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记》 第01章 梦魇 我们深信不疑，时间是线性流逝的、永远以同样的形式前进，无穷无尽。 然而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只是幻觉，昨天，今天，明天并不依序而来，它们在一个永恒的循环中交叉相连。 一切都彼此相连！ *** 深渊褪色，混沌的世界逐渐清明。 技术宅伏在血泊中，身边散落着瓜果、酒器、横七竖八的尸体。 我这是在哪里？ 他是一名人工智能系统研发工程师，正在参与一项人工神经网络工程封闭研发。基于保密的原则，他被植入记忆断点，也因此失去对一段时间的记忆。 但这里肯定不是研发中心。胡乱倒在地上的家具古色古香，周围的尸体都穿着古装，一把短刀连着半截断臂横在三尺外……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迟钝的大脑在经历数分钟的低速转动后「渐入佳境」——惧意擭住心脏，锥心的剧痛从脑后传来，嘴里的铁锈味和鼻腔的血腥气引发胃痉挛…… 救命。他清醒过来。 救命。他剧烈颤抖。 他只是和平年代长大的工程师而已，从未见过尸山血海，更不要说趴在血泊。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侥幸未死，但伤势沉重，如果不马上找到医生，肯定会死在这里。 可是动不了。 失血过多了。 强烈的疲惫感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救命。他张大嘴，却不敢喊出声——把恶人引来怎么办？ 正心慌意乱，人声终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零零碎碎。全都夹杂惊惧。 “……鸡犬不留啊！” “邑丞大人来了吗？” “王耆老留步，此处阴气重重……” 王耆老？好熟悉的称谓……爷爷？不对，我不姓王啊！ 纷乱的记忆如汩汩的气泡，从深不可测的深渊凫出。 「他」叫王晋，是红石镇望族王氏第三代嫡系血脉，现在正趴在红石镇另一个大家族、李氏府邸的宴客厅。「他」为庆贺好友李山纳妾而来，想不到却发生了……发生……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脑竟然拒绝回忆。强行想要一窥究竟的尝试引来反效果。寒意忽然从骨髓里渗出来，迅速冻僵他的每节骨骼，甚至连意识也再次变得迟钝。 啊——！ 他大叫。无论这是哪里，他想活下去：“啊啊啊啊啊——！” 远处的人声遽然停顿，随即喧嚣与疾风撞入大厅，几道黑影落在他的四周。 他松了口气，世界迅速暗淡，有人在说话，有人俯身而来……黑暗彻底取代了混沌。 …… 散光的世界，模糊、五彩缤纷。 人们说着听不懂的话，推杯换盏，呼啸张扬。这里是李府的宴客大厅，为什么没有人劝酒…… 王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感官回归，他闻到满地酒香，感应到手中握着酒樽，光线收束、他看到发小李山正在开怀大笑——的样子，却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声音。 但耳朵里能听到笑声不断，听到觥筹交错的碰撞声，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他的感官没有出问题——是李山笑得没有声音？！ 李山与邻座干杯的声音也没有传过来。 李山与邻座的笑容很僵硬、很辛苦、很用力…… 他们似乎笑不动了。 他们的动作就像慢动作。 他们……带着僵硬的笑容、亮出两排白牙、滴答口水，大厅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看来。 王晋仰面跌倒。 他的视线得以向上扩展。 每个人后脑上都插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管子，沿着管子一路向上——他看到青皮、血唇、獠牙，仿佛要夺眶而出的铜铃大眼，未能掩盖白骨的血肉…… 啧啧。青面鬼吸干透明管中的汁液，冲他一笑：“脑髓真是美味啊！” 哈哈哈哈！更多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轰然炸响！ 五六七八只、形态各异的鬼怪席地而坐，它们的嘴里都含着吸管，吸管连在下方的头颅上，不明颜色的液体正在逆流而上！ “不要乱动。” 头顶忽然显现出一只长满獠牙的青面，它把一支吸管猛然插进他的前额！ 住手——！他猛然坐起，手臂胡摇乱摆。有人跑过来，被他一把抓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他这才发觉坐在床上，这里是「他」的家，他是王晋。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身边响起，发自被他死命抓住的书童。 王晋立刻松开手，但书童依旧颤抖得像筛糠，书童的目光直愣愣盯着被他抓过的手臂，面孔愈加扭曲的不成样子。 他顺着书童的目光看去。刚刚被他抓住的位置，布帛赫然已经腐烂，两团勉强还能分辨——曾经是手印的淤青正在扩散，绿色的血液正从手印的核心位置渗出…… “四哥！”一名白衣少女箭步从门外跃入。她焦虑的目光率先落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后焦略消退，蹙起的蛾眉舒展，双瞳自然落向书童的方向。 惊愕随即在她脸上绽开，刷拉，斗室中遽然亮起厉闪——王晋只看到眼前一花，少女已经拔剑，噗，书童的右臂齐根落地。断口一片青绿。 外面有丫鬟婆子闻声而来，少女又一个箭步回到门口，喝道：“谁都不许进来。”屋外喧声骤止。 “小巧，”少女剑指一名丫鬟道：“去请老爷。就说少爷醒了，希望单独见他，快！” “是。”有人怯怯地应了一声，迈着细碎脚步迅速远去。 看到白衣少女退回门内，王晋这才把注意力收回到眼前，地面上被脓血浸润的地方赫然在汩汩起泡。 书童用左手死死掐住脖子，但青绿已经越过手腕捂住的位置，如逆流的波浪向上漫延。他的眼中流出绝望，眼泪扑簌而下…… 愧疚感油然而生。王晋知道书童的情况多半与自己有关，但该怎么做？一个生命正在眼前消亡！ “王迪！”他猛然想起白衣少女的姓名身份，叫道：“我该怎么救他？” 王迪快步掠至床边，惊诧地看着面孔青化的书童，怔了一下。就在她这一怔的短暂，书童白皙脸颊整个变成青色，双瞳却从漆黑转化为血红。 嗬——，他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脑袋僵硬地转向王晋，忽然邪魅一笑。 正当王晋以为书童会扑过来咬人的时候，它的皮肤忽然融化了。扑通，尸体跌倒在地，恶臭猛烈散发开来。 王迪一把抓住王晋的肩头，拎起他跃至窗边，推开窗户，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放开他，退至窗户另侧。 她这次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不安、警惕以及……茫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王晋读出了十九妹的情绪，关于少女的记忆也姗姗而来。 王迪是七娘生的孩子，比他小五岁。因为七娘去世的早，又因为他也没有娘亲，同病相怜的身世让「王晋」下意识地亲近这个妹妹，后来发展到形影不离。 可以说王迪是「王晋」一手带大的妹妹，也是众多的兄弟姐妹中与他最亲的人。 别看她刚才办事干净利落，但记忆中的十九妹却是家中最谨慎、最敏感、最安静的人。她的改变是因为他的险死还生吗？王晋黯然叹息：可惜你的四哥已经死了啊！ 果然。当王晋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站在对面的少女恢复了「本来面目」——她低头咽泣，默然泪流满面。 这下，前世没有过妹妹，前世也没有过女朋友，前世甚至连与女性友人独处经验也奉欠的程序员慌了手脚。 “对……对不起。”他试图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伸出手去，王迪立刻打了个寒战，他只好把手垂下。 窗外清风徐来，料峭春寒彻骨。王晋下意识抱住双膀，才发现身上仅穿着月白色的睡衣。 穿越、噩梦、面对完全不熟悉的新世界，看到不可思议的诡异场面……超负荷的大脑转出满头大汗，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方面。 他抬手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头脑也在春寒与宁静中冷静下来。回看房间里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他意识到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以前的「王晋」没有毒死人的能力；这个能力肯定与他在李府被袭击有关。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根吸管当头插下……」 不。他猛然摆头，以致身体都失去平衡，踉跄退后，嘭的一声撞在墙上。 “哥！”王迪把目光从长剑上移开，箭步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这个动作，令少女的身体几乎撞进他怀里，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那种软玉温香的感觉却沁人心脾。 这瞬间的感觉很快被接踵而至的事件替代，但这片刻真真切切的温馨，真真切切地拉开他与王家之间互相依存、直至把好感融为亲情的序幕。 门，无声开启。 清冷日光把一尊高大的身影，从门口投射到窗棱。 他被影子照到的身体，陡然泛起无数鸡皮疙瘩，空气也仿佛变得凝重起来。 王晋的父亲，当今王氏家族的族长王虎到了。 第02章 族会 春二月，积雪初融，清晨的石径上还覆盖着薄冰。远处忽然传来寒鸦凄切，原来是一块尚未成形的鸦巢随风坠落。 格拉。一小片积水形成的薄冰，在王虎坚定的脚步下化为齑粉。 王晋的父亲是一个极其魁梧的男子，身高至少超过两米，壮硕背影带给人的压迫感，不亚于站在篮板下的nba中锋。一想到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安全感油然而生。 方才王虎走进卧室，观看几乎黏在地上的书童，脸上竟然没有半分变化。于沉默良久之后，唤道：“晋儿，穿好衣服到门口来！”说完便走出门去。 换衣服的时候，王晋遇到一些麻烦。幸好王迪看到他的双手不再腐蚀衣物，便主动帮他整理，翻领子、系头巾、扎腰带把他收拾得紧趁利落。 走出卧室，他发现丫鬟仆人们皆踪迹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队从未见过的灰衣人。等到他们离开，灰衣人便带着工具鱼贯进入房间。 此后便是一路地亦步亦趋。 王虎一言不发，王晋和王迪也不敢说话。 记忆中的前身不被父亲喜爱，似乎也从未被父亲寄以希望。 比如他抗拒练武，父亲竟然会默许；而他的兄弟姐妹们，若是没有完成训练，根本别想睡觉，情况严重时更有家法伺候。但那不代表溺爱，只是冷淡。 多年来，两父子一年到头都难得见面，家族的事情也都与他无关。当他在外闯祸回家，必定家法伺候，执行人还是他嫡亲的大哥王卫。因为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王卫每次执行家法都仿佛在拷打杀母仇人。 因此王虎亲自来看他，本身就是一件稀罕到令人受宠若惊的事情。 然而他不是我的父亲。 王晋这样想着，同时也担心被识穿。 因为他过去所有的人生经验也只是面对电脑、最多加上在虚拟游戏社区里当过管理，亲身面对一位公司总经理级别的大人物，他心情忐忑。即使那是他肉身的血缘父亲。 王虎带领两兄妹走过一段亭台水榭后，路口出现身穿皮甲的护院，连续穿过三个守备森严路口后，他们来到王家商议要事才会开放的建筑——迎风楼。 迎风楼是一座五层的木质建筑，如鹤立鸡群般矗立在王家大院的中央位置。虽然它的高大对王晋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栋插满各式风车的建筑还是成功调起他的好奇心。 也因此，他差点撞上停下脚步的王虎！ 心陡然绷紧。 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膊头。 四目相对，王虎的目光里破天荒现出温情，那张古朴肃穆的大脸竟然还崩裂出笑容。 “我很高兴你能活下来！”他的手微微颤抖，虎目含泪、带喜。看着那双眼眸，任何人都会百感交集。 “因为你是阿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罕见流露的真情在说这句话的过程中，渐渐收敛：“你应该背负起母亲生命的份量！” 变成老生常谈。 「你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你需要找一个师傅！」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有资格对我提要求！」 他有些不明白：过去那个王晋为什么不修习武术？在武术盛行的世界，修习武术是最基本的自保方法啊。 那个人到底受过什么刺激？ 可惜当他回溯记忆，找到的只有一片雷区：在某个年龄之前，那个人没有拒绝习武，但到某个时间之后，他彻底放弃了。 拒绝习武不是「王晋」与生俱来的敏感，而是遭遇某种外因后导致。 那会是什么，这个身体隐藏着什么秘密？！ “把剑给我。”王虎向王迪伸出手，后者仓亮拔出青锋剑，双手呈上。 那是一把三尺长剑，与剑柄相连的剑脊蹭明瓦亮，剑身中段却布满锈点。王晋刚才曾对剑身惊鸿一瞥，那时候它还闪着寒光，绝对不是此番黯淡景象。 王虎接过青锋剑，把它推到王晋面前，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剑身被锈斑腐蚀的情况：“上次的事情，你现在能想起来吗？” 上次的事情？王晋心里云遮雾罩：上次是应该是哪一次啊？心念电转之后，他强做镇定地摇了摇头。 王虎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哼道：“想不起来就算了。这次死里逃生，你有没有改变想法？” 改变什么想法？王晋紧张地脑筋都转不动了。但是看到王虎眼中的殷切希望，脱口道：“我想修习武术！” “习武？”王虎先是眉头一凝，接着哈哈大笑，最后沉声道：“可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跟我上楼吧！” 议事厅位于迎风楼的顶层，当王虎推开大门，喧声扑面而来，又在霎那时间归于肃静。 大厅里挤满了人：有王晋祖父一辈的家族长老、父亲一辈的家族骨干、王晋同辈的兄弟姐妹、以及主内主外的总管、和重要的家将等等，王氏家族所有重要的人员竟然在这里齐聚一堂！ 王虎竟然为他扔下这么多人！我有那么重要吗？ 昨夜血腥的一幕在脑海闪过，他意识到自己作为现场的唯一的幸存者，或许是有点重要的。 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王晋想到这里，悄然低下头去，只是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 议事厅里没有桌子，座位排列成方形。族长的兽皮交椅独占一面，其它座位上坐得大都是族中长辈，余人各自站在不同座位后方，其中叔伯辈中有一半人是站着，同辈中只有大哥王卫拥有座位。 王虎示意两人跟上。当他走到首席坐下，王晋学着同辈们的样子，背手站到首席右侧；妹妹依样画葫芦。 王虎发言：“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因为一个坏消息——红石镇李家被灭门了！” 一众长老都是面色严肃，家族骨干们则表情各异。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想法各不相同。 “对李家来说这是一个悲剧，但那对王家来说却不是。因为我将取代李锋成为红石镇的邑长，王家将取代李家成为红石镇的统治者。” 哗—— 现场猛然沸腾！ 王晋应景地露出笑容。从大家的反应上看，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但他没在王虎脸上看出喜怒。 王虎将取代李锋成为红石镇邑长。 王家将取代李家成为新的统治者。 然而曾经把持邑长权柄的李家族灭了！ 并且王家对凶案完全不知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待场中的热情从高潮中消退，王虎伸出双手压了压，会场恢复安静。 “王福，你去安排族人接收李家的产业，此事情宜早不宜迟。” 二管家应声退出。 “王喜，组织家丁通告全城，我王虎即日起成为红石镇邑长……” 一项项命令流水般发出去，议事厅里最后只剩下王晋直系的一脉亲戚：他的兄弟姐妹，王虎的几名兄弟，以及他的爷爷王云。 当王虎的声音停下，一把老迈的高音冉冉响起：“吾儿，你有些心神不宁啊！” 王虎肃然道：“李氏家族管理红石镇七十三年，距离一个家族可以治理地方的上限还有二十七年。这次突然被灭族，事前一点却连征兆都没有，太反常了！我，无法释怀。” “事情已经发生，咱们也只能见步行步。你刚才的部署很好。” “唉！”王虎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按照当初的准备，最终取代李锋成为邑长的人，应该是晋儿或者衮儿才对！” 什么？王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他从不习武，在族中毫无威信，即使这样还会被列为邑长候选。他有何德何能…… 脸上忽然生出刺痛感，转头看去，却是大哥王卫狠狠向他剜来一眼。 王晋对继承邑长之位毫无兴趣，也无心与王卫对峙，因此横移一步向王虎拜道：“父亲，您刚才说一个家族可以治理地方百年是什么传统？我好像从未听过。” 厅内的兄弟姐妹纷纷点头相合，就连王卫也收起煞气，把目光转向父亲。李家惨案牵动人心，看到强如李家一夕灭门，昨夜无人安寝。 王虎赞许地看着王晋，微微点头：“今天召集你们来，就是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 “私塾的教育告诉你们，红石镇的邑长由衍国的天子任命，统领一方……那只是用于安抚世人的说法。” 王云接过话茬，侃侃而谈：“事实上，邑长并不是由天子任命，红石镇的掌权者也不是邑长，而是被称为「境主」的存在。” 老人的目光悠悠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加重声音道：“境主才是由天子任命，世代继承封地，镇守并享用一方的统治者！” 王晋有些迷糊：地方长官叫做「邑长」还是叫做「境主」，似乎只是名称的不同而已。但想深一层，却赫然发现红石镇上根本没有境主官邸；他对「境主」这个称谓此前也是闻所未闻。 如果境主是红石镇的统治者，为何如此神秘？ 第03章 世道 家族中有人升任邑长，家族成员也就有权利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听王云讲到日正中天，王晋对自己身处的世界有了初步认识。 这是一个妖怪横行的丛林，而人类不是丛林的主人！ 因为人类缺乏力量。人类的武功在可以控制灵力的种族面前，不堪一击。 确认人类几乎人畜无害，又拥有高度的智慧与杰出的工艺，站在世界之巅的强者们最终接受人类以奴隶的方式生存下去。于是人类通过采矿、种植、建造、祭拜各种辛勤的工作换得种族延续的资格。 在此后漫长的共生过程中，为了更好的供养神祗，人类创造出名为国家的管理中枢。 再经历千年演化，国家的概念从最初的一城之地，细化出府、州、县、城、镇多级封建领域。每个级别的领域覆盖一片土地，每片土地供养一户、一族乃至一群神祗后裔。 邑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以治理辖区人类生产生活为工作的人类官职。邑长的家族要担负起一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商务贸易、社会秩序等等工作。 邑长对地方治理的越好，神祗的后裔们就能获得越多的收获。作为「回报」，它们会协助扫荡那些人类无法抵抗的东西，如魑魅魍魉、如山精水怪、如失地游神等等。 “为什么人类不修炼吸收灵气的武功呢？”王晋听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提问。 王云眉头一挑，停下话头，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再把茶杯缓缓放回椅间的茶几上，清咳一声，才徐徐说道：“因为灵气蕴含剧毒，人体触碰即死！” 王晋瞪大眼睛，一颗心怦然激荡。正要说话，王虎叱道：“晋儿，认真听讲。有什么想法，听完在说。” 后半段事关昨晚的惨案。 邑长种田，境主维稳，人类与神祗后裔的共生蜜月期因为一次邑长叛乱事件，急转直下。 叛乱的过程已经不可考。但那以后，神祗就定下新的规矩——一个家族最多只能担任邑长百年。超过百年，邑长家族在本地的势力将会被连根拔起。 …… 族会结束的时候，王晋的心情很复杂。 走进议事厅前，他庆幸自己至少穿越到一个大富之家；现在他却只看到一副死刑、缓期执行的枷锁，沉重地压在肩头。 但是那又怎样。不屈的念头突然蹿出来，把枷锁举在空中：就算错的是世界，他也想要活下去。 回首前生，作为一名底层的技术工程师，他又有哪天不是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不断加码的绩效考核令他疲于奔命。 不断攀升翻倍的房价令他怀疑人生。 不断更新换代的技术和年纪增长带来的精力下降令他看不到未来。 不断透支的身体与停不下来的工作，无不预示着生命会在一场如火山般突然爆发的重疾中崩塌。 而他能做的只有买重疾险！ 想到这里。他的心胸豁然开朗：既然来自地狱，还怕什么人间！ 「灵气蕴含剧毒，人体触碰即死」——至少他还拥有一线希望！ 攒动的人头消失在议事厅外，大门吱呀呀合拢，诺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人，王云、王虎与他兄妹。 王虎示意他们坐下，沉声道：“刚才卧室发生的事情，列为家族最高机密。” 王迪郑重点头，王云尖声问道：“出现了？” “是的，父亲。”王虎肃然道：“晋儿刚才释放的灵气，不亚于「下位魇」全力施为！” 王云脸上浮现出错愕的表情，出乎意外地叹了口气。这个在王晋听上去非常振奋的消息，对王云来说似乎是个麻烦。 王晋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进行灵气修炼？” 王虎严肃地看着他，良久，才摇头道：“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 王晋心虚地听完王虎的讲话，悄悄吁了口气，只是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正在这时，王云再次把话题接了下去：“种子种下去就能结出果实。”他的声音老迈又尖锐，听上去十分刻薄：“你今年十八岁，如果从小就能正常吐纳灵气，身子也不是这副银样镴枪头了。” 不行？真正听到答案的一刻，王晋难以接受。 他用质疑的目光望向王云。 如果他不能用灵气修炼…… 如果他不能……，心尖尖上那勉强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苗，也难以继续燃烧。 王云接住他的质疑，满是刻薄的双瞳渐渐释出悲悯与幽然：“灵气眷顾这个世界的所有生命，唯独放弃我们，这就是人类的命运。它不会因为一个人无法接受而改变！” “不能这样说！”王虎的声音猛然响起，他的铁面上闪现出罕有的激动：“晋儿身具灵气，本身就是奇迹。” 他随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塞进王晋手里，吩咐道：“腐蚀它！” 王晋茫然地握住令牌……，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搓动，他尝试搓揉、挤压、拍打……，令牌却始终矜持。 他抬起头，想说不行，却看到王虎浓眉紧锁地盯住他的双手，王迪屏住呼吸满怀期待，连王云都伸长脖子一脸紧张兮兮地望过来！ 王晋欲言又止。 这不仅仅是为了表演给他们看，成功与否将决定我的未来。 我，不能轻言放弃！ 他闭上眼睛，放空心灵，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双手逐渐柔软。 回想起来。他的意识落入漆黑的梦里。 回到梦醒时分。他默念着、冥想着、探索着…… 一丝不安份的躁动忽然从心头蹿起，它振动起来，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 冰寒的感觉从骨髓里溢出来，冻得他剧烈颤抖，但那股寒气也顺着血管，沿着他假想的路径传向掌心，黑暗中有缝隙陡然裂开，露出一双血色瞳孔！ 血从下眼睑溢出来，流过青色的面孔，染红獠牙，忽然，书童恐惧地尖叫声响起，吸管猛然插入前额！！ 当啷啷。令牌落地，王晋仰面摔倒。 …… 起伏。 轻微摇晃。 柔软且娇小的脊背。 王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王迪的背上，妹妹独自走在后花园里。 “我醒了。”他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示意她放下。 “你需要休息。”王迪的手臂丝毫没有放松力气，偏头向他莞尔一笑：“今天就让我背你回去吧。反正，你也不重！” 王晋十分感动，但他晕倒的原因不是身体虚弱。 他感觉好着呢，和上辈子比的话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还有充沛的精力无处发泄。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运动、疯狂地运动！ 他需要发泄、需要尽情挥洒汗水、想要知道这副身体极限在哪里！ 于是他挣了一下。 王迪没有坚持，任他自由滑落。 滑落过程极短，但少女如鱼脊般弹性十足的背肌，却给他留下彷如永恒的记忆。 “我想去武场。”他立刻用语言 以掩饰从少女脊背滑落后的局促。 王迪瞪大眼睛看着他，关切道：“哥，你还是休息两天再说吧。”她的眼中充满疑惑：“你以前那么抗拒修习武术……” 王晋故作轻松地一耸肩膀：“因为差点死了啊！” 抗拒习武的原因是个迷，现在不急于弄明白；但从认清处境的一刻起，他已经决定习武，并对过程充满期待。 因为他急需自保的能力，而习武是马上就能着手研习的技能。至于灵气修炼，既然还控制不好，就先放放。 腐蚀令牌的尝试毫无疑问是失败了，否则就不会与妹妹孤零零走在折返的路上。 他对结果的确很失望、心痛、茫然，但作为一名来自21世纪末的技术工人，他早已习惯漠然面对失败与悲伤，因为时间是工人阶级消费不起的奢侈。 他必须马上动起来，马上开始学习下一门技术。他早就习惯只有拼命努力才不会被世界抛弃的人生。 “父亲建议你今天先休息，说等你身体好点，会亲自带你去选个师傅。”王迪仔细打量着他的身体，沉吟道：“现在已经下午，这会儿去咱们也学不到什么。” “那你教我啊。”王晋可不准备放弃。他现在相当于一个空杯，无论谁来向里倒水，都能对他形成正向增益。 “我？”王迪粉面微红，赧然道：“我哪有资格……我的根基还是哥给打的。” “十九，你去年就已经通过三段武者考核；咱们家请的绝大部分师傅，也就是武者三段。走出王家你都够资格开武馆了，教我绰绰有余啦！” “可是哥哥不一样！”王迪抿起嘴：“十九只会一点微末伎俩，哥哥应该直接学习家族最好的武学。” 王晋打断道：“就当是帮我预热，活动一下筋骨总行了吧！” 王迪小小的眉头蹙起，一脸不情愿道：“那咱们要说好，哥您是在斧正我的武技，可不是我在教你。” “行！”王晋爽快地答应了。 “那咱们就去老地方吧。”喜悦与兴奋立刻取代了满面的尴尬与为难，王迪几乎是跳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老地方是童年王晋教幼年王迪练习基本功的地方。 因为母亲早逝，王迪居住在内宅边缘的角落，没有丫鬟、没有仆役、甚至连三餐都需要穿过半个院子才能吃到。 但独居对于拥有强大内心的人，不过是加码的人生磨砺而已。 而成为王迪坚强活下去、并且发誓要比别人活得更加精彩的精神依靠，是同样孤独的王晋。 第04章 习武 紧跟王迪，王晋走进一座四周种着青竹与椿树，中央泥土敦实的小院子。最初它是毗邻王迪居住茅屋的小花园，是公共园林；自从去年十二岁的少女晋升三段武者，成为家族最年轻的暗劲大成者后，这里被扩建为她专用的练功场。 一个石桩孤零零矗立在小院的中央。那是王迪入门时打的练功桩。童年的回忆逆流而来，他犹记得指点妹妹扎马打桩的点滴。 「这些没用的技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你就不同了。当他们打不过你的时候，就再也不敢欺负你！」 「什么？我才不练呢。不是为了教你，这些麻烦到死的花架子谁会去学啊。」 「人蠢没药医，我的耐性已经到头了。这套再练不出来，我以后就不管你了。」 「你早就比我强啦，今后的道路就自己探索吧……大哥看我不顺眼已很久，因此今后你也别来找我，找我也不会见你！」 不知不觉，那个整天流着鼻涕，瞪着倔强眼神的小女孩，现在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隐有一派大师气象了！ “哥，带我打拳吧。”王迪走到过去常站的位置，立定，双腿并拢，双手握拳夹住腰部。 这是「基础拳脚」的起始姿态，也是王晋教她的第一个姿势。别看只是站立，但要站直、站久、站成形，王迪没少挨打。 王晋走到以前「他」做示范的位置，双腿并拢站成一棵松。 或许是受到穿越的影响，「他」所有的记忆，除了被阴影覆盖的区域，其它无论久远还是生疏，都如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样鲜活。 他脚尖点地，力量从脚掌心窜起，一路激活腰椎、脊椎、肩头再下沉到肘，刷一拳击出，肩部骨节发出卡塔一声，满是生涩的轻响。 “哥，想不到您这么久不练，身手还是这么扎实。”王迪跟着挥出一拳，由衷赞叹道。她的拳带起呼的一道风声，关节里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王晋心中也有点小欣喜。身体打过基础，就能省下无数水磨功夫。因为技能可以靠天赋，基础只能靠苦功。 但这也只是基础而已，小惊喜在心头一晃而过。他虚心说道：“十九，稍后看到我哪里打得不对，等到我们练完你要帮我指出来。” “嗯!”王迪用力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们练了一趟「基础拳脚」。基础拳脚一共有一百零八式，每一招、每一式都简单直接，是人类武术的基础。 借助记忆强化的效果，王晋循规蹈矩练完每个动作。只在收招时产生出经脉酸胀，骨节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不以为意，任何人长期缺乏锻炼都是这个结果。但意外还是出现了。身体的不适竟然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就恢复如常。 咦？ 这个时代人的身体素质是这么好的吗？他有点蒙圈：体质这么好的强化版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竟然靠当奴隶生存？有没有搞错！ “其实。王家百年难遇的天才称号，只有哥哥才当之无愧！”身畔有迷妹的声音在抒情：“如果你按部就班习武，现在说不定都超越父亲了！” 十三岁的少女白衣胜雪，稚气未去的脸庞还有点婴儿肥，此刻满眼冒星星的样子，屡实憨态可掬。 得到妹妹的鼓励，初练武术的宅男信心大增。些许对未来的晦涩悲观，也在那满眼的星光中暂且忘却。 他微笑道：“谢谢你的鼓励，我现在的拳路还是花架子，光是演练就会周身酸痛，气血翻涌呢。” “哥哥的姿势那么标准，相信只要再给十九示范几天，一定能把力量控制到「收发由心」。” 人类的武道层次分为九段，前面五段的力量与地球世界的国术相仿，其分别对应的是：发劲、明劲、暗劲、旋劲和化劲。更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练皮、练骨、练筋、练气和活血。 「收发由心」就是对一段武者的评价标准。它的表现形式，顾名思义就是把力量打出去。 这个意思看起来很简单，普通人理论上也能够做到——比如你先深吸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然后摆好架势、蓄力、吐气爆发出拳，也可以做到把力量打出去。但这个打法没有实战意义。 完成想到哪儿打到哪儿，打到哪儿全身的力量能输送到哪儿，就能成为武者。拥有这个用力技巧，武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强弱，就形成一条难以跨越的界线。 边想，边练。王晋把基础拳脚的一百零八式从头到尾又操演一遍。有了第一次的体验，第二遍操练的动作变得圆润，拳起腿落井然有序。 当他练完最后一式，双手自然而然平端到眉心位置，随后缓慢下按到腹部前方，全身所有的懈怠和疲惫都仿佛集中到丹田。他把左脚朝地面一踏，一股长气从丹田猛然冲上咽喉：“哈！”他吐了一口长气，全身汗如雨下。 “好！”王迪发出一声赞叹，但她的声音未落却遽然远去。 取而代之的一个熟悉的电子音:「嘟——!」 王晋眼中世界忽然现出一个曲面投影屏幕，屏幕上呈现出他参与开发的人工智能深度学习系统——「神意」。 「武技《基础拳脚》数据采集完毕。」 「输入层数据分析中。。。分析完成。」 「数据层数据保存完毕。」「查看详情」 「应用层范式推导完毕。」「查看详情」 「逻辑层模型创建完成。」「查看详情」 「提示：是否立刻创建输出层。」「阅读分析报告」 王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扭头想要望了一眼王迪，却发现头虽然转过去，眼中视界却没有丝毫变化，那感觉就像是他存身在一张截图里面。 从「截图」的一角，他能看到王迪伸入画面的一只手，那只手静止在空中。 自从发生穿越，他对现实会发生的情况充满包容心。虽然身处一张全息立体截图令他感到惊讶，但他的注意力还是很快转到重点上去。 他点击了数据层的查看详情按钮。投影屏幕扩大为360度环绕他的环面投影，投影上以图片列表的方式排列出108个数据记录，每个记录是他发出的一招拳脚姿势。 点击那条图片记录，静态图片还会变成动态图片，演示那一招从发招到变招为止的全过程！ 看到这里，王晋已经确认这个系统就是他参与开发的、需要进行记忆阻断来防止泄密的、代号「神意」的深度学习系统。 人类最早的深度学习系统，来自于谷歌公司的围棋ai——alphago zero。这款产品的输入层仅录入围棋的基本规则，之后完全通过对弈来提高棋艺。 三天后，它击败了alphago lee，也就是曾经打败韩国棋院最强棋手李世石的智能围棋系统。 四十天后，它以百盘对弈89:11的战绩，淘汰alphago master。后者曾经击败当时人类最强围棋手柯洁。 在围棋领域纵横无敌的alphago zero，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针对平面游戏「围棋」开发的强化学习系统；王晋参与开发的「神意」系统，是以模仿人类行为为目标建立的深度学习系统。 与alphago zero相比较的话，「神意」强大了至少一个维度！ 在「神意」系统中，数据层的数据、应用层的范式加上逻辑层的模型，它们共同组成深度学习系统中被称为「隐层」的中间层。所谓深度学习，就是在隐层中以组合积木的方式，把数据层的数据进行混搭。 比如基础拳脚一共有108个分解动作，只是两两组合就可以组合出108 x 108种动作组合；如果进行任意数量的动作组合，就可以组合出108的108次方个组合。 之后就是通过实战，不断抛弃无效组合，直到找出最优的进化路径。 换句话来说：如果基础拳脚囊括人类武术的所有基础动作，那么今后王晋根本不需要再去学习任何既有的拳法、脚法、甚至于步法，仅仅依靠「神意」系统的深度学习能力，就能推演出最强大的拳法、脚法和步法。 王晋又顺序点开应用层范式的详情与逻辑层模型的详情，前者是杂乱无章的动作组合推荐，后者与数据层的详情类似，都是还没有经过整理的原始数据。 这也与他预判的一样。不进行实战学习，神意系统仅仅具备存储数据的功能。幸好，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三段武者！ 想到这里，他扭头再次望向王迪，却发现那支伸入「截图」的手臂竟然离开刚才的位置。它虽然还在画面里，但已经只剩下手指。 「截图空间」的时间并不静止么？王晋愣住了一刹那的时间。当王迪的手指从全息空间彻底消失的时候，他大致想明白这个情况发生的缘由。 神意系统根本就没有静止或者放缓时间的功能。 他看到的世界形同截图是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大脑内部。 时间仿佛停止的效果，是因为神意系统与他的大脑产生了几乎零距离的沟通；思维能力仿佛增长了数十倍的效果，是因为刺激-反馈路径数十倍的缩短了。 「退出实时反馈模式」 他熟练地发出命令。 眼前陡然一黑！ 第05章 寻衅 王晋一个踉跄，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右臂靠在软绵绵的白色布帛上，左膀被一只手牢牢抓住。王迪及时扶住了他。 看到少女一脸焦急，无论心头蹿起什么火都灭了，倒是有些小丫头幼时缠他抱抱的回忆闪过。于是他站稳身体，自然地收回手臂，笑道：“我没事的，刚才只是低血糖。” “低血糖？”妹妹眨了眨眼，不解道：“那是什么？” 思维速度加快数十倍，意味着对能量的消耗增加数十倍。即使是这具远比前世强大的身体和精力，头颅内的氧气和血糖也会被消耗殆尽。 王晋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他再晚点退出来，说不定已经脑梗挂掉了。 当然这些无法对王迪解释。他擦去额头上涔涔的汗水，随口举例道：“比如你有时候坐着久了，猛然站起来，就会眼前一黑嘛。” 王迪依旧一脸懵懂。