无它法。是年三月十二日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九卿等以请立八爷为皇太子事缮折请安。康熙帝龙雷霆暴怒手书谕旨:“现今皇太后之事未满百日,举国素服,乃将大庆之事渎请,朕实不解”。诸位大臣惶恐不安因此都上折以‘愚昧’请罪。我和李又玠的婚事自然也属庆事,鄂伦岱犯不着为我得罪康熙,自然将我们的婚事往后推,只是没想到,一推就推到了明年。 是年四月,鄂伦岱的长子补熙,官至绥远城建威将军;次子介福,现任吏部侍郎。倒是两个小儿子至今毫无建树,成天游手好闲,隔三差五的来找我晦气。磕破头,吃搀了沙子的冷饭,被泼洗脚水,都是些家常便饭的事。 我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 “你这般年轻力壮,何不找份苦工,靠自己的能力吃饭,为什么要在这里乞讨?” 突的一个声音传进耳朵。 我不由的循声望去,只见十四爷不知什么原因,正在训斥一个乞丐,旁边站着的是十王爷。其实十四爷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一来我对丐帮有特殊的感情,二来我为乞丐时也吃了十四爷一鞭,更觉愤愤不平。 “十四爷,这乞丐就这么不招您待见吗?”我走上前问道,“其实,很多人自诩出身豪门,可到头来还不是乞丐?或乞讨情感、或乞讨权利、或乞讨物质财富、或乞讨名义地位、或乞讨健康、或乞讨快乐幸福。这种乞丐,您见过吗?” “你……”,十王爷看着我瞪圆了眼,憋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四爷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危险的眯了眯双眼,“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 “小女武仪见过十王爷、十四贝勒”,我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心里却直骂自己欠抽,嘴巴太快。 “哦~,你就是那晚给我下套的女人,”十王爷怒气冲冲的举手便打。 “十弟”,忽然一个声音传过来。 只见四爷从不远处走过来,后边跟着的是李又玠。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四爷,原是盼了很久的,可现下的境遇却十分尴尬。 “四哥”,十四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见了礼。 一行人随后都相互见了礼。 “难得四贝勒今日也有闲情出来闲逛”,十王爷不冷不热的讽着。按理,四爷比十爷年长,十爷怎么也得管四爷喊一声四哥。可偏偏十王爷生来尊贵,小小年纪就封了王。他管四爷叫四贝勒,是想在位份上压他一筹。 四爷冷峻的脸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地说,“方才我听这位姑娘所言自出机杼”。 我心下一喜,难道他这是要为我解围?我朝李又玠感激的看了一眼,应是他的功劳。 又听四爷道,“倘若一个人不下自己的虚荣,自己的面子,自己的虚假,纵然他有多么好的出身,多么高的权力,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他依旧生活在虚荣当中,依旧被欲望所操纵,活着,可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他跪在这里,是让自己的虚荣一败涂地;是让自己的面子,无地自容;是让自己的虚假,彻底崩溃。” 那乞丐听了四爷的一席话,也似觉得自己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升华,一脸肃容。 他说的是他自己吗?我像是听懂了什么,又更觉朴素迷离,不由得瞧四爷望了几眼,却跌入他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里。 “臭乞丐,你说,你乞讨的是钱呢还是什么?”十王爷手里抛着一锭银子,依旧不依不饶。 “我……”,那乞丐瞧着银子吞了下口水,又惧于四爷的威仪不敢要,汗珠就从他那光秃秃的脑门滚落了下来。 气氛正僵硬的厉害。 “哈哈、哈哈……”李又玠打破了沉闷,“恐怕他现下只是躺在这了晒太阳罢了,怎么?连晒个太阳也非带着乞讨的心么?” “是、是”,乞丐也忙不迭的应着。 “哈哈”,十四爷也就笑了。 十爷恨恨的踢了乞丐一脚,“滚”。 那乞丐便逃命似的连滚带爬的跑了。 一行人见着他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哄笑。 十四爷行了礼散了,我告退前朝李又玠使了使眼色便匆匆的走了。 走到前边的一个柳巷时,拐了个弯候着。约莫半个时辰后,才见他寻来,忙拉着他闪身进了一家茶铺。 “你找我有何事?”李又玠问。 “感谢你请四爷为我解围呀”,我唤小二上了茶。 李又玠摇了摇头,“说起感谢,应是我感谢你的‘药方’才对”。 “‘一匹马,马行千里’,马走了,这一匹,凑在一起,不正是个‘四’字吗。” 我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总得给你个报答的机会”。 “哦,你倒是不吃亏,说来听听” “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地方” “铭翠坊?” “没错”。 那日出来仓促,居然没搞清那家青楼的名字,原来叫‘铭翠坊’啊。 “果然是这里”,我看了看周围景象,确实与我那日所见相同。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李又玠补充道。 “是么?”我笑得灿烂,这更合我意了。 现正值白日,铭翠坊的院门四处紧闭。自敲了门后,好半晌才有个龟奴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两位爷要寻欢的话,晚上再来,白天……” “还认得我是谁吗?”我上前一步问道。 “你、你是……李、李公子!”,龟奴越过我,径直走向我身后的李又玠,十分热情,“快请、快请!” “好说,好说”,李又玠倒也不客气,点着头往里走。 我险些一口气气岔,“我说曲老头,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龟奴被我叫出名字,先是一愣,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恍然大悟:“是……是李公子的朋友,一样请,一样请!” 李又玠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我横了他一眼,“我是蓝若诗!” 龟奴听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趔趄跌摔在地上。 我:“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把你家老鸨给请出来”。 “是、是”,龟奴上下牙齿直打架,刚爬起来,又撞翻了支架。 少顷,老鸨领着几个小厮骂骂咧咧的过来了,“真见鬼了,掉进河里还淹不死她……”,说着打量了我几眼,瞥见我身边站着的人,脸上乐开了花,“哟,李公子,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听说您最近做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可别忘了奴家”,说着整个人就往李又玠身上贴。 李又玠抓住老鸨到处捣鼓的双手,调笑道:“我怎么舍得忘了你呢,这不带了朋友来看你了吗?” “原来是李公子的朋友,那就请坐吧”,老鸨嘴里透着不屑,又有意无意道,“到了我这里,甭管官大官小,只管有钱没钱”。言语间,不曾将我放在眼里。 “你可不要小瞧她,她可是鄂大人的女儿”,李又玠笑着补充道。 “鄂大人,哪个鄂大人?”老鸨的脸色有些发白。 “还有哪个鄂大人,当然是领侍卫内大臣,当今圣上的亲表弟了”,我冷眼看着老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看来这鄂伦岱平日里果然够横行,够霸道,我今日倒是借足了他的光。 老鸨朝自己甩了个耳光,“姑奶奶饶命”,说着便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就是得罪了所有人也不敢对鄂大人不敬呀,都怪大小姐当日没讲清楚……” “呸”,老鸨又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奴婢有眼无珠”。 这鄂伦岱之锅,当真是猛于虎也。 我见老鸨一把年纪跪在地上,也不想过分为难她,便冷冷道:“起吧。我今日前来,不是来追究过往的,而是来和你谈笔交易”。 “交易?”老鸨且喜且忧的看着我,“小姐有命,奴婢自当遵从”。 “错!既然是交易,自然是明买明卖,光明磊落。我且问你,你们一天之中何时客人来的最多?” “约莫亥时”,老鸨略一沉吟道。 “好,我与你签订十年的契约——每到亥时时,你便派个姑娘在这台上替我喊一句话,每年我付你一两银子。相当于你只要喊一句话,就可挣三文钱,但是在这期间不得接受他人类似的契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老鸨点头如捣蒜,只想快快送走我这座瘟神, “这事口说无凭,得立下字据,” “是”,老鸨应着便吩咐人上了纸笔。 我不会写繁体字,就将它递给了李又玠。李又玠正笑得吊儿郎当,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纸笔,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吧,它认的我,我可不认得它”。 “噗”,周围的仆役裙钗有些定力不够的早已笑了出来,老鸨也是欲笑不笑的。 这就尴尬了,我瞪圆了眼睛,“你不识字你还当官!” “嘿”,李又玠眼睛瞪得比我还圆,“这不都是你让我当的吗?再说不识字怎么了,你没胸,不照样当女人吗?” 我简直有种要掐死他的冲动,“你不识字,你怎么破的谜题?” 李又玠看着我更像看着一个怪物,“我虽然没有脑子,可我有的是银子呀”。 第十七章 计划(二) 我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唤梨花来执笔吧”。 当时梨花对官阶品级如数家珍,可惜我命悬一线,不及细想。后来安定下来,越想越觉得此人胸有丘壑。一直想找机会替她赎身,不过一来自身难保,二来囊中羞涩,没想到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李又玠听说我要找人代笔,从凳子上跳起来,“原来你也不识字!” 我很后悔带他来,丢脸丢到家了。 我一面口述,梨花一面记录。 李又玠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你不识字,怎么想的字谜?” “能为小姐办事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哪敢要钱”,老鸨客气的笑着递过字据,态度已不如先前拘紧,想是欺我年幼无知,哄着我玩呢。 “不对”,李又玠一把按着字据说,“你不识字,万一这上面写的是卖身契呢?” “我没有银子,可是我有脑子!”我一把将他推开,指着字据说,“这里还得加上如有违背,当以其所得的三倍赔偿”。 老鸨看着我的眼神就有了些异样,终是道了个“是”字。 我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赔偿的钱当在三个月内付清,如若不能按时赔偿,则以其所有包括铭翠楼地契及女眷、陈设为抵押。除不可抗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无法抵抗或无法避免的灾害比如失火、官府查封外,在正常营业期间如若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十次内扣钱,十次以上罚银五十两,并在三个月内付清,如若不能按时交还罚金处罚如上所述”。 老鸨的眼睛是越睁越大,她听说我不识字,以为我只是装模作样的看看字据。没想到我竟然指得每一处都恰到其处。更没有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心思如此缜密,考虑的事情如此周详。李又玠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怔,梨花眼睫颤了颤,恍若未觉。 “这……”老鸨嘴唇有些抖,声音透着些迟疑。 “哎”,我身形忽然恍惚了一下。 李又玠忙扶着我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没事,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破了头,又落了水的缘故,最近经常昏胀的厉害”。 老鸨显得有些慌张,连忙说:“一切就按小姐说的办”。 我嘴角露出一抹笑,“如此甚好,本小姐做事一向明码标价、绝不欺行霸市。倘若本小姐拖欠款项,则罚银一百两,同样要求在三个月内付清,如若不能遵守愿以欺诈罪论处,认打认罚,悉听尊便。如何?签字画押吧”。 李又玠看着我的目光里就透了几丝赞许,而老鸨的眼里就盛满了惊讶与疑惑。终是双方签了字画了押。 刚走出铭翠坊门口,李又玠就搭着我的肩,凑近我说,“真看不出来,原来我的未婚妻经商也有一手啊,有进有退,张弛有度。”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忽的往左挪了一步,李又玠失去了重心,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哇,你谋杀亲夫啊”。 “哈~你今天害我这么丢脸,这算便宜你了”,我笑着倒退。 李又玠:“可是,你是怎么看得懂字据呢?” 我扬了扬脖子:“秘密!” “小心”,李又玠突然朝着我一声大喊。 我不及反应,便有个黑影冲上来,抱着我转了个圈,躲过了装着米袋的推车。 “四、四爷?”我伏在他的胸前微微喘气,手隔着衣纱,却像着了火似的滚烫。 “你没事吧?”声音是冷冷的,微凉的薄荷荼靡气息冲入鼻端,带着一种寒凉而又清艳的味道,不明显却又无处不在。 我脸一红,连忙站直推开他,和李又玠一起行了礼。 四爷的目光驻留在李又玠身上半响,又看看身后的铭翠坊,“你所谓有事,就是来这里办事?” “不……不是……”,李又玠结巴道,“这……这个下官可以解释”。 四爷:“我不感兴趣!” 李又玠憋着一口气,余光横了我一眼。这一看,忍不住惊呼:“你的额头这么了?” 我连忙摸了摸头顶,原来慌乱之中把毡帽弄丢了,露出了被苏琪用弹弓打破的额头。 “不碍事,只是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我扯了个谎。 “是吗?连伤口都没有处理,你的下人就是这般照顾你的?”李又玠有些不信,“我要好好问问她们”。 “不要”,我连忙拦在他面前。自生日那天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鄂伦岱。想必他也早将我忘到了脑后,幸而我一直安分守己,他才放任我留在府中。现下,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不行,我辛辛苦苦才熬到现在,大冷天被泼洗脚水,饭里无故发现石子……这些我都隐忍过来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为什么?”李又玠更加疑惑。四爷却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我定定的看着他,又望望四爷,“非要若诗说的话,若诗说的也一定是谎话。” 四爷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向我走过来,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却是径自掠过我走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不明所以。李又玠也不再问我,又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惨了,现场被抓包”,说着急急的追着四爷去了。 我看他那副滑稽模样,不由得笑出声。他嘴里虽喊着‘惨了’,可眉宇间一点也不紧张,可见不会有事。 我站在丐帮的宅院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往门口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思绪良久,终于坚定的向门口走去,可刚到了门口,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小姐!”后面响起一声稚嫩的呼唤。 我回过身,只见小铃铛闪着红通通的大眼,“小姐这些日子都去哪了?想死小铃铛了。” 我轻轻抚过她圆圆的小脸,“好些日子没见,你还是一样爱哭”。 小铃铛用袖子胡乱擦了一眼眼睛,便拉着我进院子,“老夫人,老夫人,小姐回来了!”又转向我说,“丐头今天刚好出去了”。 我朝小铃铛笑了笑,早知道他每月的这一天都会出去办事,他不出去,我还不来呢。 院子里看热闹的三姑六婆慢慢聚集起来,老夫人住在正房,离院子远了些,故出来晚些。 她看到我时,本是满脸欢喜,又像似想起来什么,敛了笑意,退回了屋里。 我知道她是气我的不辞而别。我忙恬着脸贴上去,“老夫人”,说着把脸贴在她的膝盖头,“若诗可想死你了”。 老夫人略微侧了一下身,佯怒道:“净是嘴上说的甜,这大半年的都没个音讯。” “老夫人莫怪”,我笑着起身,“我可是给您寻宝贝去了”。 “什么宝贝?”老夫人立马来了兴致。 “瞧”,说着,递上一条珍珠项链。 “啧,啧,这是从哪弄来的宝贝?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珠子。光这一串,就把我全身的行头都比了下去”,老夫人看的眼睛都快直了。 “患难见真情,比起老夫人对我的恩德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我真诚的说道。 老夫人看着手里的项链,忽的叹了一口气。 我垂下眼脸,略一沉吟:“老夫人可是为木……为丐头的婚事所恼?” “是啊,他今年都二十九了,要是换作其他人,孩子都有了。本想将你……”,说着看了我一眼,又掂了掂手里的项链,“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看来我这辈子是没希望抱孙子了”,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那位司狱大人的女儿呢?”我试探这问。 老夫人眼神闪了闪,忽的笑了起来:“原来你都知道了,怪不得要走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丐帮里的丐头分两种:一种是像我儿这样世袭罔替的,还有一种是一些立有战功但又犯有小小过错的活着的下级军士,被贬为丐头。我夫君本是个军士,与司狱大人乃是旧交。故司狱大人的女儿殷素和我儿自小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可惜后来夫君喝酒误事,被贬为丐头。谁想那司狱大人便说翻脸就翻脸……” 情深意重,呵~,我自嘲的笑笑:“他很爱她,是么?” “若诗,你……”老夫人欲言又止。 “我没事”,我笑着扶她坐下,“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司狱大人心甘情愿的把殷素嫁给他”。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成全你。 “真的?”老夫人的眼里绽出惊喜。 “叮”,同一刻,门口传来竹笛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讶然的回过头,身子猛得僵在那里。他怎么会在这儿?只见他呼吸急促,面色绯红,显是刚刚经过激烈运动。莫不是他……丢下事务,一路跑过来的? 两人相对,一时静默无言。 “丐,丐头”,小铃铛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依靠着大门,最后索性瘫坐在地上,“你看,我说小姐在吧”,说着,又喘了几口气,眼睛瞟到落在地上的笛子,似是骇了一跳,“这不是要送给……” “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吗?”木头忽冷冷的截住了小铃铛的话。 我的睫毛颤了颤,轻吐出一个字:“是”。 “好,很好”,他的声音嘶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那么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娶她?” “三个月后”,我硬着声说,又急急转向老夫人,“具体方法改日再向老夫人叙述,今日先行告退。” 老夫人张了一下嘴,正欲说些什么。我已断然转身向门口走去,断了她的话头。 木头站在门中间,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怎么,走的这么急,这么讨厌见到我么?”。 第十八章 计划(三) 我微微向他拘了个礼,道:“天色已晚,我若还不回去,只怕府里的人记挂”。 “呵”,木头莫名的笑了一下,笑容里带伤,“是怕那姓李的惦记吧”。说着,往门边靠了靠。 姓李的?我心下微涩,本是指怕冬梅、夏雨两个丫头到时辰看不到我,少不了对我一番数落。没想到,竟让他生出些误会来。也罢,也罢,本就是有缘无份的人。 我也不作解释,抬腿迈过了门槛。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今年的北京出了奇的热闹,边关的战争丝毫没有影响京城的繁华。半个月,最迟一个月,举国的青楼、有名的说书先生都会和我签下契约。同时轰动全国的还有京城富豪曹子建家财万贯,发下相亲帖,只要年满十六且未婚的女子,不论贫贱、富贵、官绅、乡民都有机会成为曹家少夫人。一万贯即一万量两银子,相当于一个一品官员五十五年的俸禄(一品官员每年俸禄才一百八十两)。尽管需要每人需交纳十两纹银的报名费,但举国上下待嫁女子,仍是趋之若鹜。 不及是女子,就连全京城的公子哥也是蠢蠢欲动,想要一睹她们的风采。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机会见到待字闺中的姑娘。 然,天下大小青楼约莫一千二百多间,说书先生约莫四千多人,加上琐碎杂物,虽然年底才需支付,可我的银子仍是远远不够啊,想了想,捧了一大叠的契约书,去找李又玠。却听差役们说出去了,我思忖着莫不是去了李氏客栈,便寻了过去。 “钱掌柜”,我大跨步进门,粗着嗓子喊:“你少东家可曾来过?” 钱掌柜匆匆走过来,朝我使了一下眼色,神态拘谨。 我这才发现柜台边上还站着一个中年人,身形富态,举止契阔,对着我道:“这位是……” “李老爷刚到京城,想必还没有见过”,掌柜一边从小厮手上接过李老爷的行李交给小二,一边解释道,“这便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千金,未来的少奶奶”,又转向我,“这就是李老爷……” 我赶忙向李老爷行了见礼。 李老爷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作了回礼。斜睨着眼,锐利如尖,“你阿玛是北方人,你怎么说的一口软浓的江南口音?” 我道:“李老爷见笑了。若诗孤苦,承蒙阿玛心好,收留了我”。 李老爷见我言语间并无欺瞒,点点头似略为满意:“西贝货虽是西贝货,话却是真话”。 我不理会他话里的冷嘲热讽,反正被说一说,又不会掉块肉,不是么? 依旧温婉有礼道:“经常听又玠提起您,总是说您胸纳百川、豪气干云。今日一见……”,观察了一下李老爷的神色,抿嘴一笑,“又玠诚不欺我”。 李老爷冷哼一声,并未搭话。 我继续道:“今日,我来是想和李老爷谈桩生意”,说着,递上一大摞契约,“请李老爷过目”。 冲着‘胸纳百川’这几个字,李老爷意兴阑珊的翻了几页:“能有什么生意,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罢了。别以为换上男装就……” 李老爷猛得噤了声,认真的翻阅起来,眉宇间尽是严肃。又翻了几页,最后索性从我手里接了过去,嘴里还啧啧称奇,“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来来来”,他又招呼我坐下,指着契约说,“这张是合肥的,这张为西安的,此处为长春,还有这张、这张……他们签字画押居然基本上都在同一天,涉及的地域如此之广阔,你是如何做到的?即便是派遣了人,又需何等的财力啊。” 我不答反问,“这朝廷除了兵马、士官遍布天下之外,还有什么也是遍布天下,并且彼此之间紧密联系的呢?” “这……”,李老爷一时语塞。 “还有乞丐”,我继续说道,“我将这些契约写好,均一式两份。派了信使快马加鞭,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管其下,每经一座城池,便投下一摞契约。当地的丐帮分舵就会派人乔装一番,前去和他们签约。等信使奔到国界处转回时,再由信使将其中一份带回。合肥、西安、长春虽为不同方位,但据北京距离大致相同,故此才会在同一日签下契约。至于丐帮为什么自愿为我效劳,恕若诗暂不能相告。” 李老爷眼里绽出精光:“你怎么就确定他们一定会签呢?” “李老爷可听说过放羊吗?放羊时,不需要一只一只的赶,只要你牵住一只领头羊,其它的羊自然就会跟着走了。我率先签订了铭翠坊,其它的自然不在话下了。更何况,若诗怎么也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女儿,他们开门做生意,自然少不了与官府结交。与我签订了契约就意味着与领侍卫内大臣有了干系,他们为求一方平安,自是会心甘情愿的。” “好,得媳如此,乃李家之幸事”,李老爷态度大变,“不知今日找老朽谈的是哪桩生意?” “其实很简单,就是……” “李老爷”,掌柜的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欲言又止。 我心下有些疑惑,他不像是会如此失礼的人啊。 李老爷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示意他走开,又定定的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我歉意的朝钱掌柜看了看,继续说道,“听说李氏客栈要往郑州、西安、太原等地发展,在以后的三个月内,我可以让出这几个地方的青楼、说书先生,专门为李氏客栈广而告之。”说着,又取出一个便签递给李老爷。 “借问珍馐何处有?老饕手指‘李氏楼’”,李老爷念道。 “没错。每一天,当客源最满的时候,就会有人出来喊上这句话。不久之后,李氏客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老爷:“富豪曹子建相亲一事,名动天下,看来少不了姑娘的功劳啊”。 我:“过奖,若诗不过是出个主意,辛苦的都是丐帮各分舵的兄弟。他们收到相亲帖,就派人乔装成小厮,将相亲贴或分发给路人,或塞入宅院大门,或掷入围墙之中,辅之以说书先生之口,自然水到渠成。” 李老爷赞许的点点头:“若诗姑娘既然有备而来,不妨开出条件吧” 我:“三个月后,曹子建相亲的会所由李氏客栈免费提供,并且供应茶水、干果”。 “嗯,这好办,况且于李氏客栈的宣传也是有益的”。 “这其二么,你得支付我一千两纹银” “一千两?这……”,李老爷有些犹豫。 “李老爷”,钱掌柜的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怎么啦?”李老爷不耐烦的问。 钱掌柜:“您召集了大伙儿来商议正事,又迟迟未到,里面快,快……” 李老爷:“快怎么样啦?” 说话间,有两个商户模样的从厢房里面扭打着出来,“都是你的错”,“呸,那些客人明明是我的”,……后面又陆续走出几个劝架的商户。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老爷一声怒吼。 一个较胖的商户摞起袖子道:“有好几个客人本打算来我店里吃饭的,吼,可谁想这个臭小子居然派人中途拦进了他们的店里”。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商户指着鼻子恨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要不是你先拉走我店门口的客人,我会这么做吗?” “你胡说”,较胖的伸手便要打。 “你先不仁啦,休怪我不义”,络腮胡子抬腿便踢。 “住手!都是李氏客栈的掌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打闹吵嚷,成何体统。”李老爷喝道。 原来是为了争客源啊。我心里暗暗思忖,这倒是不难,在现实案例中也是有迹可循的。最经典的案例莫过于必胜客、肯德基、麦当劳这三家店了。这三家店卖的东西都大致相同,有时连店址都毗邻而建,却从来都是人满为患,鲜少有争客源的事情发生。这讲究的便是‘市场细分’。将顾客群按不同的需要细分,各餐饮主打自己的特色,从而吸引各自的客户群。 于是便走到李老爷的跟前道:“可否让若诗说几句话?” 李老爷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环顾了大家一眼说道,“其实李氏客栈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专为有钱的官绅贵族而备,菜价要高,服务要好,充分满足他们的优越感;第二类,主打温馨的家庭观念,比如‘全家宴’、‘生辰宴’,并在客栈一角,设上专供小孩玩的木马、玩偶,让亲朋好友齐聚欢畅。第三类,主打‘快’餐理念,专设‘快速通道’,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让那些急于赶路的人能在最短时间内吃到一口热食”。 “好,这个主意好”,各位掌事纷纷点头较好。 “没想到,你竟能有如此见解”,李老爷微微点头,喜道,“玠儿的眼光果然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我心里正暗叫不好,李老爷已向着众人赞道:“真不愧是我李家未过门的儿媳,不是男儿,犹胜男儿!” 说话间,有仆役抬着银子进来,李老爷当着众人的面亲自领到我面前:“这是你要的一千两银子,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绝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谢李老爷”。 李老爷:“哎,该管我叫什么?” 我低头不语,不知该如何应答。心里暗暗叫苦,这般下去,该如何收场?他若是知道真相,只怕…… 李老爷见我长久沉默不语,只当我是女孩子家的羞怯,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帮我解决了个大难题,谢我呢,就不必了。不过呢,我也不会谢你,我现在成了你的领头羊,大家也算扯平了”, 我也跟着微微一笑,三个月后……真是一场好戏啊。 第十九章 计划(四) 十天,整整十天了,李氏客栈每天都是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李氏客栈共计一百四十座位,分之一、二、三等位,为竞价高者得之。来相亲的女子不乏出身门第者,这些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见到。官绅子弟为一睹风采,无不争相竞购,博美人一笑。这些位次竟不断的竞出了天价。 一时之间,京城疯传,李家少奶奶尚未过门,就掌了李家大权,实力不敢叫人小觑。其贤惠善财之名更是被传的神乎其技。 我做事一向讲究双赢,最不屑的就是苦肉计,损人不利己。还没害到别人就先伤到自己,实属愚昧之举。自然,这场名动天下的选妻秀,也不乏得益者。比如怡红院的雅妓——玉璃姑娘,在表演时不慎裂了衣衫,酥胸半露,一夜成名。事后消失了三天,一时间成为京城风云人物。再现身时,名声大噪,远远压过了铭翠坊的花魁姑娘。此消彼长,自此铭翠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有时候,杀人于无形之中,才是真正的高明,我从不做无用之举。 这世上,没有运气,所谓的运气都是建立在先前努力的基础上。 曹子建的选妻大会也因为这小小的插曲,更加脍炙人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温婉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诧异的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半晌,才依稀辨认出是木头那日怀里拥着的姑娘——殷素。 她,果然来了。 我不理会她,继续向前走去。我没有义务要回答她的质问,不是么? 她急急的追了我几步,泫然欲泣:“我很爱他”。 我叹了一口气,回过身道:“我知道”。 我也是女人,我当然知道。那日,看见她依在他怀里的神情,那般的专注,那般的无奈,我就知道,一直都知道,木头他这辈子都是放不开她了。对一个这般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柔情似水的姑娘,以他的修养,他的仁义道德,是决计不愿伤害她的。 “你不是要帮我们的吗?,那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呢,还是对他没信心?”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她垂下眼帘,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的选妻大会已经开始了,我陪你过去吧。” 行至酒楼大堂,碰巧遇到李又玠迎面走来。殷素自持心有所属,不愿与陌生男子有所纠葛,便先行离去了。 我对着李又玠调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说话间,不自觉将将手偷偷往衣袖里缩了缩。 李又玠朝四爷的方向努了努嘴,“其实,不仅四爷,十爷,九、十四、十六、十七几位爷也来了”。 我朝四爷的方向看去,一不小心对上四爷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忙转开了视线。傍着四爷而坐是两个青年,这两人我原也见过。是那日在四爷府邸门前见到的那两人,服饰华丽,气度不凡,约莫就是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了。对面依次坐着的十四爷等人。十四爷似乎也觉察到我的目光,对着我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皱了皱眉,今日这事大大的不对,虽然这场选秀确实搞得热火朝天,可到底有几斤几两,我也是清楚的。况且,我真正的好戏还没上演,这些金贵的看客没道理提前出席啊。更离奇的是这两伙势同水火的人居然同席而坐…… 忽觉有人把我的手抽了出来,我缩了一下,没能挣开。 李又玠看着我手上乌紫的一块,皱了皱眉,“你最近怎么老是好了旧伤,又添了新伤?” “我是不……” “我知道,不小心的嘛”,李又玠顺着我的话说,又递给我一瓶伤药,“这药呢,终究只能治标。不过,如果你再把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的话,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的心猛得揪了起来,他知道了什么? 我是鄂伦岱的养女这件事,本就是瞒不住的,他多少也猜得到。怕就怕他知道我在侍卫府不招人待见,我既自身难保,许给他的承诺自然无法兑现。他若得知此事,就没有理由继续我们之间的契约。而我一旦失去了他的屏障,也等于失去了鄂伦岱的屏障,一切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李又玠:“这台上坐着的曹子建我先前是不是见过?” 我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你记性一向很好”。 李又玠摇着扇子:“但你的记性看起来可不怎么样。你说,他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呢还是丐帮总丐头?” 我略一沉吟,“你知道了?那四爷想必也知道了。” 李又玠:“我从不瞒他”。 既然四爷能知道,十四爷也不会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十四爷约了四爷,要请他看一出好戏。思及此,我不由得笑出声,这倒远远超出我预期之外呀。 “你到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李又玠看着我说,“若曹子建身份不被揭穿,成功觅得良偶,你势必得罪落选的权贵。若曹子建被揭穿,你就落得一个戏弄的罪名,依旧得罪他们。我倒要看看,这个残局,你要如何破解”。 我请他坐下,又替他斟了茶,微微一笑,“好戏要提前上演了”。 “他根本不是家财万贯的富豪,而是一个一文不值的乞丐”,果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 倘若这是别人喊得,只怕是早被哄了出去。这是鄂伦岱之女若诗主办得选妻大会,岂能有假。可偏偏喊这句话的是十王爷,这就不得不让人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木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又由青转白。他本就不愿涉足泥潭的,只是我这相亲帖已发,覆水难收。他央不住我的哀求,才…… 我朝他安抚的点了下头,没有丝毫的瑟缩:“没错,他确实只是个丐头”,话一出口,众人皆哗然。 这原本就是我的计划之一。我挑衅的朝十四贝勒爷看了一眼,却见他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皱了皱眉,缩回视线。又不小心对上四爷的目光,但觉空空的、冷冷的,似把我的一切都看了穿。我的笑脸就有些挂不住,似乎我所有的计谋在他眼里都都是些小手段,微不足道。 “骗子、骗子”,台上台下都开始闹乱起来。 台下的人摔了杯盏瓷盘,台上的人扯了布帷结花,一时间群情激奋。 “各位,各位”,我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喧嚣声中。我知道大家必定会心生不满,群起而攻之,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花钱请来的几个护卫是拦也拦不住,眼见着人群要往台上涌过来。 四爷朝身边的侍从打了个眼色,人群中就忽然有人喊道:“大家不妨先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说,今天既然是敦郡王爷来了,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是啊,十王爷一定会替我们出头的”,台下又有人喊道。 十王爷的脸上就有了些骄傲色,叫嚣声也渐渐的平静下来。我心下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各位”,我站在台上喊道,“至始至终,倘若我若诗有一句话是欺骗了大家,愿真金白银十倍奉还。” “谁还相信一个骗子的鬼话”,人群中就有人高喊。 “既然大家来了,何不妨将这场戏看完”,我静静的说,攥着帕子的手有些紧。 带头的朝我“哼”了一声,又朝十王爷看了看,这才坐下。后面的人见了,也陆续坐了下去。 “你们现在还有谁愿意嫁给他的吗?”我环顾了一下台上台下所有的佳丽。 “哼”,“呸”,有几位佳丽直接甩袖离去。还有几位自持修养比较好的只是婷婷的立着,嗤笑了几声,脸上透着鄙夷和不屑。更有几个像躲瘟疫般捂着鼻子逃走。 那些官绅子弟们就开始哄堂大笑。 木头脸色变得很难看,开始坐立不安。 我低声道:“你想娶她,就给我坐下!” “我,我愿意”,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细若蚊吟的声音,却恰若春雷,震得每一个人心底嗡嗡作响。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听的到胸膛起伏的呼吸声。 “我,我愿意”,殷素款款从人群中走出来 “你真的愿意,绝不反悔”,我问道,“这可是各位贝勒、王爷做了鉴证的,如果反悔,这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苍天在上,绝不反悔”,殷素看着木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殷素……”,木头不由得动容。周围的人俱是形色各异,我也懒得去猜去想,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抬了个木箱上来。 “恭喜两位通过了考验。两位情比金坚,视金钱如粪土,这东西不成敬意,权做两位的新婚贺礼吧,”我看着台上台下蠢蠢欲动的人,嫣然一笑,打开了木箱,“大家请看,整整一万两白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不知可当的起‘家财万贯’四个字”。 我看着十王爷不郁的脸色,欠了欠身,“谢十王爷陪仪儿演了这场好戏”。 “你……”,十王爷黑着脸在我的脸上寻视了一番,忽的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想看看有多少人是被钱蒙了心”。 第二十章 飞来横祸 台上的姑娘,脸色是五花八门,有些又羞又愧,有些话里透酸:“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乞丐出身,本姑娘才看不上呢”;有些恨恨的跺脚,“怎么办,早知道……我报名的十两银子也是管人家借的呢”;还有些,则抬着头,扬着脖子,一声不吭的走了,高傲的像只孔雀。 “十弟,你大张旗鼓的叫我们来,就是让我们来看这个,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九阿哥说着拿起白玉烟管轻轻敲了一下十爷的手臂,率先走了出去。 “十哥,刚刚我也差点被你的演技给骗了呢,原来你是同……若诗姑娘串通好了的”,说话的是雍亲王府门前初见的那个极冷的少年,原他就是十七阿哥。他虽是笑着说,却让人觉不出是喜是怒,是愁是乐,衬着他那冠玉似的颜容,更让人觉的发慎,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天人妖神? 十爷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我不由得“呵”的笑吐了口气,这笑里大多夹了自嘲的成分,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十四爷意在天下,又岂会整天谋划着与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这多半是十王爷的主意。 突然惊觉两道视线狠狠的剜着我,一抬头,只见十王爷恨恨的看着我,约莫以为我在笑他。我连忙展开无敌曲媚逢迎的笑脸,十王爷一下子有些错愕,又转为警惕的看着我。 十四爷走过来拉着十王爷说,“走吧,这戏都完了,你还巴巴的望着别人不放”。 十王爷微窘的收回视线,随着十四爷一道走了。 四爷只是离席时玩味的看了我一眼,一言未发。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怔,这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的看着我。我,终于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也不知当时我是什么表情,等惊觉时,他人早已走远。 我又一次成功的将谎言变成了事实。 七月末的时候,殷素嫁给了木头。 婚礼的场面很轰动,丐帮每人都献上一尺红布作为新婚贺礼,红布相接,一直从司狱大人的府邸铺到了丐帮宅院。 为他人作嫁衣裳,说得约莫就是我吧。我看着长长的送亲队伍,送走了我的过往,也送走了一切的是是非非。 宅院内,一帮一帮的人各自围坐着火堆而坐,火堆上吊着锅,锅里煮着肉,香味四溢。人们载歌载舞,或饮酒,或划拳,场面好不热闹。 我寻了个最偏冷的火堆坐下,却被人哄将着簇拥上去。 老夫人乐呵的合不拢嘴,“从今往后,若诗姑娘就是我们丐帮最大的恩人”。又不由分说的拉过我的手,递给我一根长长细细的东西,用布绢细细的包着。我打开一看,是那日落在地上的竹笛,黄中泛绿,绿中泛黄,煞是好看。我一时瞧着,失了神。 又听老夫人继续说道,“见笛如见人,如果你们有人对若诗姑娘不敬,就是对我,对总丐头不敬”。 台下齐声高声呼喊,“若诗姑娘!若诗姑娘!……” 我心下一骇,不曾想是这般贵重的东西,就要推辞着还了,却瞥见木头神色严肃的摇了摇头。心里思忖着暂且收下,过些时候再说也罢。 夜深了,喝酒的人也走得三三两两。我来到当初的那棵大槐树下,虽值夏夜十分,入了夜,也是微凉的。可是我觉得自己恰恰需要这样的凉,唯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 “你果然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本不该在这的声音,他不是应该正在洞房花烛夜么? “这个还给你”,我将竹笛递还给他。 他眼神暗了暗,“这原本就是给你的”,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莫要驳了娘的心意”。 我看着手里的竹笛,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本是想断的干干净净,不想越缠越乱,越乱越缠。 “这竹笛我暂且收下了,你也该回去了,莫让新娘子久等”,我冷声说道。 静了半响,却见木头一动也未动。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木头的声音里有痛苦,有无奈,“当真对我毫无一丝情意”。 他终究是问了出来,我默了半响,道“有过的”。在他轻轻为我掖过被角,在他悄悄为我关上窗棱,在这样的夜里,他光着脚静静的守候,每一瞬间,我都被感动的无以复加。 看着他眼里渐渐升出的喜悦,我狠心说道,“但是在那天早上,在你拥着殷素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没错,我和殷素是两小无猜,可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已经在不断的摧残中疲惫不堪,破坏殆尽。我自知和她有缘无份,便去找她,说的全是你。入狱那夜,我满脑子想的也是你。第二天,她只是来看我是否安好,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急急的解释道,“后来我答应娶她,是因为你;化名曹子建去选妻,也是为了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有多少次我想在台上大喊,我不是什么富豪,我也不要什么选妻。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我怕我一旦这么做了,你就有牢狱之灾。” “你还不明白吗?”,我转头侧开,硬是将眼泪噙在眼眶里,不让它落下。我的泪只为真正爱我的人而流,“或许吧,或许你是喜欢过我的,或许是老天爷的捉弄,让我们都为了对方造就成如今的局面。但其实那天早上,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当时,你就可以解释的,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因为你潜意识里不愿伤她,所以你选择了伤害我。其实在你心底深处,早已选她而弃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木头退了几步,扶靠着大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站着。 我走上前几步,“你真的有你想的这般爱我吗?” “我……”,木头面露惶色,显得有些慌张无措,忽然又狂笑起来,“你不愿搁浅在我这小小的泥潭里,又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 我的心一节一节的冷下去,原来,你就是这般看我的。 “丐头!小、小姐?”小铃铛不知何时寻了过来,看看我又看看木头,“新房里不见人,大家正寻着呢”。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约莫是喝醉酒了,你扶了他回去吧”。 小铃铛搀着木头走了几步,又回到我跟前来,“如今丐头已经成了亲,有些话,我原本是不该说的。丐头他……”。 “既然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了。他过些日子清醒了,会想明白的”,我打断了她的话,是是非非又如何?我和他都已回不去了,何必再生些纷扰。小铃铛端倪了我一会,似是判断我话里的真假,终是携着木头走了。 这场选妻秀,最为轰动的不是这场传奇婚事,最出名的也不是脍炙人口的李氏客栈,而是鄂家之女若诗一赠万金的豪气。 民有歌谣:鄂家有女蓝若诗,腰缠千贯倚万金,化作凡世财神爷,散入寻常百姓心。一时之间,‘散财’之名,轰动天下。 走在回府的路上,但觉气氛压抑的紧,每人呼吸吐气都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我屏着气,匆匆向前走去,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站住”,也不知从哪儿呼啦涌出一大批官差,上来就扭住我的胳膊。 “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扬着声喝道。 “哼”,一官差冷哼一声,“你可是蓝若诗?” “没错”,我朗声应道,“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放了我?” “带走!” 差役出乎寻常地直接把我带到了监狱里。 “蓝若诗,你可知罪”,案前坐着的也不知是什么大人,长着一撮的山羊胡子。 “敢问大人,若诗何罪之有?” “你一个区区姑娘家,哪来万两巨款?从何处所得,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冤枉!”,我递上账本,“事无巨细,出入皆有所记,请大人过目”。 “区区把戏,就敢蒙混本官”,山羊胡子随意翻了几页,便甩了账本,喝道,“本官就问你一句:你是身家父母是谁?” 我:“若诗自小孤苦,有幸为领侍卫大人收养……” 山羊胡子:“看来,不用刑,你是不招了。来人,上拶”。 我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好歹问一个我回答得上来的呀。我身家父母是谁?除了鄂伦岱的养女,我也编不出第二个像样的呀。 我心里暗暗叫苦,今天这一祸,是怎么也避不过去的了,他明显冲着我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上了刑具,我才知道,原来是夹手指。忙握紧了拳头,哪里敢张手。就有个小吏拿了铁尺狠狠的敲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一吃痛,刚松了手,十指便被夹了起来。 我大呼冤枉:“小女自小孤苦,大人若是不信,问一问我的阿玛便知。否则即便是大人打死我,我也说不出第二种答案”。 山羊胡子:“区区一个养女,一掷万金,这怪不得本官多想,怪不得圣上多想!这明白人知道是鄂大人宠幸你,这不明白的还以为是鄂大人家里藏了金山银山,多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我:“这银子并非是阿玛赏赐给我的”。 山羊胡子:“这就奇怪了,你既无生父,银子又不是领侍卫大人给的你,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又哪来的银子?” 第二十一章 树大招风 我:“这些银子切切实实和阿玛无关,若诗所言绝无虚假!” 山羊胡子陡然大怒,伴随着一声“拉”,那坚硬的东西便勒进了我的肉里,皮开肉绽,紧接着又勒进了骨头里,摩挲着骨头咯吱作响,饶是七魂也丢了六魄。 我痛得张大了嘴想喊,十指上传来的锥心之痛硬是让我发不出一个声,好半响,这一声‘啊’才竭斯底里的喊出来,响声贯彻,又转为嘶哑。 我虚弱道:“这银子切切实实是若诗挣来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到了万岁爷跟前,若诗还是这句话!” 山羊胡子:“还敢嘴硬,再拉!” “大人究竟要我招什么~啊!~”,十指钻心的剧痛渗入骨髓,浑身开始禁不住的战栗,倏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不妨给你指条明路”,山羊胡子眯着眼,“这钱可是四贝勒爷给你的? 我一愣,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 山羊胡子眼露精光,“四爷为何给你钱?可是要你办什么事?” “四爷赞我对父孝道,对兄弟友爱,以此激励”。 闪眼胡子眼角一跳,“再拉!” 我不停的用头磕地:“招,我招,只要大人饶了我,让我招什么都行”。 “说,把你知道有关四爷的事通通说出来”。 “没错。四爷,四爷他,为人阴狠歹毒,丧尽天良……” 山羊胡脸色稍舒,面带嘲讽。我双膝跪地爬过去,以最卑微的姿态伏在他的脚前,展尽一切贪生怕死的丑态。继续说道,“四皇爷伙同八贝勒爷、十四贝勒爷干尽伤天害理之事,他们……” “够了!”山羊胡子,浓眉倒立,一脚踹在我的胸口,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大人,鼻涕眼泪滚滚而下,“大人,我只是区区一个养女,哪见过什么四爷,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请大人明示……您想叫小女诬陷谁,您尽管开口。小女那是绝无二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山羊胡子厉声喝道,“休要胡言!”他被我插科打诨的本事气得不行。正欲用刑,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山羊胡子一愣,立马神色恭谨的进了屏风后,也不知和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瓷瓶,“实话告诉你,我是四爷的人。这里装的是鹤顶红,只要你去下在八贝勒和十四贝勒的饭里,我便饶了你”。 我‘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像个筛子:“求大人饶了若诗吧,大人就是杀了若诗,若诗也不敢啊”。 山羊胡子一把揪起我的头发,“你要不做,今天死的便是你”。 我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轰然倒地。 头磕到地上,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血腥味,馊水味,尿骚味,五味混杂,熏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翻滚出来。几缕阳光自狭隘的高窗中透进来,显得牢里更加暗无天日了。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在走,奄奄躺着的囚犯们立马起身伏跪着,铁链扣着地,发出冰冷慑人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所有的囚犯看到狱吏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叩头触地的,这是长期的威力制约造成的情势。我刚开始时不知情,起身晚了些,浸过盐水的皮鞭劈头盖脸的便打过来,新伤覆着旧伤,泥土和着血块结成了一道道狰狞的咖。 我看着满身的伤痕,一遍一遍问自己,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不知道屏风后面站的是谁?亦不知道我的怯懦有没有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只记得昏迷前依稀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说:“这就是你口中‘不一般的人’,不过是吓一吓她,就胡言乱语了?”,又有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回道:“可她什么也没说,不是么?” 再后来鄂伦岱来了,把我带了出去,说是事情查清楚了,我确实是冤枉的。然实际上是因为八月十五中秋节,康熙帝要邀请君臣同乐。我本是没这个资格的,却听说康熙爷亲自点了名要我去,鄂伦岱这才把我从牢里领了出来。 闲暇时,我不停的在想,站在屏风后面的是谁。是四爷?十四贝勒?八贝勒?亦或是鄂伦岱?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康熙爷。 鄂伦岱派人给我送来了一本族谱,却并不是本家的族谱。小厮说,“从今往后,格格的生父是知州武国柱,格格的本名叫武仪,小字若诗”。 我:“这是什么?” 小厮:“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老爷只吩咐格格要一天之内把这些都记下来”。 我:“你等等!” 小厮:“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我:“这本族谱好奇怪啊”。我虽不识得繁体字,但是大体的意思还是认得出的。 小厮:“有什么问题吗?” 我快速得浏览着书页道:“在古代,女子的地位非常不受重视”。 小厮:“古代?” 动作一滞,我干笑道:“额……我是说哪怕是现在也是一样。即便是很多大家的格格,她们出生以后,连名字也是没有被登记在玉蝶里的。可是这本族谱记载了女儿的有四句之多,而对他们的长子武遂却是寥寥几笔。第一次出现在族谱上,还是在他八岁的时候:武家有长子武遂,年芳八岁,身形消瘦,喜武。