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疼痛》 1 司马弘和彩凤的旅行结婚还没结束哩,广东和北京就爆发了谈而色变的非典疫情,他们只好中断旅行,赶车回家。买好开往乌鲁木齐的154次车票后,眼看就要上车了,广播里却说晚点四个小时。司马弘信步闲转,刚遛跶到进站口,就听到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他和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车队开了过来,车头上全都披着红、戴着花,车厢两边贴着红纸写的“热烈欢送赴京防治非典人员”、“向防止非典医护人员学习”之类的标语。车站内外的人们一下子都涌到进站口这看热闹。 司马弘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突然,有人在司马弘的肩膀上一拍:“司马弘……”。司马弘一回头,一下子惊得张大了嘴巴。面前站着一位青春勃发的姑娘,得体的月白衬衫把她浑身优美的曲线装扮得更加潇洒干练,胸前的一朵大红花一起一伏,因为紧张和激动,她的呼吸极不匀称,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和羞涩,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偶一流盼,犹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在滚动,端正而又秀气的鼻子,红润温湿的小嘴,流露着甜甜的有些慌乱的微笑。“真是你呀司马弘,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她惊喜地连问了几个让司马弘来不及回答的问题。 司马弘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不知道该说啥,该做啥了。 “不认识我啦,我是王虹呀!” 司马弘突然一把抓住了王虹的嫩手。怎么不认识呀,你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爱人嘛,你让我吃不香,睡不安,为你憔悴为你愁,为你欢喜为你忧,为你生不得,为你死不甘的王虹嘛!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啊,这几年你跑到哪儿去啦?为什么把我的信全都退了回来?你现在来了,可我,我,我已经结婚了呀!他的心里一阵阵伤感,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问王虹:“怎么,你要去参加非典会战?”王虹激动地拉着司马弘的手,说:“是啊,我们医科大学要抽十名医生去北京参加非典防治,我争取到了。你怎么样,也不给我回信,把我都快急疯了。” “你还说哩,我给你写了一封又一封,你全给我退了回来。我还以为你不愿意了。” “怎么会呢,我考上西北医科大学后,家里只剩我妈一个人了,她就到我爸那儿去了。我给你的政法学院不知道写了多少信,全都退回来了。我搞不清你分到哪儿去了,都快把我急疯了。你怎么样?”王虹恨不得立即知道司马弘的一切。 “还可以,我这次是旅行……”司马弘正要告诉王虹他和彩凤旅行结婚的事,那边就有人喊着叫王虹进站上车,王虹回头应了一声:“来啦。”就急忙转过身来拉住司马弘的胳膊,说:“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怎么联系呀?” “我在酒嘉市委宣传部啊。” 王虹的黑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儿哀怨。“那你也不告诉我,好,你等着,我这里还有给你写的一封信哩。我这就给你拿去。”她不由分说,就转身跑向不远处的面包车。 司马弘的心里乱极了,心跳的速度也加快了,好像在肚子里放不住了。王虹的突然出现,使他原本平静的心绪打乱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王虹他已经结婚的事,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该不该告诉她。时间不允许司马弘再考虑了,王虹又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飞了过来。“给,回去再看。”她的脸红扑扑的,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司马弘的西服兜里,神秘地说:“我爸在你们酒嘉市当市委书记。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也准备到你们市医院去当医生,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她的脸上呈现着幸福的红晕。说“司马弘,求你件事好吗?” “说吧,没问题。”司马弘心想,无非是她来不及办理的事儿,此时此刻,王虹让他办任何事儿他都不能不答应,他不能叫王虹带着遗憾走向非典。刚刚开始蔓延的非典,还找不到有效治疗办法,它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帝王将相的子女还是平民百姓的后生,只要你让它感染了,活生生的人可能会在十几天之内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这些念头在司马弘的脑子里一闪,他就毫不犹豫地拍拍胸脯答应了。 “吻我一下,好吗?”王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含着几分乞求,几分渴望,几分羞涩,几分等待。 “现在,就在这?”司马弘惊奇地环顾了一下进出站的人流。 “嗯,就在这。”王虹轻轻应了一声,就把头低了下去。 司马弘没有想到王虹会叫他办这么一件十分简单又十分困难的事儿。不吻吧,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它不过是男人的嘴唇和女人的嘴唇相互对接、摩擦、蠕动、吸取而已。接吻谁不想啊,那是个令人神往怦然心动的事,有了情就有吻,有了爱就有吻,吻是敬重是疼爱,有时又是诱惑和犯罪。有情人的吻是快乐,离别的吻是永恒的记忆。然而,吻又是一件严肃的事儿,它有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不是那个男人和女人都能随随便便亲吻的。法国的亨利。美利亚诺将军因为在公众场合亲吻一个姑娘,被法庭判刑三年。以开放闻名的西方尚且如此,何况是传统的中国呢!就算不管旁人咋看咋说,他已经是个有妇之夫了,再亲吻王虹情不通,理不容啊!“这……”司马弘欲吻不能,欲罢不忍。 “快呀司马弘,你是吻我的第一个男人,也许是最后一个男人。你别让我失望好不好,别让我带着遗憾走向非典,好不好啊……。”王虹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眼里涌着泪花,带给司马弘万般的柔情,万般的蜜意,万般的风情和温顺。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她也直愣愣地望着他。司马弘终于望不下去了,她真是太娇太柔太迷人了,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如此美丽得让人失魂落魄的王虹,恐怕谁都会难以自持。王虹扑到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伸着她那红润润湿漉漉的柔唇,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等待那刻骨铭心的幸福时刻。司马弘扶住了王虹的肩,其实,他也很想亲吻她,他喜欢王虹的温柔和聪明,更欣赏王虹的气质和风度,他内心深处深深挚爱的人是王虹而不是彩凤。他的脑子在一瞬间,也曾闪过了彩凤的影子,但那只是一瞬间,脑子里就全让王虹给占满了。他忘情地慢慢地用一双剧烈颤抖的手搂抱着王虹的腰,颤巍巍把厚实而有力量的嘴唇贴向她那极富性感的朱唇。那一瞬间,他俩的身子都轻轻地抖了一下,浑身像触了电似的,一股麻麻的“电”流迅速传遍了全身。他只觉得她的朱唇光滑、柔软、饱满、湿润、灼热,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温润又柔情无限的舒服和暇意,还有一种清新的天天的香味儿。司马弘的心又狂跳起来了,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了,他已经难以把持自己了,越亲越猛烈,像夏天的狂风暴雨,越亲越上劲,恨不得把心爱的人儿融化在自己的心里。他恍恍惚惚地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彩凤不在了,车站上你拥我挤的人流不在了,就连时间也都不存在了,他的脑子里只有这通彻肺腑的甜蜜和温柔了。 王虹扑在司马弘的怀里,全身微微颤抖。她忘情地抱着他的脖子,把自己整个儿交给了他,全身心地感受那厚厚的富有力量和节奏的嘴唇,虽然她是初尝禁果,浑身又软又困,惟一能感觉得到的是吻的甜丝丝麻溜溜,这种感觉更加刺激着她,让她更加疯狂地变换着角度吞食着他,连气都换不过来了。她恨不得把心爱的人儿噙在嘴里,轻轻地含着,带着他去闯那令人想而生畏的鬼门关。吻着吻着,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上了天堂,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幸福吧,是她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幸福。有了此时此刻的亲吻,她再也没有了遗憾,此时此刻的甜蜜和幸福会成为永恒。她听不到火车的气笛和呼号,只有心里的幸福和爽快。出生到现在的二十个春夏,只有此刻是最辉煌灿烂最美好无比的时刻,她希望此时此刻的温情和甜蜜能伴随着她走过漫漫的未来! 车站上的人都惊呆了,有的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两人疯狂地亲吻,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万千的人流面前如此地亲吻,但他们没有人嫉妒,没有冷眼恶语,有的只是敬佩、羡慕和感动。 惊涛骇浪过去了。司马弘和王虹从天堂回到了人间。他俩依依不舍刚要分开,又突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双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泪水泉一样的奔涌着。他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膀,像怕王虹从他的怀里飞了似的,两行清泪淌在脸上,嘴里喃喃自语地说:“回来,回来,一定要回来。” 王虹的眼里流着泪,哽咽着说:“我如果,光荣了,你一定要,把我的照片装在身上,活着没陪你,死了,我的魂魄会陪着你的。”司马弘泪如泉涌。“别说傻话,你一定会回来的。”王虹松开了司马弘,眼泪像决堤的江河一样倾泻着,说:“你保重。”他也说:“你也……保重。”王虹的眼里流淌着泪水,脸上微笑着,慢慢地向后退去。“等我的信啊……。”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司马弘紧追了两步,张开了大嘴,想喊一句,却没喊出来。就愣了一下,又疯了一样向进站口里挤。急着上车的人们把进站口挤得水泄不通,司马弘心急如焚,左冲右突,满头大汗,恨不得飞到王虹跟前。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喘着气奔到站台时,火车已经开离了站台。看着两条平行明亮的铁轨拉走了他的心上人,他气急败坏地捡起站台上的一个啤酒瓶子,狠狠地向铁轨砸去,“啪”地一声,啤酒瓶子爆得粉身碎骨,铁轨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走进酒嘉市的市委大院,迎面是一条笔直平坦的水泥路,尽头就是办公楼,后面是礼堂,办公楼两边是几排整齐的家属楼,家属楼的后面有几排又矮又破的小平房,一些住不进家属楼的干部和单身汉就只好挤在这里了。 司马弘把彩凤领到了一个平房门前,喊了几声:“李明治”,不见人应,他就上前推开了李明治的房门,只见李明治光着身子正和一个姑娘滚在床上。他俩都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吓得李明治“扑通”一下就摔到了床下,床上的姑娘“啊……”地叫了一声,慌忙抓起枕巾朝自己的身上盖。司马弘赶紧转身朝出走,边关门边说:“你们忙你们忙。”回头慌忙翻出自己的钥匙,开了房门,拉着彩凤进了屋,彩凤不知道隔壁发生的事,就问司马弘说:“咋啦,你叫啥哩?”司马弘粗着声儿说:“你管人家干啥,你快收拾房子吧。”彩凤就听话地准备收拾房子了。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房子,进门右边的窗户前放了一张三斗桌,里面靠右墙放了一张单人床,左墙靠里面放了一个不大的书柜,上面乱七八糟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杂志。屋中间和床头取齐拉了一道铁丝,靠床头上拉着一块翠绿的幕布,另一边搭了两条毛巾。 