她蹲下去又猛然站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不会呢，十九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练武之人血气方刚，以妹妹十五岁就能达到三段武者的身体素质，刚才那根本不算解释吧。会被看轻么？王晋有点尴尬。 然而。 王迪又是满眼星光灿烂地问道：“哥难道从坐着的状态进入站立状态会出现眼前发黑吗？” 王晋勉强控制住不结巴答道：“有时候会吧。” “哥你真是武道天才！”王迪抬头仰望着他：“我直到暗劲大成，才会在全力发劲的时候，偶尔出现你说的现象呢！您平时不练也能经常做到……您不习武绝对是人类的损失！” 她到底想到哪儿去了……王晋被赞得脖子都发烧了。 他慌忙提出实战练习的要求。王迪欣然答应。午后的时光，就在两兄妹不知疲惫的对练中，一路流淌到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神意系统一下午都在嘀嘀连响，王晋的实战能力也在突飞猛进。当王迪忽然跳出战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布满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起，力量仿佛在一个铁桶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绷住，缓慢泄气。”王迪站在一边，声音肃然。王晋不敢怠慢，又连续拿捏几个架子才收住拳脚，口中徐徐吐出一口热气。 “哥，你已经练成闭气功。”王迪笑逐颜开：“从现在起就是一段武者了！” 松劲之后，汗水长流，肚子忽然发出长鸣，干渴和饥饿的感觉汹涌而来。 王迪道：“吃饭的时间到了，咱们今天去食堂吧。” 王晋点头。不习武的日子，他习惯在外面吃，外面的味道丰富；像今天这样大运动量的练习，最好去家里的食堂，因为王家食堂的营养丰富。 两人去到王迪房间，简单梳洗后，越过半个大院，走进王家食堂。他们来的稍微有点晚，里面已经坐满各房各支的王家中青两代族人。 王迪领着第一次来的王晋，排到武者通道的队伍末位，准备领餐。想不到排在他们前面的恰好是王卫和以王卫为首领的一干堂表兄弟。 王卫回过头来，一眼看到王晋，他的眼里仿佛闪过刀光，脸陡然沉下去。 簇拥在他周围的众人，目光也齐刷刷落在王晋的身上。 王弘，记不清是三叔还是五姑的儿子，率先发难。 “咦——！我说，这专门为武者供应菜品补助的通道；怎么混进来老鼠了！” 王迪柳眉倒竖，厉声喝道：“老鼠说谁呢？” 王弘脖子一扬，冷笑道：“老十九，你今年多大了，还玩小孩子把戏……” 他说到这里哼一声，目光一闪再次钉向王晋：“咱们王家是红石镇的守护者，每个兄弟姐妹都拥有守土的责任。走进这条通道领餐，就要准备好为这个家族抛头颅洒热血。可是有个人，生活醉生梦死，手无缚鸡之力，也想走进这条通道吃饭？他有这个资格吗？这不是鼠辈行为是什么！” 王弘刻意高声喊喝，话又长，等到说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武者领餐通道，连食堂原本喧哗的人声也稀疏下来。 王晋平日还算是低调，但作为族长嫡子，他无法避免成为族人瞩目的对象。他从不习武、又长期沉迷声色犬马，早就负面不断。 吁——。不知道是谁不屑地发出嘘声。 王迪踏前一步，横眉怒视王弘，森然道：“王弘，你是想挑战我了？” “老十九。”王卫健步走来，冷冰冰说道：“王弘和老四说话，和你没有关系。我只看到你刚才挑衅他，而他却忍耐了！” 王卫今年25，不仅年龄是同辈最大，实力也是同辈最强，一直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大哥，也是众人心目中的少族长。 那不仅因为他身材魁梧，样子几乎是王虎的翻版，还因为他在22岁的年纪，就已经练成化劲，成为五段武者。 在这个世界上，三段武者是普通人通过一辈子努力可以触摸的等级，三段向上走的话，则是一段一重天。四段武者在王家就已经可以享受核心成员待遇，五段武者更是放眼整个红石镇都屈指可数。 王迪语塞。 她不是没话说，而是家中历来鼓励强者为尊。拳头没有力量，说话就没有分量。王卫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远超过她，因此就算她抢白两句占到口头便宜，也毫无意义。 王弘得意洋洋地叫嚣道：“到现在还躲在妹妹的背后，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没用的废物！” 哗——，站在王弘身后的人哄然大笑，食堂里不少人也跟风起哄。 “你们要是不准备吃饭，”王晋字正腔圆，一字一句地打断喧嚣:”就站到队伍外面去啊。” 他起初没弄明白原委，基于对这个身份应有反应的陌生，在听到王迪出言维护的时候，选择了低调。 但王卫站出来以后，形势急转直下，他本人的性格不接受站在一名十三岁少女的身后，安之若素。 他向前迈步，越过妹妹的位置，昂首与王弘面对面。 看到他站出来，食堂再次安静下去。 王晋冷静地看着对面，一字一句说道：“你说谁是废物？” 王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王晋的冷静显然超出他的想象。 王晋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王弘冷静思考:他从不下武场，每天读书、写字、流连青楼都是王家有记可查的事实；而我半年前就已经晋升一段武者。 普通人与一段武者之间的界线犹如鸿沟。 王弘想到这里，做出定论:王晋只是外强中干的废人而已。于是眉毛一挑，轻蔑笑道：“怎么，你还想动手吗？” “不服就干啊!” “别光说不练！” “王弘好好教训他，混日子的人没有资格走这条通道！” 王弘抱拳向四面八方拜道：“多谢诸位兄弟捧场。” “如果你输了怎么办。”王晋不吭不卑地说道。 王弘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在说梦话了！” 王晋转身走向食堂中央的戏台。戏台不大一丈长宽，被四方的木质餐桌围绕，平时是族长或者长老讲话的地方，用来比武稍微狭小了一些。 王晋走到戏台边缘，伸出一只手掌，指向王弘：“你说我没有资格排队领餐？你说我是废物？你说我不是男人？那么如果你输给我……”他的语调猛然加速：“你就承认你没有资格排队、你是废物、你不是男人!” “大言不惭!”王弘几个箭步纵向戏台:“只要你能接下三拳，今后这个食堂有你没我!” 王弘说话的时间，王晋背在后面的右手拇指竖起，狠狠戳在脊椎骨上，再沿着骨节狠命向下推到尾椎，被刺激的身体仿佛猫被踩到尾巴一样，寒毛根根竖起，全身的皮肤绷成一整块；力量从承重腿的脚底升起，在丹田激荡、到周身轮回、聚沙成塔。 “……有你没……”王弘拉开架势。 「进入监督模式!」 彷如增强现实的全息截图空间里，十几个方框出现在王弘全身不同位置。 「王弘下一招可能使用:」 「右臂挥拳，中宫直进的可能性55％!」 「右踢腿可能性8％，可变招数1:踩脚可能性80％!」 「右踢腿可能性8％，可变招数2:拐脚侧踢可能性20％!」 「……」 其中最显眼的是三个红色方框，那代表的是他可以选择的进攻路线。根据成功率的由大到小的比例，方框颜色由深至浅。 因为颜色几乎没有差别，王晋毫不犹豫地任选了一个。 全息空间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右脚的掌印，一个虚线构成的立体人形从他的身上夺框而出，右脚径直踩在地面的脚印上，同时身体摆动，右臂抬起…… 「退出。」 “……我!”王弘的话音刚落。 王晋看都不看对面，低头一脚踩在全息空间里，系统指定的脚印位置，摇身侧肩出右拳。 砰—— 两声连成一体。 王晋的上勾拳突破仓促缩回的左臂，命中下颚。 几颗槽牙脱口而出。 王弘左脚离地，胸前空门大开。 啪！王晋左臂圆周转动180度把拳头送到对面的头颅右侧，连同抵挡的右掌一起砸在颧骨上。 下面再飞起一脚，嘭——！ 王弘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被踹出戏台，像个滚地葫芦般连续翻滚，直到扑倒在王卫脚下。 食堂里刚刚还在起哄的声音，随着这砰啪嘭三响，骤然止歇，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果震撼地张口结舌！ 第06章 针对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王晋一记右勾拳突破王弘左肘的防守，无论那再怎么仓促，一段武者对力量「收发由心」，无段位武者的力量即使破防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也就是说，王晋早就拥有一段武者的实力，只是从未展现人前。 一个七岁前练过一段把式，接下来十几年都没下过武场的人，竟然能把实力稳定在一段？王晋到底是绝世的天才，还是蠢材……每个人的心头生出难以言说的震惊和抑郁。 王弘吐了口血，颤巍巍站起来。他的两眼充血，杀气腾腾。嗷的一声，拔步刚要冲过去，王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不是老四的对手。” 王弘扭头解释：“刚才我只是不小心……” “你输了。”王卫的手刀突然出现在王弘的脖颈上，后者身体一抽，就像根煮熟的面条软倒在地。 “我来对付他。”一个肌肉健壮的大个从领餐通道中跃出。他是王弘嫡亲的哥哥王星，家族二段武者。 看到王弘被打，他已经在队伍中焦躁不安。王弘被阻止，他立刻越众而出，直取王晋。 “住手！”王迪娇叱一声，纵身追击。 王星大步流星，哇哇大叫：“敢打我弟，我干死你！” 王晋摆开架势。他的神意系统需要实战喂招，有人溺战他求之不得。 呼——，啪啪啪！ 二段武者练成明劲，拳出不仅破风还会摩擦骨膜，引发骨节脆响，在身体内形成雷鸣般的声音，进而把力量一口气催谷到顶峰。 明劲出手不留情。王星中宫直进的拳头，仿佛是一柄出了号的铁棍，当胸捣来。 王晋有心试试二段武者的力量，迅速判断出王星的拳路后，他退后半步，脚踏实地为圆心，旋风出腿——侧踢！ 嘭！ 王晋有种一脚踹在攻城锤上的感觉，摧枯拉朽的力量推得他站立不住，一个前手翻，跃出一丈多远。 王星也不好受。他的拳头仿佛轰在一面墙上，把他的攻势硬生生弹回来。他的身形一滞，王迪已经掠过他的位置，拦在王晋身前。 白衣少女喝道：“王卫，四哥昨天刚才从死人堆里活出来，今天清晨去迎风楼参加族会，连一顿正餐都还没有吃过，你们一段二段武者车轮一样冲过来，这是乘人之危吗？” 她的目光狠狠盯在王星身上：“王家二段武者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王星身高体壮，王迪身娇苗条。但王星是二段武者，王迪是三段武者。一段一重天，王星被王迪教训，一声都不敢出。 王卫应道：“他弟弟被人打了，做哥哥的为弟弟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迪冷笑道：“那你弟弟被人打，他哥哥该做什么呢？” 王卫负手而立，厚颜无耻道：“我的家事我自有分数，这个家里男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插嘴了！” 王晋越过王迪，昂首环顾王星、王卫以及通道里的众人，不吭不卑道：“食堂是吃饭的地方，武场才是比武的地方。各位兄弟姐妹想要切磋武技，我随时欢迎。但我到这里来是吃饭的。” 说到这里，他把顾盼全场的目光，落实在王星身上。 “王弘无端挑衅我、辱骂我、还想倚强凌弱，他该打！” 王星哼了一声，大声道：“我只知道你打了我弟，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王晋昂然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为弟弟打击报复，这种比试我没兴趣应战！” “说了半天，总之就是不敢打。”王卫身后的人逮住机会就不屑嘲讽。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胆小如鼠！” “什么食堂是吃饭的地方，武场是切磋的地方，你们有人见过他下武场吗？真是会打的不如会说的，说起来道理全占了，但是不打你叭叭叭说个屁呀！” 王晋没有理会这些人，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王星，沉声道：“一个家族最重要的是团结，我身为族长嫡子、未来的族长候选人，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形式窝里斗。” 他向前迈出一步，傲然道：“王星，一周之后我们在大院武场决一胜负。如果你输了，你和王弘就给我滚出王家！” 躲在角落的诽谤者们应声闭嘴。膀大腰圆的二段武者王星被镇住了。 他熟悉的，那个人畜无害的纨绔不见了；站在他前方的人像是另一个王卫；王晋向他跨出的这一步并不大，但那瘦小身体带来的压迫感却像山！ “那要是你输了呢？” 声音来自王星的身后。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还能打破僵持的人只有王卫。 他镇定的声音在把王星拖向地狱的同时，也像魔鬼的诱惑，抚平王星的顾虑。 “当然……”王晋的声音稍微打了个梗。当王卫那身为五段武者的压力，杀过不知多少人积累的煞气跨空而来，他的宅男之魂被惊醒了。 但是拥有神意系统这件事，身为一名专业人士敢于在专业领域藐视权威的中二属性，一把将他扯出胆怯的沼泽。 “当然是我离开！” 王卫微笑着走到王星身边，干脆地拍了他一把：“吃饭。”然后再次打量王晋，撇嘴道：“你明知道父亲一定不会同意你离开。”他侧面的眉梢挑起，讥诮道：“不过呢，耍赖皮这种事情我也喜闻乐见。” 王晋针锋相对道：“如果下周王星不能再来食堂吃饭……那副情景我也觉得惨不忍睹呢。” 王卫眯起眼睛，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就在形势一触即发的当口，一名皮甲卫士匆匆穿过人群走到王卫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王卫凝神倾听，脸色变幻不定，听完竟立刻跟着那皮甲卫士离开，甚至没有向王晋看上一眼。 乌云忽然散了，伸长脖子的围观群众也重新拿起筷子，没吃完的扒饭，吃完的捡碗，剑拔弩张的气氛像泄了气的皮球，化为混沌的嘈杂。 王迪撅起嘴，气呼呼带着王晋领餐，找桌子，吃饭。经过刚才的战斗，周围也没人敢来招惹他们。王迪历来就不好惹，王晋是族长嫡子，不是王卫一系的人谁敢来捻虎须。 等到他们把晚餐摆上桌，妹妹已经调整好情绪。看来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而这也恰恰说明，过去这些年她真得受到很多委屈。 晚餐很丰盛，山珍河鲜，全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一边吃，王晋也一边向妹妹咨询这个世界是否有灵草灵药之类，可以辅助练功的材料。 他现在迫切需要能够提升力量的方法。 当他全力出击的两拳一脚，也只不过造成一点皮外伤的对手，被王卫随便一个手刀就轻松击倒，他知道即使在武道、这个根本不被世界认可的力量体系里，他也还十分弱小。 在他读过的闲书中，总是会提到主角得到一株珍稀的仙草，就可以提升百年千年功力。他既然来到一个拥有灵气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也一定会有这种灵草吧？ 然而王迪的答案扑灭了他的希翼。 “武道就是对力量的运用。而力量来自于人的体质，也就是骨骼、肌肉、乃至皮肤。 只有最坚硬又最柔韧的骨与肉才能承受最强大的力量。你说一株草什么的……它怎么可能容纳百年千年的力量呢？就算是树也不可能承受那么强大的力量吧。” 王晋不爱听王迪的结论，这个说法有很大的局限性。王迪只是一个小地方的武者，她根本没见过大世面。 不。是因为这个说法一点都不美好，他不能接受，这根本不玄幻！因为这更接近地球世界里的医药科学，或者说质量守恒定律。 “我知道哥哥需要提升力量。”王迪理解地看着他，然后用刀叉指向菜盆:“但是武者提升力量的方法只有这个办法。” 吃。在地球时期这也是大力士们提升力量的方法。谁能吃得更多，谁的力气就更大。 “师傅说草药对于咱们武者来说，主要是能够起到引导作用。开胃的草药能让我们吃得更多，助消化的药能帮助我们更快消化，生乌草可以活血刺激经脉，多吃肉类和豆类可以加快肌肉生长。” 晚餐的对话让王晋对这个世界有了增进，虽然那对他习武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因为王迪滔滔不绝地介绍，都是他上辈子非常熟悉的内容。 勉强算得上惊喜的是他比上辈子能吃了，即使距离吃掉一头烤乳猪什么的还差得很远。饭后的消化时间也很久，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他哈欠连天。 “哥明天准备去武场吗？”王迪忧心忡忡地问道:“明天说不定会有人挑衅你。” 王晋感激地看着王迪。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今天的遭遇会很尴尬，心情方面更是不用考虑了，能够遇到她真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王迪忽然停下脚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捉弄我了吧！” 一些「有趣」的记忆于脑海掠过，王晋不禁苦笑，正色道:“你刚才说到你的师傅，我想请他来指导我，这样就不用去武场与他们碰面了。” 王迪听到他这样说，脸上的警惕之色消去，却意外地撇了撇嘴:“哥哥现在好正经，没有以前有趣了呢！” …… 王晋很无语。 王迪冲他扮了个鬼脸，“不过这样的哥哥让十九感觉很放心。” 王晋更加无语。他与女孩子的相处能力，比他的武力更低能。 王迪的话言归正传:“我的那位师傅已经不在王家做教习，他现在是狼牙武馆的馆主，负责给家族培养外门弟子。如果哥想向他学习经验的话，咱们明天去拜访他吧！” 第07章 武馆 凌晨，明月如霜。 空荡荡的街道上，走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他的手里抓着窄口酒瓶，不断打着酒嗝，走向狼牙武馆。 武馆的铁门早已关闭，两尊高大的石狼威严地怒视前方。 黑影踉跄几步，靠在石狼身上，试图爬上去，但一只手使不上力气。尝试几次后，醉汉仰头把酒喝个干净，甩手扔掉酒瓶。 他手刨脚蹬地爬上狼背，摇晃的身体下蹲，顿了一下，然后像大鸟一样跃向院墙，双手扒住墙头，又是一通手刨脚蹬终于翻上院墙，狼狈地滚了进去。 扑通。这一下摔得他七荤八素，爬起来没走几步，积累整夜的酒劲猛然涌上来，“哇——哇——”，把肚子里的存货倾泻在地上。 吐完，方响的酒劲也去了三成。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到明亮的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像个巨汉。 他笑嘻嘻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看到地上两条粗壮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仿佛山岳巨猿般雄壮，不禁得意洋洋。 一条粗壮手臂的影子忽然向下挥落。 他醉眼朦胧地看向自己高举的双手：怎么影子自己会动啊？ 一只巨大的、坚如磐石的大手猛然掐住咽喉。 咔擦。喉骨不堪重负地折断了。 硬物顶着方响已经失去知觉的下巴，缓缓抬起，他看到一根吸管被握在灰色的拳头里，猛然插入他的眼眶！ 啊——！他绝望地惨叫，但是气管已经发不出声音。 只有冰寒。 只有炙热。 脑子像被搅成一团浆糊！ …… 王家大宅，西院二进，独立厢房。 王晋颤抖着从噩梦中冻醒。他立刻伸出左手，「还在」，才松了口气。 他在梦中饥寒交迫，甚至吃掉自己的手掌——那感觉就像吃掉水晶鸡爪一样。 他跳下床，迅速活动四肢，深入骨髓的恶寒稍微有所好转。窗外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有鸡犬之声交鸣，桌上粗大的长明烛也烧掉近半，天就要亮了。 通房丫鬟吱呀推开房门，怯怯问道：“少爷现在梳洗吗？” 王晋转头望向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女，轻嗯了一声。他不习惯使奴唤婢，但也不准备马上就做出一堆违反人设的事情。 两分钟后，丫鬟端着水盆、牙刷牙粉等洗漱用品进来。 看到她束手束脚的样子，王晋吩咐她尽快去拿早餐，自己按照习惯的顺序和步骤，刷牙洗脸。 不多时，丫鬟端着早餐进来。包括一杯草药汤，一锅炖煮整夜的肉羹，以及一大罐打在一起的生鸡蛋。生鸡蛋是他要求的加餐，既然这个世界没有灵丹妙药，他决定先按照自己了解的方法补充营养。 吃完早点，他走到院里打了一趟「基础拳脚」。热身的过程中，小院里不断有人推门出来，他们大抵行色匆匆，没有人因为看到他练功而停下脚步，出门后亦各奔东西。 一百零八式练完，神意系统再次弹出提醒。经过昨晚的调整，系统展示增强现实模式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例被修改为4:1，即在系统的全息空间中渡过四个呼吸的时间，现实世界仅仅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这个时间比例是王晋身体最适应的比例。 提示信息：「《基础拳脚》熟练度增加10%，再提升70%将激活系统代理功能。」「查看详情」 王晋点开「查看详情」，里面的内容与猜想的相似。当技能的熟练度达到100%的时候，他可以把身体的使用权交给神意系统操作。好处是经过系统的精密计算，他出击动作的准确率将达到百分之百。 至于坏处，系统没有列出来。但凭借常识判断，这世上依靠别人成长，自己却不主动把成长转化为自身实力的人，成就有限，因为他们最终只会成为傀儡或者巨婴。 第二步是负重练习。王迪昨晚帮他提来两块百斤石锁，恰好是他现在可以驾驭的重量。抓举平举、卧推划船、仰卧起坐，一套套练习做下来金色的晨光也取代昏暗，照进院里。 王迪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跳绳：双脚跳、单脚跳、花式跳。看的王迪满脸新奇。 因为这个世界也有跳绳，但那主要是童戏，或者在大型聚会上的群戏，把它当做训练项目还前无古人。 但是作为一名三段武者，当王迪看到王晋的速度、节奏和脚步，立刻就看懂其中的奥妙。之后就是连声惊叹，主动尝试了！ 因为要去狼牙武馆，王迪对跳绳的体验浅尝即止。去食堂吃过正式的早餐后，两人离开王家大院，走向位于四条街外的狼牙武馆。 镇是这个世界的最小行政区划，但它不能直接对应到21世纪的中国镇集，它的面积要更大一些，繁华程度相当于东部内陆城市的县级市。 走出王家大院所在的街道，人流明显多起来。街上市、坊林立，推着车挑着担的摊贩整齐排列在街道两侧，人来人往、叫买叫卖，好一派繁荣景象。 因为长期承平带来稳定的生产和丰盛的产出，加上通过路引管制移民，红石镇的人民真正实现了安居乐业。 唯一令王晋有些在意的是——街上几乎看不到老年人。 他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过去的大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情，看来老年人稀缺在这里是普遍到成为常识的事情。 但这却让他更加困惑了。在忍耐着走过两条街后，他终于忍不住向王迪提出问题。 王迪听完问题，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竟然不知道这么常识性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随即她的眼睛冒出光来：“因为他们开荒去啦！” 看到王晋无法释疑的眼神，她补充道：“不光是长者，还有很多正当壮年的武者也会成为「拓荒者」。那可不是镇区边境的小打小闹，而是在前线直面强大的异族。正是因为拓荒者的努力，咱们红石镇才有这样的和平与安宁啊！” 原来如此。 王晋再次感受到前身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多么的贫乏，以及必须拿出时间读书的强烈需要。 繁华的坊市街与各种类型的武馆街交错毗邻，说话间王迪带着王晋已经走完两条长街，穿过两条大街，来到位于镇西的狼牙武馆。 门房远远看到王迪，主动迎上来，那是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中年人：“幺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龚师傅好！”王迪抱拳作揖，直奔主题道：“馆主在吗？” “在，这会儿肯定在老地方。” “谢谢。”王迪拉住王晋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四哥，专程来拜师学艺！” 第一次像这样被少女牵手，王晋的心理有些淬不及防。不过第一次与少女牵手的感觉却说不上好，因为妹妹手掌上的肌肤并不是传说中那种、软绵绵的少女小手，而是像铜版纸般又硬又滑。那是一只千锤百炼的武者之手。 “原来是晋公子，您好，您请！”门房满面堆笑，但才他的眼角中却又可以看到明显的一丝犹豫、一丝畏惧。 不等门房带路，少女主动拉着王晋穿过两只镇馆石狼，走进馆内。 迎面而来的是一面长长的石壁，石壁上塑着五个栩栩如生的人形，每个人形都摆着不同功夫架子，虎虎生威。令人不禁想起故宫九龙壁的大气磅礴。 这五个动作很华丽。王晋这样想着，脚下便迈不动步子。 “这五式是狼牙武馆的招牌武学「疾风狼牙拳」的精髓。别看它们彼此各不相干，其实每式动作都代表一个阶段的成长。”王迪拉着他的手绕向墙角:“等我师父把拳法交给你，再来这里看收获更大!” 王晋恋恋不舍地被拉离影壁墙，神意系统里已经默默登记了一个名叫「疾风狼牙拳」的武技。武技的数据层里存储好五张照片，每个照片的下方，是一系列根据「基础拳脚」推演的招式变化。它们变幻无常，初时数量繁多杂乱无章，但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形成组合动作的列表，一个个可行性动作按照推演出来的强弱顺序，自上向下排列。 转过影壁墙，眼前豁然开朗。 狼牙武馆的练功场四四方方，几乎达到半个足球场的面积，里面人头攒动，至少有过百人正在刻苦练习:练拳的排成行列，练剑的也组成小队，还有练习弓箭的站在右侧靶区，练力的打桩的扎马的分散在四面八方。 “师妹来啦！”正在指导拳队练拳的蓝大褂青年看到他们，迎上来。他死死盯着王迪，眼中尽是异彩:“半个月不见，师妹愈发风采动人了!” 王迪的表情却十分平淡，先是礼尚往来地叫了一声师兄，马上就转头对王晋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兄袁桂，他也是狼牙武馆的大师兄，我师父的长子。”然后对袁桂道:“这是我四哥王晋。” 袁桂盯在他们紧牵双手上的目光，稍事缓和，向他伸出手道:“原来是晋公子，初次见面!” 王晋看着那只形同虎口钢钳的大手，笑了笑，拱手作揖道:“久仰大名，在家里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小妹说起，这些年承蒙照顾，非常感谢！” 第08章 练力 “师傅在吗？”王迪打断两人地对峙。 袁桂礼貌地冲王晋微笑点头，但是眼中某种跃跃欲试之意没有丝毫减退；等到他目光调转，王晋翻了个白眼：这飞醋吃得…… 他的目光从王迪背影划过，少女虽然年仅十三，但腰直腿长，亭亭玉立；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已达到及笄的年纪了。 可十三岁就要准备嫁人……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在袁桂的带领下，他们穿过练功场，进入武馆的二进院子，狼牙武馆的馆主，前王家传功长老袁福通正在指导一群小伙子练武。 袁福通的身材也非常高大，联系他四段武者的实力，不禁令王晋产生出——这个世界只要看身材，孰强孰弱就高下立判的感觉。 在二进院练功的学员，实力比大练功场的学员强上一筹，冲拳劈掌都挂着疾风之音，身体里也会经常迸发出骨节脆响。 王迪介绍道：“他们都是红石镇上百里挑一的好苗子，等到通过二段武者考核，就会加入我们王家，成为家族的布衣侍卫。” 原来袁福通开馆收徒的目的，不是单飞创业，而是为王家培养人才。 “晋公子好！”袁福通看到他们进来，马上停下传功，过来见礼。 王晋认真地作揖还礼，把此行的目的讲了一遍。 袁福通听完，立刻合掌抱拳道：“晋公子看得起老头子，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说完人就站起，挥手空出场子，摆出请的姿势道：“就请晋公子先练一趟拳脚。” 昨天就听说袁福通是个直肠子，想不到见面更胜闻名。 王晋有样学样地拱手还礼道：“袁师傅，您太客气了。我来这里向您学技术，是您的学徒，今后请直接叫我名字吧。” “好，”袁福通的回应简单利索：“以后在演武场上，我就叫你阿晋！” 王晋摆个架子，啪啪啪把「基础拳脚」练了一遍。练完，气不长出面不更色，神意系统给出满分并提示熟练度增长。 他带着些许骄傲地收住架势，面向袁福通，等待获得好评，然后提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没不准备来这里听袁福通的指点拳脚，提升招式有神意系统就够了；他需要的是观看更多的对练，参与更多的实战练习。 袁福通果然陷入沉默，沉吟半晌才徐徐说出话来：“阿晋，你的功夫是自学的吧？” 我的功夫是通过自己对功夫的理解，加上神意系统的辅助，完善并成长的结果。王晋答道：“的确没有得到过专人的指导。” “那就怪不得了。”袁福通露出门诊医生听完患者陈述病情的表情，直言不讳道：“晋少爷，您用劲的方法不对，打得全是花拳绣腿啊！” 王晋疑惑地望向袁福通，心中反而生出期待感来。 了解到人类的弱小，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依靠前世常识构筑的神意系统，也需要完善基础知识，才能成为真正可靠的辅助系统。 袁福通招呼袁桂：“你来打两个小套路。”袁桂答应一声，健步入场，啪啦，拿了个架子，目光向王晋一扫，目光中满是不屑。 呼，先声夺人，他打出一拳。呼呼呼，他拳打脚踢，动作与王晋大同小异，但是打出来的效果却遒劲有力。 我明明打得比他好，为什么一比较，就显得他的动作很专业，我的动作很业余？ “练武如引弓，张弛不放松。”袁福通朗声旁白道：“王晋，我们练武的时候，身体应该是一张弓。” 陷入惘然的王晋，听到袁福通的话、再看袁桂的动作，猛然间仿佛有一道阳光照进思维盲区，驱散沉沉雾霭。 他首先想到昨天领悟到的闭气功，那通过封闭毛孔以达到快送输送力量的方法。从彼时至今，他认为只要能随心所欲地把力量输送到位，就可以了。 但是他没有思考另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更快地把力量输送到位！ 想通此节，他看向袁桂的态度变得虚心起来，在这种态度下看到的袁桂，比之前也霍然不同。 袁桂的身体看上去就是一张弓，他的所有动作都像是在引弓——一张引而不发的劲弓。 除了整体，袁桂身上还蕴含着许许多多的小弓。他的脊背是一张弓、臂是一张弓、腿是一张弓……大弓牵引小弓，小弓微调大弓，时而弓弦紧，时而弓身轻，但所有的弓从不完全放松，只是绷紧的程度不同！ 王晋沉迷地看着袁桂的动作，手脚也不知不觉地动起来。这次没有他没有主动去戳脊梁骨，但是念头所指，皮肤都如触电般一麻、再麻。 等到他一趟拳脚打完，全身超过90%的毛孔赫然闭住。 袁福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举手一点他的尾椎骨。轰。王晋的身体猛然一震，所有的毛孔尽数封闭。他乘势又打了一个套路，让劲力走遍全身，才端起双掌，平伏沸腾的热血。 袁福通微微颌首：“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但还不够好。王晋仔细体会刚才身体里发生的一切，答道：“我有点明白了……练武就是练习用劲方法，是对身体的调整。因为它含而不吐，所以和打斗是两回事……但我觉得身体有点不给力，不知道有没有方法可以让我迅速找到运劲的窍门？” “「给力」？这个词用的很好，少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啊！”袁福通从兵器架上取下一张铁胎弓，留给王晋半身侧影，徐徐道：“看好我的动作。” 腾。双脚八字分开，一把推弓背一拳扣弓弦，重心猛然下沉，眉心前心肚脐排成一线，整个人绷成一把引而不发的强弓。吱呀，铁胎弓一下被拉成满月！ “好！”王晋忍不住脱口称赞。 袁福通缓缓松开弓弦，之后把弓递过来：“你来试试。” 王晋接过弓，手一沉：弓很重。 他学着袁福通的姿势站好，前把一推，后拳扯动弓弦：开。吱吱吱，啪。 第一次他竟然没拉开。 “闭住气，劲通双臂。”袁福通在一旁指点：“不要用蛮力！” 王晋点头，重新站好。从心头拧出一股劲，通向全身后，借助弓身与弦，调整到双臂、到双手，微微吸气后，双手猛然一撑。 吱呀呀呀呀—— 身上的筋仿佛被狠狠扯了一把。随着弓弦拉开，他的身体从脖颈沿着脊椎向下，生出被狠狠撕裂的感觉。 “撑住不要放！”袁福通沉声指点。 一些肌肉很快开始巍巍颤抖。随着时间延长，不仅是小块肌肉，连一些大块的肌肉如胸肌都加入共振般的颤抖中去。 袁福通万恶的声音还在继续：“撑住。” 筋仿佛拧到一起。 整个身体，每块肌肉都渐渐生出撕裂的剧痛。 “继续撑住！”袁福通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 “练力，有很多种方法。如举石锁、滚石球、负重运动等等。但它们的效果加到一起也比不上引弓。因为引弓可以练筋。开筋才能解锁普通人无法做到的动作，才能把劲输送全身。” 汗，涌向每一个毛孔，却被紧闭的毛孔挡住。它们试图更换出口，但每个出口紧闭着。它们焦急地想要出去，试图形成洪水冲关。它们试了一次又一次，从常温到微热到滚烫。 王晋仿佛置身在滚水里，同时体内有剧痛像一张网，正在试图撕开他的每一寸肌肉纤维。 “第一次引弓就坚持这么久，你的基础非常好；因此你更要坚持到无法坚持的时候才能松弦。因为只有那样，筋骨酸痛的感觉才会深刻在你的身上。 练力、练筋、练劲是武术的基础，打基础没有捷径可循。接下来的几天你可能会痛到睡不着觉，但你也将因此牢牢记住这张遍布全身的经脉地图。” 我想来这里找到速成的练力法门，你却要先废我几天……王晋暗叹，但袁福通说的话他能够理解：力量这种成长性的东西，没有提升的捷径才是一个世界应该具备的常识。 既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扎扎实实做好基础训练。 坚持。 坚持。 …… 要死了。 还不能放！ 想要坚持下去的信念、骨肉分离般的剧痛和沸水炖煮般的刺激，令他的大脑渐渐变成空白…… “松弦。” 袁福通的惊呼声传来。 王晋却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彻骨的冰寒陡然再现！ 第09章 淬死 凛冽的冰寒在刹那间充满被撕裂的空间，骨肉分离的痛感居然在寒意中迅速消失。汗水因为骤然降温的缘故，竟然被细胞重新吸收回去。 王晋的头脑为之一清，立刻重新获得对世界的敏感。 崩。他松开弓弦。庞大的外力撕扯消失，同样强烈的力量在体内反向激荡。 他缓缓把那股力量收拢、平伏，却发现身体的机能好到不得了。仿佛他刚才不是经历过一场脱力到痉挛的极限训练，而是简简单单做完一套热身体操。 他不仅没有肌肉酸痛、没有筋骨酸痛，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来！ 之后他看到一脸惊讶的袁福通，小嘴微张、脸色复杂的妹妹，以及满面疑惑，正在用难以置信目光看过来的袁桂。 那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竟然可以中和筋骨的疲劳…… 我错了，这个世界提升力量是有捷径的！ 这个世界有些常识是我完全不明白的东西。 看着像是要扑过来又愕然止步的袁福通，王晋张臂再次拉开铁胎弓——吱呀！ 他不得不练下去，因为骨髓里的极度冰寒，在中和掉他体内的疲劳后，没有停下冻僵他的企图。 一股嗜血的饥饿感油然而生。 这冰寒是一种力量。王晋再次生出明悟：我需要找到控制这股力量的办法，否则迟早会被它吞噬。 “你……那个……过……呃……”袁福通杵在王晋身前，夺弓的双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停在空中，口中几次欲言又止。 “这……这怎么可能……”袁桂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被完全被震惊取代：“简直是个怪物!” 王迪的脸上已堆满笑容，她的眼神里充满非常熟悉的、小时候经常会出现在她眼中的信任与崇敬之情。 在全场的愕然中王晋连拉十个满，才暂时抵消掉体寒。 单纯练引弓有点浪费时间啊。前世长期的快节奏生活，令王晋惯性地、迅速地、无法遏制地产生出某种不适。 他一扬手中的空弦问道：“袁师傅，教我射箭吧。这样我在练筋的时候还可以练习箭术，练习瞄准的同时也做到了静力训练！” 袁福通原地愣住了一下，几乎是有点麻木点头应允。 走向靶场的过程中，王晋的强迫症再次发作。应他的要求，袁福通安排刚才在二进练功的弟子们，一起去到一进练功场边缘的靶场，进行比武竞赛。 于是王晋在练筋与练箭术的同时，还可以有空瞄一眼二段及准二段武者之间的对练。 人无法一心二用，但在神意系统加持的情况下，观看比武对王晋来说，等同于原始数据搜集，并不需要他真去分心思考。 能够做到无障碍引弓之后，王晋练习箭术的过程乏善可陈。借助神意系统校准，他第三箭便命中靶心，惊落一地眼珠子。 但他不以为意。系统对他来说只是辅助的工具，如果不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射中靶心，就没有多大意义。 接下来的时间，神意系统充当了辅助瞄准系统——相当于一名箭术高手，手把手帮他找准心、找感觉；袁福通亲自帮他调整姿势。 射箭的难度远远超过单纯的引弓，但在系统的辅助下，王晋很快就忽略了那些技术上的追求，而是把重点投入到，以准确命中为前提的练劲训练中去了。 他的体力不断透支，又在彻骨的寒意中恢复。如此周转不息，力量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体力的上限。 