期间有寥寥数语是提到长子的,可两年以后,便一句交待也没有了”。 小厮:“这奴才不清楚”。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武仪的出生被记录了两次,而且年月上都有出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厮有些不耐:“鄂大人吩咐的事情,格格记着就是了”。 我:“……” 八月十五转眼即到,不知是皇宫实在太大,还是身子尚未康复的缘故,即便是乘了软轿,也是乏累的紧。过了一道道的门,行了一重重的礼,所见尽是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屋檐耸立,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饶是已经经过严密的训练,见到这等磅礴的气势,也只得敛气禀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皇上驾到!” 我连头也不及抬,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下去后偷偷瞄了一眼,才见皇上并没有到,众人也只是肃容的立着。站在我身旁的苏琪嘲讽的斜睨了我一眼。我讪讪的正欲起身,一个身穿龙袍,帽饰美玉的人缓步踱了出来。老实说,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但觉威仪无限。众人哗啦啦齐声跪了一地,我一起一跪,膝盖磕得有些生疼。后来太监似乎唤了“起”,康熙爷又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精神高度紧绷着,像个牵线木偶,跟在众人后面有样学样,唯恐行差踏错。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一路走来,几经生死,历经挫折,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但大方向上还是前进的。先是四爷再是康熙爷,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站在了他们面前,这是现代的陈雪,无法做到的。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我是永远的失去了——从单纯熬到冷漠是怎样的疲惫?可是,我不后悔。一时想着,失了神,待发觉时,才见大家都静静的看着我。这才听见康熙爷在问鄂伦岱:“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女儿?” 鄂伦岱答:“回皇上的话,此女原是知州武柱国之女,武仪。去年遭了悍匪,父母双亡。臣见她孤苦无依,便收做了义女,更名蓝若诗”。 我有些讶然,让鄂伦岱当着皇上的面,当着天下,承认我的身份原就是意料之中的。可他还免费大馈赠,替我捏造一个身份,这就有些蹊跷了。 康熙爷朝身侧的太监看了一眼。那太监便机灵的上前一步,高喊,“蓝若诗上前觐见”。 我火烧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跳将起来,匆匆出列拜倒,“万岁爷吉祥,若诗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爷道,“你就是那个一赠万金的蓝若诗”。声音苍老却不失庄严。 我应了声,“是”。果然是听说了这件事,只是这些宫女太监们必定添油加醋,不知怎生个说法,我要小心回话才是。 只听康熙爷道:“你这丫头,本事倒是不小,什么时候也替朕犒赏犒赏三军?” “若诗不敢”,我心下一骇,叩头触地,大气也不敢出。 忽听旁边的一个妃子笑着说,“瞧把这小丫头吓的,就你这几斤几两,皇上还不清楚吗?总共也就挣了一万多些的银子,尾巴倒是翘上了天,大半的财富说送就送了”。 有妃子为我说话已经够让我惊讶的了,财务支出也能知道的这般清楚更觉不可思议。别人皆以为我随随便便送了别人一万两,自然是拥有了金山银山,富可敌国了。没想到,她却知道的这般清楚。 康熙爷就笑了:“倒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起来吧”。 我舒了口气站起,“倒不是若诗不爱财,只不过天生我才必有用,‘万’金散尽还复来”。我知道,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是再一次把脑袋提在了手上。 第二十二章 祸兮福所依 “你这丫头,皇上夸了你一句,你倒是越发的了不得了,还不快退下”,那个妃子眼里含着警告,话里却带笑,听不出什么异样。 康熙爷并未动怒,倒是显得饶有兴致,“哦?这散尽了你要如何复来?” 我答:“张三、李四、王五三人各拥一百两的银子,张三有粮草、李四有衣褥、王五有农具。倘若张三花一百两银子买了李四的衣褥,李四花一百两银子买了王五的农具,王五花一百两银子买了张三的粮草,则三人依旧拥金一百两且各得所需”。 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气,这等说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中国自古以来,崇尚节俭,囤积银两是中国的传统习惯。熟不知,货币流通速度越快,经济才会越发展。 “好一个散财”,康熙,“你倒是十分的胆大”,又说,“朕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俯首顺从,第一次碰见如此率真之人!”于是下令,“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鄂伦岱特地给我安插了身份,原意是要把我作为他的利器。此刻见自己押错了宝,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我心里更是叫苦不迭,康熙只是打我二十板子,鄂伦岱却是会要了我的命。没有用的棋子,只要被抛弃。 我面如死灰的叩头:“谢皇上!”暗地里将那些个‘清穿’小说的祖宗都骂了个遍,坑爹啊。 又听康熙道:“这倒有意思,我要打你,你却还要谢我?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还要再加你二十板子!” 我乍见事情有了转机,心思一转说:“皇上赐若诗‘擅财’之名,若诗自然是要谢过皇上!” “哈!”康熙道,“行啊,你倒是会算计,这话到了你嘴里竟然成了赏赐你的名份”, 顿了顿,“好,朕就赏你这个名份,要是你担不起这个名份,朕还要治你的罪!” 我:“谢皇上!” 待退下,才觉内衫湿嗒嗒的,贴着肉难受的紧。介福目光炯炯,一反常态的看着我。我被盯着不自在,忙侧了头,却发觉十四贝勒正打量着我,目光里隐隐含着一丝怒意,让我有些不明所以。又瞥见十四贝勒身边的四爷也在打量我,嘴角却隐约带着笑。我连忙低下头去,这冰火两重天的,是要怎样?康熙爷倒是看起来很是高兴,礼乐再次奏响,大臣阿哥们也均是言笑晏晏。 至中秋后,或许是因为有了封号,身份不同往日的缘故,或许冲着‘擅财’的名头,妄想分一杯羹的缘由,总之日子一下子变得好过起来。最值得玩味的是鄂伦岱,我能被官差不由分说的抓走,即便他没有参与其中,也是经过了他的默许的。那么他冒着欺君之罪,替我捏造了一个身份就值得推敲起来。 想不明白的事,我一向喜欢先丢在一边,说不定哪天就豁然开朗了。 差了人去赎梨花出来,却被她打发了回来。 我想了想,道:“还是我亲自去请吧”。刚出了门,却撞到了个太监,太监身边还停着一乘软轿。他向我行了个礼,“赶早不如赶巧,若诗姑娘,德妃娘娘有请。” 德妃娘娘?莫不是替我说情的那位。上了软轿,千拐八拐,却是来到了南书房。 南书房不是皇帝召见大臣,拟旨的地方吗。细细一想,倒也合情合理。皇帝私下召见大臣家眷,终是于理不合,况且女子是不得参政的,假借德妃的名义实属方便之举。 行至南书房门口,恰见四爷正从里边出来,拐了几步便远远的站着。我想了想,走过去福了礼。四爷回了句,“起吧”,又淡淡的说,“你是个伶俐之人,只是行事做事间总是欠缺周全。你出的主意虽好,可有想过如果其他人都屯着钱不放,你又当如何?” 我怔了怔,默了半响,“那便借上些钱,把他们的货都买来囤积,高价出售。” 四爷‘嗯’了一声,道:“想法甚好,但没能旁征博引,总是缺了些”。 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自以为完美的应答在他的推敲之下显得漏洞百出。 四爷看我半天没有说话,才说了句,“不妨想想‘信使’”。 我沉吟了一下,豁然开朗,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四爷拔腿走了。 “谢四爷”,我福了退礼,向南书房走去,心里对四爷刚才说的话反复思量,总觉得别有深意,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行至门口,康熙爷最宠幸的太监魏珠向我提点了句,“在南书房里觐见都是要跪奏的”,方才放我进去。 刚行了拜礼,康熙爷便开始问话,一切如四爷所想。我依言所答。 康熙听罢,只是背着手缓步踱着。 我又道:“富人总是喜欢借钱,用借来的钱,去挣别人的钱。而穷人总是喜欢屯钱,然后把钱一点一点的花出去。例如‘信使’。穷人买不起马匹,只会把钱存在钱庄里,每寄一封信便向信使付一些银子。而富人则会向钱庄借来他们存得钱,买来良驹,为穷人们送信,再把银子一点一点的挣回来,用向他们挣来的钱来还借来的钱。” 康熙爷略微点了点头,“有理有据,甚好”。 我复说道,“愚蠢人在年轻的时候拼命的积钱,到死的时候叹道,‘终于有钱买房子了’;聪明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懂得借钱买房子,临死的时候叹道,‘终于把钱还清了’”。 这句话,道理中含着俏皮。康熙爷听完就笑了,对身边的太监说,“赏”。 我领完赏,谢完恩,方才退了出来。出来时,又把得的赏大多拨给了大太监魏珠,他也不推辞,笑着便收下了。我也就笑了,九爷尚且令其子弘晸呼其为伯父,何况是我呢。有时候,给你脸才会收你的礼。 自南书房退出往回走,约莫走了二三十步,忽见前面有个人影隐隐绰绰朝我走来,我瞧着像是十四爷,心想着还是莫要惹再生些什么事端的好,忙拐了左边的小径。 “蓝若诗”,身后传来呼唤声。 我只好回过身,“十四爷吉祥”。 十四爷做了个起身的动作,讽笑道:“怎么,做了亏心事?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我尴尬讨好的笑着,“哪能呢?一时想着,差了神”。 十四爷也不再说话,只是端倪了我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是从南书房出来的?” “是”,我回道。 “你”,十四爷攥着我的手往林子密集处,走了两步,我不知他的用意,想挣开,无奈他的力气又大的出奇,我只好踩着高高的花盆底,细碎跑跟着。 幸好,他只是寻了个僻静处站着,目光如炬,“不管是为了你阿玛,还是为了八哥,这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本是男人之间的争斗,不是你一个女孩家能搀和进来的。这样的后果,你负担不起。” 我知道他想拐了,却不知从何解释。难道我跟他说我来既不是为了阿玛,也不是为了替八爷说话,而是纯粹得为了自身前途考量。只要得到康熙爷的赏识,我的名义地位也就算是定了,日子自然过得舒坦。 我默了半响,一声未吭,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四爷说的自然也是实话,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说这番话,是真的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不管他是为了谁,这都不是我能选择的了,参与其中,也是迟早的事。我的人生里只有两条路,被人踩着或踩着别人。我选择后者,所以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十四爷见我不说话,怒气渐盛,“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亏我还替你求了皇额娘。中秋的时候,你也见到了,这宫里本就是龙潭虎穴,稍有差迟,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又轻哼了一声,“你倒好,不要命似的往上贴,怎么使眼色都不听。” 莫不是德妃娘娘帮衬着,这颗脑袋确实是早搬家了。我福了下身子道:“谢十四爷”。 十四爷一呆,“你这般,倒显得我别有用心了”。 “我是真心谢十四贝勒的,我那日可说是拂了德妃娘娘的好意,十四爷想必因为若诗受累了”,这番话,发自肺腑。 “皇额娘见皇阿玛听得高兴,倒是没说什么。”十四爷淡淡地道,“幸而也不是在朝堂之上,否则就你那一番天马行空的言论,大臣们真要争执起来,可有你好受的”。 我见他脸色稍异,心想他虽是嘴上不说,定是受了责难的,不由得口气放软,“是若诗大意了,谢十四爷提点”。 十四爷这才脸色稍荠。 顿了顿,我开口道:“十四爷……是否有个心仪的女子,可她已经死了”。 十四一头雾水,“你在胡说什么?” 我忙福了福,“是若诗糊涂了,昨个夜里做了个噩梦,不知不觉就说了糊话”。 乘着软轿回府时我一直在想,看样子十四爷仿佛真的不知情。那我梦境里的少女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的伤痛竟如此真实。 我又想起那次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不管屏风后面站着的是四皇爷、十四贝勒爷,还是八贝勒爷?能保命就已经是顶好的了,怎么想,都觉得不该是如今这种局面。 思索间,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晚上的北京城依旧是热闹非凡,到处充斥着小贩们的吆喝声,姑娘们的唱曲声。我想了想,差走了轿夫,自行去了铭翠坊。 铭翠坊的人都认得我,连忙唤了老鸨,将我自后门引进。我知她是怕污了我的名声。 “梨花呢?”我问道。 “她正在给客人弹曲呢”,老鸨见我皱了皱眉头,忙补充道,“是应了她的要求的,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可要将她唤过来?”。 我眉头稍舒,“不用了,我坐这儿等她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光景。这茶也不知灌了多少杯。才有个小丫头匆匆跑来,看着老鸨欲言又止。 老鸨骂道,“快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小姐的面说的”。 小丫头有些惶恐,支支吾吾的说,“梨花,她,她……” “她怎么了?”老鸨不耐烦的问道。 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说,“她说她累了,上楼歇息去了。” 老鸨的脸色一下子也变得不甚好看。 我沉思了一下,淡淡地说:“我明天再来吧”。 第二十三章 梨花深种 暗自幽香 阳光自空中倾泻下来,交织成金灿灿的纱,覆在树尖上,屋檐上、昨夜的露珠上,折射出一道道炫彩的光。 我刚自府里出来,一个于不远处蹲坐着人影,便呼啦的向我跑来,跑近时被门卫拦了下来。我定眼一瞧,原是小铃铛。忙走上前,拉过她的手,“你怎么来啦?” “老夫人说奴婢原就是伺候小姐的,换了别人,怕小姐不习惯。就特意嘱咐了奴婢过来”。 我兴奋的拉她进屋,“帮里一切可好?前先日子看小吴有些咳嗽,现下好了没,还有孙大娘……” “大家好着呢,就是怪想小姐的”,小铃铛笑着说。 我也笑了,拉着她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贴己话。小铃铛更是话匣子大开,从母猪下仔说到街坊琐事。 “还有,还有纪丐头因为喜好美色,亏了身子,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小铃铛说的越发高兴,“她的夫人翠花,平日里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总找我们这些丫头晦气。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打碎了一个花瓶,原也没什么,老夫人却突然发了难,将她打了五十大板,逐了出去。老夫人真是英明。” 我微微垂下眼脸,“老夫人一直都心如明镜似地”,又抬头笑道,“你既然来了,以后便跟着我吧”。 再一次踏入铭翠坊,日头虽还未完全偏了西,姑娘们大抵都已起床。我来时,便有丫头来禀,梨花还在洗漱,问我是否要进去。我想了想,道:“我就在这外边等着吧”。没有人愿意蓬头垢面的见人的。小铃铛觑了我一眼,也随我站着。 天渐黑,梨花才从里边出来,手里抱着琵琶,神色倨傲的上了马车,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可愿意为我执马?” 我尚未说话,小铃铛已是怒目圆睁,欲要发作……我忙将她扯到身后,微微一笑,“妹妹为姐姐执马,原是应当”。说着,便自然的牵过了马绳,往府里走去。 驱马的小厮不敢违抗我的意思,低头垂手的于我身后立着。 小铃铛看看我,又看看梨花,把即将迸出口的话气鼓鼓的咽了回去,却执意不肯上马车。我也不做勉强,随了她。 行至中途,忽听梨花说道,“往右道拐过去吧,我忘了些胭脂水粉”。右边的街是全北京最繁华的闹市,我的脸上隐隐现出笑意,依言前往。小铃铛看着我有些莫名,又恨恨的对着马车挤眉弄眼,“什么毛病,就你事多”。 买水粉的时候,梨花往摊前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小铃铛的眉头是越皱越厉害,最后忍无可忍的便要冲上去,我忙拉着她的手臂,朝她摇了摇头。小铃铛只得不甘心的唤了声,“小姐~”。 待到府里时,天已是大黑,我对管事的吩咐了句,“今后,这两位的一切开支均从我的月俸里扣”,便领着她们朝我的院落走去。 一进院子,小铃铛就像支被点燃的炮仗,再也忍不住了,一顿噼里啪啦,“小姐今日即便骂我,我也要说”,说着,不管不顾的冲到梨花面前:“你太过分了,居然让小姐为你执马,还故意途径闹市,让小姐丢脸。要不是小姐一路拦着,我早就想骂你了……” “小铃铛,不得无礼,梨花姐姐是我的恩人”,我说着走上前,朝梨花福了个礼,“今日之事,多谢姐姐了”。梨花不躲不避,大大方方的受了。 我又转头对小铃铛说,“梨花姐姐这是在效仿战国侯嬴。姐姐先让我久立于门外,后让我执马过闹市,市人皆以姐姐为小人,而以我为能者,礼贤下士。” 梨花从头至尾,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琵琶,听到我的话时,才隐约笑了一下。 “什,什么”,小铃铛又羞又窘,看看我,又看看梨花,“是,是这样么?” 我肯定的朝小铃铛点了点头。梨花依旧拨弄着琴弦,仿若置身事外。 小铃铛抿了抿嘴,行至梨花前端端正正的行了礼,“梨花小姐既然是我家小姐的恩人,便是我小铃铛的恩人”。 这回,梨花却是侧了侧身,避了开,又忙将小铃铛扶起来,“你唤我小姐倒也罢了,若诗是满族贵胄之家女儿,当称作格格”。 梨花这般说,便是接受了我们。三人不由得均是会心一笑。 翌日,换了男装上街,为她俩购置些必需物舍。忽觉得身后隐隐绰绰,像似有人尾随着。我忙拉着梨花疾走,想将此人甩开,可没走两步,她已艰难的渗出汗来,她双脚本就无力,平常行走已如弱柳扶风,更遑论是要她快步奔走。情急之下,我和小铃铛两人只得一边一个连拉带拽,快步闪身进了拐角处。又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静静的候着。梨花和小铃铛也均是敛声屏气。 阳光洋洋洒洒的撒下来,在地上映出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长……我一咬牙,将匕首横亘了出去,刚好抵着那人的脖颈处。那人乍一看,极为俊美,丝毫不比女子逊色,可细看之下,却是风度翩翩,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阴柔的地方,只不过因为过度出色的容颜,仿似不食人间烟火。我看着他,他瞅着我,两人均是一愣。下一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时,我被强压在墙上,他的一只胳膊正卡在我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压着我拿着匕首的手腕。我手上吃痛,匕首再也握拿不住,“叮”得落在地上。只得不停的用另一只手怕打着他的胳膊,力气渐失。 “住手”,忽听梨花喝道。 那男子这才松了手,我重获呼吸,忙着咳嗽喘气,眼泪都绽将出来。小铃铛为我拍着背,戒备的盯着那名男子。 又听梨花对着我道:“他是来寻我的。我不过是在他落魄时助了他一把,十余年来便一直追随于我”,又对着那男子道,“这位是领侍卫府的格格,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便是她”。 那男子便惊了一下,“你便是那领侍卫大人新晋的格格”,说着直瞅着我的脸,仿佛恨不得瞅出个洞来。目光倒是是落落大方,毫无轻薄之意。 梨花:“其为人重情重义,又懂些拳脚功夫,格格不妨收了他做个护卫吧。” 那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楚牧,愿为格格执马”。 我抚着胸口,在咳嗽声里,在泪眼迷离中点了点头。传闻战国时魏国信陵君门客三千,要是每个人给我来这么一下,不死也残呐。 《《《《《《《《《《《《《《《《《《《《《《《《《《《《《《《《《《《《 怕不经意间写出简笔字来,便想让梨花做我的执笔。她最近不知怎的,鲜少出来走动。我去寻她,敲了半天的房门,也不见里头有人答应。推了门进去,里头也是空荡荡,心中正疑惑,才见地上躺了一个人,正是梨花。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满头的汗涔涔混着化开的胭脂,因极大的痛苦,而显得有些狰狞。 我大骇,疾奔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已然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唇哆嗦的指着一个乌盆。那乌盆里盛的也不知什么东西,污央央的墨汁一样的黑。 我手忙脚乱的去端,不慎溅出少许,她紧张道:“小心,有毒”。 我惊叫道:“你用毒药泡脚!”这才注意到盆沿上已有长年累积的斑斑腐蚀的痕迹。 她浑身痉挛的缩在一起,第一句话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脸色是越发的惨白。我不敢怠慢,只好将乌盆给她端过去。 她把脚伸入乌盆之中,良久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血气。我见她额上汗珠密布,就拧了毛巾替她擦拭,一道脂粉卸去,那晶莹的、柔美如玉的肌肤就裸露了出来。恰若银瓶乍破一般,那是一种倾泻而出的美丽。 我看得眼睛发直。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梨花却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清冷,明艳而圣洁。 铜镜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肌若凝脂,皓如白雪。我知道她必定是美丽的,在怡红院的时候,我见了她那绝美的身姿,心中便早有了预料,却未想到一个人可以美到这种地步。我单只看到她的一角,就觉得明艳不可方物了,若是整张脸都显露出来,又不知是怎生的美丽。 她见我痴痴的望着她,下意识的撇过头,又觉为时已晚,索性不去遮掩。 她道:“你觉得我十分的美丽?” 我一怔,如梦初醒,想起她在青楼里同我说的那一番话来,‘在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美丽不是一种财富,而是一种灾难’。 我不由看向她,她的神情依旧平静,但不知为何,却给我一种悲哀的感觉——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哀。 我不知道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必定是坎坷的。否则,以她的倾城之姿,又如何能安然无虞的隐于青楼数载。她又必定是极聪慧的,一个相貌普通的人,光凭一手好曲能够在青楼里独占一席之地,已是十分的不易。一个绝世佳人,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普通,更难!既要暗淡无光,又可以为自己找寻到一个很好的位置,不高不低,则难上加难。 这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而是数年来的时时刻刻,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这绝不是一个常人能办到的。 第二十四章 军饷 我忍不住问她:“姐姐有逸群之才,绝世之貌,为何不寻个富贵人家,终身也有了依靠?” 梨花道:“妹妹为人处事一向透彻,这次怎的糊涂了。人之相知,贵乎知心。岂在财貌?!更何况我醉心于山水,假如身入金屋,岂不从此坐井观天!” 她的话,句句叩在我的心上,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默了半响,我闷声道:“那也不必坠身青楼内”。 梨花淡然道:“青楼又何妨?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侯门内。” 我讶然的看着她,情全发乎自然,无视世俗的目光如何,淡淡地笑,慢慢地走,既无楚生之狂,亦无刘伶之狷。终叹道:“姐姐以青楼为净土,把人情世故倒也看得透彻!若诗自愧不如”。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认识梨花越久,越觉得她非同寻常。有天我上山,甚至无意撞见她在百米处的地方远远的朝着十七福晋的墓穴叩拜。她隐藏的很好,像是很怕被别人发现。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像从未看见过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的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别人也许会同情,也许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你的伤口究竟溃烂到何种境地。所以,打着关心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探究别人竭力隐藏的过去,是极其残忍的。 而我是一天比一天忙。康熙爷又找了我几次,所谈尽是钱财上的事。偶尔也会看到四爷出入南书房,我知道他已开始逐步插手到朝政中来。而十四爷找鄂伦岱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频繁,不过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看来话不投机,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不过,他每次来时,总差人送我些吃食或小玩意,都不是些贵重物品,我不想做的太过,便收下了。缺什么来什么,我自然也乐得高兴。有时候,也会猜猜他下次送些什么。 另一方面,各种合作的书信也纷至沓来,李氏客栈的效益,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铭翠坊先前被怡红院的花魁夺了风头,后又痛失梨花,此消彼长,生意越发的难做,只不冷不热的维持着。 她挨不住,就拿铭翠坊做抵押,去钱庄借了高利贷。可这银子投进去就像投进了大海,连个水瓢都未起,便有去无回,连着铭翠坊也失了去。后听说铭翠坊到了我手里,这才明白是计,走投无路,闹得险些要自杀。她虽先行不义,我却未必要将事情做绝。仍是要她做铭翠坊的老鸨,而我成为了铭翠坊最大的幕后老板。 只不过,从此以后,铭翠坊就改了规矩,还了所有的姑娘自由身。若是自愿做客于此,铭翠坊就拿分红,若是不愿再落红尘,铭翠坊也绝不强留。此举一出,姑娘不见少,倒吸引了不少名魁。要知道一般妓院中,钱大抵都是老鸨拿走的,姑娘们拿的都是恩客的小费。我此举一出,她们就可以不再屈居人下,和铭翠坊相当是合约的关系,翻身做了主人,何乐不为?至于怡红院的花魁——玉璃,她既是我抬起来,自然知道我也有法子把她压下去。她是个聪明人,不久之后就离开怡红院,入驻了铭翠坊。 十月份的时候,边关战事吃紧,闹得人心惶惶。康熙爷又找了我去问话。刚到门口的时候,十四爷正从里边出来,进去了,才发现四爷也在,正在与康熙爷谈论军饷的问题。 与两代帝皇共处一室,我本就大气也不敢出。何况谈论的还是军机大事,我更是如坐针毡,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康熙爷见我来,对着四爷笑道,“这丫头,对银子总是有些特别的法子,可惜错生了个女儿身。”又转向我,“倘若让你来筹集军饷,你当何如?” 时的军队筹饷大致有两种:一是办厘金,所谓厘金指的是旧中国一种商业税;二是劝捐,广发文书通告,劝有钱人捐助军饷。而难处在于厘金难筹,劝捐难为。 我心念一转,脑中有了一个想法,却不敢开口,只诚惶诚恐的说道,“若诗这点雕虫小技哪敢在皇上和王爷面前班门弄斧,只怕说错了话,让万岁爷心头添堵”。 康熙爷笑道:“这不是朝堂议政,就当是说个笑话,朕恕你无罪”。 我下意识的朝四爷望去,见他神色淡淡的,我的心也不由的也平静下来,“可以罚捐代罪。近年来,反清复明一事屡禁不止,牵连涉案者数以万计。皇上可发布招安文书,凡因反清复明获罪者倘若愿意归抚,只需略领薄惩,则既往不咎,而且认打认罚,各听其便。” “嗯?”康熙爷极具威严的扫视了我一眼。 我连忙伏在地上,“若诗该死”。 又听万岁爷道:“继续说下去”。 我咽了一下口水,道,“此做法有三大好处。其一:可助这些获罪者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叛乱已被平定,剩下的残兵败将已是苟延残息,不足为患。获罪者本应依法严惩,现今有此一途保命安身,当然颇具诱惑力。而且破小财而消大灾,何乐而不为。其二:可助皇上筹措军饷。他们既然能盘横成一股势力,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着实不少。此举一出,以反叛人数之众,罚得起的亦不在少数,实在大为有利可图。这其三嘛,可助朝廷减轻政务负担,休养生息。反清复明一事牵涉人数太多,办不胜办。株连过众,扰攘不安,亦非当前局势的休养生息之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网开一面,予人自新之路。这些人大都都是受了人蛊惑的,现承蒙圣恩,必当对皇上、对朝庭感恩戴德。” 说完,伏在地上,等待康熙爷的发落。一道目光已是让我惴惴不安,两道目光加起来更是让我如芒刺背,只觉得要把我生吞活剥,里外剖析个干净透彻。 仿似已过千万载,才听康熙爷笑道,“你倒是和老四说到一块去了”。 我暗自舒了口气,又听康熙爷莫名说了句,“听说,你被许配给了李卫?” 李卫?莫不是当官的人太多了,康熙爷记错了。我自然不敢直言他记错了,也不敢说“是”或“不是”。 幸好康熙爷并不是真的要我回答,只道:“你先退下吧”。 我如蒙大赦,忙福了退礼。出来时,浑身浸了个透湿,如同从澡堂出来。要是每天给我来个几下,非得心脏病不可。 往回走时才发现十四爷没有走,忙走上前福了礼。 “起吧”,十四爷看了看我,“皇阿玛找你说什么了”。 我道:“皇上觉得若诗笑话说的好,就让若诗讲了几个笑话”。我说的未尝不是实话,康熙爷不也说‘就当说个笑话’么。料想康熙爷也不希望太多的人知道我参与了其中,毕竟一个女子涉及朝政总是为世俗所不容的。我不告诉十四爷,于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十四爷哼了一声:“什么笑话这么好笑,不妨说给我听听”。 我叹了口气,“十四爷,要是若诗想说,若诗早说了。要是若诗不想说,即是若诗说了,也未必是十四爷想听的。现在,十四爷还想听若诗说笑话吗?” 十四爷用目光在我的脸上搜寻了一下,才讽笑道,“我的一片好心也算是当作了驴肝肺,也罢也罢,我是说也说了,劝也劝过,你非得搅进这趟浑水来,日后究竟什么个情形,我也拿不准。你就自己处处小心,事事在意,凡事能避就避吧!”。 我心里感激,:“十四爷对若诗的好,若诗心里记得。只是这宫闱之中,万事不由人。我不对十四爷说,也是为了十四爷好”。 十四爷看着我默了会儿,也不再问,举步欲走。 我道:“十四爷这就要走了吗?” 十四爷嗯了一声,“去看看皇额娘”,顿了顿,又道:“听说你为一名青楼女子执马?”。 我道:“是,原先受过她的恩惠的”。 十四爷便莫名笑了一下,“你动作倒是挺快,这么快就开始学习八哥来。审时度势,恐怕没人比的上你了,倒是我多虑了”。 我听他话里透着古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和八爷只在中秋晚宴上打过一个照面,不知道他是怎么扯到八贝勒头上来的。有些气结,却不敢胡乱接口。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默。 十四爷忽然附在我耳边道,“四哥来了”。 我有些讶然的看着他,又听他施礼道:“四哥”。这才知道四爷已从里面出来,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十四爷啊十四爷,你何苦故做如此姿态呢? 我心里坦荡,面色从容的向四爷请安。四爷微微点头,示意我俩起来。 十四爷问:“四哥这就要出宫?” 四爷道:“还要去趟皇额娘的寝宫”。 十四爷便说,“我已先行去过了,这就先告辞了”。说完向四爷行了礼,大步流星的走了。 正巧赶上十六阿哥迎面走来,撞了个满怀。十六阿哥见是十四爷,赶忙行礼,十四爷越过他就径自走了。 十六阿哥道:“十四哥这是怎么了?”。又将目光在我和四爷之间流转了一下,带着不明的笑意,最后对着我说,“听说你为一名青楼女子执马?” 我福了福身,道:“是”。心想,怎么每个人见到我,总要问上一句。 第二十五章 我喜欢你 十六阿哥道:“你可知,这成了皇室最大的笑话”。 四爷眉头微皱,“十六!” 十六阿哥:“四哥,我这是好心提醒她。十三哥也喜欢同贩夫走卒结交,可从没有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我对此缄口不言。为梨花执马,众人褒贬不一。外行人看笑话,内行人看门道。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却统一将我推向了风口浪尖。 “是不是,四哥?”十六阿哥,“你是不是同我想得一样?” 四爷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行事这般张扬,恐怕日后少不了风波。就像刚才这样,即使你心怀坦荡,瓜田李下,总免不了是是非非。这些事,原就可大可小,万一被有心之人揪住了错处,你也就只能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他这是挑明了我一旦出事是不会帮我的。细想一下,也确实找不到要他帮我的理由。更何况,他意在天下,又怎会为了我无故多生些事端。我撇撇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四爷道:“你目的心太重,教人一眼便看了穿,自然容易惹祸上身。无论是曹子建选妻一事,还是你于闹市执马,雕琢的痕迹总是太过明显。越是想要做什么,面上越是要平静,他人摸不清底细,才越不敢轻易出手!像你这样,一有了目标,只一股脑的往上冲,其后果、各种干系全然不管不顾。长此以往,只怕讨不了好果子。” 我有些讶然,不曾想他竟将我看的如此通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喃喃:“不是成功了么”,声音却是越发的小下去。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四哥事事替你周全,就凭你,不是被那帮暴民撕了个粉碎,就是被皇阿玛砍掉了脑袋”,十六阿哥道。 我细细回想,方觉如梦初醒。难怪选妻那天,这些人后来渐渐平静下来,我还道是老天保佑。事事皆在人为,果然没有运气一说。四爷是掌管户部的,德妃娘娘对我财务支出这般清楚,现下看来已是十分明了。至于四爷为什么会替我求情,换作以前,我是不知道。但是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听康熙爷的口气,国库应该相当空虚。这么一想,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自古以来,只听过皇家选秀的,可没听说过平民选妻的,我这么做或多或少触及皇家威仪。这件事本是可大可小,可正值国库空虚,不知情的人又将我说的神乎其技,富可敌国的,康熙爷不免对我动了心思。而康熙爷如果知道我身无长物,自然就不会对我下手了。四爷应该料到这一层,才替我求了德妃娘娘。又幸亏我争气,对治财之道有独特的见解。事值国库空虚,康熙爷求贤若渴,更加不会动我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想起四爷先前对我说的话来,‘你是个伶俐之人,只是行事做事间总是欠缺周全’,更觉振聋发聩。他当时说的云淡风情,不想里面竟蕴含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各种的道理。我真是太天真了些。 现下想想我生辰时所使的反间计,不免觉得可笑。十四爷和鄂伦岱是何等精悍的人物,一时的蒙蔽是会有的,时间一长也就清明了,怎么可能被我这般轻易蒙混了过去。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后却确确实实的恶劣了,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件事上,四爷也是插了手的。我播下了种,而四爷让它发了芽。 一时想着,有些呆。忽觉有只手再我眼前晃了晃,我惊了一下。 十六阿哥笑道:“这般一惊一乍的,倒是不像你了”,又对四爷道,“我们走吧”。 我忙福了退礼,又道,“四爷的话,若诗这回听明白了”。 四爷回过身,看着我微微一笑,十六阿哥对着四爷道:“这回该走了吧”。说完一起离去。 自那日以后,我与十四爷已是大半个月不曾说过话。即便是偶尔碰上了,我也是小心翼翼的避着。而他也不知是真没看着还是假没看见,也是大跨步的走了。 这一日我与小铃铛,梨花正嬉闹着。 小铃铛:“梨花姐不是要让格格门下食客三千吗?可是我怎么觉得来寻格格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 梨花讽笑道:“那些所谓的有识之士是嫌弃格格是个女流之辈。这些个酸腐文人,学识一般,倒是酸的厉害。” “好啦”,我笑着去呵她俩的痒,“这无才的便送去丐帮,这有才的便留下来,以礼相待”,顿了顿,道,“树大招风,那些个人不愿投靠于我的门下,于我未尝不是见好事。” “知道了,格格”,小铃铛上气不接下气得躲着我的手,“格格饶了奴婢吧,梨花姐快来救我”。 梨花作势摞了一下袖子,“我这就来救你”,说着也呵气小铃铛的痒来。 且走且跑,银铃般的笑声落了一路。忽瞥见前面有个人迎面走着,等发觉是十四爷时,已是近了。这边上也没什么岔道,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上。 “十四贝勒吉祥”,三人于路边侧立着福了礼,我偷偷觑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哪里受了气,满脸的不郁色,无乱甩了下袖子,且走且道:“起吧。” 我心里对他一直是有愧的。那日,终究是我有些对他不住,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故处处避着他,不愿再添烦扰。现下见他这番模样,心里愧疚之意更甚。 “十四爷!”,这声十四爷不由自主的便逸出口。 十四爷脚步顿了一下,侧过身,只上下睥睨了我一下,却并不说话。 我只好接口道,“若诗……若诗有个修身怡神的去处,苍茫辽阔,气壮山河。十四爷如是不嫌弃,不妨……”。 十四爷看了我一眼,回过身便走了。 我张了嘴,想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些怔忡。 “格格”,小铃铛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过神,转身欲走。 “再不走,这太阳便要下山了”,身后忽然传来十四爷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又回到府门前,身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我忙笑着跑过去,才发现十四爷只携了一匹。歪着脑袋看看十四爷的手,又看看十四爷,笑着将手交到他的手心里。我本就不会骑马,与十四爷共乘一骑虽有些不妥,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何必扭捏作态。 夕阳中的山巅凝重而巍峨,风呼啸而过,遒劲而雄浑。我和十四爷在高山之巅,感受着它的壮丽,它的雄阔。 十四爷将手枕在脑后,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着,微阖着眼,落日的余晖跳跃到他的脸上,衬着他雕琢般的脸,泛着迷人的色泽。他与四爷真是两个极端。四爷是冷傲孤清,宛若黑夜中的鹰,在危机四伏的黑夜里独自徘徊,独自作战。而相对于四爷来说,他是应该自负的,他比四爷年轻、比四爷得宠,所以他热情、他张扬,就像一轮骄阳,走到哪,照到哪,不管多么样的黑暗都不足以抵挡他的光芒,同时,又带着皇家独有的傲气。 我一时瞧着,竟有些痴了。 他薄薄的唇角微微一钩,“我不知道我的脸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值得佳人如此流连忘返”。 “哪,哪有”,我慌忙撇开眼,心眼一转,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你没看我,又岂知我在看你?”脸上却有些发烫。 十四爷哈哈大笑了几下,从地上一跃而起,拉过我的手,跑至山谷边。 暮色中的远山,灰暗如岱样的壮丽。只听十四爷道:“饮之以烈烈西风,配之以巍巍山河,可谓酣畅淋漓,幸也,乐也。” 我也觉的连日的郁闷之气尽散,开心的附和道:“凡目之所及均是波澜壮阔,确实舒心怡神。我有甚么烦心事,最爱来这地方。对着这山谷发泄上几句,就觉得身心通畅。十四爷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不妨……”,话说到一半,猛的噤了声,一时说得高兴,竟大意了。十四爷的脸色果然有些沉。倒是我痴了,贝勒亲王,哪个不是讳莫如深。他的心思又岂是我可以窥探的。忙接了句,“若诗这就走得远些” 说完,转身欲走,手臂却被抓了住。我诧异的回过头…… “我喜欢你,我要永远将你在身边,就算是用什么卑鄙的手段也好,像小孩子一样耍赖哭闹也好,我都要把你留在身边。”空荡荡的幽谷回荡着十四爷的呐喊声。 我心底一热,这样隐晦的心思,如何能叫旁人知晓,此刻他却独独说与我听。我:“能被十四爷这样的真心喜欢,那个姑娘必定是极幸福的”。 十四爷灼灼的看着我:“你是当真不知道?” 我眼神一闪,心里是惊、是诧、是喜、是忧,完全说不上来,脑袋已完全不禁使,下意识的扭头避开,声音平静的连我自己都要信了:“十四爷的心思,若诗又怎么会……”一回头,唇角险险的从他唇边划过。 第二十六章 不知所措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靠近,看着眼前陡然出现张放大的脸,喉咙忍不住一动,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十四爷的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俯身下来,要完成刚才未完成的事。 我下意识的仰头避开,他一愣,我已伸手捂住了嘴,装作打哈欠的样子,哈着气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十四复杂的看着我,迟迟没有开口,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默。我慌乱择了个话题,企图打破这份尴尬:“这个地方,我可不曾带别人来过”。 十四爷眼里隐隐有了笑意,才一瞬又隐了下去:“八哥也不曾来过吗?” “我……”,我有些莫名其妙,正欲开口。 “算了”,十四爷却打断我的话,“天冷了,下山吧”。说着将我的手捂进他的袍子里。 我任由他牵着,再不敢胡乱开口。 十四爷对我的心思,我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只是,一路走来,我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不想将我仅剩的一颗心也轻易遗失掉。我知道我也有做不了主的时候,我可以嫁给任何人,但绝不轻易爱上一个人。更何况他是堂堂的皇十四子,最是无情帝皇家,我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 或许是婚事将近,李又玠一天到晚往我这里扎堆,好像除了这就没有其他要紧事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次来都不忘带些好东西。可奇怪的是,他却闭口不提他心仪的姑娘。 对街卖胭脂的大娘笑的眼睛都成了桃花,说,“小姐找的一位好郎君,没见过哪位相公像他这样宠溺自家媳妇的”。 我好笑道:“他拍我把自个儿硬塞给他,倒是真的。你看他这样子……”一回头,就见李又玠坐在旁边卖豆腐羹的铺子上,直勾勾的盯着我,半口豆腐羹含在嘴里,顺着哈喇子往下流…… 我在心里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大娘会误会了。“你也别整天盯梢似的跟着我”,我就着他身前的板凳坐下,挡住了他的视线,“放心,答应帮你促成你和意中人的婚事,我说到做到,没必要一天三回往我这里跑”。 抬头却见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仍是一脸花痴的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喂!” 李又玠这才算回过神来,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道:“你说什么?” 我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吧,说吧,你看中谁了?” 李又玠的眼里泛出桃花,专注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我看中你……”然后越过我落到了身后,“身后的丫头了”。 “你喜欢小铃铛?”我大骂,“你个禽兽,她才多大?” 李又玠连连摆手,“不是,她,是她!” “谁?”我回过头,目光在身后巡视了两三遍,也不知李又玠看中的是谁,今天我只带了小铃铛一人出来。 李又玠将脑袋凑过来,“她,那个女扮男装的大美人”。 我的视线在落到楚牧身上的时候,满嘴的豆腐羹顿时喷了出来。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李又玠眼疾手快,挡在了楚牧面前,然后不顾自己满头狼狈,先忙着替他拭去残渣豆腐羹。又是给楚牧整理衣服,又是拍肩又是搂腰,好不热情! 我目瞪口呆道:“真爱啊,是真爱啊”。 李又玠重新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才忙着整理自己的行头。 我忍不住道:“你哪只眼睛看出他是女的了?” 李又玠道:“男子哪能长得像他这般俊美,以我采花多年的经验,她铁定是女子无疑”。 我几乎要合不拢嘴巴了,终于忍不住道:“那我去揭露他的身份可好?” 李又玠用胳膊肘子撞了撞我,道:“你傻啊,揭露了她是女子的身份的话,我还能像刚才这样上下其手吗?” 我再一次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嘴角僵硬道:“佩……佩服”。 《《《《《《《《《《《《《《《《《《《《《《《《《《《《《《《《《《《《《《《《《《《《《《《《《《《《《《《《《《《《《 我苦恼得托着腮帮子发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李又玠的意中人的竟然是一名男子。我说他怎么总往我这边跑,原来都是为了楚牧。我第一百零八次叹了一口气,“怎样才能把楚牧掰弯啊”。我痛苦的捂住了脑袋,这该死的承诺。 “十四贝勒长真是俊朗,李大人也很潇洒”,小铃铛一边铺着褥子,一边嘀咕着,“真难选啊。” 我笑着点她脑门,“小妮子,净思春”。 “我是说正经的呢”,小铃铛放下手里的活,晃着我的手,“好格格。你就说说呗,你到底瞧上谁了?” 我眼神迷离的看着她:“你觉得楚牧怎么样?”。 “楚护卫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小铃铛跟着呸呸两声:“格格说的什么傻话,十四爷今天来可是来求亲了呢”。 “什么,你听谁说的?”我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心中不觉喜悦,却觉苦涩,有人求亲,我这当事人却不知道。 小铃铛:“是夏雨听嫡福晋的大丫鬟柳茹说的”。 我怔了怔,这么说,这件事大体是真的了,忽的想起十四爷在山上对我说的那番话,更觉惴惴,‘蹭’的从床上站起来,“我不会嫁给十四爷的”。 “格格”,小铃铛不安的看着我。 连在旁边一直为我埋头做账的梨花也抬起头来,我方觉失态,只含糊的解释:“我的心不是铁做的。十四爷待我的情意,待我的好,我心里明白。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加不能嫁给他,我既不愿喜欢他,就不该撩拨他。我若这般嫁他,岂不是伤他,害他,辜负了他”。 梨花笑道:“你若当真不喜欢他,又岂会在乎负不负他?” 小铃铛忙接口,“就是,就是,今天下午格格看着门口那眼神,只恨不得将那大门都烧出两个窟窿来”。 我气的直跺脚:“好啊,你们俩个合起来欺负我”。 “呵呵……”。 闺房里已是笑闹一片,我的心思却觉得更沉了。 《《《《《《《《《《《《《《《《《《《《《《《《《《《《《《《《《《《《《 “李大哥”,我蹭着过去拉他坐下。 李又玠笑着摇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笑吟吟的端上碗豆腐脑,吹着热气儿:“趁着热呵劲,快尝尝”。 李又玠将碗在手心里转了个圈,取笑道,“你该不会在里面放了不干净的东西吧”,说着微吹了口气,吃了一口。 “好吃吧?”我托着腮帮子问。 “嗯”。 “李大哥觉得我好看吗?” 李又玠一面滋溜着豆腐脑,一面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好看!” “哪儿好看?” “恩,衣服好看!” “呵呵呵”,我笑容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努力对他笑得谄媚。 李又玠忽然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你想干什么?”喝了口豆腐脑压压惊。 “那你便从了我吧”。 “噗”,李又玠的嘴角绽出少许豆腐脑来,“什么?!” 我装模作样的虚晃了几下手,“哎,真不讲卫生”,又紧挨着他坐下,“我也不嫌弃你了,你若从了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李又玠拭去嘴角的豆腐脑,玩味的看着我,“几日不见,你的脸皮倒是见长,恐怕没有哪个女孩的脸皮像你这般厚了”。 我索性两手一摊,“实话高诉你吧,帮你娶媳妇这事,黄了。我是绞尽了脑汁也没辙。要不你娶我凑个数得了”。 李又玠:“我分明告诉你,我喜欢的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你这是打算横刀夺爱了么?” “是”,我打破这一本正经的气氛,“反正在你眼里,我也不像个女的。很符合你的取向”。 “你喜欢我?”李又玠轻轻勾起我的下颚,吐气如兰。 “是”,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一僵,我复笑道,“不过,无关情爱。”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因为无关情爱,才能处之泰然”。 “是嘛?”李又玠忽的凑近,凝视了我半响又深吸了口气,“真香”。 我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他却突然的站起,两人本是坐在一条长凳上,这一头失了重,我猝不及防便跌坐在地上。 李又玠俯下身:“这事就这么定了”。说着将我从地上横抱起,“隔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让本公子好好疼疼我未来的新娘子”。 我心里慌张,挣扎着就要下来。 我憋着气,倔强的不再动弹,我赌他不会碰我。 李又玠看着我哈哈大笑,抱着我进了卧房。 我被轻轻放到了床上,整个身子被环在他的怀中,温热的气息不断的呵打在我的脸上,匀出一点点的红云。这样的姿势实在太暧昧,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想要推开,却被他抓了住,强按过头顶。 李又玠睨笑道,“怎么,方才还豪言壮语,这会儿倒怕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碰你吗?”说着便俯下身来,我忙侧了头,温湿的唇险险的从脸颊滑过。 我第一次深深的感觉到了害怕,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他健硕的臂膀。他那带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不断在我鼻翼间涌动。我头一次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宽厚的手掌蹂躏着我的下颚,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对僵硬如枕木的女人没兴趣”,说着猛的起身离开,又邪佞得一笑,“既然不愿,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下一次,就不会是点到即止了”。 我犹自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又听他道,“你阿玛已经给我送来了悔婚书”。 我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床帷问,“你同意了?” 第二十七章 局势 “你觉得我可以拒绝吗?”李又玠已背对着我行至门口。 “是要把我嫁给十四爷吗?”,我略垂下头。 李又玠的一只脚已跨出门外,听到这句话,略微顿了一下,“是八爷”。 我猛的抬起头,身形晃了一下,有些支撑不住。原来如此,难怪十四爷会对我说那样的话,不由的有些惨然。没错,这就是一个身为古代女子的悲哀,自己的婚姻大事居然全凭他人做主,当事人却毫不知情。可悲!可笑!可泣!呵~没想到这种事居然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从来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李又玠方消失在门口,便有丫鬟绿盈捧着水进来。我未察觉到门外原是有人候着的,乍见到她,忙尴尬的拢了拢不整的衣衫,脸上有些不自然。 她却如同未见般,神色自若的扶我起身,替我拧好温热的毛巾,又替我挽好散乱的头发,动作娴熟。看来这李又玠果然风流。 我故作作镇定的问:“我阿玛什么时候送来的悔婚书?” 绿盈淡淡的回道,“回格格的话,是月前的时候”。 “哈哈”,我不由得大笑,却未牵动脸上的肌肉分毫,“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下棋的人,没想到早已成为别人的棋子。”又想起临走前康熙爷的问话,看来康熙爷对我这颗棋子也并非全无打算,只是不知他欲如何安置? “格格”,绿盈有些不安。 我:“我阿玛都说些什么了?” 绿盈道,“大意是说格格爱上了八贝勒爷,让少爷另觅良偶”。 我“嗯”了一声,看着镜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他信吗?”。 透过镜子看见绿盈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见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我看她似有所隐瞒,回过头疑惑得盯了她半响,“你家爷说什么了?” 一直面不改色的绿盈,这回倒涨红了脸,支吾了半天,也没支出个所以然来。 在我坚持的目光下,她不自在地撇开了眼,“明着少爷倒是没说什么,待鄂大人走后。奴婢也问过少爷,少爷只很生气地啐了一句,说,说,‘干我屁事’。” “呵”,这回我倒是真的笑出了声,“这确实像是你家大人会说的话。看来他也是信了,是气我不早早的如实相告呢。”心里有些淡淡地失落。 “格格不生气”,绿盈疑惑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不觉得如果这世上的一切问题都用‘干你屁事’和‘干我屁事’来回答,这所有的难题就不成难题了么。”笑说着起身,“你家公子虽识字不多,为人也算不上正派,还经常暴些粗口,却总能语出机杼,比那些光会咬文嚼字的书呆子强多了”,顿了顿道,“既然李又玠会信,必然是有缘由的。这外头都说我些什么了?” 绿盈替我披上裘衣,笑着说,“都是说格格的好呢?” “哦?”我拢了拢衣襟,向门口走去。 绿盈忙随身候着,“外头都说格格是重情重义的好人,说格格落难的时候曾受过雅妓梨花的帮助,故不惜委身三顾茅庐,待其为上宾。又受过那丐头曹子建的帮助,格格就对其一赠万金,为其喜结良缘。” 我的脚步一滞,绿盈也跟着停下来,连忙住了口。 我继续向前走去,“说下去”。 绿盈道:“后来格格被鄂大人收做了女儿,就遇到了八爷,这才知道八爷原是救过格格的,格格自然是一见倾心,以身相许……” “哈,以身相许,要不要这么俗套”,我低声道。 “格格说什么?” “没什么,这谎话最高明的莫过于虚实掺半了”,我道,“李大哥都会信,更何况是其他人呢”。说着,上了马车。 绿盈也不再说什么,远远的朝我福了退礼。 下了马车,回府的时候,走的有些急,不曾想府里正有人出来,迎面便撞上了。尚未回过神,便有个声音劈头盖脸的喝道,“你这丫头是去哪里疯玩了”。 我听着像是鄂伦岱的声音,忙扶了扶歪在一边的毡帽,低低的唤了声:“阿玛”。 一抬头,见撞的是八爷,又赶着行了礼,“八爷吉祥,阿玛吉祥”。鄂伦岱是个连康熙爷的面子也不卖的霸道人物,对下人更是动不动非打则骂,全凭喜好。现下我犯了这等错误,不知他要怎样的说法,心里顿觉惴惴。 鄂伦岱道:“莽莽撞撞的,还不向八爷赔礼”。 我复向八爷再行了个礼,“若诗莽撞,望八爷恕罪”。 八爷做了个‘起’的动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吧。” 我依言起身,垂手低头乖乖的侧立在一旁,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了半响。 紧接着听见鄂伦岱笑骂道,“瞧瞧,你一个女孩家成天穿着一副男装,像什么样,还不快进去梳洗梳洗”。声音已不复方才的严厉。 “是”,我惊疑不定的行了退礼,不知鄂伦岱卖的什么关子。 刚踏入居住的院落,小铃铛和梨花便急急迎上来。 我一见着她们再也顾不得其他,直叫嚷着:“快快快,快帮我换装”。 小铃铛和梨花不敢怠慢,忙帮我更衣梳洗。 小铃铛:“我的好格格,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们了。”嘴上虽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可没停。 梨花动作迅速的帮我套上袍子,“老爷先前派人来寻过小姐……”。 我胸口一滞,“可有为难你们?” 小铃铛嗔怪道:“只要格格不要像今天这样为难我们,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我略松了口气,歉意的笑了笑,知道她们多少是受了些委屈的。 又听梨花担忧的说道,“像是八爷来了,可是以往十四爷来的时候,也没有指了名要格格过去的。该不会像外头传言的那样,要将格格许配给八爷”。 小铃铛‘呀’的叫了一声,“听说前些年八爷因事触犯过皇上,获了大罪。格格要是嫁了他,只怕……” “不许胡说!”我厉声警告道。 小铃铛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眼珠儿一转,“要不给小姐花个大花脸,然后……” “然后扑过去抱住他,要他娶我,把他吓跑吗?”我睨笑着问。 “这个法子好!格格想得比我高明多了!”小铃铛扬着红扑扑的脸为我系好衣带。 “傻瓜”,梨花给我披上褂子,“格格这是在笑话你呢。八爷原先见过格格的,这么做反倒是欲盖弥彰了。即便是没见过,被老爷看到了,也是不允的,只怕格格还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小铃铛娴熟的摆弄着襟饰,“那如何是好?莫不是真让格格嫁了他,那十四爷和李大人怎么办?” “你怎么净说些没边没谱的事情”,我轻弹了一下小铃铛的脑门,向梨花问道,“这八爷是讨厌女子满腹经文呢,还是目不识丁?” 梨花一面替我挽上旗头,一面答道,“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曾听说八爷的侍读何焯回家奔丧时将幼女交由八爷的福晋照看,八爷不仅待她视如己出,还亲自托人为其在江南购书,因此颇受当地人好感,均称八爷为‘实地贤王’。” “这般说来八爷不喜女子目不识丁的可能性要大些”,我道。 小铃铛把一根发簪子插进我的发里,“这就好了,小姐本就不识字,这回倒是装也不用装了”。 “噗”,我和梨花都不由的笑出声。 说话间已穿着妥当,我伸手去拿案上的长鞭,原也是笑着的小铃铛脸色一僵,梨花也跟着沉寂下来。 小铃铛按着长鞭,犹疑着要不要夺过去,终在梨花严肃的神色下松了口,“我替小姐拿着吧”。 我也不再争,匆匆向门口跑去,一路上还不时掰一下鞋后跟,扶一下旗头。小铃铛嘀咕道,“真没见过赶着去受罚的”。梨花正色道,“大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怕去的晚了,罚的更重”。 待近了,方才停下来。刚深吸了一口气,便见鄂伦岱已从府外回来,忙福了礼,“阿玛吉祥!”梨花和小铃铛也依次跟着行了礼,“奴婢给大人请安”。鄂伦岱点点头示意我们起来。 我从小铃铛手里拿过长鞭,上前一步,跪倒,“女儿自知有错,甘愿受罚”。 “起来吧”,鄂伦岱用手轻拍了我两下肩,看起来似乎心情颇好,“以后你就是八福晋了,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儿”。笑说着,背着手哈哈大笑着走了。 我不由的打了个寒噤,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小铃铛小碎步从后面挪到我身后,低声问,“八爷这就是要娶格格了?” 我苦涩的一笑,“八爷要联合阿玛,又岂会在乎我的美丑品行。他见我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有些事总不好做的太明显。更何况他号称一个‘贤’字,见人便存三分礼,更不会计较这些了”,呵的笑了笑,自嘲道,“你们古代女子大都嫁的时候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今我还算是捡了便宜的”。 “你们古代女子?”梨花耳朵尖,一下子听出了语病,“这……”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吧”。 第二十八章 五马分尸 金銮殿上。 “皇阿玛,请为儿臣和若诗赐婚”,八爷奏请道。 康熙爷笑着正欲说话。 “皇阿玛!,”十四爷突的跪下,“儿臣与若诗情投意合,请将若诗赐给儿臣”。 爷脸色有些沉,“怎么,你们两个都要定她了?”。 八爷和十四爷齐声道:“是,儿臣非若诗不要”。 康熙爷暴怒:“大胆若诗,竟敢狐媚蛊惑朕的两个皇儿,来人……” “皇上,民女冤枉”,我跪在殿中央,磕头求饶。 “皇阿玛,”十四爷叩头道,“此事与若诗无关,皇阿玛要是杀了若诗,不如索性连儿臣的命也一道拿去吧。” “请皇阿玛饶了若诗”,八爷跪爬了几步,“儿臣愿削职革爵,也要与她长相厮守”。 “看看你们,为了一个女人像什么样!一个逼着朕杀了他自己,一个要削职革爵。好,你们不是都争着要她吗?来人!将妖女蓝若诗拉出去五马分尸……!”。 “皇阿玛!” “不要啊,皇上”,我凄厉的喊道,“啊~” “格格,你这是怎么了?”梨花扶我起身,小铃铛忙替我倒了杯水。 “没事,做了个噩梦”,我喘息着喝了口水,“我梦见皇上要将我五马分尸,分给八爷和十四爷”。 小铃铛‘噗’的笑出声,“这五份,两个人要怎么分呀?”,话音刚落,就被梨花狠狠的瞪了一眼。 小铃铛自指失言,忙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梨花严肃道:“你傻啊,五马分尸,自然是六块啦,刚好每人三块”。 我终于耐不住大叫:“呀,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梨花这才向着我正经道,“格格这是多虑了。众所周知,皇上最忌讳的就是皇子间互相争凶斗狠。是值多事之秋,十四爷和八爷是断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前程的。况且,八爷和十四爷又不是娶嫡福晋,这等事一向是由德妃娘娘做了主再呈报给皇上的。德妃娘娘自然是护着十四爷的,而八爷和大人又同气连枝。双方势均力敌必然都不会轻易的迈出这第一步。依我看来,格格是有几天的清福可以享了。” 我道:“梨花姐姐说的是,是我太痴傻了。八爷岂会为了我去得罪皇上。十四爷即便是对我存了情意,也断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八爷起纷争,他们都是藏了雄心的。呵,堂堂皇子为了一个女子舍弃爵位,豁出性命,终究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一连几天,天气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看似要下雨,却硬是捱了这么多天,一滴未落。这欲下不下的,最是烦人。恰若这婚事,欲定不定的,撩拨得人心里发慌。或许是由于天气的原因,脑袋是越发的昏胀起来。值得庆幸的是,确如梨花所说,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 难得眯会眼的功夫,就看见李又玠急匆匆的穿过花圃,径直往鄂伦岱的书房走去。我略一沉思,猛地跳起来拦在他身前,“你做什么去?” 李又玠脚步未停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向鄂大人坦诚我们的关系”。 我追着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李又玠:“你别忘了,我是生意人,岂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既然你不能把我的大美人带来,那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和你一起演戏”。 “等等,你再考虑一下”,我连拉带拽,“会有办法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李又玠:“再等下去,小孩都该有了”。 我一边拦着一边拍着胸口道:“你就不能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就信我这一回”。 李又玠这才认真的看了我一眼,“你看我长得这么人畜无害,还不是净骗小姑娘”。 我竟对此无言以对,眼见着他就要迈上台阶,忙扑过去连拉带拽,却不慎将他的裤子给扒拉了下来。 李又玠慌乱的护着裤子,一边跺脚一边四下里环顾,低吼道“你想做什么,快放手!” 我难得阻住了他的步子,哪里肯轻易松手,急的大喊:“我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李又玠简直要被眼前的状况逼疯了,踩着裤腿直跺脚:“知道了,知道了,都听你的,听你的”。 我拍着手从地上爬起:“你究竟看中他什么了?” 李又玠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脸淫荡的笑容:“漂亮!” 好吧,这一点我无法反驳,“那我呢?” 李又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丑!” 我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有把柄在他手上,我很想抽他。 李又玠:“你还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好,好!”我只能狗腿的讨好,“直男掰弯第一招”。 李又玠:“什么?” 我:“哦,我是说帅男追女第一招——挽袖子” 李又玠皱了皱眉:“挽袖子?” “没错”,我绕到李又玠身后,又按着他坐下,“像这样,从背后不着痕迹的环住他,然后轻轻的挽起他的袖子。”见李又玠僵直了背一动不动,我连忙打包票,“这可是女生最容易心动的瞬间,首居排行榜,第一名!”。转而想起楚牧是个男子,不知道这个方法对男子奏不奏效,遂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心跳的感觉?” 李又玠猛地把我一把推开,大喊道:“没有,没有,你看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会吧!”我暗自嘀咕:难道是我雄性激素不够发达? 李又玠眼神略微闪了一下,“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没什么法子,我还是直接找鄂大人坦白一切好了”。 “不要!”我大喊一声,刚想拦住李又玠。李又玠却在我触碰到他之前,先行一步护住了裤子。我悻悻的缩回手,什么嘛,简直把我当色女看待,我也有挑食的时候好不。 我眯了眯眼,朝他大跨步迈了一步,“我还有第二招!” 李又玠一手护着裤子一手护着胸,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步步紧逼,“这第二招叫——壁咚”。说完,一手扶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一脚踩在花沿上。 “温润的气息呵在他的脸上……”我一面说着一面凑近他的脸,待凑近了才发现他长得确实不赖。如果说他那简单、粗暴的行事作风是娘胎里粗制滥造的产物,那他的容貌绝对是上天精雕玉琢的礼物了。 李又玠失神的望着我道:“有鼻屎”,一句话把所有的美好打回原形。果然,大煞风景的李又玠难改毒舌本性。 我暗示自己要平静要忍耐,但嘴角仍是忍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简直想把他嚼碎了吃。 李又玠:“这样真的管用么?” 我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挑着眉说,“绝对管用,他一定会对你芳心暗许的”。 “像这样?”李又玠握着我的肩,猛一转身,把我抵在了墙角。 他邪邪的在我耳根吹着气,我下意识的伸手推他,反被他一手握住,“那这招叫什么,胸咚吗?” 话音刚落,他的裤子从腰间滑到了脚踝——腰带在方才被我扯坏了。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两人正在呈现石化…… 恰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格格,宫里派人来了”。紧接着,就传来丫鬟的尖叫声。 我这才算反应过来,一把将李又玠推开,就看见一个丫鬟飞奔而去的身影。再看李又玠,背贴着墙仍是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我猛抽他:“做什么呢,还不快去追,快抓住她”。 李又玠这才算回过神来,连忙去追,就被脚下的裤子绊倒。他这厢手忙脚乱的提裤子,那厢跌跌撞撞的想要爬起来。我气不过,连打带骂,场面乱成了一团。 《《《《《《《《《《《《《《《《《《《《《《《《《《《《《《《《《《《《《《《《《《《《《《《《《《《《《《《《《《《《《《《《《《《《《《 梨花:“宫里这个时候来人,只怕和格格的婚事有关”。 “怎么来的这么快”,我略有些不安的扣了扣指尖。李又玠看着我,脸上多了一抹复杂。 夏雨道催促:“外头的公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仔细端倪了她几眼:“刚才是你……全是误会,你千万不要乱想!” 夏雨紧接着道:“奴婢一下午都呆在格格的寝宫里,不曾出去”。 小铃铛不知其中缘故,反问道:“不是你去通禀的格格,格格怎么会知道?” 李又玠一听这话,脸色立即胀得绯红,反倒夏雨不慌不忙:“格格一向聪慧过人,兴许自己就预料到了呢”。 小铃铛便不在说话了,我见夏雨不提,更懒得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外头又传来公公的吆喝声:“格格,德妃娘娘有请”。 我不好怠慢,忙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见鄂伦岱站在不远处的岔口上。我沉吟了会儿,抵着头向他走去,“阿玛吉祥!” 鄂伦岱睥睨了我一会儿道:“到了宫里,这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可明白?” 我:“若诗只明白一个道理,只有阿玛在,才有若诗在的资格,若是阿玛不在了,这京城也就没有若诗的位置了”。 鄂伦岱看着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打量,最后道:“快出去吧,不要让公公等久了”。 我欠了欠身,遵着古礼退下,半分也不敢怠慢。出了门,却见守在娇子旁的不是原先的那个吴公公。我心里惊疑之色更重,却只得依言上了软轿。行了半日,见走的不像是南书房的方向,便试探着问,“吴公公的身体可安好?” 那太监答,“这宫里姓“吴”的公公多如牛毛,格格问的是哪位?” 我寻思着宫里是最忌讳和太监宫女们有干系,怕无故落了人家口舌,便说:“上次进宫时见那公公有些咳嗽,便寻思着下次进宫时带些药给他,只道他姓吴,也不知是在哪里当差的”。 第二十九章 斗诗 太监咧嘴笑了一下,似在嘲笑我的愚昧单纯,嘴上却说,“格格真是好心肠”。 我也不再说些什么,默了一会儿,下了轿,又行了些许路,竟是到了永和宫。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一向是皇上借着德妃娘娘的名义召见我的,没想到这次真遇上了德妃娘娘。 越过一道道帷幕,就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斜卧在榻上,腿上盖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上卧这一只雪团似的猫,险些和狐裘融在一起。 我屈膝跪下,将双手叠放放在额头上,叩头触地,“德妃娘娘吉祥,给德妃娘娘请安”。 半响没听到声音,弯的背都开始有些发疼了,才听上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们立马训练有素的退下,才一瞬,这偌大的宫殿就便得空荡荡,显的分外慑人。 “武仪?” 我一愣,鲜少有人会叫我这个名字。但依然毕恭毕敬的回答道:“臣女给德妃娘娘请安!” “从名字里就透着卑贱”,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却包含无数威仪,“你以为你换个名字,就能从汉人变成满人了吗?” 我见她并未让我起身,不敢自作了主张,只得跪着回禀:“臣女不敢”。 德妃的眼里又多了几分蔑视:“抬起头来!” “倒是有几分模样,也难怪胤祯和胤禩被你迷了心窍”,说着,呵的笑了一声,道,“这普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 一听原是为了这事,我摸不清底细,更是敛色屏气,不敢乱讲。 又听德妃道:“实话告诉你,本宫不喜欢你”,说话间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猫,“可是本宫的皇儿想要的东西,即使本宫不要,也不能让旁人夺了去”。 “喵呜”,那猫不知怎的,惨叫着从德妃的膝盖上串跳下来,一溜烟的逃了。 我被骇了一跳,面上却还是静得:“若诗明白。若诗不近诗书,不习女工,举止粗俗,是没有资格进得帝皇家的。” “呵,你倒是个聪明人”,德妃笑着坐起,“可是光本宫知道还不行,得让那些不明白的人做个明白人”,微抿了一口茶水,“过几日有个诗文大会,也就是阿哥公主格格贝勒少爷们图个高兴。到时候,我会说服皇上过来,你明白该怎么做吧?” “若诗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难怪人人都夸你聪明,连本宫都有点开始喜欢你了”。 “皇额娘!”说话间外面传来十四爷的喊声。 德妃笑着拉我起身,“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这地儿凉”,十四爷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德妃又笑着对十四爷说:“皇儿今天怎么有空来看额娘”。 “儿臣听说,额娘把若诗接进了宫……” “怎么?还怕额娘吃了她不成?”,德妃笑说着拉十四爷坐下,又宣人拿了十四爷最爱吃的糕点,“听说皇儿最近心仪一位姑娘,我这个做额娘的当然得瞧瞧”。 “额娘可喜欢?”十四爷急切的问。 德妃笑拍了一下十四爷的手,“你也不害臊,人家姑娘家还站着这儿呢,不怕唐突了佳人”。 十四爷站起来说,“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德妃连忙对我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又命了人提着暖炉,“小心护送着,切莫冻坏了”。我告了退,出去时,依稀听见德妃对着十四爷说,“皇儿喜欢的女子,额娘当然喜欢,打算借着诗文大会就把这事给定了。这不,唤她来好事先做个准备……”。 …… 上马车的时候,我解下锦绣裘衣,给小宫女披上,“这天冷了,你穿上吧”。 小宫女本是满脸的不情愿,这回脸上竟泛着喜悦,嘴上说着“这怎么使得”,眼珠子却不由自主的直往衣服上打转。 我笑说,“这大冷天的,还烦得……” “奴婢尹桃”,她福身道。 “还烦得尹桃姑姑提着暖炉护送,这便是我的不是了。尹桃姑娘如果不受,我如何过意的去”。说着,又替她拢了拢衣襟。 “那……奴婢便受了,谢格格赏赐”,尹桃虽竭力忍着,但也未能掩住脸上的笑意。 《《《《《《《《《《《《《《《《《《《《《《《《《《《《《《《《《《《《 “格格,到宫门口了”,楚牧驾停了马车。 小铃铛率先从马车上下来,转身扶了我下去,梨花随后也下了车。 我拉着梨花的手说,“这斗诗大会,舞文弄墨的,我心里一直没个底,不如姐姐随我一道进去吧”。 梨花笑道,“格格怎么耍起小孩脾性来了,这皇宫岂是一般人进得……”。 “蓝格格!”忽听有人唤我,是十七阿哥的随侍。 我寻声望去,原是十七阿哥的车骑到了。忙福了福身子,“十七阿哥吉祥”,小铃铛和梨花随后行了礼。 十七阿哥摆摆手,“起吧”,看着我笑道,“你也来这诗文大会,我只知道你是个财女,原还是个才女”。 我也跟着乐呵起来,“若诗让十七阿哥笑话了,稍后还望十七阿哥提点几句”。 十七阿哥哈哈大笑了几下,还欲说些什么,眼睛忽瞟到梨花,怔愣了一下,“这位姑娘是?” 我回道,“这是若诗的姐姐”。原意是说,梨花至于我就如亲姐姐一般。哪知十七爷笑道,“我道像是打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原是这缘故”。 我‘扑哧’一声,差点笑出声来,梨花的脸色依旧是冷冷的,她对待外人总是这般的冷,嘴角却携着一丝讽笑。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从她的笑里看到了一丝丝的苦涩,眨眨眼,却又不见了,许是看错了。 十七阿哥被我们的神态弄得一愣一愣的,方要开口…… “翠花!”,小铃铛忽的叫嚷起来。 我顺着小铃铛的视线看去,一队宫女正从宫外采办回来。 “格格,那是……” “放肆”,我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是长了几颗脑袋,敢在这里喧哗吵嚷”。 小铃铛哪见过这场面,一下子被我打得有些懵,满脸梨花带雨的一个劲呢喃,“花、花、翠花……”。 我狠心别过眼,冷声道,“还不快退下……” 小铃铛不敢再说些什么,哽咽着退下。 我对十七阿哥道,“让十七阿哥见笑了,家里的奴婢没见过世面,见到些花花草草就失了仪态” 十七爷哈哈大笑,“你一向待人侍物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我倒是大开了眼界。饶是四哥想必也未见过你这副模样吧”。十七阿哥本就跟座碾玉观音似的无欲无嗔,满脸漠色,就算偶尔笑起来,也不乏冷意。如今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觉可怖。 我惊了一下,反应确实有些过了,不知他看出些什么了,只听他道,“时候不早了,你便和我一道进宫吧”。我忙笑着微欠了下身,跟着十七爷进了宫,朝宫女消失的方向偷偷觑了一眼,微舒了口气。轰隆隆,天打了个响雷,我抬头望了望天空,这天,是要变了么? 这天气虽然是阴沉沉的,这些富绅子弟的热情倒是一点也未消减,三五成群的聚成堆。大厅之中又属十四的位置,最是热闹。不管是真心的祝贺,还是酸味十足的假言,吵杂相交。十四忽地转眸,和我四目相对,喜色毫不遮掩的跃上眉梢。我假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低眉细细啜饮,借此避开他的视线,身上的灼热渐渐消退。抬眸,却见他的视线紧紧绞在我身侧的十七爷身上,脸上略显不快。 和十四爷的热闹不同,最安静的位置,恰是四爷那里。也不做诗,只管喝酒。他淡然的饮着,心无旁骛的样子,即便是同一旁的十六爷搭上几句,也是极精简的几个字。 远处的几个女嫔却已迫不及待的开始斗起诗来,只销一炷香的功夫,各自便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犹数一位红衣女子最为脱跳,恍若众星拱月。远远的,也不知念的什么,旦闻掌声如雷。我叹道:“真厉害”。 正瞧着热闹,十七阿哥走过来道,“她们是原先便请了先生写好的,无趣的紧,不斗也罢”。这句话也不知是叫哪个碎嘴的给听了去,传到了那女子耳朵里。 那红衣女子便从台阶上跳下,扒开众人向我们走过来,见到十七阿哥也不行礼,一手叉着腰,一手竖着食指,“你!过来。” 我环顾了下四周,没错,明明白白是指着我,得了,谁叫我无权无势呢,明是十七阿哥惹得祸,却叫我遭了殃。 十七阿哥低声在我耳边附道,“对不住了”,语气里全是戏谑,毫无歉意,说着朝红衣女子唤了声,“十四嫂”。 红衣女子神色峻然的回了礼,站定后眼睛直勾勾的上下瞟着我。 我被看得心里发怵,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顺便狠狠的踩了一下十七爷的脚,朝红衣女子盈盈一拜,“十四福晋吉祥”。十七爷脚上吃痛,却不便发作,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 十四福晋指着我说:“听说你嘴巴厉害得很,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把皇阿玛哄的不知有多高兴,既然你瞧不上我的诗,不如让我来考考你?” 我忙回,“十四福晋怎也信这些混话,若诗……”。 “我可没空听你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十四福晋眉头一竖,“我且问你,嗯……春秋三传是什么?” 我嘴角抽动了几下,“啥?!” 十四福晋有些气结,强压着怒火重复了一遍。 这回,我连眼睛也开始抽筋了,这啥玩意?忽听耳边传来十七阿哥的声音,“公羊传,左传,谷梁传”。 我如蒙大赦,却觉得有些诡异,试探着回答,“公?公羊传?”看着十四福晋的神色,知道答对了,有些得意忘形,“还有左转和母羊传”。 “噗”,十四福晋一口喷笑出来,旁边的莺莺燕燕也都掩袖嗤笑,十七阿哥有些跳脚,“是谷梁传!” 我整张脸都快皱到一块儿了,“母,母羊传?”这回,这群莺莺燕燕却没有笑,一个个都皱着一张脸。原来皱脸也会传染啊。 第三十章 巧妙对句 “是谷梁传!”背后突的响起一个苍老而不失浑厚的声音。我被骇了一跳,十四福晋等人已是齐刷刷的跪下,十七阿哥也是怔了一下,忙俯身下去。一瞬间,人群已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爷哈哈大笑,“都起来吧,咳咳”,说话间重咳了几声。德妃忧心忡忡的走上几步要扶康熙爷。康熙爷摆了摆手示意退开,一个从骨子里傲出来的男人是绝不会在人前示弱的。德妃见康熙爷脸色尚好,稍放下心来,看了我们一圈,笑嗔着对十四福晋说,“你个泼猴,仗着几点墨水,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十四福晋笑拉着德妃的衣袖撒娇道,“泼猴闹皇母嘛”。 德妃笑着轻拍了几下十四福晋的手,十四福晋便顺势虚扶着德妃,一行人随着康熙爷进了亭。亭中有个大圆石桌子,就有机灵的太监拿了貂皮垫上,宫女提了暖炉供上。康熙爷率先坐下,“大家都坐吧”。 德妃就于康熙爷身侧坐着,几位阿哥王爷也都依次落了座。德妃对着几位女眷道,“你们也坐吧”,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太监上了在外围加了一圈绣墩,行事干净利落,训练有素。 “谢德妃娘娘”,几位女眷虽口里呼着却并不落座,只看向康熙爷。康熙爷道:“坐吧,朕今日穿的也是常服,就不要讲究这些礼数了”。 三福晋率先朝康熙爷和德妃福了福礼便坐下了。四福晋先福了礼,再次道了谢,方才小心翼翼的半坐在绣墩上。其她人便依次落了座,到十四福晋时,十四福晋却不肯坐,“臣媳哪有资格和皇阿玛皇额娘同坐”。 德妃道,“你替胤禵生了个大白小子,也就是替爱新觉罗家曼延了子嗣,你不坐,谁还有资格坐?”四福晋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十四福晋不好再做推辞,便款款坐下了。我们这些外戚自然只有在他们身后侧立着的份,还有的便是连这凉亭也进不了的,只远远的在凉亭外恭立着。 据我所知,四福晋原也是育有一子的,只是到了八岁那年就不幸夭折了,德妃这般说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同是亲生的儿子,却别如云泥,我看向四爷的目光里不由的就多了道心疼。四爷的脸色却依旧是静静的,冷冷的,仿若置身事外,我忽然像是读懂了,不是不疼,而是这样的疼太多太频繁,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疼了。就像一个人在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呆得久了,也便不觉得臭了。 “今日这诗歌大会不如就请皇阿玛出个题,大家说可好?”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众人纷纷附和。 康熙爷轻咳了一声,“年年斗诗,确是乏味了,今年不如对句吧”。 德妃笑说,“那就抽花签吧,抽到的便出题,对家答题”。 “皇上英明,德妃娘娘英明”,又是一板一眼的叩请。 稍刻,便有一丫鬟从中抽了一签出来,上书“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一二为三,便是三爷出题,三爷略一沉吟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读音: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我一听,一个头两个大,瞅着牙疼,好难啊。康熙爷面色淡淡地,似乎这般的惊世才华应是理所当然,再平常不过了。四爷正是三爷的对家,只见四爷眉毛也不带皱一下的回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读音: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丫鬟又抽出一支签,上书“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十王爷正嗑着瓜子,一听这话,一口瓜子仁便喷出来。十王爷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支吾了半天才瞎扯了句,“嗑,嗑瓜子,壳往左扔”。 “噗~”,功底浅的已笑出声来,康熙瞧着十王爷便皱了皱眉。十王爷的对家的恰是十四贝勒,只听十四贝勒不慌不忙的道,“看左转,书往右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意境寓意截然不同,一下子将原来的胡话变成了绝句,当真惊叹。康熙爷的面色却依旧是淡淡的,似乎本就合该如此。 丫鬟再抽出一支花签,上书,“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这便是该八爷出题了,八爷恰好喝了口莲子茶,便道,“莲(怜)子心中苦”,九阿哥回,“梨(离)儿腹内酸”。 十王爷以吃食作答不免俗气,更是上不了台面。八贝勒爷也以吃食作答,却是别有一番意境,又不着痕迹的化解了十王爷的尴尬,实不负一个“贤”字。想起他后来与皇位失之交臂,不免有些戚戚然,或许他做了君主,未免不是一个好皇帝。只可惜,皇位只有一个,这场权力的厮杀注定了你死我亡…… 思索间,又是对了几个轮回,康熙爷依旧是一番兴味索然的样子。我多半是未听懂,只觉着头昏沉沉的,是越发的困怠了。 “这些个阿哥贝勒们,从小哪个不是学富五车,通古博今,用这些个玩意考他们,倒是委屈了他们,”德妃娘娘忽的打破了沉寂,“不如今天就换个花样,让福晋们也动动脑子,不要总想着躲在丈夫后面。一个好的妻子就要站在自己的丈夫身边,不仅要适时适当的为丈夫解难,更加不能丢了丈夫的颜面”。 “是,谨遵娘娘训斥”,各福晋纷纷行礼,一脸肃容。康熙爷几不可见的笑点了下头。即便是这么略微的一下,瞧在德妃娘娘眼里,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德妃娘娘这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听在我的耳里,不免觉得可笑——原是在这等着我呢。只听德妃笑了笑,又说道:“方才见十四福晋和那个……” “是领侍卫内大人家的格格——蓝若诗”,大太监魏珠忙提点上。 “哦,对,对”,德妃似恍然记起,笑说道,“方才这两丫头闹得欢腾,就由她俩起个头吧”。 我连忙朝十七阿哥使了使眼色,匆匆和十四福晋一道朝德妃娘娘福了福礼。十七阿哥却低下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也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 十四福晋站起身巧笑道:“不知妹妹都曾读过什么书,我好估摸着出题,以免为难了妹妹,伤了和气”。 我不卑不吭的回道:“若诗不才,迄今只读过四本书”。 十四福晋笑的更甜了,“哦,都是些什么书?” 我笑,“天文、地里、古今、中外”。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十王爷似被瓜子仁呛到了喉咙,不停的拍打着胸口。 “你……”,十四福晋怒视了我一眼,只一瞬硬生生把一口气咽下去,又生出许多笑脸来,“那我可要出题了,……”方一张嘴,就我连忙打断:“慢!”。 “怎么,怕了?现在反悔……”十四福晋依旧不依不饶。 “若诗……有……一个习惯,只怕十四福晋不敢答应”,我胡乱瞎扯。 “笑话,哪怕一个,就算十个也难不倒我完颜皓月”,十四福晋不服气道。 “若诗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就是……嗯……就是……对,就是不是绝句的不对,不是大诗人所做的不对,不是古人的不对”,总归一句话,就是只对那些已成名的古代大诗人的句子。 “咳、咳、咳”,十王爷似乎咳的更厉害了。 我无视周遭的莺莺燕燕一脸的笑讽,强自直着脖子笑昂着头,笑的嘴角都有些抽筋。 “呵~”,十四福晋嗤笑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屑的摇了摇头,出题道:“清水出芙蓉”。 “呵呵”,我居然忘了!我傻笑着转向十七阿哥,只见他正专注的端摩着酒杯的雕文,“呵呵”,我又干笑了几下,转向十四贝勒,只见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刻画身什么,意识似乎完全成游离状态。而四爷,径自掸了掸衣袖,去了去并不存在的尘土。关键时刻,各个不给力,连垃圾都比我有吸引力!好吧,只能靠自己了,好熟的句子啊,对了,“乱世出英雄”。 “扑哧”“咳”,一时间咳嗽声,嗤笑声此起彼伏。我呆呆环顾了一周,明明对的很工整啊。十七阿哥的手明显颤了一下,酒杯里的水大半洒了出来,泼在了四爷的袖子上。十四贝勒刻画的手顿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我,缓缓蜷起一个拳头。我瑟缩了一下,即便是答错了,也没必要这么看着我吧。 “错了,是天然去雕饰”,十四福晋傲然说道,“你输了”。 “她没有输”,说话的正是十四贝勒,“就对句而言,确是极为工整,何错之有?” 十四福晋万没想到出来替我解围的会是十四爷,脸色由红转绿又转青再转白,嘴巴哆嗦了半天,硬是没蹦出一个字。 十七阿哥道,“确实工整,也没有谁规定说非得循着古人来”。 康熙爷对着德妃笑道,“呵呵,这丫头有点意思”,又转向众人道,“这诗文大会就是图个高兴,又不是考科举中状元,哪来的这么多规规矩矩,接着对”。 万岁爷都开了口,众人自然再无异议。 第三十一章 边关告急 十四福晋失了面子,脸上有些恨恨,“穷则独善其身”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富则妻妾成群”。 “噗”,十王爷一口酒嘴巴里喝进去,鼻孔里喷出来。各女眷们更是花枝乱颤,再也顾不得仪态了。不知道是十王爷更好笑,还是我更好笑? 十四福晋从鼻子力里喷出一股闷气,“少小离家老大回”。 “安能辨我是雄雌?” “哈哈哈哈,你这是做了太监了吗?你可真是朕的‘开心果’”,康熙爷一笑,众人又跟着乐呵起来。 我突然有些牙疼,又错了! “这读的是哪门子的糊涂书”,德妃笑嗔着对康熙爷道,“万岁爷这么宠惯着她,只怕日后更加的不知天高地厚,没羞没臊的了,哪个还敢娶她?” 魏珠道:“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小子敢寻皇上的‘开心’”。 这一句一语双关逗的康熙爷大笑起来,“呵呵……看来都是朕的错了,那好,咳咳(咳嗽声),过两年,朕亲自给她指定门亲事。” 十四贝勒和八贝勒本来听了德妃娘娘的话一个正抱拳要拜,一个已迈出一步,这时都不着痕迹的缩了回来。 他们谈的是云淡风轻,我听得可是胆战心惊。 康熙爷突的笑咳得厉害起来,一连咳了数声,就在我以为他要咳的背过气去的时候,他又顺过气来。 德妃担忧的轻抚康熙爷的背,“臣妾还是陪万岁爷歇息去吧”。 康熙爷摆了摆手,对我笑道,“朕答应了要给你允门亲事,你可不能给朕丢脸,要是再这么胡乱混答,少不了你板子。你……咳咳……可要想清楚了再答”。 君王的话向来一言九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摸了摸额头的汗珠,恭身道,“是”。 “哼”,十四福晋一下有了依靠,有些飘飘然,“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瞥见十七阿哥略微的点点,十六阿哥肯定的目光,顿时信心十足,“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字字铿锵有力。 “嗯?”康熙爷猛然瞪大了眼。 “混账”,德妃倏地站起喝道,“宫廷之中,岂容你污言秽语,来人!”。 我“扑通”一声连忙跪下,哪敢再吭声,头脑是一瞬的空白,说了什么话,犯了什么错,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咳咳……你真是个大活宝啊……哈哈”,头顶忽的传来康熙爷的笑声。 “那这处罚……”,德妃娘娘试探着问。 康熙爷道:“罚,该罚,不好好念书,还大言不惭——知天文晓地理通古今。罚她个十五大板,让她长长记性。” 我心底方燃起了一丝希望,当头被一盆冷水熄灭,果然难测帝皇心。方被侍卫带出十余丈,又听见十六阿哥奏请到,“皇阿玛,若诗虽有错,但能够逗得皇阿玛几次开怀,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这次暂且饶了她吧”。 “嗯”,康熙爷略微点了点头,方要开口…… “报……”一声急促的高呼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皇上,皇上……边关告急”,一个太监提着裙摆匆匆跑来。 “咳咳,快传!” “末将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扑倒在地。 说——咳咳”轰隆隆,一阵雷响,这久时未下的雨忽的倾盆泄下来。雨水顺着发梢流到脸颊,流到下颚,流到脖颈处,冰冷刺骨,愣是一个人也未动,直勾勾的盯着将士,气氛寂静的可怕。 那将士一低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似在下极大的决心,“湖广总督、署西安将军额伦特及侍卫色楞等由青海进军拉萨,在藏北与策凌敦多布激战,全军覆没!” 轰隆隆,轰隆隆,除了猖獗雷声,全场寂静的可怕。 “嗯?!”,康熙爷蹭的从位置上站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的朝后倒去,立马有眼急手快的扶住了。 “万岁爷”、“快传太医”“轰隆隆”脚步纷沓声,抢天呼地声,雷鸣声不断冲刺着我的耳膜,我呆呆的看到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跑来跑去……忽的感到一阵晕眩……不知到他们要干什么又要做什么去……在这个时刻,我似乎忘了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可总也记不起来,只觉着头痛的厉害,等我意识到是什么事时,我已趴在一条凳子上……对了,我的十五大板! 我就处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万岁爷虽有赦免的意思,但终究是尚未开口。侍卫反复斟酌之下,决定还是要打,反倒连累我白白淋了好些雨。 实话,板子落在身上并不觉的痛,倒是脑袋昏涨的厉害,迷糊间,听见有人说,‘头,她昏过去了,还剩五大板,要不要再打?奴才去请示万岁爷?’ ‘啪’,就是清脆的巴掌声,‘万岁爷现在还搁那躺着呢’。 ‘那要不要……请个太医?’ ‘啪’,又是一巴掌,‘我说你这个……这个……愣头青的小子,万岁爷是万金之躯,现在哪轮到给她看病!’ ‘可……可就让她搁这躺着也不是办法,要是出了事,咱可担待不起……’声音逐渐淹没在哗哗啦啦的雨声里,迷糊间看到‘很多个’侍卫向王爷阿哥们跑去,王爷阿哥们正簇拥着康熙爷移驾乾清宫,侍卫跑到‘很多个’四爷跟前,被四爷阴霾的脸色骇了一跳,瑟缩着不敢说话,又转了个身到了‘很多个’十六阿哥跟前,估摸着十六阿哥为我求过情,或许能说上句话。 十六阿哥正紧随着康熙爷的乘骑,一下子被侍卫档住了去路,侍卫方说了句,“若诗格格……”,就被十六阿哥一脚踹翻在地,雨水混着泥土,搅了一身的泥泞,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混沌起来…… 我静静的躺在雨里,感觉很多人从我身边跑过,踩着水洼,溅了我满脸的污泥,却没有一个人为我驻足,没有一个人。在那一刻,我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权力地位下的弱肉强食…… “咳咳,咳咳……”,头好痛,房子为什么在摇,是地震了么?不对,不对,是在动车上,动车发生事故了,丐帮老妇人死了,武家一族也死了…… “格格,格格,你再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到了”,小铃铛,是你吗?是你在说话吗?我并非真心想打你。 “不好啦,不好啦”,夏雨咋呼着进来。 “吵什么,大夫呢?”,声音透着异常的冰冷与疏离,梨花是你么,是你在轻柔的为拭脸么?是呵~只有你才可以这么完美的将冰冷与温柔集于一体。 “呼呼”,夏雨喘着粗气,“全……城……全城有名的大夫大都被连夜请进皇宫了……”, “怎么办,怎么办”,小铃铛急的直打转。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去?即便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也要给我揪起来!”梨花喝道。 “是”,夏雨又提着裙摆跺着脚出去了…… 《《《《《《《《《《《《《《《《《《《《《《《《《《《《《《《《《《《《《《《《《《《《《《《《《《《《《《《《《《《《《《《《《《《《《《《 “唔”,是什么声音,那么凄凉,那么哀伤?等意识逐渐转醒,才意识到是哀乐。 “格格,你可醒了,来,喝药”,小铃铛扶着我起身,“你被侍卫送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歉意的朝小铃铛看了看,真难为她了,我这么对她,她还一心一意的待我,正欲说些什么,募的迸出一个声音,“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醒了!你可害苦我啦,这下我终于可以走了”。 我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人,穿着件破衣,厄……准确的说是已经碎成几块破布了,光着腚子,伸着懒腰……脸上、手上……有不少……指甲的抓痕,被夏雨、小铃铛两丫头齐刷刷两眼一瞪,又惨兮兮的蹲下,双手枕着膝盖。 “咳咳,他是谁?”我问。 那男子正欲开口,被小铃铛抢先一步,“哎呀,格格,你是病糊涂啦,怎么连李大人都不认得了”,说着,对着李又玠又是几下粉拳,“你个庸医,开的什么药,可把我家格格害惨了”。 李又玠惨叫着躲闪,“哎呀呀,要谋杀亲夫啦”。 “你……”,小铃铛住了手,羞红了一张粉脸。 李又玠得了空档,将小铃铛一手反剪握住,往小铃铛粉嫩的小脸上摸了一把,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呀,我是好男不跟女斗”。 “哎呦呦……”李又玠又被夏雨随身抄起的扫帚打了个结实,跳脚着将小铃铛放开,惨兮兮的护着脑袋。 李又玠?!我被这个名字骇了一跳,瞧他这副模样,哪有还有平日里半丝的风流倜傥,整个一市井流氓,“咳咳,你怎么成这幅德行了?” “你还好意思问”,李又玠满脸的委屈,“这几个丫头跟着你时间不长,脾气到渐长,我进得哪是闺房,简直是狼窝”,说着,做了个全身发抖的动作,“瞧你把我俏生生的大老婆小梨儿,娇滴滴的小老婆玲铛儿,都变成什么样了……”,说话间,乐声转急,一个茶盏隔着帘子便从书房飞出,落在李又玠脚边,溅了一地的茶渍。 这书房连着卧室,由一道帘子做隔。只听帘子内传来梨花冷冰冰的声音,“你嘴太臭,一杯茶水不知够不够洗”。 第三十二章 死马当活马医 李又玠紧闭嘴巴,做了个封嘴的动作。梨花生起气来,我也是不敢惹的,偏他不怕死,轻生嘀咕了一句,“大~老~婆~生~气~啦~”,乐声未停,一支笔又自帘内飞出。 我正欲张口,又听见夏雨开口道,“格格别理他,昨晚格格命悬一线,你猜他在做什么?他正在怡红院抱着姑娘喝花酒呢!” “哼~我说他怎么放着我们这么好的格格不要,原来是被骚狐狸勾住了魂”,小铃铛说着狠恨的啐了一口。呵~小铃铛一向护主,也难怪她这么生气了。 “昨儿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来替您瞧病,奴婢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请’他来了”,夏雨急切的邀功道,说着朝李又玠哼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瞧他这般狼狈,当时状况之惨烈可想而知。 “你只说你家主子病了,我又不认得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呢”,李又玠在一群恶狠狠的目光下,声音逐渐小去。 “你还会治病?”这我倒未曾想过,我只道他是个不学无术只会耍耍嘴皮子的纨绔子弟。 李又玠两手一摊,做了个他也很无辜的动作。 “昨,城里大小大夫都被招进宫里去了”,原本中气十足的夏雨声音开始发虚,“奴婢实在也是没法子了,后来听说李……李大人原来是是这各大药铺的少东家,想这卖药的总会……懂些……就权当死马……”说着声音猛的停住了。 我笑了笑,接下去,“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李家产业这么大,不仅是客栈还涉及到药铺上来。 “格格”,夏雨的声音已经轻如蚊蝇了。 李又玠猛一拍胸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就学着坐堂的大夫这么两手一抓,你们猜怎么着?” 小铃铛和夏雨一时未反应过来,呆呆傻傻的问,“怎么着?” 只见李又玠一拍大腿,指着我说,“活了”。 我突然有种冷汗直下的感觉,细瞧李又玠,只见他眼角泛青,知道他嘴里虽说的轻松,恐怕也是担惊受怕了一夜,真难为他了。笑说,“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我也醒了,该让李大人好生歇息歇息了。夏雨!准备身完整的衣裳,送李大人回去”。 夏雨领了命出去了。趁夏雨出去拿衣服这一空挡,我倾了倾身子低声问道,“昨皇上病危,多少人恨不得在御前伺候着,你却在喝花酒?!呵~你是真的不知道?” 李又玠将药碗递给我,“凡事莫理,众地莫立,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况且我又不会瞧病,去了只怕也是添乱。那些个拼了性命往前冲的,有多少是更快的把自己送向了断头台。”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了然一笑,我当真小看了你。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就在昨天,又有多少亡魂死在玄武门外。 说话间,夏雨已经从门外回来,我抽回身,顺手接过药碗,问,“这哪里来的哀乐?府里有丧事吗?”,说着拧着鼻子喝了一大口药。 “这是梨花小姐专门为格格而奏的”,小铃铛道。 “噗”,我的一口药全喷了出来。我用袖子拭去嘴角的残渣,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梨花小姐说了,既然格格这么不爱惜自己,即便是这次大难不死,迟早也是要赴这一程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得事事替格格想的周全,索性就先办妥了,以免格格下次突然给我们一个惊喜,让我们措手不及”,小铃铛说的有些气鼓鼓。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瞧见满屋子的菊花,“呵……那这些菊花……” “也是梨花小姐送的,说,‘遂了格格的意’” “站住!”梨花对着正向门口走去的李又玠说,“格格的药全洒了,你得为格格煎好了药才能走”。 楚牧一把剑就横亘在了李又玠脖子前。李又玠一脚刚要踏出门口,险些一脖子撞上,忙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剑锋,垮着脸,讨好的笑着。 我知梨花是气李又玠言语轻薄,这一口气不出,恐心里气恨难消,也便随了她。 谁知李又玠偏生是个不怕死的主,他一手扶在门框上对着楚牧嘻嘻笑道:“这般舍不得我走,我亲你一口可好?” 两个一米八的修长身影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我不怀好意的想起了我教他的壁咚,免不住表情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楚牧料想不到李又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本身又呆,不懂得如何回嘴,整个脸憋得通红才憋出一句:“不要脸!” 谁知这句话正落李又玠下怀,他是风月场所的老手,这不痛不养的一句着实没有半点杀伤力。李又玠凑过去坏坏笑道:“那就亲嘴好了”。 楚牧又气又急,又找不出话来对付,情急之下,真就把手里的剑往李又玠的脖子上抹去。李又玠却先行一步避开。 楚牧的武艺不赖,却愣是拿李又玠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揉了揉下巴,各种脑洞,笑容不由自主在嘴角扩开。 小铃铛不明所以的用手在我眼前虚晃了晃,又不知从哪拾掇出一个包袱,一样一样的往外掏,“既然格格一心寻死,奴婢都替格格备好了。诺……这是剪刀、这是白绫、这是砒霜、这是匕首……等等,还有……”,说着,端来一脸盆的水,“诺,还有用水闷死的,格格从中选一样吧,给个痛快,省得奴婢们整天替格格提心吊胆”。 “这个不错,我替你选了”,李又玠已经端了药从外面进来,说着就要拿砒霜往药里倒。 小铃铛急忙夺过药,“你做什么?!” 李又玠一脸的无辜加委屈,“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小铃铛看看手里的药,似乎对自己又气又恼,终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嘟着嘴将药递给我。 “蓝若诗!”一声巨吼,门‘彭’的被踹开。 “啪”,我吓得手一哆嗦,药碗摔碎在地上。 只见四爷全身湿嗒嗒,雨水顺着发梢,大珠连着小珠的往下落,头发披散,脸色铁青,两眼猩红,像一头怒发冲冠的野兽。浑身散发着冷冽的绝望。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模样,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早把什么礼数忘到天霄云外去,只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往床里缩了缩。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整个房间静的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甚至能听到有人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似乎气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能把额头上的汗珠都结成了冰。在场的人无不垂手低眉,敛气禀声。 不,有一个人例外!只见李又玠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摔破的药碗,脸上没有预想的哭相,反而一脸的笑容,而且笑容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终于在寂静的屋子里爆发,‘哇哈哈,哈哈,幸亏我刚有备了一份’。屋子里的人听得直冒冷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四爷却如闻所未闻般,只直勾勾的盯着我,眼里的震惊一点也未必比我少,才一瞬,又恢复了常态,变回了那个我平日里认识的讳莫如深的四爷。却依旧一言不发,拔了退就往外走,走的甚是匆急。 “四哥”,赶过来的十六爷未想门口还杵着人,一头变撞上了四爷,尚未及回神,又被恰好转了个身的四爷撞了个侧翻。十六阿哥没站稳,一只脚磕到门槛上,打了个趔趄闯进屋子里来,四爷倒是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小铃铛忙拉着那个仍在哈哈大笑的疯子,闪出了屋子。 “四爷这是怎么了?”我这才想起了行礼。 “你问我?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十六阿哥虚摆了下手,示意免了,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又站起,“皇阿玛才刚缓过来,没想到四哥又着了魔。从皇阿玛的寝宫里出来时还好好的,走着走着,突然就一头扎进了雨里,可把一帮人吓坏了。”说道激动处,拍了下桌子,“一路上的不管不顾,到了御花园总算是停了下来,你猜怎么着,却只呆呆的立着,淋了半响的雨,愣是谁劝也不听。四哥的脾气,你也知道,谁也琢磨不透。正待大家手足无措时,他又突然飞奔到这里来,后面你也看到了……,可害苦我了,”十六阿哥说着拿起茶盏,牛饮般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一口喷了出来,“怎么是苦的?!”有机灵的丫头连忙去斟茶,十六爷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拔了步子就往外走,“我得赶紧去看看四哥,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说话间人已出了房外。 李又玠看看手里的托盘,又看看刚刚端上桌的药,嘴角开始不停的抽筋,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到了一起,嘴角抽搐道:“混……混……”混了半天也没把第二个字吐出来。我想笑却又提不起心思笑,看着窗外哗哗哗的雨,心里一直没个着落,总觉得有什么事,我应该知道,却害怕知道。 第三十三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厢未平,那厢又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从外面传进来:“流莺!”。 哀乐声戛然而止,伴随着的是乒呤乓啷桌椅打翻的声音。 我问:“外面是谁?”就听见冬梅在屋外行礼,“十七阿哥吉祥”。 我道:“快请……” 话还未说完,十七阿哥已经闯了进来,劈头盖脸的便问,“流莺呢?流莺在哪?” 我还不及下床行礼,便见十七阿哥乱闯乱撞,情急之下,拉住他的一只袖子,“十七阿哥,这里没有流莺,就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十七阿哥甩开,“流莺,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说着就要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十七阿哥!”我定定的看着他,“若诗虽然地位低微,可这毕竟是若诗的闺房,十七阿哥要是再这般乱闯乱撞,毁了若诗的清誉,即便是死,若诗也是在所不惜的。” 十七阿哥略微一顿,又毫不迟疑的拔腿向书房走去,手方触及珠帘…… “十七弟,呵~你也在”,十四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肩上挎着药箱。 我正感叹十四爷来的正是时候,却见十七阿哥仍是未缩手,而是把珠帘打开一条细缝来,顿时把我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回过身时他已恢复往日的闲淡。 十七阿哥笑道,“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么?”,又对我笑道,“你说你不会作诗,我本以为你说的客套话,没想到,呵,可真叫我开了眼界”。 我:“若诗多谢十七阿哥从中斡旋”。 “光一个谢字怎么够,总得……让我亲一口”,十七阿哥道。 “什么?”我还未回过神来,十七阿哥已俯下身来,却只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改日再来找你”。 我忙回道,“四爷和十六阿哥往东南方向去了”。 十七阿哥便站起身来,大笑着出了房门。李又玠也忙不迭的往外走,“这太医院的正角都来了,可不需要我这跑龙套的在这碍眼了”,说着也告了退。丫鬟们不知何时也都退了出去。 