司马弘拿起水桶,正要出去提水,却见李明治大红着脸,提了一桶水和一只暖瓶进来了,不自然地笑着说:“你小子,提前回来他妈的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车站接你啊。”他长得人高马大,说话高喉咙大嗓门。一回头,看见了彩凤,就喊了起来。“我操,他妈的天水姑娘就是水灵啊,长得他妈的的明星似的。”彩凤不好意思地笑着,从提包里掏出了带来的柿饼、核桃、板栗等特产,招呼李明治尝尝。李明治也不客气,翻腾着吃了起来。司马弘擦着脸,笑着说:“你也真能干,我出去不到一个月,你就又换新人啦。”李明治把大而圆的眼睛一瞪,说:“去你个球吧,人家刚把情绪酝酿上来,叫你这一惊吓,没阳痿就谢天谢地了。早他妈的吓跑了。” “把啥吓跑啦?”彩凤回过头来问,司马弘说:“男人的事,不该问的你少问。”李明治笑嘻嘻地接过话头说:“不该摸的也不能摸。”彩凤就更不明白了,说:“那你得说清,啥该摸啥不该摸。”李明治见彩凤上当了,就笑得更厉害了,说:“司马弘身上,那个肉棒棒不能摸。”彩凤这一下明白了,瞪了李明治一眼,说:“在嫂子面前都没个正经,还想当科长哩。”说着,就端起脸盆出去倒水了。 司马弘一回到宣传部,就一头扎在了工作里,忙得几乎不沾家。彩凤失去了以前的快乐,但到十分伤感。她虽然是在农村长大的,但她在城里念了两年书,人又长得聪明伶俐,活泼好动,向来不甘于一个人寂寞,如今让她一个人坐在家里没有事儿,她就胡思乱想起来。丈夫忙于工作,对她有些淡漠,这她能理解,也能忍受。她觉得既然嫁给了司马弘,就应该支持丈夫的事业,爱丈夫所爱,想丈夫所想,忧丈夫所忧。可当她从丈夫的衣兜里发现了王虹写给丈夫的那封情切切意绵绵的情书时,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心里就嘀咕起来了:难怪司马弘刚结婚的那段日子,不管白天晚上,老是变着法儿折腾她,不是亲就是吻,不是摸就是抱,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干那男女之事,她疼得有些受不了了,他还是哄她“再来一回,再来一回,疼也是一种人生享受嘛。”如今,闲下来了,她倒是想做那事了,有事没事总想朝丈夫的身上黏糊时,可他常常却借故躲开,即使十天半个月来那么一回,他也是像履行公事完成任务似的,她说司马弘的变化咋就这么大呢,原来是王虹这个狐狸精在后面作怪哩。司马弘不是说王虹找不到了嘛,这怎么又有了王虹的信了呢,原来是他明着和咱结婚,暗地里和王虹藕断丝连,私下串通哩。他哪儿是司马弘的媳妇吗,分明就是司马弘和王虹之间的遮羞布么,让咱在前面给人家遮着掩着,他们反而在后面你来我往,亲亲热热。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有啥过头呢,还不如嫁给村里那个王老三哩。每当她想到这些,他都恨不得和司马弘打闹一场,和王虹拼个你死我活,让他明白,也让她知道,我邓彩凤也不是那么好捏的软柿子。可是,当看到丈夫回来时累得要死难活的样子,她又忍住了。 彩凤的这些心思和变化,司马弘一点也没注意。从倒县城上中学,再到上大学当干部,他过惯了单身生活,刚结婚那阵子,他觉得一男一女睡在一起,你亲我,我摸你,怪有意思的,况且妻子的皮肤长得粉白细嫩,摸在手里绵软松酥,给人一种无限温柔心旷神怡的享受,摸着摸着,裆下的那“玩意儿”就会变得硬梆梆的,就想把它放到她的那个“洞洞”里,小肚子底下痒的憋的特别难受,就像水库蓄满了水,大坝经受不住压力,要泻洪一样。这个时候,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妻子那柔软富有弹性的玉体了。每当这个时候,司马弘就啥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朝妻子的身上爬,连浑身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等到闸门一开,体内的液体就像水库里的水一样,一迸千里,浑身像电流击穿了一样打着颤儿,牙根子里痒酥酥的,就像憋了几年的尿一下子放了出来一样,那种快感和享受直让人的浑身打颤。他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还有那么多美妙的享受哩。这种美妙在西安火车站被王虹的热吻冲淡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见了彩凤死活就没有了那份激情和兴致,只想倒头睡觉。有的时候,他看着彩凤那乞求的目光,心里也很难受,出于丈夫的责任,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硬着头皮去完成那夫妻之事。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把身子下面的彩凤想像成王虹。他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痛苦,越痛苦就越是忙着干工作,想以此来冲淡他心底的痛苦,他没有想到人的婚姻并不像电影电视里表演的那样浪漫,没有想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这么大,也没有想到结婚会给人带来这么多的烦恼和痛苦,他这才发现,结婚是人生的坟墓。他看看周围,不少在旁人看来幸福美满的家庭,其实都是为了父母、孩子和自己的面子在凑合着。真正算起来,中国没有几个家庭是靠真正的爱情建立起来的。许许多多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朝人生的坟墓里钻,等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婚姻的坟墓里头并不都是好玩的东西,它给过去自由自在的单身汉们带来了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烦恼,可你再想逃出来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钻进婚姻坟墓的人,直羡慕那些还在婚姻坟墓外面悠闲地逛着的人,而那些还没有走进婚姻坟墓的人,正在为钻进这个婚姻的坟墓而痛苦哩。 这世界可真有意思。 星期五下午,司马弘总算回了家。他的家也就是在原来的单人床边加了两块木板,又添置了一些做饭的家什罢了。见丈夫回来了,乐得彩凤不知道该作啥饭好,本来她打算做搅团哩,可一想,司马弘最爱吃兰州猪脏面,就改做猪脏面了。 做好了猪脏面,彩凤把倒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司马弘拉起来,坐在了小木桌前。她把煮好的拉条子面捞在碗里,浇上肥肠萝卜汤,倒上辣子油、香油、味精、葱花、大蒜等调料,搅拌匀了,端到司马弘的面前,说:“吃吧,看香不香?”一股香喷喷的气味直刺司马弘的鼻腔,他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吸吸溜溜”地大吃起来。彩凤也不吃饭,就坐在丈夫的对面,看着丈夫吃饭,她心里想:看把你吃得香的,谁给你做下的,你那个狐狸精她会做吗,做的有这么香吗?这么好的老婆把你一天伺候着,啥事不都是由着你,啥好的不是先紧着你吃,紧着你喝,紧着你穿,可你这个没良心的,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妖精王虹,她有啥好的?管你吃哩还是管你穿哩,真是好心没好报啊!一想这些,彩凤的心就疼。司马弘一抬头,发现彩凤没吃饭,在流眼泪,就奇怪地问:“你咋啦,不吃饭,哭啥哩。”彩凤也不说话,只顾眼泪嘀嘀嗒嗒地淌。司马弘急了,问:“你到底咋啦吗,也不吃饭,刚知道哭。”彩凤憋了半天,才说:“我咋啦,你还不知道啊,我说你咋对我冷冰冰的,原来是想着她哩。”说着,从案板上拿出一封信,扔在了司马弘的面前。司马弘一惊,才突然明白了,他问彩凤:“这信咋会在你这?。”彩凤也不回答司马弘的话,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想和那狐狸精成事,除非把我烧成灰。”司马弘笑着说:“你看你,我还啥话都没说哩,你就这么绝情。”彩凤两眼瞪着司马弘说:“啥,我绝情,你可真会猪八戒倒打一耙。是谁名正言顺地跟我领了结婚证,是谁给这个发喜糖,给那个点喜烟的?这蜜月刚刚度完,你就想跟我离婚,和那个狐狸精过光景,先不说我愿意不愿意,你叫人家张三旁人咋看我,咋说我,你还叫我活不活人啦?呜呜……”彩凤说着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见彩凤哭哭啼啼,司马弘就急了。“你看你像个啥,有啥话你就说嘛,哭啥哩。” 彩凤抬起袖子抹抹眼泪,说:“还有啥好说的,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要跟那个狐狸精过活,就先杀了我吧。”说着,从案板上拿了一把崭新铮亮的菜刀,伸到司马弘的跟前,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司马弘一看这架势,心里先怯了几分,不等他说啥,彩凤便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压在自己的手腕上,说:“司马弘,你说,是跟我过还是离婚跟那狐狸精?”司马弘一下子紧张了。“你,你,你这是干啥哩,有话咱慢慢商量么。”彩凤的语气里透视着坚定。“其他啥事都能商量,就这事商量不成。” “你看看,咱们还不致于……。” “不相信是吧,那就让你看看,我邓彩凤也不是个弱女子。”说着话儿,菜刀轻轻一拉,眼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菜刀刀刃流了下来。 司马弘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想扑过去制止彩凤。彩凤淌着眼泪,坚定地说:“别动,你再走一步,我就剁了这支手。”她从司马弘慌乱地眼神里明白了,司马弘的理想大着哩,他把事业和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他才不会因为感情问题影响前途哩。“司马弘,你说明白,和我离不离婚?” 司马弘摊开双手。“好好好,咱们现在不提离婚成不成?” “不是现在不提,是一辈子不说,不是现在不离,是一辈子不离。从现在起,永远不准提离婚的事。”彩凤学着村里泼妇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以后再跟我提离婚的事,我就先杀了你,我再自杀。” 看着彩凤手腕上不断淌着的鲜血,再看看她那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司马弘的心里直打哆嗦:这他妈的,这家伙还是个烈女哩。再不答应就要出人命了。到那时,我的一切可就都完了。想到这,他拍拍胸脯,说:“好好好,不离婚不离婚永远不离婚这总行了吧。” “你对天发誓,说话算话。” 司马弘急忙举起双手,像败将投降似的,说:“我司马弘对天发誓,我和邓彩凤不离婚不离婚永远不离婚。”他的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彩凤手中的菜刀掉在了地上,接着身子一软就朝地上倒,司马弘赶紧向前一扑,彩凤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2 鲜红地太阳温暖地滋润着正在复苏的大地万物,祁连山已经脱去了它下半身的银装,沙枣树也发出了嫩芽,路边渠旁也长出了细小的嫩草,春风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给人一种舒服的快感。当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来的时候,酒嘉市的领导和群众已经列队在街道的两旁了,个个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忽然街道的另一头一阵骚动,就听有人喊:“来啦来啦”大家“哗啦”一声就开始鼓掌了。 司马弘的脖子上挂着一架照相机,精神抖数地挤在一群记者的队伍里,准备为抗击非典的英雄们拍照留念,发新闻照片。 一时间,整个街道顿时热闹起来了,锣鼓家伙“咚咚锵锵”地震天响,两个威武的青年手持两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两串长长的鞭炮在半空中“噼噼啪啪”地爆响着,路两旁的人们热烈地鼓着掌。司马弘举着照相机“咔咔咔”地按着快门,突然,他惊呆了。他从照相机的取景窗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椭圆型的瓜子脸嫩得像粉嘟嘟的花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犹如清晨荷叶上的两滴露珠,清澈而明亮地闪动着,红润润的小嘴唇微微地笑着,脸上透视着一种激动和兴奋。她手持一束鲜花,边走边向人们挥手致意。 她就是王虹。因为参加了北京的非典防治,成了备受人们崇敬的英雄,分到了酒嘉市人民医院当了医生。 司马弘的心不由得“咚咚咚”地狂跳起来,激动地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向前扑去,他多么想立即扑到王虹的跟前,向他诉说心中的思念,告诉她为她所受的煎熬,告诉她为她的安全日日思念饭不香,夜夜梦中痛肝肠,告诉她为了得到她的消息,天天翻报纸听广播看电视,常常因为一无所获反而心情烦躁痛不欲生度日如年的艰难岁月。