但从第二次寒意出现起，他忍不住提出补充食物的需求。袁福通早有准备，王迪还亲自去厨房帮他提来食盒。 加餐是五成熟的各式烤肉，配生蔬菜叶包裹进食以及甜点。王晋惊喜的发现，自己的饭量与昨晚相比，几乎倍增了！ 而当第三次寒意修复过身体，饥饿感汹涌而来，又被食物填平后，他发现自己旺盛的食欲与寒意有关。 寒意会诱发他的饥饿感；而填满肚子，等食物转化为能量，寒意又会促进身体对能量的吸收，迅速增强体质。 但最让王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于——无论那彻骨的寒意是灵气，抑或者是一种灵气的衍生力，为什么它的含量无穷无尽？ 它的来源在哪里？ 它是以什么方式存储在我的身体里？ 逻辑癌淬不及防地发作起来。 于是在第五次寒意出现后，王晋暂停对这股来历不明力量的开发。 这才发现天色已黄昏。 他决定休息，今天已经取得超乎预期的成绩。 即使训练、辅食和寒意恍如组成一个生生不息的生态圈，他的精力至今没有丝毫减弱，力量至少翻了一倍并且还在增长，闭气功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收发由心…… 他始终相信——任何成长皆有代价。他只是不清楚那个代价是什么罢了。 练功场早已空旷，午餐过后绝大部分学徒没有返场。即使是武馆内门弟子，也仅存寥寥数人陪他练到现在。 好奇心起，王晋随口问道：“他们下午回去那儿了？” 王迪坐在板凳上答道：“他们是去工作……” “练功是为了强身，而身体的生长自有规律，根本急不来。像你这么拼命透支训练，我看迟早练死自己！” 袁桂陡然打断王迪，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袁福通因事离开后，他负责协助两兄妹练功。 王晋皱了皱眉，目光移到满头大汗的妹妹身上。 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小丫头今天的练习也透支得厉害。神意系统提炼出部分、之前眼角余光扫过的片段，他发现袁桂全天的脸色、都因为妹妹而一变再变。 他是关心妹妹的。 虽然我没有得罪他，他的怒气却因为我的行为而起。 但是王迪能在十二岁稚龄获得三段武者评级，怎么可能不吃苦？并且妹妹，今天自始至终与他保持距离。 他的殷勤对妹妹是祸非福。 想到这里，王晋松开的眉头再次推紧，声音冷却道：“我爱怎么练是我的事。” 他走向场边，牵起妹妹的手，侧看袁桂昂然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希望今后少馆主离我妹妹远一点！” 袁桂脸腾一下红了，脖子也粗了，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结巴道：“我是好意……” 王晋冷酷打断：“好意心领了！” 袁桂恼羞成怒，大步流星走过来，伸手想要拉住王迪的手臂，叫道：“师妹和我一起练功，一起长大，情同兄妹……” 「我们人类只能依附境主生存！」大长老王云说话的情景骤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紧接着掠过的是继任邑长后始终紧锁眉关的王虎。 以及，穿越以后第一眼看到的血泊。 全心全意地敬他爱他的血亲少女。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般轮转…… 人类才是万灵之长。王晋想到地球上被人类圈养的生灵。人类对它们拥有生杀大权，它们也因此磨灭兽性，终其一生都在取悦主人的前提下求存。 他闭上眼睛。前世虽然没有为他带来多少有用的人生经验，但是他曾经生活在食物链的顶端，注定无法忍受被奴役的命运。他在这个世界上，刚刚获得的亲人也不可以。 终究我会离开这里。妹妹也是。 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个镇上的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的累赘。 手臂摇晃，身周异动。王晋睁开眼就看到妹妹侧身摆臂，并指反戳来犯的前臂关节、逼退袁桂。“师兄。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我的师长。” 稚气未脱的少女回手抱住他的手臂，认真整肃着面容:“晋哥哥才是陪伴我长大的亲人。”她咬了咬牙：“你刚才咒他，你不对。我希望你向他道歉，我……以后还当你是我的师长。” 袁桂瞪着王晋，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红石镇谁不知道王晋不学无术？！过去这些年，他流连欢场，醉生梦死，什么时间陪过你？什么时候问过你？你躲在石磙后偷偷哭泣的时候，他在哪儿？！” 王迪的小脸猛然沉下去：“我的人生不需要每天都有人守着。” 她拽动王晋的手臂向前走去：“哥，咱们走。” 王晋望了一眼兀自怒目横眉的袁桂，心中叹息。 走出靶场的时候，他发现袁桂没有追上来，满心想要越级挑战三段武者的兴奋，也再而衰三而竭地降了温。 回过神来，他发现妹妹还在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她的样子不太好，死命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要说对不起吗？王晋如是想，然而闷头前行的少女身上，丝毫看不出有与人讲话的意愿。 于是原本就不擅长与女性的技术宅，在嘴巴张开几次后，放弃了打开僵局的尝试。 即使他真的很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否则自己反而如踏针毡。 幸好。盯着地面的少女率先打破沉默。 “对不起，我有时候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她的声音非常羞愧，配合那几乎埋进胸口的脑袋，令人不禁联想——她难道是在想从地上找一条缝出来？王晋一头雾水。 “但我没有放弃过。”埋头的少女说到这里，终于抬头望向前方，她的眼眶晶莹：“因为我始终记得哥哥告诉我的话——如果不坚强，我就不配活下去。所以我没有躲在哪里偷偷哭过，我只是不想倾斜不良情绪的时候，被无关紧要的人看到而已。” 王晋看着撅起嘴唇，紧咬银牙的少女，心无法遏制地痛起来。 走到袁福通为他们准备好的客房，疲惫整天的两人草草吃过晚餐，沐浴，沾床就昏昏睡去。 直到—— 巨大的喧哗把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好饿。这是王晋醒来后的一个感觉，当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房门在一声巨响中倒塌，一大群人冲进房间。 袁桂死了。 第10章 阴影 前排涌入的人群看到王晋的瞬间，个个都像是看到鬼一样。 他们惊惶后退，与后面进来的人群形成挤压，有些人跌倒在地，有些人撞在墙上，还有人从后排翻倒至前列。 “就是他！” “我认得这个眼神！” “打死他，为少馆主报仇！” 脸上充满惧意的人群齐声怒吼，各举刀枪棍棒猛冲上来。 砰！两扇窗户在巨响声中飞向众人，身穿练功服的短发少女纵身抢入。 木质窗棱撞在人潮前端，当先数人被撞得人仰马翻，随即又被身后的人潮推动站稳；但有窗棱这个变数，王晋得以从初醒的懵懂中恢复。 食欲消退，脑筋恢复清明，本能驱使身体扑向冷风吹来的方向。 咔嚓，有木棒打碎脚边的地板，王迪探左手扣住他的肩膀，王晋向前跨出第二步，前者拧身把来势转为去势，脚尖点地，蹭——拉他蹿出窗外。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世界还沉浸在昏暗的夜幕下，但在更远的距离上，有数不清的火光游动。 两人扒墙头跳出院落，落在白天来过的二进武场里。王迪一指前方：“咱们径直走，再翻过两道墙就是武馆外胡同。” 王晋一把拉住妹妹，向火光最盛的方向跑去：“咱们去找馆主，他会保护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晋无语，心中的阴影面积四面扩张，叹道：“我也不知道。” 冲进大练功场，视野豁然开朗，王晋一眼看到正在高速奔跑的袁福通，后者正冲向他们居住的客房，他立刻喊道：“袁长老！” 袁福通应声转向，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啸，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年届五十的老人手举火炬，虎目含威地停在他们的身前。 他的目光不善，盯着王晋的双瞳仿佛随时要夺眶而出；不拿火把的手紧紧攥在腰间把柄上，身体绷着无数个弓形，如临大敌。 技术宅莫名的心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看袁福通的架势，双方一句话没有说好只怕就会…… 王迪侧身挡在他身前，问道：“师傅，发生了什么事情？” 袁福通眉头紧锁地看着王迪，抓住腰间武器的手缓缓松开，嘶声道：“刚才有人看到晋公子从桂儿的房间出来……”他的声音沙哑，说到一半话音竟然中断。 难道袁桂死了？王晋心一沉，背后不期然地升起一道凉气。 王迪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火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举着火把的学徒们群情激奋，虽然碍于老馆主而没有出现大声喧哗，但是各种鼻音、嗓音、窃窃私语混在一起，混杂成一片嗡嗡的低鸣。 而在火光的照耀下，王晋看到袁福通脸上老泪纵横。 老人疲惫地做了个手势，哽咽道：“跟我来。” 人群左右分开，为老馆主让路，且隐隐对两人形成包围。 王晋夷然不惧，紧跟在袁福通身后；王迪向众人抱拳，喊着每个相识师兄弟的名字。虽然只是喊着名字，次数多了，众人对他们的敌意也有所减轻。 一盏茶的时间后，他们走进袁桂的卧室。这里已经换上长明油灯，室内室外都有内门弟子把守，戒备森严。 房间里没有大夫，也没有闻到药味，只有袁桂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周围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死了。 王晋走向床头，有人试图阻拦，被袁福通举手制止。 通常刚死之人应该是睡着的样子，最不济也该是面如金纸、冰冷、失去生气的模样；但袁桂的脑袋看上去却像个风化的木雕——像假的一样。 王晋伸手摸向「木雕」干枯的面部，目光下意识向它的额头、太阳穴、头顶百会穴看去。 没有伤痕。 他稍微松了口气，伸手托起木雕，想要看它的枕骨、也就是后脑勺的位置，但是…… 轻。 仿佛他搬起的只是一个空壳！ 脑被吃掉了吗？噩梦中的场景扑面而来。他的手指猛然按在袁桂前额的「那个位置」，空的！ 蹬蹬。王晋连退两步，不寒而栗。 我做的梦难道是真的……这个世界真有以人脑为食的生物？！ 是「魇」吗？那是什么生物！ 围绕在床边的每个人都看到他向袁桂额头按下去的一幕。 袁福通脸色剧变，喝道:“锁上门!”他颤巍巍走到床头，伸手向袁桂额头按下去。 从王晋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袁桂额头凹陷处的头皮被揭开，露出漆黑的空洞。 老人忽然虚脱般跪倒床头，双手捂住脸庞支在床上，全身颤抖。 至少过去十个呼吸的时间，他才抬起头，颤巍巍吩咐道:“方阵，你带师弟们先出去，不要走散。刚才看到的事情，任何人不许说出去。” 簇拥袁福通与王晋兄妹进入凶案现场的人不多，都是武馆的核心成员或者内门弟子。在方阵的监督下，众人退出卧室，房间里最后剩下四人，另一个留下的是副馆主方平安，也是袁福通的亲师弟。 看到方阵合上室门，袁福通向王晋一躬到地，王晋急忙双手搀住：“袁师傅礼重了！” “我有罪。”袁福通叹道：“我昨夜回来，听说犬子与您冲突，早上乍听噩耗，一时脑热误会公子，甚至想要对公子不利，我对王家不忠啊！” 他说到这里，双膝向下跪倒：“不忠之臣，没有面目苟活在人世间，老朽愿意用这条老命赎罪。只是犬子死得冤枉，我想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找出真凶，届时……” 王晋用力抓住袁福通双手，大声道：“袁师傅爱子情切情有可原，而且您刚才也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地伤害我，而是听我辩白在先，带我来到这里对证在后，您没有错，请您起来！” 袁福通向王晋一拜后站起，他没有继续纠缠对错的问题，但从他的表情上看，那只是把事情暂时压在心底。 这个人还真是直爽干脆，前世的时候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袁福通引王晋兄妹，至寝室中央的圆桌坐下，随即问道：“刚才公子进来以后，立刻就找到犬子的致命伤口，请问您是否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人或者组织的恶行？” 他们居然不知道？王晋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不是魇？或者魇的事情仅仅限于邑长家族的核心成员才会知道！ 他决定还是不要猜，主动问询清楚才好：“袁师傅，我们红石镇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吗？” 袁福通和方平安都是一脸茫然。 虽然王晋离开王家大院以后就存下，通过袁福通更多了解这个世界的心思，但现在谈这些并不合适。 王晋只好拿出前世应对甲方时的标准话术，露出满面难色：“此事关乎家族机密，我无权透露呢。” 袁福通与方平安听他说到一半，双双露出骇然的表情。 “袁师傅，你刚才下封口令的方法很正确，我认为接下来应该安排一名合适的人去王家报讯。” 虽然是技术宅，但多次与客户打交道积累的工作经验，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方平安点头道：“报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狼牙武馆需要师兄坐镇。如果那个凶手还躲在武馆某处，师兄比我更有希望抓住他。” 袁福通点头：“那就有劳师弟。” “那么在我父亲派人来之前，咱们就先保存好现场，等家族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人到场后，或许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袁福通和方平安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都露出惊讶和尊敬的神情来。 看来「我」给这个镇上的人，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啊。王晋心中暗叹，同时他也心里有数——刚才好像说了一大通，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 只是因为我的地位比他们高，所以他们才会听我讲；只是因为袁福通方寸大乱，所以稍具条理的处理，他们就奉为圭臬。 等等。 我正在像公司领导一样在安排别人的工作？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才能了？！ 王晋猛然一惊，但当他看到袁福通眼中殷切的期望，不仅生出想要试试看的感觉。 不，领导的工作我还做不来。 我曾经试过做研发组长，结果却是一个人顶了所有人的工作。 还不是时候。 现在我的精力只能用来提升自己。 “袁师傅，你是狼牙武馆的馆主，这个时候您一定不能乱。”王晋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袁福通的双手，连连摇动：“我可以给你出谋划策，但最终拿主意的人是你！” 袁福通低下头去，伸手擦去眼泪，点头叹道：“少爷教训的是，我这就去安排武馆的守备。” 王晋陪着叹息：“希望昨晚没有发生更多不幸。” “但愿……”袁福通麻木地站起，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打量几次，忽然纳头再次拜倒：“哎呀，少爷真是抱歉！” 王晋纳闷，妹妹在下面踢了他一脚，这才想起两人不仅衣冠不整，连鞋子都没穿。 等了一会儿，方平安亲自送来两人的衣服，之后袁方守礼地退出门外。 因为只是正衣冠，王晋并不避嫌；但是等到寝室里仅剩下兄妹两人，王迪忽然问道：“哥？” “嗯？” “昨晚你做梦了吗？” “昨天可能太累了，难得地睡得很安稳。”王晋随口答道，一想到这是妹妹的关心，心中充满甜意。 然而，气氛骤然沉寂。 怎么了？ 却看到王迪脸色煞白。 顺着她的目光，王晋低头看去。 他的鞋面上沾着血迹。 他的衣服上沾着污迹。 这是怎么回事？王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记得昨晚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鞋上怎么会有血迹？” “你有梦游的习惯。”王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人在梦游的时候不做梦！” 第11章 困局 一 房间陷入死的寂静。 喉头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王晋移开视线，目光却神死鬼差地移到袁桂的头颅上。 干涸的头颅进一步风化了。它看上去已经不再像木雕，而是烧过的蜂窝煤。或许只用轻轻一戳，就会土崩瓦解。 他不仅失去脑髓，还失去了脑部所有的生命特征。 王晋垂下目光，涩声道：“你是说……这是我做的？” “我只说这或许与梦游有关，没有说是你……”王迪换了口气：“就算哥哥做的我也能理解。” 我不能接受！王晋一阵战栗：吃人？开什么玩笑！我宁愿死了也不接受！ 他望向王迪，忐忑着、畏惧着、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以前吃过吗？” 王迪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呵——王晋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哥哥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情。”少女抱住他的手臂，脸上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惧意：“十九不想失去哥哥。” 这两句话听上去没头没尾。结合上下语境，王晋只好脑补：因为你大难不死，所以即使你吃人……我也不介意。因为那样做可以提高你自保的能力。 再提炼一下：吃人可以提升自保能力。 什么鬼啊！ 一个故事忽然被想起。 那是他看过的一部电影。 主角和朋友去野营吃下一种菌菇。 之后她就不断陷入幻觉。 众叛亲离。 不断失去知觉。 每次醒来都会发现亲友死在身边。 直到电影结束前主角才发现原来杀死所有人的大魔王竟然是自己！ 王晋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板凳上。他的心砰砰砰砰狂跳，可是双手和双脚却依旧感到瘫软无力。 “我认为，仅凭这些线索还不能判断事情是哥哥做的。”王迪的声音变得冷静了。 她走到袁桂床前，毫不避讳地掀开被单，仔细观察。 “师兄是三段武者，而哥哥是一段。即使你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里，也没有办法做到让他完全失去抵抗！” 她圈指袁桂身周区域：“这里没有挣扎的痕迹，”又指向头颅及七窍：“这里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紧蹙眉头：“如果武馆里藏着下位魇，”螓首猛然转向，与王晋四目相对：“我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 我必须找出真相。王晋战战兢兢地走向床头，小心翼翼地揭开头皮，…… 他以为看到的时候会很恶心，然而心头却升起某种不可名状的欲望。 令他全身如置冰窟。 他激灵灵地打了个抖后，一丝沉封的记忆缓缓从黑雾的深处，汩汩浮出。 体力枯竭后从骨髓里弥漫而出的冰寒，并非无穷无尽。在王晋习武不到半年的时候，它枯竭了。 冰寒能量枯竭时，骨髓里会充斥无法遏制的瘙痒。那种痒，让人恨不得把每一寸骨头都砸碎成粉末，并且还会引发「食欲」。 那情形就像毒瘾发作一样，而解除毒瘾的方法……那印象里令人忘乎所以的欲望就是——食脑。 初次发作的时候，因为控制不住食欲，王晋疯狂地杀死了唯一愿意和他住在一起的弟弟！ 面对玩伴的死亡时刻，他猛然从失智的状态恢复。他最终克制住吃脑的欲望，但身心重创，从此放弃武术修炼。 “他不是我杀的。”王晋脱口否认。他不知道这是来自大脑深层意识的确认、自我欺骗或者期许，他用坚定的口吻定论道：“武馆里有魇。”肯定有魇，是魇干的。 妹妹拉上被单，决然道：“哥，等天亮我就送你回去。” 王晋点了点头。 * 天亮得很快。 当他们走出袁桂寝室的时候，红日正冉冉升起。 袁福通将他们请入内堂议事厅，静候王家来人。 王晋心中充满疑惑。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重生才三四天，几乎每天都看到死人，他的心焦虑不安。 因此屁股还没有坐热，已经忍不住再次发问。 “袁师傅，你听说过魇吗？” 袁福通茫然地摇了摇头。 王晋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么世界有没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传说呢？” 听到妖魔鬼怪，袁福通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先向天拱手道：“自衍天子建国以来，威加四海，天下再也没有家畜成精、人死化为鬼魂的记载，但……” 老人长叹一声，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我们人类毕竟只是这世界上最末流的族裔，能够轻易戏弄我们的上位种族数不胜数。” 他沉重地起身，走到窗边，负手眺望远方如黛青山：“二十年前，我随老主人扫荡红石镇边境的时候，曾经与一名「游荡者」狭路相逢。” “「游荡者」是背井离乡的山妖，我们遇到的山妖又是所有游荡者中最弱的无角山魈；当时我们的队伍接近二十人，我也是一名三段武者，老主人更是五段化劲巅峰的人族强者，我们都以为可以拿下那只山魈，因此在老主人的带领下，一起冲出边境线……” 说到这里，袁福通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惧意，从王晋角度，可以看到他侧脸上绽现出的凛然。 原来他负手窗边并不是故作高深，而是借以掩盖回忆生出的惶恐么！ “结果我们全军覆没。即使强如老家主那般身手，在那怪物面前，也不过是……多撑几招而已。当时老主人情急之下，随手抓起一人奔回边境线，我才保住性命。” 他说到这里，不胜唏嘘：“因为有镇界在，所以我们人类能够没有顾忌的繁衍生息。既然妖魔怪兽无法进入红石镇，昨晚发生在吾儿身上的事情，也就可以判断与它们无关。” 镇界是什么？是孙悟空划给唐僧的那个圈子、还是类似于雷达覆盖区域？ 镇界在就不会有妖魔怪兽，要是镇界破损了呢？ 王晋想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但是看到袁福通脸上的满满自信，又把话咽回去了。 重点是解决问题。说出来他不信要浪费时间争论，说出来他信又可能引发恐慌。 第12章 困局 二 切，我对这个世界还是太陌生。 如果一名三段武者都会这样毫无声息的死亡，我就算没日没夜地苦练，暂时也改变不了无法自保的命运。 当务之急是找出应对这凶手的方法。 最好是家族来人就能解决。 或者引那个什么境主出手。 对我来说，现今更重要的事情是阅读，我必须更了解这个世界，而王家的藏书阁就是红石镇最大的图书馆 等家里来人，我就跟着回去！ 想到这里，一肚子的问号互相挤了挤，暂时安定下去。 因为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袁福通都已经通过回忆说出来。 ——即使是最弱的非人族裔，也拥有凌驾五段武者之上的实力。 换句话说，如果潜伏在狼牙武馆食脑的怪物是非人族裔，这里根本无人能够应付。 得出这个结论，王晋很泄气。 但是日子还得过。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来到这么个倒霉催的世界，但是来了就要想办法活下去。 王晋端起一汤盆生鸡蛋，呼噜呼噜地咽了下去。过程中还向妹妹使了个眼色，后者带着满脸得愕然，接过一茶缸生鸡蛋，转身走到角落去了，不久就传来她干呕的声音…… 吃罢早餐，王晋走到院里练功。经过一夜好睡，昨日提升的力量得到稳固，并且还在继续增长。 然而袁桂的死，以及他的死亡所昭示出来的那道覆盖在武馆上空的阴影，他已经无法从这进步中得到成长的快感。空气略显沉闷，时间白驹过隙。 喧哗声骤然响起，它一路深入，很快来到后院大堂议事厅。 王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洞里，来的竟然是他！ “原来你躲在这里。”王卫撇了撇嘴，目光落在铁胎弓上：“你这是在射苍蝇还是射蚊子呢？” 王晋漠然以对。重生以来，这个「大哥」一直对他心存不善，即使知道缘由，但他不是王卫的弟弟，也不准备继续听之任之。 白光一闪，夺！ 一把飞刀扎在百步外的箭靶上，射得偏了点，但飞刀越过百二十步之后还能刺穿箭靶，就相当惊人了。 这就是五段武者的力量，赫然凌驾于他手中这张一石硬弓之上。 王卫扔出飞刀后看也不看，径直向袁福通走去，盛气凌人道：“袁长老，带我去看现场。” 他是少族长，袁福通是王家产业，两人见面说话公对公。 但是说完第一句话，他的手如投掷般向前一挥，气派道：“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请袁长老节哀。” 与王卫同来的还有两名长老，一矮一高，一胖一瘦，在王家也是资深长老，地位不亚于袁福通。 其中站在左首的矮胖长老闻言后，从皮甲侍卫手中端起一个锦盒，亲自送到袁福通手中。 后者深拜道：“谢谢家主体恤！”，接过锦盒又递给身后的大弟子方阵端住。 王晋搭箭、张弓、校准、啪矢——箭射飞刀，“当”飞刀发出一声脆鸣，从靶上坠落。 王卫被刀箭争鸣之音吸引，扭过头来，眼皮微微一跳，但鼻腔里紧接着哼出一串挖苦的鼻音：“从小就没眼力的人，射什么箭？还有，就算你再怎么勤学苦练，也不可能几天就能打赢二段武者，你以为习武是过家家啊？乘早放弃吧！” 王晋漠然应道：“有事说事吧，你在我的箭靶上乱扔垃圾，我帮你扔掉难道还不对了！” 他本来想抛出个软钉子，奈何技术宅那从未经历锻炼的情商，实在支撑不起他想要的效果。 于是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王晋，我还真是小觑你了。”王卫忽然嘿嘿一笑：“看来狼牙武馆的事情你在就够了，我是冤枉跑一趟！” “大哥。”王迪插言道：“咱们一家人的事情，可以回到大院再说。这外面众说纷纭，好说不好听。” 王卫冷嘲道：“十九，我该怎么做事需要你教么？” “请少主恕罪，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袁福通抱拳作揖：“吾儿的尸首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还请大公子尽快前往。” 王卫转过身去，抬手道：“请袁长老带路。” 袁福通走向院门，高矮二长老让出道路，王卫紧跟其后，边走边哼道：“你们俩个跟上。” 高矮二长老对两人倒还客气，同时做出请的动作，皮甲侍卫们左右一分给他们让出道路。 王迪鼓着腮帮子，很不爽地迈步跟上。 王晋的感受倒是还好，他从一开始就把王卫定位成疯狗，被疯狗咬难道还要咬回去？因此他的压力反而比妹妹要小。 另一方面。 王迪看上去外柔内刚，原本以为她被王卫叱喝后会反击，想不到竟然两次都强忍住了。 王晋心中对这个妹妹的评价也有点降低，抑或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观念太封建、思想太落后吗？ 他跟上王迪，轻拍她的肩头，然后自然而然地想要去牵她的手；妹妹却反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向他伸出小拳头来。 两人的拳头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加油！——原来他们一直这样彼此鼓励！ 同时王晋的额头也悄然渗出一层细汗：他现在身处的世界，不是高举民主与人权的未来世界，这里没有天罗地网般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有可以大声疾呼的微薄，人的生命随时都可能骤然熄灭，或许此刻有一群灰衣人就等在武馆外面。 高矮两位长老仔细检查了凶案现场，面孔都非常严峻。 等到检查完毕，王晋问道：“能确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两位长老同时摇头，矮长老道：“这件事情需要先禀明家主，之后才能定论。” 王卫问道：“有办法追踪吗？” 高瘦长老紧皱稀疏的眉头，疑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那东西没有留下应有的痕迹。” 王卫不禁沉默，寝室安静下来。即使是对他完全谈不上信任的王晋，也希望他能够想出解决方案。 王卫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晋一眼。 之后他走向床边，指着实土地面道：“根据已知的线索，我们可以肯定老四、或者一个穿着老四衣服的未知生物，曾经站在这里。” 他打了个手势，皮甲侍卫们开始向地面撒白灰。经过简单的处理后，一行相对较深的脚印，在那不知名白灰的粉饰下，凸显出来。 “真遗憾，”王卫望着王晋附近的地面，那里几乎无法显示出完整的脚印，毫无避讳地笑道：“我还以为这次要抓的是家贼呢。” 说完，他沿着那一行明显迥异于常的脚印向外走去。 第13章 困局 三 针对性的敌意根本不加掩饰，王卫是真的恨我啊！ 王晋心底叹了口气，跟在鱼贯而出的队伍后走出寝室。 在白灰的显影作用下，脚印穿庭过院，一路向王晋居住的厢房延伸。 王卫看得连连摇头：“来路和去路一模一样，这是物证。”他目光龃龉地打量王晋：“多人看到蓝布长衫从袁桂房中离开，这是人证。物证人证俱在，你还能无拘无束地活到现在，老四你有一套啊！” 王晋置若罔闻。他从梦中惊醒那一刻很危险，如果没有王迪光脚冲进去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啪！王卫突然揽住他的肩膀，大声笑道：“当然这也是应该的，因为你是我弟弟。谁敢动我弟弟，他一定会死全家！哈哈哈哈！” 废话真多。王晋晃动肩关节，示意拉开距离，王卫却得寸进尺，五指一扣把他强行推近。 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仿佛恶魔低吟：“老弟，那东西明明拿走你的衣服，穿上你的鞋子，为什么不顺口吃掉你啊？” 王晋猛然止步，汗如雨下！ 他恍惚忆起一只异形的生物爬到床头，轻嗅额头。 矮胖长老凑到近处：“大少爷，不能继续前进了。那东西可能就潜伏在厢房里！” 王卫刷拉拔出腰间悬剑，随手耍了个剑花，晒道：“那东西真要厉害，还犯的着躲躲藏藏？有我在，大家不用担心！” 王卫，王家年轻一代的翘楚，十八岁前通过五段武者考核，红石镇的明日之星，潜力不可限量。他几句话说出来，越走越慢的武馆弟子，一个个都挺起胸膛，不再畏惧。 队伍走到客房小院门口，王卫举手示意停下。他打了个手势，皮甲侍卫分成两队，沿着围墙分左右撒开白灰。 一盏茶的时间后，两队无功而返。 没有脚印。 也就是说，那东西就躲在客房里! 仓亮亮亮——，拔兵器的声音响成一片。人人面色凝重，围住小院。 “慌什么!”王卫健步走出队伍，高矮二长老紧跟其后，左右护住。 走到月亮门洞的时候，王卫忽然回头笑道:“怎么都把剑指着我啊!你们没看出来，所有证据都指出——我弟弟就是吸脑魔吗？证据都要哭死了啊啊啊啊！” 敌意哄然四起。 呼——，一名武馆弟子挥剑斩向王晋脖颈。 当——!两尺剑脱手而飞，飞刀在空中打个盘旋，落回王卫脚边。 “放松。”王卫哈哈大笑：“我说过王晋不是凶手。他的脚印与我们追踪的脚印截然不同！” 因为他一句话而绷紧的局面，又在他的笑声中土崩瓦解。 “无聊。”妹妹踢飞脚边的一块碎石，石子高高飞起，直到在院墙上撞得粉碎。 王卫转身走进院门，片刻后走出来。他没有遇到袭击。 这不意外。一个多时辰前副馆主方平安才来这里拿过王晋兄妹的衣服，更早的时间这里人潮汹涌，昨夜王晋兄妹在这里熟睡。 这里可能出现未知生物的可能性只是不为零而已。 然而……那脚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卫向两兄妹招了招手。 皮甲侍卫们把连同袁福通在内的众人挡在月亮门外。 客院早已清场，王卫领王晋走到天井当院，转身，毫无避讳地神来一句道：“求我就带你回去。” 王晋怒从心头起，强压火气道：“做梦。” “那就没人能带你离开。” 王晋漠然道：“我自己能来，自己也能走。” 王卫耸肩：“这里被封锁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 还真有灰衣人在外面等着……王晋额头上青筋暴涨，心生不祥的预感：“你派人包围了这里？” “如果那东西已经离开狼牙武馆，假如它再靠近这里，卫队会率先发出预警，狼牙武馆会成为镇上最安全的位置之一。” 王卫戏谑的话音陡然一变，抬手点指：“但那东西如果还潜伏在武馆的话，哧哧，”他吸了吸鼻子：“你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你明知道这里危险，还想把我们留在这里？”王迪义愤填膺地喝道。 王晋急忙握住她的手。即使当他的面，妹妹被王卫叱喝也已经有多次，每次她都默默承受，但下一次她还是会「引火上身」。 他很惭愧。一个男人不能总是依靠妹妹转移施加在身上的压力。 “十九，我什么说过要把我们王家、十二岁晋级三段武者的天才，留在这里了？”王卫继续龃龉地看着王晋：“我不想回收的、是某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废物而已。” 王晋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不擅于与人打交道、也打不过你、这身体的前主人甚至对你还有非主观性的亏欠，但我没有忍受你无端戏耍的义务。 因为我就是我。 我会走出自己的道路。 我会超越这个身份带给我的命运。 我会超越你站上你无法企及的高峰！ 王卫还在七拉八扯：“红石镇有难，兄弟们都在东奔西走，你作为所谓的族长候选人、之一，本应该主动承担责任……” “我知道了。狼牙武馆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王晋打断王卫的闲话，“但我需要家族提供协助。我舍身一死事小，承担不了责任，家族也颜面无存。” “好！”王卫当即拍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姚长老？” 身材瘦得像竹竿的高个子长老举手作揖：“少族长。” 王卫的声音由慢斯条理变成迅疾干脆：“你留下辅佐老四，协助他找出不干净的污垢。” “是！”姚姓长老点头允诺，越过王卫走到王晋身前，抱拳致意：“姚义临参见晋公子。” 王晋还礼。 “老四，”王卫长身挺立，高大的身躯俯瞰王晋，脸上依旧是一副戏谑表情：“别死哦，我还等着看你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好戏呢！” “谢谢关心。”王晋抬头与王卫的目光针锋相对：“不过你所谓的好戏就别奢望了，我的戏剧由我做主。” 王卫不屑地喷出鼻息，晒道：“能活下来再说吧。”目光一转落到王迪身上，命令道：“十九，跟我走！” 第14章 遭遇 一 “我要为师兄报仇。”王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王卫眉头一挑，压低声音道：“不走会死的哦！” 王迪以王晋的口吻回道：“我的命我做主！” 王卫面色一沉：“王迪，家族在你身上投注了财力物力人力，你才能在十二岁成长为三段武者。你的命首先由家族做主！” 他冷眼打量王晋，又偏头扫了一眼院门，仰望业已灿烂的骄阳，撇了撇嘴：“不过你既然不怕死，就锻炼锻炼吧。这是我给你的机会。”说完扬长而去。 王晋没有理睬王卫的表演，但自始至终站在妹妹的身边；等到王卫离开，他立刻拉住被留下的高瘦长老，问道：“姚叔，脚印为什么会在这里消失？” “因为这些脚印本来就是故意留下的痕迹。”姚长老恭恭敬敬地答道。 答案出人意料。 “大公子早就看穿这些脚印是故布疑阵。他坚持展示脚印只是想告诉晋公子，那东西非常狡猾！” 王晋深感头痛，缺乏常识令他一头雾水，追问道：“前天族会，长老们谈到魑魅魍魉、妖精鬼怪，杀死袁桂的魇，属于哪一类呢？” “无法确定，也无法追踪。”姚长老紧锁眉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甚至无法立案。” 立案就能上报给境主处理。王晋在脑中补完姚长老的后半句，也感知到事态的严重性——不能立案意味着任何人的不能确保人身安全。 “姚叔，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它们吗？” 姚长老摇了摇头：“我们唯一能做得，只有等它下次作案，然后……拿下确凿的证据。” “就没有能威胁那东西的办法吗？” “它们都怕火！”袁福通的声音忽然从身畔响起，不知什么时间他已经走进客院，站到王晋身后。他说话的时候怒目圆睁，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与悲痛。 王晋眼前一亮：“火可以烧死它们？” “绝大部分种族只是天生畏火而已。”姚长老叹道：“就像人一样，短暂的炙烤也只能造成皮外伤；如果接触的速度足够短，连皮外伤都不一定会产生。” 王晋抱着一丝侥幸，继续问道：“那极少数呢？” 