十四贝勒一直铁青着脸,看着十七阿哥走出房门,又待他走出好远,才一个箭步跨到我的床前,猛的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扯到他的胸前,“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做不成皇阿玛的妃子,又来勾搭十七弟吗?” “你说什么,你放开我”,手痛的都快要掉下眼泪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咳咳”,太医示意性的咳了几声。 “出去!”十四贝勒对着太医就是一声怒吼,又更用力的拽紧我的手,“皇额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却把一切都给毁了,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是属于我的,永远!不要企图逃离我,更不要企图用这种方式激怒我,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地事情来”。 十四爷说着又一把推开我。我重重的跌在床上,手腕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十四爷的瞳孔便缩了缩,连喊了两声,“孙柄权!”又大跨步向门口走了几步,再次大喊了声,“孙柄权!” 孙太医便跌撞着进来,正要替我把脉,被我一手掸开,“既然若诗在十四爷心里如此不堪?十四爷又何必枉费心思救我呢?!出门右拐便是大门,若诗恭送十四爷”,声音冷而坚决。 十四爷见我这般,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说出这种话来,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却在我面前和十七弟勾勾搭搭,你是在企图激怒我吗?” “是在激怒你,”我气呼呼的道,“不过激怒你的人可不是我”。 “这我又岂会不知呢?我是气恨你求十七弟帮你,却不找我帮你,难道在你心里我连十七弟也比不上吗?”十四爷道。 “我不是特意去求的十七阿哥,只是路上偶遇了,顺道说的”,话一出口,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特意的去解释,我一向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 十四爷的语气不由的放软,“好吧,权做是我气糊涂了,你先让太医给你看病吧”。 我这才将手伸出来。 孙太医把了把脉,沉思了一下,皱了皱眉,又细瞧了瞧我的眼睛,道,“格格的头部是否曾经遭受过重创?” 我讶了一下,随即淡然道,“当年我们武家惨遭难的时候,是受了伤的”。 十四爷便骂道:“这该死的强盗!” 孙太医又问,“之后是否又遭冷水刺激?”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我不由的打了个寒颤,略点下头道:“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太医道,“这就对了”,又转向十四爷,做了个揖,“回十四贝勒的话,格格只是旧疾复发,待下官调几帖药,不出几日就可康复”,顿了顿又道,“格格先前没有调理好,落下了病根,要想完全康复,还尚需调理一段时日,尤其是每当刮风下雨,更需慎重,否则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十四爷点了点头,“你去开方子吧”。 孙太医道了声,“下官告退”,便走了。 待太医走远,十四爷从我床边坐下,伸手托着我的后脑,将他的手指划入我的发丝。 “十四阿……”,我正打算开口,十四爷已经托着我的脑袋,将他的额头轻轻的贴在我的额头上,我所有的话在这一瞬化为乌有。十四爷温润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化成一丝一丝的悸动,像这样一个霸道与温柔并存的一个人,是很难让女人不动心的。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参加什么狗屁诗文大会”,十四爷在我耳边呢喃,“若诗,嫁给我,让我补偿你、保护你、爱惜你,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不可以!”十四爷最后一句话算是把我彻底的惊醒了,我一把推开十四爷喊道。 “为什么?”十四爷满脸的不置信,“你究竟在犹豫什么?若诗,你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一路走来,我已经遗失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不想来我仅存的心也轻易遗失掉。为什么?因为我来自于未来,我有与生俱来的自尊与骄傲,我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为什么?因为失去的太多,渴望的便更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可无论是哪一个理由,我都说不出口,只呆呆的张了张嘴。 十七:“是因为皇阿玛么?” “是”,我木然的点点头。 十四爷释然的笑笑,“皇阿玛不把你许配出去,是真心疼你。你放心”,说着握了握我的手,“只要你肯点头,我总有法子求得皇阿玛让我娶你”,说着,十四爷便兴冲冲的往门口走去。 “十四爷!不可以……”,我忙揪着十四爷的衣角,摇了摇头。 “你放心”,十四爷笑着说,“我这是要去皇额娘那里,你毁了皇额娘的一片心意,我怕皇额娘心里不大高兴,我去哄哄她”。 “十……”,一个十四爷在喉咙里转悠了半天,直到十四爷消失在门外也没说出口,千头万绪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募然想起梨花来,忙揭了被子下床,“梨花姐”,揭了珠帘,只见古筝翻到在地,哪里有梨花的影子。我寻遍了整间书房,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心下一慌,跌靠在墙上,手里触碰到湿漉漉的一块,定眼一瞧,这才依稀看见书房的窗帷上有个脚踩的泥印,比一般女子大的许多,分明是个男子的,是十七阿哥?不像,他的样子分明什么也没有看到。是楚牧!这才发现宫门前和十七阿哥相遇那段记忆里居然没有楚牧! 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的声音,忙退回床上,屁股刚碰到床沿,小铃铛刚推门进来,“格格,你怎么起来了?” “哦~我想喝水!” “你躺着就好”,小铃铛说着扶我靠下,又替我盖好了被子,“水,奴婢替格格倒去”。 “这水凉了,我替格格重烧一壶去吧”,梨花揭开帘子从书房走出来,走了几步,回过身,“刚才十七阿哥……” 我好笑,“呵~十七阿哥要找什么流莺,我只听说过有种鸟叫黄莺,倒没听说过还有叫流莺的。这乱闯乱撞的把我吓了一跳,你也吓到了吧”。 “我……”,梨花欲言又止。 我又看着她道:“我听说以前的十七阿哥豁达风趣,风靡了多少万千少女。可自从十七福晋过世后,十七阿哥就变成了这幅冷冰冰,不闻不问,漠视一切的样子”,又说,“十七阿哥对十七福晋鹣鲽情深,十七福晋虽去的早,却真真叫人艳羡”。 梨花冷冷嗤笑:“若是真爱,又岂会以奸佞相待?” 我见她仍在气头上,忙劝慰道:“呵呵,没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十七阿哥就是玩心重,改天说不定登着梯子去找流星去了呢~” 梨花脸色僵硬,已不欲多言,只道:“我去给格格烧水”。 我看着梨花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听说当年十七福晋死的十分突然,以至于十七阿哥忍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发了疯魔。病好了以后,就一直意志消沉。 梨花远远的对着十七福晋坟墓叩拜的影象一直在眼前晃动,十七福晋死了,那她的贴身丫鬟呢?眼皮剧烈的跳动了两下。十七福晋死了,难道她的贴身丫鬟也死了吗?为什么十七福晋一死,她的贴身丫鬟就没了音讯?为什么十七福晋一死,她的贴身丫鬟就跟着失了踪?梨花满是愧疚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了眼前……该不会是梨花杀了……我心里一惊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格格,十七爷是要找鸟吗?” 我被小铃铛的声音骇了一跳:“是~当然是!”,语气十分的肯定。我相信梨花。 第三十四章 打你的人来了 “格格,格格!”门被吱呀的一声撞开,小铃铛拼命的摇着我的身体。 “别吵,我正梦见打dota呢”,我把被子捂在头上,“扰人清梦者死”。 “别打豆啦”,小铃铛抓着我的胳膊往上拖,“打你的人来啦,呸呸,是打皇上的人来了”。 “呵呵,别逗了,谁敢打皇上呀”,我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是,不是”,小铃铛急的直跺脚,“是皇上下的圣旨来了”。 什么?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皇上下圣旨打我来了?不就是欠了五大板吗?这皇上至于吗?还特意下了圣旨来。怎么办,怎么办?”,我拼命的摇着小铃铛,“你别光咽口水不说话呀。对了,塞点棉花”。说着揉起一陀衣服就往裤子里塞,“你别傻站着呀,快把我冬天的棉袄全拿出来”。 “是,是”,小铃铛忙应着去了。 正当手忙脚乱之际,叩叩叩,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一声尖细尖细的声音,“圣旨到!蓝若诗接旨!”等了半响不见动静,迟疑道:“格格?格格准备好了吗?” “等~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连忙喊道,又对着小铃铛催促,“快,快!” 半晌。 “吱呀”的一声,门开了,出来的却是小铃铛。 “格格呢?”吴公公问。 小铃铛先行了个礼,扭捏了半响才道,“格格她~她动不了了,烦劳公公帮个忙,找个人……” “动不了了?”吴公公也吓了一跳,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于是,我便一边架着一个出来了。吴公公一瞧见我,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哟,格格,你这是怎么了?” “冷,天冷,我,怕冷”,知道日本相扑长啥样伐?就长我这样!过于厚重的衣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连讲话都显得费力。 吴公公:“那奴才就宣旨啦” “宣,宣!”我伸长了脖子,挤出两个字。 “蓝若诗听旨!” “吾皇万岁……”,‘扑通’我呈大字型扑倒在地,我忘了——衣服太厚,膝盖弯不了,“万万岁!” “嗯哼”,吴公公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意,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蓝若诗秉性柔嘉,姝秀敏辩,持躬淑慎。赐封和硕文格格,食八百石,赐宫邸一座,钦赐”。 “谢主隆恩”,我趴在地上,闷声答道。 “格格,快接旨呀”,吴公公催促道,“皇上怕格格到了宫里住不习惯,还特准了格格带两个贴身的婢女,皇上对格格那可是用了心了”。 我抬起头,一手抓住吴公公的裤腿,“起,起不来了”。吴公公忙揪住一直被我往下拉的裤腿喊道,“快快快”。 两个小太监赶忙着来扶。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是一晕眩。 “格格”,“格格你怎么啦?” “我热……” 《《《《《《《《《《《《《《《《《《《《《《《《《《《《《《《《《《《《《《《《《《《《《《《《 “哇~”我和小铃铛抬头看着气宇轩昂的宫阁,嘴巴张了半天,硬是没合上。梨花笑看了我俩一眼,直接略过我俩率先迈了进去。 待我俩进去,往左边一瞧,“哇”一排的美女,往右边一瞧,“哇”,一排的太监。齐声道:“文格格吉祥,给文格格请安!恭喜文格格乔迁之喜” 刚到了屋门口,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小铃铛忍不住连说了三个‘好香’。这回梨花倒是迫不及待的进去。我和小铃铛也急忙跟进去。 进去后倒是连“哇”字也喊不出来了,花梨大理石雕的大床,悬着烟雨百蝶湖罗纱帐,远远瞧上,就像是一缕青烟飘渺似的。床上铺着一领皎白似雪的狐皮,用手一摸,比婴儿的肌肤还要滑腻。床边是一张苏州水墨的梳妆台子。上面摆着一个象牙镶嵌的豆柏楠减妆。旁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一株茶花。不由的‘咦’了一下,再看,又‘咦’了一下。整整十八朵,颜色各不相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不正是传说中的“十八学士”! 去寻梨花,只见她正在一幅字画前发呆,走过去,推搡了她几下,“看什么呢?” 梨花兴奋的拍着我的肩膀,“快看,这是唐伯虎画的《春睡海棠图》,两边挂着的是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幅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这一幅是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的是颜鲁公墨迹,书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真哒”,我比梨花还兴奋,“这一定值很多钱吧,快拿下来给我”。 梨花看到我满怀的琳琅满目,无奈地摇了摇头,“格格前世定是那穷恶鬼,今世投了胎也不得安份。这些都是少见的极品,市面上即便是携了重金也是很难买到的。更何况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别说卖了,即便是轻易打碎了,也是大不敬的”。 “敢情这些东西只是用来撑场面的。卖不得,打不得,摔不得,还是个随时要人命的东西,那我可不要”,说着,将满怀的金银珠盏推得远远的,“提着这些东西,就跟提着自个儿脑袋似的”,说着,做了个全身哆嗦的动作。 梨花看见我这副样子就笑了,“那倒不必,这些金银珠盏,都是些小件的物舍,宫里数不胜数,倒也没这么讲究。格格!你在做什么!” 我一边啃着金胎画雕的大鼎,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等我啃下一块来,它就成小件的物舍了”。 “格格,格格”,小铃铛左手抓两个苹果,右手抱着几个橘子,嘴里还鼓捣着什么, “这么多好东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连想也不敢想”,她的眼睛发出光来,她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了,只不断的说“好”。 又说:“前几天,万岁爷还罚你呢,今个儿又赏了好些东西”,说着朝手里的苹果咬了好大一口,“还封你为什么和硕文格格,你已经是格格了,皇上怎么还封你为格格啊。” 梨花笑道:“这个格格也是有品级的。当朝最尊贵的格格为固伦公主,只有皇后所生的才有资格获此封号。固伦在满语里的意思就是天下。其次为和硕公主,即皇妃所生的女儿,和硕在满语里的意思为地方。再往下便是和硕格格了,一般都是些亲王之女,汉语就是郡主。然后是多罗格格,汉语为县主。以此类推,最后那些清朝贵胄家的女儿也统称为格格,就是我们口中小姐的意思。” “嗯嗯”,小铃铛频频点头,满脸的钦佩,“梨花小姐,你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就像在这宫里待过……” 我抓起一个梨子塞在小铃铛嘴里,“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梨花浅笑了一下,向别处走去。 “梨花小姐怎么了?”小铃铛看着梨花略显落寞的背影呆呆的问。 我追上几步,见梨花正停驻在一张字画前,就寻了个话头,“这又是哪位名人的墨宝?” “这是……”,梨花呆呆的看着,指尖轻轻滑过落款处。 “这是我写的”,十七阿哥和十六阿哥笑说着进来。 我忙请他俩坐下,又命人去斟茶。 “想着你这里什么也不缺,没什么好送你的了,就写了幅字画”,十七阿哥笑说,“以你的个性,即便是送你些珠宝首饰,奇珍异宝,只怕要不了几日,就全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了。” 十七阿哥的趣话逗得婢女们无不掩面而笑。我心道,你倒懂我。嘴上说着,“十七阿哥明知若诗最瞧不得这些东西了,偏生送些字画过来,是故意取笑若诗么?”,手里接过丫鬟们端过来的茶水。 十七阿哥道,“这回你倒是枉费我一番心意了。我送你字画是承了皇阿玛的情”,看我一副茫然的样子说,“你还不知道么?皇阿玛既然在斗诗大会上允诺说给你指定一门好亲事,自然不能再让你言语粗鄙。特许你和皇子们一道上课,宫里有几个女人有这等好福气……”。我怔了一下,拿着托盘的手有些不稳。就听十六阿哥关切的问道:“你的病可好些了?” 我将托盘放在菜几上:“承各位阿哥的情,太医轮班似的来看我,再不好,就对不住各位阿哥了,就光开的药,一打一打,堆的跟小山峰似的,就可换好些银……”。说到一半,自己就先笑起来。 “这身子一好,喜事接连,一下子就做了格格了,最近又得了不少宝贝吧?”,十七阿哥笑说,“十六哥也备了份礼物给你”。 我见十七阿哥决口不提流莺的事,心里也乐得轻松,又听见十七阿哥的话,忙眼巴巴的望向十六阿哥,十六阿哥笑道,“我送的没有十七弟的好,诺,那盆‘十八学士’是我从四哥那里顺手搬来的,四哥最喜田园,倒是种了不少这样的花”。 “至从那天以后一直未曾见过四爷,听宫里的人说四爷为皇上的病急得发了疯,入了魔”,我满了两盏大红袍奉上。 十六阿哥“嗯”了一声,将茶放在鼻端前,用手扇了扇,深吸了一口气,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听见他道,“至那晚后,四哥至今不曾踏出房门,有时间,你去看看他”,微抿了一口茶,顿了顿道,“那盆‘十八学士’四哥本是不愿给的,说是要送给你,这才点了头的”。 第三十五章 回忆 我倒茶的手便颤了一下,洒出少许。正不知如何回话,就瞥见吴公公的身影在外面探头,就吩咐了句:“请吴公公进来说话”。 吴公公往堂里大跨步走了几步,先向两位阿哥行了礼,再向我打了个千,这才急急的对着两位阿哥道,“两位阿哥让奴才好找,万岁爷有要事急召各位阿哥们”。 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相视一望,便立马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随侍至门口,十六阿哥突然回过头来,“那天……侍卫……” 我忙回道,“托了十六阿哥的福,侍卫们下手,总得掂量掂量,倒是伤得不重”。 十六阿哥便‘嗯’了一声,“改天再让太医给你瞧瞧”,说着便和十七阿哥一道走了。 看穿但不说穿。很多事情,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 小铃铛:“格格,皇上在这个时候召集各位阿哥,是要立储吗?难道皇上真的如宫里传言的那样,活不长~”。 我低声呵斥“不许胡说,你怎么学着宫里的人一样碎嘴!我平时怎么教你的?祸从口出,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它惹出祸事来”。 梨花上前轻声道:“格格还是长个心眼为好,万岁爷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后宫里头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我抬头看看天,晚霞似血,染红了一片,难道天真的就要变了么?再看梨花,也是一样的忧心忡忡。 这次召见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结束,没有人知道究竟谈了什么,只记得门外侍卫的脚步声“踢踏踢踏”的响了一夜,有多少人在这一夜无眠。 “小铃铛、小铃铛”,我轻轻的摇着她,“小铃铛醒醒”。 “唔”,小铃铛正坐在褥子上,抱着膝盖,靠着墙壁睡觉。稍有些响动,便醒了,揉了揉眼睛,“格格?”。 “你怎么不躺下睡?”,我替她拉了拉被子。 小铃铛:“这是宫里的规矩。宫里的姑姑说每个宫里都是有神灵庇佑的,躺着睡怕是要冲撞了殿里的神灵,这可是大不敬的”。 我闷应了一声,沿着褥子坐下,“小铃铛,我有话要与你说”,盖上小铃铛扯过来的被子,“明天不知道是个什么变数,有些话不说,总是难安”。 小铃铛一听立马就红了眼,悲戚的喊了句:“格格”。 我安抚的拍来拍她的手道:“原想着,跟着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没想,却害了你们”。 小铃铛道:“格格,哪儿的话。这儿可比奴婢原来呆的地方好一千倍一万倍。奴婢原是地底下的臭虫,能跟着格格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居然还能进到这宫里头来!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呀”。 我苦涩一笑,知道她是安慰我,轻轻将她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去,问,“还疼吗?那天,我并不是真心想要打你”。 小铃铛低下头:“奴婢知道,奴婢差点坏了格格的大事”。 “你知道?”我讶了一下。 “梨花小姐有向奴婢提过,只说‘纪丐头的媳妇——翠花是格格安排进去的,其他的便不好多说了’,说这必竟是格格的私事,该由格格跟奴婢说”。 这就难怪了,这件事我本就是是差遣楚牧去办的,梨花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况且我亦未想瞒她。 思绪逐渐回到了那一天…… “楚大哥,有件事烦劳你去做”,我顺手拿起水瓢,将水浇在马身上。 楚牧正刷着马,见了,连忙夺过水瓢:“这哪是格格干的事情”,又说,“格格有什么事派人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眼珠转了转,“我叫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楚牧:“是”。 我嘴角不由荡出不还好意的笑容:“不如……你索性就跟了李又……”,看着楚牧一脸正气的表情,实在不忍心毁了一颗好苗子,后半句话硬是没好意思开口。 楚牧一脸不解的看着我,“格格要属下跟了谁?” 我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叉开了话题,“我是说,你去跟着……”俯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一路跟着她,但什么也不要做。关键时刻保全她性命即可,是废是残全看她造化,等到了时机再……明白了吗?” “是。但听格格吩咐”,楚牧双手抱拳打了个揖,正巧手里还拿着水瓢,甩了我一脸的污水。 噗,我不停的吐着舌头,一脸的腥臭味。楚牧见了,一时间也愣了,举起手欲擦,又傻愣愣的停在半空中,不知从何下手。我一时间苦笑不得,这直愣愣的呆子,难怪和梨花姐呆了这么久,也没把梨花姐追到手。实际上楚牧不呆,只是过于正直。像他这样正直的人若是真的被我掰弯了,也不免可惜。想了想,有点不放心,嘱咐了几句,“那妇人舌尖上都能生出花来,不兴你与她多说。” 楚牧谨遵道:“楚牧一向不是个多舌之人”。 “嗯”,我点了点头,补充道,“你,我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特地吩咐你去。记得,甭管她说什么,你也不要听,不要信。你便当她是……黄鼠狼串门子,到处放的臭屁”。 楚牧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谨遵格格教诲”,又甩了我一脸的水渣子。 隔了几日,“格格”,楚牧至外面回来,“格格要在下办的事,在下办妥了”。 “回来了,快先喝口水吧”,我道。 梨花忙亲自斟了杯茶,楚牧接过水杯,送至嘴边又放下。 我了然,“你有话要与我说?” “格格”,楚牧将水杯放下,“格格抓她做什么?她即便是有什么大错,这些天人见人打,已是遭了不少的罪。再大的错……” “你一向可不是个管闲事的人”,我笑,“这些天是有她受的了,是时候该去会会她了。嗯?你还不走?” 楚牧连忙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谢梨花小姐”,说着便追了上来。 行至将近,隐隐绰绰瞧见有几个乞丐也在往那屋子走去,楚牧连叫,“不好”。我瞧出他的心思,便道,“你先去吧”。楚牧作了别,就急急的去了。 楚牧刚走进去,翠花便呜呜的叫着。楚牧瞧着心有不忍,便把她嘴里的塞头拔了去。翠花:“壮士,我,我尿急”。 “再忍忍,一会儿我家主人便到了”,楚牧不为所动。 翠花便直嚷嚷,“等不及啦,哎呀呀,就要尿在裤子上啦,壮士,壮士,我知道您心眼好的跟菩萨似,您就放开我吧,有您在这儿还怕我跑了不成吗?” 翠花见楚牧依旧直挺挺的站着,又道:“哼,我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原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莽汉,居然还怕我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凭空消失了不成?”。 楚牧禁不住激,便把翠花给放了。翠花却依旧动也不动,“遇上壮士这样风流的人物,我自然是不怕被瞧的,只是小解这样的事,怪羞人的……”楚牧便走到门口背对着,“你要是再罗里吧嗦的,我就把你捆回去。” 翠花一时间不好开口,又见楚牧储立在门口,进退不得其法,一下扑到在地嗷嗷直叫,“痒、痒,浑身好痒”,顿时面红耳潮,双手乱抓乱挠,顷刻间衣衫尽裂。这衣服本已是破烂不堪,经她这么一扯,更是大洞连着小洞,破布条似的挂着。 楚牧忙回头,骇了一跳,不知哪位高人居然能悄无声息地的就对她下了毒手,连忙走近几步,伸手想要探了究竟。哪知翠花一伸手,就把胸前的肚兜扯了下来。翠花相貌不佳,此刻又是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很是精彩热闹。身材却是极好,又一把抓住楚牧的手往自己胸口按去。 楚牧大惊,忙扯回手,背过身去。翠花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就拍在楚牧脑门上,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撒了腿往外头跑去。 楚牧哪受过这等屈辱,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三两步追了上去,方一手抓住翠花的胳膊膀。翠花便一个转身将一对大白玉兔子贴了上去。楚牧忙回头避着,这一放手,脸上便多了五道指痕印。翠花得了空挡,又往外跑。我这才从拐角处走出来,嫣然一笑。许是正对着阳光,翠花眯了眯眼,这才认出是我,也不避讳,坦胸露乳,指着我便骂:“原来是你!你个王八羔子狗娘养的,吃了木炭黑了心了,要不是当初老娘救了你……”,跺着脚冲上来,挥起手掌就甩了过来,中途被楚牧截下,一把推开。 楚牧脸上挂了彩,很是懊恼,这一推,用了十成十的力。 翠花便直挺挺向后倒去,估计摔得不轻,一下子有些懵。待回过神,便嚎啕大哭起来,“好啊,你们奸夫**王八一条藤儿,专干些屎尿屁的肮脏事,今天想要灭老娘的口哇!” 楚牧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这泼妇,胡说些什么!” 翠花抹了眼泪笑道,“落在你们手里,横竖是活不了了,还不兴我骂吗?我偏要骂。” 我寻了个石头坐下,对楚牧道,“不用理她。我们既然没做,她这些胡天扯地的浑话,自然与我们无关,她爱骂谁就让她骂去”,又转向翠花,“你不是爱骂吗?那就骂吧,翻新的骂,不许带重样的,要是有一句重了,我就给你身上刻朵菊花。见过菊花吧,五六十的花瓣,便是五六十的刀子,又麻又痒又疼,血嗤嗤的从身上某处喷出来,别提有多好看,多好玩了”。 第三十六章 先开口者为强 翠花骇的脸色发白,浑身气的颤抖起来了,“你个鳖下的王八蛋,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有本事一刀把我宰了,我下到了阴朝地府,天天咒你——后背梁长疮、肚脐眼流脓……”。 一连骂了一二十句,真个没带一句重样的。期间,楚牧道:“本来怜她是个妇道人家,没想到竟是如此难缠……”。我只静静的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翠花讨了个没趣,只一下没一下的骂着,渐渐的就静下来。 我笑:“怎的不骂了?” 翠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因你觉着,我要杀你,早就杀了,又岂会在此容你多嘴,所以你便不骂了。”翠花的眼睛便豁然一下,睁大了,我继续道,“可是你又想,我大费周章的把你抓来,绝不是来听你讨骂的。你摸不准我的意图,一时间便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看着翠花越发不可思议的目光,微微一笑,拍了拍双手。几个乞丐领着一个小男孩出来,一身华服。 翠花定定的看着小男孩,忙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娘”,小男孩一看到翠花就奔过去。 “小——宝!我的心肝宝贝蛋,娘的心头肉哟”,翠花抱小男孩着就是一阵痛哭。又像似想起了什么,忙将其护在身后,“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他还只是个娃娃!” 我道:“带着你的孩子走吧”。 “你就这样放我们走?”翠花有些难以置信,“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不恨我,不想杀了我”。 “杀你?你也太小看了我的胸襟和气魄了”,我道。 “娘,那天丐帮把我们打散了,是这位姐姐救了我,不但给我吃好吃的东西,穿漂亮的衣服,还给我请了私塾先生”。小男孩扯了扯翠花的衣角。 翠花讶了一下,这才知道我是真的要放他们走。思索了一下,跪下了,又拉着儿子一道跪下,“奴家是被丐帮老太太逐出来的,普天之下,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帮,奴家先前风光的时候,没少得罪过他们。他们恨我入骨,巴不得落井口下石,又岂有我容身之所。奴家肯请格格收留……” “你当我这里是收留所吗?你错了,我从来不是个好人,也不屑于当个好人”,说着转身欲离去。 “格格……”,翠花抓着我的裙摆,叩头触地,“奴婢知道格格的心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是菩萨样的心肠,这才容得我这三伏天卖不掉的臭货在这里撒野。求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求您收留这孩子。即便是现在叫奴婢去死也甘愿了”。 说着有拉着自己的孩子,“小宝,来,给格格磕头”。 我回过身,只见小男孩怯生生的唤了句,“娘”,又对着我跪下有样学样的磕了个头,“容舒给格格请安!”。 我叹了口气,蹲下来对着小男孩笑道,“容舒,和哥哥们去那边玩,姐姐和你娘有话要说”。 小男孩便欢天喜地的和丐帮的兄弟们去了。 我站起,笑容消失,“我要你死作什么?小宝年纪尚小,已经没了爹爹,可不能再没了母亲。只是我先前也是受过老太太恩惠的,你既是她逐出来的,我这里可也容不下你。你要想活命,倒是有个地方,只是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你敢去吗?” “只要是格格恩准了的事,上天揽月下海抓鳖,奴婢哪样不敢做的” “很好,那个地方就是——皇宫!”,我道。 “皇宫?!”翠花猛然睁大了眼睛。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我竟会带她去这样的地方。 “辛者库!”我继续道。 “辛者库?”,翠花又是一惊,眼珠转了几圈,终咬了咬牙,“奴婢愿意去,比起被丐帮的人打个稀巴烂,那里至少还有个盼头”。 “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里可是个比毒蛇猛兽还要凶险的地方,我也保不齐你能活着出来”,我道。 翠花:“奴婢愿意。只是……恬着脸求格格答应件事”。 “你的孩子我会派人照看的,该有的一应俱全,不会少了他的。总归,你对我还是有恩义在的。只是从此之后,你们再也不能以母子相称了。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凡是入了宫的,都是些身家清白的女人”,我道。 翠花感恩戴德的谢了,“除此之外,还请格格……给奴婢五百两银子!” “你……!”楚牧怒目而视。 我拦住他,笑道,“这是要得的”。说着,随即从身上取下包袱掷给她。 即便是只有一个可能,这个银子也是花得值得的。 翠花没有伸手去捡:“奴婢不要大额的,要两百个一两的,二十个五两的,十个十两的,两个五十两的,这大银子招人妒,也不经花。小银子更方便打赏”。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笑,“你打开看看吧”。 辛者库是历来宫里关押犯了错的宫女太监的地方,所干的皆是宫里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凡是进了辛者库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走出来。我把你放到这里边去,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是死是活,全看你的造化。翠花,你好自为之。记住,进去后,你我便从未见过。凡事多听,少说,一旦出了什么事,你便自行了断吧。我既然有法子放你进去,自然也有法子对付你。要是等我动手,就只有比死更可怖的事了。 “这温香软玉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笑着戳戳楚牧脸上的伤痕。 楚牧吃痛,龇咧着嘴撇开头,闷声道,“格格早就到了却迟迟不出现,又精心安排了那些个乞丐,格格是故意要看再下的笑话么?” 我笑,“不是”,默了一会儿,“是要看翠花到底有多少能耐”。 楚牧静了一会儿说,“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格格更聪慧的女人了。格格明是有事要求着她,却变成她心甘情愿,感恩戴德的为格格效劳。格格把什么都算准了,就连卑职也一道算计进去了,呵,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后一句话,说的极轻,我听的不甚分明,也不作他想,将一只手搭在楚牧的肩膀上,“楚大哥,你也别哀怨我了,我像是那种不讲道义的人吗?”,说着,拍拍胸脯保证,“这个伤我可不会让你白受。待会儿啊,你还巴不得再多受点伤呢”。 《《《《《《《《《《《《《《《《《《《《《《《《《《《《《《《《《《《《《《《 我把药强塞给梨花,也不顾她喊我,笑着直往门口走去,路过楚牧的时候,眨了下眼睛,“不必谢我啦”。然后蹦跳着从屋里出来,回头看见梨花把药细细的抹在楚牧的脸上,又凑近轻吹了一口气,睫毛轻颤,吐气如兰。楚牧只局促不安的坐着,似乎紧张的连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只一个劲的呢喃,“不不……不用了,梨,梨花小姐,我自,自己来就好了。” “坐着”,只听梨花喝道。便见那楚牧是动也不动了。又听梨花问,“你很热吗?怎么净出汗?”。 楚牧傻笑着“不,不热”,手却直往脸上抹汗,又将膏药擦掉了大半,徒留梨花一张无奈加哭笑不得的脸。 我心笑:呆子,我可尽力帮你了。转身便走了 《《《《《《《《《《《《《《《《《《《《《《《《《《《《《《《《《《《《《《《《《《《《《《《《《《《 “格格”,小铃铛的一声呼唤,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翠花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格格把她放进宫里,可就是把一条毒蛇放进宫里来了。指不定逮谁咬谁呢?”。 “这宫里还少毒蛇吗?人人都想挤进这个黄圈圈里,素不知这皇宫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梨花的声音呼的传过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疼痛,“多的是虫蚁猛兽”。 “你怎么也起来啦?”我拉过被子一角,盖在她的膝盖上。 梨花就势坐下,三人靠着床壁,并坐一排。梨花看着窗外憧憧人影:“这样的天气真叫人烦躁的厉害”。 “格格”,小铃铛惊恐的张着双眼,“这宫里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我:“不管怎么说……这里断不是美得所在,不如爽性扔些毒虫蛇蚁,让丑恶来开垦,看这个世道能搅和成什么样……”,正说着话,门外突的咯噔一响。 小铃铛直接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和梨花也是骇了一跳。 “我不拍!”小铃铛忽然昂起头来,她分明是有所恐惧的,却依然挺直了腰杆,“我会保护格格的!” 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说要保护我。我的心动了动,又是欢心,又是凄凉。我和梨花都沉默了。梨花抱着膝,一声未吭,也不知道想的什么。而我清楚的知道,我将要面临的远比想象的要恐怖。哪朝哪代的皇位更替,不是历经腥风血雨?当今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下一秒会怎样,谁都保不齐。斗诗大会的时候,就见他的精神十分不济,万一真个在今晚过去了,那我们三个点也太背了,上赶着跳火坑里了。想了想便说,“我寻个机会叫楚牧护送你们出宫”。 “我不走”,一直未说话的梨花突然冷声道,然后定定的看着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陪你。多一个人,胜算总要大些”。 小铃铛一看,急了,“格格和梨花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 “像你们这样的小身板,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人受伤”,正说着,门外又是咯噔一声响。我沉思了一下,“我出去看看”。小铃铛连忙拉住我,“这太危险了,奴婢去叫楚大哥”。 “还是我陪你去吧”,梨花道,“楚牧不在。他……有个亲戚病了,走亲戚去了”。 “他在这个时候去看什么亲戚……”,小铃铛急的都快哭了。 第三十七章 规矩 我这才意识到确实有好些天未见着他了,先前病着,后来又封了赏,一直忙活着,倒把他给忘了。轻松了口气,“这真是今晚难得的好消息了,但愿他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回来,离得皇宫远远的,越远越好。你们也谁都别跟着。人多了,目标太大,反倒更加引人注目了。我去会会一个熟人,立马就回了”。 门口走出几步,便有一纵队小太监提着灯笼走过,“文格格吉祥!” “起吧”,我道。 领头的太监尖声尖气道:“格格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我嘴角微撇:“这做主子的出来赏个月,还要向奴才报备吗?我倒不知道这宫里多了这样的规矩”。 领头的太监虚弯了下腰,“奴才不敢”。 “不敢?呵~”,我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已经敢了。你在本格格的窗扉下徘徊许久,是意欲窥探吗?” “哎呦,文格格,你可是冤枉奴才了”,领头太监连忙跪下。 我令色道,“那你还不快走?” 领头太监连忙拾起拂尘,对着身后的太监高喊了声“走!”又对着就近的小太监踹了一脚,阴阳怪气道,“快点!没见着文格格生气了吗?”一群小太监便低着头急急忙忙的向前走去。 我挑了下眉毛,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转过身,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就在即将摔倒时,被一只手及时的拉住,“格格没事吧?”。我一愣,喊道,“呀哟,痛死我了。遇到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真是着了晦气了,还不快走”。太监们一听这话,相互推搡这着,走的更急了。 我拉住扶我的太监,“你扶我去那边坐坐”。 小太监低着头应了一声,随着我去了。 我半挂在他身上,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太监这才抬起头来,赫然是一张翠花的脸,“恭喜格格,贺喜格格升迁之喜。奴婢是大闺女盼郎,可算是把格格盼来了。” “你就肯定我能进的了宫?”虽是问句,说的却颇为自信。 “格格聪慧过人,有比哪吒还大的翻天的本事。这进宫的事换作别人,自然是难于登天的;可是到了格格跟前,只怕再添上些,也不够格格一办的。”这一番话,一般人听了很难不受用的。可我不是一般人,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断不会为了特意奉承我而特地冒险跑这一趟,尤其在这节骨眼的时候。 “行了,说正紧事”,我放开她的手,寻了个地坐下,“你在这光景找我做什么?莫非……”,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正说着话,一纵队巡逻的又打眼前走过,我话锋一转,骂道,“你个下作的东西,竟敢弄脏我的衣服,这可是今个万岁爷刚赏的……” “格格饶命……奴才知错了”,翠花哭喊着跪下,待巡逻队稍走远,轻声道,“奴婢哪有这本事。即便是已经从辛者库出来,也才混个水妈(”水妈“,专指担任生火、烧水、洗衣、作饭等工作,地位最低,工资最少,受累最多的丫鬟)的差事。奴婢见识又浅,口角又笨,自是比不得格格。况且御书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人,即便是一只苍蝇也是飞不进去的,更不是奴婢这等低微下贱的人能去得的。不过……”,话锋一转,“奴婢倒是听宫里的‘姑姑’(新宫女入宫后,管上一代的宫女统称‘姑姑’)说,翰林院有个叫朱天保的,上了道奏折,请求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翠花口口声声,左一个难,右一个不行,看似谦虚,实则句句是说自己多有本事,多能干。不过,这么短时间能从辛者库爬出来,确实有别人办不到的本事。更何况就前些日子出入宫的情况来看,她的身份绝不止‘水妈’这么简单,她对我说的倒不尽是事实。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这多是格格的功劳”,翠花轻松了口气,笑道,又小心翼翼的说,“那……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小宝?” “什么功劳?”我反问,“我做什么了?小宝又是谁?我只知道你是个从辛者库出来的宫女,现在做了水妈,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更帮不了你什么忙。进了宫的女人,生死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你记住了,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全是靠你自个儿的。你所有的是非祸福也与任何人无关,”说到任何人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你要想做什么事,就凭自己本事。”又叹了口气,“我们这辈子,除非万岁爷开了金口,否则一辈子甭想出去。还是御膳房的人好呐!要去采办食材什么的,一年总有几次出宫的机会”。 翠花低眉略一沉思,提了口气,垂首道:“奴婢懂了”。 正说着话,远处灯火星星点点火急火燎的往这边晃过来,翠花暗叫:“不好,李公公怕是察觉到了”。 “快走”,我一口吹灭了灯,推着翠花往树从里塞。刚整理完毕,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有人打了个千,“格格吉祥!刚才……”。 “你好大的胆子!”我转身喝道,先声夺人,“你竟敢指使一个小太监戏弄于我!” 领头太监一下子没缓过神,有些呆愣,“这……” “怎么?”我上下瞟了他几眼,声音转冷,“我可曾冤枉了你?他难道不是你带出来的?” 领头太监有些懵:“是……可……” 我不理他,继续说道:“一个小小的太监胆敢把我一个人晾在这里吹了半宿的冷风,你说——”,顿了顿,行至李公公跟前,声音缓得能急死人,“这会是谁的主意?” “这……”,领头太监把头埋的更低,呼吸加重。 我笑容一敛,喝道:“还不快去帮我把他抓回来!我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我胡乱指了一通,“抓不回来。我就扒你一身皮。” 太监们领了命,各自奔走着去了。李公公也着急忙慌的要走,被我唤住,“怎么?你还想让我吹半宿的风么?” 《《《《《《《《《《《《《《《《《《《《《《《《《《《《《《《《《《《《《 李公公扶着我回了宫邸处,就有机灵的丫鬟接了我过去。 小铃铛见了,依例大呼小叫“:呀,格格,你这是怎么了?” “您可真不叫人省心,才一眨眼功夫又把脚弄拐了”,梨花从丫鬟的手里接过我。 我就单脚跳的搭着梨花的肩往里蹦。又听身后传来不阴不阳的声音,“文格格!” 我一顿,莫非察觉出什么了。警惕的回过身,只见李公公指着一个小太监说,“是不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把格格晾在亭子里半宿?” 我定眼一看,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打的鼻青脸肿,胡乱充了数。眼斜嘴歪,已丝毫看不出本来面目。又听见李公公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个混帐东西在路上看人赌花牌一时糊了脑袋,居然把格格的事给忘了……”。 这事原就是我胡撰的,已无心听下去,就说了句‘天色已晚,我也乏了,李公公就看着办吧’,就给打发了。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倒霉蛋原是李公公对家下的一名小太监,两家作对已久。李公公恰好借着我的名义寻对方的晦气。这就是皇宫,到处是钩心斗角,到处是是是非非,盘综错结,又有谁能说的清,道的明。你在利用别人的同时,又岂知别人不是在利用你? 李公公一走,我便健步如飞的跑到桌边径自要倒水喝。小铃铛忙提起水壶,替我倒了一杯,说:“格格演的是哪出戏?” 我笑着把刚才的事细细详述了一番。 梨花:“格格才刚进宫,尚未摸清形式就先把一干人得罪了,恐怕不太妥当”。 我道:“这些宫里的老人们欺我是个新入的主,虽是鄂伦岱的女儿,却只是个养女,谈不上什么靠山。这些人表面上虽对我恭谨,心里恐怕也没几个服帖的。也算李公公自个儿倒霉,撞到我这枪口上。就当起个杀鸡儆猴的效果吧,给宫里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提个醒,我也不是吃素的。” 梨花想了想转向小铃铛吩咐道,“你明个儿把万岁爷赏的金银细软,理一理,尽数分给外头的丫鬟太监们”。 “软硬兼施,张弛有度,”我点点头笑着说“梨花姐,还是你想的周到”,又转向小铃铛,“这些个东西,暗地里给就是了。不要做得太招摇,以免落了个刚进宫就大肆收买宫女太监的话柄。” 梨花赞道:“格格比起进宫之前的张扬,目空一切,现下倒是沉敛许多”。 我尴尬的笑笑,脑海里又不由的浮现四爷说的那一番话——“越是想要做什么,面上越是要平静,他人摸不清底细,才越不敢轻易出手!像你这样,一有了目标,只一股脑的往上冲,其后果、各种干系全然不管不顾。长此以往,只怕讨不了好果子。”那时的我少不更事,满腔热血往前冲,踏进了雷区还不自知,并以此沾沾自喜。呵~要不是四皇爷的暗处帮衬着,又岂有今时今日的我。时隔不过一载光景,我却似过了十几个春秋,少了一份冲动,多了一份内敛。皇宫,真是个磨练人的地方。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小铃铛突然冒出一句,“明天还有机会把这些个赏给他们么?” “不要多想,只要皇上在,他们哥几个再怎么争,火也烧不到咱身上来。怕只怕……”后半句我没有说出口,梨花也说不出口。争权夺嫡,哪朝哪代不是血流成河。皇上已经到了风烛晚年,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没个准。三人便再也默不作声了。不知不觉,竟并排睡着了。 第三十八章 纷杂错乱 “这什么光景了,还偷懒!”一声爆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就听见小铃铛捂着耳朵,连连叫疼。 我一睁眼,见着宫里的姑姑一手揪着小铃铛的耳朵直往外拽。梨花一下也惊醒了,方冒了个头。那姑姑瞧见了,也不含糊,结结实实一个爆炒栗子,“原这里还有一个”。说话间,便一手揪着一只耳朵。 我见了,急得直喊:“放手,快放手!” 姑姑见着我又是一愣,呵笑道:“格格怎的睡在这?格格才刚一进宫,就净干些出格的事,叫皇上娘娘知道了,恐怕不太好!”说着,不再理我,径直拧着小铃铛和梨花的耳朵从床上拖起来。“我不管你们在家里什么规矩,也不管文格格平日里是怎么惯着你们的。进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姑姑骂骂咧咧的把她俩从内屋拽到外堂。估计是干惯了这等缺德事,极顺手,劲还挺大,稍一使劲,她俩便跌坐在地上。 “这做下人的就该有个做下人的样子”,姑姑从另一丫鬟手里拿过手指粗的执棒。 我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姑姑笑道:“我是奉了皇上和德妃娘娘的命来教导格格礼仪的,下人们不懂规矩,奴婢就得管。格格要是觉得奴婢哪里做的不对,不妨直接去禀告皇上和娘娘”。 要是以往,小铃铛和梨花绝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的,昨晚确实折腾的晚了,不想错过了时辰。 “你……”,我正欲上前理论。梨花拉了拉我的衣袖对我摇了摇头,“赫姑姑曾服侍过十四福晋,十四福晋见了她也是存了三分礼的”。 我苦涩的一笑,低声自言自语:“德妃娘娘可当真体贴我”。 赫姑姑越发得意了,嘴上却说,“没规矩”,说着不由分说的一鞭打在梨花的背上,“这里岂容你多嘴,不要以为你知道些宫里的人和事,就有什么了不得了。”语速极缓,是旗人惯例的风格,讲究的便是风度悠闲。也彰显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不凡的地位。 我瞧着心疼,我是个极护短的人,尤其是对身边的人。即便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也不允许别人欺负到她们头上来。当即一手一个护着,“你做什么!她们是我的人,谁允许你打她们了”。 “不打也可以”,姑姑将执棒扔给一旁的丫鬟,“那就罚吧”。 “好姑姑,请你打我吧”,小铃铛忽的开口道。 我怔愣着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梨花只沉默着,一言不发。与我的不同,她的一言不发是因为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她的淡然。小铃铛低声道:“这打虽痛,可是疼一阵也就过了。这罚,往角落上一跪,也就没完没了了,不知何时才能起来”。 姑姑笑道:“格格,你可听见了,这是她们自个儿讨打的”。说话间,又是一鞭。我赶忙护着,扎扎实实便打我身上了。梨花,小铃铛惊呼,“格格……”。一时间,三个人抱作一团,谁也不愿让谁受着。 姑姑笑道:“哟,格格,真对不住了”。嘴上说着,手上可不含糊,扎扎实实的又是一鞭,“居然和格格共睡一塌,是越发的没规没矩了。记住了,你们虽然是皇上特准了格格带进宫里来的,但是近身伺候文格格的资格也是没有的。凡是伺候太后、皇后、妃子、格格的宫女都必须是上三旗的包衣。因此,这里但凡是位宫女,你们见了也都要行礼”。旁侧立着的几位宫女,一听这话,也都吃吃的笑了。 姑姑说着话,又是一鞭,被我中途伸手握住,震的虎口都有些裂开。姑姑想把执棒抽回来,结果纹丝未动。姑姑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又夺了一次,我静静望着她,依旧紧握着。 姑姑气的脸色发红,大怒,“老奴可是受了皇上和德妃娘娘的命……”。姑姑正使尽了力气抓着执棒往后夺。未想我会放手,她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几个踉跄,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连旗头也歪在一旁。身旁的几位宫女,赶忙着去扶。 我扫视了在场的宫女太监,缓缓站起嘴角携着冷笑,“我不管宫里是怎样的规矩,既然做了本格格的奴才就得照着我的规矩行事。今个儿,我放话在这里头了。我虽不是个急脾气的人,可是要急起来,我就不是人!你们要是敢动我的人,就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看着低着头闷不吭声的宫女太监们,笑道:“不过,我倒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们忠心耿耿的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的事我可以忍,有些事却是万万忍不得的。这茬子事上我要是再不说句话,小铃铛和梨花今后在宫里可是没法子抬头做人了。 姑姑扶着歪倒在一边的旗头,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我上前抓住赫姑姑的手,学着她的口气,“哟,姑姑,真对不住了”,又宛然一笑,转向小铃铛,“小铃铛,我昨个儿嘱咐你分给众姐妹的宝贝呢?” 小铃铛:“早备好了”,小铃铛说着去屋里取了个大木匣子出来。 “姑姑”,我从里边取出一个绿宝石方扁镯来,周身通透,散着盈盈的绿光,“这可是里头最值钱的宝贝,送作姑姑了”。 ‘哼~’姑姑轻蔑的一笑,侧过身去。 我也笑了,转手就把这扁镯给了身旁的丫鬟,丫鬟偷觑了一眼姑姑,不敢收。我笑盈盈的拉过她的手,亲自塞进她手心里,她这才收了。手掌展开,竖放在身体右侧下蹲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谢文格格赏”。 我点点头,示意她起来,笑着说,“谢赫姑姑。” 丫鬟便转身向姑姑道:“谢赫姑姑”。 姑姑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怎么好看。 我又拿起一件纯黑水晶参银的发簪,“这可是剩余里头最好看的了”。 姑姑依旧别过脸去。 我笑:“姑姑不要,你们又有福了”,转手给了另一宫女,依例让她谢过姑姑。 我道:“剩下的这些,比不得方才两件,想必姑姑是瞧不上眼的了,小铃铛把剩余的物什给了丫鬟太监们吧。” 宫女太监们齐喊:“谢文格格赏,谢姑姑”。 姑姑气得鼻孔一下又一下的喷着气,未想我真个将宝贝们分得一个不剩。下人们得了赏,姑姑却没有,这无疑是打了姑姑一个大嘴巴。尤其是在这尊卑分明的紫禁城,往往面子比命还重要。 我笑说:“哪能真亏待了姑姑”,说着从腰间掏出颗弹丸大小的东海珍珠,“早知道姑姑瞧不上那些个东西,这是给姑姑特别准备的”。 姑姑是个聪明人,我给了她台阶下,自然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双手微微握拳下蹲:“谢格格赏”。(ps:这个姿势就表明了她的身份。年幼的宫女多为双手展开,竖放下蹲)。 待洗漱完毕,也不见得有人送饭食来,便问:“宫里什么时辰用膳?” 赫姑姑答:“宫里没有明确的用膳时辰,一般是主子们吩咐一声,奴才们便上菜了”。 我道:“那就传膳吧”。 赫姑姑手一扬,跟前的小太监便朝门外喊了声:“传膳”!门外的太监又把这话传给鹄立在府外的太监……我心道:这刚吩咐下去的,怎么也得半个时辰。 不想,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便打府外进来。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形状各异的银器,浩浩荡荡地进来。再由套上白袖的小太监接过,在暖阁里摆好。各色菜肴两桌,火锅另为一桌,此外有各种点心、米膳、粥品三桌、咸菜一小桌。均以银器盛着,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罐,应是保温用的。每个菜碟或菜碗都有一个银牌,这是为了戒备下毒而设的。我瞧着叹为观止,方入了座,但听一个小太监叫了一声“打碗盖”!其余几个小太监便动手把每个菜上的银盖取下,放到一个大盒子里拿走。以前经常看到电视剧里的排场,今个儿才算是真正大开了眼界。 各色菜肴,有‘蚂蚁上树’,‘出水芙蓉’,‘万绿丛中一点红’……名字取得跟花似的,说白了就是粉丝炖肉沫,蜜汁芙蓉糕,樱桃肉山药……总计竟有一二十道。 我对着小铃铛和梨花道:“你们也饿坏了,快去吃些东西”,又转向姑姑:“烦劳姑姑使唤两名丫鬟先替上……” 姑姑微微低首:“宫婢们吃饭是有时间规定的,错过了,便只能饿着”。 “你……”,我一口气提到喉咙间,又轻轻咽下,浅浅一笑:“那我赏赐些吃食,倒不算是违反了宫规吧”。赫姑姑只低着眉,一言不发。我吩咐了来人,把那条鱼给她们留下。哪知赫姑姑又道:“宫婢们是吃不得鱼的,怕身上沾着腥气冲撞了主子们”。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按捺住心中的燥气,脸上依旧挂着笑:“那就把杏花糕给她们留着吧”,这也算是给足了赫姑姑面子。幸而,赫姑姑也不再说些什么。 第三十九章 男儿身 小太监在我碗里夹了五绺鸡丝,我略尝了一口,皱了皱眉,显然是过了时辰的。我心道:多半是膳房里的小太监使坏,便问:“这是什么时候做的饭菜?” 