他刚向前跨了两步,张开嘴巴准备喊叫王虹的一瞬间,他的耳边响起了彩凤的声音:永远不离婚。他浑身立刻软瘫了,身子向地面倒塌,就在左膝即将跪到地面的霎那间,他脑子清醒地伸出右脚支撑住了身体,同时,把照相机举在了眼前。大家都忙着欢迎防治非典的英雄哩,谁都没注意到司马弘的动作,还以为他是在抢镜头哩。幸好,王虹正在和另一边群众握手哩,没有看到司马弘的动作,她也没有想到司马弘会在她的眼鼻子底下给她照相,她还是那样微微地笑着,在市上领导的陪同下向宾馆里走去。 司马弘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彩凤回了老家,医院里也没人照顾他了。他在迷迷糊糊之中,梦见自己和王虹一起来到了嘉峪关城楼,一边敲着燕鸣石,一边讲说着击石燕鸣的传说,突然,王虹却从长城的垛口上掉下去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朦胧中发现王虹就坐在床前,他一把把她搂抱在怀里,急急地说:“你没事吧,啊?” 李明治见司马弘把自己的未婚妻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由得怒从心起,但碍于同事的面子,又在病中,不好发作,就上前去扯司马弘的胳膊,没想到司马弘抱得很紧,咋也扯不开,李明治急了,抡手就给了司马弘一个耳光子。司马弘的脑袋像个波浪鼓一样的“啵啷啷啷”地摇了几下,这才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却见怀里抱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他“啊……”地叫了一声,双手像触了电一样缩了回来,定睛一看:男的大脸盘,大眼睛,面皮白白净净,女的圆脸盘,红脸蛋儿,稍稍有些厚的嘴唇微微向外翘着,看起来十分耐看和性感。李明治给司马弘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叫卓玛,是个裕固族姑娘,是个女老板,有钱得很哩。司马弘急忙向李明治和他对象卓玛道歉,说是自己做了个恶梦,彩凤掉到一个坑里了,他正救她哩。李明治知道司马弘并非好色之徒,就说没啥没啥,三个人一起扯了扯闲话,就办理手续出院了。 夏天是河西走廊最好的季节,天黑得特别晚,吃过晚饭,看过新闻联播,司马弘就拿着一本书,上市委大院后面的沙枣林里去看书。 这是一片方圆有十几公里的沙枣林子,沙枣树有几丈高,卵形捎带点儿尖的粉白色的叶子密密麻麻,十分茂盛。沙枣花刚刚开过,满林子里荡漾着一股浓浓的花香木香还有一些芳香,由于这里气候干燥,凉爽,从来都没有蚊虫袭扰。真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他坐在温热的沙子里,脱掉了鞋袜,把脚埋在沙窝里,翻开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很快就被小说里的故事吸引住了。 “司马弘……”一个悦耳的女声把司马弘从小说里惊醒了,他一抬头,立马吓得差点晕了过去。真是怕鬼就有鬼。“哈哈哈……哈哈哈……。”王虹笑得弯下了腰,他那红扑扑的粉白脸,红润润的小嘴唇,黑幽幽闪着亮光的大眼睛,看得司马弘的心里直发毛。“没想到吧,这一回,我看你咋说他不在。”王虹几步就扑到了司马弘的跟前,展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真切地感受着他的体温,他和心跳和他的呼吸,全身心地感受着爱人的存在。她紧紧地抱着司马弘,眼里涌出了激动的泪水,浑身颤抖轻轻地哭泣起来,嘴里喃喃地说:“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快乐,我的一切,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了。咱们结婚吧。”司马弘被王虹的情绪感动着,他也抱着王虹的柔腰,眼里趟着泪水,忘乎所以地感受着爱的甜蜜。过了一会儿,司马弘轻轻地挪开了王虹的手,他不敢看她,嘴里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王虹又抱住司马弘,说:“我什么呀我,你什么时候变得秀气起来了?”她放开了他,偏着头,一双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司马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然后说道:“说说你这几年的情况吧,失去了联系,把我都快急疯了。”司马弘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嘴里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王虹听的。“我,我,我已经结婚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她叫……邓彩凤。是我们老家的。” “啥,你说啥?”王虹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还以为她自己听错了。 司马弘实在不想重复那句他最不愿意说的话了,可他又不能把明明白白地把已经结婚的事实告诉她。他憋了半天,才说:“我已经,结婚啦。” 这一回,王虹听明白了,他惊得一下子从司马弘的怀里跳了起来,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问:“结婚,你结婚了,和谁?” “她叫彩凤,是我们老家的。”司马弘低下了沉重的头,恨不得钻到沙窝子里。 王虹结巴了。“你,你,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四年前的那年秋天,我从政法学院毕业以后,就怕你不知道我的地址,到了酒嘉市,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可我一连给你们家写了好几封信,都给我退回来了。我想,是不是你考上了大学,不愿意和我来往了。我就把对你的爱和恨一起埋在了心底里。那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喝醉了酒,就和别人介绍的她发生了那种关系。第二天,我后悔极了,可有些事情是无法走回头路的。我破了她的身子,我必须为她负责啊!”司马弘难受得说不下去了,两行清泪静静地在他的脸上流成了两条河。 王虹无力地靠在一棵沙枣树上,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两只大眼睛里流淌着两股清亮亮的小溪。 平日里繁星点点的天上,一大块淡淡的云彩遮住了清冷的月光,星星也像和大地拉开了距离,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沙枣林里灰蒙蒙的,四周一片幽暗,平日甘为人们挡风遮阳的沙枣树冠们,也似乎在摇晃着得意的脑袋在嘲笑着他们。 司马弘又一次陷入了感情纠葛的漩涡之中了,他无法面对两个女人的爱,他无法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和彩凤生活,一半去陪伴王虹。他也不想把精力花在周旋两个女人的感情之中,那对这两个女人都是不公平的,也太过于残酷了。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万次,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王虹。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彩凤爱他爱得十分专注,为她的爱她可以赴汤蹈火牺牲自己的一切,尽管如此,他的心灵深处还是钟情于王虹。 当王虹明白眼前朝思暮想的司马弘已经做了人夫,再也不会成为她的人生伴侣说,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狠狠地对沙窝里的司马弘跺了一脚,转身跑出了沙枣林。她不愿意在司马弘的面前哭出声来。 司马弘抬起头,想喊,却终于没有喊出声来。 3 司马弘坐在桌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看着王虹的信: 其实,我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那就是渴望着你的信。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干啥,可我寄给你的是一位姑娘的无限深情,我当然也渴望回收你的深情。对我们来讲,年龄不重要,金钱也不重要,长相个头就更不值得一提,我看中你的,是你强烈的事业心和奋斗不止的精神,你的这种性格是男子汉中不可多得的,是值得我深深痴爱的人。 我不喜欢爱流眼泪的人,但这两年来,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里老是涌动着一种莫明其妙的潮水,总是莫明其妙的想哭,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对你寄予了太多太多的幻想,也许是爱你爱得太深,以至于如痴如醉,不能自拔的缘故吧。每当夜晚来临,每当我躺在床上,每当我看电影电视,每当我看到别的恋人成双成对的时候,你的影子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你那双深沉而又多情的眼睛,看得我浑身的血液直往上升,直看得我的脸夹滚烫滚烫,你那双眼睛里除了坚毅、果断和拼搏,还有深深的多情、热烈和虔诚,看着你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我难以自持,曾经有好几次,我看着你的眼睛,张开双臂,扑向你的怀抱,差一点从高架床上栽到地上,惊得宿舍里象炸了营。房子里的五个姐妹,都追着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能说吗,我咋好意思说在想男朋友,我只有撒谎说我做了个恶梦,然后,大家才熄了灯,各自都躺下想各自的心思。这样的梦,我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每次梦醒时分,陪伴我的只有忧伤和眼泪。 弘,你知道吗,自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一直象尊敬师长一样的尊重你,爱戴你,崇拜你,当我的心告诉我,我已经爱上你了之后,我就认真地用我的真诚,我的心,我的热情,我的智慧,我的一切的一切全身心的去爱你。还记得你上大学临走的那天晚上么,我们一起来到了黄河边,那时,我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对爱情的理解还是朦朦胧胧的。虽然我们彼此都非常熟悉,当我们的目光又一次碰到一起的时候,我凭着一个少女的敏感,看到了你眼睛里的火花,看到了你眼里的爱。当我们彼此把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好象有一股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甜丝丝,麻溜溜,软绵绵,那种感觉至今我仍记忆犹新,一生也不会忘记。 记得吗,那天晚上的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湛蓝湛蓝,天空就象一位胸怀博大的老外公,在遥远的高空上,慈祥地看着我们,为我们的爱情祝福,星星们也不甘寂寞,一闪一藏、一看一躲地在窥视着我们的秘密,月亮使劲地把自己的光辉抛撒在我们的周围,我从来都没有发现月亮有那么亮,那么清爽,甚至连桂花树下倾诉衷肠的吴刚和嫦娥也看得一清二楚。在月亮、星星和天空的鼓励下,我没有了往日的胆怯,甚至没有了少女应有的矜持,应有的傲慢,应有的羞涩,我是那样的勇敢,连我自己事后想起来都有点不相信我自己了。我走到你的面前,我当时感觉我的生命被一种新鲜的、神圣的、炽热的情感激动着,我扑在你的怀里,望着你那秋湖般明亮的眼睛,我的嘴唇在燃烧,我的心跳在加快,我的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我抬起头来,闭着眼睛,把赤热的双唇奉献到你的面前,我盼望着那等待已久的让人心弛神往的幸福时刻的到来。 你捧起了我的脸,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那样的亲切,但你并没有吻我,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最后却轻轻的放开了。 这让我很伤心,当我睁开眼睛,看见你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亮光,含着深情,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你往日那种敢说敢干的作风哪儿去了,你昔日汹涌澎湃的激情哪儿去了。 你松开我的时候,我好象笑了一下,你也许没有感觉到,我笑得并不轻松,我的眼里滚动着泪花,我的内心深处十分痛苦。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你却没有做,你让我好失望,好伤心,好苦情啊!我不知道是你不懂得我的心呢,还是我理解不了你的情。