姚长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其余种族不惧火。比如石魅，它们的身体坚如磐石，就算被火焰烤上一段时间也毫发无损。 …… “不怕火焰的类型非常稀有，那东西只要被火焰困住，不死也能烧它个元气大伤!”袁福通愤懑道:“我就不信，伤害桂儿的恰好是稀有种族。” “没错，总不能怕了它。”王晋拳拍掌心，情绪激动起来。 他也怕，但怕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怕解决不了问题，问题又必须解决，那就只有鼓勇顶上了！ “我还有个问题，”他环顾院外，随着太阳升起，明显放松警戒的武馆弟子：“我们是否可以确定，那东西不会在白天活动？” “这需要通过一次筛查才能确定。”姚长老答道：“从现象上看，它应该是属于黑夜的种族，但咱们不能排除它是能在阳光下行动的化形生物。” 化形生物？好复杂……这么说还有无形生物了？！ 姚长老把王晋与众人的疑惑看在眼里，继续陈述道：“化形生物不擅长隐藏，因此只要它没有离开武馆，就一定能找出来；如果找不到就能确定是幻形族裔，那么在天黑之前，我们都可以从容部署。” “从容部署，是指我们有一些经过验证的方案，可以制约……您所说的幻形生物吗？” 姚长老面露难色：“属下只是认为这段时间相对安全，我也没有亲身参与过与魑魅魍魉的战斗。” 王晋难掩失望，落在姚长老身上的目光就地陷入沉思。 姚长老沉默片刻，似乎因为受不了压力，又作揖道：“或许有一些民间传说可以尝试。” “洒狗血。”袁福通插话道：“不够的话鸡血也可以；污血辟邪，可以用来困住它们，然后用火攻！” 站在袁福通身边的方平安道：“晋公子、老袁，依我看当务之急应该马上对武馆进行筛查，确认来犯凶手的面目要紧。” 王晋点头，转向姚长老，后者沉声道：“咱们先把人集中起来……” 一刻钟后，全武馆的弟子及家眷都聚集到狼牙武馆的大练功场上。 首席大弟子方阵组织队伍、副馆主方平安清点人数、袁福通对选出来的队伍安排工作，姚长老补充，王迪和王晋旁听。 王晋边听边眨眼，不断进入神意系统。经过两天多的运用，他渐渐掌握到一种独特的呼吸节奏，系统的使用愈加顺畅起来。 作为神意系统的主力研发工程师，这套系统在王晋这里就不仅能作为武术的深度学习系统使用。它还能被当做——对这个世界而言，或许这才是它最惊世骇俗的功能——一台个人电脑来使用。 得益于21世纪初互联网的普及、手机取代pc机成为终端用户的主力选择，更加先进的html5规范成为新的工业标准。在它的支撑下，追求用户体验的理念得以实施，前端技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改变了人机交互的架构。 ——再也没有编译后不可更改的客户端，以第三方定制为主流的研发理念，为王晋此刻提取神意系统的算力，奠定基础。 通过前端编程，王晋甚至可以自主开发出一套简易的安卓或者ios系统。因为所有的功能都是现成的，提取它们的难度并不比使用具备十八段火力、三十六类菜单的微波炉、做出一道能吃的中国菜更复杂。 在工作的间歇期，现实中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其中一段对话令他一度停下工作。 “……，以及方响不在。他前天中午就去了……，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畜生，这都什么时候还在外面醉生梦死。”正在听取报告的方平安一脸担忧：“派两个人去把他找回……找到，然后盯着他，暂时先找个客栈住着，等这边事了再回来！” 后继的内容乏善可陈，王晋眨了眨眼，再次浸入神意系统。他决定先借助系统的数据库，建立一套自己的档案系统。 对于来自于21世纪末的人类来说，没有辅助档案系统，没有生活大数据，就像20世纪末的人类失去电一样无所适从。 暂停般的3d画面里，王晋的双手如指挥乐队般在空中挥洒；一块块形同乐高积木般的方块落下、在某个位置化为虚无，直到他双手猛然停顿的瞬间，化为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键鼠板。 我更喜欢人体工学键盘。王晋嘟囔着熟悉的吐槽，敲动键盘，仿佛重回前世的工作台前。 空间里最早出现的是键盘音，然后是虚拟的投影屏幕，接下来它与键盘连成整体，之后出现的是拥有可调整肘托和背靠的转椅。在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以后，更多的虚拟硬件和软件被拼配出来。 第15章 遭遇 二 全馆筛查持续了两个时辰，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生物。 过程中一只母鸡在看到队伍以后，突然发疯地试图翻墙离开。但它的小脑袋才刚刚越过墙头，就被墙外的一道白光切为两半。它用死亡证明了「清白」。 王晋全程跟队行动。筛查的过程很沉闷，袁福通板着面孔、嘴里不断咒骂，方平安心事重重，那个两日未归的方响应该是他的至亲。 经过四个小时的观察，王晋对狼牙武馆整体的结构布局已经了然于胸；新建立的档案系统进一步加强了他的认知: 它绘制出一张精确的3d地图，不仅把王晋置入地图当中，就连王晋身边的人也被置入地图。后者的位置和动作虽然不是个个准确，但是作为辅助工具它业已超越时代千年。 筛查结束以后，神经紧绷半天的武馆弟子被准许休息，王晋也没有继续与姚长老、袁福通待在一起，而是转去靶场练箭，妹妹王迪随他离开。 筛查的过程中，王晋的好奇心得到姚长老的回应。因为后者知道也不多，所以他能够得到的结论也非常有限： 理论上人类可以消灭「那东西」，火是最直接的一种办法；而洒狗血有令那东西持续虚弱的效果。 但在实际应用中，火与狗血的作用只能勉强防身；因为「那东西」不愿意触碰火与狗血，极少数人才得以幸存。 姚长老领导下的准备工作，围绕快速响应展开——一旦确认出潜伏在武馆里的非人种族，立刻点燃烟火，引来境主驱邪。 认识到作为人类的大伙儿，根本没有战胜下位魇的可能，王晋决定还是该干嘛干嘛。 即使武术对那些生物来说，只是微末伎俩，但俗话也说得好：遇到熊的时候，跑赢同伴的人就能活下来。 至于灵力……如果使用灵力的话……此时此刻，王晋无可避免地想到它；但「毒瘾发作」的景象随即如跗骨之俎苏醒，奇痒难熬的痛苦，变成杀人魔鬼的疯狂，弟弟绝望的眼神…… 往事像解开封印的巨大痛苦席卷全身，他毫无抵抗地哆嗦起来：不能用！那是禁忌的力量，它必须被关进笼子！！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他的手掌，把迅速坠入痛苦之井的他拉回人间。 “别担心。”与他并肩而行的王迪道：“在境主抵达前，十九会保护哥哥！” 暖得王晋几乎热泪盈眶，身体也停止战栗，但当他转头，看到王迪视死如归的表情，心却又痛了一下。 他郑重地对王迪道：“谢谢……！”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刻的王迪英姿飒爽，这一刻的少女有着无比坚强与孤独的美丽，令他自惭形愧，无力靠近。 她一心一意的爱着「王晋」，与他相依为命。可我却只是个冒牌货……。 王晋走到箭靶前，清除被扎的密密麻麻的面板，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飞刀。 好沉的飞刀。 这把飞刀至少有五六斤重。 怪不得可以飞越百步的距离后，还能射穿箭靶。 刀尖上残留着血迹。嗯？王晋翻转飞刀，再转身检查箭靶，在飞刀穿透箭靶的位置，看到一丝血迹残留。 「你这是在射苍蝇还是射蚊子呢？」王卫射得不是靶心，而是靶上的虫子！ 五段武者的眼力可以达到百步之外看清飞虫的程度吗？ 王晋眼前一亮，立刻向妹妹求证。 “是的。”王迪确定地做出答复：“随着我们对力量的控制能力提升，我们的体质也在脱胎换骨。” 看来这个世界的武术不虚。王晋对未来保有了更多期许。即使只是见识到真正的武术，我这一生也知足了！ 下午的修炼王晋没有保留。寒流彻骨就暴饮暴食，射得乏了就改与王迪切磋。 一段武者的境界迅速得到稳定，格斗的经验也从系统谈兵、进化到可以与三段武者战得有来有回。 当太阳金色的光辉洒满练功场，王晋停下练习；与姚长老、袁福通等三人简单碰过以后，就领着妹妹早早休息了。 午夜。 海面忽然卷起惊涛骇浪。 王晋环顾脚下的一叶孤舟，苦笑。 哗啦，冰冷的巨浪迎头砸下！ 沉重的海水犹如巨锤，砸得他蒙头转向，血灌瞳仁。 小舟随之倾覆，崩碎…… 咳咳咳—— 王晋懵然惊醒，彻骨的冰寒冻得他痛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认出王迪的模样。 “动起来！”王迪翻腕隔开他自然合抱的双臂，一把攥住他睡衣的领口，将他甩包袱般掷向地面，啪啪两掌拍在背上。 一股暖流从背心冲进来，肋下再来一股，粘稠的血液为之一震，精神也随之一振。 王迪抓起一大罐热腾腾的茶水递来，王晋抱在怀里一饮而尽。全身冻僵的感觉，随热茶落肚迅速缓解。 喝完，王晋才品味到齿颊间残余的腥味，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王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表情紧张地催促道：“先打趟拳。” 王晋依言拿了个架子，在室内练起基础拳脚。 “这是参血茶，它是高段武者必备的补气药膳。”王迪云淡风轻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同时从桌边的食盒里拿出热腾腾的酒菜，摆在桌上。 她早有准备。唯有对我身体的情况洞若观火，才能做出这样的准备。 王晋非常诧异：或许她知道我体内这股冰寒能量是什么！ 吃完夜宵，外面响起四声更鼓。 王晋兄妹走出房间，发现外面五步一哨，整个四进内院里外灯火通明。 三进院落的火把数量锐减，走过三进宿舍区，外面的两进院子只有几串灯光在游动，那是武馆选出的巡逻队。 今夜的巡逻队就是敢死队，表面上是在为武馆的安全巡逻，实际上却用来吸引「那东西」的诱饵。 王晋爬上院墙，观察一会儿后，感概道：“守备这么森严，那东西就算没走，也不敢出来吃人吧？” 王迪悠悠道：“狼牙武馆是这条街上唯一的武馆，又没有化劲以上层次的高手。对魑魅魍魉来说，这里就是一桌饕餮盛宴，根本不必离开的。” 王晋不确定地说道：“可红石镇有境主，固定在这里作案，它们就不担心境主到来？” “咱们境主可能不勤快呢。”王迪自嘲地一笑，目光里忧惧交替。 王晋默然无语。李氏家族灭门案疑点重重，那边尸骨未寒这边就出现魑魅魍魉吃人；稍微想深一层，答案就有些恐怖了。 境主肯定还在，否则那东西就根本不必掩饰行藏了吧！ 王晋如是想，随即摒除杂念，吐气道：“咱们跟上去吧。” 第16章 遭遇 三 距离他们最近的巡逻队恰好由方阵率领，人数三，队伍呈品字形排列。 方阵闻声先是一惊，等到看清是王晋兄妹，才把凑近火把的烟花警炮收回腰间。 他看上去情绪低落，一点也不像、本该视死如归的勇士。 难道……，王晋径直问道：“方兄，那东西已经现身了？” “呃……没有，”方阵愣了一下，声音沙哑地否认道：“今晚还没有。” 王晋追问道：“可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您误会了。”方阵长叹一声，声音哽咽：“我的大哥方响失踪两天，可能凶多吉少。” 王晋心中一动，继续问道：“有消息了吗？” “派出去的兄弟，在武馆大门斜对面的街边找到摔碎的酒瓶；负责洒扫的陈伯在馆门附近的院墙内侧发现酒后呕吐物。”方阵情绪悲观：“我哥从未连夜不归，偶尔醉倒路边第二天总是会回到武馆。我想他一定遇到不测了。” 王晋与妹妹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忌惮。恰在此时，一阵料峭春寒吹到，吱呀——，走廊右侧的两扇门赫然向内分开…… 所有门应该都锁上了？！ 众人各拉刀剑对准黑漆漆的房门，全部僵在原地。 在里面吗？ 静候良久，王晋用眼角余光望向左右。方阵手握爆竹与火把严阵以待，但仅凭被风吹开的房门，未免证据不足。 “咦？”王迪忽然惊呼出声。 王晋立刻扭头，却看到她目光定定落在他们的身后。 两名跟在身后的武馆弟子踪迹不见! 仅余下两盏气死风灯悬在空中。 不知道是不是与被看到有关，气死风灯在他的注视下，飘然落地。 王晋一个箭步凑上去，拔箭探向气死风灯底部——他认为那里应该有力量在托住灯笼坠落，但箭矢还没有触及灯笼，气死风灯中的蜡烛骤然灭了。 仓亮！王迪拔出兵器，火光中明晃晃绽放出两道寒光。 乍然生出、压迫王晋胸臆的煞气乍然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乍闻魑魅魍魉时，王晋不怕。他本能地把它们与自己在恐怖电影、灵异小说里看到、读到的污秽生物并轮了。 但身临其境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在身后失踪，技术宅无法淡定；特别是那东西和电影小说里描绘得不一样啊。 它不仅不蠢，还会声东击西！ 「这是一个妖怪横行的丛林，而人类不是丛林的主人！」 对啊。它们不是鬼，它们是这个世界食物链上高于人类的生物！ 它们拥有智慧，它们说不定比人类更聪明！ 想到这里，王晋眼中的未来更加黑暗了。 “哧！——”方阵点燃爆竹。 嗵嗵嗵，早就绑在走廊上的火把一根根点燃，呼号四起，早就聚齐在一起的大队从四面八方涌向三人所在位置。 它就在前面！身处前沿的王晋几乎能闻到腥味，追上去就能看到的念头，驱动着他的脚步…… 不。我不能那么做。另一个念头升起来：恐怖片之所以难看就在于主角们总是不知进退。 王晋疾退一步与王迪抵背相依、同时张弓搭箭，扫描面朝方向180度区域。 “地上！”王迪忽然出声提醒，同时转身一击斩入走廊地面。 王晋这才看清楚妹妹的兵器——一对套在手上的弧形利刃；但他看不到她斩到什么，无的放矢。 他立刻问道：“它在哪儿？” 王迪困惑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感应到它的杀气。” …… 袁福通飞檐走壁而来，紧接着数以百计的武馆弟子赶到，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方阵汇报情况。袁福通带人高举火把冲进房门洞开的厢房，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仅仅在找到两截、因为腐蚀而断裂的门锁。 不久，有人在练功场的一角发现失踪弟子——两具无头的尸体；而找到他们头颅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它们呈粉碎的残渣状，散落在一颗院墙边的树下。 袁桂的死状看到的人不多，他头颅最终风化的模样更是只有王晋等寥寥数人看到；因此昨夜武馆弟子还是抱着缉拿杀人凶手的心态。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风化成土的头颅碎片，有人当场呕吐、有人惊声尖叫、有人转身就跑……随即被早就守在门口的王家侍卫——红石镇巡捕持刀抵住，一名试图强闯离开的外门弟子被当场砍倒。 武馆陷入绝望的恐慌。 袁福通因此召开一场动员大会来安抚众人的情绪，王晋兄妹也应邀上台讲话，表态坚定地与大家站在一起。 虽然谁都知道这没有什么用，但恐慌的情绪暂时还是压制住了。 会后方阵带着几名死忠弟子，组织起交流会继续安抚那些心志脆弱的少数；王晋、袁福通等人进入后堂议事厅商议对策。 “我认为这些证据足以向境主求援。”王晋毫不掩饰想要离开的意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经过昨夜惊魂，他意识到一段武者有多么孱弱。 他亲身经历过与那东西对峙，过程却是形同与空气对峙般无力。 留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无力抵抗的他待在这里和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姚长老从怀里取出一团卷尺般的皮卷，歉然地递过来：“晋公子，这是刚刚从大院发来的指示。” 王晋摊开袖珍的皮卷，就看到稀疏点缀在中央的四个小字，带着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 境主很忙。 王晋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姚长老恭恭敬敬作揖道：“属下不知。” 王卫满是嘲讽地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王虎激动地抓住他肩膀的脉脉温情紧跟其后…… 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王晋感到了迷茫：我想漏了什么地方吗？ 工作会影响性格。作为一名长期工作在电脑终端前的技术宅，王晋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中，培养出审慎严谨的工作作风。 于是他开始对重生以来的每个细节进行抽丝剥茧。 灯台底下是最黑暗的地方！ 一个大胆的脑洞突然跳出来：王迪为什么可以在十二岁上就通过三段武者考核？ 她为什么知道我半夜醒来会全身发冷？ 她会不会也能操纵那种冰寒刺骨的能量？ 如果是的话，她成为家族最年轻三段武者的原因就理所当然了。 而当她运用冰寒的力量来提升实力，就会产生食人的欲望，那么前夜吃掉袁桂脑髓的人…… 前天客房只有自己和妹妹住在那里，她潜入房间拿到我的外套，也恰好能解释脚印为什么始于客房、终于客房的痕迹闭环！ 回想昨夜三人同时面对厢房的门，当时因为紧张自己根本无暇注意王迪。 而她两次提醒也有故弄玄虚的成分…… 等等。 如果她是那东西，她哪有时间抓走两名巡逻弟子呢？ 想到这里，忽如其来的假设似乎不攻自破了。 “姚长老，”王晋提出早就积压在心中的问题：“为什么大院不驱散武馆的弟子，而是要把大家全部都困在这里？” “这是为了防止，”姚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晋:“它借夺舍离开!” 第17章 筛查 魑魅魍魉是仅在夜晚活动的夜行种族，它各有变化、实力强大；如果不能针对它的类型做出应对，人类不堪一击。 因此才要做出诸多布置，那方平安忙里忙外、姚长老说来说去、袁福通飞檐走壁无非是为减少损失做出努力；奈何那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即使再次牺牲两名弟子，也没能确定它的类型。 这也解释了王晋的另一个疑惑——它为什么不走？ 即使拥有三段巅峰武者王迪压阵的队伍，它也能来去不留痕迹，这武馆还有什么地方它去不得！ “我认为四少不再适合夜巡。”袁福通的声音把王晋从迷思中惊醒道：“外面太危险，您万一受伤，狼牙武馆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姚长老点头表示认同，说话甚是直接：“刚才的接战，咱们的确贻误战机了。” 当时我冲上去，有一定的可能性拖延那东西逃逸的速度；从那个角度说我贻误战机是有争议的事实。 袁福通的提议竟然暗藏这样的信号吗？还是姚长老故意引导我这样想……王晋眨了眨眼睛，凝神静心：我想得未免太多，有这时间不如多做！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巡逻的事情我同意放一放，因为那东西既然可以在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掳人，也就宣示着咱们通过巡逻、来引蛇出洞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技术宅莫名地紧张。 “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再牺牲任何人，我有一个想法！” 起初他结巴了一下，在心有成竹的情况下，随着表述展开，他的话越来越流畅。 “我们的目的是逼它出来，确认它的类型，然后放烟花向邑长报警；而那东西留在这里的目的是食脑，因此我们根本不必很麻烦地去搞什么引蛇出洞，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够了！” “守株待兔是什么意思？”有人忽然举手提问。 “猎人守在有利地形旁等待兔子。”王晋环顾众人：“我的想法是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这样它再想吃人，就只能正面冲过来，届时它的面目必然曝光。” 姚长老试图争辩：“但这么做有可能导致很大的伤亡。” 王晋反问道：“那么姚长老有更好的方案吗？” 姚长老一时语塞。 “我还有一个问题：所谓夜行种族、无形生物，它们真得是没有形态的吗？”王晋比划了一个打击的动作：“我的意思是指，我们的刀剑能不能打到它。” 姚长老做出肯定地答复：“当然可以，如果它们真无形就不能吃人。并且魑魅魍魉虽然形态各异，但每一只具体的妖怪，它们能够变化的形态是确定的。” 王晋想起刚才眼角余光看到的人形黑影，追问道：“也就是说如果它是人形的话，就永远是一个人的样子？” “没错……”姚长老意识到什么，立刻凑近王晋，低声问道：“你已经看清它的样子了？” 我还以为它能够任意变形，原来变完就定型了。王晋也有些激动起来，答道：“我只看到它的影子，一个人影。” 姚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它就在我们当中……” 一直安静聆听的袁福通，听到这里霍然站起，迫不及待地发出命令：“平安，你和方阵一起，把所有人带到议事厅来。” 下达命令，他马上拉住姚长老，对王晋兄妹做请的手势，拉着他们走向角落；站在附近的几名助教知趣地退走。 袁福通急切问道：“姚长老，有办法把它筛出来吗？” 姚长老微微摇头：“没有一定之规但，你的方法应该是有用的。” 袁福通的方法？洒狗血！王晋看到姚在回答前刚才向他瞟了一眼，等袁福通离开，他拦住姚义临。 “姚长老，筛查魑魅魍魉应该有专门的方法吧？” 姚悠悠点了一下头：“我听说二月十五，晋公子曾经倒在迎风楼里；如果您当时通过考验，筛查的方法或许可以告诉你，现在么……我认为撒狗血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内堂的议事厅位于独立的院落，院落不大但每个人都排排站好的话，还是能容下所有人。 清点人数后，按照王晋的主张，袁福通方平安姚义临三人坐镇议事厅，使用点名传唤的方法，以逐个盘问的名义，对每个人进行血检。 如果对狗血没有反应，通过议事厅后门，离开小院；如果有反应，就地格杀。 王晋兄妹率领方阵等事先通过血检的武馆内门弟子，守住院门。除两兄妹外，他们人手一把石弩，都已经上好弦。 一切准备就绪，筛查开始。 当第一个人走进议事厅，王晋的手心微微出汗；血检的时间意外得长，但议事厅里始终平静，直到第二次传唤的声音传来。 时间缓缓流逝，小院里的人渐渐稀疏，院门口诸人紧绷的情绪，也渐渐松弛。 王晋不敢松弛，王迪始终保持警戒。他们都知道，随着人数减少，真凶出现的几率会越高。 又过了一刻钟，小院里已经只剩下十人。天空月暗，黎明将至。 九……八……七……六…… 当人数仅剩下五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名瘦弱少年的身上。 他在发抖。 王晋退到院门口，低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没见过。”方阵目光垂向地面，反问道：“动手吗？” 血检快要结束了。王晋看着倒数第五个人被喊到姓名，咬了咬牙：“再等等。” 但这边的动静，与随之升起的敌意，不可避免地传导到瘦弱少年的身上。 他突然冲向一侧。 “站住！”方阵立刻端起石弩，瞄准，再次断喝：“站住——！” 少年充耳不闻，飞身扑向墙头…… 啪嗤—— 一名早已不堪忍耐的弟子扳动机括。 噗。少年侧胸中箭，扑通跌倒在地；院内人群哗然，惊退；方阵拔剑冲向少年，王迪紧跟其后，踏步间有意无意挡住王晋。 “不要杀我。”少年咳着血伸手挡向空中：“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方阵前脚踏在少年身边，身体已经向下扑倒，手起剑落咔擦把他的脑袋砍下。 嗖嗖嗖，议事厅连续跃出三道黑影。 啪啪啪啪，四团狗血泼在剩下四人身上——四人被泼得惊声尖叫，但症状与常人被污水泼到相同，排除嫌疑。 “方阵快退！”姚长老长声厉啸：“小心尸变！” 第18章 现身 轰——！ 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方阵以毫厘之差避开如陨石坠落的重击。 黑影落地的动态犹如橡胶球撞击地面，它迅速由高大化为胖大，阴影如水向外蔓延，在触及少年头颅的刹那定格。 张弓搭箭射影—— 王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或许全场只有他一人看得清楚：地面上没有发生尸变，袭击来自高处。 他的动作不算快，但在突发的情况下，准确快速的反应比错误的动作更重要。 咔嚓。劲箭射中黑影折断！ 头颅没入黑影，橡胶球触地的力道也达到极限，蹭——冲天而起。 哧哧哧，院外十弩齐发，但那东西弹跳速度惊人，数十支弩箭无一命中。 啊——！怒啸声中，袁福通横掠过小院上空，甩手掷出腰间武器。 火光中鞭影如蛇，刷拉，竟然套住黑影。 “过来！”袁福通爆气怒吼拉绳套，黑影在空中无处借力，射向院外的速度放缓；袁福通则在二次借力后，与黑影迅速接近。 “公子靠后。”姚长老纵身越过王晋的位置，发号施令：“齐射，射掉它的斗篷！” 哧哧哧，方阵连射，院外众人却因为忙于装填，无法补射。 啪啪，方阵两箭命中，全部折断。 袁福通接近黑影，一拳轰出，斗篷里陡然刺出一个沙煲大的拳头，它们在王晋惊心动魄地注视下，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 嘭！ 袁福通化为断线风筝，身体一侧斜飘而去；黑影也不轻松，它的身形摇晃，在无法借力的状态下，重重坠落在院外。 王晋松了口气，根据以往的描述，他还以为黑影那一拳会打断袁福通的手臂，幸好那种恐怖的事情没有发生。 换言之，这个怪物属于下位魇的等级范畴。 姚长老抓起靠在院门外的盾牌，合身冲上；他另一只手拿着白蜡杆，冲锋的气势宛如骑士。 斗篷中再次飞出手臂，它用左臂隔开白蜡杆，脚踏实地一拳打在盾牌上，嘭、拳牌交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闷音，一名正在上弦的内门弟子闻声扑倒在地，多名内门弟子也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王晋张嘴避开了声波的冲击，张弓搭箭指向斗篷首部的阴影，射—— 姚长老仰面倒飞，黑影大步追击，一拳直指小腹，白蜡杆猛戳斗篷面部阴影，调开左拳，却在撞上拳头后断成崩碎。 王晋的箭就赶在拳枪相交刹那，射入黑影面门，咔嚓，箭矢再次折断。 雪特。王晋瞄准地是面部边缘，按照正常情况应该是射在斗篷上，想不到对方竟然用脸接箭！ 黑影再出一拳，把姚长老连人带盾打飞，距离王晋已经不到十步，王晋撒手扔弓，王迪如离弦的箭冲来。 “不要！”王晋脱口惊叫。四段武者的姚长老也挡不住一击，区区三段武者冲上去岂不是会撞到骨断筋折？！ 砰—— 王迪竟然挡住了黑影。 呯呯。护手钺与黑拳连撞两次。 吼！黑影忽然怒吼，抡起王八拳乱打。呯乓乒乓，王迪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王晋瞅准空隙，从妹妹身后绕出，一箭刺在斗篷上，扯，撕拉——斗篷飞扬！ 载入。时间骤「止」。 黑色斗篷中的「怪物」露出真相。 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甚至连身材都只能用适中来形容；但是眼中充满怒意，紧握拳头、正在向王晋转向。 不好！ 王晋立刻动念，令双手移向胸前，然后退出「时停」的状态：一定要挡住！ 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系统退出的刹那发生。 其时，他的念头虽然落向双臂，目光却还在与那人的目光相对；在同样的时间流速中，当他的目光与那怪物的目光纠缠，冻彻心扉的惧意陡生！ 那种感觉就像普通人掉在老虎洞口，被饿虎眈视。 那是来自于食物链下层对上层的天然畏惧，冰冷的寒意几乎是从心脏脑髓里渗透而出，血液仿佛凝结，双臂哪里还能用得上力！ 完了。王晋心头生出苦涩，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上阵就要被秒杀收场！ 这副本到底谁是主角啊？——这或许是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但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另一股更加严酷的寒意赫然覆盖了因为恐惧而诞生的冰凉。 它是如此强大又如此熟悉，王晋不仅立刻恢复行动能力，还从对面怪人的脸上看到惧意。 说时迟那时快，目光交锋仿佛穿越千年，拳脚纵横却没有半点滞速；那怪物的目光中即使现出惧意，拳锋还是毫不客气地连续穿透双掌的防御…… 王迪飞腿踹中怪人左肩内侧…… 方平安掷出装满狗血的陶罐，正中怪人后背…… 身似一张弓！王晋爆吸一口气，胸膛猛然塌陷，留下的接触位置变成身体的弓梢；怪人的拳锋打中凹陷中的胸口！ 嘭——，王晋中拳飞出战圈。 怪人爆发惨叫，王迪被一拳轰飞，方平安双手举剑当头劈中怪人，却只砍出火星四射。 怪人猛一偏头，双瞳与方平安撞个正着，方平安颤抖的双手一震，竟然愣在当场。 “不要与它对视！”姚长老的吼声如暮鼓晨钟，震得方平安如梦方醒。 晚了。怪人的「铁头」向前一送，方平安的身体立刻向后翻转270度，扑倒在地。 王晋强撑身体想要站起来，奈何全身酸软，连手指头都几乎动弹不得；噗——一口血再也压制不住，喷得满面满身。 血喷出去，整个人也如绷紧的弓弦骤然断了，身体一时间好过起来，他立刻扭头对人群喊道：“报警、报警啊！” 王晋的拖延，给袁福通和姚长老争取到时间，两人一左一右联手夹攻怪人。 嘭嘭。怪人双手一分，挡住两人，又飞起一脚逼开试图近身的王迪，然后一手一个、抓住同时变招的袁福通和姚长老手臂，原地转体360度，然后像甩包袱一样，把两人狠狠砸向趴在地上的方平安。 方阵及时抓住方平安的双腿，把他拉出阴影笼罩的区域，啪啪，姚长老和袁福通同时被拍在地面上，血光四射！ 砰——！有人应声点燃警报烟花。 怪人狠狠瞪了身在远处的王晋一眼，抓起无名少年的人头，纵身遁入黑暗。 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王家大院的方向点起号炮，巨响声震夜空！ 第19章 斩首 夜，进入至暗时刻。 在火把的围绕当中，王迪手举双刃，一边警戒地搜寻圈外的黑暗，一边拉起王晋退向院门。 她的白衣上灰尘扑扑，紧握兵器的双手微微颤抖，但站姿矫健，紧绷的身体依旧形同无数张拉开的劲弓。 短暂的交战后，她已经成为武馆唯一还保有战斗力的高段武者。 方阵忽然漏出哽咽的哭腔，王晋转头望去，发现方平安直挺挺躺在地上，不再抽搐。 王晋用力捂住嘴，这个世界竟然如此残酷。随即他发现这个动作，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另一个无意识动作：舔嘴唇。什么情况？ 袁福通和姚长老在众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他们被平着拍在地上，全都摔得鼻青脸肿，万幸的是不仅都还活着，好像也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 四人碰头，王晋望着前院漆黑的夜空，困惑地问道：“已经来了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姚长老摇头：“不清楚。” 他的语气莫名地轻蔑：“上面出手的话，那种东西应该不堪一击。如果胜负瞬间分出，没有发出声音也很正常。” 王晋只能不明觉厉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酝酿。 之后便是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对于失去自保能力的众人而言，每一刻心态都是在希翼与绝望之间摇摆。 听不到声音，他们无法确认援军已来；如果援军未来而那东西杀回来……这里将血流成河！ 王晋只能等待天亮。 他从未如此渴望看到阳光。 然而太阳却一如既往地不遂人愿：它慢斯条理地等待启明星升起，等待月落东山，这才不疾不徐地用它金色的光辉，驱散月光留下的阴霾。 王晋由妹妹陪着，坐在院落里的一角，直到他看到金色的晨曦越过围墙、洒满庭院，高高悬起的心才陡然松弦。 一个想法忽然跳出来，他问道：“十九，你刚才扑向那怪人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了！” “谢谢。”王迪赧然垂首，轻声解释道：“可能我的基础力气要大一些吧。” 王晋听完沉默了一下，侧看王迪的低调和对之前结果理所当然的自负，对这个妹妹愈加感到神秘了。 议事厅内依旧是唉声连连，议事厅外士气低落。但王晋不想再等下去，起身道：“咱们去前面看看吧。” 王迪闻声套好皮手套，走向议事厅：“我去看看师傅和姚长老他们。” 姚长老的样子有点凄惨，他被摔得头破血流、全身涂满金创药、坐在那里精神萎靡，袁福通断了一支手臂，王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正在踱步，步步生威。 袁福通保持了战斗力，而姚长老赌境主在接到警报后会及时赶到么……他的心还真大啊。 姚长老听王晋说完话，挣扎站起：“晋公子，出发前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魑魅魍魉是活在黑夜的生物，不等于它们只能活在黑夜。” “难道这朗朗乾坤，那些鬼东西也能自由活动？”袁福通诧异地问道。 “镇志中有白日围剿鬼魅的记载，咱们保持小心为上。” 王晋有种脑核都在突突直蹦的感觉，但听姚长老的口气，那似乎又只是一种谨慎的说法。 弱小不是我的错，带队打怪就纯属作死了。王晋深吸了一口气：可我没得选。王卫要求我留在这里，王虎至今没有派人过来，说明他也想借狼牙武馆，逼出我的潜能…… 他看着神气萎靡的姚长老，想到更多：或许姚义临的硬抗，是在帮我度量那东西的实力？此去前院，真正要赌上性命的人其实是我吗？…… “晋公子，”袁福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走出议事厅，把散落在院中的弟子集中起来：“请走在中间。” 王晋僵硬着走到队伍中间，王迪默默跟上，袁福通当先领路，姚长老趴在方阵背上殿后，一行人前呼后拥走出内院。 边走边搜索，他们走得很慢；但是越慢越感到步步惊心。 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有一只手忽然从地下伸出来！假如再有东西从天而降，会砸到谁？ 然而等待是更加恐怖的事情，与其在惶惶中不安，还不如趁着红日东升之际，探明命运。 战战兢兢，奋勇前进。 转过二进院转一进练功场的影壁墙，豁然开朗的视野，豁然解开了众人紧绷的心结。 练功场里没有看到战斗的痕迹，也没有看到怪人的足迹。它像是凭空消失了，抑或者死亡以后，重新化为虚无？王晋无法确定。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事情发展现在，王晋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王卫挤兑他的目的，也只是让他找出异族。 虽然彻夜筛查没能找出异族，还让一个不知从哪儿混进来的人类少年枉死，但是异族主动现身，武馆及时发出警报，意味着他的任务已了 袁福通丧子断臂，武馆人心惶惶，这里也不再是合适的潜修之所，想到这里他决定离开。 我这么弱，继续留下去也是增加大家的负担吧。王晋自嘲地想道：这次回去要设法找个安全的途径，先把力量提升起来。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是一次都不想再遇到了。 想到这里，他抱拳当胸向袁福通辞行。 袁福通没有找到怪人尸体，正茫然若失，听到王晋辞行长叹一声，也不挽留，让方阵依旧背上姚长老，自己引路，又点了两名弟子跟随，把他们送往门口。 穿过大练功场，王晋与妹妹相对无言，谁也没有想到一次简单的外出潜修，竟然会见证那么多生死。 王迪的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滚滑下鹅蛋形的脸庞，她失去力气般的双手抓住他右边的袖子，无声抽泣。 这，让王晋本就布满阴霾的心情更加沉重。 转过影壁墙后的玄关，他们再次经过由人形石雕组成的影壁墙正面，五式疾风狼牙拳的造型，个个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王晋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五式绝技，心中充满遗憾。三天前他一度认为离开的时候会学成这套武技，想不到现在连门都还没有摸到。 噔！ 一个令人心悸的声音陡然响起。 巨大的半透明黄色对话框忽然蒙住视野： 「警告：前方图案异常！」 时间骤停。 系统强行载入。 两幅几乎没有区别的图案出现在静止的三维空间中。 左侧的图案来自三天前，右侧的图案来自实时摄入。 一个个红色箭头和圆圈出现在两张图上。 石面颜色差异。 动作细节差异。 面部表情差异。 雕塑纹理差异。 …… 「红色警戒！」三维空间骤然化为一片血红：「前方极度危险！」 「怀疑午夜异族相关，可能性33%……34%……」 左侧图片缩小后悬置三维空间右上角，右侧图案左移，一张张模糊不清的怪人截屏图片排列至右侧图案区，一个进度条出现屏幕下方，不断前进：35、36、37……！ 一次模拟攻击破体而出，虚影拔出王卫的飞刀，沿着新月般的弧线，斩下石首！ 第20章 决斗 一 紧闭大门的狼牙武馆外，一条形如半截铁塔般的魁梧男子，与一名中等身高、须发斑白的老人面朝武馆，并排而立。 那魁梧巨汉赫然是新任红石镇邑长王虎，站在他身边的老人则是王家太上长老王云。 王虎浓眉紧锁，眼望铁门，手一次次握紧成拳又一次次松开。 王云手捻半缕山羊须，沉声道：“他必须靠自己撑过去。” 王虎咬牙道：“必须做到这种程度吗？万一被打中头部，我们十几年的心血就……” 王云漠然道：“这些年我们不止培育过晋，还培育过很多种子。” “可那些都失败了。”王虎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晋儿已经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王云摇了摇头：“虎，我们没时间了，就交给命运来选择吧。” * 王晋暴起挥刀，把石像凸出墙壁的面部，削落尘埃。