身旁的小太监打了个千,“回格格的话,饭菜大抵都是在半天或一天以前就已做好,煨在火上等候着的,待主子们一声令下,便给主子们送去”。 我看着满桌的佳肴,忽然觉着可笑,难怪它有那么高的效率,能够有一声传膳之下,迅速摆在桌子上。摇了摇头,华而不实,费而不惠。 又吃了几口口蘑肥鸡,觉得有些咸了,便随口说了句:“咸了些”。赫姑姑便说:“宫里菜肴调放的比例都是有严格的规定,不得做随意更改的”。 我笑了笑,自行挑了个水煮肉片吃着,我是南方人,北方菜偏咸,有些吃不惯,更喜欢南方的清清淡淡。这水煮肉片倒是清清爽爽的,甚合我口味。哪知才吃了三口,姑姑便吩咐着人把菜撤下去了。我眼睛瞪得老圆,眼见着菜盘子就要从眼前端走,怒气冲冲的就要站起来。 梨花微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宫里的规矩,食不过三口”。嘴上说着话,嘴唇却几乎一动未动。 我这才知道,不是姑姑刁难我,顿时心里犹如有一万匹草尼马奔腾而过。连吃个饭都不省心。 我赌气的猛扒了几口饭,少不了又被数落一番。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打发了赫姑姑出去。我大吸了好几口气。 梨花笑:“格格这是在做什么?” 我气呼呼的说:“宫里哪来的这么多规规矩矩,快憋死我了”。 梨花道:“这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赫姑姑也是按规矩办事”。 有得了赏的丫鬟过来讨好:“昨晚的李公公可是管这赫姑姑叫干姐姐”。 小铃铛担忧的看着我:“这下可好,格格这回是既惹了李公公,又惹怒了赫姑姑,不知赫姑姑私底下又要到了十四福晋跟前烂嚼些什么舌头。只怕转瞬间就要告到娘娘,皇上跟前去”。 “那感情好,越是见不得我,便越是容不下我,要能打发我出宫,倒正合我意,省的净受气”,我道“赫姑姑本来就是十四福晋派来监视我的,即便是没有昨晚这件事,指不定她还会生出些什么事端”又说“在这件事上,德妃娘娘即便没有插手进来,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的。” 说着话,忽瞥见糕点还剩了大半盒,问道:“还有好些,怎么不吃了?不好吃么?我再吩咐膳房……” 梨花连忙打住我的话,“回格格的话,奴婢们吃饱了”。 我疑惑的来回看着她俩,相处了这么久,她俩能吃的了多少东西,我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小铃铛这个吃货,“小铃铛,你说,怎么回事?” 梨花见我动了真怒,就对着下人们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小铃铛偷偷看了看梨花:“奴婢确实……吃饱了”,说着舔了一下嘴唇。 “那我可就把这些个扔了”,说着作势要扔,明显看到小铃铛迫切的眼神,还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喝道:“小铃铛,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现如今,你也不把我这个格格放在眼里了!” 小铃铛被我一吓,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回格格的话,是……是奴婢不敢吃饱”。 “哦?”这回我倒是奇了。又听小铃铛继续说着,也顾不得梨花一个劲的使眼色:“吃饱了怕打嗝,奴婢知道格格心好,这要是在格格跟前也就罢了。要是换作其他主子,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是要杀头的”。 我这才大怒起来:“你们受着这样的苦,还故意瞒着我,你们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梨花颇为懊恼的看了小铃铛一眼,小铃铛垂着头不敢看梨花。 “我带你们进宫,原想着让你们过些好日子,是想让你们跟着我享福的。可是现在,现在人家要你们做最下等的宫女,睡个觉还要求你们不能平躺,怕冲撞了宫里的守护神。他妈的,狗屁的守护神,睡着了要是还能控制自己,那还叫睡吗?!” 梨花急着直往窗外瞧:“格格,小点声”,又连忙赶去关窗。 小铃铛紧接着道:“宫里的规矩,许打不许骂”。 梨花跺脚:“小铃铛!” 小铃铛忙紧闭着嘴,再也不敢吭一声。 我怒气更盛:“现在让你们吃个饭还得把脑袋搭上。”越说越气,“吃不饱,睡不好,连累你们跟着我受苦,我真他妈的不是人”,说着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在宫里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打人不打脸,即便是最下等的宫女也是轻易不打脸的,要是打了脸,意味着比最下贱的宫女还要不如,那便是最最大的惩罚了。 “格格,你这是做什么!”小铃铛和梨花忙一边一个抓着我的手。小铃铛道:“奴婢错了,是奴婢不该瞒着格格,格格打我吧”。 我道:“是我错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们进宫。我进宫全是为了我的目的,我的私心,这所有的一切活该是我承受的,全然没有把你们也拖下水的道理,你们该有个美好的未来,我会想法子把你们送出去。” 说着,去取了个盒子出来,“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们都分了去吧。小铃铛,我以后恐怕再也护不了你了。你出去后,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梨花姐,楚大哥为人虽然笨拙,待你却是一片痴心……” “格格以为我们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吗?”梨花打断我的话,“格格这番话,也未免太伤奴婢们的心了。” “格格”,小铃铛道,“换作以往,但凡是有个平民的百姓愿意娶我,我便是谢天谢地了。但是,是格格让奴婢明白了原来一个女人也可以不依靠男人,是格格让奴婢明白了原来一个人的地位是可以靠自己改变的,是格格养成了奴婢的骄傲,现在怎么又能这么随随便把奴婢送出去。奴婢虽然没有念过书,但也知道一个义字。奴婢不会走的。” 我叹了口气,在这样玩惯了男尊女卑的游戏规则的社会里让她学会自尊自强,对她来说不知是福是祸。只说:“这件事,我心意已决,你们无需多说了”。 梨花笑:“那奴婢也就一句话——格格在哪,奴婢便在哪。我决定的事,是不会变的。格格您自己看着办吧”。 小铃铛急的一边一个劝:“格格,梨花小姐,宫里的人还没把我们怎么着呢,你们怎么自个先闹腾起来了”。 我和梨花冷哼一声,各自背过身去。片刻后,我用胳膊肘撞了梨花一下,逞强道:“到时候,万岁爷下了旨意,也容不得你不走”。 梨花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是么,那就看谁有本事了”。 《《《《《《《《《《《《《《《《《《《《《《《《《《《《《《《《《《《《《《《《《《《《《《《《《《《《《《《 李又玠朝我行了个礼,这让我颇不习惯。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内心涌起一股郁闷和失落:“这般婆婆妈妈,倒不像你了。” 李又玠顿了一会儿,“我见着楚牧了”。 我讶了一下:“他回来了?” 李又玠点了下头:“在我旗下的一家客栈里喝的烂醉如泥,不醒人事。” 我又讶了一下,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闷声道:“他……还好吗?” 李又玠:“幸亏店里的伙计见过格格,也认得他,将他给安置了。” 我沉闷了会儿道:“我真是个混蛋,是么?”苦涩的笑了笑,“他定恨极我了”。 李又玠跟着默了半晌:“他大多时候都是醉的,神神叨叨也不知道说的什么。难得一时半刻的清醒了,也只说平安就好。”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愧疚,自责、挫败的情绪纷至沓来,“这也难怪,他把梨花姐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却将梨花姐姐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中,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李又玠跟着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讶然的看着李又玠,“你……” 李又玠连忙道:“我早知道他是个男人了,也知道他心里爱慕着梨花姑娘”。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又玠道:“我只是惊讶你竟然也会吟诗而已,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楚大哥是个男子的?” 李又玠的脸色瞬间涨得绯红,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知、知道、知不知道的”。 我吞了吞口水,一手指着他,“你该不会是把楚大哥给睡了吧……” 李又玠几乎是跳脚的蹿起来,连拉带扯的捂住我的嘴巴,“胡……胡说什么,我们是喝醉了躺在一起过,可那也是在我知道他是男儿身以后……”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后,连着“呸呸”两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紧张的神情分明就是有什么。 我睁圆了眼睛:“你的意思是……知道他是男儿身以后还和他睡了?” 李又玠松了一口气,“是!”紧跟着又跳起脚来,“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警告你,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许再提这事,再提这事我就跟你急”。 “嗯”,我郑重的点点头,“那么……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是个男儿身的?” “蓝——若——诗!” 第四十章 美人心计 站在高楼上,冷冽的西风吹过脸颊,刮的我的脸有些生疼。我悄悄的退了鞋袜,光着脚站在大理石砖上,脚底的生冷直生生的往心房窜来,而我恰恰需要这样的冷来让我清醒。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 待回过神,远远的看见宫门外百米处一个醉汉东倒西歪的喝着酒。远远的,也看不清什么模样,可我打心眼里觉着就是楚牧。也不见着说话,只盯着皇宫发呆。又举着酒壶猛呛了几口,便四平八叉的倒在地上。我心下更是凄凉,冷不住别开眼。却见着梨花在御花园徘徊,正急着想喊她,又瞥见不远处隔着一排树,有几名男子正在相互交谈,依着服饰身形来看似是八贝勒、十四贝勒和十七阿哥。 我略一沉吟,暗叫不好。赶忙着下了楼。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梨花正唤了句:“十七阿哥……” 我连忙冲上前,抱住梨花,恰恰拦在他俩中间。梨花本是满眼的伤痛,乍见着我的时候,不自在的别过眼。 我搂着她笑说:“姐姐,我可逮到你了”,抽身的时候,低低说了句:“我看到楚大哥了”,眼睛示意性的往高楼上努了努,梨花的眼神便闪了闪。 我又大声笑说:“我说怎么总也找不到你,原来姐姐躲到这里来了”。转身和梨花一道向八贝勒、十四贝勒和十七阿哥请安:“奴婢见过八贝勒、十四贝勒、十七阿哥”。 十四贝勒笑说:“起吧。遑论你今朝升做了和硕文格格,就是平日里,又有谁真把你当做奴婢过”。 八贝勒瞧瞧我又看看十四贝勒,笑了笑自行走远了。这微妙的变化自然是落在我眼里的。而十七阿哥似是未回过神,只若有所思的看着梨花。 梨花便福了个身:“奴婢去给各位爷斟茶”,说着便告了退。十七阿哥直瞧着梨花走远,才回过身,呢喃似的道:“你姐姐……”,话说至一半,甩甩头笑说:“我可要走了。看不惯这里有些人明着拥护别人,实则为自己谋算。画皮画虎,难画骨。若诗,你可要当心了”。 待十七阿哥走远,十四阿哥便一把拥我入怀。我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半响,终轻轻拍抚了他几下:“十七阿哥的话,十四爷不要往心里去。十七阿哥是羡慕嫉妒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十四贝勒闷声道:“他们都讨厌我,想必你也不喜欢我吧”。 我道:“怎么会呢?” 十四贝勒便说:“那你便是喜欢我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便觉着十四贝勒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了,忙说:“喜……喜欢”。就听十四阿哥夹着笑音,“要若诗从嘴里说出‘喜欢’两个字,可真不容易”。 我这才意识被戏弄了,奋力推开他,恼羞成怒的喊道:“十四贝勒!”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里透着些许娇嗔。 十四阿哥扶着我的肩安慰道:“我可不是存心戏弄你。听见你说喜欢,我的心情真是大好,可比什么都受用”。又摇着我的肩说:“你知道吗?皇阿玛任命我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皇阿玛既不叫八哥去也不叫四哥去,偏偏指名了要我去,呵~就连那朱天保想重新保举皇二哥为太子,都被父皇臭骂一顿。说,‘你说二皇子孝顺,你怎么知道他孝顺?’就给轰拉出去了。看来,皇阿玛心里还是向着我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昨天不是立储,而是商量边关大事,这朱天保也算是倒了大霉了,看来翠花倒是不曾骗我。心里又是惊叹,皇上此举是要让十四爷建功立业、树立威望,皇上心里未必不存了让十四阿哥当皇帝的念头。便问:“十四爷如果有朝一日……,”顿了顿,“十四爷要做些什么” 十七贝勒踏上大理石,不经意的左右看了看,笑说:“那我就要劝农桑,薄徭赋;广言路,杜谗言;修养生息,以德育教养天下。使民无怨言,野无饿殍,讼无冤狱,政清人和”。 我看着十四贝勒眼里的璀璨,心想:十四贝勒若能当上皇上,未尝不是件好事。 十四爷说着从大理石上跳下来,拥我入怀:“若诗,你等我,等我回来,我就求皇阿玛把你赐给我。那时候,就算皇阿玛再怎么疼你,看在我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总会答应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差了一会神,听到十四爷又唤了声:“若诗?” 我手轻轻抬起,犹疑了一下,终环上十四爷的腰:“十四爷真心喜欢若诗吗?” “我平日里对你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十四爷托起我的身子,看着我说,“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我脚尖一踮,贴上他的唇,将一切的话语化成无声的叹息。唇间相接的一刹那,两人都不由的一颤,唇上的冰凉让我有些退缩的念头。十四爷却不容我退缩,一手拦腰抱住我,另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脑,将我整个人环进他的怀里,薄薄的唇便带着倔强就那么压下来,却又是极轻极缓的,像似湖面上荡过的清风。唇间荡漾的凉意又像是雪花飘落在冰面上刹那间的凌结。 十四贝勒微喘着粗气说:“若诗,你可是在玩火呐”。说话间,他的吻蜻蜓点水般不断的落在我的额头上,脸颊上,唇上,轻盈的像似保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十四爷能答应若诗一件事吗?” “别说是一件,便是十件,也绝不推辞”,十四爷抵着我的额头,眼神迷离。温润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温暖而又朝气蓬勃,真挚而又热烈。就像在这阴暗的皇宫里注入了一道阳光,温暖的让人不想放开。这让我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说实话,在这阴深的宫里,找不到第二个人对我那样的好了。 我咬了咬嘴唇:“若诗……若诗求十四爷帮忙送两个奴婢出宫”,感受到阳光的一点点散去,“皇宫就是个龙潭虎穴的地方,我本就不该带她们进宫遭受这番罪过。” “是吗?”十四爷声音渐冷,“那你呢?” 我道:“这本来就是若诗选的路。所有的一切是若诗活该承受,可是她们是无辜的”。 “对你来说,入宫只是受苦受难么?”,十四爷紧拽我的手,眼里的热度一寸一寸冷下去。 “十四爷……”,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愤怒和心痛,我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十四贝勒呵笑一声,“所以……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是么?,一切都是假的!是么?”十四贝勒放开我的手,缓缓的要背过身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我连忙拉着十四贝勒,急的语无伦次,“若诗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要十四爷答应,若诗愿意……” “够了!”十四贝勒重新燃起的希翼在此刻化作满满的伤痛。十四阿哥抓过我的手,把我按在树上,“你还嫌伤我不够吗?你把我当做了什么?又把自己当做了什么?”十四阿哥将我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若诗,你可想过我的心该有多痛?两个丫鬟也值得你如此去上心,你可有一丝心思花在我身上?”声音又转为凄婉:“呵~恐怕在你心里我连两个丫鬟都不如”。 我的手心像是烙了铁似的,烫的心都跟着痛起来。我欲言又止,“不是这样子的,不是……”,眼睛跟着泛红,却答不上话来。不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十四阿哥呵笑着放开我,颓然走了几步,顿住:“你的事我何尝拒绝过?你又何必为了两个丫鬟对我虚以委蛇,假情假意”。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看着他一颤一颤的背影,虚追了几步,又觉怔怔,纵使追上去我又能说什么呢?再也忍不住,抱着脑袋缓缓蹲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个人在我旁边坐下,我闷声问:“你都看到了?” “恩。看到了一只死气沉沉的乌龟,垂头丧气的把脑袋缩进龟壳里自哀自怜”,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我‘霍’的从膝盖间抬起头:“谁自哀自怜了!”声音因为梗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四,四爷!”,我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人,忙退了一步,不着痕迹的拉开些距离,又赶着行了个礼。眼珠慌乱的转着,寻思着刚才是否说漏了嘴。 “起吧!”,四爷说着也从草地上站起。 “四爷找奴婢是……?”我试探性的问。 “来看你死了没有?”四爷掸去手上的杂草,嘴里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呵,原来你还会喘气~”,诡异的一笑,继续说道:“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也离死不远了”。 我正打算开口,忽想,现下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忙讨好的笑问:“四爷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胆大,可没想到你还是个不要命的主,连皇阿玛的指意都敢违抗”,四爷看我一脸天然呆的样子,呵笑了一声:“忘了?皇阿玛口谕让你和众皇子们一道学习……” “哎呀呀,我这才想起”,心里连连叫苦,上课第一天就放老师鸽子,要是被康熙爷知道了,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赶忙提起裙摆要走。却被四爷拉住:“你不觉得这会着急,太晚了些吗?” 第四十一章 兰花簪子 我心道:对对对,说不定康熙爷这会已经知道了消息,雷霆大怒呢。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现在逃命要紧。”揪着四爷的衣服说,“四爷是特地来找我,想必是有过人的法子了。难道……四爷知道宫里有什么密道可以通向外头?” 四爷微扯了一下嘴,有种被‘冷’到的感觉:“我帮你和徐太傅告了假了,就说你身体尚未痊愈,还需修养几天”。四爷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徐士林也是弘历的老师”。 我舒了一口气,这才算真正安下心来。眼珠一转:“四爷待若诗也算是用尽了心思了。难道四爷这样对待若诗是因为……”。 “没有的事”,四爷道。 我有一瞬的差神,这是我第一次,不,除了那一晚,这是我第一次在四爷的脸上找到除冷以外的表情。没错,是不自在。极短的极一瞬间的不自在。他一向都是冷的,说话是冷的,笑也是冷的。由于他的过于平静又显得格外的冷。这次自然也是冷的,只是冷里夹着极细微的不自在,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要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正是这样的反常更让我坚定自己的想法:“是因为愧疚吗?” “什么?!”四爷好笑的看着我。 “前些日子,外头有人谣传奴婢落难时为八阿哥所救,因此对八阿哥一见倾心又无以为报,遂决定以身相许。这些话是……四爷派人……”,我正说着话,见四爷打量了我一眼,不由颤了一下,连忙低首道:“奴婢胡说的”。 四爷却笑起来:“你现在发现了,还不算太笨”,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反倒有种洋洋得意的成分,像似故意等着我识破似。 他这么爽快的承认让我有些无所适从,“那……那所……所以那天我受罚,四……四爷是因为觉的是自己把我卷入这个是非圈,因,因此……觉的愧疚,所以才会……”,看起来那么难过吗?后面的话我没有问出口。对于他的答案,我不知道我怀着怎样的心情,有点期盼,又有点害怕。 四爷打断我的话,淡淡然:“我从来不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后悔”。语气坦然的就像在谈论天气,理所当然的就像是……就像是吃饭。(谁会因为吃了猪肉而向猪去忏悔呢。) 这就是答案吗?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是完全没有愧疚的必要是吗?所……所以那晚是……真的为康熙爷发了疯?还……还是那个这些天我一直未敢去想的原因。 四爷:“怎么?你觉得委屈了?在这件事上,我既褒奖了你,也未曾亏待八贝勒”。 “不,若诗不觉得委屈。能为四爷所用,那是若诗的福气。说明若诗有利用的价值。倘若若诗是路边的乞丐,四爷恐怕不会为她花半点心思吧。”我意有所指,这不由让我想起了我和他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连瞧都未正眼瞧过我。 “你确实跟别人不一样”,四爷似自言自语般轻言了一句,他并不知我内心的波澜。 我继续说道:“不过四爷倘若想借若诗让十四贝勒和八贝勒争锋吃醋,从而反目。那四爷恐怕打错如意算盘了,依若诗看,过了昨晚,原来的八爷党现在都一股脑的支持十四爷了”。 四爷‘呵’了一声,“我从未想过通过这件事来得到十四和老八分崩离析的目的。离间他们的关系只是顺带着的效果”,又不屑的一笑,“更何况堂堂八尺男儿倘若还要靠一个女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得到了,也是拿不久的”。 “那四爷是想要得到……?”,我疑惑的问。 “你!”四爷定定的看着我说。 “我?”嘴巴张了几次,却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为,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够冷,够绝情,也够聪明。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为此不惜代价……” “不”,我摇着头,倒退了几步。他的话让我打心底里害怕。 四爷步步紧逼:“你心里和我一样,都住了一个魔鬼”,近的几近贴上对方的唇,“而我就是来替你唤醒这个魔鬼” “四爷何必招惹我呢?”声音慌得有些发虚。背贴着树干,已然是不能再退了。 “你让李又玠来找我,不就是要借着他来接近我的么?你早该料到有今天”,四爷将一只手撑在树上,“游戏虽是你起得头,可是这规则……还得我说了算”。 我眼神微瞥了一下。没错,当初让李又玠去找四爷,一方面确实为了替他寻得良主,另一方面却是存了私心的。当时的我太急功近利了,一门心思想接近权贵的中心,却忽略了它美丽外表下的杀机暗藏。 四爷的手顺着我的肩膀滑下,正当我以为他要做什么时,他只是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梨花站在高楼上,静静的朝这边看着。我的手轻轻往回缩了缩:“四爷要带若诗去哪儿?” 四爷感受到我的退缩,却仍是握着。慢慢回过身来,也不说话,只管上下打量我。待我发愣之际,忽的一伸手环过我的腰,将我横亘在马背上。我吓得哇哇叫着要下来。“安静”,四爷一巴掌便拍在我的pp上,我只觉着一股血就从耳根直冲到脑门,正要反抗…… 又听见四爷说:“再动,我可又要打你了”。我咬着唇不敢动弹。 似乎听见四爷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如同冰棱被春风化开时落在地上的清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不确定的想要抬头,四爷却已经驾着马狂奔起来,一路的七荤八素,也不知到了那里。 一下马,什么都来不及看就开始干呕起来,“四~四爷,若诗错了,求四爷放过若诗吧”。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是一片空地,四周摆着些器械兵器,像是个训练场。忙转移话题,“这是……” “把衣服脱了”。 啥?!我抓着衣领,一副惊恐加宁死不屈的表情。 四爷看见我这副德行,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讽刺的摇摇头,“就你,我还不如去大街上买两斤猪肉抱着”,说着,从马上抽下一个包裹抛给我。 “我,我……?”一个我字在喉咙里转悠了半天,硬是吐不出来,我有那么差劲吗?我看看自己的胸脯,又一把捂住,人家也有几两的好不? “你还不进去换?难不成你更希望我亲自动手”,四爷说着作势要替我解开扣子。 我骇的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后是间屋子,忙闪身进去。 对着镜子的时候才发现,一直插在头上的兰花簪子掉了。忙把换下来的衣服抖了又抖,又把屋子四处看了个仔细,这才意识到是真正掉了。 那可是我从现代带来的信物。是唯一能证明我在现代活过的东西了。没有了它,我就真正觉着我与现代唯一的干系都断了。我的亲人我的过去我所有的一切一瞬间真真正正的成了一场梦了。我既留不住过往,又无法预料未来。就像置身于无虚世界,虚无缥缈的叫我打心底里害怕。 我火急火燎的冲出门外,也顾不得和四爷行礼,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四爷拦住我,“你怎么了,这般啊魂不守舍的”,触及我的肩膀,才察觉到我的僵硬,“手怎么这么冷~”。 “我,我的簪子掉了……”,我反手抓住四爷的手臂,早已将尊卑礼仪抛诸脑后。 “簪子?!”,四爷又好气又好笑,“呵~蓝若诗,你当真惜财如命!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还‘散财’,依我看来,皇阿玛当封你一个‘吝财’才是。” “不,不是……四,四爷……”,我竭力辩解,却听四爷唤道,“放狗!”又说,“本王可不想整天看到一个病怏怏的人,搞得整个皇宫都一股药渣子味。今个给你必须得好好锻炼锻炼”。 “呵呵,四爷就爱开玩……”,我不愿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急的想走。话说一半,笑容僵硬在脸上,因为我已经听到了狗吠声。 额滴娘类~,那是一条整整半人高的狼狗啊~妈呀,爹呀,我神经错乱的抓着四爷的衣服不撒手。四爷微笑着把我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开……微笑着看我猴急乱蹿……微笑的看着那狼狗一纵一纵的向我飞奔过来~ “等等啊,等等”,我手忙脚乱得把拔着兵器,想寻个物舍护身。可畜牲听不懂人话啊,朝我就蹦跶过来了。心慌之下,整个人抱着头蹲坐在地上,那傻狗就‘嗖’一下越过了我的脑门,挂到了我身后的树枝上,摔了个结实。 我回头看那狼狗摔得够呛,忙连滚带爬得爬起来想摸件兵器,情急之下竟推翻了兵器架子,倒是把那摔的七荤八素的狼狗惊了个激灵。 那狼狗从地上一颤一颤的爬起,估计是把刚才的怨恨全发我身上了,红着双狗眼,卯足了劲就向我飚过来,我哪里还顾得上拿什么兵器,撒开了腿狂奔,也不管撞了什么,推翻了什么,脑袋里就一个念头,“保命要紧”。 第四十二章 要命的锻炼 跑着跑着,看到前面出现一个人,正背对我。我也不知哪来的劲,一个山羊跳就骑那人脖子上了,上去后才发现是四爷,正低着头和小太监说着什么呢。小太监乍见四爷头上又冒出了个脑门,当场就傻了,正和我大眼瞪小眼呢。 可是我傻,那狗也跟着傻呀,追过来,也往上一跃,追着我的pp就去了,四爷回过身就是一脚,刚好踹在狗肚子上,那狗就华丽丽的飞了出去,连狗舌头都给甩出来了。 立马有小奴跑了过来,有给狗上绳索的,有向四爷请罪的,现场是乱成了一团。 只听四爷对着小奴喝道,“你还不快退下”,那小奴便千叩万谢的要走。 又听四爷道,“说你呢,你还想在上头呆多久?” 厄……我这才意识到我还骑在四爷的脖子上,我说我的视野怎么一下开阔了这么多呢? 在上头忙活了半天,我悲剧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最后只得含着哭腔的说,“我……我下不来”。没错,我下不来~ “格格先往后仰,奴才接着您的身子”,小太监说道。 我想这个主意不错,就开始往后仰,哪知道这小太监,或许因为不是男人,或许年纪稍微青嫩了些。他,他居然托不住我,我身子下去了,脚还挂上面呢,成倒挂式的蝙蝠了。 小奴们就伸手想要帮忙,手方要触及我,被四爷一瞪,瑟缩了一下便退下了。附近又没其他太监了,小太监没法,只能把我的身子往回托,可是力气又不够,情急之下我就揪着四爷的鞭子往上爬。 小太监吓得不轻,直嚷嚷,“哎呦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别伤着我家王爷”,又对着小奴们嚷嚷,“你们还不快找人帮忙”。 小奴们应了,正欲起身,又听四爷喝道,“谁也不许去!今天的事谁要敢说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我只得重想了个法子,抱住四爷的脑袋,想着一边先下来,又把小太监吓得够呛,“哎呦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掐死雍亲王呀”。 小太监着急,我比他更着急,我就这么半郎当的吊在四爷胸口,一寸一寸的往下挪,当时就一个想法,即便是刚才没有进了狗肚子里,待会也会被四爷剁碎了喂狗。 也不记得是怎么从四爷身上爬下来的了。不知怎的,整个人就落在了四爷的怀中。他的手环在我的腰间,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它的发烫,他的气呵在脸上,像是青楼里那不知名的沉香,飘飘渺渺的挠着人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是我的心跳?是四爷的心跳?亦或许是小太监受了惊吓的心跳,雷声般,咚咚的敲着,敲得我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连忙伸手推开四爷,却因为这一挣扎,跌落在地上。 四爷眼神便紧了一下,倒是出奇的没有责罚,只是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不知道是想笑还是给气的,真心怀疑他是怎么忍住的。 四爷又唤人牵了匹马来。 我惨白着脸说,“四爷……!” 四爷摸了摸脖子,对着小太监说,“刚才有人居然敢……”,明明是捉狭的语气,却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骑马好,我最喜欢骑马了”,我连忙附和道,又对着四爷拜了一拜,“只是求王爷,倘若若诗骑上那匹马的话,求四爷恩准若诗去寻簪子”。 四爷便点头“嗯”了一声。 我忙‘满心欢喜’的去骑马了。可是这马它是活得呀,活得它就不安份,我一只脚刚踏上去,它就踢踏踢踏的走开了,害得我就一只脚挂在上面,跟着它,愣是跳了好大一段的芭蕾舞。 好不容易它停下来了,原是走到一棵树边吃着树叶子。我心念一动,爬到树枝上,岔开双腿,对准了就是一跳。感情这马跟我有仇,走到另一头吃树叶子去,我就一个劈叉坐在了地上~啊~我滴~老命~啊~ 我心里思忖,照这样我得何年何月才能骑上马,别说找不回簪子了,别还没爬上马就先要了老命。便一瘸一拐的爬起来,哭丧着脸:“四爷,可以选其他的不?” “你想做什么?”四爷难得好脾气的问。 “飞镖或者射箭”,我环顾了场上的人,我一射一个准,我彪死你们,让你们刚才放狗咬我,让你们看我笑话,哇哈哈,哈,哈!笑声顿住,看到一张四爷放大的脸,“你笑什么?” 我的嘴正成‘哈’字型大张,忙尴尬的改为打了个哈欠,“四爷觉得若诗的提议……”,我讨好的笑着。 “嗯”,四爷点了点头,对着小太监嘱咐了几句。 我一看,有门。那乐呵劲啊,定眼一看,哭了,十几号人拿着弓箭对着我。 只听四爷对着我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吧。你不是要练射箭吗?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躲过这些箭,也让大伙开开眼界。” 我咽了咽口水:“四……四爷,若诗身体还未痊愈,还,还是骑马吧~呵呵,骑,骑马~”,我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回,我把马绳绑在树上。原想着这回妥当了,谁知纵身一跃,又是个劈叉落地。额……我忽略了,马的身子还可动,马一个侧身,我顿时生无可恋。 我扶着腰攀着树起来,坑次坑次再次上了树,瞄准了,又是一跃。这回踏实了,坐马背上了。可是马也受了惊吓,一声嘶鸣,一个后抬腿,硬生生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 小太监连忙过来安抚马,而四爷只是背着手站着,既没有意想中的英雄救美,也没有丝毫的心软。 我定定的回视四爷许久,终是咬咬牙挣扎着站起。小太监看不下去,便说:“文格格,您先歇会儿吧,奴才瞧着都心疼”。 我拭去嘴角的血,“没事。我还行”。再晚,只怕就寻不回来了…… 小太监又转向四爷,低着头轻喊了声,“四爷……”。 四爷的眼神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小太监便低着头退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气恨的转过身,咬着牙倔强的翻身上马,从这头爬上,又从那头摔下,让你丫的看笑话。 也不知摔了多少次,不知不觉,也不知怎么的爬上了马背。我惊喜的回过身,骄傲的去看四爷,却发现哪里有他的踪影。 “四爷呢?” “回格格的话,雍亲王一早就走了”。 《《《《《《《《《《《《《《《《《《《《《《《《《《《《《《《《《《《《《《 只管把人带来,却不管把人带回去。这偌大的皇宫,也不知哪里是个头。胸口正生着闷气,便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我欢喜的上前揭开了车帘:“四爷!……” “德,德妃娘娘”,瞳孔募的放大,只一瞬便半蹲下,暗吸了口气,恭谨的行了个礼,“见过德妃娘娘,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娘娘只直挺挺的坐着,略抬着头直视前方,倒是看也未曾看我一眼。 一位身着弹花暗纹锦服的宫女便从马车上下来,正是那日提暖炉护送我的尹桃。她朝我福了福身子:“文格格吉祥,德妃娘娘有请”。说着也不容我拒绝便扶我上了马车。 待我上了马车,才发现德妃娘娘身边还半蹲着宫女。我原也见过,是德妃最宠幸的文扎姑姑。 小心翼翼的在对面坐下,尹桃便挨着我半蹲坐着。我方坐稳,尹桃便对着车壁‘咚咚’敲了几下。车夫便驾着马车哒哒的奔起来。 除此之外,从头至尾,没有多余的一丝杂音。我更是敛声屏气的坐着。 就在我快要憋过气去的时候,只听德妃冷冷的问,“你——曾经答应本宫什么了?” 我垂首道:“若诗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若诗不近诗书,不习女工,举止粗俗,是没有资格进得帝皇家的。” “你还说什么了?”,德妃微眯了一下眼。 我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回道:“若诗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结果呢?”德妃的眼神渐渐转为凌厉。 我忙双膝跪下:“娘娘恕罪。娘娘的旨意,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奴婢觉得这女子不识笔墨,在大清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值不得大惊小怪。”,马车颠了一下,磨的膝盖咔咔作响,“可是……”我继续说着,声音依旧不徐不缓,“一个人倘若不会,还兀自逞能,吹的天花乱坠。这便是失德了。女子失才失德失仪,这便是大过了。只是……没想到皇上他……”,我犹疑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本宫年轻的时候”,德妃忽然开口说道:“去华顶游玩。因为路途忐忑,便邀一当地人同行。路上遇到一只畜牲,本宫赞叹‘好大一只野狼’。那人非说是‘家养的狗’。本宫想,那只畜牲分明体大彪壮,目露凶光,哪里是狗。本宫年轻气盛,便和那人打赌,说这要是只狗,本宫便从这马车上跳下去。谁知,话音刚落,那畜牲便狂吠起来,分明就是狗叫声。呵~原来是那猎人养的藏獒,专门用来打猎”。 德妃说着话,至始至终不曾看过我一眼。现下却忽然凑近我,直勾勾的盯着我:“你说本宫该如何做?”德妃一手搭上我的肩:“那狗叫声,一声一声的充斥着本宫的耳朵……呵……本宫于是……”,眼神忽的转狠。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尹桃便飞了出去——是被文扎姑姑推出去的。 “格格!”只听车外又是一声惊呼。 第四十三章 出宫(一) 德妃娘娘缓缓收回身子,莞尔一笑,这样的笑让我有种打心底的冷:“这错了便是错了,错了就要改。改不了,本宫帮你改”。 我愣是一动未动的坐着,甚至不曾侧头看尹桃一眼,直挺挺的回视着德妃。只是起伏的胸口泄露了我并不似表面看的那么平静。 马车掉了个头,打原地停下来。 我撤开帘子从马车上恍恍惚惚的下来,就看见小铃铛傻愣愣的直站着,见到我才缓过神来。小铃铛再也站不住,一下子瘫在地上,却没忘了磕头,直喘着气说:“德妃娘娘吉祥,文格格吉祥,给德妃娘娘请安!给文格格请安”。 长期的在阶级统治下喘息的人,即便是你现在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是不会忘了磕头谢恩的。 德妃娘娘依旧在马车里挺挺的坐着,微昂着头,永远一副端庄,华贵的模样。 德妃娘娘不开口,我自是不敢开口的。 文扎姑姑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尹桃,你怎么躺泥地里了?”文扎姑姑是代替德妃娘娘问的。 尹桃挣扎了几下,才从泥地上爬起,费力的跪着朝马车拜了三拜说:“回……回娘娘的话,是……是奴婢不长眼,自个儿不小心摔的。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文扎姑姑便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捧着件物舍,我瞧着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未曾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文扎姑姑走到尹桃跟前,“哎呀,整条手臂都乌青了,还淌着血”,说着,‘嗤啦’,将手里的披风撕开一大口子。 我瞳孔缩了一下,这才想起她手里的衣服正是那晚我送给尹桃的锦绣裘衣。 “撕块布条,好止血”,文扎姑姑说着话,‘嗤啦’,‘嗤啦’又撕了好几个大口子。纷纷杨扬的棉絮晃白了我的眼。 尹桃更是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文扎姑姑‘哼’了一声,把破碎不堪的裘衣扔在尹桃身上,便乘着着马车,呼啸着走了。 “娘娘!”尹桃凄厉的喊了一声,双掌贴在额头,整个人伏在地上,许久不见起来。 我身形晃了一下,小铃铛忙扶住我:“格格!”。 我推开小铃铛的手,朝她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去。 “格格这是何苦?”小铃铛追上来,“格格本就不擅长这些诗呀词啊,直接说不会便罢了,非得在诗文大会上逞能。惹得全紫禁城笑话格格不说,还枉受了好些板子,险些丢了自个儿的性命。现下更是招惹了德妃娘娘的怨气,格格往后可得万分的小心。” 我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拔着步子疾走。 小铃铛紧赶慢赶的跟着,嘴上依旧喋喋不休的顾自说着:“梨花小姐吩咐奴婢给爷们上茶。结果就看到格格被四王爷带走了。奴婢好不容易寻了过去,又见着格格上了马车。刚才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真当以为是格格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我依旧是不说话,也不管路边的荆棘水洼,一个劲的往草丛里寻簪子。 小铃铛突的顿住不说话了,像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舌头直打颤:“格……格格,刚……刚……刚才……才……的……的那个宫女……女……上吊自……自杀了”。 我拨草的双手顿了一下,继而更加疯狂的拨开草丛。至始至终,不曾回头看一眼。 不愿预见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失去了主子的依托,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就像没有依靠的浮萍,注定了多舛的命远,悲惨的结局。死对她来说,恰恰是个解脱,她别无选择。 尽管表面上看来,她是因为脆弱,自己选择了死亡,但她身后又有多少双无情的手,把她推进了黑暗的深渊。她只有两条路,饱受屈辱折磨而死,或者干净利落的死去。尹桃是聪明的。 这是我在皇宫里亲历的第一场谋杀,寒冷的死亡,深深冻结了炙热的阳光,而我生命中的严冬,才刚刚开始。 “簪子呢,我的簪子呢?”,我徒手抓着荆条就往外拔,倒也不觉得痛,只是眼睛酸涩的厉害。 “格格,格格”,小铃铛的声音逐渐的模糊了。满脑只想把这些杂草都拨开,只想找到簪子,其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 “格格,回去吧,这天就要阴了”,小铃铛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的簪子到底在哪儿!”我扯着嗓子喊,奋力将手中的杂草扔向远方,却只轻飘飘的在眼前落下。 轰隆一声,雷响,雨便倾盆泻下来。 “啊~”,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格格”,小铃铛陪着我落下泪来,头发混着雨水湿漉漉的贴着脸颊上,显得好不狼狈:“格格,回吧,奴婢求您了。” “尹桃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我凄厉的喊着,“要不是那晚我送她那件披风,她就不会死!” “我害死了尹桃又伤害了十四爷”,我紧紧怀抱着双臂,没有说出口的还有老妪的死,还有武氏一族几十余口人的性命。这些隐埋在心底最隐忍的地方,在此刻一齐爆发出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受苦,为什么?” “格格!”小铃铛摇着头,直落泪,“这都不是格格的错。格格心里应该明白如果德妃娘娘真想对付格格,即便今天尹桃活着,死的还会有其他人”。 “所以,我身边的人注定了没有好下场”,我看着她被雨水迷的真不开眼,心疼的喊道,“走,走吧。我不想连累你呀”。 “格格”,小铃铛伸手想要拉我,却被我推开。 “走啊!怎么,我的话连你也不听了?”闭了闭眼,“罢了,罢了,我是使唤不动你了”。 小铃铛摇着头直掉眼泪,终朝我拜了拜,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雨幕中。 没了,一切都没了。我的过往,我的牵挂,我的亲人,就像失去的簪子,再也寻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将彻彻底底的没有‘我’了,只剩下‘蓝若诗’了。 “为什么呀”,我长吼一声,伏在地上。这都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我经受这一切?为什么要我身边的人个个受我牵累,被我伤害?我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正哭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兰花簪子。 四爷满脑门布满细细的水珠子,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抹了一把脸,大着嗓子喊:“你的簪子”。 我眼里噙着泪,茫然的伸手接过,触手冰凉,是羊脂玉打造的,透着隐隐的光泽。 雨下的更大了。哗哗的雨声几近掩盖了四爷的声音,“你原先的簪子,我寻了几回也不曾找到,这是特地请最好的工匠赶制的”。 我看着手里的簪子,又看看浑身湿透的四爷,哭的更加悲怆了。 四爷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手足无措的伸手捂我的嘴,“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哭的更大声了。 忽然脖子上一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格格,你醒了?”,小铃铛端着洗脸盆,试探性的看着我。 我睁开眼,看着待我一如既往的小铃铛笑了笑:“小铃铛,我要吃饭”。 “格格……不难过了?”,小铃铛不确定的问。 “我的耐心一向不好,难过这种事最多只能坚持一天”,我说着话,忽一伸手揽住小铃铛的脖子闷声说:“小铃铛,有你真好”。 小铃铛愣了半响,才略显慌乱的择了个话头:“哎呀,格格快放了奴婢吧,水都把格格的衣裳打湿了” 我摇着头不放手。小铃铛又叫:“格格快要把奴婢闷的喘不过气来了”。 我这才放开手来,又听见小铃铛问:“格格真的想通了”。 我笑着动了动筋骨:“一个人要想做一件她想做的事,就必须先做九十九件她不想做的事。可是一个人不吃饭,恐怕连七天也撑不过。我要是这么天天茶饭不思的,还是你英明神武的格格吗?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的格格呀”。 话锋一转,直捂着肚子说,“饿的肚子直咕噜叫了。快快,我要吃饭,昨个儿吃的少,饿死我了,待会儿准能吃的下三大碗饭”。 小铃铛欢喜的将脸盆放下,“奴婢这就去吩咐”,说着便兴冲冲的出去了。 我笑着看着她离去,努力的笑着,泪光却再一次模糊了眼睛。我将泪水吞进心里,心里的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拼了命不去想不去在意,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伸手去洗脸,才发现双手细细的涂着药膏,手上的细刺已被一根根拔了去。 一双纤纤玉手伸进脸盆,自然的替我拧干了毛巾。“格格那天是故意支开奴婢的?”说话的正是梨花。 “你都看到了”。是肯定断然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我既然能在高楼上看到梨花。梨花断然没有看不到我的道理。虽隔得远,听不见说话,依着梨花的聪慧,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托格格的福。那地方确实是个登高眺望的好去处。”梨花道,“格格是想牺牲自己,保全奴婢吗?格格何须为了奴婢们委屈自己呢?” “你把我也想的太伟大了”,目光眺向远方,“能嫁给十四贝勒这样的男子,是我几世修的福分。何来委屈?况且,再也找不到像十四爷待我那样好的人了。” 第四十四章 出宫(二) “格格不是说,绝对不愿与人共侍一夫的吗?格格还说,虽不求天荒地老,但也不愿轻易委屈了自己。但求知心知性……” “忘了!”我朝门口踏了一步,“这么愚蠢的想法,早该忘了”。顿了顿,又扬起笑脸来:“我是非把你和小铃铛送出宫不可了,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是么?奴婢虽然一向敬重格格,只是这回,只怕胜负还未定呢”,梨花说着率先跨出门。 突然又回过身欠了欠身子,“奴婢见着十四福晋了,是尾随着十四贝勒来的,又尾随着十四贝勒去了。虽离得远,未必见得听见什么,但格格还是小心为是。” 我对这件事,倒是不大上心。要是十四福晋真的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只怕这紫禁城早就腥风血雨了吧。 康熙爷眯着眼,晒着太阳。昨才刚下的雨,混着着今日的阳光,透着新泥的味道。 华宫美眷位们或坐或站,加上伺候的丫鬟太监们,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一浑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半蹲在康熙膝前,轻轻拿捏着。康熙爷似乎显得更加惬意了。康熙爷的女儿虽多,大多已故。这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便是康熙最宠爱的女儿——和硕悫靖公主,是现今唯一一位在世的公主,又是唯一一位下嫁汉人的公主。康熙爷对她的到来,显得分外欢心。 康熙爷微微闭上眼,所有的人便跟着提心吊胆起来,眼睛不断的偷瞄着,不敢轻易眨一下,唯恐错过了什么。这里面的心思复杂的很。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长久,康熙才慢慢睁开眼,宫眷们又都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或羞涩或害怕。 不过,我倒是在这群人中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翠花,远远的立在宣嫔后面。依衣着打扮来看,绝不是‘水妈’的职位。无论如何,水妈是没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她倒是个聪明人,邀功却不居功,凡事都留了一手。 突听康熙爷开口说道:“这些人就数你大胆,别个都不敢看朕,就你落落大方的站着,堂而皇之的盯着朕瞧”。 我一愣,才发现说的是我,忙跪奏道,“若诗该死。万岁爷恩泽天下、威仪无限,若诗瞧着,不由的便痴了”。 陈贵人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其他个嫔妃的眼睛更是要喷出火来。悫靖公主也抬起头来,打量了我几眼。(注:这里面的陈贵人是十七阿哥的母亲) 康熙爷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听说,你昨个没去上徐太傅的课”。 “若诗孤苦,承蒙皇上隆恩浩荡,才能有幸和皇子皇女们共学。自是感激涕零,只恨不能将书吃了去,好报答皇上的恩典。无奈若诗身体荏弱,尚未复原,虽求才若渴,却力不从心,辜负了万岁爷……”。我小心翼翼的答。 “是么?”,万岁爷目光如炬:“朕瞧着你挺精神的,在御花园大哭大闹了半宿。” “若诗该死”,我暗吸一口凉气,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我的一举一动既然逃不过德妃的掌控,更遑论是康熙爷了。 “死不死由朕说了算。你给朕说道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就这康熙爷说话的功夫。悫靖公主便剥好了个橘子。康熙爷才刚觉着有点口干,悫靖公主便恰合时机的把橘子地上了。虽是短短几秒的功夫,却恰合的天衣无缝。 康熙便惬意的眯了眯眼,继续说道:“说的在理,不但不罚,还有赏。说的要是不在理,朕给你发配到宁古塔去。那里倒是不乏哭的人”。 “回万岁爷的话,若诗是听说和硕悫靖公主今日要进宫,这才哭的”,我道。 悫靖公主剥橘子的手一顿。 “哦?”康熙爷一下子来了兴致,“这是为什么”。 我磕了下头,“若诗自入宫以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又有大批的丫鬟太监们小心的伺候着……”。 康熙爷问:“这难道不好吗?” 我回:“若诗在宫里过着天人般的生活,可是若诗的阿玛呢?武氏不幸,惨遭强人杀戮。是阿玛怜我孤苦,是阿玛收我、养我、育我。若诗尚不及报答,便在此独享荣华,于心何安?” 顿了顿继续说:“昨夜听说硕悫靖公主今日进宫。思及万岁爷跟前常有和硕悫靖公主侍奉左右,其乐融融。而阿玛年事已高,却孤身一人,若诗又岂能坐享安虞。每每思及此,越发心绪难安,不由哭泣不止。这是何等的孝心。若诗虽日夜寝食难安,却不愿辜负皇恩浩荡,又是何等忠义。” “这孩子,本来是让你责备自己,你反倒夸起自个儿来了”,陈贵人笑说,“瞧你说的这般委屈。德妃娘娘早就替你打点好了。只是让你在宫里暂住一段时间,过些时候,待你原先的住所改建好了,自是让你回去住的”。 这番话,本不该由陈贵人说的。纵使她是十七阿哥的母亲,依着她的身份地位,在众嫔妃娘娘前冒冒失失的开口,多少是有失分寸的。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 德妃本想置身事外,这一下便被牵扯了进去,也由不得不开口:“这孩子嘴上成天油嘴滑舌的,孝心倒是可嘉。臣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私自做了回主”。 万岁爷听了便淡淡的看了德妃一眼,却未说话。 “皇阿玛,听着怪叫人难受的。不由的便想起自个儿来……”,悫靖公主说着便巴巴的掉下两滴泪来,“儿臣在外头,也是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皇阿玛。前先听说阿玛病了,儿臣便巴不得替皇阿玛受了这罪过。今个见了皇阿玛,就挪不开步子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呆在皇阿玛身边。” 康熙爷笑着替悫靖公主抹了眼泪,“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没羞没臊”。悫靖公主便抹着眼泪,又哭又笑。 康熙忽的对着我说“若诗,你本事可不小”。 我心惊了一下,又听万岁爷笑说,“才入宫不久,朕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向着你去了。朕还能不准吗?就特许你住在领侍卫府上。另外……再赐你一面令牌,准你自由出入宫廷。你可得多进宫来走动走动,也让大伙都看看你的忠义”。 周围的女人便咯咯笑起来。 我顾不得笑,急道:“那若诗的两个奴婢……” 康熙道:“她们既然是随你进的宫,那就由你做主吧”。 我喜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不尽人意,倒也算是万全了。 《《《《《《《《《《《《《《《《《《《《《《《《《《《《《《《《《《《《《《《《《《《《《《《《《《《《《《《《《《《《《《《《《《《《《《《《《《 寝宫内 “小铃铛,梨花姐”,我大踏步踏进寝宫。 梨花忙放下手头的东西,朝我欠了欠身子:“格格回来了,给格格请安”。 我连忙将她扶起,又转身对门口跪着的两名宫女笑说:“都退下吧。今个不用你们伺候了。不,今后都不用你们伺候了。顺便跟今日当差的公公说一声,今天也放他的假。” 梨花将一个包裹收拾好:“瞧把格格高兴的都合不拢嘴了”。 “哪个心急?你连包裹都收拾好了”,笑容一僵,“你!……早知道皇上会准我们出宫。” 梨花略撇开眼,“格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又急急得说:“格格,我们得出宫,马上!” 我看着梨花焦虑严肃的神色,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心下略一沉吟,亦是一惊。神色亦转为严峻,赶忙去搬‘十八学士’。 “小铃铛……,”话至一半才惊觉小铃铛不在,环顾了下四周道:“小铃铛去哪儿了!” 梨花也急了:“早上特意叮嘱她说,万岁爷今日约莫能准格格出宫,让她好生准备一下,不要到处乱跑。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奴婢这就去找她”。 梨花急说急走着,刚出了门,就见着小铃铛失魂落魄的从外面回来。 “小铃铛!你……”,话至一半,惊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又轻唤了她一声,“小铃铛……”,瞧着她无恙,这才说道:“万岁爷恩准了我们出宫了”。 