我曾经发誓不再理你,可后来却自食其言,好象在你面前,我已经变得不是我了,我无法抗拒你对我的力量,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你到底有什么好呢,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一个别人觉得目空一切的姑娘失去了自我。 人都说回忆过去是痛苦的。但是,对我来说,对一个可能在非典前线牺牲的医生来说,我将会永远把我们的过去珍藏在心里,时常翻出来读一读,忆一忆,你也许不觉得,可我觉得那是一件让人痛苦又让人觉得非常幸福的事。 弘,我永远是属于你的,今生今世值得我爱的人也只有你一个。我的心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我时刻在为你准备着,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就是你的,你要,我就给你,你什么时候要,我就什么时候给,你现在不要,我就先给你留着,你如果变了心,一辈子不要,我就把我干干净净的身子带到坟墓里去,再不许任何男人去碰她,哪怕留着她变成了一堆臭肉,变成一堆白骨!如果我今生等不到,来世我一定还要去找你。 弘,如果我真的光荣了,我想你一定会为我哭泣,为我流泪,这我就满足了。但千万不要过度悲伤,请你找一个温柔贤慧,有文化的姑娘做你的妻子,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干出一番事业来。我若九泉之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的。虽然这是我最不情愿的事情,但又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 再见了,我最最心爱的人儿,再见了,让我牵挂让我愁的知己啊,但愿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能降临给你,让我的心上人永远没有忧伤,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祝:健康,吉祥,事业有成。 深深的吻你,我的爱人。(此处有鲜红的唇印) 你最亲爱的虹 看完信的最后一个字,司马弘已经流干了眼泪,差一点放声大哭起来,桌面上的眼泪已经一片汪洋,有一张信纸已经漂在了眼泪的大海里,手中信也已被泪水浸透了。 司马弘陷入了深渊,一个痛苦而又难以自拔的深渊。过去,他生活坎坷,是王虹那纯真的情爱,医治了他心灵深处的孤独、自卑和忧虑,抚慰了他那寂寞而又痛苦的忧伤。如果没有她的爱,司马弘很难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也就不可能在通往理想的崎岖小道上奋力不息攀登。他需要王虹,需要她的鼓励和赞赏,需要她的慈爱和温情,需要她的聪明和才智,需要她的帮助和支持。当他和王虹失去联系后,司马弘曾感到难以言语的愁怅和空虚,他又自卑起来,又变得满脸愁苦,一声不吭。他曾经连着几个晚上,独自出门,漫步在茫茫戈壁,徘徊在黑漆漆的夜晚。他曾经盼望着黑幕里突然窜出一群凶猛异常、饥饿无比的野兽,在一瞬间就将他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使他悄没声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儿痕迹也不要留下。后来,他慢慢地想明白了:男女之间并没有一成不变的爱情可言,一切感情都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从古到今,有多少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爱情都随着时间、地点、人物的变化发生了变化。王虹也是凡夫俗子,不可能唱出千古绝唱。于是,他对她产生了无限的思恋,他想她,恋她,惦记着她,为她的幸福而高兴,为她的苦难而痛苦。如今,彩凤虽然不是他最心爱的人,但在清理上和法律上是合理合法受法律保护的妻子。现在,他也可以去爱王虹,但只能爱在心底里,而不能表现在言行上,这就要求他每时每刻都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但他却必须这样去做。 司马弘的心被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和社会规范、人理观念撕扯着。 4 酒嘉市人民医院的妇产门诊里,王虹坐在一张半新半旧的条桌后面,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变得目光呆滞,安然失色,眼泡红肿,血红的眼珠像发怒的兔子眼一样。她的脸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生动,不再白里透红,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原来那瀑布一般的秀发,也不再闪光乌黑,凌乱懒散地趴在肩上。他痴呆呆地望着门口,幻想着司马弘能出现在那里。 这时,李明治却出现在了妇产门诊的门口,王虹“腾”一下站起来,喊了一声“司马弘。”就朝门口扑,却突然发现不是司马弘,就叹了一口气,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李明治见王虹好像哭得很伤心,两眼红肿,脸色煞白,尽管如此,他仍然认为王虹是世上少有的大美人。“嗨,这不是王医生吗,你这是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啦?”王虹抬头看了看李明治,见他长得大个大脸大眼睛,胖呼呼,松垮垮,浑身似乎流里流气的,她冷冰冰地说:“有人敢欺负我嘛?”李明治不请自便,坐在了王虹跟前,说:“海呀,现在这社会呀,胆大妄为的人多啦。你以为天下都是好人嘛,不过你放心,有啥事只管给我说,在酒嘉市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我李明治办不成的事儿,谁敢欺负你,那就是和我李明治过不去,你告诉我,我保证叫他跪在你面前,连叫你三声姑奶奶。”他见谁都这样,好像三句话就能变成亲戚似的。王虹就咬着牙说:“我叫你去杀个人,你去不去?”李明治听了一惊。“杀人,杀谁?”王虹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司马弘。为什么?”李明治更加吃惊。王虹气呼呼地说:“我高兴,我喜欢,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李明治不吭声了,他的脑子在快速地思考着,王虹为什么要杀司马弘啊?“哈哈哈……。”王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不等脸上出现笑容就变成了一张充满杀机的脸。李明治抓住时机转移了话题。“嗨,王虹,你这一笑可真美啊!美丽动人,楚楚动人,像杨贵妃似的,倾国倾城啊!”王虹脸上毫无表情,说:“你啥事呀?”李明治突然一愣,忙说:“肚子疼,看病呀。”王虹冷笑着指着门口的牌子说:“你不是文盲吧,我这里是妇产科。”李明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说:“我不是觉得你看的好嘛。”王虹也不说啥,“刷刷刷”开出一张处方,扔到了李明治面前。他一看,就笑了,说:“啥,去痛片,痢特灵,这些都不管用,你还是给我听一听,摸一摸,别得了癌症啥的,要了我的命呀。”说着,又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王虹一声不吭,走到诊断床前,见李明治还在发愣,就对他吼了一声。“你过来呀,还等着挨刀哩。”李明治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地笑着躺在了诊断床上,撩起了上衣,解开了裤带,两眼直直地盯着王虹高耸的前胸。王虹摸他的胸,他说疼,摸他的腹,他还说疼。王虹回到桌子前,又是“刷刷刷”开了一张处方。李明治见上面写着:体壮如牛本无恙,只因贪色惹病秧,如若不把淫心除,年纪轻轻一命亡。 他瞪大眼睛,看着王虹。“你……。”王虹愤怒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配,滚。”李明治被吓住了,急忙出了门诊,边走边吃惊地回头看王虹。 王虹终于控制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她越哭越伤心,越哭泪越多。司马弘不是她的普通朋友,是她的知己、伴侣、终生的依靠;是他让自己的少女时代过的充实而多彩,充满了快乐和欢笑;是他鼓励自己奋发学习,专心读书,考上了大学。他是她的希望,她的未来,她的一切,她的一生不能没有他。可如今,他再也不属于自己的了,他那宽阔的胸膛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占领”了。她的脑子里突然一闪,对呀,我为什么要乖乖地把那温暖的胸膛奉送给另一个女人啊?让她在那里享受本该属于我的温馨和幸福。我要争取,和那女人打一场“夺夫战”。 就在王虹伤心苦痛的同时,司马弘也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如今的他,晚饭后再也不去沙枣林里看书了,他连着几个晚上,像喝醉了酒一样,迷迷糊糊走进了苍茫无际的戈壁滩。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绞痛,胸腔内的五脏六腑似乎发生了激烈的“战争”,相互之间刀剑相交,厮打咬扯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一步。他的浑身颤栗,阵阵疼痛使他的牙关紧紧地咬合在一起,本来就很消瘦的脸颊显得更长更瘦,颧骨更加突出,脸上的青筋暴涨,眼帘也在使劲地朝下垂着,象悬了几十斤的秤砣一般。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刚刚受了五马分尸酷刑的几块血淋淋的尸块,又象五根单薄憔悴的五琴弦,正在孤立无助地被人弹拨着,心灵的颤音正在随着抖动的躯体呜咽凄呖着。他既希望自己就是这把五琴弦,永远这般的失去人的记忆,人的思维,人的感情,也就永远不会再去回忆过去的感情,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的痛苦,人的煎熬;他又害怕自己会成为毫无知觉和思维的琴弦,从此会失去人生的一切乐趣。他就这样在感情的夹缝中煎熬着,痛苦地用手抓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抓扯着自己的胸和腹,直到筋骨明显的胸腔和消瘦的腹部,爆出了一道道渗透着血痕的红“山梁”。他不怪王虹,也不怨王虹,更不恨王虹,只恨自己,恨自己的急躁和主观,恨自己的轻率和鲁莽,自以为感情坚贞,却轻而易举地在时间的考验面前败下阵来;自以为对人生和社会有了深刻的认识和体验,懂得了追求人生幸福的真谛,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使人生的幸福从自己的身边悄悄地溜走了。唉,人生啊,你这世界上最吝啬的东西,你这种不可逆转性,使多少男女老幼失去了人生幸福;使多少相亲相爱的有情人错失美满良缘;又使多少风华正茂的青年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青春甚至宝贵的生命。人生啊,剪断了我和爱人幸福的红线;使我和爱人错失了比翼齐飞的良机;使我和爱人对面却不能相伴;使我们有满腹的知心话儿却不能明言。人生啊人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司马弘泪流满面,肝裂肠断,想死不忍,想活不宁。他挥起拳头,却不知该砸向何方。突然,头顶“轰……”地一声炸响,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一软,跪倒在了戈壁滩上。随着戈壁人从未听过的一声炸雷,几百年不见的大雨倾盆而下,顺着他的头顶浇泻下来,混合着伤心的眼泪,溶进了苍茫大地。司马弘对着天穹哭喊道:“苍天啊……,请您用不可抗拒的神奇之力,在瞬间将我汽化成一股青烟,消亡在浩瀚的天空,以解脱我终生的苦痛吧……。” 苍天虽然神奇无比,对此却无能为力。大雨象天空的洒水车洒水一样,一扫而过,乌云密布的天边露出了一线晴朗的天空,血红凸圆的夕阳悬在了地平线上。苍穹终于没有满足司马弘的心愿,把他留在了充满了幸福和苦痛的人间。他无奈地站起身来,昏昏沉沉,跌跌撞撞的晃进了“丝路春”饭馆,要了一瓶“汉武御”酒,自斟自酌起来。 5 天刚放亮,一辆大“黄海”就停在了酒嘉市的312国道边,车门一开,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中等个儿,身材苗条,穿一件月白翠色的连衣裙,小腹微微隆起,没有婚姻经验或不大注意她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位怀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少妇,还以为是谁家没有出嫁的大姑娘哩。她的脸色没有以前那么粉白了,小巧玲珑的鼻翼两边,长出了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小黑点。她就是司马弘的妻子彩凤。 黄金银把又大又圆的脑袋从车前窗伸出来。