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化惊呆了。 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影壁墙忽然爆发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四分五裂！ 一尊石像破壁而出，长臂中宫直进，如攻城锥撞进王晋怀抱。 王迪忽然打横里冲到，低首耸肩，把石像拱翻在地。 哗——，人群这才炸锅。 方阵撒手扔了姚长老，拔刀自卫；袁福通抽出绳套；靠得近的内门弟子一跤跌倒，另一名弟子吓得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王晋把心一横，举刀扑向无面石像，刀尖当头扎下，噗——，穿透剩下的半块石首刺入地面，石像随之肚子一挺，停滞动作。 王晋不敢久留，顺势一个筋斗翻出圈外，狼顾回首：死了吗？ 袁福通、姚长老、方阵屏住呼吸，两名因为恐惧失去行动能力的弟子，恢复了行动能力。 似乎死了…… 然而王迪丝毫没有犹豫，套好护手钺立刻飞身跃起，挥拳直取石首与身体的连接部位，咔擦，石首断裂。 几乎同时，石像左拳如炮弹般打在她的腰间，嘭——，少女被抛到空中，如车轮般翻滚而去。 高大的无头石像翻身站起，肩膀摇摆，无数碎石落地，原本前胸的位置，塌缩出一个新的石首来。 它的躯干也随之缩小，重新化形而来的石人只有原先一半多的高度——直观目测仅有一米五。 然而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比昨晚还要危险，跃跃欲试地王晋，面对这个已经比自己矮小的对手，却产生出无懈可击的茫然。 或许是因为同感，站在王晋对面的袁福通手握绳鞭，也迟迟未能动手；至于另一位四段武者姚义临，此刻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好像在装死。 王迪哆哆嗦嗦爬起来，她举起左手，在右边腰眼比划了一下，示意刚才那仿佛致命的一击没有击中身体，但看着那只明显僵硬的前臂，也知道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太阳毫不吝啬地把光芒洒向凡间，然而传说中应该害怕阳光的夜行异族，面对阳光却没有丝毫的不适。 石人不屑地扫视全场，目光在两次划过王晋后，最终定格在他身上，忽然开口说出一串抑扬顿挫的话来。 可惜它说的话王晋连一个发音听不懂。 王晋走向坐在地上哆嗦的武馆弟子，伸手从对方的腰间拔出两尺剑，对准石人。 石人哼了一声，肆无忌惮地又吐出一连串与之前迥异的发音。 它在说什么，我应该听懂吗？王晋莫名其妙。 石人一皱眉，突然动了。 动若脱兔！ 嗖——它出现在另一名武馆弟子的身前，掌刀横扫脖颈。 一直紧盯住它的袁福通，甩出绳鞭，准确套住石人的脖颈，怒吼：“倒下！” 石人一个趔趄，手刀斩空；袁福通抓住绳鞭冲向围墙边的老树，试图把绳鞭绑在树上；石人却伸手抓住绳子，反向跨步并扯动绳鞭；啪，绳鞭绷直，老人像风筝一样，被扯向空中…… 借力，拽绳，袁福通凌空挥拳砸向石人头顶，石人一愣，勉强偏移头部，嘭，拳头击穿它的左侧肩窝。 漂亮！王晋暗赞，提剑扑上。 然而石人的嘴角却忽然弯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挥拳打向袁福通心口；袁福通左臂早就断了，只能脚尖点地横移身体，右臂向后急抽，抽——不动！ 他的右臂仿佛长入石人体内，抽动手臂与闪避无补。 嘡。王迪轮护手钺砸中石人右臂，右臂下沉、矢量不变地打中袁福通小腹，后者闷哼一声，怒吼：“砍头啊，少爷！” 其时，王迪合双钺锁住石人右臂，袁福通以身体为障，限制住石人的左臂，两人一右一左钳住石人。 王晋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冲锋，挥剑，斩首——咔嚓！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与妹妹擦肩而过，连续跑出三步才站住脚跟。 他的手掌一阵颤抖，仅剩下剑柄的战剑颓然滑落——二尺剑竟然在石人的脖颈上，撞得粉碎！ 回过头来，就看到石人掷臂甩开双钺的封锁，妹妹站立不稳，踮脚跳出圈外。 袁福通以头槌硬磕石首，撞得碎石四溅；可惜石人似乎是没脑子的，它虽然向后一仰，但石首马上就化为松弦的石弹，反撞回来；老人不敢硬扛，只能低头闪避，却被乘机压住右臂，强扳，咔擦——！ 袁福通双脚蹬地，身体倒射出三米多远，扑通仰面跌倒。 石人洋洋得意地望着王晋，伸手抓住左边肩窝的断臂，缓缓抽出，然后张嘴咬住臂骨断口，大声吸吮起来。 看着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它的齿颊流淌，每个人的脚掌却都仿佛被钉在地上。 直到这一刻，王晋才真真切切地明白到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人间，这世界是地狱！ 当石人终于掷下断臂，王晋看到令他更加身心俱丧的一幕。 断臂的断面竟然变成青绿色，骨肉化为脓血，随着脓血流淌，一股熟悉的恶臭散发开来。 这情景与书童的死状一模一样。 胃忽然翻腾，早上吃进去的干粮夺路而出。 石人不解地看着他的样子，迈步走向袁福通。后者用脚蹬地，但那样微弱的挣扎毫无意义，石人轻而易举地卡住他的脖子，前额提到嘴边。 它再次看着王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串音节，然后张嘴——它张嘴的样子像蛇一样，脸几乎裂成两半，嗷呜一口把袁福通的脑袋整个套入。 正在这时，王迪忽然冲到它的背后，她的手中紧握那把曾经斩下石面的飞刀，横腕扫过石人的颈椎。 咔嚓—— 石首再次与躯干分离！ 第21章 决斗 二 断墙残桓下，被斩落在地的石面，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而不久前被飞刀钉入地面石首，正在袅袅升起白烟。 阳光对石魅并非无用！ 它是依靠石头皮肤挡住了阳光，只要削下它的石皮，让阳光照进它的体内…… 王晋如是想，王迪如是做。 本该是投掷武器的飞刀，在王迪的手中变成一把夺命匕首。 它先是从背后切开石首，紧接着在下方左右开弓，割开大小腿连接处的腘窝。 王晋凝神观察，果不其然的发现，被割开的位置正袅袅生烟。 干得漂亮！王晋左顾右盼，奔向躺在地上的姚长老。 后者被方阵撒手扔在地上，就再也没有动静，但相信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现在他需要武器，场内最近并有效的武器，只有姚长老背上的短枪了。 虽然王晋重生以来没有练过枪法，但看到三段武者方平安被一击毙命，他不认为自己的花拳绣腿能对那东西造成任何伤害。 另一方面。石魅脖颈断裂，身体再次出现短暂僵硬的状态，王迪见机猛挥匕首连斩。 先是大交叉、然后大十字，翻到正面，再来一遍…… 王迪砍得呯乓之声不绝，石魅伤痕累累，谁都看得出来，或许就在下一刀斩落的时候，它就将四分五裂，化为满地瓦砾。 然而。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 王迪看似占尽上风的局势，迅速崩塌。 飞刀断了！ 连续斩石，即使那把飞刀锋利无匹，也无法掩盖其先天的劣势——它仅仅是一把比巴掌长不了多少的狭窄小刀；它的锋利程度只不过是刚刚能够切开石魅的皮肤而已。 王迪当然不会因此就放弃进攻。 右手飞刀折断，她的左拳没有半分停滞地紧跟而上，狠狠打在震断飞刀的位置，轰——，石魅应声炸裂！ 砰砰砰——一连串碎石如流星雨，密集打在王迪身上，直把她打得血肉模糊，倒跌而去。 “十九！” 王晋舍身冲入炸成漫天尘霾的战圈，灰蒙蒙的雾霾里，一个蓝色菱形晶石若隐若现。 灵核？它应该就是石魅的要害！王晋不假思索，举枪就刺。 枪是百兵之首，因为通过杠杆作用，枪手的力量能够通过枪身放大，并最终集中于一点。 嘡—— 借助神意系统的辅助，王晋准确地刺中蓝色晶石。 然而。 枪尖传来剧震，短枪脱手崩飞。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没练过、不知道技巧、力量根本输送不到位；打虎不死必遭反噬，枪尖戳不碎晶石，晶石的力量传回来，王晋不仅虎口震裂，整条手臂都如遭雷殛。 时机只是刹那。 雾霾遮天，无形之物便不再惧怕阳光。 蓝色晶石上光华缭绕，吹气球般涨出条巨臂，一把掐住王晋脖颈举到空中。 紧接着以蓝晶为核心，化形出一个身如十岁男童般的石人。虽然身体变小，它的手臂却比之前更加粗壮，当右臂化形完整，一记上勾拳，带着浑若天成的轨迹，击中王晋小腹。 轰。 小腹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灵魂仿佛被打出躯壳，王晋对身体的所有知觉都在那爆炸中，随风而去！ 石魅轻蔑地看着他，口音生硬地说道：“原来你是人类？衍国的境主真是堕落啊！” 这次终于听懂它说的每一个字，但王晋依然一头雾水。 他只知道今天死定了。不过就算要死，他也不准备认输。 输人不输阵，就算死我也不会低头！ 他竭尽可能地、借助高度的优势、对低位置的石魅，抛出不屑一顾的眼神。 “区区人类……”石魅脸上猛然恼怒的神色，它松开五指却猛然提起膝盖，顶在王晋胸口。 天旋地转，早已失去感觉的躯壳在经历风车般的空中翻滚后，正面朝下摔在地上，液体从鼻孔、嘴角喷薄而出。 动不了……要死了……我才刚刚重生啊！王晋苦笑：现在还会有奇迹吗？ 他大叫：有没有人来救我？ 可惜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身体已经僵硬了。 真是不甘心啊！ 正在这时。 忽然，一团黑影砸中石魅。 是王迪。 她凌空翻滚而至，以双腿蹬在石魅胸口——轰！ 石魅倒退数步，扑通跌倒。 她就地翻滚到王晋身边，一把抬起他的右臂搭在自己右肩上，被鲜血染红的娇躯向他肋下一顶，暗劲送进体内，王晋像腾云驾雾般直立而起。 “我们走！”妹妹从牙关嘣出三个字，扛起王晋冲向武馆大门。 阳光越过武馆铁门打王晋身上，身体仿佛镀上金色光辉。 虽然很狼狈，但两世为人，真的从未有看过如此美丽的朝阳。 动起来！王晋用力迈腿，知觉在一点点恢复，他已经感觉到了！ 巨大的冲击力骤起身畔…… 时间变缓。 王迪猛然仰头、喷出血雾，身体随之向右侧歪，左手却不忘把他推向大门的方向…… “p-ao——” 石魅的苍青躯体骤然插入两人之间，它一把抓住王晋膊头，拎起，平着摔在地上。 在它的另一侧，王迪还在地上翻滚，她的肋下现出一个空洞，鲜血一路洒到墙根，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妹妹！ 她早在被乱石击中的时候就身负重伤了，那最后一口气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什么要来救我！ 王晋的心仿佛揪碎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已经感觉不到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疼痛，巨大的悲痛足以令人窒息。 石魅看到王迪一动不动，啐了一口，转过身来：“我潜入这里，本来只想打个牙祭；想不到却撞到如此丑陋的一幕。” 高高在上的声音，随着脚步逼近：“想不到衍国的境主，竟然任凭低贱的人类染指灵力，这是在荼毒神灵啊！” 它弯腰看着王晋，卡住他的脖子举到眼前，桀桀怪笑：“只要把你送进异端裁判所，衍国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嘿嘿，到时候我们不用动一兵一卒，所谓的西北联合防线就会不攻自破！真想不到一个穷乡僻壤，竟然掩藏着这样的功劳，哈哈哈哈！” 王晋从头晕目眩的窒息中醒来，看到石魅丑恶的奸笑，怒火中烧。 混蛋！ 我要报仇！ 我要杀了你！！ 他愤然喷出胸中郁结的液体：“呸！” 石魅淬不及防，目光一凝后，露出讥讽的笑容，反而坦然以面相迎，甚至伸出舌头…… 嗞—— 意外发生了。 石魅的脸上燃起青烟！ 它惶然放开王晋，双手往脸上乱抹，同时无法抑制地发出尖叫；然而那只是让它的双手也变成青绿的颜色，并冉冉升起青烟。 王晋落地，顺手用手背擦去口鼻上的血迹。吐出淤血，他的身体恢复回几分活力。 他意识到自己一度失去对身体的知觉，是因为身体还没有适应极度冰寒状态下的体温。 而他的身体一直没有感受到疼痛，是因为体内那股神出鬼没的冰寒之力，把石魅的力量全部抵消了。 因为石魅的演讲，身体得到时间的缓冲，终于适应冰寒的状态，他——已经重新拿回身体的支配权。 我能打败它，因为我比它更强！ 如灵蛇出洞，王晋猛然扑向石魅，自下而上、挥出击向异族的第一拳。 噗—— 令双方都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双方错愕的注视下，疾速发生。 王晋的拳头赫然打穿石魅的心口。 不仅如此，被打穿的部位随之燃起青烟。 “这不可能？”石魅尖叫起来：“区区人类……” 王晋没功夫听它废话，收右拳、奋左拳直取面门，嘭——，石魅的脸猛别过去，在原地转了一圈。 没打穿？王晋目光扫过拳锋：差别在哪里？不管了。他顺手用左手手背擦去鼻血，再次奋拳直取印象中晶石的位置。 “区区人类竟敢伤我！”石魅仰天怒吼，也是一拳击出：“你要付出代价！” 如磐石筑成的粗壮手臂狠狠撞在王晋染血的左拳上。 咔嚓嚓嚓—— 石臂像鸡蛋壳一样连续崩碎。 石魅难以置信地看着断臂，瞪大双眼，叫道：“这怎么可能，区区人类……” 话音未尽，王晋挥拳击穿石首。 石魅身体再现硬直，王晋挥拳击向之前折断王迪匕首的位置，随着嗵一声响，蓝色晶石被轰出石头躯壳。 王晋抓住晶石，立刻把一口血喷上去，晶石沾血后变得炙热，并冒起黄色的腥臭浓烟。 果然有效。 他捏住晶石，往身上溅过血的地方擦拭一遍，等到再拿回来，上面已经结出一层土黄色的斑斓，再也看不出半点生命气息。 身畔那具失去晶石的躯壳，忽然发出龟裂的悲鸣，土崩瓦解。 第22章 返家 尘埃落定，眩晕感猛然袭来，王晋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我还不能倒下。他狠掐人中，在剧痛中保持住清醒。 妹妹！他跌跌撞撞向王迪飞跌的方向走去，我要救她！ 此时遮天的灰霾都已经落下，层层石灰把王迪覆盖得像个泥人，也掩盖了地上的血迹，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 “我没事。”王迪黏满灰尘的小脸，笑颜如花，同时有泪水恣意地冲出河道，把那张美丽的笑脸绘花。 王晋跪在她身边，帮她掸去尘土，发现她似乎真没什么事情——全身浮肿是有的、血肉模糊也是有的，肋下那个空洞……似乎变小了？ “我相信着……一直以来我都相信着，”王迪抓住他的手臂，挣扎着坐起，目光痴然看着他，哽咽道：“哥哥会成为英雄！” 她张臂抱住无措的穿越者：“因为你说过，我们只有拼命变强才有资格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我们会相依为命！” 阳光把长长的人影投射到他们的身上，王晋蓦然回首，发现姚义临笔直地站在他们身后，满面唏嘘。 远处始终紧握二尺剑的方阵坐倒在地，脸上失魂落魄。他自始至终没有加入战斗，但亲身战斗过的王晋理解他的痛苦。 ——方阵一定很想为亲人报仇，但来自于上层食物链、直击灵魂深处的威吓，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根本无力对抗。 与方阵相比，另外两名武馆内门弟子更加不堪。一个吓得失禁瘫倒，另一个全程抱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袁福通躺在那里早已没有声息，王晋希望他还活着，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美好的希望；刚才战斗的烈度惊人，老人恐怕一直是在赌上生命战斗，没能夺得优势的情况下，单是劲力反噬就会令他不堪重负。 当武馆铁门打开，王家的皮甲侍卫蜂拥而入，王晋也终于支撑不住，歪头倒入妹妹的怀抱。 …… 这是个空房间？ 王晋发现身上的伤都不见了，脚下踩着光滑如镜的地面。 昏暗的房间空荡荡，只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一扇漆黑的门。 他走向门。 推开门，走进另一个房间。 新的房间里也是空荡荡的，因为狭长它看上去更加空旷，也因为狭长，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到另一端的房门。 那边会不会没有房门？王晋莫名生出这样的疑惑。 砰，身后的房门忽然自行关闭。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身后站着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骷髅！ “吃——”骷髅忽然发出声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根发黄骨头做成的吸管。 王晋转身就跑，穿过晦暗不明、长廊般的房间，推开一扇金色的门……差点撞上那只发黄的骷髅。 它转过身来，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王晋听到声音，力气迅速消失，趴到在骷髅的脚下。 白骨按住他的前额，把吸管当头插下…… 滚开—— 王晋惊醒，发觉那依旧是梦。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个觉吗？ 吱呀房门开启，通房丫头闻声推门进来。 她穿着宽松的粗布衣服，没有戴首饰，简单盘起的头发用一支简陋的簪子别着，但那依旧掩盖不了青春赋予她的窈窕。 或者说，仅仅是看到那纤细的身体在行走，就令人充满欲望。 对死亡的恐惧唤醒了繁殖的本能吗？怪不得前身总是流连那种地方。 王晋弯腰爬下床，把脸浸入冰冷的井水，躁动的本能渐渐平息。 在默契的安静里，他吃完早餐，这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回禀少爷，昨天下午申时，姚长老把您送回来以后，您就一直休息到现在。” “今天几号？” “二月初六。” 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天么？王晋有些难以置信地检查起身体，发现不仅伤好了，就连精力都恢复充沛，丝毫没有寻常大病初愈的萎顿。 时间已至日上三竿，这或许是今日与往日起床后，唯一不同之处。 问明父亲方面没有留言安排，王晋离开小院前往王迪居所。 路上人流稀少，偶尔有皮甲侍卫出现都是行色匆匆，记忆里这样的情况前所未见。 是因为王家现在升为邑长家族，还是因为镇上不太平呢？ 紧张的气氛感染着王晋，但他耸了耸肩，很快就把顾虑卸到一边：如果走在这里还要杞人忧天，日子就没法过了。 走进王迪的小筑，发现里面多了不少丫鬟婆子。仆役们看到王晋纷纷施礼，一名相貌端正的妇人主动迎上引路，带他进入王迪的闺房。 妹妹的闺房几乎看不出是女儿家的寝室，虽然也有两三处鲜艳作为点缀，但整体的风格非常简洁、大气。 王迪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蛋上看不到血色，令人心痛。 “她……醒过没有？” “幺姐晨时用过早膳，半个时辰前才再次睡着。” 王晋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又问道：“她的伤势……”话到一半，心中莫名忐忑，后半句竟然哽住了。 妇人施礼道：“幺姐说不碍事，最多三天可以痊愈。” 见王晋不语，又补充道：“幺姐醒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晋公子是否来过；没有听到您的消息，姑娘马上吩咐我见到您时，要如上陈述她的病情。” 我愧对她与「王晋」唇齿相依的感情啊。技术宅心中愧疚，同时也在心中默默许诺：今后王迪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我一条命在，就一定要保护她的周全。 技术宅的前世并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整日坐在终端前的微胖人士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感情。 但是穿越重生对一个人来说，真得太孤独了。如果不主动去抓住些什么，世界对他而言就只是泡影。 又多少人能够安之若素地活在虚幻的梦里呢？ 沉睡少女的脸上忽然现出痛苦之色，身体微微颤动起来。 王晋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却面露喜色：“幺姐快要进入梦游状态，如果成功的话她的伤势很快可以恢复！” 说完她又向王晋轻施一礼，转身快步走到门外，发号施令：“准备！” 闺房外噪声四起。 第23章 危机 王晋没能看到王迪梦游的样子，他被客气地请出竹园小筑。 不过走出小筑的过程，还是让他得以窥见些许景象：如空气飘扬的甜美腥气、面带戾气的送餐侍卫、走出闺房时已经撤离一空的洒扫杂役。 坐在闺房时，心头升起的那份莫名忐忑，因为这些景象也有了答案——妹妹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一名皮甲侍卫等在竹园外的路口，他的手中拿着家族的令牌：“晋公子，迎风楼急召！” 王晋接令，跟在侍卫身后，一路小跑登上迎风楼顶。 议事厅里气氛十分严肃，人人危襟正坐；当大门在身后关闭时，王晋已经被扑面而来的肃穆，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虎坐在独占一面的兽皮交椅上，看到他进来摆手示意尽快落座。 厅里一共十张椅子，王晋落座后厅内座无虚席。他逐个看去，发现基本认识：王云、王虎、王卫……姚义临。 姚义临正在做狼牙武馆的汇报，因此他也能跟上进度；当陈述结束时，他发现姚义临略过了夺得晶石的细节。 王虎听完姚义临的汇报，没有马上说话，沉默令议事厅里的压力倍增。 因此当他抬起头，以目光环顾众人时，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霎时压制全场：“我宣布，红石镇近日发生的事情通报结束；而我的最终决定是……坚守红石镇。” 寂静的议事厅里，立刻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的声音，以及失望叹息的声音；好几道蕴意不明的目光，忽然齐刷刷落在王晋身上，盯得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 王晋只好向王虎求助，却发现王虎的目光也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四目相对，后者冲他点了下头，把目光转向姚义临：“姚长老，你来给王晋做情况简报。” 于是，姚义临把刚才会上听到的种种异象，言简意赅地转述了一遍；王晋听完，心情也是无比压抑。 过去一周以来，红石镇发生的事情只能用百年未遇来形容。 一切始于原邑长灭门案，它发生在红石镇中心区，死亡人口过千。 事后王家立刻组织人手调查，试图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随着调查结果不断反馈回来，决策层意识到，他们找到的只是一块块拼图的碎片。 受到可调查区域局限在红石镇的限制，他们无法还原出整个事件的原貌。 如王晋亲身经历的狼牙武馆夜袭案，武者半夜吸食脑髓死亡，最终发现下位魇——石魅。 又有镇属大石村枯尸案，每天都有村民化为干尸，至今没有找出凶手。 还有镇属井口村消失案，此事更是离奇。严格说井口村不是看不见了，而是明明看上去与往日无异，却无法与之建立联系。 ——再也看不到井口村人从村里走出来。 ——一部分试图进入井口村的人，最终会走出井口村。他们幸运地回到原地，或者在长途跋涉后穿过了井口村。 ——另一部分进入井口村的人，则会永远消失。或许他们幸运地走进井口村，然后与井口村民一样，再也无法离开。 以上所有的案件，皆拥有一个共同点：王家向境主发出示警，但事件没有因为示警而解决。 这在有迹可查的历史中，前所未有。 前天下午，红石镇主簿、原家族二管家王福从李家压箱底的案宗中，查到一个月前、也就是元宵节期间发生在远郊红土村的魇袭事件： 正月初九，五段武者李超锋带队巡查红土村，一日未归。 正月初十，派出四段武者李斌联系李超峰，于红土村附近失去联系。 正月十一，上报境主。 正月十二，斥候回报，红土村被夷为平地，村人口一百三十三人，当场死亡一百一十九人，俱神形皆灭；酉时接到命令，查捕剩余人口至神祠候命。 姚义临说到这里，王云接过话头：“红土村一役应该是近期红石镇之变的肇始，之后的李门惨案是红土村之役的延续……” 接下来的话，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都形同天地倾覆。 “我们推测，经历这两次战役之后，咱们的境主可能伤了元气！” “境主实力受损，镇界就会受到影响；虽然我们人类感受不到，那些徘徊在镇界外的孤魂野鬼却肯定能感受到，这就是为什么近期红石镇会遭遇异族肆虐的原因！”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更加沉重了。 三叔王豹举手问道：“父亲，咱们会遇到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王云悠悠看着在座众人，提气道：“境主死亡，红石镇因为失去镇界，化为灰烬。” “那为什么不走？”王豹拍椅背而起，焦躁吼道：“二哥，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自始至终沉着脸的王虎闻言，点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除了通报红石镇近况，也是准备与大家确认王家今后的部署方向。” 厅中刚刚躁动起来的气氛，因为他一句话迅速冷却，一双双期待的目光因此齐聚在那魁梧、端正、沉稳如山的身上。 王虎环顾全场，目光与除王晋外的每个人一一交换后，这才沉声说道：“各位都是种子计划的知情人，我们曾经共同发誓为人类崛起，不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他说出这话，场内气氛悄然生出变化，之前压抑到透不过气的沉闷感，竟悄然消失了。 “因此今天红石镇的危机，我们早在选择衍国、选择这座边陲小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预备。” 气氛从焦虑恢复回到沉默，每个人的表情、心态都在改变。 “李氏灭门事件发生后，我一直在思考最坏的情况会怎样？” 王虎回到主题：“如果境主死亡，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即使现在就启程离开，没有路引，没有镇界的保护，最终能幸存的人数连百分之一都达不到！” 王晋能明显看到对面、五姑王雁眼中期望的破灭。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多么痛的生存常识！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无法代入如王雁的感受；作为一名来自于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点世界的人，对一个人类位于食物链底层的世界，感觉非常虚幻，他只能依靠想象来填充这个世界的面貌。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它如何运行？ 人类为什么还能大量存在？ 为什么会形成境主与人类的双生关系？ 他的问题多如牛毛。 王虎在稍事停顿后，继续说道：“既然最坏的情况我们无法掌控，那么我认为不妨假设境主濒死、或者暂时无力自保的情况。” 他微微一笑：“我发现那或许将成为人类崛起的契机！” 第24章 种子 王虎的演讲持续了一刻钟。 他在王晋眼中的形象，从演讲伊始的沉稳如山，转变为慷慨激昂的疯狂，他的言论听得王晋心惊肉跳。 疯子，这家人都是疯子！ 当「牺牲」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王晋深刻感受到穿越是一门极其艰难的技术活。 出生在这个世界已经很悲催，出生在一个人人把「为了人类崛起」当做口头禅的家族，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脆弱如风中烛火。 会议结束后，王晋被单独留下。 王虎引着他走到窗边，均速转动的风车用充满节奏的风声，恍惚把迎风楼隔绝成遗世的孤堡。 站在不怒自威的魁梧巨汉身边，王晋的头顶勉勉强强超过王虎的腰线，这令他无比迷惑身在何处。 巨人似乎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异样，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慨然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外祖母是夸父族人，因此我得以……尝试做一些事情。” 王晋生出少许疑惑：“这么说我也不是纯粹的人族了？” 王虎慈蔼地看着他，偏头道：“我还以为你会问夸父族是什么种族呢？没想到你关心的还是这个。” 他的大手落在王晋肩上：“孩子，你太执着人类这个身份了。” 王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着时间日久，「王晋」的记忆正像梦一样迅速消散，他可以扮演「王晋」的时间也在急剧缩短。 王虎低头看着他，缓缓道：“夸父族也是人类的分支，他们只是天生长得比较高大，能够运用更多的力量而已，因此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纯粹的人类，而你是人类的儿子。” 一个念头闪现出来，或许它是来自于前身的惯性反应，王晋脱口而出道：“可我不是一个人类。” 王虎叹了口气，抬头遥望苍穹，神情落寞，怅然若失。 似乎戳到他肺管子了？王晋有些心惊，同时也不准备放弃。他想要借这个机会搞清楚自己体内的那股冰寒到底是什么力量。 身为一族之长，一个革命家，些许普通人的情绪很快就从王虎的身上烟消云散，当他再次低头看过来，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严厉。 “晋儿，你对我刚才会议上的决议有什么看法？” 我看你们都疯了。王晋垂头呲牙苦笑，调整了一下情绪后答道：“虽然不是很明白，我觉得父亲的理想非常伟大。” 王虎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厉，王晋只好低下头。 你又不真是我父亲，你的远大抱负、什么人类崛起相对于这个充满灵力的世界来说，根本不切实际。即使很酷。 虽然穿越到哪个世界不受我控制，但是穿越以后我必须控制自己不作死啊。生命来之不易，只要能活着，我完全不在乎是不是苟且偷生！ 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王虎的态度再次发生改变，“不明白可以问，今天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知无不言。” 他一边说一边推动王晋肩头，并侧过身来相对，态度再次变得温和。 技术宅是个直肠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那种冰寒的力量？” 王虎露出欣慰的神情：“天可怜见，你终于愿意听了！” 王晋幽幽把头转向窗外，忽然间又生出万一被看穿的担心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归根溯源也可以用一句话归纳——为了人类的崛起……”王虎离开窗户，一边漫步一边娓娓道来。 王虎年轻的时候游剑江湖，加入一个以人类崛起为目标的人族强者的联盟，联盟认为只有创造出可以运用灵力的新人类，人族才有可能摆脱永远被奴役的命运。 王虎在这个人族强者联盟中，遇到一生的挚爱阿茹，他们虽然同样希望人族崛起，但对于具体的技术路线存在分歧。 联盟采取的是灵核植入的方法，而来自于隐世家族的阿茹，却认为只有通过母体孕育出来、先天具备吸收灵气能力的胎儿，才能有可能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在王虎看来，联盟采取灵核植入法来炮制新人类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事到如今他对阿茹采取的方法，根本是后悔莫及。 灵气对人类来说是剧毒，是人体绝对无法吸收与容纳的东西；假使人类真得可以孕育一个身具灵气的婴儿，母体需要怎样的体质、母亲该具备怎样的修为？ 人类武者可以修炼的武术，不仅有发劲、明劲、暗劲、旋劲、化劲，还有玄武、朱雀、白虎和青龙四重境界。只有当一名武者修炼到相当于最高的「降白虎」层级，才能勉强抗住灵气的侵蚀。 在当下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即使以五段武者为统计的起点，最终能够修炼到「降白虎」境界的武者也是万中无一；而在为数稀少的八段武者中，女性更是凤毛菱角。 从这个层面上看，王虎认为阿茹最终会选择他，与他身具夸父族血裔不无关系。 王虎的叙述略过了孕育王晋时的交配过程，在阿茹的坚持下，他们最终成功炮制出王晋，但阿茹生产后也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八段武者……她明明可以比绝大多数人类活得好，为了生个孩子连命都不要了，她有病啊！ 王晋这样想着，可是身体在听父亲叙述的过程中，却无法避免地变得敏感，难受、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潸然泪下。 作为一名21世纪末生人，他无法理解王晋母亲的行为，对于王虎的理想也无法代入，因为担心露出马脚，他只能从自己知道的历史中寻找类似的代入点…… 他的思绪最终浸入到19世纪末的东亚大陆，回想起那段屈辱的帝国往事；但至少那时候国人还拥有自己的国家，而这个世界的人…… 关我屁事。 我现在生于大户人家。 我有机会可以做纨绔了。 我上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富二代，我成功了啊！ 王虎既然那个什么人类强者联盟的一员，也就是说他有办法安排我前往内陆的城镇生活……对，就是这个主意，我要说服他同意我离开红石镇！ “你是阿茹生命的延续，也是人类崛起计划里绝对不容损失的种子！”王虎猛然转身，双手重重地抓住王晋的双肩：“因此你必须活下去。我已经做好安排，明天你就和王迪一起离开红石镇。” 第25章 庄稼 方才议事厅人心惶惶，王虎以一番热血演讲定住人心，结果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带上了慷慨赴死的决绝，万万没想到拉住我说这么久，观点竟然是「离开」。 王晋很感动，不仅有那种千方百计想要的东西突然送到面前的感动，还有对王虎本人的感激。 即使王虎有私心，只要结果是让他离开，就是救命之恩。 他近距离从王虎眼中看到的爱是真切的，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关怀，是他不想接受却从头到尾都感受到的温柔。 虽然他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但他待我如子，我当以挚友之心相报。 确定未来，令人心驰神往，但因为与自身有关的困惑还没有问完，王晋把扯远的话题，拉回到自己身上。 “您所说的灵气，我体内这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冰寒之力，有没有办法吐纳修炼呢？” 王虎闻言叹息：“我没有修炼方法。” 王晋有些不明白，正常来说如果灵气可以被运用，就一定会出现吐纳灵气的技术手册。 王虎把他的疑惑看在眼里，苦笑道：“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吸取灵气的方法的确与我们修炼武术有不同。” 接下来他说出了一句令人细思恐极的话：“对于低端的魑魅魍魉、山妖、灵兽来说，只要吃人就能充分补充灵力。” …… “至于境主、上位魇或者更强大的存在，需要通过灵器来吸取天地灵气。据我所知，有些失去灵器的境主，实力从此衰落，连辖区都会衰落，直到化为废墟。” 王晋无比困惑：“为什么它们吃人可以补充灵力，灵气对人体来说不是剧毒吗？这……没有理由啊！” 王虎悲悯地看着王晋，轻声叹息，“或许是某种反应吧。就像硝石挖出来的时候是石头，但只要把它放入水里，水会化为冰；而把它与硫磺混在一起，却能燃烧，化为照亮夜空的焰火。” 他再一次轻拍王晋的肩膀：“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族群，我相信只要不断钻研，总有一天你能找出直接吸取灵气的方法。” 他弯下腰来，神情无比严肃：“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拘泥于此。有些事情需要时间，而我们只能接受牺牲！” 不，那不是牺牲的问题。王晋为王虎的想法感到吃惊，但想到他曾经牺牲过自己挚爱的妻子，对于他不惜继续牺牲他人的想法就能够理解。 王晋不是迂腐的人，作为一名长期伏案考虑用户体验的技术宅，他拥有从客户角度想问题的职业素养。 但「吃人」事关人性底线，是原则问题，是他的立身之本，因此他也在同一时刻默默发誓，无论遇到任何情况，底线绝对不可跨越。 面对王虎沉重的目光，王晋偏开头去，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而是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王迪也是种子吗？” 王虎对他的反应不意外，点头道：“没错，王迪是四娘的孩子，她也是用母亲的生命换来的种子；但她与你又有不同。” 王晋想起不久前还躺在床上沉睡的妹妹，讶异道：“有什么不同呢？” “四娘的实力不如阿茹，王迪仅仅在她的肚子里待了六个月……因为先天不足，她不能像你那样自如地使用灵力。