小铃铛勉强抬头笑了一下,便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小铃铛,小铃铛”,我和梨花又是手忙脚乱的掐人中,又是连拉带拽的想扶她起来。 “文格格”,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我僵硬的回过身,赫然是德妃身边的太监。之所以认得,是因为原先也见过。第一次进永和宫见德妃,便是他领着我去的。梨花也是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没想到德妃的动作这么快。 却听公公说:“格格,快走吧……再晚便来不及了”。 我犹似在梦中,“公公为何愿意……” 公公凑近我,低声问。“格格,您还记得尹桃吗?” 我讶然的望着他。 公公缩回身子:“现下可不是说这些个的时候”。公公说着,背起小铃铛,“赶紧走吧”。 小铃铛悠悠转醒,方睁一下眼,又晕过去了。 我也不再说什么,由他背着出了乾清门。这出了乾清门便是到了外廷了。乾清门外早有一辆马车候着。 车夫见着我,忙低下头俯跪在马车前。 我和梨花依次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又接了小铃铛过去。 车夫这才从地上爬起。 公公便打了个退礼:“格格走好,奴才就不送了”。 我揭开车帘子:“公公如何称呼?” 公公顿了会才说:“奴才姓刘,贱名:喜得”。 第四十五章 情愫迷离 “原来是刘喜得,刘公公。以后刘公公要是有什么难处,若诗必当……”,正说着话,忽然火光一闪。 我和刘公公惊诧的回头,便见寝宫的方向已燃起熊熊大火来。 刘公公便说:“格格赶紧上路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车夫便驾着马车奔跑起来。 到宫门前,是依例的询问。 “来者何人?” “这是万岁爷钦赐的宫牌”,梨花隔着帘子将令牌递过去。 侍卫连忙大跨一步跪下:“原来是和硕文格格,给文格格请安”。 这侍卫竟然识得我,这宫里的消息到底是灵通。正要走,就听见一位侍卫喊道:“李公公,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糟了,李公公领着一帮太监过来了”,梨花皱了皱了眉。 眼瞅着走近了,梨花急着要起身,“此事是因奴婢而起,奴婢下去交予他们就是了。料想他们也不敢为难格格”。 我按捺住她:“我得罪的人不比你少,这件事不见得全是你惹出来的。宫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算盘,这里面的浑水深着呢”。 说着话,李公公便近了。我更是正襟危坐,我和李公公有不大不小的过节,这下可算是冤家路窄了。 “李公公”,忽的一个女声响起,正是翠花。 “原来是储秀宫的王昭训”,李公公的身份地位未必比翠花要来的低,更何况在别人眼里,翠花打不过是辛者库出来的宫女。可李公公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怠慢。 太监们总是盼着在主子们晨起的时候,宫女会扯一扯帘子。太监们也算是得到了暗示。待主子们穿着妥当,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太监就会鱼贯着进来,说些吉祥话。宫女们又时常仰仗着太监,将织绣的手绢拿到宫外变卖。这里面的关系利益错综复杂,因此宫里的太监、宫女向来不轻易交恶。 在宫里虽设有官职等级,可是在份位上却没有明确的高低。这跟主子的恩宠荣辱是大大相关的。比如一个贵人的昭训是远远比不上一个妃子的昭训的。更何况。宣嫔是世祖悼妃的侄女,又是孝惠章皇后的妹妹,说白了就是康熙帝的表姐妹。虽然是个嫔,也断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翠花福了福身子,该有的礼份也是丝毫的不落:“李公公可是为陈贵人的事而来?” 李公公惊了一下,却也未说是或不是。 翠花笑道:“奴婢是奉了宣嫔娘娘的旨意而来。这厢奴婢已遣人瞧过了。李公公还是赶紧派人去别处看看。要是再像前个夜里当值的时候一样犯了糊涂事,陈贵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指不定怎么罚您呢”。 正巧,侍卫把令牌递回。车夫便驾起马车来。 李公公本有些惊疑不定的,这回倒似全信了。 马车渐行渐远,后面的话听得不甚清楚。依稀听见翠花说:“宣嫔娘娘是极看好公公的……奴婢斗胆猜测,公公不日必将得到提拔”。 李公公便千恩万谢的去了。 出了宫,我提着的心也渐渐缓下来。小铃铛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苏醒过来,迷着眼问:“这是哪儿?” 我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也真难为她了。” 梨花见小铃铛醒过来,心情也是极好,打趣道:“她呀,恐怕是兴奋过了头”。 小铃铛爬起来去掀车帘,喃喃自语:“真的……出宫了吗?” 梨花笑:“就属你机灵!我们担惊受怕的,你倒是晕得干脆,什么惊险都叫你躲过去了”。梨花嘴上埋怨着,声音里却透着怜惜和心疼。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唤她:“才醒过来,就捺不住性子了。回来歇着吧,往后这风景可够你看的……” 话还未说完,小铃铛便从马车里‘嗖’的一下扑出去…… 《《《《《《《《《《《《《《《《《《《《《《《《《《《《《《《《《《《《《《《《《 小铃铛浑身抖着像筛子:“格格,我们没事了吧”。 我咬着唇角说:“这里到底不是皇宫里,由不得他们胡来。况且鄂伦岱……况且阿玛也是个不吝的主,万岁爷尚且存了三分颜面,她们多少也是有些忌惮的。暂时也算是安全了”。 小铃铛打着颤:“那……他……他……他会不会来找……找我们”。 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梨花也知道。可是此刻谁也不愿提起‘他’是谁,更不愿想起‘他’是谁。 我道:“我从不相信什么阴司报应。天若有眼,必能明察秋毫,天若无眼,又何惧什么报应”。嘴上虽是逞强,身体却清晰的感觉到每根毛发都在向外扩张。 说话间,“笃、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小铃铛一下子瘫倒在桌底下直发抖。 梨花惊喝道:“谁!?” “回禀格格,宫里头派人来了”,门外传来丫鬟冬梅的声音。 我定了定神,回:“知道了,你下去吧”。 “万岁爷对格格真是贴心。格格才刚打晌午回来,这炕尚未捂热,万岁爷便派人来探望……”,冬梅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吉祥话。 梨花脸一沉:“多嘴!” 冬梅讨了个没趣,喃喃的退下了。 梨花心里明白,我心里更是清楚,该来的总会来。 这是鄂伦岱为我新备的小院,有独立的书房和会客大厅,还有相应的厨房,可以开个小灶。 现在他们就在厅里候着。厅离卧室并不远,拐七八个弯就到了 “文格格吉祥,给文格格请安!”方有些距离,吴公公便急急的开始请安。吴公公是万岁爷跟前的人,他这般急切的态度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吴公公的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小太监便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狠狠的拥入怀中。 梨花亦是惊了一下,这才行了个礼:“十四贝勒吉祥”。 十四爷闻所未闻般,只一个劲的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十四爷说着又将我周身转了一圈,确定我安然无恙后,继续说道:“所有的人都跟我说你没事。我总是放心不下,能亲眼看着你安好,那真是比什么都要好。” 吴公公道:“十四贝勒来的路上,嫌马夫驱车太慢,是自个人亲自驱车过来的。可还是嫌马跑得太慢,直恨不得将鸟的翅膀安插在身上,一路飞过来……” 十四爷笑骂:“碎嘴!”又见我脸色有些羞赧,道:“你不愿见着我?” 我摇了摇头:“只是先前惹十四爷不快,现下十四爷却对若诗这般……若诗……” 十四爷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只要你安然,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欢喜”。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摩挲,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有些动容。这样的一份情意是很难叫人不动心的,尤其是对一个身处异地,孤单害怕的女子来说,只要哪里有个暖炉,她就会把整个身子靠过去取暖,哪怕飞蛾扑火。 屋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出去,我轻轻合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气息暖暖的呵在我的脸上,就像冰窖里的暖火炉,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近到能感觉到他鼻翼的煽动,弥漫着旖旎的芬芳。 “雍亲王,十六阿哥到~”。 “给王爷和十六阿哥请安~”。 门外的传唤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我和十四爷亦是惊了一下,退开少许距离。 吴公公连连叫惨的冲进里屋,直呼大事不妙,见着我俩这副神情又急急打住,十四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吴公公见我一脸不解的样子道:“格格有所不知,十四贝勒是万岁爷亲封的抚远大将军,身负拯救黎民百姓的重任。现今大战在即,要是被万岁爷知道十四贝勒玩忽职守,不光奴才的脑袋不保,十四阿哥恐怕也……” 我的眼睛一下子有些湿,又气又急:“傻瓜,你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不值得。” 吴公公急的直跳脚,连唤了几声‘十四爷’,又道:“快寻个避身之处要紧”。 我看着十四爷的眼睛:“没用的。这屋子里根本没什么藏人之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 十四贝勒淡淡的抚着我的脸,“我不后悔来见你”。只这一句话,足叫千年寒冰也融了去。 而吴公公简直要发了疯了,直颠着手,“这如何让是好,如何是好”。 我轻轻环上十四爷的腰,微微一笑:“方法只有一个”。 胤禵,你这般待我,我又怎么会忍心让你为了我而受到伤害。 四爷骤急的脚步声果然在门口戛然而止,一股冷冽的气息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四爷折了个身,又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尾随而来的十六阿哥,骤见四爷往回走,又惊又诧,连呼几声“四哥”,也不得回应。回过身便见着我正和一名男子拥吻,惊诧的眼神渐转为愤怒,猛一拂袖,愤愤然追着四爷去了。 我这才离开十四贝勒厚实的双唇,微喘着气说:“对不起,我又‘利用’你了”。 “如果是这种‘利用’的话,我情愿被你利用一千次,一万次”,说着,十四爷不由分说的托住我的后脑,左手拦腰,将我整个人更为契合的拥入怀中。更紧、更贴近。吻便如疾风骤雨般落下来,唇舌柔韧而极富占有欲。 我微厥开嘴:“你分明就在生气”。 十四贝勒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若诗,你便是太过聪明。女人有时候傻一点会更讨人欢喜。”说话间,他的手臂更用力的箍紧我,似乎一不留神,我就要离他而去。 第四十六章 横生枝节 吴公公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催着十四贝勒离府已不下三回了。 我嘴巴张了张,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你弄疼我了”。 十四爷这才稍稍松开我,道:“我是情愿四哥没有转身离开的”。 “吖?”我瞪大了眼睛。 十四爷却不再说话,转身随吴公公离开。走了几步,顿住,背对着我说,“我是生气。我气你对四哥的了解,我气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我呆呆的看着十四爷的背影,好一会未回神。 《《《《《《《《《《《《《《《《《《《《《《《《《《《《《《《《《《《《《《《《《《《《《《《《《 《番外篇之十六阿哥和四爷》 十六阿哥追上四爷几步,怒气冲冲的说:“四哥就这样走了?那四哥这样马不停蹄地赶来算什么!” 四爷脚步微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走着。 十六阿哥猛扯住四爷的衣袖,“你看见那个男人的宫服了么,那分明是个太监。若诗是故意要把你气走的”。 四爷这才站住,却只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十六阿哥很是惊诧。 “那人是十四弟”,四爷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眉宇间却不由得紧了一下。 “十四哥!”,十六阿哥更是诧异,旋即就想明白了:若诗此番作为无非是怕来人被我等撞见,若是换作其他阿哥,贝勒们,纵使怕被人遇见,也没有穿着太监服的必要。而既劳驾的动皇上身边的吴公公,又怕被人遇见的,除了领兵操练,奉诏出战的十四弟外,别无他人。 十六阿哥道:“四哥知道是他,所以这才要走的?”。 四爷冷哼了一声,不再作答。 十六阿哥心道:出征杀敌,何等大事。十四此番擅自离职,其罪当诛。四哥是怕若见着他,便势必得分个是非对错,那十四只怕……十六阿哥冷不丁的‘哼’笑了一声,心里却叹了复叹:四哥终究念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想做的太过。 思及此,便有些忿忿不平起来:“哼,四哥拿他当兄弟,他何曾拿四哥当兄弟了。四哥处处维护他,他却处处和四哥作对。四哥忍得了他,我可忍不了他。撇去以往的不说,今日他都欺到四哥的头上来了,我非和他说个分晓”。 “十六弟!” …… 《《《《《《《《《《《《《《《《《《《《《《《《《《《《《《《《《《《《《《《《《《《《《《《《《《《 我呆呆的看着‘十八学士’。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抚过花盆上精致的纹路,抚过角落上带着略微发烫的‘禎’的字眼。半响,才将目光移开:“冬梅”。 “是,奴婢在”,冬梅匆匆自门外走进,拜倒。 “把桌上的这盆花送到雍亲王府上吧”,我道。 “是。格格可有话要吩咐?”冬梅问。 我没有回答,对着‘十八学士’久久凝望,思绪却开始飘离起来。 “谁的寂寞覆我华裳,谁的华裳覆我肩膀”,一句话不经意的飘出口。 “格格?”,冬梅满脸疑惑,却不敢开口。 我回过神,笑了笑:“不了,你只管把花送去,他会明白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十六阿哥大吼着进屋:“胤禵,你给我出来!”。 梨花忙道了万福:“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见到梨花吃了一惊:“你是谁?”,皱了皱眉,“我见过你?” 梨花的脸色有些白:“奴婢是文格格的贴身丫鬟,十六阿哥自是见过奴婢的”。 我乍见十六阿哥去而复返,十分诧异,旋即便明白了。对梨花道,“跟着冬梅一起下去吧,莽莽撞撞的,莫要冲撞了十六阿哥”。 梨花了然的看了我一眼,福了身,领了冬梅一道下去。 我又赶忙对着十六阿哥行礼:“十六阿……” 十六阿哥径自越过梨花,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提了起来,“十四呢?” “十四贝勒?”我故作苦恼,“呵~若诗不曾见过十四贝勒。倒是见到过四王爷,也不见他进来,匆匆的又走了。十六阿哥若现在追上去,兴许还……” “好”,十六阿哥冷笑一声,推开我的手,“那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我跌撞在桌角上,不免有些吃痛。神情依旧是定定的,“十六阿哥说笑了,这虽不是若诗的闺房,却也是是府里的内堂,男子又岂能随随便便的进来。凡是进来的男子都有通告记录,十六阿哥若是不信,不妨自己去瞧瞧。” 十六阿哥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们想害他?哼,四哥倘若真的要对他出手,今日哪里还有他作威作福的份”。 “那十六阿哥今次来是有何吩咐?”我问。 “来调查一件事”。四爷踏着步进来。 “什么事?”我不着痕迹的将‘十八学士’挡在了身后。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亦讲不清道不明。或许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磕绊,或许本身就没有磕绊。只是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你今次刚一出宫,府邸就被烧了”,四爷说着,看了看我,“你要是走的稍慢半步,可就尸骨无存了”,说着,又看了看我,“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天灾横祸是常有的是,四爷何须上心”,我谨慎的回答。 四爷眼珠变得漆黑漆黑:“你也这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我有些诧异。 “皇阿玛”,四爷看着我的脸,不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变化。 “呵~既然万岁爷都这么说,四爷又何须多心?” “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是……”四爷的眼珠越发的黑了。 “但是什么?”我问。 “但是我今天并非为了这件事而来。”四爷道。 “那四爷究竟为何而来”,我惊了一下。 “永和宫(德妃娘娘的寝宫)有个太监,任马夫的司职,眼睛鼻子嘴巴都没了。他虽是个不入流的小杂役,可多半是条人命。德妃娘娘下令严查此事”。 我又惊了一下,该来的总归要来。沉默了半响:“是德妃娘娘下的令?!” 四爷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关心”。 我道:“因为那个车夫是德妃娘娘寝宫里的人”。 十六阿哥忍不住了:“那个车夫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道:“没有关系——就因为没有关系,所以我才要……” “要怎样?”十六阿哥按捺不住了。 我恍惚道:“要杀了他”。 十六阿哥“呵”的一声笑出声,看了看四爷:“四哥,你听见没,若诗说她要杀人。平日里见谁都让三分礼的人,现在她居然说她要杀人”。 四爷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十六阿哥又看看我,像似想起来什么:“你见过他?” 我道:“是”。 十六阿哥突然变得高兴起来,“那么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已——经——杀——了——他——”,我一字一顿道。说出这句话时,灵魂也仿佛要被抽离了。思绪逐渐回到…… 小铃铛从马车里就那样的扑出去,我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梨花向来闲淡、处事不惊。这下也是直接傻眼,约莫认为小铃铛把自个儿的话当了真。 尚未回过神,我俩便在马车里连摔几个跟头。原来马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的跑出几步,连带着马车东倒西歪,险些翻掉。 幸而逢绊到了快大石头便嘶叫着停下,我俩摔得七荤八素的打马车上下来。这才发现小铃铛不是自个跳的马车,而是抱着赶马的车夫一道下来的。 他们两人摔在地上,顺着马车的方向,连翻几个滚才停下。小铃铛见着我便喊:“格格快走!他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是来杀你的”。 我见她活着,心里比什么都要痛快,又见车夫也还活着,伤的也不甚重,忙上前拉开她:“你误会了。他是刘公公派来专门救我们的”。 小铃铛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恨,最后是眼睛越睁越大。 随着一声闷哼,时间一下子就禁止了。 车夫正拿着把一把匕首慢慢向我靠近。我狠狠的一个后抬腿,不偏不倚的踢中他的命根。 我是从小铃铛的瞳孔里发现他的企图的。 他疼得龇牙裂嘴,条件反射性的去捂,却忘了手里有刀,结结实实的便扎身上了。我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把他扇到地上。 梨花和小铃铛上前连掐带踹的就是一顿胖揍。我只忙赶着捡石头,梨花和小铃铛见了,也赶紧赶忙的捡石头丢他。 要说这马夫也是个忠义卖命的主,拿着匕首硬是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便向我们冲过来,血稀稀拉拉的撒了一路。梨花和小铃铛见着这阵势,也被骇到了,只顾着四处逃窜。 这时,我的石头也捡着七七八八,用刚才脱下的貂皮毡子一裹,抡着就上了。 马夫虽是英勇,却也受了伤,一时之间竟也近不得身,反倒是被我逼退了几步。我虽逞一时之利,终究是一届女流。对方又显然是个练家子,敌强我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稍有不慎,他必然反扑。心念一转,咬着牙抡圆了胳膊,将石头甩了一圈又一圈的朝他击去。 他连连退了几步,便止步不动了。饶是看出了法门,竟不闪不避的用手格开,反手要夺我这一大包石头。 我见时机已到,就势用尽全力将大包的石头向他丢去。 他轻巧的一蹲,避了开去。 石头便扎扎实实的砸在了他身后的马匹上。他以为自己得了势,正兀自得意。却还来不及笑,就被缰绳缠着拖走了——他方才已被我逼得一脚踏入了掉落在地上的缰绳。马一吃痛,凄厉的斯叫着四处乱窜。 第四十七章 杀人的滋味 马夫的脚就被缰绳吊着,一下子挣脱不得,被马拖着东一下西一下的,期间惨状,惨不忍睹,不忍描述。 待走近看时,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没了,只剩下三个血窟窿噗噗的冒着血。也不记得怎么回的府邸,只觉得胃里甜的,苦的,酸的、辣的,一并翻腾起来,一股寒意就那样的至头顶贯彻而下,又从每一个毛孔里刺透出来。那样的寒意直叫人每根毛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怎么杀的人?” “你为什么杀他?” 我一直等着他问,可是他依旧是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十六阿哥也不说话了。只是端起茶杯喝水,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一直沉默的四爷突然开口了,却只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茶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灌的”。 十六阿哥终于重重地放下茶杯,道:“他没有死”,说着看了看四爷,继续说道:“但现在却离死不远了”。 一种异样的液体突然从眼里涌出来,是甜,是酸,是苦,是辣,讲不清亦道不明。终于忍不住,跑到门边“哇”的一声哭出来。 有人问,杀人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一千个人里面,恐怕也没有一个是杀过人的。即便是电视上的血腥场面,也往往是打了马赛克的。 有人说:“不管杀人是什么滋味,至少总比被人杀好。”说这种话的人,他一定没有杀过人。也有人说:“杀人的滋味比死还可拍”。那么即便是他没有杀过人,也离杀人不远了。因为杀人的滋味恐怕比被人杀还要叫人难受的紧。 “她需要冷静一下”,四爷道。 “她是需要冷静一下”,十六阿哥重复道。 “现在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寝宫失火,现在看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四爷轻啜了一口茶。 “所以她及时逃离了皇宫,结果中途的时候马夫却向她出手,想要杀了她”,十六阿哥道。 四爷点点头:“没想到想杀人的却被人杀。杀了人的却不想杀人”。 十六阿哥道:“她一定是第一次杀人,所以来不及细看便匆匆跑掉了。因此她不知道他还活着”。 我听了他们的谈话,抬起头,泪眼朦胧:“你们为什么相信我?” 四爷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十六阿哥讽讽一笑:“而会问出这样话的人,一定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 朋友,朋友!。因为分量太重,而不敢轻易许诺;因为分量太重,不敢轻易接受。朋友呵~简单的两个字眼却比世上最华丽的词藻,都要来的动人的多。淡淡的感动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溢满心田。 四爷问:“是谁要杀你?” 我道:“若诗心里想得和四爷心里想的一样”。 四爷道:“可我并不认为她会杀你”。 我回:“我也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本不希望有人调查这件事,以免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诬陷了她,为真凶做了嫁衣裳。只是没有想到要四爷着手调查这件事的居然会是她”。 十六阿哥道:“你总是这样替人着想吗?” 我道:“不,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摆布。” 十六阿哥道:“皇阿玛看起来并不希望有人去调查寝宫失火的事”。 四爷道:“或许……皇额娘知道什么。所以,她是想借马夫的这件事引出寝宫失火的事。这样一来,皇阿玛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我道:“可是德妃娘娘为什么不自己说出来,而非要四爷去查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四爷道:“看来,我们要去找一个人。他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我道:“可是这个人已然不能开口说话”。 十六阿哥和四爷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是了,只要不是死人,让人开口说话的方法有一万种。我的话问的有些多余了。 见四爷和十六阿哥起身要走,我连忙起身相送。十六阿哥突然回过头来,“现在你该告诉我,十四有没有来过这儿”。 我叹了一口气:“十六阿哥,你该知道的,无论你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十六阿哥讥讽的笑起来:“你的心终究向着他。四哥,你看看,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朋友”。 四爷微微一笑:“十四弟有她这样的朋友,难道不是他的幸事吗?而且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什么事,她也会这样为了我们奋不顾身的”。 “四、四爷……”,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显得太浅薄。 四爷却连头也不曾回的去了。 小铃铛走上前低声问:“格格,那这花……?” 我垂眉道:“先搁这吧”,静了会儿,又补充了句:“嗯……赶明儿再送去”。 小铃铛将花盆摆置好:“格格,奴婢认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德妃娘娘派人做的。格格还记得先前尹桃的事吗?” 我道:“恰恰相反,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是德妃娘娘做的。那天,她原本是有机会把我推下马车的,可是她并没有那么做”。 小铃铛:“或许德妃娘娘当时并不打算杀格格,可是后来后悔了,所以先假意派刘喜得放我们出宫,中途让车夫杀了咱们,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没想到,苍天有眼,咱们居然大难不死。德妃娘娘就立马安排自己的儿子雍亲王来调查此事,想借此掩盖自己的罪行。” 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德妃娘娘还要派李公公阻拦我们出宫呢?她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小铃铛:“这……” 我又道:“况且……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个怎样的人?” “吖?”,小铃铛虽是有些吃惊,却不敢不答:“当今天子自然是……呃……智勇双全、雄才伟略、英明神武。” “那么能被英明果决的万岁爷如此器重的德妃娘娘又岂会蠢笨到派自己宫里的人去杀人?德妃娘娘出身微寒,能坐到今天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而且依旧深富荣宠。贤惠淑德,更是声名远播。这又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可是……”,小铃铛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小铃铛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我见她不再说话,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小铃铛有,我有,梨花也有。而我向来不愿强求别人做不喜欢的事。 小铃铛道:“难不成……是陈贵人?可是她和咱们又无冤无仇的……” “陈贵人”,我的脑海闪了一下,“翠花,她确实是有提到过陈贵人的。是什么时候呢……嗯,是李公公领着一班小太监过来的时候,翠花说的。可是翠花的话不能尽信,她凡事总会留那么一手。” 又寻思道:“那李公公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那就存在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翠花胡乱说的。第二种可能是翠花诬陷的,故意要将我们把视线转到陈贵人身上。如果是这样,那么翠花绝不知道马夫要杀我们的事。否则反正我们要死,她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了?由此,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马夫又是谁派来的呢?谁会有权利调动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呢?” 越想越觉得恐怖迷离,“这第三种……倘若确实是陈贵人派来的。陈贵人放火要杀我们,德妃因某种原因知道了这件事,派刘喜得来救我们。陈贵人见我等已走,就立马遣了李公公来拦截我们。这虽然说的过去,那之后马夫又是谁派来的呢?” 小铃铛道:“所以关键问题还是在马夫身上!” 我莞尔一笑:“你倒是变得聪明了”。 小铃铛嘟了嘟:“只盼四王爷和十六阿哥早些问出来,莫叫咱们再担惊受怕。” 我神秘的一笑:“也不见得非要等他们,我们可以自己找答案”。 小铃铛:“格格要去见谁?” 我道:“翠花”。 “吖?”,小铃铛奇道,“陈贵人不就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么,格格既然对她的话不能尽信,又何须再问?” 我道:“她的话确实不能信。可是有些事情,不一定要用耳朵去听的,要学会用眼睛去看”,又说,“你赶明儿去替我备两盒上好的玉脂凝露,我要进宫拜见宣嫔小主”。 晨起,依例的梳洗完毕。小铃铛的双眼有些红肿,想来一夜未睡。她年纪未满十八岁,却要同我经历这番浩劫,真是苦了她了。 心中既是愧疚又是心疼,只想早早把这件事了结掉,也好图个安心。便问:“玉脂凝露都准备好了吗?” 第四十八章 巧施妙计 “嗯”,我赞赏的点了点头,心里又是一阵心疼。随小铃铛出了内堂,远远的看见客厅内大红帖盒满满摆了一屋子。 我道:“府里可是有什么喜事?可……阿玛的几位格格都已成家……莫不是是哪位小爷又要纳妾么?看来定是哪家的大家闺秀,配的这些好礼”。 “这些个,是专门送给格格的”,梨花一脸打趣的笑。 “什么”,我心里戈登了一下急道,“万岁爷可下了旨……” 梨花就掩着嘴哧哧笑起来:“这些是京城那些小官小吏们想巴结格格送的,莫不是……格格自个心里想嫁了?”。 “好啊,你尽埋汰我”,我作势要打她。 “格格,你看!”,小铃铛低声道,“是舒淇小爷,他又来生事了”。 只见舒淇正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张望,手里拿着两根树枝,树枝上正夹着一只癞蛤蟆,四肢乱蹬,周身布满脓疮似的疙瘩。疙瘩上的毒液泛着黝黑的光。这种毒液能令人的皮肤又红又肿,若是沾上了眼睛,会引致溃烂失明。 他明里暗里滋事多时,我看在鄂伦岱的面上,一直隐忍不发。这回,不知他又要使什么恶。 只见他一步一步向桌子,一手按向桌上的脂粉盒。 小铃铛急道:“他竟然要把这又毒又恶心的东西放到格格的脂粉盒里去!” 梨花脸上就有了薄怒,正要发作,被我按捺了住。 我朝她示意的摇了摇头。梨花看了我一眼,脸上就多了一抹笑。 小铃铛低声道:“格格几番忍让,反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上次是食盒里放了蟑螂,这次是脂粉盒里放癞蛤蟆,只怕下次……”。 小铃铛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舒淇打开脂粉盒的手正僵在空中,面上的肌肉,簌簌发抖,惊怖莫名。 胭脂盒里正伏著一只通体黑亮的蝎子,足足七八寸长。胭脂盒打开一瞬,便霍然起立,蓄势待发。虽是一只小虫,可是那气势,恍若一头猛虎猝然跃起一样,尾钩高翘,凶恶可怖! 舒淇终于有了反应,一声惨叫,连连倒退,身后的大红帖盒撞散了一地。手中的癞虾蟆已脱手,飞向了胭脂盒,蝎子的尾钩,迅速无比地向它扎了一下。癞虾蟆奋力跃起,可是落地之前,已经死去,“拍”地肚子向天,落在地上,本来是灰白色的肚子,变成了可怕的深紫色。 舒淇的脸色跟癞蛤蟆的肚皮一样,也变成了可怕的紫红色。当然他并没有死,因为他还在发出“嗖嗖”的吸气声。 我缓缓走到桌子前,伸出手,在那只可怕之极的蝎子的背上,轻拍了一下,那蝎子立时又伏了下来。我轻轻合上了脂粉盒,就着桌边坐了下来,“若诗家里穷,从小就养些蜈蚣蝎子卖给药材铺,让小爷见笑了。”说着要伸手扶他起来。 他瑟缩了一下,躲过我的手,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衫,“你以为我怕它!呵~小爷天不怕,地不怕,还能怕它?” 他嘴上说着,人却不着痕迹的离了桌子几分,“我可不像某些人,哭爹喊娘的,活像条狗”,说着微昂着头,摩挲着下巴,斜睨着朝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呦~现在做了格格了,胆子也大了,装的是有模有样的。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可是见过你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孬样,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姿态来。不论是谁只要对你稍加用点刑,只怕你连的祖宗都忘了是谁了”,示威性的眯了眯眼,“拶刑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心里亮了一下,那天我被人抓进牢房毒打的事,鄂伦岱果然是参与其中的。 别人都只当我命好,这女儿认的太过容易。呵~真的容易么?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在外人眼里,我名义上是他女儿,实际上过的比丫鬟奴婢还卑贱。他只不过是想从李又玠身上捞钱,然后把我像一堆杂草一样丢在墙角,任何蛇虫鼠蚁都可以欺到我的头上来。而对他而言。只是上下嘴皮子一动,就多了一个能捞钱的工具,仅此而已。 他压根就瞧不上我。直到我在生辰上初露头角,这才真正引了他的注意。可他并不放心我这个名义上的外姓女儿。于是就有了牢房里严刑逼供这一幕。直到他确信我胆小怕死,可以任他摆布!回过头仔细看看,我的人生一切的转折点都在那次严刑逼供。至那天之后,他就带我进了宫。至那天之后,他给我安排了知州武柱国之女——武仪的身份。至那天之后,他才真正在康熙面前,在朝廷上正式认可了我是他“女儿”的身份。也是至那天之后,他不再需要我作为李又玠未婚妻的身份,而是想以他女儿的身份许配给八爷,真正成为他的棋子。 抓我进牢房一顿严刑拷打的自然不会是舒淇,他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沉不住气。他最多不过是从鄂伦岱言语中听来罢了。心里多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果然是富贵家的公子哥,没受过什么难。听了别人受拶刑的惨状,便当那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了。 舒淇见我脸上有异,不知就里,“嘿嘿”的得意笑起来。 我假意手上的脂粉盒拿捏不稳,在手上颠簸了几下,就向他脚边飞去。脂粉盒落在地上,盖子跌飞,乌黑呈亮的蝎子立时虎跃出来。 舒淇正笑得得意,被突入如其来的脂粉盒吓得脸色刷白,连退了几个趔趄,又绊飞了不少礼盒。 我急呼:“恕罪,恕罪”。 梨花道:“幸亏小爷是不惧这些毒物的,否则格格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恍然道:“对啊。这些个毒物遇见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苏琪小爷也是要绕道走的。若诗的府邸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毒物太多。还要烦请苏琪小爷多来若诗这里坐坐。这毒物见了苏琪小爷这样尊贵的人儿,自然是不敢再来了”。 苏琪紫红了脸,“你,你别太得意”,一转身,撞到了门楣,发出“敖”得一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叫嚣着:“你给我等着”。 我们再也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 梨花忙着拾掇礼盒。小铃铛似还未回过神来,远远的不敢靠近:“格格从哪里弄来的鬼东西?” 我抿嘴一笑;“这是假的”。 “假的?!”,小铃铛差点叫出来。 我又道:“谁敢说它是假的,不妨试一试它尾巴上的毒针”。 小铃铛糊涂了:“格格刚刚还说它是假的,这会怎的又说不是了?” 我道:“这蝎子虽是假的,尾巴上的毒针可是真的”。 梨花道:“这在兵法上叫做”诡诈“。让敌人分不清真假,搞不清虚实,产生错觉,造成失误”,又向着我说。“怪不得,格格前段时间总问我什么毒啊的,原是为了这个”。 我道:“我早说过,这虚实掺半的东西最叫人琢磨不透,也最叫人容易相信了”。 小铃铛放了心,一面帮着将散落在地上的礼盒拾起,一面念叨:“格格也不怕他向鄂大人告状”。 梨花笑道:“这么丢面的事,他哪敢好意思说……” 话至一半,小铃铛惊呼着将一散落在地上的斑驳的大木匣子捡起:“格格,格格,你看这是什么?”,一股清芬的参味迎面袭来,但觉脑里软暖舒泰,倦倦欲眠。又十分迷醉,如饮醇醪。 定眼一看,竟然是一株遍体通红的人参,芦长、碗密、带圆芦、体态丰满的要溢出水来。须上还带些泥,用手一摸,还有些湿意,竟是新泥!更叫人惊叹的是,头顶上的花蕊,依旧娇艳欲滴。 梨花见着,便‘讶’了一声,我倒鲜少见到她这番吃惊的模样。 “这可是罕见的‘血人参’,因其流淌的汁液鲜红如血而得名,是万里挑一的圣品。像这般活鲜带露的更是没有了”,梨花说着将盒子合上,“这血人参滋阳养血,补力至强,如元气本盛,反受其冲,不可久闻。” 我听了,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当真红的要溢出水来,咦道:“这些礼物虽说是送给我的,可每次不是阿玛、福晋们们挑剩下了,才到了我这里,这样好的血人参怎么会……”。 梨花道:“这木匣子有些年纪了,早没了颜色,朴素无奇,自然不惹眼。即便是看见了,也只道是微末之人送的,大人、福晋们自然瞧不上眼,想必就被忽略了去。” “恩,有些道理”,我点点头,“可是这血人参来的着实蹊跷。能送的起这样的宝贝岂会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人又岂会来巴结我?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铃铛,拿去扔了吧”。 “扔了?!”,小铃铛捧着木匣子走到走到我跟前,“格格,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卖了能换好大一笔钱呢”。 “卖?”梨花笑道:“即便是你愿意卖,也只怕没有人能买的起。” 小铃铛眼珠一转:“这话可说大了,难道皇……” “买的起的人,你敢卖吗?”,梨花反问道。 第四十九章 神秘的礼物 我笑道:“正是难得才有古怪。卖了,无辜祸害了人家,留着又难保不是有心人从哪里偷来陷害我的,平白招惹了祸事。” 梨花道:“这血人参长期生长于长白山老林深处,周遭均是毒蛇猛兽,本身极难得。又因它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要求得它更是全凭姻缘际会。传闻能使面目溃烂的人白肌胜雪,能使毒气攻心的人脱胎换骨,能使气若游丝的人起死回生。纵观天下也不足三株。” 我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说道:“其中一株在叛贼鳌拜手里,只是抄家的时候被一把火烧了。还有一株是在董鄂妃病重的时候,波斯国进贡的,只可惜当药煎好的时候,为时已晚。董鄂妃已香消玉殒多时,回天乏术顺治帝一怒之下,将药碗摔碎了。这第三株……”。 梨花说道这儿,婉尔一笑,似分外赞惜:“昔年平西王吴山桂的爱姬陈圆圆病重,吴山桂一怒冲冠为红颜,派兵纵横东西南北各三千里,耗兵无数,掘地三尺,才寻得一株做了药引”。 我叹道:“这三株尽数没得没,毁得毁,那这株岂不是……”。 梨花道:“和壁隋珠,无价至宝”。 我又道:“像这样饱满欲滴的,活色生香的……” 梨花接道:“凤毛麟角,举世无双”。 我欣喜道:“这么说,你的腿有救了?” 梨花摇摇头:“我的腿是旧疾,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早已药石罔灵”。 我听了,气的将它摔在地上,“什么宝物?这般的无用,要它作啥?” 梨花赶忙捡起,有些着恼:“你可知这是……”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既不是董鄂妃,也做不了陈圆圆,又治不了你的腿,留着何用?”说着吩咐道,“小铃铛,拿去扔了吧”。 梨花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话,比平日说的都要多的多。 我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道:“不过,我倒是好奇能送我这块瑰宝的到底是怎么样个人物。不管是为了陷害我还是爱惜我,想来我在他心里分量极重,能让他不惜为我花费这无上至宝,不能不叫人动容”。 “对啊”,小铃铛拍着手说:“看来在这个人心里,格格的分量只怕比这宝贝贵重多了”。 梨花看着我也笑了,“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这盒子平乏无奇,一般的人见了绝不会去瞧第二眼。而真正送礼的人自是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怕落入他人之手,自然会躲在暗地里偷看,确保这支血人参会送到格格手里。你叫小铃铛拿去丢掉,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就可以知道是谁送的了”。 “难怪别人总说格格是女中诸葛,是真天下第一聪明人”,小铃铛笑提着裙摆就要出去。 “还……还是我去吧”,梨花抢道。见我俩看着她,又说:“怎么,你们信不过我吗?” 这句话显然问的有些多余了。姐妹们同生共死至今,又岂会信不过。 “怎么会,怎么会,我就算信不过自个儿,也绝不会信不过梨花姐”小铃铛忙将木盒子递给梨花。 梨花似放下心来,又听小铃铛道:“梨花姐,要不,你让我和你一道去吧……我也想亲眼看看送这宝贝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用了!”梨花这句话说的急且切,或许连她自己也觉的过于急切了些,又说:“这一闹已是大半晌的功夫,格格还尚未来的及进早膳,你服侍格格进食要紧”。 我笑说:“这进食倒不急这一盏的功夫,再说,你俩不也还未吃嘛,我又怎能吃独食,”向着小铃铛说:“不过,你倘若真要看是谁送的礼,还真不能和梨花姐一道走了。” 又向着梨花姐说:“梨花姐,你把这血人参丢了后就立马走远,那人见你走远,自然会放心下来,这时候我们就……” “我知道,我知道”,小铃铛兴奋的说道:“这就叫……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啊——,我想起来了”,梨花突然道,“那个……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梨花急说急走着,又呢喃似的补充到:“很急,很急!”说着便出了门。 “吖”,我张了嘴想唤她,她已是走远了。 我笑摇了摇头,“梨花姐今天怎么有些神不在焉的”。 待小铃铛走远后我才出的门,一出门便看见了楚牧。他原是穿着件汗衫练剑的,也不知遇到了什么要紧事,将外襟斜歪的搭了下,就拉着小铃铛说话。 我已是好些时日没见到他,昨个忙里忙外的,一直也没机会和他叙话。现乍见到他,心里很是欢喜,忙出声招呼…… “楚大哥!”却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诧异的看见梨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梨花看见我的出现,也显得颇为惊诧。 楚牧本显的有些焦躁,此刻见了梨花,面上便露出了笑容。 我眼珠在他俩之间回转:“原来你说的要紧事就是来这找某某人”,说到某某人时特意朝楚牧挤了下眼。 梨花脸色微霞:“不兴你胡说”,又说:“我去看看小铃铛”,便飞也似的逃了。 我哈哈笑着,笑声中见楚牧眉目紧锁,尴尬的合上嘴,咬了咬唇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把梨花姐带进宫”。 楚牧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管格格做什么,我都不会怪格格的。因为格格是……”目光里透着一股复杂的神色。 “是什么……?”我问。 “是梨花小姐以性命相交的朋友”,楚牧道,“卑职知道,以小姐的脾性,如果她不愿意进宫,那是任何人也勉强不了的。同样,如果是小姐想要做的事,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小姐也会去做的。” 我叹道:“梨花姐确实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话至一半,惊见楚牧身上有伤,有的大似碗口,有的深入骨髓。下意识的揭开他的衣衫,“你的伤……” 楚牧忙拢了拢衣衫,又拿了件褂子披上,“回格格的话,这些伤,不碍事……”。我讪讪的缩回手,这才意识到这是古代。只当他的过分紧张是由于男女之防。又想到那番动作也确实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了,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要不是他和我处的久,知道我的个性,只怕要把我当做一个色女了吧。 又听他说:“前些日子,家妹病了,走得急从马背上摔的。呵呵,都是些轻伤” 我饶是不懂医理,也知绝非寻常。只是见他生龙活虎的,也就不以为意。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棉袄递过去:“原来你还有个妹子,以往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 楚牧小心翼翼的说,“再下父母双亡,也是最近才知道有个妹子还在世上”。 我笑:“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你怎的不与我早说。”又问:“她的病怎么样了?” 楚牧:“谢格格挂念,家妹的病早好了,能蹦能跳的”。 我从怀里掏出些银票:“这些个银票你先拿着。明个儿,我再差人给她赶制几件衣裳。” “格格,这可使不得”,楚牧连连摆手。 “你们兄妹刚相认,这作哥哥的更该贴体周到,有的是使银子的地方”,我道。 楚牧不受,相持许久,我道:“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管我借的”,将银子硬塞给他,“若如不嫌弃,把她接到府里来住,也是极好的”。 “这……那就谢过格格了。”楚牧只得把银票接了,又说:“只是……妹子,妹子她已许配给了人家了,就不给格格叨扰了” 我点了点头:“那也好,跟着我指不定要遭多大的罪。我赶明儿再叫人添几床被褥给她送去”。楚牧刚一张嘴,我忙赌住他的话头,“你要是再推辞,便是瞧不上我了”。 楚牧一句话被我堵在喉咙里半响,最后说了句:“再下是个莽汉,确实没格格想的体贴周到”。 我笑:“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哥哥,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楚牧便问:“如果格格突然获知这个世上原有个兄长,格格会如何?” 我笑容一僵:“绝无可能”,心道:倘若天可怜见,我愿我的兄长在‘那个世界’活的好好的,绝不要到这世上遭这份罪过。一抬头,见楚牧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呆滞,知道他多半是没听懂,忙笑说:“我是极不愿在‘这世上’遇见他的,但我与你不同,你妹妹能遇见你这样好的兄长,是前世修的福分……” 见他愣愣的出神,便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不要想太多了”,说完笑盈盈的就要走。 “格格!”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嗯?”我回过身惊见楚牧跪倒在地。 “卑职……”,楚牧磕了个响头,“向格格辞行!” “不就是给令妹送些家舍去么,”我慌忙要扶他起来:“何……何必这……这样……快……快起来……” 楚牧郑重的摇了摇头:“不,格格,卑职是要去参军!”见我一言不发,又说:“区区不毛之地,跳梁小丑,屡次侵犯我大清国边境,杀伤强掳无数。那皑皑白骨可以堆砌成城墙,孤魂野鬼的呜咽充斥了整个荒野!身为大清的子民,岂能坐享安虞,任其宰割!楚牧虽不才,但如若不能驱尽匈奴,楚牧誓不言回”。 第五十章 姐妹风波 我默了半晌,“这件事,梨花姐知道吗?” 楚牧也不再说话,过了好些时候才说:“这件事,格格过些时候再告诉她吧。而且……她马上就不会再需要我了,因为有人会比我更……”,他忽的苦涩一笑,便不再说下去了。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楚:“你……不去和她告别吗?” “见或不见,总是要走的。可走了,就不一定回的来了。何必徒增些伤感”,楚牧道。 “胡说!”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哽咽了一下,侧过身去,“死,也就是抹个脖子的事,充什么英雄好汉”,说到后面,是越发的激动,声音止不住的上扬,“要去,就打个漂漂亮亮的胜仗回来!记住,把命留好了,好好的打匈奴”。 “格格”,话还未说完,小铃铛已捧着盒子回来,“格格恐怕失策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取。依奴婢看呐,这多半是哪个傻瓜蛋把珍珠当鱼目,便宜了格格”,见到我俩的神情,先是一愣。知道楚牧要去参军,一下子红了眼睛。 三人立着相视,默默无语,心中满是离别的惆怅,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小铃铛率先打破了沉闷:“李大哥今后有何打算?” 楚牧道:“听闻十四贝勒要率军亲征,朝廷正在招兵买马,我打算先去投入他的旗下。” 小铃铛喜道:“若是格格能求十四贝勒将你留在他身边……” 楚牧义正言辞道:“不必了,大头兵也好,打前锋也好,我只为杀敌,不为利禄”。 “楚大哥心中自有沟壑,若诗惭愧了”,我想了想,接了木匣子递给楚牧。 楚牧眼神一闪,沉着声“格格这是……” 我道:“你拿着吧。你此番去浴血杀敌,不知怎生个险恶,靠着它,或许能保你一条命”。 楚牧皱眉:“这血人参价值连城,千金易得,人参难求。格格岂可随随便便将它赠送给卑职”。 我道:“血人参就算再弥足珍贵,又岂能比的上你的性命……”,灵光一现,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皱了皱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血人参”。 楚牧道:“卑职……是刚才听铃铛姑娘说要将这‘血人参’丢掉的”。 小铃铛至马夫一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见我望向她,似才缓过神来,胡乱点了点头。 楚牧道:“承蒙格格爱惜。只是这血人参,卑职是万万不肯受的。格格身体微恙,此刻更是需要它的时候”。 我笑:“大夫都说了,我的病只需按时调理,届时自然会好的。用这血人参岂不是暴殄天物了。而之于你,说不定就是救命的良药。”说着,将木盒塞入他的手里,“况且对于我来说,既不能卖了换钱,现时又没有特殊的效用,实在是无用之极。留着还嫌占地方,你倘若坚持不要,我可就将它扔了。你是知道我的个性的,我说的出做得到”。 “这……”,楚牧犹疑了许久才拜倒说:“那卑职就先替格格暂为保管了”。 见楚牧不再推辞,我才微笑的转过身去。一转身,就再也笑不起来,满脸只有离别的酸楚,是啊,此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好半响才道:“你走吧~”,顿了顿,又说,“活着回来”。 “匈奴未灭,卑职不敢再言‘死’字”,措辞铿锵有力,紧接着便听见他在身后重重磕了个响头。我震了一下,又听见他说:“格格,卑职走了,望格格和梨花小姐多多保重”。接着是细碎的起立的声音,最后是出了院落的声音。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我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我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打原路回去,拐过屋角的时候险些吓了一跳。只见梨花背贴着墙,直挺挺的站着。 我默默的从她跟前走过,错身的时候,说了句:“他就要走了,你不去见他?” “不必了”,梨花起身,“腿长他身上,他要走便走,要留便留”。 “你……”,我有些气结,“真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就不要想了”,梨花淡淡道。 “是因为十七阿哥吗?!”小铃铛大声问道。 “小铃铛!”,我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竭力用眼神制止她。我知道她是气梨花的淡然,气梨花的绝情,气梨花的冷漠。气梨花云淡风清的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所以即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可窥探的禁区,也忍不住要撕开它,想要知道它。 梨花的脚一下子定定的站住,就那样背对着我们立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铃铛快步追上去,“楚大哥是比不上十七阿哥有钱有势,可楚大哥对你痴心一片,日月可鉴。哪怕是作为朋友,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说着,掰过梨花的身子,“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有……”。 小铃铛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了梨花的脸,早已湿了一片。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自己真的知道吗?!”泪潸然而下,任谁都可以看出她正忍受着巨大的悲伤,那一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的一面,她总是淡漠的就像一个局外人,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都与之无关。 “我……我……”,小铃铛一下子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后悔的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忙打圆场道:“小铃铛,去帮我把要送给宣嫔小主的那两盒玉脂凝露拿来”。 “是”,小铃微抿了下嘴,满脸歉疚的朝梨花看了一眼,快歩走了。 “梨花姐……”,我张了张嘴,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安慰人不是我所擅长的。 “格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梨花别开脸,不愿别人瞧见她的脆弱。 “不”,我摇了摇头,“朋友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秘密吗?你有,我也有。别人若要问我的秘密,我也是不愿说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秘密,我们永远是朋友。” “等有一天,小姐想说的时候,奴婢永远在这里等你”,小铃铛已拿了玉脂凝露回来,怯怯看着梨花,咬了咬唇,眼泪也扑簌扑簌的掉下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小铃铛”,梨花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又唤了声“格格”,拉住了我的手,三个人便紧靠在了一起。我曾想,我们三个会像今天这样永远在一起,可是我忘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过期的。 行至储秀宫口,远远见陈贵人正打里面出来,身后的李公公领着宫女太监们紧随其后,甚是春风得意。 行了通报,又侯立了一阵进去。丫鬟们只示意的微蹲了下,手上还端着镶金带银的托盘,托盘上盖着大红的喜帕,里面想必是陈贵人刚送的珍品。 我一一一丝不苟的还了礼,由着引路小婢引进,终于站在她的面前,传说中骄傲不可一世的宣嫔面前。 她既是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的女儿,又是世祖悼妃的侄女,更是康熙帝的表姐妹,尊贵的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优雅、高贵、不可一世。 她甚至连一句废话也懒得和我多说,更准确的说是不屑和我多说。 她见着我的第一句话便是:“火是我放的”。语气平淡自然的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要不是烧的是我的寝宫,攸关得是我的性命,我都快要觉得我应该对她千叩万谢,然后她轻轻挥一挥衣袖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我想过一千种开场白,但绝没有想过会是这一种。在这一刻,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可笑。 为什么?这是我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出来的词。 可是我还来不及开口问,又听见宣嫔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可是我喜欢你”。从头至尾我一直处被动的位置。此话一出,宣嫔明显的愣住了,话的主导权逐渐转移到我身上。我继续说道:“因为小主讲话够直接也够爽快,没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不像有些人明里暗里的心思拐了十八个弯,还要遮遮掩掩,虚情假意。哪比得上宣嫔小主来的落落大方,光明磊落”。 “那是自然”,宣嫔冷冰冰的脸上有丝得意,“连万岁爷也曾夸本宫。说本宫纯真无邪、心直口快……”,话至一半斜睨着我,神色又变得冷冷的,倒是没有方才那么目不视人:“但是你却没资格说这些话”,说着略抬了抬下颌,对着丫鬟手上的两盒玉脂凝露道:“你分明就是想来问寝宫失火的事情,却故作出这些排场来,如此的装模作样、虚与委蛇也配在本宫面前说落落大方?” 我哂笑了一下:“小主怕是想岔了,若诗这两盒玉脂凝露并非为小主而来”。 “哦?”,宣嫔小主狐疑道:“这么重的礼,不是为本宫而来,难道——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不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也配!就算鄂伦岱再得宠,你也不过是他的养女,连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第五十一章 谁是真凶 我听了,亦是不骄不躁:“万岁爷封若诗为和硕文格格,若诗已是承蒙圣恩,不胜惶恐了。又岂敢对万岁爷还有什么非份之想。若诗自知粗鄙,难登大雅,是故不敢在宫中久居。若非如此,若诗又怎会恳求万岁爷恩准若诗出宫?”这句话一是表明我的身份是皇上亲封的,侮辱了我等于侮辱了皇上;二是表明我并无争宠之心。 宣嫔眼神缩了缩,似有些信了又有些不信,念头一转道:“要不得别人都说你聪明呢。你挤破了脑袋才进的宫,又想尽了法子出去,你这招忽冷忽热,以退为进的手段确实挠到万岁爷心坎里了”。 我听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心下计较:宣嫔个性率直,一根肠子通到底,这番话绝不是她想的出来的。 又听宣嫔道:“‘你可得多就进宫来走动走动’酸,真酸”,说着摇了摇头,一指兰花轻触了下脸颊,“本宫的牙又疼了”。 立马有丫鬟捧了冰枕过来。 被宣嫔一手甩在地上,“蠢货”。 丫鬟腿就软了一下,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宣嫔吼道:“没用的东西,让本宫牙疼的是这只小蹄子,你们还等什么呢!”。 宣嫔身边的苏复姑姑轻轻的替宣嫔柔揉太阳穴,“娘娘可是想起了王昭训”。 宣嫔挥挥手,示意她退下:“翠花这丫头确实机灵,可惜她的聪明劲用错了地方。” 宣嫔和苏复姑姑说话的功夫,嬷嬷,婢女们已抓住我的手,揪住我的头发。 我道:“宣嫔小主误会了,若诗是不会做皇上的女人的”。依旧是不慌不忙,有礼有度。 宣嫔冷哼了一声。 我道:“因为……若诗心里喜欢的是……”,期间犹豫了一下,四爷的身影一晃而过,转瞬即逝。这一瞬来的太短暂,短暂到我来不及去想。“十四贝勒,若诗喜欢的是十四贝勒。” “真的?”宣嫔的嘴角隐隐影出丝笑意,却转眼拉下脸:“本宫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道:“那么小主何不赏个恩赐,让皇上将若诗许配给十四贝勒呢?如果若诗嫁给了十四贝勒,小主不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苏复姑姑轻道:“奴婢曾听宫里有人传言说十四贝勒为了娶这文格格都和八贝勒闹翻了”。 宣嫔道:“是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苏复姑姑道:“这件事也就前段时间闹腾了一阵,后来也没再见什么动静,奴婢原还心想是哪个碎嘴的胡诌的。现下看来,只怕是德妃娘娘没能准。这件事——就被德妃娘娘给压下了。” 宣嫔哈哈笑道:“你这鬼灵精的,想要嫁给十四贝勒,却苦于没有门路。你就变着法子想让本宫替你向皇上说情,你的主意都打到本宫头上来了”。 我急道:“宣嫔小主恕罪……” 宣嫔挥挥手,示意那些人放开我:“不过,你的婚事,本宫管定了”,那细长的丹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凡是德妃想要的,我都要夺过来,凡是她不想要的,本宫就硬要塞给她”。 我忙跪下叩恩,“谢宣嫔小主”,心里暗笑,这宣嫔小主凡事都写在脸上,除了逞逞凶斗斗狠外,论心智论智谋都是远远比不上德妃的。要知道越是会咬人的狗,越是不叫的。况且万岁爷刚开了金口要亲自为我指婚,现在谁要插手我的婚事谁倒霉。 我心念一转道:“既然若诗要嫁的是十四贝勒,那若诗对小主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威胁。那么又是谁在小主面前搬弄是非,想要借小主的手除去若诗呢?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宣嫔逞强道:“我听不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道:“小主仔细想一想,如果小主把若诗给杀了,不但一点好处没得到,反倒便宜了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要是对方借机抓住小主的把柄,反咬一口,只怕……” 宣嫔有些急了:“你到底要跟本宫说什么?” “若诗只是不希望小主被别有心机的人当枪使,中了别人的圈套。否则就算小主如何圣恩隆宠,这日子只怕也是不好过的了。由此可见,此人用心之险恶……” 宣嫔眼神闪烁了一下,一手拍在了桌子上:“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又似受了惊似得缩回了手,许是觉得稍显激动了,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落捋着绣帕,“这件事全是本宫一个人的主意,你不需要再过问了”,说话间却将绣帕缠在指尖上,越缠越紧。 又听她说:“你还没告诉本宫那两盒玉脂凝露为谁而来?” 这句话意味着刚才的讨论到此为止。 我只得答:“本是为了王昭训而来,现在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 “你认得她?”,宣嫔端了茶盏,指尖一遍又一遍的轻划着杯沿。 此刻生命脆弱的就如同那茶盏一样,随时都要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我恭谨道:“谈不上认得却也认得。那天出宫的时候,在马车上倒有见过她一面。只不过我看的见她,她未必看得见我。即便是这样,若诗总归算得上是半个宫里人,她身为储秀宫的昭训,倘若真个不识得我,那也太不值得娘娘的赏识了”。 宣嫔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甚为满意:“是她放了你?” 我道:“若诗原来也是这般认为的。现在看来倒似是若诗命不该绝。苍天有眼,她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宣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我起初还以为她是宣嫔娘娘你特地派来救我的,可现在既知放火的事是娘娘做的,那她必然也不是来救我的了。如此看来,是她和李公公交接的时候出了纰漏,疏忽了奴婢这辆马车。呵~枉我对她感激在心。” “可恨的李厮”,宣嫔低声啐道,一手拍在桌案上,又见我还在场,转而脸色恢复了平静,眯了眯眼:“这么说我倒似错怪她了?” 我道:“不,娘娘并没有错怪她。她没有把娘娘吩咐的事办好,玩忽职守,就应该受罚。娘娘没有杀了她,就是仁慈了”。 宣嫔道:“她的疏忽恰恰救了你性命。现在她已被本宫大大的处罚过了,还被本宫革了职去御膳房做劈材烧水的粗活去了,你竟然还要落井下石?呵~你也够狠心的”。 我道:“可笑。一个人如果不救我也不杀我,那么我既不感激她,也不怨恨她。可是现在预计她要杀我,难道就因为她没有成功的把我杀死,我反而就要感恩戴德吗?我可不是什么孔圣人,也扮不出那样的嘴脸”。 萱嫔定定的看了看我,忽然就笑了:“你走吧”。 我听了依旧是面色如常,不惊不喜,只盈盈一拜道:“看来今日若诗真的来错地方了,那么若诗先告退了”。 《《《《《《《《《《《《《《《《《《《《《《《《《《《《《《《《《《《《《《《《《《《《《 空荡荡的柴房内,光线有些昏暗。 “唔唔”,翠花被人捂着嘴从外面拖进来。 我缓缓转过身对着翠花:“你可认得我?” 翠花努力的睁了睁眼,似辨认了好久才叩首:“文格格吉祥,给文格格请安”。 我道:“王昭训,好久不见”。 翠花道:“回格格的话,奴婢已经不是什么昭训,只是御膳房一名打杂的粗人”。 “放肆!”我斜睨着她:“你敢顶嘴?来人——给我打!”。 立马就有打板公公上前,“啪啪啪”几板子下去,衣衫尽裂,惨叫不绝。 翠花硬声问道:“敢问格格,奴婢犯了何罪?” 我缓缓道:“你没有罪。只不过……你的主子放火烧了我的寝宫。我动不了她,还不兴动你么?” 翠花喘着气说:“格格,打狗还得看主人。况且格格私设公堂,万岁爷要是知道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我微扯了下嘴唇,缓缓道:“敢拿万岁爷来压我,真是不知死活。给我狠狠的打!” 板子被挥得呼呼作响,噼里啪啦的落在她身上。 我看着窗外人影憧动,大声道:“万岁爷知道了如何?呵~这件事宣嫔小主理亏在先。况且她烧了的是我的寝宫,我只不过是责罚她一个宫女,即便是告到万岁爷跟前去,指不定是谁遭殃呢?万岁爷英明果决,自然会明辨是非。”这句话明是对翠花说的,实则是警告宣嫔不要轻举妄动,也是对着万岁爷说的,顺下也给康熙爷戴了高帽,让他不便偏私。宫里有哪件事情能逃得过康熙爷的眼睛。康熙爷不让查纵火案,明显是对宣嫔存了私心,不想把这事闹大,可若是宣嫔真要把这事闹到万岁爷跟头去,万岁爷也就不好再明着偏帮了她,她无疑就是自讨苦吃。 回应我的只有凄惨的喊叫声。但我知道,宫里是从来不缺乏耳目的。 我又道:“小铃铛,去取些盐水来”。 小铃铛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退至门口,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大声拜请道:“奴婢身单力薄,望格格恩准几位公公同去”。又低声说:“外面的人都走了”。 我点了点头:“你们就一道去吧”。 “谢格格恩典”,小铃铛拜了谢,领着公公们退下了。 翠花从凳子上爬起,正要重新行礼…… 我摆了摆手道:“事从权益,这些虚礼都免了”,又问:“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二章 审问翠花 “那天御花园里万岁爷恩准了格格出宫后,后脚,陈贵人便进了储秀宫。奴婢们就被遣到外头去了,也没听清说得什么。稍过不久,宣嫔小主便气势汹汹的领了一帮人去了格格的寝宫。见格格不在,只道格格心虚,便急喊急嚷着要杀了格格了。一怒之下,就一把火把格格的寝宫烧了。又派了奴婢去拦截格格。果不其然就碰上了陈贵人派来的李公公,幸亏当时派的是奴婢,换做其他人……”。 她这句话是想让我念着她的情。 我冷冷一笑:“你家小主行事这么莽撞,你身为她的宫婢也不兜着点?” 翠花的眼神极细微的闪了一下:“奴婢……” “还是你觉得这对你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借机除掉我的机会?”神色转厉,“除掉了我,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奴婢不敢!”翠花从凳子上“咚”得一声摔跪在地上。 “行了,起来吧”,我亲自扶她起来,神色温婉如常。 她一下子有些懵,揣摩不透我的意图。略微瑟缩了一下,一触及我的目光,不敢推辞,由着我扶了她回凳子上。尽管是竭力镇定,手臂仍在微微发颤的。 我缓缓道:“我要是真的信不过你,又岂能容你活得到今天?”看了看她的伤口,“你还好吗?” 翠花:“奴婢没事。奴婢早料到格格要来,只是不知道格格会以怎样的法子,又因前些日子犯了事,故这几天天天随身带着这个竹编子,不想今天就派上了用场”。说着,从身下取出一排竹编子。 我知道她所说的犯了事是指火烧寝宫,触犯了国法,私自放走我触犯了宣嫔。心道,此人心思缜密,今后必有一番作为,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我伸手掂了掂:“这竹编子好使吗?” 翠花:“虽然没有十分的用处,也有八九分的效用” 我“哦”了一声,将竹编子丢在一侧,又慢悠悠道:“这使用竹编子的效用我已经见识过了。这不使用竹编子的结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不如索性做个比较,让我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有八九分的效用”。 “格格——”,翠花这一声来不及喊完,声音就没了。 刺儿鞭挂着倒金钩已招呼了上去。 她大张着嘴,半天出不了声。半晌,一声凄厉的叫喊才从喉咙底咕噜的滚出来。 我冷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翠花的额头已是汗涔涔:“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欺瞒格格……可是奴婢不是有心的。欺瞒格格是为了能更好的在格格面前立功……” 我道:“你觉得委屈了?你觉得我喜怒无常?” 翠花咬着牙说:“奴婢不敢”。 我道:“敢不敢是一回事,是不是这样想又是另一回事”。 翠花一咬牙,索性道:“奴婢虽然欺瞒格格,可并无大过,还舍身救了格格……” “所以呀……”,我不疾不徐道,“我打你该打的,也赏你该赏的!我今次虽是打你,却也是救你。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今天要是不见点血,你只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翠花眼神一暗,额头贴手伏在凳子上:“谢格格恩典!” 我递了块秀帕给她:“疼了,就拿这咬着吧”。 咬了咬牙,连呼几鞭上去,翠花屁股上的肉就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我撇开眼,又是呼呼几鞭,翠花就浑身是血、脸色泛白,苟延喘息。 我才住了手,“记住了,陈贵人的事,你最好管好你和你家主子的嘴巴”。撇开头再也不看她一眼,我怕自己狠不下心。 翠花道:“是”。 我知道她会有办法的。 “格格,盐水来了”,小铃铛大声喊道。 我知道是他们回来了,脸上恢复了狠辣:“浇上去”。 太监们拿起木瓢几下,就把翠花浇了个尽湿。 满屋静得只有“嗤嗤”的抽气声。声音是哑的,过度的疼痛已让她很难再发出声音。 小铃铛忍不住道:“格格,咱们走吧,宣嫔小主只怕就要到了”。 我点了下头,走的时候一脚踹翻了盐水桶。 现场污水,血水横流,好不阴森恐怖,触目惊心。 走到门口的时候,翠花突然恭请道:“谢格格恩典,奴婢恭送格格”。 我没有回头,只听有小太监低声啐道:“这丫头好硬的嘴”。 我心下欣慰:也不枉费了我一番心思。外人只道我拿盐水是要害她,却不知适量的盐水还有清洗伤口,预防发炎生脓的功效(这个我在丐帮被十四所伤的时候就有深刻的体会)。我先让太监们给她浇上盐水,等觉着差不多了,就故作气恼踢翻了盐水桶。剩余的水混着血液、污泥,让现场看起来更加混乱恐怖,也更加让人容易信服。她能猜中我这一番心思,也不枉我当初看中了她。 我心里虽想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管打发了公公们离去。 一路上,小铃铛时不时偷觑我一眼,张了下嘴,又合上,如此反复。 我便道:“有话就说吧”。 小铃铛张了下嘴,又合上了。 我道:“你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小铃铛摇摇头道:“格格常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若再犯,碎骨焚身’。能让格格出手的,必是难以容忍的事了。只是……”,小铃铛不再说下去了,只是低着头摆弄手绢。 我接口道:“只是毕竟翠花也是救过我们的”。 小铃铛头更低了,却依旧是静默不语。 我温婉一笑,柔声道:“你真当她是要救我们?她原是想宣嫔如果能杀得了我,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没想到宣嫔做事如此愚蠢,我们大难不死。哼,她就想那宣嫔做事鲁莽,跟着她迟早会出祸事。不如醒个错事,一来好叫她将自己贬出去。二来也算是对我有个交待。” 小铃铛这才抬起头来:“格格何以见得?” 我道:“看见那李公公了吗?翠花受了罚,李公公何以安然?我们出宫的时候,她曾对李公公说日后必受赏识,何以这么肯定?那是因为她都算计好了,届时就让李公公把责任推给她。李公公自知犯了错,有一个自动送上门的替罪羔羊,自是求之不得。她既得偿所愿,又卖了了个人情给李公公。日后提起来,她总是对我有恩的。这一箭三雕,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格格又是如何得知翠花让李公公把责任推给自己?” 我本不欲多说,又心想着宫里的微枝末节教她看懂了也好,免得将来受欺负。便说:“刚才在储秀宫的时候,我说‘是翠花和公公交接的时候出了纰漏,疏忽了我这辆马车’。明明是两个人犯得错,宣嫔小主却独独啐骂了李公公,你说是为何?” “原来这当中竟有如此多的文章”,小铃铛且惊且叹,“既然如此,格格何以叫奴婢调了盐水给她治伤?” 我道:“做人心要狠,可是不能忘恩负义。毕竟她也算是救了我”。 时过不久,宣嫔见了翠花惨状,果不起疑,重罚了李公公,又诚邀翠花为储秀宫掌事。翠花果然推脱不去。宣嫔亦如我所料没敢向康熙告状。可是康熙仍然是知道了。或许他本来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只是现在情势不允许他不知道,所以他忽然就知道了。对宣嫔,总归不忍苛责,只是罚她面壁思过三天。而正如翠花所料,储秀宫的丫鬟婢女们却惨遭酷刑。翠花因早先被贬御膳房,反倒避过了一劫。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当天,回到府中,正与小铃铛私下商量翠花的话有几分可信。总得来说,还是有理有据的。可是我实在想不出陈贵人要杀我的理由,难道仅仅是因为争风吃醋吗? 即便勉强说的过去,马夫的事又从何解释?她既然派了马夫,又何以派了李公公前来阻拦呢? 万般理不出头绪。 一直沉默不语的梨花突然开口道:“是陈贵人”,语气肯定的毋庸置疑。 我和小铃铛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们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梨花沉默了一阵说:“她要杀的人是我。”说完又沉默了一阵:“我去见她了,我答应她,能如她所愿的消失,条件是放我们出宫”。 我和小铃铛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的那份情谊不知如何表述,只希望能借由我的手传递我心中的那份动容。 又听她继续道:“可是她一定会杀我,因为我本就该是个死人,死人是不该活着的”。 我正欲待她说下去,门口却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谁?!” “奴婢夏雨,南院庶福晋请格格过去叙话”。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这就过去”。 门外人影踟蹰了半晌,不见离去。 我又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夏雨迟疑了一下说:“最近天气干燥,容易上火。奴婢私心想着,格格府上若是有什么上好的降火凉茶,也给庶福晋捎些去。庶福晋自是会念格格的好”。 我玩味她字里行间的意思,莞尔一笑:庶福晋府上哪里是缺降火的凉茶?她这是在提醒我庶福晋正在气头上,要我当心,赶紧寻一个解决的法子。 第五十三章 风云再起 我道:“有劳了,我这便去备些凉茶”。回头去看梨花,她已起身进了里屋。我叹了一口气出了房门。 堂上的人各个敛声屏气的站着,垂手贴耳如芒刺背。庶福晋也是当庭正坐,煞是一番模样。唯有苏琪嘻嘻哈哈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很是悠闲自在。见我来,便挑衅得看着我,甚是自鸣得意。 小铃铛替我请安道:“和硕文格格见过庶福晋,给庶福晋请安”,又重新拜倒说:“奴婢小铃铛拜见庶福晋,给庶福晋请安”。 庶福晋轻抬了下手,示意她起来,两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我,似在盘算着什么。 “大人这几天为八爷和十四爷忙的焦头烂额,四处奔走的事,你是知道的”,庶福晋斜倚在椅把上,软若无骨。这庶福晋二十出头,是鄂伦岱刚纳的新欢,如今风头正盛,更是耀武扬威。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膏药,只道:“是”。 庶福晋换了个姿势道“男人在外面四处奔波,我们这些做女人的是否更应该为其分忧效劳?” 我道:“是”。 她笑的甚是得意就像看着猎物一步一步走进事先设计好的圈套,“听说你小时候家里穷,老是摆弄一些毒物入药”。 我道:“是有过的,那时候家父还未入官拜职……” 庶福晋打断我的话:“那如今我吩咐你一件事,你可愿意去做?” 我:“请福晋吩咐”。 福晋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近,从袖口里取出一锦囊,压低声音道:“想办法把这毒药下在四爷的饮食里……” “不能”,我打断她的话,声音毫无回旋的余地。心下冷笑,这么愚蠢的事,也亏她想的出来。 “什么”,福晋没料到我会直截了当的拒绝她,声音由于过于惊讶,显得有些尖锐了。 我道:“若诗以为兹事体大,还要禀告过阿玛”。 福晋怒喝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本福晋还不够资格吩咐你吗!你不要以为……” “那就依福晋的意思去办吧”,我道。 福晋现在就像蓄满子弹的枪膛,蓄势待发,有满肚子的话即将喷浆而出。未想到我居然反口同意了。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出不得,连吐几个:“你……你……你……”,样子别提有多难受了。 “既然福晋这么说了,那就听福晋的吧”,我说完,就不再理她,径自行了礼,就从厅堂退了出来。 《《《《《《《《《《《《《《《《《《《《《《《《《《《《《《《《《《《《《《《《《《《《《《《《《《《《《《《《《《《《《《《《《《《《《《《《 小铃铛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问:“格格真的要去下毒吗?” 我嗤笑道:“鄂……阿玛是不会同意的”。 小铃铛道“那格格是要……” 我道:“既然福晋吩咐下来了,那就去雍亲王府过个场子吧”。 我又想起马场的事,道:“不过,这毒还是要下的。也活该他倒霉,三番五次戏弄于我,这回总该轮到我让他吃些苦头了”。 小铃铛正欲舒一口气,一听我这话,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好格格,伤害皇子,这可是大罪,搞不好,这是要掉脑袋的!” 我斜着脑袋看着她笑:“你去还是不去?” 小铃铛看着我,五官逐渐的皱到一起,直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比哭还难看。 离雍亲王府越近,我的心思越是繁重杂陈,一点也不比小铃铛来的轻。 这是我第二次来雍亲王府。第一次来,怀着对历史雍正的仰慕之情。第二次来,却是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一路上在想,如果我告诉四爷这件事和陈贵人有关,他会去查吗?如果……如果他去查的话,十七阿哥必然为了维护他的母亲和四爷反目,即便没有反目,也绝不会像以往一样亲密无间。 思及此,募然睁大眼睛,浑身都开始轻颤起来,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一个阴谋,天大的阴谋! 小铃铛:“格格,你怎么了?” 我抬了下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原来,原来这就是德妃娘娘特意指派四爷去查这件事的用意。且惊且叹。这确实不失为逐渐瓦解四爷党的的妙计,所以德妃娘娘心里想的是让十四贝勒当皇帝。 而至于康熙之所以不愿意有人着手调查此事,未必就是存了让四爷当储君的念头。或许他只是不喜有些人自作聪明,以为可以左右他的行为。 我知道历史上是四爷当了皇帝的。其他的几个皇子的命运我倒不是十分知情。 如果四爷当了皇帝的话,十四贝勒的结局会是怎么样?他会死吗?不,我决不允许他就这样的死去。这对十四贝勒来说或许是个契机,改变命运的契机。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 我相信十四贝勒将来也会是个好皇帝,甚至可以改变清末八国联军侵华的耻辱。可是如果正如德妃所愿,让十四当了皇帝,那么四爷呢?还有乾隆的鼎盛时期,甚至是……我,或许都不复存在了吧。我到底该不该改变历史,该不该? 不行,我得去问他,去问问他……我疾想疾走着。 小铃铛不敢再问,只是紧跟着。 眼前募得蹦下一个人来,骇了我一跳,定眼一看,却是十王爷。 十王爷拦住我道:“你去哪儿?” 我胡乱打了个千,便要走,却又被十王爷一个箭步拦着,左右不是去路。 我冷冷道:“请王爷让开,若诗有急事要赶去做”。 “急事?”九贝勒不知打哪出来,眼睛锐利如刀,似乎能洞穿一切。 我见是九贝勒,忙端正的侧蹲了身子:“九贝勒爷吉祥”。我端是不敢在九贝勒面前放肆的,总觉着这九贝勒阴阳怪气的,让人慎得慌。 又听九贝勒道:“什么事这么急?” 我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见十王爷道:“就算你有天大的事,既然叫我撞见了,就得先顺着我来”。 我叹了一口气:“十王爷想要怎样?” 十王爷道:“除非你能赢了我。先前你让你钻了空子,赔了我几两银子,这回我定要赢回来。” 我赔笑道:“先前是若诗莽撞,十王爷堂堂男子何苦和小女子计较呢?”说完,就要急着走。 十王爷仍是不让,只是摸着下巴道:“说得也是。这样吧,看你是个姑娘家家的份上,我就让你一让。我出一题,你若不知,给我五十两银子;你出一题,我若不知,给你一百……” 十王爷本是伸出一根手指,见我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夸大了口气,张开手说:“五百两,如何?” 看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我走了。想了想,双臂环抱问:“你……确定?” 十王爷挺直了胸膛,一副不能叫别人小瞧的模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道:“那如果是若诗赢了,你可不许再纠缠我”。 十王爷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赢的本事了?” 我也笑了:“那就请王爷出题吧”。 十王爷道:“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打一字”。 我想也未想,递了五十两银票给十王爷。 十王爷未想我输得这么干脆,得意的收了,未等他笑容散去,我问:“一个琴师长的怪,牙齿生在耳朵外,肚子皱皱满腹歌,一伸一缩唱起来。问:是何物?” 十王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掰着手指一个劲的反复念叨。连九贝勒也情不自禁的挑了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终是苦思无果,不情不愿的赔了了五百两。 我接了银票,还不忘在他眼前抖那么几下,才收回来。 十王爷忍不住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了想,从五百两中抽出个五十两塞到十王爷的手中,柔声似水道:“若诗,也不知道”。 九贝勒扑哧一声笑出声,转而哈哈大笑。 “你……!”十王爷几乎要气得跳起来。 我抢先道:“十王爷可要说话算数啊!”。 十王爷的一口气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道:“好,今次我就先放过你,下次我再和你分个高低。九哥,我们走吧”。 九贝勒本来还要说什么,这么一来就不好再说,只是深深得看了我一眼,便和十王爷一道走了。 到了雍亲王府门口,远远的便见有一公公在石墩前候着,见了我立马道了万福:“文格格吉祥”,又说,“王爷一早就吩咐了奴才在这儿候着格格”。 这公公我原在马场见过,是雍亲王的贴身随侍,名唤苏培盛,顺天府大兴县人。 我道:“王爷知道我要来?” 苏培盛微微一笑,不再答话,只管领了我自东侧小门进。 我心下羞觉:这话问的实属废话,以四爷的城府,又岂能猜不到我要来。 一面赞叹奴仆的训练有素,又不免嗤他,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话少。 入南院,是一座巨大影壁和一对石狮。过牌楼,有方砖砌成的绿荫甬道。往北走,是雍亲王府大门昭泰门,往内是钟鼓楼,往外是曲转回廊。五进宏伟大殿配东西殿及四学殿,富丽庄严,正殿高大而重院深藏。而府内陈设却相较于鄂伦岱府上和十四府上要勤俭许多。却也不失意境,曲廊亭榭,环山衔水,融北方大气,合江南秀致,曲折掩映,步步为景。 第五十四章 再探雍亲王府 行至一座拱门,苏培盛便行了退礼,领着小铃铛往别处去了。 我至门外进,恰见四爷打开一只鸟笼,三两只金丝雀欢叫着从鸟笼里挣脱着出来,在天空里盘旋了几下,便飞走了。 他脸上挂着一抹笑,那是一种宁静的笑,洋溢着温暖与静谧。连我也忍不住放下身心来。许是见惯了他的冷峻、淡漠,这样的笑似乎一下子能将所有的阴霾扫去。就像是连日饱受阴霾天气的人,但凡是见到一缕阳光,就会觉得比所有的晴朗来得都要灿烂。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不转睛,突然看向我。我目光一闪,忍不住低下了头。 我从来都是落落大方的,不知为什么,一碰了他的目光,就一下子变得不敢见人似的。这无端端的毫无道理,心里不由的鄙弃自己,连鬼都不怕,还能怕见人么。 心想着,豁然抬头,眼前募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原来我已不知不觉走到他的胸膛前。骇了一跳,身子直往后仰。 他忙伸手将我环腰抱住,往回一带,我的胸口便紧贴在了他的贴着胸口上。他身上淡淡的茶香若有似无的在我的鼻翼间撩拨着,我不自在的伸手推了他几下。 隔着衣衫,贴着胸口,他剧烈的心跳震动着我的手,“扑通,扑通”,我一惊,手不由得往回缩了一下。 他似乎也是错愕了一下,却犹自不放手,马上恢复了漠然的样子。我不由又伸手去推他,没有挣脱,反倒被他用力一揽,牢牢的箍在了他的胸口前。 我突然开始感到惶恐,甚至开始感到窒息,连心脏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肆无忌惮地、猛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膛。 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举向我的脸颊…… 我怒侧过脸,我虽身份卑微,也绝不容人任意轻薄了去。 他的手却越过了我的脸,只对着我发簪上的白玉兰花簪轻弹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就将我放开,再无半分轻薄之意。 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脸上一红,拿话岔开:“若诗给四爷请安”。微蹲了下身,借此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四爷的眼睛闪了一下,道:“起吧”。说着又打开另一只鸟笼,放走了一只通体碧绿的芙蓉鸟。 我看着它在空中盘旋鸣啭,道:“常听人家说四爷勤俭,不喜奇珍异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四爷微微一笑,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若诗,你错了。不是不爱,只是玩物丧志,鱼虫鸟兽,不可久贪”。 “因为爱,所以才放手”,我的心动了一下,静静的看向他。我想,他放走它们,不仅是因为怕玩物丧志,还因为不想它们同自己一样困在这牢笼之中吧。 四爷见我不说话,轻轻拉起我的手腕便走。 我见他拉着我向屋里走去,脚步略微一滞。 四爷回过身来,轻笑了一下:“你难道不是为马夫的事而来?” 我低头道:“是”。 却见四爷一动不动的,半天没有反应。 我不确定的探声问:“四爷?” 四爷却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你低头的样子,总让我感觉很熟悉。可是低头却不该是你的样子”。说完就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四爷进了屋,却不曾说话,只在案前作书。 丫鬟们鱼贯着进来,端了果蔬,点了暖炉,又都自发的出去。期间不曾有一点声响。 我按捺不住道:“四爷?” 四爷这才抬头笑了一下:“随便坐吧”,又说,“这些都是今早各地方刚进贡的新鲜果蔬,额娘特地命人给各个府上送的,尝尝吧”。 我依言坐下,拿了个桔子在手心,来回翻转几次又放下,站起:“四爷!”,咬了咬唇,“若诗知道有一个人与此事有关,但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四爷停了下笔,叹了口气:“是德妃娘娘”。 我摇了摇头:“恰恰不是”。 四爷垂下眼帘,又提起笔:“可是德妃却杀了他”。他神情专注的作着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眼前的画远比他的话来的重要。 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又听四爷说:“我派人去审问他,他虽吱吱呀呀说不上话,却指认了皇额娘的画像”,四爷说着,手一甩,桌上的画轴飘然而下,画上的人端庄、典雅,笑的慈祥。 原来四爷派人画了各位娘娘的画像让马夫指认,马夫却直指着四爷呀呀直叫。十六阿哥自然不信,当下就着马夫的胸口就是一脚。马夫疼的直喘气,却依旧指着四爷直怪叫。四爷灵机一动,拿了德妃娘娘的画像,没想到…… “或许这不是真相”,这是我绞尽脑汁才能想到的词,一切与我猜想的太不一样。 四爷道:“我本不愿相信,可是当晚皇额娘就连夜审问了他,不久他就畏罪自杀了”。他的话说的平淡,毛笔却在这个时候“喀嚓”一声断了。 “内务府的毛笔是越来越不禁用了”,四爷说着将笔掷了出去,却连带着打翻了茶盏。 画上的人和着茶渍逐渐变得模糊、狰狞起来。 我默了半响,才喃喃道:“为什么?四爷可以不告诉我的” 四爷道:“可是我想对你说真话”。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四爷…… 我看着他,企图从他脸上寻找一丝一毫的难过或者心痛。可是我没有找到,哪怕是一丝一毫。正因为这样,我反而觉得更疼。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德妃所谋划的话,那么她的心实在是太深、太硬也太冷。她真正要杀的不是我,而是他亲身儿子——胤禛的心。我可以理解她为了让十四登基做皇帝,使计瓦解四爷的势力。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不惜逼着自己的儿子亲手手刃自己的母亲! 四爷如果要惩治陈贵人,对十七阿哥就是不义,十七阿哥自然不会坐势不理。就算十七阿哥再怎么明理,也会揪住德妃娘娘不放。这样一来分崩离析事小,反目成仇事大。如果四爷率先拿德妃开刀,那就是不孝。如果隐瞒真相,那就是不忠,被人刻意拿住了话柄,那就是犯上欺君、凶多吉少。 所以无论四爷做什么,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呵~,这就是为什么德妃娘娘一定要指定派四爷去调查此事的原因。也只能是四爷去调查此事,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的通,这一切的计谋才行的通。 我看着他的眼睛,泛着的淡淡的死灰色,朦胧的叫人看不清。那样的颜色,我只有在瞎子的眼睛里看到过。而瞎子的眼睛是死的,那是一抹透着绝望、孤独的颜色。 而现在,我就在四爷的眼里看到了这抹颜色。那不是从眼里透出来的,而是冷冽冽的从心里透出来的——心死的颜色。枯若朽木,静若死水。 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欲治自己于死地;如果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信,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可是现在,这个人,这个眼前的男人居然对我说,想对我说真话。 “真话……,”我的心不由的颤了一下,“所有的事,你都会对我说真话么?” “是”。简明而肯定,肯定的让我不敢相信。 “那……”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搜寻,迟疑了很久。可是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因为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乎社稷的答案。 亦或者是……我想知道,他真的会跟我说真话吗? “你想要那个位置么”,我朝空中虚指了一下,但他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时间过的似乎有些漫长,在我俩的鼻翼间,呼吸中起起伏伏落落。 我有些慌:“你也可以不回答”。 他又沉了半响,道:“想。” 我的心不由的又颤了一下:“这件事……你有对十六、十七阿哥说过么?” 四爷摇了摇头,“没有”,又说,“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即便我不说,他们心里总该是知道的。” 我的目光闪了一下,“那四爷如今又为何要对我说?” 四爷认真的看着我,目光清冷,我却觉得火辣辣的烧得慌。我从来不知道冰与火可以这么炽烈的结合在一起。 他说:“我情愿一辈子不说话,也不愿对你说一句假话”。 我不防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见他眼中一片灼热,似是焚焚欲燃的火苗一样点燃我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我竟然不敢去想,只能拼命的握着茶盏。茶盏并不重,我却几乎用尽了全力。 我故作镇定的喝了口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四爷有朝一日得到了那个位置,四爷会怎么做?” 茶盏是空的。 四爷轻轻从我手上取下空空的茶盏,替我满上,神色如常:“我只想做两件事”。 我脸上一燥,故作镇定得端饮了,努力不显丝毫被识破的窘态:“哪两件?” 他说:“第一,放十三弟自由,恢复他的爵位。” “嗯”,我点点头,眼里流露出期盼。我在等,等他说他的雄心壮志,他的宏图伟略。 他又说:“第二件,睡个大懒觉”。 第五十五章 四爷的答案 四爷说完就定定的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我皱了下眉:“我问的是正经事”。 “你看我像似在说笑么”,四爷问。 我仔细端详四爷的神色,他的眉宇间透着无比认真。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四爷没有在说假话。在他从政的十三年,他没有一天睡够两个时辰。这个勤政的皇帝把懒觉这样寻常的小事都变得奢侈。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还有……还有那什么什么的”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还有什么”,四爷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专注起来。 我怕他想岔了,连连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四爷眼里泛起笑意:“我想什么了,我什么也没想。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我一时语塞,略显窘迫的别过头去:“四爷难道没有想过如何治国安邦,修身齐家平天下吗?” 四爷笑容微敛,恢复了那个冷峻沉稳的四爷:“若诗,你错了。皇帝,皇帝!皇帝之所以为皇帝,是因为有了子民才能是皇帝。皇帝没有了子民,那他就不是皇帝,而是孤家寡人。子民安居乐业,国家富强,这才是皇帝。百姓颠沛流离,举国哀嚎,那不是皇帝,那是败寇。” 是人都存了私心。没有人可以无视自己消失在时间的年轮中,我也不能。我亟于来问四爷,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支持他的理由,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我也害怕未知,害怕死亡,害怕莫名其妙消失在时空的缝隙里。可是,现在,我却感受到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 四爷:“所以当你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时,这些本身就和你的生命融为一体了。之所以为皇帝,本就该富国强民,就像人之所以为人,本该吃饭撒尿一样简单,一样理所当然!没有必要整天挂在嘴上。就像一个说书人讲故事的时候是不会整天把故事里的英雄们何时吃饭何时如厕挂在嘴边的”。 四爷见我沉默良久,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道:“若诗从没听哪个君王说过这样的话。四爷的这番话太振聋发聩,太令人震撼了,无论叫谁听了都要自形惭愧。容若诗想想,再想想”。 四爷哂笑:“治国安邦是做皇帝的本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现在皇帝做了自己的本分。百姓们却因此歌功颂德,这才是社会的悲哀。” 我心道:十四爷会是个好皇帝,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像四爷一样,把百姓灌输于皇位之上。把百姓溶于生命之中。十四爷安邦治国的良策固然是好的,而四爷却认为皇帝这个位置是基于百姓的基础上的。认为只有百姓安居乐了,那才称得上是个好皇帝。先有民后有帝。四爷的确是个能把子民以生命对待的千古一帝。百姓之于他就像是溶于他血脉里一样不可分割了。历史选择他做皇帝,不是没有道理。 又听四爷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找到我要的答案了。” 四爷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才要说的话了吧。”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我想,他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没有兄弟。 四爷看了我良久道:“好,我相信你”,又说,“你带了什么来?” 我有些慌:“没什么”。 四爷便喊:“苏培盛”。 不稍时,苏培盛便领着小铃铛匆匆从外拜进。 我连忙伸手按住食盒,四爷却拨开我的手将食盒上挑开一条缝,“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食盒里放着瓦罐,透着一缕沁香,飘飘袅袅的从盒缝里倾泻出来。 四爷的脸上泛起一抹隐约的笑,转身就在软榻上坐下了。 苏培盛就向小铃铛使了个眼色,于四爷边上候着。 小铃铛只得从瓦罐里盛了一碗雪花燕窝汤放在托盘里,期间时不时觑我一眼。 事到如今,我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一言不发。 小铃铛拿着托盘的手明显在发抖,碗在托盘跌颤着,发出“扑扑”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气里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碗才放定,苏培盛便抽身上前,手里拿了一根银针。 小铃铛脸刷的白了,觑着眼朝我看。 我吞了吞口水道:“这是若诗亲手做的雪花燕窝汤,四爷一定要这样子做吗?” 四爷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挥了挥手示意苏公公退下。 “这……”,苏培盛满面的焦急,却不得不从。 任谁都看出这汤有问题,我不信四爷会看不出。 四爷却径自端了汤就要饮,被我慌忙一把按住。 “你不怕我在汤里下了毒?” 四爷微微一笑:“你下了什么我都喝”。说完,端起碗一饮而尽。 我的心像似突然被黄蜂扎到了一般,无端端的疼。 “不要再喝了”,我惊慌的夺下他的碗,他却已经饮得一滴不剩了。 四爷微微一笑,伸手来握我的手,我不由的轻微的往回缩了一下,躲了过去。 四爷的手空荡荡的留在空中。 我却像害了病,觉的头昏,脑热,胸闷,将碗一丢,转身跑出了雍亲王府。 小铃铛忙追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也不忘提了食盒。 正跑着,不知被什么人拉住了手腕,拖进了一个怀抱。 我定眼一看,是十四贝勒,他正要往雍亲王府里去。我万没想到九爷会派人跟踪我,还把十四贝勒给招过来。 十四贝勒见我面色不善,满脸惊疑:“你怎么了?”说着就要拉着我进雍亲王府讨个说法。 我看着他,看着他,猛的抱上去。紧紧的,感受自己“隆隆”的心跳。直到确定一切都没有脱离正轨,才放开。 十四爷有些受宠若惊,柔声问:“你怎么了?” 我微微一笑,摇摇头,“没事了”。 “格格,雍亲王爷的燕窝汤……”,小铃铛正从里面追出来,见了十四贝勒,一下睁圆了眼睛,“奴婢见过十四贝勒,给十四贝勒请安”。 十四爷看着小铃铛高高举起的食盒,脸色不大好看。 我怕横生什么误会来,忙将食盒往十四贝勒一塞,“全给你了吧”,又想起刚才的‘主动,面上一红,一溜烟似的跑了。 小铃铛胡乱向十四爷告了退礼,就直追随着我而去了。 “格格,你做贼心虚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吧”,小铃铛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说:“格格,你这跑的也太快了。雍亲王爷肯定会怀疑到咱头上来……” 我趴在桌子上喘着气,直摇手,一时说不上话来。 机灵的小二赶忙上了一壶茶。 小铃铛抚着胸脯‘呼哧呼哧’又喘了好几口气:“幸亏奴婢机警,将食盒拿出来,来个死无对证……” “咦,食盒呢”,小铃铛左右瞧了下,又惊叫起来:“啊,格格,你把它给十四贝勒了……完了完了,一个贝勒一个王爷,”说着两只眼就成了斗鸡眼,预备昏死过去。 我终于喘过起来,拍了一下小铃铛示意她同坐:“我,我没下毒,咳咳”。 小铃铛拜了谢礼。方待半蹲坐下,又是一个激灵站起,“那格格何以骗奴婢说下了毒”。 “我是想吓唬吓唬四爷的”,我端了杯水牛饮下,“你不会演戏。我骗你说有毒,你上汤的时候就会流露出怯弱之势。四爷必会起疑,以为汤里有问题。他若是声张开来,呵~到时候证明汤里没毒,只会让他颜面尽失。若他只是迟疑着不敢喝,那我便去喝了它,就显得他没有血性和胆气,他脸上想必也是不大好看。” “不对!”小铃铛道,“如果是这样,格格何必要跑的这么快!” “那是因为……”,我的脑海突然又浮现出四爷对我说的那句话来‘你下了什么我都喝’。心‘突’得又漏掉了一拍。他是心怀天下的枭雄,他怎能如此轻易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铃铛:“格格,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 “少夫人要吃点什么?”,掌柜的问。 “什么少夫人?”,我问,借机转移了话题。 掌柜的赔笑说:“小姐是少爷未过门的妻子,小的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我尴尬的笑笑,正欲解释,却听小铃铛厉斥道:“什么少夫人,你休得胡说,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我有些诧异,未想她反应竟会如此大,解围道:“你是如何认得我?” 掌柜抹了头上的一把汗,“少夫人……小姐……见笑了,小的就是那个在李老爷跟前和那胖老儿打得难解难分的小老儿”,说着揪了揪他本就不多的络腮胡子。(详见第十八章) 我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笑说:“想不到你一把年纪,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嘛”。 掌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小的现在和那胖老儿不再置气了,好得跟兄弟似的。这一切多亏了……”,偷觑了小铃铛一眼,“‘小姐’的计策,两家店面才得以双赢”,又说,“小姐稍坐,小的这就去上几款拿手的好菜”。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笑得一脸神秘。 小铃铛道:“李大人已经休了……不对,不对”,连呸了几口说:“格格现在心里向着的是十四贝勒,格格为什么不向他说清楚?” 我道:“他也只是一片好心而已,况且有些事自己清楚就好了,不需要向旁人交代”。 “你究竟要我去见谁?”是李又玠的声音。 第五十六章 一切只是个开始 我诧异的循声望过去,只见掌柜的将一盘鱼香肉丝塞到李又玠手里,推搡着他往这边过来,压低了声道:“少爷你定是又去寻花问柳了,惹得少夫人如此生气。少爷要是哄不好少夫人,我……我这小老儿也不干了,我……我回家养老去了”。 李又玠看见我,一瞬的诧异后咧开了嘴,走到我跟前阴阳怪气的问:“少夫人?” 我摸了摸鼻子,打趣道:“没办法啊。谁叫这个‘少夫人’这么好使,吃遍京城酒家,通通免单”。 李又玠笑了,对着掌柜喊道:“再来两壶酒!” 掌柜欣喜道:“好嘞!” 我歪着脖子问:“你请?” 李又玠皱了下鼻子似不情愿的道:“我请”。 “好”,我喜笑颜开,弹了下手指口若机簧道:“那就再来份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八宝野鸭、佛手金卷、金丝酥雀、绣球乾贝、干连福海参,还有四喜乾果、四甜蜜饯四品饽饽……”,看着李又玠目瞪口呆的表情,笑了笑,继续道:“外带宫保鸡丁、过桥米线、蟹粉狮子头、东安子鸡,打包带走!” 李又玠好笑得看着我道:“你……确定吃得了这么多?” 我笑看向他,挑衅的朝他挑了一下眉。 掌柜的轻推了下李又玠,赔笑道:“要的,要的”,赶紧忙活去了。 一顿风卷残云后,小铃铛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费力道,“吃~不下了”。 李又玠看着被一扫而光的盘子呆若木鸡,半响,不确定的问:“你……吃饱了?” 我瘫靠在椅子上,吃力得说,“吃累了,歇一歇,还能再吃”。说话间,打了一个饱嗝。 李又玠险些笑出声来,对掌柜的喊道:“再上个炉子,来份涮羊肉”,又向着我说:“别家女子都是吃几口就饱了,你倒好,是吃饱了还能吃几口。你们是几天没有吃饭了么?” 我抚着溜圆的肚子道:“你不知道,这宫里的东西有多难吃。华而不实,费而不惠,食而无味。都是早一天或早半天就就已做好,在火上一直煨着,就算有什么天仙一般的美味,也早给炖没了。可憋惨我了!” 李又玠没吭声,半响才道:“你费劲千辛万苦才进的宫,怎么才经了这点苦就轻易的放弃了?” 我也沉了声,好一阵才开口道:“不是因为受不了苦。而是入了宫我才知道,起初的我是有多天真。不是入了宫就可以畅通无阻,不是入了宫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只要我行就一切ok。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应付的了的。我现在根基尚浅,贸贸然入宫,不譬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方向错了,停止就是最好的进步”。 李又玠替我斟了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了?这可不像你,我以往认识的你可是勇往直前,无所顾忌的。” 我道:“以往一无所有,所以无所忌惮,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现在拥有的东西多了,反倒战战兢兢,开始害怕失去。我可以不顾自己,却无法忽视身边的人”。 “文格格!”,外面忽然有人闯进来,侍卫领了一帮人守在门外:“大人请格格速速回府”。 我看着他们个个气势汹汹的样子,脸上扬起了讽刺的笑容,我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要做什么!”李又玠将我俩护在身后,掌柜的,店小二,乃至厨子都不约而同的操起了算盘、扫把、锅铲。 我用指尖轻弹了下李又玠的肩,“看吧,报应来了。这就是无所顾忌的后果。”看他眉头紧皱,又笑说:“不碍事的。我去去就回了”。 《《《《《《《《《《《《《《《《《《《《《《《《《《《《《《《《《《《《《《《《《 额伦岱虽背对着我,却依然能感受到他迫人的寒气。 我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鄂伦岱便转过脸来,二话不说,劈面就是个干脆刮辣的耳光。 小铃铛随后跟进来,倒吸了口气,忙道了万福,便不敢再吱一声, 我狠狠的跌趴在桌上,一边脸登时肿了,桌上的瓷器乒呤乓啷的碎了一地。 这才意识到地面上还跪着两个人——庶福晋和苏琪。 小铃铛刚惊叫了声:“格格”,就也挨了一脚。 “蠢货、蠢货,都是一帮蠢货”,鄂伦岱脸上的肌肉一条条狰狞的挤在了一块儿突突跳动着,“四爷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第一个怀疑谁?你们老爷我!老爷我第一个脑袋搬家!领侍卫府上下几十口人一起完蛋,全完蛋!”。 我看到他满嘴的口水唾沫像流箭似的四下射开,两条腊肠似的嘴唇就像开了挂似的挪动的,样子丑陋而又滑稽。如果不是脸上的疼痛牵扯着我,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我有意让他的心在油锅上炸一阵,直到他持了宝剑嘶吼道:“最好四爷没什么事,要不然,老爷我死之前肯定先第一个弄死你!”我才不疾不徐的开了口:“阿玛,若诗并没有……” “不好啦,不好啦,大人,”我的话还没说完,有小厮火急火燎的跑进来。 “出什么事了!” 来人被鄂伦岱的剑一指,险些瘫在地上,含糊不清的说道:“是(十)四爷中毒了!性命垂危,皇上急召鄂大人入宫”。又低声补充了句:“恐怕就要不行了”。 我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听到鄂伦岱的剑“叮”的落到地上,四下再无声响。