“彩凤妹子,叫车拐个弯,把你送过去吧。”彩凤感激地说:“不啦不啦,这一拐弯就到啦。”黄金银只好作罢。“那好吧,告诉司马大哥一声,要去兰州就去找我。”彩凤感激地说:“放心吧,有麻烦你的时候哩。路上小心点噢……”黄金银深情地看了彩凤一眼,摆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我知道,你也保重。我走啦。” 彩凤看着大“黄海”一流烟而去。正想自己拎着提包走到市委去呢,司马弘就象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彩凤的面前。她一见到他,不由得鼻子有点酸,眼里有些潮呼呼的东西也要朝出涌。早也盼,晚也盼,盼着能早日见到丈夫的面,盼着能整天厮守在丈夫身边,不管遇到啥千难万险再也不分开,再也不用看婆婆的脸。司马弘的父母都是人老几辈子的农民,受尽了人生苦难。好不容易把司马弘供养上了大学,他们都盼着儿子能在城里找个对象,成个家,谁知还是在老家找了个农民,就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愿意。可咋说也挡不住情绪低落的司马弘。虽然他们结了婚,可不管彩凤咋孝顺他们,他们都不高兴。彩凤回到老家,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干活不是,不干活也不是,吃饭不是,不吃饭也不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在家里做人、生活。好象家里就多她一个人似的,只要她一离开家,家里就什么都好了。她怀孕反应特别厉害,啥也吃不进去,更闻不得做饭的油烟味,每到做饭的时候,她就到一边去干一点儿别的活儿,家里的哥哥嫂嫂和婆婆就不干不净地骂她。她一个人躲在房子里暗自流泪。实在呆不下去了,就自个儿坐汽车找丈夫来了。现在,昼思夜想的丈夫就在眼前,她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多想把委屈哭诉给丈夫啊。可转念一想,公家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还是别叫丈夫也跟着烦恼。想到这儿,她强忍着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装出一副笑脸来,头一低,两股泪水洒在了地上。司马弘看在眼里,啥话也没说,提起地上的提包就走。 彩凤跟在司马弘的后面,高高兴兴地向市委大院里走去。 第二天早上,彩凤突然说她的肚子疼,司马弘也没有生儿育女的经验,就没有把彩凤说的话当一回事儿,仍然上班去了。到了办公室,才发现前天写的稿子忘到家里了,就回来取。还没走进门,就听见好象彩凤在哭泣,他就急忙开门,进门一看,就见床上的被子、褥子和枕巾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彩凤光着下身,双手抱着肚子,正杈着双腿站在床下边,两个脚之间放着那个白色的洗脚盆,盆子里已经接了半盆子鲜血,两条雪白修长的腿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就这,大腿之间还在流淌着血液。 人的身体一共有多少血啊! 司马弘那里见过这阵势,一时慌得没了主意。“这,这这,咋回事?”他扑过去抱住彩凤。“这,怎么办?”。彩凤的头脑反倒十分清醒,她强咬着嘴唇,对丈夫说。“快,到医院。”她虽然硬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浑身还是不住的打颤儿。司马弘赶紧跑到隔壁给市委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要了车。再扑进来抱起彩凤,随手抓了一件内裤朝彩凤的两腿间一夹,拉起床上的被子给彩凤一包,正准备出门,外面的车就来了,他赶紧钻进小车,朝对面不远的市人民医院飞去。 司马弘抱着彩凤跑到了妇产科门口,一头撞进去,却发现王虹正在给一个孕妇做检查,她也没看是谁,就生气地说:“咋回事,没看见正……。”王虹及见是司马弘,吃了一惊,黑亮的大眼睛里闪出了一道亮光,可随即就熄灭了,她把脸一沉。“你……,干什么?”司马弘心里急得慌,也管不了王虹的态度了“王虹,我媳妇她,她大出血呀。”王虹不由大吃了一惊,作为医生,她深知大出血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但她想气一气司马弘,就冷冷地回了一句。“噢……,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司马弘的感情虽然十分脆弱,但他在大事面前是不糊涂的,他乞求王虹说。“王虹,我知道我对不起您,你对我怎么着都行,可这跟彩凤无关啊,她是无故的,你还是救救她吧。” 王虹的思想乱极了,她刚听到彩凤大出血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按奈不住的喜悦,真是天助我也!她心里当然明白,一般孕妇碰到大出血,大部分会因为失血过多抢救不及时而死亡。这一次彩凤遇到了,真是报应啊,这是老天对你彩凤的惩罚,司马弘本来就是我王虹的,你却偏偏要夺人所爱,在我们中间插一杠子,活活把我们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拆开,这不是自找倒霉嘛。这也是老天对你司马弘的惩罚,本来嘛,咱们俩才是天配的一对,地就的一双哩。彩凤有啥好的,一个农村娃,长得也没啥特别动人的地方,你心血来潮,鬼迷心窍,这不,报应来了吧。老天啊,你替我王虹做了想做却没来得及的大事,你真是太伟大了。王虹正在这样得意洋洋地想着,不料,手让针头给扎了一下,一下子把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扎了回来,一个医生责任感又驱使她必须立即抢救彩凤。虽然彩凤是她的情敌,而且已经完全击败了她,但她是一个医生,用医生的医德来要求,用人道主义的精神来衡量,她有义务去抢救彩凤。王虹矛盾极了,脑子里一个职业医生和生活中的人打了起来。一个说:“你是医生,救病人于危难之时,是天经地义的。不管他是什么人,你都应该去救他。”另一个说:“救什么救,彩凤大出血,你高兴还来不及哩,难道你忘了,是她把你的爱人司马弘抢走的。如今,老天在报应她,只要她一死,司马弘不就是你的了嘛,你还去救她干什么,坐在家里等好消息吧。”两个人在激烈地辩论着,好象谁也说服不了谁。王虹正在犹豫着,司马弘急了,就哀求王虹说:“求求你救救她吧,她也是一条人命呀。”看着司马弘的脸,王虹突然指着门外,说:“把病人放到手术车上。”司马弘听了,知道王虹会救人的,就赶紧把已经昏迷的彩凤放在手术车上,王虹拉着进了手术室,把司马弘扔在了走廊里。 司马弘坐在走廊的木条椅子上,心里七上八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6 内地早就春暖花开了,可河西走廊还是冷风嗖嗖。从内地运来的蔬菜价格已经翻了几个个儿。精打细算过日子是彩凤的持家之道,她一般都是下午集市快散的时候才去买菜的。彩凤估摸着集市快散了,就提了一个菜蓝子出了门,向东一拐,就到了开办不到一年的菜市场。她突然发现丝路春的饭馆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她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见墙上贴了一张启示: 转让启示 因本人家庭遭遇不幸,急需用钱。故将此店低价转让,水暖电各种设施配套齐全,接手即可营业,有意者请来人联系。 丝路春饭馆 彩凤的心动了,家里生活的负担越来越重,光靠丈夫的一点工资咋行?倒不如开个饭馆挣点钱,自己有了事情可干,家里也能多一点收入,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嘛。她从人堆里退出来,趴在门缝里朝里瞧着,隐隐约约看到里面还不小,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张桌子和一些凳子。她不由得心中暗喜,再也不买菜了,提着空菜蓝子就朝回走。 彩凤回到家里,她婆婆钟玉慧已经把饭做好了。两年前,彩凤在家里的时候,她婆婆钟玉惠老是觉得她不顺眼,处处刁难她,彩凤一气之下就到了丈夫这里。没想到,家里的两个儿子都容不下她,把她赶到了司马弘这里。见彩凤空着篮子回来了,钟玉惠问:“集市这么早就散了么?” “散了。”彩凤不冷不热的回答。 钟玉慧发现彩凤对她好象一副很讨厌的样子,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了啥,就再也不吭气了。到了夜里两点多,司马弘才进了门。他见彩凤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彩凤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丈夫回来了,就埋怨说:“你怎么才回来呀,把我都等的急死了。”司马弘急慌慌地说:“还有饭吗,赶快给我弄点吃的。”彩凤一听就来了气。“到现在还没吃饭啊,老这样下去,你这条命还要不要啦。”她嘴里说着气话,却穿起了衣服,很快给丈夫把饭做好了。吃完了饭,司马弘朝床上一躺要睡觉,彩凤把碗筷朝锅里一泡,到了床边一边脱衣服一边兴冲冲地说:“菜市有个饭馆要转让。”司马弘不明白的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彩凤说:“我想,我想,想……。”司马弘问:“你想开饭馆?”彩凤高兴地笑了起来,问道:“你咋啥都知道?”司马弘不肖一顾地道:“把你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彩凤就更加高兴了。“这么说,你同意了。”司马弘迷迷糊糊地说:“我同意什么啦,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彩凤就不明白地问:“为啥?”司马弘还没说为啥,困意就上来了,彩凤还等着他说话哩,他却开始打呼噜了。 别看彩凤是从农村出来的,她的思想观念跟时代跟的却很紧。见丈夫睡着了,自言自语地说:“如今社会发展了,人们的观念也改变了,会挣钱就是能人,有钱就有本事,有啥丢人不丢人的。”彩凤深知司马弘的脾气,他说不行的事情,彩凤是说服不了的。第二天,她请来了王虹、李明治、才旦卓玛等几个朋友,一阵唇枪舌剑,终于说服了司马弘,大家一块凑钱,让彩凤接下了“丝路春”饭馆。 “丝路春”饭馆已经被彩凤改成了“祁连饭店”,门前人山人海。长长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燃放起来,乐队“呜呜啦啦”高奏着,饭店里的音响也在播放着人们十分熟悉的流行音乐。不到2分钟,就听门外“呜—吱—”的一声,一辆大轿车在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位三十来岁五大三粗的汉子,此人高有一米八,大大的脑袋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长胳膊长腿,大手大脚,上穿一件暗红色的夹克,下穿一件灰白色的丝绸裤子,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完全是一副有钱人的派头。他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对“”祁连饭店“的牌匾使劲地瞅了瞅,又回头对车上的人喊道:”想吃饭的都下来吃饭,再走就不专门停车吃饭了。“服务员孙燕一听,急忙迎上前去。”欢迎光临,里面请—“。又做了一个引导手式。彪形大汉领着几个人坐到了雅座里,问道:”炒菜快不快,我们还急着赶路哩。“ “几分钟就好,吃什么菜?” “一个家常豆腐,一个鱼香肉丝,一个青椒肉丝,再来一个凉拌牛肉,三个白皮面。要快。” “好哩,马上就好。”孙燕脆生生的答应着出去了。不到一分钟,孙燕就端来了第一个菜:红油拌牛肉,随后就上来了鱼香肉丝、家常豆腐和白皮面。三位客人惊呆了。“我操,咋这么快的。”彪形大汉拿起筷子一尝,又不由得赞叹道:“味道还真不赖哩。” 外面的客人早就吃完了上了车,里面的客人这才吃完了饭。服务员孙燕进去算帐收钱,彪形大汉却挥着手。“去,叫你们老板来。”彩凤走进雅座,就觉得对面的客人有些面熟,想想,才想起是黄金银。她笑迎迎地问:“大哥,还需要点什么吗?”彪形大汉也没抬头,还在挥着他的大手。“去去去,叫你们老板来。”彩凤微微地笑着。“我就是啊。”彪形大汉一抬头,吃惊地叫道:“你,你就是这饭店的老板?”彩凤笑着说:“咋,不象呀?” “象,象——咋不象。我这么能干的好妹子,当个国家总理都没问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饭馆是你开的。真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咋相,司马大哥他——”这里正说着话儿,就听司马弘在外面叫着:“彩凤彩凤”到了雅座门口,黄金银一见,抑制着心里的激动,是他就是他:个不高,有楞有角的国字脸,两道浓而短的剑眉,眼睛不大,却被原来有神得多了。他朝司马弘的面前一扑,“噗嗵”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双腿,哭喊了一声:“恩人哪——”,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了。彩凤和司马弘急忙把他拉起来。