但她终归拥有灵力，即使把那一点涓涓细流用来修炼武术，进步也远超常人。” 王虎凝视着王晋，欲言又止，停顿了好几息的时间后才继续道：“王氏蛰伏边境二十余载，终于有了你们，我希望今后你们能够唇齿相依，把我们的理想传承下去。” 听到王虎恳切的言语，隐有述说遗言的感觉，王晋终于意识到明日一别，或许是永久。 心情骤然低落下去。 “我已经给你们办好路引，下午带你们先去和红石分会的商队长见个面，到时候路上可以有个照应。” 这个世界人类不能自由流动，想要离开城镇，首先需要办理路引。虽然路引每天有固定的限额，但是普通人申请通过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即使拿到路引，人类也只能选择乘坐商队的马车离开，这是连邑长都必须遵守的规矩。考虑到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这或许也是唯一安全的选择。 因为商队属于商会，商会为国家经营，是专门负责穿梭往来于各地城镇进行商业贸易的垄断机构，任何敢于劫掠商队的组织、团伙、妖怪，都会成为国家公敌。 路引、商队、商会与约定俗成的规矩，境主与人类的关系，修炼灵力的途径等等因素，当它们混合在一起，令王晋产生出非常复杂的情绪，从未有过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强行压下不快，又问道“您准备安排我们去哪里？” 王虎成竹在胸地答道：“先去铁岩镇，那里已经算不上边境，红石镇之劫应该不至于波及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走到代表红石镇的沙盘旁边，用手比划着距离、方向和方位，介绍道：“铁岩镇因为更靠近郡城，人口流动的几率远远高于红石镇，因此你们去到铁岩城之后，会有很多机会前往更广阔的天地。” …… 走出迎风楼，时间已近午时，习武的子弟此时可以去食堂领一份营养餐。 王晋这会儿还不怎么饿，但王虎嘱咐要尽快吃完午餐回去，因此他迈着小碎步快步走向食堂。 忽然，一个壮硕的身体拦住去路。 “王晋，我们等了你快一个周了，想不到你这么擅长当缩头乌龟。” “这次看他还往哪里跑！” 王晋退后一步，看清挡住去路的人，正是五天前、与他相约赌斗的二段武者王星。 上一次他以侧踢腿对直拳，被对方用拳击飞；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五天，过去的每一天，他的力量都在增长。 他已经可以随时闭住毛孔，施展发劲。 他已经可以拉开一石硬弓，运劲如弓。 他已经看过练过推演过狼牙武馆的入门级拳法。 他也很想知道这些天的进步，到底达到什么程度。 王星，来得正好！ 第26章 切磋 食堂外的空地上，很快聚起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 或许因为王晋上次的表现，这次围观人群里竟然出现为他「仗义执言」的小伙伴。 “王星，你一个二段明劲武者，欺负个连一段都还没有通过的孩子，真不要脸！” “对啊，王星是个成年人，他却只是个孩子啊！” “王星你那么能来打我孩子啊，他今年七岁，你打起来一定更有成就感！” 场面忽然陷入尴尬，打不下去了。 王弘及时站出来：“他们是相约决斗，言出必行也我辈武人立身之本；何况王晋年近十八，他怎么能叫孩子，他是孩子我不变成宝宝了？” 他的话让嘈杂的声音变小了，也吸引了火力，比如就有人叫道：大人说话宝宝不要插嘴！ …… 四目相对，耳畔杂音渐去。 一心想要战斗的两人，互相走近，眼中都已经只能看到彼此。 「我会打败你！」王晋看到对方眼中的执着，同时命令神意系统下线，他要依靠自己战胜对手。 世易时移，一周的时间不长，但那个曾经看上去像一块防暴盾牌的家伙，已经「卸去武装」。 紧闭毛孔，王晋吸一口气，气运全身，等到全身感到微微发热，整个过程大约2~3秒的时间。 王星没有占他这个便宜，明劲的发动似乎同样需要时间，等到王星体内爆出一串骨节运动的声音，战斗才终于触发。 明劲比发劲的准备时间略短，王星占据进攻主动，但当等到他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王晋的力量也积累到九成。 双方同时挥拳，拳对拳！ 砰。 空气仿佛在震动。 王星眉目间骤起波澜，但他随即压下波澜，左拳再次击出，王晋挥拳相对。 砰砰砰砰—— 两人连对十拳，王晋发劲已尽，侧向疾退、滑步游向王星左侧，同时吐息换气，长啸道：“痛快！” 他最初以为自己经过五天的进步，力量已经倍增，应该可以与明劲武者较劲；但王星硬桥硬马的拳击，让他彻底收起轻敌之心。 一段等级的差别，绝对不只是力量的差别。发劲只是把气力凝聚的方法，明劲的本质却是练骨。 骨质越硬力量越强，明劲运功时带动骨骼轻度的位置调整，是让身体结构层面产生运力与受力层次，从而进一步增强身体的攻击与抗击打能力。 意识到这一点，王晋知道自己修炼的时间还是太短；过去几天在武术上的进步，力气的增长，意味着他的潜力还深不见底，却不代表他的力量已经稳固，他的身体能够承受全力出击后的碰撞。 轻敌就要挨打，发现不对就要知错能改；即使处于均势，王晋还是立刻放弃，转而选择游斗。 武术由力量与招式组成，在力量没有绝对差距的情况下，招式也能改变战局；与二段武者放手相博，同样也是他期待的战斗。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经过五天的苦修，自己武术上的造诣位于什么样的水平？ 在王晋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真正能保护他的是武术，而不是体内那股捉摸不定的冰寒。 “再来！”他游走到位，大呼酣战，抬腿刚要出脚。 王星哇的一声喷出漫天血雾！ 他的手死死抓住小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直挺挺仰面跌倒。 …… 食堂外骤然鸦雀无声。 直到王弘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尘世的喧嚣才重新回到这片空地上。 看着王弘哆哆嗦嗦给王星喂药的样子，看到人群里向他投来的、如同看到怪物一样的惊诧目光，王晋有些无语：怎么就打完了？ 之后他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我仅凭力气击败了二段武者！ 我变强了，并且进步飞快。只要给我足够的成长时间，或许我可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他惦记着王虎的吩咐，迈步走向食堂，经过王弘身边的时候，他看到一双充满畏缩与恐惧的目光；他揉了揉王弘的头顶，淡淡道：“赌约的事情就算了吧，我知道你们也是身不由己。” “谢谢晋公子！”王弘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王晋耸耸肩，本来他还想说两句什么的，但想到即将离开，情绪萧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到他信步而来，人群纷纷让开道路，目光里充满崇拜、惊诧、羡慕、妒意、敬仰和爱戴。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力量就是身份的象征，人们只要承认一个人的力量，就会由衷地表示尊敬；加上对潜力与成长性的评估，王晋能感受到此刻每一道目光的份量。 午饭的时候，周围每一个人都在小声地、或者悄悄地议论他，这让初尝明星滋味的技术宅感到无比的尴尬，风卷残云般填饱肚子，就体面地「落荒而逃」了。 离开食堂，王晋再次来到竹园小筑。王迪从沉睡中苏醒，她看起来还有些疲惫，但气色已经恢复正常。 他下意识准备伸手去亲近少女，但想到对方并不真是妹妹，于是改为举手招呼，不知所云道：“哇，你怎么一副起不了床的样子。”我在说什么？ 王迪看到他来却是从床沿跳起来，张臂一把抱住他：“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昨天真是吓死我了！” 王晋双手高高举起，对妹妹的这个变化始料不及。好半天才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从胸前推开，可看到她大眼汪汪、楚楚动人的样子，即使肉身是亲兄妹也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慌忙坐下，装作无所谓道:“我可比你醒得早，谁担心谁呢？对了，王虎叫我们去迎风楼。” 王迪委屈道:“哥哥也不问问我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王晋尬问:“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 王迪跳起来，挥动了一下小拳头:“激活成功。借助这次补充，我一口气突破了三段的瓶颈！” “那真要恭喜你啦！”王晋感受着妹妹的喜悦，心中也充满喜悦，同时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茫然，顺着潜意识的思路问道：“你找到激活的方法了？” “嗯！”王迪用力点头：“现在探明的最小间隔是一个月，当我竭尽全力战斗，直到濒临死亡，那股冰寒就会从骨髓里渗出来！” 她兴奋地拉住王晋的手：“我终于找到稳定提升力量的方法，今后无论你去到哪里，再也别想用一句话就搪塞我了！” 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起因，王晋听完还是被感动了。 他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当他看到自己的手、那只因为被女孩子握住就滚滚发烫的手时，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他的整只手正在变成青色…… 第27章 商会 青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行，那感觉就像滚烫的浪潮正在席卷而上。 王晋猛然抬头望向王迪，妹妹咬着嘴唇，一丝失落正从她的脸庞划过，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的脸一红不仅没有放开他的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握上去。 浪潮在右手的抚慰下迅速退却。 王晋惊愕地问道：“你可以控制灵力？” 王迪赧然低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的时候可以。” 王晋恍然，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前臂，发现青色褪尽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也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控制灵力，但我的身体即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仅仅只是发生过敏性反应……或许只要经过不断尝试，我也能掌握灵力的运用窍门。 恰在这时，王迪也补充道：“哥哥一直摈弃使用灵力，所以才会有灵气滞塞的情况；但迪认为找到控制它的方法，或许比拒绝更好，特别是在时下……” 话说到一半，她硬生生掐住话头，王晋看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估计过去的「王晋」是不爱听她说这个的。 他不想迅速改变妹妹对哥哥的印象，因此没有鼓励她说下去，并且她的话也已经透露出答案——灵力是可以通过揣摩学习的。 “爹找我们去，是有什么安排吗？”王迪终于言归正轨，同时坐到王晋身边的板凳上。 “说是去商会。” “真的！”王迪听到这个消息，竟然像个小女孩似得，猛然从板凳上跳起来。 看着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六五的短发少女，那满眼眶都在向外冒星星的灿烂笑靥，王晋恍然想起：她才十三岁，放在前世的世界，这个年纪连小学都还没有毕业呢。 之后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才意识到去商会意味着什么。 琳琅满目的稀缺商品！ 有武器、有装备、有胭脂水粉、有古方药材、有干货的山珍海味、有高档的粮油副食……非常类似于王晋熟悉的——农批市场，只有人数稀少这一点与前世不同。 因为商会禁止普通人进出，即使「他」曾经是邑丞之子，由于自行疏远于家族，未拿到通行证，也就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听说你喜欢弓？”王虎一边领路，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晋下意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是没有理由的喜欢，还是认可它的实用性？” 一名武者从远处的经过，他穿紧身皮甲，背丈二长剑，行走虎虎生风。 他那一身就差武装到牙齿的装备，把刚刚代入「白衣如雪三尺剑，拔剑光寒十九洲」画卷的王晋，从浪漫的乌有乡拉回现实。 那种剑客说不定碰到只野猪，都会陷入大麻烦。 这样想着，他的思路回归到现实层面，答道：“是实用性，弓箭能够把威胁，消灭在它还远远够不到我的地方。” 王虎微微点头，没说什么，而是把他们带入一间售卖弓箭的铺头；店铺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弓与箭。 他径直走向一把挂在木架上、已经上好弓弦的红木短弓，拉了一个满再缓缓松开，递给王晋：“试试。” 短弓？王晋想要一把长弓，长度能提高精度，更长的杠杆距离能让人发挥出更高倍数的力量，那样才能射得远、射得准。 不过等他试图拉开弓弦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 他在狼牙武馆一直使用长弓练力，所以被长弓的优点蒙蔽了一些认知。 对于武者来说，短弓是比长弓更适合实战的武器。 因为它短，所以它快。 之前拉长弓的时候，王晋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狙击手的英姿；现在他脑海出浮现出来的却是小李广花荣这样的箭艺大师，他想到了乱箭、连珠箭、数箭齐发等更多可能。 王晋艰难地放松弓弦，发现头顶热气蒸腾，刚才仅仅是拉弓一个满，竟然累到出汗。如果马上实战的话，这把弓对他而言稍微硬了一点。 王虎欣慰地看着他，沉声道：“这是一把二石五斗短弓，定制它的时候，我没想过你今天就能拉开，你的进步超乎我的想象。” 定制？前身没有练过弓箭……是我进入狼牙武馆后定制的吗？ 王虎一直无微不至地关注着王晋，只是从来没让我们知道……上次食堂战王弘时，王卫被紧急召集，应该也是他在暗中关注的结果。 如果不是红石镇发生危机，或许我还会认为自己是他漠不关心的弃儿；然后实力比我高不到两段的兄弟们，还会顺序找上我的麻烦吧。 无论出于什么，这个人一直在关心着我！ “所以我相信，你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它运用自如。” 在王晋神驰物外的时间里，王虎的句里话外也有了一丝感慨。 与弓配套的还有二十支特制雕翎箭，用一整块皮制成的箭囊，以及形同巨大刀鞘的肩背式箭匣，箭匣里装着柴刀、精巧的制箭磨具、少量的原材料与箭簇；通过满赠换购的方式，王虎还买下一本名为《三重劲》的入品武技，它是练习箭术的辅助运劲法门。 王迪选购的是一把便携式轻弩，按照她的说法，武器即是凶器，既然用来行凶自然是越快捷越方便越好用。 离开箭铺，王虎又为他们购置了皮甲、多功能腰带、防水皮靴、指南针、匕首、驱邪香、火折等等户外用品。间中，王迪还溜到水粉店里转了一圈。 未时将近的时分，他们结束购物，在王虎的带领下，走向商会三层东侧的会客厅， 采购结束，王虎领着他们一路向上，走到商会三层东侧的会客厅外， 带着他们沿楼梯向上，直到登上商会大楼的第六层，再楼东侧的会客厅里，终于见到此行的目标人物。 但他们刚刚推开房门，一个稚嫩的女声就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商队长，想不到你们竟然找两个孩子来给我保驾护航，你们商会真正的意图，是想我们母女自生自灭吧！” 王晋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气质似黛玉重生般的娇气少女，正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以泪洗面。 第28章 贵宾 如果说仅听到声音时产生的感觉是某宝买家秀的话，王晋在看到少女本人产生的感觉就是卖家秀，而且是五金冠级别店铺的卖家秀。 一句话——我见犹怜！ 心中刚刚升起的些许不满，立刻就被柔弱少女楚楚可怜的泪痕冲散。 商会车队的队长年纪如王虎相当，也长得相当高大，但面对缩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的病容少女，他的成熟、高大和身份看上去都毫无作用，只见他嘴巴张得像个黑洞，频频用焦急的目光向王虎求援。 王虎也在懵圈，他回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队长眨了眨眼，让他先随便想办法搪塞。 “你们眉来眼去，又要准备骗我是不是？两位大人于心何忍，欺骗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娇弱的少女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纷纷施礼、每个被她看到的人都露出讨好与恭敬的表情，然而他们全都穿着商会制服，愈发显得少女茕茕孑立。 王迪踏前一步道：“这位乘客你好，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和哥哥是来搭乘商队的马车离境，你的保镖应该另有其人。” 会客厅忽然静下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向王迪滚滚而来；王晋站在王迪身边，也受到那压力的波及，一种说错话、做错事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向右横移了一步，挡住妹妹；站在这个角度，那楚楚可怜的少女似乎变了？但至于哪里变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身体瘦弱且单薄的少女，张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失了魂。 难道是被我吓到了？王晋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一圈。会客厅里的气氛，在他挡住王迪后的确是变了，变得很奇怪。 ——说不上来哪儿奇怪，总之就是很奇怪的那种奇怪。因为每个人好像都失去了立场，陷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观望状态。 王晋也随之进入观望状态，他是技术宅不是废宅，即使缺乏打破局面的交际能力，防守性装傻还是久经实践的。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猜到那女孩是商会极尊贵的客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语气态度，一颦一笑都是商会需要尽心竭力揣摩的对象。 因此王迪的话才会产生压力反弹，那压力其实是商会众人的恐惧反应。 一个词语跟在「我见犹怜」的后面，忽然跳出来——「伴君如伴虎」？ 这完全是一对反义词啊！想到这里，王晋心中生出荒诞的感觉，随即把这个词从印象里擦掉，因为忽然扑过来，一把抓住他双手的小萝莉，实在太可爱了！ “大哥哥你可以保护我吗？”少女的手柔软得不像是人的手，皮肤晶莹如玉白里透红，年纪尚幼影响了她的美丽，却无损那极度雍容的气质。 周围好像爆发了惊呼和惊叹的波澜，但对王晋来说那些都发生在另一个次元。看着她动人的双眸，感受到她喷到脸上的芳香，他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导致他产生这种忘乎所以感觉的原因，不是男女之间互相吸引的忘情，而是那种站在云端的大人物，忽然向人间伸手而来的巨大震撼！ ——这是王晋此刻的想法；几天后他将发现这个想法，真是太肤浅了。 “我……”王晋意识一阵模糊，但骨髓里的寒意再次渗出来，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精神恢复清醒，但额头赫然见了汗。 他谨慎对答道：“我愿意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女孩怔怔看着他清澈的双眸，忽然破涕为笑，真诚地说道：“谢谢您！” 冻僵的会客厅因为她这一笑，骤然轻松起来。 作为漩涡中心的主角，王晋的心情终于为之一松。 梳着反绾发式的少女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与王晋的距离，拱手道：“我叫雅南，小名叫贝儿，今后请多多关照！” 身周又传来一片惊叹声，虽然声音被刻意压抑着，但那异口同声泛起的声浪，证明出女孩的行为是多么得令人吃惊。 王晋没管那些惊叹，也来不及多想，接收到雅南的诚意，他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抱拳当胸回礼：“我叫王晋，很荣幸认识您！” “晋大哥和贝儿说话不需要用敬称，今后直接叫我贝儿吧。”贝儿双手提起裙角，原地转了一圈，退向座椅的方向：“因为雅南那个名字，我一点都不喜欢！”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六名身穿皮甲的战士从外面鱼贯而入；他们都不是红石镇本地人，而是商会雇佣的镖师，个个的实力都在四段以上。 商队长向那少女介绍她正式保镖的时候，那名叫雅南的少女却哈欠连天，连「嗯哦」这样的语气词都奉欠；直到后来王虎与商队长谈妥细节，带着王晋兄妹离开时，她才再次溜下座椅，向王晋用力挥手道：“王晋，明天早上咱们不见不散！” 十数道复杂的目光齐聚到而来，王晋胸膛微热，既感到盛情难却，也心知肚明这根本容不得自己拒绝，唯有默默拳手作揖，沉声郑重允诺。 直到走出会客厅大门，他的心才砰砰砰地乱跳起来。 不需要预感，只是用常识就能推演出，这次铁岩镇之行只怕不会太平。 王迪小声嘀咕道：“那女孩怎么一副和你久别重逢的样子，你们不会之前见过吧？” 王晋揉了揉妹妹的头，苦笑道：“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出过红石镇，那女孩无论穿着还是样貌都与咱们迥异，我怎么可能见过她。” 王迪鄙夷道：“明明不认识，却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那么亲热，我看她根本没安好心！” “希望我卖命吧，可咱们也没得选啊。” 唉——，王迪没有再问，而是低声叹了口气，之前买到胭脂水粉和武器装备的兴奋，都在这声叹息中沉淀地无影无踪。 王晋把箭匣交给等候在外的仆役，转头四顾红石镇，一股并不属于他主观意识的乡愁涌上心头。他向王虎作揖道：“我想周围走走。” 王虎没有反对，王迪自然跟着他，并问道：“去哪儿？” 这里所有的过去都属于「他」，但也有一个地方与我有缘！王晋一指镇西：“我想先去狼牙武馆看看。” 第29章 启程 红色的绳索套住左臂，绕过后背绑住右臂，继续绕向前胸、全身、直到双腿；他拼命挣扎，但每个动作都像是在配合绑缚，很快他就被五花大绑，唯一能做得动作就只剩下尖叫或者痛骂。 他看着那狰狞恶鬼，认为对它尖叫只会让它骄傲，对它咒骂只会增加它的力量，对它讲道理呢？然而他刚刚转了两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揉成团的红泥就堵进嘴里、挤进鼻孔。 于是他连最后的自由也失去了！ 无法呼吸。 堵得慌。 窒…… “啊——”王晋陡然惊醒！ 他冻得全身发抖，上牙和下牙打成一片。 “肉！”他叫道，很快最多只有五成熟的水煮肉被端进房间，通房丫头视死如归地服侍他更衣、洗漱、吃早餐，那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令他有种失足在疯人院的恐慌。 饭后他把过去一周来学习的结果巩固了一下：基础拳脚、基础箭术、三重劲入门以及疾风狼牙拳。 后者是他昨天耗在狼牙武馆，从下午磨到晚上终于学成的拳法；借助神意系统的档案子系统，他得以把精力放在拳法精髓的学习上，而不是动作本身，因此效率极高，但也因为「得意忘形」，他现在连拳架子都还不能摆好。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管家王喜来通知启程，商队的马车已经在王府大院的西门口等待。 王迪早已收拾好行囊等在门口，昨天购买的装备都已经穿在身上，看起来英姿飒爽。 王虎亲自给他们送行，跟在他身边的还有王卫，加上管家，这就是送行的全部队伍。 地面湿滑，王晋分不清是朝露还是昨夜下过细雨，但看到王虎与王卫还穿着昨天白天穿过的衣服，脚上的皮靴沾满泥泞，一脸疲惫的样子，他们昨夜可能无眠、甚至经历过艰难的战斗。 当我安睡的时候，他们还在维护红石镇和平与安宁。想到这里，他本人对王卫的少少积怨悉数消散。 不过直到马车门关闭，他们还是没有说上一句话，他可以放下积怨，王卫对他却是宿怨，那绝非朝夕可以化解。 人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些事情只能随遇而安，反正我们都已经不在同一屋檐下。王晋这样想着，心中升起的却不是洒脱，而是深深的孤独。独在异乡为异客……，爸爸、妈妈，今后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 马车相当宽敞，布局类似于技术宅世界的保姆车，可折叠型的床铺只要升起中间的床板，就能变形为围桌形态，床板下装满各种旅途用品和食物，可以说相当方便和豪华。 因此初上马车，王晋还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鲜感，直到马车在红石镇东街口停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的违和。 比如他竟然坐在一辆四轮马车里，而古中国没有四轮马车，因为中国一直没有发明前桥转向装置——这不代表古中国的技术比不上古罗马，物品的产生总是与环境息息相关。 技术宅喜欢看杂书，不代表他就是维基百科，以他那极不专业的知识结构，能够从四轮马车上得出的主观判断，也就是这个世界应该多平原，或许少战争。 后一个判断引发了他很多联想，其中之一是关于四轮马车在战争中的应用。 四轮马车在古代战争中是相当鸡肋的存在，而在近现代战争中却演变成相当强力的武器。 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时代呢？王晋浮想联翩。 ——即使偶尔会产生，在这个灵气四溢的世界，人类近代战争用武器毫无意义的冷静思考，但技术宅沉浸于思想的海洋时（自嗨起来），九头牛也别想把他拉出来。 不过九头牛做不到的事情，还不到一头牛高的小姑娘却可能做得很拿手。 那位名叫雅南的病娇少女，忽然跳上两兄妹的马车。 “ya……贝儿小姐！”王晋惊愕地从瞎想中回到现实，手足无措地看着身娇肉贵的少女，手足并用地爬到「桌」上，毫无避讳地挤入他与十九之间的空隙。 娇小的少女已经换上朴素的民女服饰，然而任何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仿佛被打蜡上光，贵气逼人。 “怎么，大哥哥昨天说过的话，现在就要反悔了吗？” “没——有！”王晋不敢否认，虽然他觉得少女很可爱，也很同情她形孤影单的旅途，但说心里话，他宁愿把那种喜欢放在心里；有些刺激太强烈，他应付不来。 “雅南小姐！”窗外现出商队长焦急的面孔：“现在路上不太平，还请您回到自己的马车！” 贝儿小姐崛起嘴唇，一脸嗔怪地叫道：“可是我已经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啦！” “可是……” “没有可是，请您尊重我的意见！”贝儿小姐抱膝而坐，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说过，我正坐在自己的马车，请你们保护好她！” 说完话她的严肃脸马上土崩瓦解，对王晋笑嘻嘻道：“我的马车里真的有人，扎了我整个晚上呢！” 她说到这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起了哈欠，睡眼惺忪又可怜巴巴地问道：“对不起啦，贝儿突然想睡觉啦，大哥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王晋全程惊讶地看着她，忙不迭地答道：“当然不会，欢迎……欢迎至极！” 贝儿小姐眨了眨眼睛，露齿一笑，之后竟然真得拉出垫子和被褥，大头向里地睡过去了。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商队长、王晋和王迪是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等到贝儿睡着，王迪推开车厢的天窗，向王晋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坐到车厢顶上。 回首眺望，红石镇的方向已经只剩下一片雾海，车队行走在用白线画好的双马车道上。车道以青石铺成非常平整，因为依山而建的缘故在前方蜿蜒。 王晋蒙学的时候读过镇志，红石镇位于衍国西南边境，从行政区划上隶属于火山郡；火山郡以林立的火山闻名，因此这里拥有上辈子他从未亲身经历的风景。 那是广袤的草原，和顶着皑皑白雪、仿佛接天而生的群山。 第30章 变生 火山地貌并非都是一片苍青，也有寸草不生、一眼望去满地都是红色或者黑色砂石的地方；走出火石镇能看到碧草连天，是因为火山灰风化后能够形成肥沃的土地，从而引来灵族在这里建立基业。 从地图上看，铁岩镇与红石镇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里，但因为中间盘桓着几座死火山，路途就一下增加到八百里，并且中间还要翻山越岭，整个行程就拉长到一周左右的时间。 车队一共四辆马车，那位出身显贵的雅南小姐独立一车，车上配备照顾起居的婆子一名；王晋兄妹一车，八名镖师一车，以及一辆粮车，粮车里装满干粮和食用水。 上午的旅途非常平静，平静得王晋都稍微有点失望。 镇志中说，野外妖怪横行，人类如果私自离开，就会变成妖怪的食物，或者被魑魅魍魉控制，沦为行尸走肉。 但看这风和日丽，一派平和的景象，走在路上与前世的郊游一模一样，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威胁。 “马车道上的青石里，浇灌了让通灵妖兽厌恶的涂料。” 似乎看透王晋的想法，商队长忽然向他做起解说：“并且大部分石头上还镌刻有灵纹，刻制灵纹的石头会像磁石一样，产生出一股几乎永恒的力场，对通灵妖兽产生些许震慑的作用；因此马车道附近的路面，是野外相对安全的区域。” 王晋连连点头。 这个商队长是个连父亲也不太放在眼里的人，与其说他孤高，不如说他是本性使然；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父亲说过的灵族什么的？ 但如果他是灵族的话，灵族岂不是与人类在外貌上没有多大区别？按照达尔文进化论的观点，如果两个种族没有明显的分别，灵族会不会也是人类的一支呢？ “至于那些已通灵性的大妖，或者占据一方的山妖，只要看到我们商会标志，最多也只能垂涎三尺，出来抢劫是万万不敢的。” 商队长傲然的语气把王晋从神游中拉回来：“因为它们靠山吃山，靠水吃鱼，日子过得不差；胆敢抢劫商会结局只有死。我们不仅会把它们连根拔起，就连附近山头的妖怪也会一起剿灭！” 看到商队长对自己的态度不错，本不善于主动打破僵局的技术宅，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可我看您似乎对这趟旅程，似乎还是非常谨慎呢。”说了两个「似乎」，王晋有点不好意思，自嘲地耸了耸肩膀。 “问得好，这正是找你聊的原因。”商队长眉头一挑表示赞许，旋即嘴角却又抿起，露出苦笑模样：“因为最近不太平啊！” 他眼望西北轻叹：“那边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现在大陆上流寇四起，那些从战场撤下来的孤魂野鬼全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不会忌惮遇到是不是商会车队。” 艳阳高悬，清风拂面，听到商队长这样讲，生于和平世界的技术宅知道了危机，却没有产生出危机感。 于是他轻轻“哦”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不太相关的故事，并且如置身事外般问道：“如果它们出现的话，咱们能够抵挡吗？” 商队长神色平静地答道：“如果是溃兵倒没什么，他们有一定的可能加入商队；即使不加入也只是乌合之众，最不济的情况我会带着雅南小姐离开！” 王晋：…… 商队长向他露出一个缺乏诚意，只是看上去像歉意地微笑：“我的任务是保护好雅南小姐，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不是贝儿小姐对我另眼相看，他是不是连这句话都不会说？王晋脑补的结果是肯定答案。 商队长深吸一口气，眉头随之锁起：“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敌军斥候，如果碰上它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说到这里，面色也变得阴郁：“雅南小姐来得不是时候啊……”遥望群山，再看前面开道的镖师，沉默少时，又道：“少年，把这次旅程当做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这样或许还能收获惊喜。” 看着商队长催马向前，越过他们的车厢，越过属于贝儿小姐的车厢，与一名镖师会合，一起离开马道，奔向青色原野的某处，大风吹起尘沙，王晋的心一点点向下沉去。 “你会骑马吗？”他随口问道。 “会。”王迪回答得很快很坚定。 王晋诧异地回过头：“教我。”“好！” 他们的车厢后用绳子拴着两匹马，都是用来拉车的辕马；王迪飞身跳下车厢，脚尖在缰绳上一沉，缰绳瞬间绷紧，她借力旋身稳稳落在辕马上。 她御马跑近车厢，示意王晋跳下来。王晋本能上有点怕，但身体却有跃跃欲试地躁动，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劈腿跳下，被妹妹拉住腰带，稳稳落到马背上。 两人双骑，王晋很快掌握了坐稳的诀窍；原来前身骑过马，虽然只有一点基础，但有基础就好办了，在神意系统的微调下，他飞速进步。 到贝儿小姐从车厢里发出声音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单人独骑地跟上车队了。 中午车队没有停下制炊，贝儿小姐与王晋兄妹一起在车上解决中餐，未时左右的时间，车队走完旅程的第一段平路，进入山区。 山区的道路蜿蜒崎岖，值得庆幸的是马车道还在，虽然双车道变成单车道，比王晋想象的泥泞山路却要好到不知哪儿去了。 然而有便利就有麻烦，进入山区没多久，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就从王晋心头浮起。 他向商队长招手询问情况，队长却淡然道：“只是些「拾尸鬼」，他们是山妖的耳目，没什么本事的，不用担心他们。” 王晋松了口气，商队长却继续道：“那些二段的武者捡个东西还凑活，真打起来只是炮灰。” 王晋:…… 正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警讯，御者猛然带住丝缰，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商队长脸上微微变色，一名镖师从前方弯道绕回，叫道:“老韩不见了!” 第31章 立功 韩横是车队斥候，负责前方探路，遇到对向来车可以预先准备会车地段，遇到道路障碍可以提前清障避免堵塞，遇到不测…… “准备战斗！” 商队长纵声长啸，七镖师策马奔回车队，环绕位于第二位置的贝儿小姐车厢形成本阵。 镖师乘坐的马车一直位于队首，遇到险情御者立刻拿出鳞甲劈在辕马的身上，同时在镖师的帮助下，把四辆马车通过铁索连成一体。 车队继续前进。 他们正在下山，转过弯道发现已经走到一段相对平坦的山麓上，前方大约有两百多米的距离上，几乎一马平川。 斥候韩横就是进入这片夹道后，失去踪迹。 但这段商路相当宽阔，能够让一名四段武者连马一起无声消失，出手的人肯定不是「拾荒者」……有高手！ 商队长眉心拧起深纹，再次叮嘱道：“大家提高警惕，攻击随时会发生！” 王晋和王迪也跳下马，随车步行；他们本该坐在车里，但好奇害死猫。 王晋从箭匣里取出弓与箭袋，箭袋装四十支箭，其中十只特制雕翎箭，另三十支是他昨晚睡前用树枝自制的箭矢，都配套铁制箭簇；王迪借来一个制式圆盾，套在左臂上，右手提着三尺青锋剑，护在他的身边。 车队缓慢前行。 两百米的距离，他们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到底。 骑马摇晃在他们左侧的镖师名叫崔岷，商队长传令警备的时候他很紧张，全程战战兢兢，看到即将走到长路尽头，松了口气，骂道：“藏头露尾，无胆匪类！” 紧握红杉弓、箭开半弦的王晋嗔怪地扫了崔岷一眼，示意对方保持警惕。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对方把攻击型武器部署到转角，那么只要突然亮出来，就够大家忙活了；而此时，商队长一马当先眼看走进弯区…… 一枚石弹无声飞向崔岷后脑勺。 崔岷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 王晋举弓满弦放箭。 