只有沉重的呼气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牙齿间,骨骼间“咯吱咯吱”打架的声音。 鄂伦岱来回用力的踱了几步,“什~么!”,声音不知是由于过于的愤怒还是什么,显得有些颤抖,将“什”字拉的颇长,似乎要说完这两个字极为费力。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话还没说完,又挨了鄂伦岱一鞭子抽:“将他们统统给我捆起来,丢进柴房!我回来之前,谁都甭想活着出去!” 我看到庶福晋眼泪鼻涕交加的挽着鄂伦岱的腿在哭喊着什么,但我什么也没听清,她的哭声远远盖过了她讲话的声音。况且,我也实在是抽不出一丝力气来了。 奴役们捆苏琪的时候,被苏琪一瞪,显得颇为犹豫。 鄂伦岱怒吼道:“捆起来!”说着一脚踹翻了庶福晋,头也不回的跟着小厮走了。 阴冷的柴房时不时发出各种“咯吱咯吱”怪声,恍若魑魅魍魉在喋喋怪笑。 舒淇不停的哭喊着用身板撞着门,惊得一只硕大的老鼠乱窜,引来福晋凄厉的尖叫,“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大人!妾身冤枉啊,大人……” “大人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死了,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庶福晋两腿乱蹬,拼命的甩着头,就像是被孤魂厉鬼扼住了脖子。 这个平日里端庄的女人,现在却是比一个疯婆子还要糟唾,她终于忍不住谩骂道:“我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了,听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的混账话”。 舒淇啐了一口:“放屁!你当初在老子身下承欢的时候,你怎么不嫌老子没用!” 福晋气极一张嘴咬住了舒淇的辫子,舒淇吃了痛,一个脑门撞得福晋翻了个滚。不稍时,两个就扭打到了一起,像两只被活绑着的王八。 小铃铛不止一次哭着问:“格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静静的蜷缩在角落,恍若未闻,犹如身坠千年寒冰之中。然柴房再黑再冷,又哪比得上心底彻骨的寒意。 不知是惊、是冷、是怕?四肢僵硬的动不了,可我宁愿至此在这冷窖之中度过,只愿四爷安好。我一直在心底祈祷,祈祷。我甚至没有心思去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苏琪和福晋的谩骂也停了下来,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但他们慢慢上扬的唇角再也笑不出来。 嫡福晋一脸肃容的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几名亲信,各个敛声屏气,拿着根刺儿鞭。这个鞭我认得,是专门执行家法用的。 嫡福晋吩咐道:“还不快请文格格去更衣”。 就有人替我松了绑,扶了我出去。 至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庶福晋,有人说她发了疯,在别院里养病。也有人说她自那晚以后就死了。偶尔还会撞见苏琪,这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就像害了痨病,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似乎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走。只是,至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那晚的事。我想,没有人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成了王八。 鄂伦岱看见苏琪偶尔会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那声叹息意味着什么,也无暇关心。对我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个过客,是历史的缩影而已。 我急急的拉住来人问道:“四爷的毒怎么样了?” 来人道:“回文格格的话,雍亲王没有中毒”。 我松了一口气,微微合上了眼,心里不知道有多庆幸。 又听来人道:“中毒的是十四贝勒”。 “什么!十四贝勒中的什么毒?” “据回禀的人说……是砒霜”。 我挤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来人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我耳朵回荡,“是喝了雍亲王的雪花燕窝汤中的毒。皇上已经派了大批的侍卫去了雍亲王府,只怕凶多吉少。皇上还说了,如若有谁为雍亲王求情者,以同罪论处”。 第五十七章 中毒 “喝了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几乎难以置信。 “是雍亲王的雪花燕窝汤”。 如何来形容我内心的震惊与复杂?! 雪花燕窝汤自然是我的雪花燕窝汤。可是十四爷为什么会中毒?汤是我煮的,是小铃铛盛的,四爷压根没机会碰到瓦罐里的汤,他怎么可能下毒?就算他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他又怎么能确定我一定会把汤给十四爷喝呢! 真相只有一个,四爷是冤枉的。 想着,就往门口跑去。恰逢鄂伦岱外回,满面的春风得意,正在门口迈火盆,去晦气。 外面的吵杂热闹和里面的惨绝人寰形成鲜明的对比,或许这就是侯门之中、帝皇之家最真实的写照吧。 鄂伦岱见我来了,就招呼我过去,搂着我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宾客们的应和、吹捧,让我的心不由得又凉了半截。无论如何,鄂伦岱都不该如此高兴,这让我不得不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十七阿哥,十七阿哥,文格格她……”,门外又是一阵嘈杂,小厮话还没来的及说完,就已经被踹翻在地。 十七阿哥冲了进来,“若诗,四哥出事了……”,冲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他呆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内心如同岩火炙烤,却是百口莫辩。 十七阿哥笑声顿住:“鄂大人、文格格,好生的兴致,我就不在这叨扰了!”一甩袖,转身出了去。 我闭了闭眼,和鄂伦岱一道跨过了火盆。 《《《《《《《《《《《《《《《《《《《《《《《《《《《《《《《《《《《《《《《《《《《《《《《《《《《《《《《《《《《《《《《《《《《《 四爷在御书房前跪着,额头紧贴在地上了。 十一月份的北京,风沙很大。或许由于我现在的心如同油煎火烤的缘故,这一天显得格外炽热。整个紫禁城的地面泛着白光。卷起的尘土,跟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得人的脸生疼。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老城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 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空气里弥漫着的压抑。这道明黄色的城墙不仅隔开了君臣,还隔开了父子,隔开了兄弟。 我抿了抿焦干的嘴唇。他已在那里跪了一天,一天的纹丝不动。我在高楼上也站了一天,凝视着他的背拱得像一张弓,心下又是懊悔又是心痛。 “啪嗒”,脸上一点微末的湿,才惊觉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星。天渐黑,风搅起地上落叶,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像在寻找着什么。忽然风势骤紧,连着天,连着地,卷着枝干飕飕作响。北边远处一个红闪,把黑云一掀,露出了一大片血口。白亮亮的雨点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倾斜而下,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硕大的雨点砸在四爷的背上,他冷不丁的颤了一下,却仍是微躬身子,任由万千雨点砸落,似麻木了一般。 我想去拿伞,移了一下脚才发觉从足底麻到了全身,酸涩难移。看着仍在雨中跪着的四爷,心下又是一阵痛。 一个霹雳,雨点连成了线。雨水裹住了他的裤腿,各种透骨凉的雨水像无数条鞭子鞭打着他的脊背。冷风渗骨,暴雨肆虐,灰黄昏暗的天,难辨的时辰。 一把翠竹柄暗色花面的伞出现在他的头上。 不是我的,是四福晋的。 他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说话。两人一站一跪,沉默无语。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错错杂杂,一如这尘世的纠葛。 那一瞬,忽然被风沙迷了眼。只觉得雨直往下倒,泥水往四下里走。风,雨,土,全混在了一起,连成了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我终于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得越来越远。风卷动着地上的伞不停的打着圈的——这伞是我留的。 雨水落在身上,才真正觉着冷。 我去看了十四贝勒。天已经没有下雨,只是阴沉的可怕。一夜的雨,让地上满是泥泞。 他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就和床单一样白,毫无生气,一如这天气,晦暗得叫人看不出任何颜色。 他不停的呕吐,似乎连脾肝肾都要呕吐出来。任谁都看的出他很难受。可当他看到我来的时候,仍虚弱的挤出一抹笑。 我端了亲手做的汤,一口一口喂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喝吗?” 十四爷的声音虚弱的如同蚊蝇:“若诗做的汤,天下无双”。 我又问他:“不觉得味道很熟悉吗?” 十四爷看着我,脸色似乎比方才更加惨白。 “呵~是若诗错了。或许那天十四爷根本就没喝那汤”,我的唇角微微颤抖,“怎么?难道十四爷不知道那天的雪花燕窝汤是若诗亲手做的?” 十四爷眼神有一瞬的慌,一把抓住我的手:“你什么意思!” 瓢羹落在地上,发出“呯”的声音,那是心碎的声音。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他,他依旧帅气,俊朗。可是再也无法像一缕阳光,我的心开始泛冷:“什么意思,十四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若诗亲手做的雪花燕窝汤怎么会有毒?怎么可能有毒!呵~原来要下毒害十四爷的是我?!” “我生平最不愿见的便是苦肉计,就是因为它未伤人前就先害了自己。你先弄伤了自己,刺痛的是你额娘的心。后陷害四爷,伤的是你皇阿玛的心。” “好,好”,十四爷连说两个‘好’字,笑中泛着冷漠和苦涩:“原来你今天是为了四哥而来。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亲手做雪花燕窝汤给四哥吃的”。说着一把将碗扫到地上,“只怕刺痛的还有你的心吧。你的汤,还是留给四哥喝吧!” 我未想他竟如此蛮缠,也恼了怒气,刚说了一个“你……”字,他便又呕吐起来。 我一阵心痛,忙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我不用你管!呕~(呕吐的声音),你去找你的四爷,找皇阿玛,呕~你去向皇阿玛说,说是我故意陷害四哥,让皇阿玛杀了我,杀了我!你称心如意了,如意了!” 我知他误会,闭了闭眼,“我怎么会去害你?我怎么忍心去害你!” 我眼圈渐红:“十四爷待我的好,若诗感激还来不及。若诗又怎么会让皇上杀了你?怎么能让皇上杀了你!” 十四爷听得动容,一把搂住了我,“可你为什么总对四哥如此上心。为什么你的眼里只看得见他的伤,他的痛”。 他的声音透着浓厚的鼻音,我不确定他是否在流泪。可是那样的声音,就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的手轻轻环上他的背:“四爷他不一样!他是……”,声音一顿,想起他是历史认定的皇帝,却无法说出口,只说,“他是你的亲兄弟”。 “亲兄弟?你以为他就不会杀了我么?”十四爷握着我的肩,道:“若诗,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生气?这件事本身没有对错,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我别无选择。如若我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杀了我”。 “是,他会杀了你,并且毫不犹豫”,我道,“可他到现在都没有动你一根毫毛,不是他没有机会,而是还没有必要!” 十四爷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何……!” 我道:“可你得先明白,计谋是用来杀人还是用来赢取天下?你现在杀了他,必叫天下人寒心。你的天下连你的亲兄弟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谁?” 十四爷握着我肩的手就松了一下。 我又问他:“现在真的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了吗?” 十四爷再次握紧了我的肩:“若诗,这官场上的事,不似你看到得这般简单。你之所以看着简单,是因为大家只让你看到了简单的一面。再往深处里究,只怕不是你能承受的住的”。 我还想再开口,却听十四爷道,“我累了,歇了吧”。说完,就侧过身背着我躺下了。 我忍不住问:“那雍亲王……”。 半响,才听他闷着声道,“你是一刻都不打算让我歇息了么?” 我喜道,“谢十四爷!”正欲福谢礼…… “放肆,我也是你能碰的么!”外面传来了吵嚷声。 “格格,格格……”,梨花从外面匆忙走进,身后的一名小厮,脸上挂着鲜明的手掌印,却远远的跟着,不敢阻拦。 十四爷看了我一眼,很是给面,倒是什么也没说,小厮却已吓得伏跪在地了。 梨花见了十四贝勒也不行礼,只管拉了我便走。 十四爷不禁着了怒意:“这恂贝子府,什么时候也轮到闲杂人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小厮颤着声说:“回十四贝勒的话,她是……是……”,却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梨花不理,只向着我道:“皇上意欲将四爷处斩,现在已被押解去了宗人府”。 “什么!”,我豁然起身。 十四爷急道:“若诗,你听我说……” 梨花:“皇上派去押解的人是十六阿哥,格格现在赶去,说不定还能见上一见”。 十四拉住我,冷声道:“不要走”。 我心底残余的热度刹那透凉,我看着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十四垂下眼帘:“不要走,就听我这一次”。 我没有挣开他的手,甚至连一丝也未动,只是静静的说:“如果他死了,那我就算到阴曹地府里面,也是要去见他的。” 十四的手终于颓然放下。那一刻,我深深地伤害了最爱我的那个人,我听见他心破碎的声音。直到转身,我才发现,原来那声心碎,其实,也是我自己的…… 第五十八章 计中计 “皇上怎么会突然就下了令”,疾步飞走,慢慢开始小跑,越跑越快。 “听说期间太医孙柄权曾去了趟御书房”,梨花步步紧跟。 “孙柄权?”我脚下一滞,“就是当初我犯了头疾,十四贝勒特地领来医治我的太医?” 梨花:“是”。 我走的更急了,“这也就难怪了”。 “四……” “唔……” 我刚喊了一声,就被人拖进了拐角,捂着嘴上了茶楼。我本该慌张的,可此刻却出了奇的冷静,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比四爷的事更能激起我的情绪了。 一个壮大汉,拉着脸,蹬着眼示意我上二楼,梨花则是被强留在了一楼。 我根据指示上了二楼,没见到什么人,酒坛子倒是东倒西歪的陈了一地。 “你来做什么!”一个声音募得响起,十七阿哥歪歪斜斜的从长凳上坐起。他虽喝的醉醺醺的,眼里却透着精光。 我道:“我要见四爷!” “你也配?!”酒沫渣滓喷了我一脸。 十七阿哥说着摇摇晃晃的转过身不再鸟我,只管大口大口的灌酒。 我沉吟了下道:“雪花燕窝汤是我煮的”。 “呵”,十七阿哥终于回过身,砸了酒罐子:“现在你承认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不去向皇阿玛说去!”十七阿哥的目光里透着冷冽:“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假惺惺的样子。朋友一场,全当是我瞎了眼”。 酒罐子就在脚边炸裂开来,我胸口起伏了一下,却依旧动也不动,目光如炬道:“如果十七阿哥曾经真的把我当做过朋友,十七阿哥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十七看了我许久,才狠狠道:“我只恨自己瞎了眼”。 “好”,我咽了一口气,甩手道:“我这就向皇上说去,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雪花燕窝汤就是我蓝若诗煮的!” 十七一只手掐着我的脖颈,将我拉近,临着面咬牙切齿:“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哪还轮得到你站在这~!四哥也用不着蒙受这不白之冤!” “咳咳”,他虽只用了七层的力道,已使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我快要背过气去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扯到窗棱前。 雍亲王身边锦衣卫围得层层叠叠,只是原本桀骜的他,如今却是像囚徒一样的被看管着。无聊的看客们正在交头接耳,以他的九五之尊,到现在被耍猴似的观摩,恍若云泥之别,此刻的心境,有谁能理解? “看到四哥这样,你现在满意了?满意了!”自嘲的冷声轻笑,“四哥就在下面受苦,我却只能像个娘么似得躲在这,连送他一程都不行。我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 十七阿哥又猛灌了几口酒,将我从窗棂边攥了回来:“你的雪花燕窝汤为什么四哥吃了没事,十四却一下子就中了毒,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的声音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声音虽压的极低,却像是锤子钉钉似的一个一个钉在我心上。 “若诗,别装了。你现在去向皇阿玛承认雪花燕窝汤就是你煮的,不譬于向皇阿玛承认说这雪花雪花燕窝汤千真万确是出自雍亲王府。一个先吃了没事,后一个紧接着就中了毒。你这是要坐实了四哥的罪名!” “我……”声音渐没。 十七怒目圆睁,指关节在桌子上咯吱作响:“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捅四爷一刀!” 我急的语无伦次:“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没有考虑周全,可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害谁!” 十七青筋贲起:“当初你就不该联合十四来陷害四哥!”。一拳打碎了我脑边的窗棂。 我胸膛几下起伏:“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十七:“要我信你,除非你指认十四设苦肉计陷害四哥!” 我嚷道:“这不可能!” “呵~”十七阿哥笑着缩回了手,全然不顾手上倒刺的木头渣子,“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到这份上了你还护着他。你还说你没有联合十四来陷害四哥?!” “我……”,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我跟你说不清楚,我要见四爷”。任谁都可以误会,但我不想连他也误会我。 十七阿哥道:“你没资格见他”。一使眼色,几个莽壮大汉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神色一凛,环顾了下四周,一声冷笑,一只脚迈出了窗外。 “你做什么!”十七阿哥皱了下眉,转瞬明白了我的意图,哂笑:“下面有的是锦衣卫和御林军。你从这儿跳下去,纵然是不死,也妄想见到四哥”。 “我总会见到他的”,语气坚决的毋庸置疑,“就算是死,我也是死在他的面前。他见了我的尸体,也就明白我想对他说的话了。”说着,我张开双手,毅然得迈出了另外一只脚。 十七阿哥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带她下去!”。 交错而过的时候,十七阿哥突然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 “四爷、四爷……”,我奋力扒开人群,追随着队伍。 有侍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对着那个略显疲倦的身影高喊了两声:“四爷、四爷……” 四爷没有回头,只说:“你走吧”。 十六阿哥从兵列中走出来:“文格格——”,上下瞟了我两眼,充满鄙视和不屑,“文格格可真是大忙人,刚去了十四府上,转身又来了这里。文格格不在十四府上好好呆着,跑这里来,是来看笑话的么!” 明显看到四爷的背僵了一下。 在十四的府上不想竟叫他的人撞见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剪不断理还乱。不知从何说起,从何解释。那种感觉就像似被千丝万缕的绳索束缚,又像似被魔鬼扼住了喉咙,挣脱不得。 十六突然拍了拍脑门:“哦,我倒忘了,左右逢源是格格的拿手好戏”。 我闭了闭眼:“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有话要跟四爷说”。 十六看了四爷一眼,侧身让开一条道,对我恨声道:“有屁快放”。 我嘴巴张了很久,终于只低低唤出两个字:“四爷”。 冬梅却在这个时候出现,捧着花盆上去:“王爷,这盆‘十八学士’是格格吩咐奴婢交还给王爷的”。 四周一下子很静,很静。四爷像尊泥塑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背对着我。我却深刻的感觉到他的肌肉从颈到肩到背都紧绷到了一起。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自己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痛,扎心窝里的痛。我想我都觉得痛了,他该有多痛? 可他依旧没有回头。 十六阿哥看着四爷欲言又止,反身看着我“哈~!”的笑出声来,“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文格格啊,好啊!”,寒目逼人,“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花送来吗!”揪住我的衣领,临着我的面咬牙切齿,“四哥打心底念着你,护着你,知道你出事,马不停蹄的来看你,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声音压得极低,那股恨意却源源不断的从牙齿缝里透出来。 “你就这么急着想撇清关系吗?”十六阿哥说到怒极,举手便打:“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无情无义哪及的上文格格……” “砰”的一声,花瓶碎裂在地上,冬梅连忙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让她走——!”四爷已回过身来,青筋暴露。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没有人见过四爷失常的样子。哪怕昔日康熙斥责他手足相残,狼子野心。他也只是跪着,沉着声说了句,“儿臣没有”,再无多一句辩驳,无多一丝焦躁。可如今,他却红着一双眼,脸色铁青。 十六阿哥的手也停在空中愣是半天没下来。 十六阿哥道:“四哥,我真替你感到不值。你口口声声说她为了我们也会奋不顾身”,自嘲的笑道,“好个奋不顾身”,又指着我说:“这就是她的奋不顾身吗?奋不顾身的奔向十四的身边,连一刻钟都不愿耽搁!”,向着我道,“呵~,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花送回来吗?就这么急着要撇清关系么……!” “十六!”四爷怒吼道,“我说让她走——!” 我惶急道:“不是这样的,四爷……” 侍卫已将我俩隔开,领着四爷离去了。 我缓缓跪在了碎裂的花盆前,将整个人蜷缩在膝盖上。 “格格……”冬梅试探的唤了我一声。 “滚~!” “格格,奴婢不是有意的……”冬梅还欲说些什么。 “咻”,一片碎瓷片险险的从她脖颈处划过,“滚~” 她刷白了脸,连滚带爬的走了。 我不知道冬梅是怎么出现的,但绝不是机缘巧合。不管四爷是不是重犯,都不是任何人轻易可以见的。鄂伦岱身为领侍卫总领,侍卫中当然是不缺乏他的亲信的,那么冬梅的出现或许可以解释的通了。 我回过眼,看见了一双宫靴,欣喜的抬起头,模糊的身影在阳光下逐渐清朗,却是苏培盛。 苏培盛先打了千,再将一个盒子放下,“这是之前四爷吩咐奴才为格格造的,却独拣了一支汉白玉的拿走了,奴才也不知道剩下的是要还是不要,全交给格格了”。 说完便行了退礼,临走的时候,突然回过身来:“奴才曾问四爷,‘明瞧着那汤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四爷说,‘若诗不会害我的。顶多放些巴豆什么的捉弄人的玩意,虽是受点苦,能博她一笑,倒也值了。况且先前是我先对不住她’。”他说着,扯出一抹苦笑,“没想到,四爷还是看错了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五十九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伏在地上将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割破了也不觉得疼。梨花叹了一口气,帮我拾起碎片。 “这就是你急着见四哥的目的吗?!”话音里强压着汹涌的怒气,“你知道这盆花对四哥意味着什么吗?” 说话的自然是十七阿哥,他突然开始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居然会听信你的鬼话”。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将一片瓷器紧紧攥进手心,割进了肉里,直到那种疼痛蔓延全身,我才能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你还有脸说你不是你和十四一起串通起来陷害四哥的!”十七阿哥点点头,“蓝若诗,你有种。我即便是养条狗,它也知道亲顺主人!”。 梨花冷声道:“十七阿哥,你喝醉了”。 十七阿哥狠甩了下手:“本阿哥没醉!”又骂道:“你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一下子和十四纠缠不清,又眼巴巴的抓着四哥不放。现在四哥落了难,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可真叫本阿哥长见识了。” 我默默的将碎片拾起,默默的包好,恍若未闻。我无力向他人解释。 十七阿哥说到怒极,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碎片,碎片险险的从我脸上飞过,划出一道血痕。血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滴在洁白的瓷器上,像一朵绽放的茶花。 梨花惊喝道:“胤礼,你够了!” 十七阿哥原有那么一瞬极短极浅的歉疚,此刻全化作了怒不可遏:“怎么了,怎么了!本阿哥今天就骂了,蓝若诗,你他妈的就是个荡妇,你不仅是个娼妇,你还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娼妇”。 十七阿哥骂得正在兴头上,半天却没有人和他呛声,望过去,就见梨花已经是脸色惨白,浑身哆哆嗦嗦的,七魂已没了六魄。 看着她血色尽失的样子,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要将她刮倒了。十七阿哥忽然就不忍再骂了,一停了下来,就听见梨花失神的呢喃着什么,很细微的声音:“娼妇,娼妇,这就是你心中所想。她尚且还未做了什么,而我,而我……” 十七阿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老大,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最惊恐的话。他不由后退了一步,面上又是期盼,又是害怕,想要近前去,可是那一步比千斤还重,怎么也迈不出去,最终还是留在原处。 梨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揪着胸口,整张脸因痛苦和羞愤揪到了一起。梨花腿脚本就有疾,此刻心中大恸,再也站不稳,身下一软,向后跌去……立时有双手扶住了她,是楚牧!她本能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梨花嘴角哆嗦的,只勉强说出一个字:“走,走……” 十七看清了楚牧的模样,更是说不上话。他脸色也是惨白,眼里却泛出泪光来,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他又是挠头,又是跺脚,浑身每一处都在颤抖着,终于喊道:“是你,是你!”他的声音似万分欢欣,却又连连倒退了几步,募得爆发一声痛苦的斯吼,“不是这样的,不是!”。 他整个人变得颠三倒四,刚紧追着上去,又连摔带绊的跑回来,慌乱的摇着我的肩,急切道:“她是流莺是不是?她是流莺!”说着也不等我回答,又追着她而去了。 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地上落了一支折子,我捡了打开,虽不识得上面的字,却知道这是一份极重要的折子。我将折子收进了袖口又轻轻打开苏培盛交给我的盒子,盒子里全是同一造型的兰花簪,皆以不同的材质打造。有汉白玉的,金镶玉的,玛瑙的,翡翠的……约有一二十支。他居然为了仿制出和我一样的兰花簪,以各色材料均打造了一副。最后选了一支较为接近的羊脂玉。 “呵”,我轻笑一声,“他真傻”。我遗失的梨花簪是塑料做的,这里自然是没有的。终于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 “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我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从玄武门一直磕到了乾清宫。从日落黄昏,跪倒漫漫黑夜。 雨早就已经停了,地面却还是湿的,触地刺骨生凉。 初时,只是觉着冷,接着是酸麻疼痛,再后来就只剩下麻木。唯心中的疼痛难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不禁想起四爷来,他跪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否同我一样,心力憔悴。 吴公公看不下去,从台阶上走下来,恭身道:“文格格,走吧,皇上是不会见你的”。 我艰难的张嘴,张嘴喊得全是:“皇上,求皇上开恩”。声音干涩得就像喉咙起了水泡。 吴公公无奈,扭头去看大太监魏珠。魏珠皱了下眉,进了里屋。 天渐黑,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的手足均是冰凉,额头却开始萌出密密的细汗,日头偏西,乾清宫内仍是静悄悄毫无动静。每一次风吹动了窗帷,都激起心里一阵波澜。希望,然后失望;又希望,再失望,最后直到绝望。 心焦似火,似炭,似岩浆,却又心凉如冰封千年的寒冰。像发了疯,像中了邪。我害怕,害怕康熙突然下令杀了他,害怕他等不及我来救他。 我开始发了疯的求。求天求地,求宫女求太监,但凡从我眼前走过的每一个都成了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德妃端了燕窝要往乾清宫里去,我扯住她的裙角求道:“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是您的亲生儿子啊,就求您劝一劝万岁爷吧”。 德妃扯了下裙摆,没有扯开。刘公公走过来,嘴里说着:“文格格,得罪了”,便毫不怜惜的掰开我的手。 德妃疾走开几步,寒着脸恨道:“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毒手,本宫没有这样的儿子”。 我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被母亲遗弃和砍头相比,我不知道哪个更疼。无奈绝望的哭声在乾清宫回荡。苍天有灵啊!如果泪水能救四爷,我宁愿让我的泪流成海! 我不记得哭了多久,只闻得耳边的风吹得树枝咔咔作响,连哀痛的力气也没有了。 天已是全黑。气温骤降,风虽然不大,却是利飕有劲,一阵这样的风过去,足以叫人唇紫脸白。我蜷着身子,瑟瑟发抖。自下半身起,却是全然的毫无感觉了。 不知是否是昨夜淋了雨的缘故,头又开始犯昏。加上饿的,跪的,脑中是一片虚空。我逐渐闭上双眼,再无余力胡思乱想。 “格格,你说去去就回,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我无力地睁眼,李又玠正蹲在我对面,我却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又玠忍不住道:“格格,起吧”。 我摇摇头,又逐渐闭上了双眼。 李又玠沉了一下又道:“格格,回吧。四爷让我带话给格格,说,格格的心意他都知道了”。 我睁开眼,嘴唇颤了下。静了会,哑着声说,“你如今连四爷的话都敢假造了,往后你还打算假传圣旨吗?” 李又玠表情一滞,干笑道:“早知道骗不过你。你一向通透,怎么轮到自个儿的事就看不清楚了呢?” 我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古人诚欺我啊”,粗喘了口气,“总说跪个几天,皇上也就心软了。”说到这儿,又喘了口气,“这受苦受累受饿也就罢了,可这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古人可没告诉我这个时候该如何如厕啊”。 李又玠气笑:“也就你,到这份上了还能说出这样的顽皮话”。 我心中犯苦,确实没有比这更难熬的事了。嘴上只说:“行了,快走吧。万岁爷正在气头上,你这会儿来看我,也不怕受了牵连?” 李又玠看着我良久,道:“可叹我连跪的资格都没有”。 我气笑,只是这极寻常的浅笑,却让我硬是歇了好久才将气喘上来,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你说我傻,你岂不更傻,哪有人苦苦求跪的?” 李又玠走后,我又不知跪了多久。风逐渐转大,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雨,越下越大,才一眨眼的功夫,已是珠帘一片。 豆大的雨点落在我身上,我犯了一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雨道又以更迅猛的速度砸在我的头上,我的背上,横扫着我的脸,鞭笞着我的肩。我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除了冷还是冷,身子一个劲的发抖,只茫茫地觉得心底还有点热气。 吴公公从宫里撑着油纸伞出来:“格格,快走吧。这天寒地冻得,您是不要命了”。 我只是颤着身子摇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吴公公叹了口气回去了。 一道雷电在头顶炸开。刹那的明亮,才见十四贝勒正由人搀着立于雨幕中。虽是有伞罩着,却仍是湿了一半,负责打伞的小太监则是全湿了。 我俩隔着烟雨对视。水过了脚面,湿裤子裹住了他的腿,他却似浑然未觉。眼尖的魏珠忙下了台阶来扶。十四却推开众人,蹲下,将身上的裘衣披在我身上。 他内仅着了一件单衫,显然是从宫里匆匆赶过来。 我一面气他,一面又心疼他,心里别扭,道:“皇上可没准我更衣”。 十四贝勒道:“皇阿玛也没准你跪在这里。”说着伸手要拉我起来。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影,眼眶一热,却别过头去。 他加重了力道,面色焦躁中隐忍着怒气:“你给我起来!” 我终于回过头,看着他,却仍是跪着不动:“你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十四见我面色犯潮,探了下我的额头道:“你在发高烧!”一怒之下,撤了雨伞,在我跟前蹲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第六十章 灾难还在蔓延 雨水顺着他的眉角,流进了口腔:“你明知你最是淋不得雨,这暴风骤雨的,你是不要命了!” 公公急的直跳脚:“这可如何是好?十四贝勒还病着呢,可不能再着了风寒。” 我只是木然跪着沉默不语。 良久,又听见十四抑着声音问:“听你身边的丫鬟说,昨个你也是整个淋着雨回的府,你这是要陪他受难吗?!” 我低头看着地面涌动的水流,仍是默不作声。 “好”,十四用力的点了点头,连说两个“好”字,仰天闭了下眼睛,“我遂你愿就是了”。十四贝勒说着在我身边跪下,朗声道:“求皇阿玛开恩!”,彭,就是一个响头。 我惊道:“十四爷!”我想去看他,雨水却湿了鬓角刺得睁不开眼。 小太监哭着跪下来求:“十四贝勒,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 十四爷一把将小太监推了个翻顶,却仍是跪着,木然不动。只含着话冷声说了句:“现在,你总该起来了”。不等我开口,“彭”的,又是一个响头,“求皇阿玛开恩!”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又过来给我连磕了三个响头,直呼:“格格慈悲,格格慈悲,格格慈悲!”又说,“格格要办什么事,奴才没资格开口。只求格格也心疼心疼我们家爷。格格只顾着为雍亲王难受,可有想过我们家爷……”。 十四贝勒厉声喝道:“你懂什么!再胡说,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我满面尽湿,却无言以对。做是错,不做也是错。我究竟该如何自处? 乾清宫内突然传来了咳嗽声。 不一会儿,吴公公打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轻声道:“恭喜十四阿哥,恭喜文格格,皇上下了旨意了”。 我心下欢喜,再也支持不住,身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却努力用胳膊支持着。 吴公公打开圣旨的双手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雍亲王胤禛图谋不轨,手足相残,罪无可恕。和硕文格格蓝若诗甘受蒙蔽,摇惑众听。殿前请奏,扰乱朝纲,实在乖谬之极,于十四日午时三刻行刑!念其平日忠君侍主,孝悌可嘉,只是一时年幼无知,误入殊途,特赐公主礼葬。钦赐。” “哈~”我趴在地上,欲笑无声,欲哭无泪。我战战兢兢,我如履薄冰,我为了可以赢,我置自己于水深火热,我费尽千辛万苦,到头来就换来一句,‘忠君侍主’?一句‘公主礼葬’?声音嘶哑沉闷在喉咙底处翻滚:“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四贝勒有一瞬呆愣,缓过神来想要拉住我,抓住的只是指尖的那一抹冰凉。 我被带走了,远远的听到一声痛彻心扉的“皇阿玛——!”那是十四贝勒的声音——足以温暖我今后的余生。以致于后来即便发生诸多变故,我也无法对他弃之不理,就为这,我也该为他倾尽一生。 《《《《《《《《《《《《《《《《《《《《《《《《《《《《《《《《《《《《《《《《《《《《《《《《《《《《《《《《《《《《《《《《《《《《《《《《《《《《《 三日后我即将被处斩。 我看着这个黑洞洞,冷凄凄的牢房,不止一次自问:“活着,怎么就那样的难啊?” 李又玠带着酒来看我:“你怎么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先把自己捣鼓到牢里去了”。 我从草垛上支撑起来问:“四爷怎么样了?” “四爷现被软禁在宗人府,任何人不得求见。被救的还没怎么着,你这救人的反倒先是一脚踏进了黄泉了”,他就着牢门坐下,靠在木栏上,喝了一口酒问:“你要不要来一口?” 我笑了,爬起来蹒跚走了几步,撞上木栏,滑坐在地上,也不喊疼,只顾夺了酒来喝。 李又玠看我如饥似渴的样子,笑着直摇头,“瞧你这般酒鬼模样,都不觉这酒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么?” 我咂咂嘴,这才觉满嘴苦涩,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香,皱了下眉,“是药酒?”,知他用心良苦,又嬉笑说,“我已是将死之人,甭说是这药酒,哪怕是顷刻毙命的毒酒,我也当它是琼浆琥珀。” 李又玠沉了下,撇过头来肃容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顿了一下,又牛饮了几口。 “你给我留点”,李又玠夺下我的酒壶,又说:“你身子尚虚,这虽是药酒,却也不宜多饮”。 我没有吭声,半响才低声说了句:“我不想他误会”。 李又玠欲饮的手停了一下:“你觉得解释还重要吗?”呵笑了一声,又道:“你觉得你还能和十四贝勒撇得清关系么?从十四贝勒设计陷害雍亲王那一刻开始,不管你有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上来,你都已经脱不了干系。” “你既然决定跟了十四贝勒”,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眼睛和鼻子全皱到了一块儿,“他做的和你做的又有什么区别?你觉得还有解释的必要么?” 我呆了一下,他的话像湖水,将我里外浇了个透湿,剖析了个干净。又像一枚银针,直击心底最柔软的深处。我不禁扪心自问:“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又玠见我半日不说话,转过身来看我:“若诗……”他喉咙咽了一下,缓声道:“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吗?你太过聪明,能看清别人看不清的局势,知道什么有利,什么无益。正是因为这样,你整天忙于权衡利弊,会不会让你看清了别人,却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呢?” 我夺了他的酒壶又饮了几口,将酒壶递还给他,看着满是污渍的地面,沉重的枷锁,沉了半响才轻声道:“我的心清楚着呢”。 就是因为太过清楚,我才将自己折磨成了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李又玠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格格既然决定跟了十四贝勒,又为何要让我去追随四爷?” 各种情由我无法和他明说,只笑说:“这样将来无论他俩谁当了皇帝,我俩之间总有一方可以照应,在皇上跟前,也能为对方说上几句话”。 李又玠也笑了,“格格跟了十四爷,又和四爷牵扯不清,也是为这缘故?” “你要我说实话?”我整个人隔着木栏,靠在他背上。 他道:“那要看你愿不愿意对我说实话”。 我想了想说:“有一句话,你可以当笑话听”。就听见他“嗯”了一声。 我说:“十四爷,我可以为了他去死”。 李又玠忽然就僵了一下。 我又说:“四爷……”,顿了顿,“如果他死了,我八成也活不了了”。 李又玠霍然转过身,凝视着我的脸,似乎在努力辨别我的神色。 我嘬了口酒,忽然就笑了一下,他跟着也笑了,两人越笑越大声…… 其实无关乎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而在于你愿不愿意信。 “圣旨到——,传和硕文格格接旨”。 我和李又玠相视一笑,欣喜拜倒。果然,果然,我就知道我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去。 吴公公领着圣旨进来,脸上却透着冷漠和疏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朱天保为异日希宠,违旨抗奏,妄议朝政,又出卖其父亲岳父,可谓是不忠不孝至极,着即明日午时正法。戴保亦正法。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三品以上官员宫嫔观刑,钦此”。 原来当日朱天保保举太子失败,还供认了自己父亲刑部侍郎朱都讷和岳父戴保。康熙当即下令逮捕朱都讷和戴保。(详见第三十七章有提到朱天保保举太子。第四十章有提到保举失败)。 此案调查了一个月才完结,恰逢如今种种风波。康熙盛怒,当庭重斥:“你们都以为朕年纪大了,说什么立储,说什么放了二阿哥,不过都是结党营私,借此邀荣罢了。实在是凶顽愚昧,一无所知。干着犯上忤逆的勾当”。 “王掞以其祖上‘王锡爵’在明神宗时‘力奏建储’之事为荣,常夸耀于人,实在不知羞耻!王锡爵请明神宗立泰昌为太子,泰昌在位未及两月而亡。后,天启即位,魏忠贤擅权,天下大乱,而明遂亡。亡国之贼,王锡爵首当其罪!” “王锡爵已灭明朝,王掞以朕为神宗,意欲摇动清朝。如此奸贼,朕岂可隐而不发?朕不想杀人,更无诛戮大臣之意,大臣自取其死,朕也无法!朕御极六十年,明诏立储也不是没有理由。只因深谙此事,所以坚辞不受。朕虽然老了,可心里还清楚明白着呢,你们虚情假意要朕立储,朕难道会买你们的账吗?” 朝上之臣莫不噤若寒蝉,敛气禀声,伏跪在地。 康熙冷笑:“既然你们口口声声的说自己为国为君,好,现在西北战事连连,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就去那里效力吧!” 众臣高呼:“臣等知罪,请皇上开恩”。 康熙道:“知罪?你们除了会说臣知罪,请皇上开恩,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你们还会干些什么!从今以后,还有妄议朝政,图谋不轨者,自行去兵部报到吧”。 “皇上圣明,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尔后,康熙责王掞充军,念起老,改派其子充军。又命三品以上大臣宫嫔前往观看朱天保行刑。奉命监斩的却正是他的父亲朱都讷。父子相残,这般惨绝人寰的手段也只有康熙才使得出。他正是要杜绝了那些蠢蠢欲动,不安本分的人的痴念。朝中鲜有几个想要为四爷求情的,在这番形势下,顿时个个没了声响。 第六十一章 事情远没有结束 “格格,接旨吧”,吴公公已催促了不下三遍。 我有些慌:“就这些?” 吴公公道:“就这些。” 我不信,夺了圣旨来看,反反复复的看,直到面如死灰,心灰意冷。 李又玠看着我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我苦笑:“如果时光倒回,我仍会义无反顾的去做,死又何憾?早料定的结局,因为区区一道圣旨,反倒搅得心神不宁了。”说着就要撕了圣旨,几次撕不掉,气恨的摔在地上。 李又玠连忙替我捡起:“你不要命了,这是杀头的死罪”。 我嘴里苦涩:“我还有命吗?” 李又玠看了我半响,说:“有道理!”拿着圣旨就抹了满嘴的油渍。 《《《《《《《《《《《《《《《《《《《《《《《《《《《《《《《《《《《《《《《《《《《《《《《《《《《《《《《《《《《《《《《《《《《《《《《《《《《《《 天色有些阴沉沉,灰蒙蒙,连着铺天盖地的尘沙,晦涩暗沉的可怕。 朱天保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若不是风沙干裂了他的皮肤,泛出丝丝的红,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死去了很久很久。我忽然希望他就这样的死去,这样起码不用忍受那难捱的一刀。 我曾经因为这个场景,连吐带呕昏迷了三天三夜。现下再见,仍感触目惊心。戴保用光秃秃的脑门不停的磕着地,嘴巴快速的呢喃挪动着,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念经祷告,亦或是在忏悔求饶。每人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或许准确的说是没有人会用心听他在说什么。人人都迫切的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快点结束掉。 朱都讷眼里的哀痛让人不忍直视,看得出那比剜了他的心,剔了他的骨更叫他难受。我突然想起了十六阿哥,康熙指定了十六阿哥来押送四爷,究竟是为了保护四爷,还是要像这逼迫亲身父亲杀儿子一样,死者哀,生者痛。 我忍不住去看十四贝勒,他看起来更加苍白和憔悴,眉宇间尽显疲惫。听宫里的人说,十四贝勒在我走后,上乾清宫和康熙大吵了一架,但愿康熙不要责罚他才好。 忽听一声令起,手起刀落,干脆刮辣,血花四溅。宫嫔大臣们或干瞪着眼,发不出声,或撇开头,连吐带呕。也有像德妃娘娘一样从头至尾端庄坐着,镇定如斯的。但是她脖颈处紧绷着的神经,显露了她并不似表面的那番平静。她自然不是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害怕,她是开始对未知感到恐惧。 十四爷趁乱,问了我同样一个问题:“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看着十四爷的眼睛说:“原来我以为我只是不喜别人误会,后来我发现不是”。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十四握着我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 我看着地上的血,看着众人眼里的麻木,看着朱都讷眼里强忍着的哀痛,说:“为了赎罪,替你也是替我赎罪”。 我又被带走了,像上次一样,只是这次,他没有拉我。 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说:“那个小厮我已寻了个错处将他打发了,命他终身不得回京”。 我愣了一下,欠了欠身真心诚意道:“若诗替梨花姐姐谢过十四贝勒了”。 十四贝勒哼笑道:“你真当我铁石心肠么?既然无关乎利益,何不成*人之美。只是有些事,其盘根错节,不是你能干涉的了的。纵使是我也无可奈何”。 在我被关的第二天,梨花来向我辞行。 她说:“楚牧如今已经成功入了西征军,正在成日成夜的操兵演练,不久就要随十四爷的大军一路西上”。 我点点头,她亦不再说话,两人一下子有些默。 相顾无言,唯有愁绪千行。 良久,我问:“你也觉得我不值么?” 梨花笑着摇了摇头:“格格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必然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这后果自然是格格心甘情愿承担的。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已属不易;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该属人生一大幸事”。 我也笑了:“你虽是女流,却时常比众男子看得还有开阔。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人比你更懂我的了”。 梨花道:“也只有格格不会认为奴婢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忘恩负义”。 我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别人眼里悲惨的,对你而言可能是幸福。别人眼里的幸福,之于你,有可能是一种折磨。路要自己走过才知道,各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只是……恐怕又要让你枉负些骂名了”。 又说,“难道非得一伙人扎堆死才显得义薄云天吗?愚蠢。如果是这样,我情愿大家都各自活着,起码还有个盼头。若是要四爷死,或者十四爷死,那我情愿是现在这个结局。别人之所以觉得我悲惨,是因为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走过的路,又怎能理解我的快乐呢?”。 梨花道:“如果格格先走一步,奴婢只消活着,每年必来格格坟前烧一柱高香”。 换做旁人,必是避讳不及,更甚者反目成仇。可是我不避忌,此中的情意也只有我才能明白。试想,除了至亲至近的亲人,你有给谁一年不落的扫过墓?哪怕是至亲至近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如此吧。其中又有几个是真正怀着虔诚的心,想的多半是聚餐出游放假吧。 我动容道:“我死后还能有人这般惦记着我,若诗此生足矣”。 梨花走的时候,将两件东西交到我手里,一件是玉佩,弥足珍贵的玉佩;一件是张信纸,破碎不堪的信纸。 梨花道:“如果格格后悔了,就拿这个玉佩去求十七阿哥,他必会想法子救格格一命的。至于这封信,如若有机会,就烦请格格代为转交给十三阿哥”。 我道:“恐怕我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梨花道:“会的,格格会活下来的。就算是为了帮我,格格一定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的。” 我道:“可是这个世界不是我想怎样就可以怎样。我纵使知道结局又如何?就像我知道太阳每天都东升西落。可我永远无法预料哪天会打雷,哪天会下雨,哪天会一个冰雹把我砸死”。 梨花道:“格格已经尽力了。如果这一切都是天意,格格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我震了震,寂然不语。似豁然开朗,又似雾里看花。 梨花走的时候,我忽然道:“我跪在那里,不是替四爷求,也不是替自己求。我是替整个大清国求,替天下百姓求,可是他们却不懂这个道理”。 《《《《《《《《《《《《《《《《《《《《《《《《《《《《《《《《《《《《《《《《《《《《《《《《《《《《《《《《《《《《《《《《《《《《《《《《《《《《 梨花走后不久,十七阿哥就来了,他自然不是来找我的。 他要见四爷,守卫们自然是不敢让。他先是闹,后是哭,最后是跪在地上大哭,“四哥!愚弟有罪,愚弟有负四哥重托!”远远的对着一道石墙连磕了十几个头,脑门上一片殷红。 周围的守卫,谁也不敢劝,谁也不敢拉,只齐齐的陪跪着。 我叹了一口气道:“十七阿哥,起吧。你就是把石头磕穿了,也是于事无补。四爷想必也不愿意见你这副模样”。 十七阿哥这才看见我,又忍不住心痛合上了眼,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声音惨淡:“我对不起四哥,也对不住你。我是个罪人,要不是我弄丢了……”,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说,“我来迟了,要是我早来一步,你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他说完又跪伏着大哭,连着几拳砸在地上,“四哥,我对不住你,有负你的重托!”说着,又连拜了三拜,“四哥,你放心,我这就去找皇阿玛,我愿一命换一命,只要能救你出来”。 我道:“十七阿哥去了又如何,不过是这牢房里多了一缕亡魂而已”,又说,“生死有命,十七阿哥又何须自责。况且十七阿哥要是出了什么事,置梨花于何地?” 十七阿哥死气沉沉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精神,疯了一般的抓着我的肩:“她……还好吗?我想见她,我有很多话很多话想要和她说。可我找不到她,你知道她在哪?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只想在死前见她一面”。 看得出他很爱她,很爱很爱。可我只能告诉他:“她走了”。 十七阿哥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连灵魂仿佛也要被一并抽走。他问,声音嘶哑低沉,是锥心的痛:“你还是不愿见我,你当真这么恨我吗?” 我忍不住道:“她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我将一件用红布包着的物件递给十七阿哥,里面是一块金錾花珠镂凤翎的玉佩。我不认得上面的潦草小篆,独识得十七二字。 十七捧着玉佩,暗沉灰蒙眼睛泛出一丝光:“这玉佩她还留着,她还留着”,他的脸上泛起了笑,急切的向我寻求肯定,“她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说着,也不等我回答,从怀里献宝似的拿出一块玉佩,也有‘十七’等字样,乍看相似,细看却不同,是一块金錾花珠镂四爪龙玉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十七激动道,“这玉佩是新婚之夜我亲手为她戴上的。它是皇阿玛赐的,每位阿哥纳福晋的时候,皇阿玛都会赏赐这样的一块玉佩。阿哥和嫡福晋各执一半,意寓珠帘璧合。” 正因为每块独一无二,玉佩就代表身份。我暗道梨花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向那小厮出示了玉佩,泄露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