黄金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司马弘的肩头。“恩人哪,要不是你们三年前救了我们,哪有我的今天啊!”司马弘这才想起了面前的黄金银是谁了,那年,他和彩凤旅游结婚的时候,在西安火车站碰到了带着媳妇治病的黄金银。他带的几万块钱叫小偷给偷了,是司马弘发现了,和几个小偷搏斗了一番,夺回了他的钱。他后来包了个大客车,跑长途哩。彩凤上次回来的时候就坐了他的车。司马弘已经从彩凤那里知道了黄金银的有些情况,但他没想到会在这儿见了他。就推开他看了看。“哎呀,是你啊,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还行。最近火车上不太安全,发生了几起旅客被抢劫事件,不少人都坐汽车来了。”黄金银拉住司马弘的手,十分感激地说:“兄弟啊,多亏了你哪,救了我媳妇的命,才使她没有死到外面。从西安回来的第二年,她就死了。临死前她一再给我交待,就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们两个大恩人,叫我一定要给你们磕个头啊!”说着,额头撞得地板“咚咚咚”直响。 “你这是干啥哩,快起来快起来。”司马弘和彩凤也激动地抹着眼泪拉起了黄金银。 雅座里的人都被感动了,直抹眼泪。 黄金银拿过自己的黑皮包,拉开拉链,掏出一沓钱来,塞在司马弘怀里。“恩人哪,你先收下这些。以后有啥事,只管开口对兄弟说。”司马弘推让着。“不不不,事情过去了就算了。”黄金银却不答应,说:“那咋能成哩,你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你们开饭馆也需要钱哪!”黄金银又把钱塞给彩凤,彩凤又塞给他,十分大度地说:“以后路过这要喝水,吃饭就过来。”跟在黄金银旁边的瘦子说:“再常来就成一家人了。”彩凤很得体地把话题给叉开了。“成了一家人不更好啊,我以后有什么事有两位大哥帮忙多好啊。”黄金银回头说:“你们兰州有什么事情,只管对我黄金银说就是了,天底下没有我黄金银办不成的事情。”他握着彩凤的手久久不肯放,眼光直勾勾地拐着弯儿直朝彩凤的胸脯里钻。彩凤使了很大的劲才把手从黄金银的手里抽了出来,把黄金银送到了门外。 “好好,我一定来我一定来。”黄金银出得门来,又抬头看看头顶上的饭店招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招呼着车走了。 彩凤把她的饭馆当成了命根子,一门心思奔忙在饭馆里。钟玉慧成了彩凤的帮手,整天围着饭馆在转。司马弘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宣传工作上,除了每天下了班来吃两顿饭,别的时间里几乎不过问饭馆里的事。 彩凤的饭馆越开越兴旺。 7 时间过得可真快,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彩凤从老家来到部队,因为汽车的长途颠簸,导致了大出血。经过王虹及时抢救,才脱离了危险,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可短短两年时间,到了今年秋天,司马弘和彩凤的爱情结晶就要出生了。眼看着产期就到了,可彩凤还挺着个大肚子忙乎在她的“祁连饭店”里,婆婆钟玉慧一再劝她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可她就是不听,谁也把她劝不走。她把祁连饭店看成是她的命根子。 晚上,彩凤回到家里,丈夫司马弘去兰州出差也不在家,随着产期的临近,彩凤曾给司马弘说过,叫他不要出差,可司马弘的事业心太强了。宣传部长刘有才知道彩凤快生孩子了,就想叫别人去,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坚决要去。刘有才见他态度坚决,就叮咛他把家属生孩子的事安顿好,快去快回。谁知,去了一个星期也不见回来。她想吃东西,可屋里什么吃的也没有,想做一点吧,本身在饭馆里干了一天,已经累得不行了,实在懒得动手,就随便吃了几块饼干,喝了几口开水,到一个客户的家里要钱去了。自从饭馆开业以后,总有一些熟人吃了饭欠着钱,彩凤害怕她不抓紧时间要帐的话,等她生了孩子,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彩凤急急忙忙的赶去,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可人还没到家,天就已经全黑了,河西走廊的日温差本来就大,早晚的气温很低,中午的气温又很高。深秋的河西走廊,到了晚上,冷风阵阵,刺得脸上直发麻,她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走。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隐隐约约感到肚子有些疼。她意识到可能是孩子要提前出生了。这可怎么办,一时没了主意。丈夫也不在跟前,她的脑子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女人生孩子,这可是女人的一大难关,弄不好连命也会搭上的。唉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这……。她不敢再朝下想了,身上已经渗出不少冷汗。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在自己的身边啊,可司马弘他还没回来,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记在心上,在他的心里还没有他的工作重要哩!以后还能……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了辛酸的泪水,她在心里恨起了丈夫,恨他的心里只有工作。跟上当官的能干啥,原以为跟上当官的就幸福,就美满,如今看来,还不如嫁个农民哩,起码可以长相厮守,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守在自己的身边啊。唉,算啦算啦,别胡思乱想了,还是赶快去医院吧。 彩凤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急急忙忙朝医院走。出了大门,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如今的彩凤可不是两年前的彩凤了,自从开了“祁连饭店”以后,不说金钱哗哗直朝腰包里流嘛,一天收入个一两百块钱还是经常的。她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喜气洋洋地数钱,每当这个时候,也就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仿佛拥有了金钱,就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似的。数完了把钱朝司马弘的怀里一塞,然后倒头便睡。司马弘曾多次对彩凤说,你挣的钱就自己拿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要给我,我心里受不了。可彩凤却说,连人都给你了,我还要钱干啥。再说,一个家里总得有个主心骨对不对,你就是咱们家里的主心骨啊。她根本没有理解司马弘的意思。司马弘听了,觉得彩凤整天没黑没明地苦撑苦熬,挣点钱也真够不容易的,也就没再说什么。 到了市人民医院门口,彩凤下了车,又让司机到饭店去把婆婆钟玉慧接来。她虽然有意识的读了不少有关婴幼儿保健方面的书籍,但还是担心到时候有些事情不知道咋处理。彩凤搂着越来越疼的肚子,流着越来越多的泪水,忍着腹部的疼痛,摸着黑漆漆夜幕艰难地在医院找医生时,一脚没踩实,一个跟头栽倒了。可怕的是,羊水破了。最要命的是,深更半夜的,跟前没有一个人。 疼得彩凤晕了过去。 也许是命中注定,这时,钟玉慧急急慌慌地走进了镇医院的大门,她的心里着急,也就没太在意,一下子被彩凤的脚给拌倒了。手里给彩凤端的她最爱吃的麻辣烫一下子就甩到了一边。疼得她在地上直哼哼。“哎哟妈呀,这是那个死鬼哟。”她这一跤没有白摔,她把彩凤给惊醒了。她一边呻吟一边喊。“妈,是我呀。”钟玉慧听到有人在叫她妈,先是吓了个半死,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就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扑过去。“凤……,凤……,是凤吗。你咋会睡在这,啊!”彩凤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找医生,栽了。”钟玉惠惊慌地说:“唉呀我的儿嗳,截了一跤,咋样,没事吧?”彩凤说:“羊水都破了,你快去找医生。”钟玉慧嘴里“噢噢。”答应着,一步一个趔趄地朝黑暗里扑去。 临产前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彩凤疼得眼泪直淌,不住的呻吟,不住的翻滚。可她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钟玉慧回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一个又矮又胖,一个又高又瘦。她们刚把彩凤抬到了产床上,婴儿临产前的羊水就象奔腾的江河,从彩凤的生命之门里汹涌而出。彩凤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快要被即将出生的小生命给撕扯了,下身的巨痛已经超过了她的忍耐极限,就象千万把钢刀在戳杀着下身一样,刀子扎进去,要在她的身体里使劲地旋上几圈,然后在一拉一钝,一撕一扯,仿佛要把她拉成条,撕成片似的。就在这一瞬间,彩凤后悔了,不该要孩子。也就在这一瞬间,她也懂得了社会上有的女人为什么不要孩子。因为生孩子经受的不仅仅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生命也搭进去的。 彩凤的脸上、头上和身上不住地滚着淌着冒着汗水,脸色变得蜡黄蜡黄,满脸的恐怖和胆怯,连眼睛也睁得滚溜的圆,十分可怕,一点也看不到平日里的温柔和贤慧,两双手使劲地抠着产床的两边,指甲折了,鲜血把产床的两边都染红了,她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彩凤使劲地想象着,想象司马弘就站在她的身边,不停地给她加油、鼓劲,给她以无穷的力量去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正在彩凤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到下腹象巨大的山洪冲开了拦挡的大坝一样,腹内的满腔热血随着“啊—”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就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婴儿被胖医生倒提在手里。胖医生从旁边抓起一把卫生纸,随随便便地擦了几下,然后在红铜色的满身皱皱疤疤的婴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婴儿就“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钟玉慧急忙用她早就准备好的包被把婴儿接了过来,对婴儿的裆里一瞅。“哎哟,女娃子咋还这沉的哩。”她把婴儿包好了,抱在怀里满脸的欢喜。一手抱着孙女,一手帮着把彩凤送到了病房里。 等到司马弘回来的时候,他的女儿贝贝已经出生了一个星期,早就睁开了她那不懂人事的大眼睛。 彩凤给司马弘生了个女儿,也给家里带来了欢喜气氛。司马弘每天下班后,急急忙忙朝家里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看着看着,有时,还会高兴地笑出声来。彩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整天有司马弘给把吃的用的端到跟前,也美美地享受了一个多月,自然是喜上加喜。钟玉慧呢,因为得了一个孙女,也兴奋得乐而乐的,一边乐不可支的经营着饭馆,一边抽着空儿给彩凤送些好吃的回来,一个人干着原来两个人干的活,但她越发的精神了。 冬天很快就来了,河西走廊一下子变得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几天之间,人们出门也得穿上厚厚的毛衣,妇女们出门时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彩凤把孩子放在家里,自己到饭馆里亲自经营了。到了冬天,出门的人少了,饭馆的生意也相对不那么好了,客人多的时候,彩凤就在饭馆里照管着饭馆的生意,到了客人少了的时候,她就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照看孩子,给司马弘做饭。把饭馆的事情全都交给了钟玉慧。 这一天下午,饭馆里吃饭的客人稀稀落落,等半天来一个,再等半天再来一个,钟玉慧就拿着抹布在擦桌子。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粗大的男人的声音:“彩凤……,彩凤……。”急冲冲闯进门来。