啪，石弹中箭，弹飞！ 崔岷茫然回头，一脸不知所措，被王迪一把拽下战马。 一波石弹雨从天而降，覆盖整个车队，二十多个「拾荒者」从后方山腰现身，他们个个手握投石索，正在上石。 “后方投石！”王晋大声示警，同时第二支箭上弦，叭的一箭抢先射出，对面一名拾荒者面门中箭，仰面栽倒。 前后脚，两枚石弹射来，却被王迪举盾挡住一枚，顺势拉住王晋侧移，轻松避开。 商队长猛然勒住坐骑，青骢马人立而起，嘶声怒号：“杀了他们！” 他跳下马来，从马鞍桥取出兵器，那是一把超过两米的陌刀，凝神面对弯道。 镖师中有三名弓箭好手，全都位于车队中央位置，得到王晋示警不仅躲过投石，也都抄弓箭在手；得到号令，个个催马向后发起进攻。 两个回合下来，拾荒者数量锐减，而镖师这边几乎毫发无损，他们呐喊一声作鸟兽散去。 王晋一共射出三箭，第三箭用的是普通箭矢，也没有借助系统托管，加上对自制箭的性能还不了解，远远偏出目标；倒是把目标身边的拾荒者吓了一跳，闪避中放弃投弹，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压制。 后方威胁尽去，王晋才意识到刚刚杀了人，心中百味杂陈。 面对点拳脚对决的时候，二段武者能对他造成强大的威胁；但在百多米的间隔上，杀死一名二段武者竟然如此轻易？现实彷如梦幻。 “只要在自然状态下，人有为生存下去，而无限制行使自己能力的自由。” 王迪抓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似乎又是「我」说过的话……「我」既然想得那么明白，为什么还在抗拒使用灵力？ ——因为灵力不属于人类。 他从记忆中找到答案，但那不是他认可的答案。 技术宅出身于拿来主义盛行的时代，机遇很少，一旦错过或许就是一辈子；想要不成为趴在人工智能背后、苟延残喘的米虫，只要合情合理不违法，他从来不忌惮使用任何技术。 穿越后，经历狼牙武馆一役，他的生命不再孤独——因为有了相依为命的亲人。因此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是为了保护，他不会拒绝灵力。 他的问题变成——怎样合理使用灵力？ 王晋轻轻拍妹妹的手：“我明白的。” 我只是刚发现，原来武器如此危险，杀死一个人竟然如此轻易，人命犹如草芥。 商队长转入弯道，发现敌人已经退却，于是重新上马，调度马车继续前进。 等到车队恢复前进并转过弯道，他特地过来对王晋表示感谢。 “王晋兄弟，这次你及时预警，避免了车队不必要的损失，这份情商勋承下了；等车队抵达铁岩城，兄弟有什么需要，只管到铁岩分会报我的名字！” 王晋抱拳还礼，如实道：“只是凑巧看到，商队长不必客气。” 商勋微微颌首赞许他的态度，然后马鞭一指旁边愧色满面的崔岷：“没有你预警，这蠢货只怕不死也残废了，这次你可不仅仅是示警之功。” 他转头对崔岷道：“你不是会射箭么？待会儿给王晋兄弟讲讲你的心得！” “诶！”崔岷连连点头。 等到商勋离开，他哈腰对王晋连连点头，千恩万谢。 原来是个笨人。不过笨人憨直，只要不是傻实心，王晋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下午的旅途很顺利，那群忽然出现的敌人再也没有出现，但斥候韩横失踪的阴影，无法避免地盘桓在车队众人的头顶，无法忽视——比如，商勋再也没派出探路斥候。 宁静的时间里，王晋邀请崔岷做到车顶，一起探讨箭术，结果再次发现「笨鸟先飞」屡实是句至理名言。 笨的人很多，但能够把武术练到五段的笨人肯定有特长。崔岷的特长就是专心，专心的人有耐心，有耐心就能磨出耐性，有耐性就能沉淀出点东西，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崔岷能够练成化劲，靠得就是苦练箭术，当别人学习箭法的时候，他在拉弓瞄准；当别人在练习拳脚的时候，他在拉弓瞄准；当别人在对练中寻找格斗技巧的时候，他在拉弓瞄准…… “因为我从小的目标就是成为镖师，而我又比较笨，所以我一直都在练习箭术。” “要说为什么？因为当镖师不需要与人过招，只要会杀人就行了；而箭术是杀人术，我只要学会箭术，别人还没有近身，就被我biu的一箭——杀死了，那我还要练别的做什么呢！” 千招会，不如一招绝吗？王晋听完，心中翻起无尽波澜。 第32章 宿营 崔岷以《三重劲》为蓝本，为王晋详细讲解了他所理解的射箭技术。 笨人有笨人的方法，他们的方法往往比聪明人更简单也更直接。 导师讲解一门技术，通常会从概念入门，层层深入，不断代入相关理论，推导出结果；而笨人却会说：你只要把弓这样拉，就行了。 知易行难？或许吧，不就是试错么！ 在有人手把手助力的情况下，笨人的方法虽然无法提升王晋对箭术理论层面的认知，却实实在在助他，迅速熟练掌握了红杉弓。 黄昏时分，经过七个时辰不停歇地赶路，车队终于抵达商会建立的休息点——山中营地。 营地背山而建，有用石块垒起来的简易防御工事，石块都刻有灵纹，具备辟邪驱虫的效果。 营地旁边有引道而来的溪流，解决了饮水和清洗的需要；防御工事围住的区域里建有木屋、灶台、石桌石凳，奔波整日的镖师们可以在这里获得良好的休息。 训练有素的镖师们，进入营地后没有马上放羊，而是继续坚守岗位：有人向防御工事上架设武器、有人从木屋里搬出茅草与干柴、有人去溪流中打来清水，有人从粮车上搬下食材…… 他们各司其职、按部就班，让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令人安全感大增。 当王晋从车厢上跳下来的时候，他感到全身酸痛；他虽然大部分时间坐在车上，但坐车并不轻松，特别是坐在硬邦邦的车厢顶上，不断变换力量引弓，七个时辰下来，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注意到，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运动，不会刺激到骨髓里的灵力，本该很轻易修复的疲惫，积累到此刻变成只想立刻趴下的状态——他也感到很无奈。 如果他能够操作灵力，这种舟车劳顿应该在没有任何感觉的情况就能被抵消掉吧。 可惜，操纵灵力或者灵气什么的，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崔岷跳下车的时候，一路的风尘与颠簸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王晋忍不住询问真假，他答道：“我又不是铁打的，体能肯定下降了；但要问累不累，还真不累，等你练成化劲，坐车就不会辛苦了！” 王晋听得不明觉厉。 这时车厢里走下那位病恹恹的贝儿小姐，她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还是病恹恹的样子，我见犹怜。 王迪的样子也还行，不仅因为车厢内的设计多了一层减震措施，她与贝儿小姐聊得似乎也不错。 当两人私下里走到一起，王迪有点兴奋地说道：“那位贝儿小姐真是懂得很多的人呢！” 王晋听到，兴趣也来了，好奇地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王迪却脸一红：“都是女孩子们之间的事情……” 王晋摸了一下头发，有点尴尬地笑道：“你们聊得来就好。” 王迪的脸上却现出惭愧来：“其实主要是贝儿小姐在讲啦，她可能是来自京都的贵族，还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真羡慕她那么小年纪，就可以去过那么多地方。” “你现在也不大呀，我相信不用多久，你也会去过很多地方了！” “是我们也会去过很多地方啦！”王迪开心地笑起来，但只笑了一小会儿，她的脸上却又现出忧色：“不过我不想是怀着像雅南小姐那样的心情！” 王晋疑惑地看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贝儿小姐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受到妹妹的影响，他想到了另一面…… 林黛玉是郁郁而终的。 贝儿小姐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拥有过很痛苦的身世呢？ 初见时她对他们非常不屑，但很快就转变态度，又何尝不像那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女子，每天都临深履薄，谨小慎微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沉重了。因为正在逃难的他们，与那位贝儿小姐的命运是一样的。 失去家园的他们，在这个灵族为尊的世界里已经彻底沦为下等人。等待他们的命运，只会比那位贝儿小姐更多灾多难。 晚饭摆上桌时，王晋和王迪受邀与贝儿小姐一桌吃饭，作陪的是商队长商勋。 石桌上摆着青梅酒、各式肉羹和新鲜的蔬菜，丰盛得不像是在旅途中，而是在商会的餐馆。 青梅酒是煮好的温酒，它被装在一个炉子般的酒樽里，下面摆满烧红的石头保温。贝儿小姐亲自拿起舀勺，给他们舀满酒；技术宅礼貌地回礼，王迪连声道谢，商勋先是推辞、之后双手端住酒杯，低头连说不敢当。 “因为有你们保护，贝儿今天又成功的活下来。这些酒菜来自衍元商会，贝儿借花献佛啦，”说到这里，羸弱的少女向商勋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这未免也隆重了吧。王晋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悲凉：今后我和王迪，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但等到转念一想，他又不禁自嘲:嘿嘿，我们可调不动一个异地的商会分会，提供一整支保镖队伍护送。我们只会更艰难! 心里想得多，面对贝儿小姐的鞠躬王晋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主动碰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贝儿小姐向各位镖师敬酒，还把远处警备的那名镖师也叫回来。 酒过一巡，满身疲惫的旅队众人一起大快朵颐。 酒过两巡的时候，贝儿小姐向商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在这里遇到强大敌人的袭击，有没有逃生的路线？” 商勋闻言手一抖，碗差点翻掉，右手的筷子开开合合好半天，才稳住情绪：“逃可以，真要是弃车逃生……只会九死一生。” 贝儿小姐扭头眺望山林道路，此时的树上大都枯枝无叶，偶尔有抽枝出来的，也只是一点绿意，与地面零星出芽的小草一样，遥看或许蒙蒙青翠，近看却是满目荒芜。 “你是指现在还不到惊蛰，路上会找不到吃的，还是……”贝儿小姐顾盼王晋兄妹，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我会看到雪风怒号，我们奔走在雪深逾尺的山谷里？” 商勋闻言，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雅南看到商勋的变化，目光也随之下垂，无力地叹道：“那个山谷在哪儿？” “距离营地不到一里!” 第33章 同床 雪风怒号？王晋难以置信地张目四顾，山麓上早已看不到积雪，些许寒风是有的，雪风什么的…… 如果说从冰雪初融的地方向北走个几百公里，会走进冰天雪地倒也可能；但他们现在是自西向东走，并且是绕着直径不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线曲线前进，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出现什么积雪、冰风呼啸，根本不科学！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但从商勋的脸色上看，却显得煞有其事。他沉吟片刻，才缓缓答道：“距离营地不到一里。” …… …… …… 商勋说完，一桌人悉数陷入沉默。 不到一公里？这怎么可能！王晋感到不可思议：是我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疯掉了？ 然而当他左顾右盼地时候，却从妹妹眼中看到视死如归的决心，从商勋眼中看到天人交战，从贝儿小姐的眼中看到惊讶、恐惧、悲伤、厌恶、孤独、愤怒和自怨自艾…… 王晋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这么多种情绪，还仅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来「我见犹怜」的印象里竟然掺杂有这么多种情绪！ 他知道自己无法看懂这个娇弱可怜的少女，但依旧产生出强烈的同情心，并产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想法。 商勋再次开口，声音变得苦涩干涸：“白天还是晚上？” 贝儿小姐平静地答道：“白天。但我无法确定具体的时辰。” 商勋手捂胸口，深施一礼道：“商勋有一件事情想要向雅南小姐单独汇报。” 贝儿小姐没有阻止商勋行礼，也没有离开石凳，而是无力地摆了摆手： “商队长请不必客气，我只是一个落难的少女，没有您的保护早就死了，您对我的救命之恩，雅南没齿不忘。因此您有什么话就在桌上说吧，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向您声明——您不可以对我抱以期望！” 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更令王晋兄妹惊讶的是他们的旁听权。 贝儿小姐似乎没有把他们当成外人。 为什么她对他们青眼有加？王晋此刻还没有想到此中的涵义。 “您一定会吉人天相。”商勋再次点头行礼，然后道：“我有一个弟弟名叫商钟，住在火山郡黄泉镇，今年十四岁，是个各方面天赋都远在我之上的孩子。如果您顺利抵达郡城，希望可以给他一些照拂，商勋感激不尽。” 雅南肃然道：“我答应你。” 商勋郑重地再次行礼，全然不顾已经被这一桌沉重气氛吸引的众人。 有镖师已经在交头接耳：“头儿就是厉害。” “这叫本事，而且也要有实力啊，你去能搭上话嘛！” “都是旅伴说两句话怎么啦？” “你去你去！”众人忽然轰然笑道。 那个因为失言而被挤兑的镖师大叫起来：“去去去，咱们干好分内的事情就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商队的规矩，这事儿能开玩笑嘛！” 少女雅南听到镖师们的起哄，娇柔一笑，端起酒盅，走到镖师们一桌，向他们一一敬酒，谈天说地拉家常听他们吹牛，热闹了好一阵子。 因为第二天还要赶路，篝火晚宴没有持续很久，一更天左右的时间，镖师们陆续进入石屋休息，王晋兄妹与贝儿小姐也回到马车就寝。 王迪饶有兴趣问道：“学得怎么样？” 王晋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月书。” “真的？”王迪的眼中亮起光彩：“那给我讲讲呗！” 交流是进步的源泉，王晋整理了一下思路，拿起红杉弓，给妹妹分享今天下午的学习成果。 “崔岷说他根本不清楚明劲、暗劲、旋劲和化劲的区别，他只是不断地拉弓，定期测试就通过了段位考核。” 王迪一脸惊奇：“这怎么可能？” “可能和他练习的方法有关系，与他心思单纯有关系，与他练习的时候能够心无旁骛有关系。我看过《武术入门》那本书，里面提到发劲、明劲、暗劲、旋劲和化劲的分别，我最初就认为根本不必按部就班练习，从崔岷身上，印证了这一点。” 王迪不解，但她也没有马上反驳，而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等他做出解释。 王晋心中温暖，信心大增地继续道：“这里不是指修炼的时候可以跳级学习，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我们可以不必等待每一级都完美无瑕再向上进步。” “可我见过很多人，会要求自己达到每一个段位的完美阶段才会更进一步，哥是说他们错了吗？” “我不敢这样说，”王晋想起前世令人深恶痛绝的应试教育与题海战术：“我只是本能的觉得，既然段位后对应的技术一脉相承，我们就没有必要对每个段位的细节锱铢必较，等我们学到高段技术的时候，自然会潜移默化补齐低段位技术中的不足！” 王迪的眼睛忽闪忽闪，若有所思但还是不太明白。 “举个例子，如果你已经知道加法怎么做，那么你只需要进行适当的加法练习，就马上可以进行乘法学习；你不需要担心加法用得不熟练怎么办，在乘法的学习过程中，你也会用到加法，自然而然就巩固了加法！” 王晋的这套理论来自于缔造苏联教育系统的教育家赞可夫。 此人大力提倡教学论，认为只有先进的教育理论，才能培育出更好的理论人才；他提出智力如肌肉的理论，认为智力也必须不断增加负担并锻炼，才会越练越强。 在他的教育理论指导下，苏联的科技一度领先全世界，他的理论也因此被推行到全世界；可惜很多国家都只学到半吊子…… “我明白了！”贝儿小姐忽然拍起手掌：“你的这个想法还真是不得了，如果配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推广开来，说不定衍国会就此崛起呢！” 王晋悚然一惊，差点挥拳自卫，等好不容易才压下出拳的冲动，妹妹问道：“雅南小姐什么时候到车上来啦，招待不周真是非常抱歉。” “小迪，咱们情同姊妹，怎么说些见外的话呢！”贝儿小姐没事儿人一样听着，满面堆笑地答道：“呆在那边我害怕咯。” 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王晋心软下来，恍惚间仿佛当上了奶爸，只不过这孩子虽然又会卖萌又可爱还身世可怜，年纪却未免太大了些。 接下来的一刻钟时间，车厢内渐渐安静下来。 王晋不擅长交际，「我见犹怜」的少女心里同情是可以，面对面说话其实是很尬的；而贝儿小姐也没有刻意找客套话来说，她似乎想要与两人成为朋友，但看上去又顾虑重重，几次欲言又止，于是车厢愈发沉默了。 幸好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可以同时做，从而避免尬聊，那就是——睡觉。王晋睡在外铺，独自裹一件被褥、中间升起了桌子，桌子的另一边是王迪与雅南，她们共用一套被褥。 从家具角度来说，他算是在重生以后的一周内，便与两个女孩睡在了一张床上。其中任何一个，未来都将在灵族大陆上闯下惊天动地的名声，而这一夜也成为后来各族骄子、帝国将星、诸国诸王无比羡慕的时刻。 只是他们不知道，当事人这一夜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第34章 袭来 一 红面獠牙的怪物在看着王晋。 最初它的脸上无悲无喜，但随着他从地上爬起，那张丑陋的脸庞也随之发生改变。 它的面色变得冰冷，眼中却又充满怜悯，那是只有神佛才会拥有的神态。 但王晋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移到它的左手，没有吸管。 他长出了一口气。 它也长出了一口气。 王晋微微蹙眉，莫名所以地望着红面鬼，向后退了一步。 红面鬼也微微蹙眉，冷漠地盯着他，向后移动了一步。 “你……”王晋感到有些诡异了，双手轻摆为一前一后，身体自然站成守势，凝气问道：“你是谁？” 红面鬼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它的双爪也摆动为一前一后，身体微曲摆出防御的姿态，形态与他一模一样！ 王晋左顾右盼，这里是一间空房子，前面没有门，身后也没有，房间里只有他与那只妖鬼面对面，保持距离。 他的后脑勺、右边耳后的位置冷得发麻、从上到下一阵发麻。 他战栗起来。 它战栗起来。 一个想法忽如其来。 王晋猛然向前迈出一步，伸手点指青面鬼的额头。 它猛然向前迈出一步，尖锐的利爪直指他的额头！ 嘭。他碰到一面镜子！ 王晋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青色的六趾，满是斑点的大腿上肌肉凹凸错落，与镜中那只红面鬼的下半身别无二致！ 前方，两根尖锐的利爪在镜面上相抵，对面那个红面鬼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错愕惊惶…… 它是我？ 这是我？！ 这才是我吗？！！ …… 他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一根吸管抵在他的眼皮上！ 啊——！王晋一个筋斗倒翻，却咔嚓一声把桌子的升降杆撞折。 他这才看清「吸管」的本来面目，雅南的手指。 王迪一脸歉然地蹲在贝儿小姐的身旁，在她的身后，窗外的黑夜已经过去。 “你在发抖，”妹妹目光低垂，不敢看他：“贝儿小姐说她有办法帮你，但还没碰到……你就忽然醒了。” 贝儿小姐也是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道：“对不起，贝儿太莽撞了。” 王晋惊魂稍定，勉强笑道：“这不怪您，是我自己做噩梦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吓自己，想不到还连累你们，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人。” 贝儿小姐微笑道：“那我们扯平了。” 看到少女的微笑，王晋有点恍惚，他有点不认识了。 一夜之间，贝儿小姐似乎变得坚强了。我见犹怜的少女，不再是楚楚可怜的气质，取而代之地是眉目间化不开的悲伤与坚毅。 商勋推开车门，他的手里端着一锅热腾腾的肉羹，笑容爽利：“趁热吃吧，吃饱好赶路！” 直到看到商队长，王晋的思绪才彻底回到现世，绷紧的神经被冰风谷的预言压平，然后向另一个方向拉紧。 因此看着稠密的肉羹，他竟然有些吃不下去。 贝儿小姐也是浅尝即止，她的食量应该不大。 吃得最多的是王迪，她细嚼慢咽地一直吃到车队启程，才停下；紧接着就开始整理器行囊和装备，周身上下收拾地紧趁利落。 王晋勉强吃下自己那份，冰冷的身体因为得到能量补充，变得暖合起来，但一想到恶战在即，食欲就萎靡不振。 车队缓缓驶出防御工事。 一夜无事，得到良好休息的镖师队伍又热闹起来，他们大声地互相吆喝，骂骂咧咧，还有人唱起山歌，与昨天清晨顶着寒风沉默行进的队伍判若两队。 商勋放任他们热闹了一阵子，等到车队全体离开防御工事后，才厉声疾呼，要求每个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镖师们不太情愿，似乎这样的要求不符合他们的习惯，但在队长的严令下都只好闭上嘴巴。 商勋路过王晋车厢的时候，特地靠近车窗，等王晋拉开窗帘，低声说道：“待会儿接敌不用你们出战，万一情况不妙的话，你们做好跟上我和雅南小姐的准备。” 王晋与王迪对望一眼，郑重点头。 商勋又对摇晃在车厢边的崔岷道：“如果我突然带着雅南小姐离开，你要给我们、包括王晋兄妹，做好掩护。” 崔岷昂首道：“交给我！” 商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拨马向队伍后面跑去，留下崔岷困惑地在他的背影、与车厢间来回轮换。 王晋重新穿戴好皮甲，拿出箭袋扣在腰带上，背弓悬剑；贝儿小姐忽然打破车厢的凝重气氛，“晋兄，或许你应该背上箭匣。” 王晋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商勋的言下之意。 作为一个生于和平年代的技术宅，他对战争和死亡都缺乏必要的敏感，因此在听完商勋的话后，下意识做好了战斗准备。 商勋真正的言外之意——是让他们准备逃。 不是撤退，是亡命狂奔式地逃命！ 他再次从窗口向外望去，看到崔岷的脸上的困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或许只有作为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才能发现的表情——勇敢。 即使智商有一点点缺陷，那个身为镖师的莽汉已经调整好心态。 车厢一阵颠簸，早上吞下去的肉羹在肚子里翻腾，王晋感到四肢里充满怠工式的无力感——战斗不是装逼打脸，那是要杀人……或许死。 “待会儿……”业已换上一身雪地装备的贝儿小姐忽然说道：“进入冰风谷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自己逃吧。” 王迪疑惑地看着她，又看向王晋，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她，唯他马首是瞻。 大家坐在咫尺距离的车厢里，这个小动作自然不会被错过，王晋能看到贝儿小姐那充满悲伤的双眸，因此变得愈加孤独。 “今天即将发动袭击的敌人，目标是我。商勋执意保护我，包含对他老上级的承诺，也是一名商队镖头的责任使然，我只能接受并感激，但你们不一样！我们素不相识，你们没有必要因为我的旧事，卷入这场……别人家族的纷争。” 王晋看着那张自怨自艾的双眸，缓缓摇了摇头。 他背好箭匣，把红杉弓握在左手，忽然耸肩一笑，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既然坐到一辆车上，就随遇而安吧！” 不久，一支用音爆把天空炸响的巨大弩箭，张扬地拉开绝望的序幕！ 第35章. 袭来 二 轰！ 携带音速而来，不亚于一杆大枪的巨箭射入第一辆马车，穿透两层车厢板，把它钉在地面。 人喊马嘶声中，一个身披红内衬黑面大氅高大男子，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笑，笔直落向车队前方。 这样明显的靶子，只有戏台上的敌人才会放过。在现实位面中，连崔岷在内的镖师五箭齐发。 惊人的一幕随之发生。 那高大男子仅仅是把大氅向前一扫，五支由二石长弓射出雕翎箭，犹如撞上铁板，在叮当乱响声中四面弹开！ 那男子把大氅向后一掀，柔软的大氅再次向后铺开，如降落伞般兜风飘落。 “凝气成兵。”躲在车厢观战的贝儿小姐倒吸一口冷气，轻轻吐出一个与武术绝对无关的词语，身体随之颤抖起来。 车厢外，商勋脸色剧变。 他立刻翻身下马，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两把投枪。 他的身体骤然向左侧后方仰去，拧到一个夸张的角度后，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喝，“杀！”，甩动身体，把投枪甩向尚未落地的男子。 仰起头，枪交右手，再次甩动身体：“杀——！”投枪如流星赶月，破风而去。 即将落地的男子眉目一凝，握掌成拳，看似缓慢地击出一拳。 拳锋前的空间忽然扭曲…… 王晋的心立刻顶到咽喉眼：难道是拳破虚空？ 直到当拳锋穿过扭曲的空间，王晋才意识到那扭曲与通过火焰上空看到的扭曲相同；那不是空间扭曲，而是空气受热以后，折射率发生变化的结果。 然而，两种结果对他们有差别吗？ 呯！ 投枪折断！ 枪头侧飞，该名男子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撞去。 商勋掉头冲向王晋的车厢，伸手一指右侧山道，暴喝道：“跳下去！” 王晋一愣，王迪已经一脚踹开车厢门，右手扯住他的左臂，纵身跃向山坡！ 咔嚓，第二把投枪被左拳准确打断，剩下的半截枪杆虽然撞在黑氅男子肩上，却无力造成任何伤害。 但力不会凭空消失，投枪上的反作用把尚未落地的男子身形推偏，当他落地时，身体已然失去平衡。 叭叭叭叭，四支箭紧跟在投枪后再次集中到男子的前方，迫得他只能匆忙举手招架，一阵金铁交击的脆响传来，四箭尽断，但男子也被滞留在原地。 同一时间商勋冲进车厢。 呼——疾风灌耳，王晋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下，他们双脚落地——他没有站稳，但是妹妹的手心传来一股暗劲，维持住他的平衡，发力，他们再次向下跃去。 “把自己想象成弓！”王迪尖叫道：“脚尖到脚心是弹簧！” 知易行难，幸好有人相助。 危机中，精神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中，第二次王晋就几乎依靠自己的能力站稳，第三次则更进一步，他的身体几乎复制了王迪落地的所有动作，「三重劲」也在这个过程中迸发出来。 到第七八次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单脚落地，依托王迪的柔软性与暗劲，充分利用自身的弹跳性与三重劲技巧，两人之间的配合逐渐熟练，速度增加至少五成。 嗖——，有人的速度更快，犹如飞燕投林越过他们的头顶。 正是商勋，他的背上趴着一身雪白的纤细少女雅南。 王晋匆忙回首，就看到一骑骏马如风驰电掣狂奔而来，马鞍桥坐着手持铜胎铁臂弓的崔岷；山坡上黑氅男子挥掌拍飞一名镖师，更多的黑衣正从更高的山崖上挑落。 当王晋兄妹跑到山下，崔岷也拍马追到，横弓送向王迪：“抓住弓梢！” 王迪抓住，他运力一挑把两人拉向马背，同时自己抓住箭壶，滚鞍下马，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马上换人。 王迪抓住缰绳，双腿长了眼睛般刹入马镫，拍马直追商勋，王晋只能抱住妹妹的腰，紧贴在她的背上，减轻马的压力；而崔岷之前落在马前，落地拔腿狂奔、冲刺速度不亚于奔马。 王晋再回首，山坡上的黑氅男子已经突破镖师的阻挡，如大鸟般跃下山坡，而在他的身后还有至少十名黑衣人，健步如飞地冲下山坡。 “雅南！”黑氅男子的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抖：“你难道认为，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镇镖头，也能带你离开吗？” 没人理他，自商勋往下，人人埋头狂奔。 黑氅男子落地，并再次如离弦之箭射上半空，这一次他跳得很高，这必然影响前进的速度，但他或许并不在乎。 因为他竟然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拿出一封像信封的东西。 “你哥哥已经把你许配给我，我携带婚书而来。” 什么？王晋难以置信地眺望正在远去的背影：贝儿小姐还是个孩子啊！ 雅南蓦然回首，喝道：“裴锡龙，我已经派人传过信件，你一条臭水沟里的泥鳅也配向我提亲？你只不过想要得到我们的家产，才会先向我母亲提亲，逼得我母亲剃发受戒，现在又把念头打到我身上，你难道没有听说龙不与蛇居，何况泥鳅？” “我……真的很想把你宰了！”黑氅男子猛然露出滔天杀意，即使距离还在百米之外，男子眼中暴怒的火焰也仿佛可以隔空杀人，正在这时，他浮空时间也达到极限，刷的落向地面。 等到他再次弹射到空中，方才那如猛鬼噬人般的怒火竟然转为平和，他发出格格两声轻笑，扬了扬手中的婚书：“雅南，我们的婚姻得到你哥哥的首肯，这件事情已经由不到你做主；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你生来就只能成为联姻的工具！” 正在这时，商勋的声音忽然传来：“射他！” 疾逾奔马的崔岷陡然定住脚步，从走兽壶中拔出一支透体通红的骨质乌龙箭，乌龙箭的箭簇形同蛇矛，穿透性远在菱形箭簇之上，搭箭弯弓射—— 与此同时，黑氅男子的浮空时间再次达到极限，看到崔岷手中红箭，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随后几乎下意识举起手中的信件—— 破！ 红骨乌龙箭把信封绞得粉碎，然后一头扎入黑氅男子的肩窝！ 前方铺天盖地的寒流忽然如决堤之水汹涌而来。 王晋疾转回头，就看到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如电影屏幕般忽然于奔马的前方展现。 贝儿小姐向他们招手道：“快进来！” 王迪挥鞭打马，带着王晋一头冲进那冰天雪地的异度空间。 第37章 追兵 严寒扑面。 只是刹那，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闭塞起来，但随着内息循环，练成闭气功与自然起鸡皮疙瘩的差异迅速体现出来。内息循环暂时能挡住寒气入体！ 身后，崔岷再次弯弓，把一名冲在最前的黑衣人迎面射倒。 商勋把贝儿小姐塞进王迪怀中，决然道：“尽可能深入，冰雪会掩盖你们的行踪！” 王晋惊道：“你要做什么？” “乘他病，要他病！”说完脚尖一转，纵身射向入口：“咱们有缘再见！” 王晋冒失地向贝儿小姐问道：“通往咱们世界的那个门不能关掉吗？” 贝儿小姐泪眼婆娑，茫然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摇头道：“这里不是异位面，只是被灵力封印的一个山谷而已。” 她抬起小手，右手掌心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我强行破坏封印后，除非请来阵师修复，否则这个通道将永远敞开！” 黑氅男子惊天动地的怒喝声，穿过近百米的距离，传入王晋耳中，他似乎受了伤？但是商勋也被拖住，冰雪山谷的另一侧，只剩下崔岷面对数量不断增加的黑衣人。 在正面战场上，憨直武人精湛的箭技成为黑衣人的噩梦。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三名黑衣人已经饮恨身亡；然而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亦是精锐之师，他们眼见同伴身亡，还是毫不犹豫排成散兵线，冲向封印通道，其中一些甚至连看都没看崔岷一眼。 崔岷也没有看那些无视他的人，只是继续抽箭、拉弓、射箭、射倒下一个，再抽箭…… 四杀。 五杀！ 最早越过崔岷的黑衣人，忽然反手掷出袖箭，几乎同时另一名刚刚越过崔岷的黑衣人变道冲向他的侧后。 崔岷不慌不忙，抽箭、开弓、射击，把箭射向前方仅剩两名黑衣人之一的咽喉。 侧后方的黑衣人近身，手挥刀过，咔擦—— 远方，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后，一名黑衣人仰面翻倒在地，一动不动。 王晋猛然闭上眼睛，热泪盈眶。他刚刚看到一名弓兵的战斗。 崔岷只会射箭，因此他放弃了抵抗；因为他的任务是阻击敌人，所以不惜用一线生机，换下一条人命。 黑衣人没有因为击杀崔岷弹冠相庆，他们一言不发、再次俯下身形，冲向皑皑白雪的冰风山谷。 一阵离心力传来，王晋发现他们刚刚拐过一个弯，身前身后仿佛只剩下狂风暴雪。 噼啪，王迪挥鞭打马，王晋可以回头张望，贝儿可以为英雄悲伤，都因为她在全神贯注地策马奔腾。 “您知道路吗？”她大声问道。 “先向雪大的方向跑，”贝儿小姐也尖声回应，雪风呼啸中，即使抱在一起，她们也只能扯着嗓子，才能听清彼此说话，“我们要靠马力拉开距离！” 王晋低头向地面看去，这个地方的雪意外地干，地面也非常干燥，因此不仅他们的马跑得非常稳，马蹄也没有在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黑影转出弯道，一个呼吸后出现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黑衣人，不过通过漫天的风雪，百米之外王晋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黑影。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被渐抛渐远。 在这样的狂风暴雪中，人力终究难以持久。 “风力减弱了。”贝儿小姐忽然说道：“我们马上就将穿过风暴区域。” 果然，她话音未落风力就骤然回落，无风不起雪，世界突然变得宁静且安谧。 王晋心头一亮：就像冷空气与到热空气会产生出强对流变化，我们刚刚进入的区域是冰风谷的边缘，原本应该没有什么雪，所以地面干燥。 但封印被暴力破坏以后，不仅冷暖空气间产生强对流，封印破碎的地方应该也释放出巨大的灵气，紊乱的灵气对流混合冷暖强对流，才是这样狂风暴雪的成因。 因为这场暴雪狂风我们得以暂时摆脱追兵，这一切应该都在商勋与贝儿小姐的预算中吧。 说起来，这趟旅行真正被庇佑的人是我们兄妹才对。 噼啪！王迪一鞭在马股上抽出血痕，承载他们的这匹高头大马嘶声怒吼，速度不减地冲向前方弯道。 一盏茶的功夫后，地面的积雪渐深，土壤也变得松软，马的速度渐渐下降，它口吐白沫，有些支撑不住了。 驮着三个人，其中王晋兄妹都是全身披甲，王晋更背着箭匣，鸟翅环还挂着两个皮囊——它毕竟不是骡子，长途奔跑不是它的强项。 “撑住！”王迪喃道，谁都看得出来，这样跑，马已经废了，现在他们能做地只有榨干它的潜力。这不人道，但这是为了活下去。 大约又跑了一里地的样子，青骢马骤失前蹄，以头抢地而去，早在戒备的王迪抱住贝儿小姐飞身跃起，连带着王晋一起摔入两寸多厚的道边积雪里。 王迪随即爬起来，看了一眼自己压出的印子，摇了摇头拔出匕首，两刀斩断鸟翅环，打皮囊一看，里面是肉干和盐巴。 她插好匕首，单手拎皮囊扭头道：“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等等。”贝儿小姐跑过来，看着犹在地上挣命的战马，肃然道：“麻烦你，在它的颈部附近扎一刀，尽量……不要杀死它。” 王迪不解，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再次拔出匕首，扎入马的颈部；可怜的战马痛得猛地一挣，把她掀得连退出去几步。 贝儿小姐脸上露出不忍，但她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趁王迪被弹开的档口，猛扑上去。 她的眉头微蹙，望向马的眼睛。 正在痛苦挣扎的战马在看到她目光的一霎，身体陡然僵直。 “对不起。”娇弱的少女把尚未愈合的手掌，贴在匕首刺出的伤口上。 马温驯地抽搐着，它的眼睛泛起淡金色的光，直到闭上。这个过程，令王晋不期然想到重生后，在寝室苏醒时看到的一幕。 当贝儿小姐转过身来，她的身上隐约有了更多的伤，或许因为看到王晋的困惑，她道：“我们不能给他们留下食物。” 王晋的困惑并不在此，当贝儿小姐摁住战马的时候，他已经想清楚很多事。 他知道她与他不是一类人。 她是灵族。 并且是站在食物链相当高位的灵族！ 他们是敌人！ 第37章 冰雪 灵族与人族的关系，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人族想要崛起，就必须打倒灵族。 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就是人类想要摆脱被奴役命运的唯一途径。 因此从王晋角度看——所有的灵族都是敌人！ 从人族的立场出发，他应该马上杀死这名高等级的灵族少女。 但是……这样做毫无意义。 