此人身材魁梧,看起来五大三粗,大脑袋大脸大耳朵大眼,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满脸的串脸胡子刚刚刮过,留下了荞麦地似的黑胡茬,里面穿着一件十分华丽的羊毛衫,外面穿着一套极不合身的毛料西服,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子。他一进门,就直扑门口的柜台,却冷不惊从柜台的后面冒出了钟玉慧,一下子把他搞了个大红脸,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了。“你……,你,我找老板彩凤。”钟玉慧以前也常见这个男人的面,发现他对彩凤的态度有点那个,一双贼绌绌的眼睛老是盯着彩凤不放,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钟玉慧的心里老是不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她自己也说不上。所以,她对这个男人没有多少好感。今天一见,心里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一种反感情绪。“彩凤不在,你有啥事就给我说吧。”黄金银说:“我是彩凤的朋友黄金银,从兰州来的。我找她有事情。”钟玉惠说:“彩凤在家看孩子哩,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她啦。”口气十分生硬。黄金银听了,却高兴地笑了,急忙问:“她生孩子了嘛,男娃还是女娃?”钟玉惠没好气地说:“男娃女娃管你啥事。” 没想到这个男人态度却十分的和蔼。“大妈,您别怕。我和司马弘、彩凤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个啥样的人,您可能还不太清楚。彩凤她人漂亮、贤慧、热情,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待她就象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从来也不敢有啥非份的想法。这不是,我估计她快生孩子了,就从兰州给孩子带来的尿不湿。您既然不叫我见她,我还急着赶路哩,就麻烦您把这交给彩凤吧!”说完,把身后的一个纸箱子交给钟玉慧,扭头出门而去。 钟玉慧一时楞住了。 钟玉慧毕竟年龄大了,要支撑一个饭馆的确不容易。半年不到,就病倒了。司马弘送到医院一检查,肾衰竭。医生说要么保守治疗,但人也只能存活几个月;要么,就得换肾,不但很难找到能换的好肾,而且费用特别高,他答应医生回去和妻子商量商量。 晚上,司马弘回到家里,见妻子彩凤正在给女儿贝贝换尿布,心里就情不自禁涌上了一种幸福和自豪感。急忙扑过去抱起女儿亲了又亲,看了又看。“贝贝,贝贝,给爸爸笑一个,噢,笑了笑了。”司马弘高兴得又是叫又是跳的。彩凤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跟着丈夫逗孩子,她现在的心思早就不在丈夫身上了,也不全在她的饭馆里了,有一大半的精力放在了女儿贝贝的身上。司马弘见彩凤正在兴头上,就趁热打铁对妻子彩凤说道:“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可一时半会可能还回不来哩。”彩凤听到婆婆的病情有了好转,心里就有些急了。“那还不赶快回来,还在医院里住个啥劲呀。” “医生说,妈的病很麻烦,要到兰州去治哩。” “啥大不了的病吗,还要到兰州去治,那得花多少钱呀。”彩凤有点不高兴了,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到旁边整理床铺去了。司马弘抱着贝贝,走到彩凤的身边,用手臂轻轻地蹭彩凤,说道:“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得想办法去治呀。她是我们的妈呀!” “你把她当妈看哩,可你妈啥时候把你当儿子看过,啥时候又把我当儿媳妇看过、待过。想到过去她对我那样子,我这心里就难受。”彩凤想起过去钟玉慧做的那些让她伤心的事,眼里就涌出了泪花。彩凤这么一说,司马弘也想起了他小的时候,母亲对他的苛刻和严厉,有时候简直可以说是百般刁难。司马弘早就把母亲过去对他的态度淡化了,他用手抹着彩凤脸上的泪花,然后一只手抱着贝贝,另一只手把彩凤轻轻地抱在怀里。“凤,你就原谅妈吧,不管她以前对你多不好,都算在我头上,我给你赔个不是,对不起啊凤,你就原谅她吧,啊—”彩凤依偎在司马弘的怀里,眼里又涌出了泪花。她还能说啥呢,她已经被丈夫的孝心深深感动了。跟着这样的丈夫,以后遇到啥天灾人祸不用怕了。 司马弘把彩凤抱得更紧了,他早就掌握了彩凤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现在只要再温柔一些,事情就可以解决了。“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啊。钱我们以后还会再挣,妈的命可只有一次啊。”彩凤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难过地对丈夫说:“你看你说的啥嘛,夫妻之间还有啥求不求的。你想给你妈治病你就去治吧,只要有你,钱算个啥,大不了我多吃几年苦,给咱们再挣就是了。”钟玉慧住院这几天,一边照看饭馆的生意,一边照看贝贝。累得她直怨司马弘,可现在,她决心以后给丈夫多挣些钱。司马弘激动地在彩凤的脸上亲吻着。“谢谢,谢谢我的好媳妇。”他放开彩凤,把怀里的贝贝交给她,急急忙忙收拾着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马弘带着家里仅有的一万七千多块钱,把母亲钟玉慧带到了兰州,在甘肃省肾病研究所里作了十分详细的检查,因为没钱,又找不到旁的肾,司马弘就检查了他的肾,可以给母亲移植。他打电话给彩凤说了目前的情况,彩凤在电话那头一听,立即就哭出声来了。“你不替你自己想,也得替我和贝贝想想,你年纪轻轻的,正活人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们母女俩咋活呀!再说,就是把好肾换给你妈,她还能活多久呀。”这事,司马弘不知想过多少遍了,听彩凤这么一说,一哭,他的心里也很难受,忍不住落下泪来。可为了母亲,他还得做彩凤的工作。“医生说啦,一个人一辈子有一个肾就足够了,只要血脉相通,对双方都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再说—”彩凤打断了丈夫的话。“怎么会哩,人身上哪有多余的呀……”彩凤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半天,也劝不住丈夫,就生气地把电话给扣了。 天上悬着冷清清的月亮,地上刮着冷嗖嗖的西北风。病房外的院子里,司马弘坐在坚硬冰冷的亭子里,他的思想乱极了:换肾手术还是个比较新的手术,万一失败,可就是两条人命啊,还都是一家人。这后面的事情,可全都要由彩凤一个人来承受了。司马弘对经济上的困难还考虑得比较少,最害怕彩凤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打击啊!司马弘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女儿贝贝的照片,在月光和路灯的照射下,他看着女儿那圆圆的白脸蛋,亮晶晶的一对大眼睛,好象会说话似的。她才一岁多呀,还需要爸爸来爱护和抚养,一想到万一手术出现意外,司马弘的眼泪就不由自主的往外涌。从前,他没结婚的时候,有的干部老说想孩子,司马弘总不信,说人家在拿孩子打掩护,想和老婆亲热才是真哩。想老婆就想老婆么,那有啥了不起的。等他有了贝贝以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他们确实是在想念孩子。要是贝贝现在在当面该有多好啊!可是,她却远在千里之外。“唉—”司马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急忙收回自己的奔涌不止的思绪,把精力集中起来。他得把后面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手术做了整整一天,获得了圆满成功。 手术后的第四天,钟玉慧还是看不到儿子的面,这一下她可真急啦。她想起来去找一找,刚把身子朝起一抬,就感到腹部火辣辣的疼。只好在心里干着急。这时,一个护士小姐端着药盘子进来了。钟玉慧顾不了别的,伸手拉住护士的手,急慌慌地问道:“闺女呀,我儿子哩,你知道我儿子干啥去啦?”护士告诉钟玉慧说:“你儿子在那边的病房子里躺着哩。”钟玉惠以为司马弘累了,睡着了,就没说啥,可护士说:“他刚做了手术,还不能下床哩。”钟玉惠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赶紧拉住护士的手,问:“手术,我儿子咋做手术啦?”护士说:“你那孝顺儿子把他的一个肾移植给你啦,他的伤口还没好,还不能下床走路。” 钟玉慧一听,心里一下就疼了起来:唉,我的儿啊,你这是干啥呀,我一个老太婆子了,活着也没啥用处。可儿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哩啊!现在,儿子躺在另一个病房里,心连着心的母子被隔开了,在这种息息相关的时候,她不知道这里到儿子的病房有多远,她想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渴望儿子轻轻的甜甜地叫她一声“妈”,她想看一看儿子的伤口,轻轻地抚摸一下儿子的伤口,可是,儿子却不在自己身边啊!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对儿子的思念折磨着她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二十多年的岁月在她的眼前倒流,她看到儿子又回到了那苦难和痛苦的少年时代。儿子出生在不幸的“文革”年代,又是家里的老三。身为母亲,她没有给这个迟到的儿子更多的母爱,从他呱呱坠地,她就没有给过他好脸,吃的穿的老是先要尽着老大老二,干活干家务却是干的最多,挨的骂也比两个大的多。她没有想到最后,对她最孝顺的却是她最不喜欢的,能把她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的也是她骂得最多打得最多的老三司马弘…… “阿姨,您老好好躺着,我走啦。”护士小姐打着招呼出门了。 钟玉慧根本就没听见护士小姐的话,一门心思在回忆着过去的时光。司马弘轻轻地走进了钟玉慧的病房,他看到母亲的头发斑白,脸色苍白,嘴唇发白,两行清泪顺着她那纵横交错布满了皱纹的脸在往下躺,她的脸充满了老年人的慈善和爱怜。司马弘看着母亲的脸,止不住热泪滚滚:唉,妈老了,也累瘦了,精神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过去的架势了。人常说苦尽甜来,可妈妈辛劳了一辈子,实想指望着儿子们大了,能有个好的归宿,可是,两个哥哥却只图过自己的小日子,从不把老人的生活放在心上,使得母亲老了老了还得远离故土,让司马弘的心里怎能不辛酸。如果一个人连其生身父母都不爱,都不知道报恩,还能爱他的国家,爱他的民族,爱他的朋友?父母把他养大,辛辛苦苦,付出了多少辛劳,流了多少血汗,谁能说得清楚,作儿女的说不管就不管,那国家对他的义,朋友对他的情,能算老几?他可不能象两个哥哥,不孝顺老人,让别人指着自己的脊梁骨说三道四。唉,如今的社会是发展了,人们的生活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人们的道德水准却在下降。长期下去,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 钟玉慧躺在床上,痛苦地闭着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沿着耳根流进了灰白的银发里。司马弘坐在母亲的病床边,泪眼朦朦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子俩人同流泪,人间母子情最深。 护士小姐进来查体温。“来来来,查体温啦,查体温啦。”护士小姐的叫声惊醒了司马弘和钟玉慧,都慌慌忙忙地抹着脸上的眼泪。司马弘问:“妈,您感觉怎么样?”钟玉慧突然发现儿子坐在自己的床边,无光的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司马弘的手,抱在自己的怀里,生怕他再飞了似的。“是弘儿吗,啊!我的儿呀!”钟玉惠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司马弘也象个小孩子似的扑在母亲的怀里。“妈……,我是弘儿啊。”他见手术很成功,高兴地哭出了声。钟玉惠忍了半天,才强忍住了自己的哭泣,对司马弘说:“这么大的事,你咋就不跟妈商量哩,妈不值得你这么做啊!”她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水一样,奔涌不止,双手使劲地拍打着司马弘的手背。司马弘从护士小姐的手里接过体温计,寄给母亲夹在她的胳膊窝里。“妈,你别生气,事先没和你商量,是怕您不同意我这么做。再说,你是我妈妈,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活在这世上还有啥意思啊!”钟玉慧一听,眼泪就更多了。“唉,好我的娃哩,你咋这么糊涂呀。妈我已经老了,还能再活几天呀。