因为人类要打败的是整个灵族，而战胜灵族的地点也是战场，而从背后对一个落单少女捅刀子。 何况他们现在是休戚与共的小团体，离开这个冰风呼啸的山谷之前，他们必须团结起来。 至少现在，贝儿小姐可能是唯一对这个冷死人的山谷有所了解的「人」。 因为这里反常的天气，王晋姑且把这里命名为冰风谷，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谷的边缘。 越过风暴区，这里不再有狂风暴雪，但风是有的，雪也在下，地面积着没过靴面的雪，雪下是松软的泥地。 王晋忍不住想：终年落雪的山谷，应该是像北极那样，地面结满厚冰吧？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被一条溪流解开了。一个有溪流的地方，说明地下有热源，联想到这里是火山郡，到处是火山，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终年飘雪，地面还不会结冰了。 想通此节，他才猛然醒起，一路上他看到过很多树木，有些树上甚至长满叶子的事情；技术宅不得不提醒自己，这里可是一个充满灵气的世界，有很多生物、包括植物只需要吸取灵气就能生存。 果然，继续向山谷深处走出，他看到彩虹般的草地，看到鲜艳的花朵，看到碧绿的灌木，还有悬浮在空中的红色草果…… 那不是草果。当两颗随风摇曳的红果转向他们的方向，一只四条腿的动物站起来！ …… 三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瞪它。”两兄妹异口同声说道，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贝儿小姐。 “那是灵兽，”贝儿小姐蹙眉道：“咱们不要惊动它。” 王迪小声问道：“那是什么动物？” “御野兔，丁级下位灵兽。”贝儿小姐轻声道：“别看它品级不高，与人类相博，却是比丁级上位灵兽还要难缠的存在。” 王晋不仅好奇也感到忌惮，接着问道：“它的攻击手段是什么？” 御野兔人立而起，两个耷拉的耳朵竖起来，像剪刀般在空中交错一次。 灵活。贝儿小姐没有发出声音，仅使用口型告诉王晋，然后屈指指向前方:走! 三人迅速离开御野兔的攻击范围。 虽然黑衣人没有追上来，但寒冷还是困扰着两兄妹，特别是连明劲都尚未练成的王晋。 大约正午时分，三人又遇到一条小溪，决定稍事休息。 分配干粮的时候，王晋搓着手道：“我们得在天黑前，找到可以休息的山洞。” 王迪愁眉不展地看着两个梨球大小的皮囊，调头问道：“贝儿小姐，咱们穿过这座山谷大概需要多久呢？” 贝儿小姐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出神，没有听到，直到王迪再次叫她的名字，她才惊醒，看了他们俩各一眼，幽幽道：“我们无法穿不过这片山谷。” 她看着随着轻风飘落的雪花，轻声道：“我们进入冰风谷是为了摆脱追踪，一个终年飘雪的山谷，对我们这样没有反追踪能力的新手来说，是天赐机会。” 她指向一个方向，那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有意无意一直在避免的方向：“接近山谷中心，会遇到魑崇！”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说也不严谨，荒山是魑魅魍魉、树精藤怪、通灵异兽聚集的地方，从咱们进入这里山谷起，就已经把命交给运气了！” 王晋想起石魅，心头寒气涔涔。 他们能够战胜石魅有一定运气的成分，并且也付出巨大的代价，袁福通死亡、王迪险死还生、自己如果不是最后一刻爆发，也是差一点就挂了。 魑魅魍魉，魑会不会比魅更厉害？ “不过只要咱们不接近中心区域，遇到那东西的几率就不高，因为只要通灵，就会喜欢呆在灵气更充裕的地方。” 王晋顺着她的目光向山谷深处眺望，心中那个谜团却是越滚越大：灵气到底是什么？ 他无意使用自己那贫乏的科学知识去解读灵气，但作为一个曾经的技术宅，他习惯以科学的态度，研究事物的规律。 灵气，毫无疑问是他想要生存这个世界上，必须研究清楚的概念。 “既然通灵异兽喜欢待在山谷中央，为什么御野兔……”王迪也有疑惑，但她的疑惑在说出来的过程中，就被她自己消化了。 王晋也消化了这个问题——丁级下位灵兽出现在山谷边缘，说明里面肯定有丁级下位以上的灵兽，它们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迁移到山谷外围。 贝儿小姐看着他们，唏嘘道：“咱们要做好整个春天都待在山谷的打算。” 她忽然吐了下舌头，莞尔一笑：“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对这次旅行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 悲观的气氛，因为变得活泼且调皮的少女，突然生动起来。 王晋猛然发现，她哪里还是那个病娇如黛玉重生的纤弱少女，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充满活力、处变不惊的运动气质少女，至于眉目间隐隐约约的伤，在整体阳光的气质下，变成一丝或许会令人着迷的忧郁感。 于是王晋拍了拍箭匣，哈哈大笑道：“打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并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大笑，而当笑声从胸腔冲出喉咙，激荡在天空，晨时所有的压抑与压力也随之而去。 人总要向前看，既然无力改变处境，就用乐观打败命运！ 想到这里，王晋豪气顿生。 王迪也笑起来，她那一直紧绷在脸上的阴霾也在笑声中化为乌有。 她甚至打趣道：“哥是想马上打一身皮毛御寒吧。” 王晋放松地耸耸肩，又向贝儿小姐望去：“咱们都需要！” 但是…… 贝儿小姐的表情却忽然严肃起来，她严肃地看着他，仿佛盯着不共盖天的仇人！ 不对。如果是的话，应该有威吓效果。王晋蓦然回首，就看到一只、几乎达到他肩膀高、颜色斑驳、如肉山般的奇怪生物蠕动而来！ 第38章 团队 仓亮，王晋拔出佩剑，凝神以待。 “别惹它！”贝儿小姐霍然站起：“它没有攻击性。” 啊？王晋兄妹松了口气。 贝儿小姐的面色却依旧严肃：“它叫蜒彘，以通灵生物为食。” “啊？”惊讶的王晋差点又把剑拔出来。 “别担心，它不会吃你们，它是被我的血吸引而来。” 贝儿小姐亮出手掌，她的手心里仍有一条细缝，腥红的血液把雪白的小手染得夺目的鲜艳。 王晋这才发现她的手掌竟然还在流血，吃惊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贝儿小姐淡然道：“保持敏感。当我流血的时候，能够感应到身周的危险性。” 看到她手上的流血，再看到那秀气的脸庞，迟钝的技术宅看到了她眉目间难掩的倦意；心中充满震撼与百般的滋味。 初见雅南，她看上去楚楚动人，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娇公主模样；但相处至今，看到她痛斥逼婚者、威吓惊马、一路谈笑自若地流着血，简直比男人还要爷儿！ 与她相比，我就像一株温室的花朵。王晋这样想，但并不以为耻。 作为一名来自生存难度「噩梦」级世界的技术工程师，他同样生活在强者为尊的丛林里——每当新软件上市，就会有无数人失业，那些年届四十的老迈前辈们会就此凋零，这些年轻的技术工程师们，则会毫不犹豫地更换东家，冲向新的岗位。 他懂什么是丛林。 只是前世与今生两座丛林的规则不同，与那个包裹着温情床单的世界相比，这个世界更原始、更直白；而他有信心学会适用的技术，比如伪装、比如杀戮、比如不再畏惧！ “谢谢您，雅南小姐！”王迪郑重地道谢道：“但我想说，您付出牺牲这件事情，应该通知我们。” 掌心细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贝儿小姐低头蹲下，抓起白雪清洗手掌，黯然道：“我是因为怕死才保持警醒状态，你们不用感谢我。” 她站起身，搓去手上的冰雪，转身向前走去，背影孑然：“咱们走吧，蜒彘不会再跟来了。” 王晋与妹妹对望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都能感受到贝儿小姐的孤独，并且都想要做点什么来安慰她。 受到少女的恩惠只是促因之一，真正令他们感同身受的孤独，他们都很孤独。 王迪生于孤独，长于孤独，恐惧孤独，她能够明白雅南小姐的心情。 王晋则更进一层。贝儿小姐肯定来自于某个高等灵族的家族，逃婚来到边境，与他穿越时空而来只怕是一样的： 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未知的危险，所谓的出身只是招来灾劫的祸引。 她无法相信别人，也不想连累别人；她想要远离人群，却又有不得不生存下去的理由。因此她无法拒绝商勋与他们…… 在这个冰风谷中，我们同心协力，生存的几率更大。王晋这样想着，大步赶上前去。 他终于还是没找到打破沉默的词句，但人与人之间之间的相处，只需要一个态度，一个动作，一次并肩而行。 天色渐暗的时候，运气终于来了，一只狐熊忽然挡住他们的去路。 狐熊是狐狸等比放大四倍以后，胖成猪头模样的大型生物，它们习惯于住在山洞里，并且通常是独居。 最重要的是，这种公狐熊不是灵兽。 王迪拔出腰间一对百斩刀，主动迎上去：“等我来！” 王晋皱眉看着那对刃长不到一尺的短刀，一阵心悸。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敢拿短兵器的人，都是对自己最狠的人。 因为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特别是面对狐熊这种力大无穷的猛兽，只要一个不小心，被对方任意位置擦到不死也残了。 然而王迪看上去毫无畏惧，她施施然刷着刀花，步伐摇曳，仿佛是律动的妖精。 狐熊看到王迪主动逼近，也有点意外；它原本四脚着地，正蓄势待发，看到其中一人竟然孤身而来，愤怒地人立而起。 与它那足有一米宽、两米多高的庞大身躯相比，王迪纤细的像是个顽童。 “狐熊兼有狐的诡变和熊的力量，受伤后还会进入狂化状态、力量与速度倍增，就连我们藉由血脉之力发出「威吓」也能无视。” 贝儿小姐露出凝重的表情：“王迪才刚刚领会旋劲，无论她那两把短刀多么锋利，只要被狐熊的手掌或者身体的任何部位蹭上，只怕就会凶多吉少！” 听到贝儿小姐这样说，早已冻得发抖的王晋，对这一战的结果更加担心了。 王迪的心砰砰砰地跳着，有恐惧更有兴奋。 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三个人中她最强，这个时候应该挺身而出得只能是她。 进入冰风谷，他们已经陷入绝地，想要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活下来，只有迅速进步；而恐惧是一切进步的原动力！ 她战战兢兢又意气风发，她恐惧地瑟瑟发抖又无畏地健步如飞，当狐熊人立而起仰天长啸，她的恐惧化作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杀——！ 她忽然一个变线，俯身向左侧、狐熊的右侧绕去，耳轮中却听到噗的一声，狐熊长啸骤止？ 她俯冲的动作不变，速度不变，仅借助身形的变向与余光观察——就看到一支雕翎箭正插在狐熊的口中，一个小小的尖尖刚刚从狐熊脑后的熊皮中，脱颖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狐熊晃了一下，被强大箭劲掀向天空的面孔，艰难地复位，仿佛想要看清是谁暗箭伤熊。 噗！ 第二箭几乎从同一个位置，穿口而过。 这次，两米多高的狐熊，脑袋向上一扬，仰面朝天、如塔倒山倾般轰然倒地。 王迪依着惯性绕过它的头部，顺手挥刀斩过它的双眼，然而狐熊已然气绝，她跑过这么远的路，经历这么久的心路历程，最终居然只是确认了敌人死亡。 有点无奈，还有点憋屈。王迪一腔的热血霎那凉了。 王晋抱住左膀，上下擦动着笑起来：“不好意思，我只是怕你把它斩碎，就不能用来御寒了。” 王迪：…… 第40章 灵异 缺乏追踪经验的三人，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狐熊的巢穴。 那是一个相当隐蔽的山洞，位于一片石壁的后面，它的洞口正对一堆巨大的岩石，岩石散落在石壁下，上面长满地衣与苔藓。 贝儿小姐看着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微微皱眉。 王迪把狐熊扔在洞口，长舒了一口气，问道：“雅南小姐，有什么不对劲吗？” 贝儿摇了摇头：“天黑前能找到山洞，我已经感到非常幸运。” 王晋取出弓箭，“咱们还得确认，这里面有没有狐熊。” 王迪捡起一把枯枝，用火折子点燃，谨慎向内走去：“希望里面不要太脏！” 或许因为这里终年冰寒的原因，洞穴里没有异味，深度也足以避开风雪。 “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王迪啧啧称奇：“我看咱们今后完全可以住在这里，直到夏天来临！” 王晋想起贝儿小姐脸上的异样，摇头道：“但愿吧。” 王迪诧异地回头，忽然凑近问道：“因为雅南刚才皱眉的原因？” “嗯。”王晋已经背好弓箭，正在用王迪分给他的枯枝火把，检查山洞的边边角角。 “哥，我有个问题问你。” “嗯？” “自从我第一次看到雅南，就觉得她很神秘，并且对她似乎拥有预言能力这件事情，感到非常惊讶和震撼……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没把它当成一回事？起初我还以为你不信呢！” 呃……其实我是意外的，只不过这种事情在小说和电视里太常见，一旦接受以后，反而觉得见怪不怪。 他这样想着，说出来却是：“结果打脸了？” 王迪鼓起双颊，跺脚道：“简直惟命是听。” “因为她预言对了啊。”技术宅的脑筋只有一根，因此理所当然道：“既然她拥有能力、直觉又准，我们当然不能错过她的任何判断。” 因为石壁挡住风雪，他们得以放肆地在洞口升起篝火，王晋伐柴的过程中，发现山洞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溪水微温，饮水的问题也就此解决。 那一刻，王晋觉得这里简直是冰风谷里的洞天福地。 晚餐是烧烤熊肉。 剥皮的时候王晋遇到麻烦，不过王迪以练劲为名，主动承担了这项工作，他的任务改为串肉和烧烤。 作为一名bbq爱好者，王晋充分发挥了能力——没有把肉彻底烤黑，不过质量嘛，只能说半生半熟。 然而贝儿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生熟程度，王迪夸赞他外焦里嫩，而他自己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王晋一如既往地诧异了，同时也感到心安，换成前世那个体质，怕是早就吃坏肚子了。 在寒风中奔波整日，当他们坐到温暖的篝火边，吃饱、喝足，倦意也就滚滚而来。 …… 风声呼啸。 洞壁壁咚作响。 王晋猛然在暗中坐起。 洞里漆黑一片，篝火早就熄灭了。 壁咚……壁咚……壁咚！ 又一个手掌拍在洞壁上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当壁咚声消失的时候，洞内万籁俱寂。 壁咚……壁咚……壁咚。 皮肉砸在墙面上的撕裂声再次响起，听得人有撕心裂肺的焦躁。 王晋伸手去妹妹：“十九……十九？”他推了个空！ 熊皮下是空的。 恐惧骤然袭来。 “十九！”他惊呼，惶然站起，呼—— 狂风猛然从洞口灌进来，仿佛风婆婆打开了风袋。王晋淬不及防，被吹得站立不稳，连退几步，差点跌倒。 壁咚——壁咚——！ 又是一声手掌拍在石壁上的巨响传来，炸得人头皮发麻。 王晋发力大喝道：“十九你在哪儿？十九？贝儿小姐？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没有壁咚回声的时间，山洞寂静得如鬼域。 王晋在身上摸索，但三人为了睡得不膈应，睡前把所有装备都放在头顶；而他惊醒的时候，所有的武器装备全都不见了！ 太大意了。应该有人守夜。 等等。守夜的人不就是我吗？ 他忽然发现记忆从倦意滚滚而来的时间，就中断了！ 中断了……这怎么可能？ 贝儿小姐眼带忧虑的表情从脑海里划过。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这里不应该有危险……有什么地方不对……哪里不对呢？ 壁咚——壁咚——！ 又一声刺耳的巨响从洞口方向传来，月光照耀下，一只长满黑毛的手臂拍在洞口的石壁上。 隆隆，洞口飞沙走石。 一个粗大的黑影低头钻进山洞。 哧——火折子忽然在对面亮起来，现出一张面如缩水瓜皮，血口如盆，獠牙横生的怪脸。 “霍——”它忽然仰头长啸，震得山洞嗡嗡作响、泥沙俱下。 它的目光对他上下睒睗，鼻尖呼呼作响，仿佛要吸走他所有的阳气。 王晋陡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抬起右手，张口咬在手背上，正要用力咬破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臂弯。 “别动。”贝儿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她轻声安抚着他：“不要动，无论你做什么。在这个洞里都没有用；这里不是狐熊的巢穴，这是它的境地。” “霍——”瓜皮脸忽然摆出一副贱相左摇右摆，舌头在他眉目前乱甩。 你在哪儿？为什么看不见你。王晋讶然四顾：“如果我攻击它会发生什么事？” “山魈不会主动攻击人，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贝儿肃然道：“但是反击的话，它会不死不休！” “霍！”桃子头般的大脑袋突然顿住，它的眼中流出一股怒意。 “嘘，它能听到你说话！”贝儿声音变得谨慎：“你现在不要动念，放空思想，听我说。” 王晋深吸一口气，凝视那张丑恶的瓜皮老脸，感到无比的厌恶，同时一个念头也照进他的脑海。 「赔我狐熊！」 王晋骇然，但不敢多想，问道：“我能怎么赔偿？” 「做我的狐熊。」 王晋终于明白从猎杀狐熊，直到抵达山洞都感到不安的原因；同时一些信息也外面涌进他的脑海。 狐熊是山魈控制的傀儡，它负责给捕获食物，采集灵花灵草，以及供给山魈附体；失去狐熊，只能在黑夜活动的山魈会，失去白天外出的便利。 「答应它。」贝儿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条件是给它找到一个新的傀儡。」 王晋照着答复。 山魈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把念头探入他的脑海。 「出去！」王晋怒火中烧，紧接着就「听到」山魈发出一声痛呼，踉跄退后。 它被赶出去了？ 四脚着地的山魈原地打了个转，口鼻里嘘嘘作响的声音，粗声道：「可以。」 说完，它的身体竟然缓缓沉入地下，王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悬在心头的石头也缓缓落下。 「哼！」山魈忽然毫无征兆地向他挥出一爪。 撕拉—— 爪风如利刃，切开整个空间。 王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空间撕裂，把身体碾为齑粉！ 第42章 无主 “嗬——”王晋悚然惊醒，手足无措地像身边摸去，随即被人把手臂牢牢抱住。 “哥，又做噩梦了？” 妹妹声音让他心头一暖，战栗的身体也随之平静下来：我还活着！ 王迪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几秒钟后，一个火折子在他们之间亮起，他们赫然睡在同一张狐熊皮的下面！ 为什么我没有印象？他不自在地想着，同时也看到妹妹脸上的赧然。 一丝凉意从后颈窝升向头顶……他慌忙坐起，扭头向后看去，发现贝儿小姐竟然盘膝在后、以五心向天的姿势背壁而坐。 她没有睡？昨晚竟然是她在守夜！他想起梦中所见，致意道：“谢谢你，贝儿小姐！” 贝儿小姐应声蹙眉，脸颊上闪过一个扭曲的表情，却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雅南说让我们不要打搅她。” 王迪爬出狐熊皮，跑向仅剩下火星子的灰烬，从里面挖出一块埋好的熊肉，敲碎上面的泥灰，肉香随之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王晋吃了几口肉，骨子里的寒意散入皮肉筋膜，由寒冰化为无数碎雨。 或许身体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本能吸收着灵气，每次惊醒可能会打断本能与天地灵气间的交流，从而引发如走火入魔般的灵气暴走。 他狼吞虎咽手中的熊肉：食物、特别是半生不熟、甚至全生的肉类，似乎可以促进身体对灵气的吸收，因此上次我惊醒的时候，十九会准备好食物，在家里的时候，丫鬟会帮我煮好肉羹。 火光闪动，王迪烧亮位于近洞口位置的篝火，风一如昨夜把初始的烟吹向洞外，之前他一度不解的空穴来风，现在也已经知道因由——它自然不肯被熏得黑头黑面。 洞外还是一片漆黑，但意外的是风雪竟然停了。 雪为什么会停下来？王晋惊奇地看着洞外，已经有些干燥的地面，拿了个架子，开始练习「基础拳脚」。 业已化作冰砂般散布全身的灵气，在基础拳脚带动下，渐渐融入身体，王晋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因此产生的变化。 他的力量变强了，韧性、爆发力、包括意识都在变得敏锐，连精神似乎也得到收益，比如注意力变得更加集中？抑或者是他的眼力进步了！ 后三者的变化虽然还不明显，但足以让他对未来产生期待！ “我好像正在融合体内的灵气。”王迪也发出惊奇与喜悦的呼声：“我的力量，比过去一周时间增长的还要多！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里是无主之地。”贝儿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山洞口。 王晋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什么，他没有自作聪明列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是从源头提出问题道：“贝儿小姐，什么是无主之地？” 贝儿小姐淡然道：“没有境主却埋有灵器的地域。” 王晋马上想到王虎对灵器的描述——境主因为得到灵器才能坐镇一方，而失去灵器的境主，实力从此衰落，连辖区都无法保住。 原来灵器竟然有这样的效果！ 如果我得到灵器，是否也能成为境主？ “灵器有孕育众生的效果，但灵体等级不够的话，反而会被灵气吞噬。” 贝儿小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娓娓道：“你们现在连灵体的经络都还没有炼成，如果贸然进入山谷深处，身体仅仅用于消化灵气都有可能不堪重负。” 这番话令王晋想到与石魅对拳的一幕，这个问题他想过很久，至此终于得到符合逻辑解释。 正如人类触摸灵气会被腐蚀融化，上位灵体对下位灵体也具备腐蚀的效果，如浓烟可以改变空气的颜色，如石块可以击破水面。 因为他的灵体等级高于石魅，所以他得以上克下的方式，击败石魅。 同理可证，可以助境主统御一方的灵器，多半是灵级极高的存在，说不定他还没有碰到，仅仅是被凝聚在它身上的灵气扫到，就足以让他化为脓血了。 想到这里，王晋又为刚才的贪心出了一身冷汗。 王迪问道：“这么说，即使时间去到夏季，我们也有可能因为无法穿越山谷，被一直困在这里？” “没错，如果错过三伏，理论上我们就要在这里待到明年。”贝儿小姐神色凝重地望向石壁外侧的黑暗，补充道：“然而，我不认为，咱们能在这里待那么久！” 王晋抬起头，看到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而在那朦胧的白光下，怪石嶙峋的昏暗山谷，反而更像是一只只蛰伏的猛兽，对小小的山洞口，狰狞环伺。 贝儿小姐走到他们中间，一手拉住王迪，一手拉住王晋，她的手非常柔软，皮肤娇嫩得犹胜初生的婴儿，令人无法想象它们曾经驾驭过奔马、在激烈的冲突中抓在绝顶高手的身上、昨天曾经流血几个时辰……，与另一只手握住的铜版纸面相比，不亚于火焰之于冰水。 “晋兄、迪姐，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这里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王晋与妹妹对望，都点了点头。 他们也不认为可以长期待在冰风谷里。对他们来说这里危机四伏，如果没有眼前这位来历神秘的少女，或许他们早就成为某只灵兽的午餐了。 冰风谷里看不到太阳从东方升起，乌云永远遮蔽着天空，风会在白天来临的时候打着哈欠醒来，而雪……破天荒地赖床了。 王晋决定去打些食物，然而当他和贝儿小姐走出山壁阴影覆盖的区域，王迪却突然掉头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最诡异的是她盲然未觉，仿佛还跟在王晋身边，目光时不时倾注在「王晋」身上。 突然，她偏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昨夜无雪，咱们找山洞留下那么多痕迹，我看要先去处理一下。” 之后，她目光就一直看着左侧，仿佛王晋正在站在他身边。 她在对着谁说话？王晋遍体生寒：她难道看不到身边没有人吗？ “嗯！”王迪望着无人的空白，用力点头：“这一点十九的确没有想到……” 边说边走，王晋眼睁睁看着王迪，走回洞穴，消失在肉眼可视的范围！ 第42章 人质 “放开她！”王晋望空怒喝：“杀死狐熊的是我！” …… 山魈没有回应。 王晋正要迈步回山洞，却被贝儿拉住，她凝重地摇了摇头。 山魈的声音姗姗来迟：「人质。」 王晋蹙起眉头，喝道：“你先撤掉幻术，还我妹妹清醒。” 「没有必要！」山魈漠然的声音嗡嗡作响。 贝儿的手紧紧抓住王晋手臂，轻声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它早已与山洞、石壁以及地上的泥土融为一体，除非你可以一拳把这个山洞夷为平地，否则做什么都是徒劳。” 王晋跟着直觉问道：“是否把这个山洞夷为平地，就能战胜山魈？” 贝儿再次摇头：“我指得是「每一拳」都可以把这里夷为平地的力量，如果只是放火烧洞这种效率的伤害，对它没有任何杀伤力。” 她想了想，又道：“红石镇应该发生过火灾吧？那种情况放在历史上看的话，应该屡见不鲜，如果那会伤害到境主的话，你说祂为什么不出手自救呢。更何况，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在人家的地盘放火！” 的确。王晋稍微深入思考一下，就得出想在这里放火，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向前迈出一步，长声道：“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傀儡？再抓一只狐熊回来，还是四条腿就可以。” 山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再次故弄玄虚的沉默了。 晨风阵阵，寒意逼人，空气中莫名飘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人是最聪明的动物，」山魈慢吞吞传来念波：「给我抓个人来！」 贝儿忽然插入进来：“冰风谷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是想抵赖吗？” 这次山魈沉默得更久，但王晋怀疑，或许它正在与贝儿谈判。 「你们不是人！」山魈愤怒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只要人。」 王晋奇道：“你是指附近有人吗？” 「哼！」念波中传来外强中干的奇怪感觉，山魈再次短暂停顿后，传念道：「昨夜有穿黑衣的人摸到洞外，我本已困住他，想不到……最后却让他跑了。」 贝儿的手指捏了王晋一下，她的脸上绽放出毫无掩饰的笑意。 王晋原本听到有黑衣人追到，心是往下沉的，但看到贝儿那带着三分讥讽、三分得意以及满脸不在乎的表情，他也绷住面部表情，尽可能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来。 “我可以把他抓过来，但你必须马上解除幻术。” 王迪忽然踉跄着跑出山洞，她直直地看着他们，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而是迅速跑过来。 王晋无奈地抬手示意道：“十九，停下听我说。” 王迪愕然止步，惊魂未定道：“我怎么会在山洞里？” “这个山洞是一块通灵福地，而那只狐熊是山洞控制的化身。”贝儿抢答道：“因此它要求我们再抓一只狐熊，来供它驱策。” 王迪眉头紧锁地盯着、贝儿抓住王晋臂弯处的手与指，目光中满是不甘，自嘲道：“所以我要留下来做人质？” 王晋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十九，我觉得这可能是当前比较好的方案。” “我不这样认为。”王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前臂，摇头道：“我认为最应该留下来的人是哥哥，而不是我。” 她忽然旋身，高高踢起右脚，嘭的一声脚跟捶地，落脚处的一株野草冲天而起，如竹蜻蜓旋上半空，等到所有淤泥都在这旋转中抛飞殆尽，她才一把抓住，摊开掌来，茎叶青青几乎完好无损。 想不到刚刚完成三段武者的修行，就能把旋劲运用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在暗劲阶段打下的基础，只怕是远远超越段位的技巧。 换句话说，王迪虽然还是四段武者，但凭借这一手运劲的技巧，加上三段时期的战绩来推断，她已经拥有与五段武者周旋的实力；再配合称手的武器，她与五段武者间的实力差距会更小。 “相比实战狩猎与武术技巧实践，哥哥现在更需要提升体质基础。” 王迪扔掉青草，振振有辞道：“明劲练的是肌肉、血管、骨骼，所以提升明劲威力最重要的途径是——「养」。没有养好的身体，是脆的，没有养好的身体强行使用明劲，会给身体带来暗伤，即使咱们拥有修复能力，暗伤也会妨碍我们修炼的效率。” 她健步向王晋走来，但在山魈的手法下，几步之后就再次从面朝走成背对的姿态。 “因此哥哥留下练功，把狩猎的事情交给我，才是咱们最好的分工！” 王晋怦然心动。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最希望的成功模式，就是先躲起来练成绝世强者，再出山扮猪吃虎，等到无知宵小犯贱来挑衅时，一巴掌拍倒在地…… 可惜我不是强者重生，我只能按照我熟悉的模式进步。 前世我只懂得在实践中进步，因此我可以得到结论——在实战中得到的进步肯定快于原地练套路。 十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不该把她保护为温室里的花朵，但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她说得那样，只有我需要沉淀，她也刚刚晋升段位，同样需要沉淀所学所思。 既然我们都有巨大的成长空间，并且她也没有必胜五段武者的能力，从安全的角度去想，我的弓箭具有更大的杀伤力。 抱歉啊，这次狩猎的机会我要留给自己！ 想到这里，王晋板起面孔：“十九，这次你要听我的。” 王迪的背影微微一震。 王晋不忍，心思电转，语气改为叹息道：“你是我们中间实力最强的人，只有你变得更强，我们生存下去的希望才越大。你刚刚突破，也是急需闭关沉淀的时候，擒拿狐熊这种简单事情，就交给没用的四哥吧！” 王迪跺脚道：“我知道了！”她转过身，向「山洞的方向」走来，“你路上小心。” 王晋收回被贝儿小姐抓住的手臂，答道：“你安心修炼，等我和贝儿小姐回来。” 又对山洞方向思念道：「你有那个人的去向吗？」 几幅图像传入王晋的脑海，从图中的痕迹看，黑衣人脱离山洞后迅速向西、也就是他们闯入冰风谷的方向撤离了。 「这些是最后的痕迹，但直到现在我还能闻到他的味道。」 王晋一拍背在身后的箭袋，最后问道：「受伤的行么？」 「不能致残。」 「成交。」 王晋询问清楚，领着贝儿，一起大步离开。 等他们走到足够远的地方，王晋陡然止步，怒道：“贝儿，怎么才能杀死山魈？” 第43章 猫鼠 抓黑衣人来当山魈的傀儡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首先是抓捕困难。王晋即使拥有弓箭，也只是一段武者，想要在对方不残废的情况下拿下五段武者，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深一层的话，这个任务还不能完成。即使王晋真地抓住黑衣人，送进山洞后山魈只要稍加控制，焉有三人命在？ 按照山魈之前的描述，它提出让王晋做它的狐熊时，黑衣人已经在洞外兜圈子了；到王晋答应代它抓捕傀儡的时候，山魈其实是在做二选一。 现在他们能活着离开山洞，而不是成为山魈存粮，全都是因为山魈的一念之差： 它因为贪婪，试图当场侵入王晋大脑，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被驱逐，还暂时失去对「洞府」的控制，导致黑衣人也乘机逃走。 想通这些关节，王晋感到自己只是被玩弄于股掌，等确定走出山魈的领域，他的怒气终于爆发：“贝儿，怎么才能杀掉山魈？” 贝儿停下脚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过来，直看得王晋身心发毛，才歉然道：“对不起，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杀死那只山魈。” 她为什么这样看我？王晋脑中掠过这样的疑惑，但很快就将这个疑惑扫到一边。 因为这位名叫雅南的少女从初见起，对他的态度就莫名暧昧，终日带着一副两人之前很熟的诡异亲密——明明王晋从未离开过红石镇！ 对于一个拥有夺舍手段的世界，技术宅对那些想不起来的记忆充满敬畏。虽然无暇细想，但偶尔溜号想到被揭穿以后的可能衍生……他就不寒而栗。 因此他并不急于想明白这件事情，而是暂且困惑放在一边，把重点拉回到三人共同的危机中去：“难道它「现在」是不死之身？” “可以这么说。”贝儿眉头向上一耸，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只山魈盘踞了那个山洞，已经成为这座冰风谷的一部分，即使彻底毁灭那个山洞，用不了多久它也能重塑山洞，重新复活！” 王晋有种听到天方夜谭的感觉。 “但那不代表它就是无敌的，或者无法被消灭。”贝儿看着他，嘴角微微抿起，微笑道：“所谓大巧不工，如果你们的蛮力可以轻易击碎山洞，山魈也不敢招惹我们！” 王晋悠然神往：“你的意思是，只要击碎山洞，山魈就会受创？” “没错。对于没有实体山魈来说，山洞才是它的真实形态，攻击山洞、即使是山洞的地面，山魈也会被消弱。” 贝儿仰头望向山谷的深处：“至于杀死它的方法……”她的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一声叹息：“咱们最好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 王晋随着她的目光向西延伸，思路豁然开朗。 他想起早上醒来时贝儿说过的话——「这里是无主之地」。 反过来理解：如果成为冰风谷的境主，那么山谷内的任何魑魅魍魉，都将成为境主的附庸。 盘踞一洞的山魈？ 赶出洞去就行了。 没有境地的山魈，多半比狼牙武馆的那只石魅更弱，说不定太阳一照就化作雾霾消散。 引申反证，他得出这也正是山魈急切寻找宿主的原因。 贝儿拔出匕首，刺破左手食指，如葱白如玉脂的娇嫩手指上，立刻凝聚出触目惊心的殷红，那苍白脸颊上则浮现出一抹嫣红，嫣红一闪即逝，入眉目间再增一丝病魇。 原来那副病娇模样是不断放血、透支身体积累的结果。 贝儿的螓首如雷达般转向，目光朝向两点钟方向，轻声道：“敌意来自那个方向，位置大约在一里地外。” “收到。”王晋收起别样的情绪，迈步当先，向危机出现的方向潜去。 知道无法消灭山魈，他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但他还从未因为压力而放弃。前世没有，此生更加不会。 他有些庆幸前世一直从事技术工作，长期钻研技术给予他面对未知的勇气，遇到事情的沉着以及迎难而上的惯性与应对之法。 应对看似无法战胜的困难时，他的习惯是分解任务，先完成当务之急，再步步为营，说不定车到山前路自现。 确定当务之急是拿下黑衣人，王晋得以放下对未来的杂念，身心迅速沉静下来。 站在一边的雅南，看得心中啧啧称奇：能够迅速控制情绪，是只有那些最优秀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那几乎放弃的心情，也因此萌发出一丝希望：有他相伴，说不定我们真能穿越冰风谷，闯出一条生路！ 一里路五百米，即使山路蜿蜒，一刻钟后，王晋也远远看到炊烟。 一名黑衣人毫无防备地坐在几块巨岩形成的避风塘里，正在烧烤山鸡。 王晋缓缓拉紧弓弦，但在几秒种后，他又松开弓弦。 距离太远。 狼牙武馆的靶场有百步箭靶，因此他对百步的距离有感觉，特别是在拉开弓弦的过程中，他对弓箭能够覆盖的范围更加敏感。 初步估算，他们之间至少相距两百步，只有继续靠近才能有效射中。 他持弓向前潜去，身体放得很低，步伐轻盈。 巨岩帮黑衣人挡住山风，也挡住他的视野，当王晋走在巨岩后方，也就走进黑衣人视野的死角。 贝儿轻声问道：“你准备杀死他？” 王晋警惕地顾盼左右，沿着山石的遮挡行进：“黑衣人有三个，我想至少应该先消灭两个。” “他们应该是分头追赶，你杀死他可能会刺激到山魈。” “我把希望赌在，”王晋转头向贝儿眨了下眼，成竹在胸道：“它会同意接受一只新的狐熊！” 说完，他留下愣住的贝儿，向前一溜小跑，搭箭、张臂开弓，啪吱——，射出雕翎箭。 噗，箭矢准确命中脖颈，如穿败絮。 黑衣人应声栽倒，他的头发、头巾和上衣很快就被篝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假人！ 王晋猛然醒觉，立刻拔出下一支箭，搭向弓弦…… 说时迟那时快。 黑衣稻草人栽倒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真正的黑衣人就从岩石圈中掠出，垂首哈腰，仿佛化作一道黑色的狂风，冲向王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