可你才二十来岁,正活人着哩,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啊!” 8 王虹得不到司马弘的情况,急得她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卧不宁,吃不香,睡不着,精神萎靡,整天愁眉苦脸,一声不吭,常常坐在门诊室里发呆。连她自己都明显地看感到瘦了许多。当别人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病啦的时候,她总是吱吱唔唔地说有些不舒服,可大家的心里谁都知道她是在为谁憔瘁。熬了几天,她实在熬不下去了,干脆请了个假,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去住几天。市委书记的女儿请假,还能不准? 王虹进门,在母亲的脸上亲了一口,就急急忙忙出了门。悄悄地搭上了一辆去兰州的夜班车,找到了省肾病研究所。她提着给司马弘母子带的营养食品,走进了钟玉慧的病房。医院里考虑到司马弘母子住到一块可以互相照应,就让司马弘住进了他母亲的病房。司马弘慢慢地抬起头来,楞盯了王虹半天,又惊又喜地喊:“王虹,怎么是你呀!” 王虹哄司马弘说“我到兰州来出差,随便来看看你和伯母。”眼睛却目不转睛瞅着司马弘。她发现司马弘穿了件早就过了时的灰夹克,下面是条半新的黑裤子。人瘦了许多,以前脸蛋上不多的肉如今就更少了,黑色的胡茬子足有两寸多长。满脸的疲倦之色,眼睛比以前大了许多,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炯炯有神了,连以前记忆里最富有力量和生命的嘴唇也显得十分苍白,更不用说他的精神了。王虹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爱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印象,朝气蓬勃的司马弘才出来了两个多月,就变成了一个消瘦的中年人了。她看着,眼睛就发潮,鼻子发酸,疼得心里直埋怨:司马弘啊,你没自己都不会照顾啦。 司马弘急忙把王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在床边的床头柜上,又把唯一的一个凳子让给王虹坐。这时,钟玉慧也醒了过来,见王虹来看她们,十分高兴。王虹亲热地拉着钟玉慧的手,一句接着一句地问长问短。一提到自己的病,钟玉慧就老泪纵横。“好我的闺女哩,我把司马弘给害苦啦。”司马弘听了,就劝母亲。“妈,你看你说的啥呀。”王虹也顺着司马弘的话题劝钟玉慧。“伯母,你看你说的,他是你儿子,又不是张三旁人。你把他养成人,也不容易,他这么做还不是应该的。”她拉着钟玉慧的手,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朝司马弘的身上瞅。这被细心的钟玉慧看到了,她知道儿子和王虹之间的关系。知儿莫过父母心哪!她也常常在心里想,要是王虹嫁给她儿子,那该多好啊,可儿子却没这个福份。如今,王虹虽然不是她的儿媳妇,但也是最最要好的朋友。这不,跑这么远的路找他,看望他,就冲这一点,也得让他们俩好好谝一谝。想到这,她对王虹说:“闺女啊,你怕还没吃饭吧。”不等王虹说话,她就又急急忙忙地对司马弘说:“弘儿啊,你带王虹出去吃个饭,转转风景,顺便也散散心。”王虹一听,十分高兴。可她嘴上却说:“伯母啊,你别管我,安心养病吧。”钟玉慧知道王虹心里想叫她儿子出去,可嘴里不好说。看看她那张激动兴奋的漂亮脸蛋就什么都知道了。于是她满心欢喜地说:“司马弘已经陪了我两个多月了,一天也没有出去过,都快把他给闷死了。你就陪他出去散散心吧。”王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这儿怎么办呀?” “医生又不让我吃饭,也不让我喝水,除了吊瓶子,就是睡觉,别的啥事也没。再说,就是有事,还有医生护士哩。你们就放心的去吧。” 司马弘很长时间没有和王虹在一块谝了,他也很想出去和王虹单独谝一谝。就顺水推舟说:“其实,我呆在这,也没多少事情。我还是和你出去散散心吧。” “那好吧。”王虹嘴里答应着,已经高兴地站了起来。 司马弘和王虹一前一后出了医院的大门。刚一出门,王虹就迫不急待地挽住了司马弘的胳膊,埋怨他说:“你看看你,人都瘦成啥了。”司马弘本来想抹掉王虹的手,可一想:这又不是酒嘉市,几千里外的兰州,有谁认识咱是个干啥的。想到这,他就迎合着王虹,亲亲热热地说着走着,平静的心里涌起一阵阵激动和兴奋。王虹拉着司马弘进了一家理发店,将他按在了一张空着的理发椅子上,兴冲冲地喊:“来,理发。”过来了个年轻女人,二话没说,从椅子背上抽出围脖,给司马弘围在脖子上,拔下挂在墙上的电动理发推子,“嗡嗡嗡”就理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帅气的司马弘重又出现在王虹的面前。王虹一边转着圈儿看理发员理发,一边高兴地说:“嗯,还显得有些疲劳,衣服也不行。”这时,理发员刮完了胡子,用手在司马弘的脸上摸了摸,想试试刮干净了没有。王虹一看不高兴了,把理发员的手一打,气呼呼地说:“理发就理发,在他脸上摸啥哩。”理发员瞪了他一眼,拧身抽出了司马弘脖子上的围脖。王虹急忙掏出五元钱朝跟前的小柜子上一扔,一手拉起司马弘手说:“快走快走。” 俩人一块儿转了兰州几个有名的商场,王虹给司马弘买了一个电动刮胡刀。到了飞天商场,王虹又拉着司马弘直奔三楼,给司马弘看了一件牛绒夹克衫,司马弘不要,王虹劝他说:“再寒酸也得穿得差不多吧,别让人看不起。”说着,就给司马弘穿在了身上。一转身,王虹又给他看上了一条灰色老板裤子。非让他试一试,司马弘死活不同意。但王虹和服务员一唱一合的,说得司马弘一点回绝的力量都没有了。他就坚持自己掏钱,他正在和服务员讨价还价,王虹就掏了五张百元大票,递给了服务员。司马弘从服务员的手里夺过了王虹的钱,还给了王虹,准备掏自己口袋里的钱。服务员不高兴地说了他一句。“你看你,还是个男人哩,连你媳妇都不如。”不等司马弘反击,王虹又把百元大票递给了服务员。“不用找啦!”说着,挽起司马弘的胳膊就走。 出了商场,司马弘埋怨王虹说:“你不该给我花这么多钱。” 王虹娇柔地瞥了司马弘一眼。“你呀,当我是什么人。我们虽然不是结发夫妻,但我们也不是一般的朋友,对吧?” 这让司马弘怎么回答好呢,除了心里激动、兴奋之外,更多的是幸福、满足和感激。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有一个知心朋友更让人骄傲和自豪呢。他知道女同志喜欢逛商场,就表现出极大的兴致陪着王虹逛了一天街。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她们俩个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唤了。俩人就进了一家西北风味的餐馆。立即围上来了三四个穿得花枝招展的服务员。“请问,两位要吃点什么?”急忙揭起门帘,把司马弘和王虹让到了一个包间里,拉开了椅子,招呼他们坐下。司马弘把菜谱递给王虹。“先说好,你来点菜,我来付钱。你再不给机会,咱就别吃了。”王虹漂亮的脸蛋笑成了一朵花。“这好事到哪儿找去,不吃才是傻瓜哩。”然后对服务员说:“把你这里做得最好最有特色的菜上几个就行了,主食就来两碗猪脏面。” “好吧。”一位并不好看的小姐答应着出去了,其他几个又是上碗筷又是上碟子,倒的茶水还没喝上几口,一个菜上来了。“驼峰炒五丝,这道菜源于唐朝的河西走廊。是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最爱吃的一道菜。相传杨贵妃到河西走廊吃了这道菜后,十分喜欢。”司马弘接着服务员小姐的话说道:“杜甫写过一首诗,说,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驼白练到安西。紫驼细嫩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赞颂的就是这道菜。”话没说完,第二个菜上来了。“金城八宝瓜雕。”不等服务员解说,王虹就把服务员支走了。司马弘不明其意,王虹一脸的神秘之色。“你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吗?”司马弘好生奇怪。“这谁不知道呀。”王虹又问:“那你知道这道菜和牛郎织女的关系吗?”司马弘摇摇头。“不知道。” “那好,罚你喝一杯。”王虹把她自己的杯子端到司马弘面前,示意他喝。司马弘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王虹不乐意啦。“不行,就要你喝我这一杯。”司马弘只好喝她杯子里的黄酒,可不等他喝完,王虹就把手缩回去了。“你就知道自己喝,也不给人家留上一点。”说着,就先红了脸,显出了一副娇痴的可爱模样,一仰脖子,急慌慌地把剩下的酒喝了下去,竟然脸不变色。“我告诉你吧,传说王母娘娘得知织女私下尘世和牛郎结为夫妻后,便命天神把织女押回天廷。但牛郎和织女坚贞不渝的爱情,使狠心的王母娘娘允许这对恩爱夫妻每年的七月七日晚上相会一次。每年的这一天晚上,银河东边的牛郎和银河西边的织女,踏着千万只喜鹊搭的‘鹊桥’倾吐衷肠。妇女们模拟神话中织女与牛郎相会时幸福的笑容,用油面糖蜜做成果实‘笑靥儿’;模拟织女织布梭的小星,用油面糖蜜做成梭形面果等等。兰州妇女则把特产的白兰瓜雕刻成各种各样鲜艳夺目的花色图案,花色和图案至少要八种以上,人们称为‘八宝瓜雕’。她们希望把织女把金城八宝瓜雕送给王母娘娘,以博得她的欢心,对牛郎和织女网开一面,让他们能够破镜重圆。”王虹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司马弘,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王虹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眼里涌动着激动的泪花,看着王虹那双明亮的含情默默的大眼睛,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嘴里喃喃地说:“王虹,我,真的很爱你,可我—”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他在努力地搜寻着脑子里的词汇,可就是一个也想不起来。“我,没有这个福份,也没有这个权利了。”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咕咚”几下,一大杯黄酒吞了下去,眼泪“嘀嘀哒哒”地砸在了桌子上。 王虹也被司马弘情绪感染了,心里涌上来一股莫名其妙悲哀,直想扑过去抱住司马弘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心里的感受,心里的爱和怨,心里的苦和愁统统倾诉给面前的爱人。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转着圈儿,但她却异常清醒地控制着自己感情的野马,不让它轻而易举地奔涌出来。因为她知道司马弘一直把对自己的感情压在内心深处,一旦爆发出来,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不是地方和时候。她掏出自己的手绢,轻轻地为司马弘擦着还在不断前呼后拥的眼泪。就在这时,一位小姐送菜的脚步声向这里走来,她急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一步跨出门帘,假装要出门,碰上了服务员,就势接过了服务员手里的菜盘子,端回来放在桌子上,看到司马弘已经把情绪调整过来了。就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我去一下洗手间。”转身抓起自己的小皮包就快步朝里间的小门跑去。进了洗手间,王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伤感的泪水就象泄了闸门的洪水一样,迸发而出,她用手绢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心里舒服多了,好象放下了负重千里的重担一样。然后,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稳了稳不再信马由缰的情绪,然后掏出自己的化妆盒,重新化了一下妆,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这才走出洗手间。径直到了服务台,迅速地从皮包里摸出了二百元,塞给了服务员,压低声音说:“这二百元饭钱,剩下的我朋友开,你算账的时候,少给他算二百就行了,不要告诉他我开钱的事。啊!”一个胖乎乎的服务小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王虹又急急忙忙回到了桌子旁,她没再坐他的对面,而是坐在了司马弘的身边。一会儿给司马弘夹菜喂菜,一会儿又有滋有味地看他狼吞虎咽地吃饭,那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 他们边吃边谈,一晃就是一个多小时,司马弘见王虹只看他吃,自己也不动筷子,就问:“你怎么不吃啦,吃好了吗?”王虹高兴地笑着。“我就喜欢看你吃,多吃点。”司马弘说:“我吃的够多啦,这是我两个多月来吃得香的一顿饭。”王虹说:“这也是我最近一个多月来,吃得最舒心的一次。”司马弘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王虹一挑门帘子。“服务员,结帐。”司马弘一把拉住了王虹的胳膊。“不是说好了嘛,我付钱的嘛。”王虹装出不愿意的样子,推辞着。“还是我来吧,你自己出门在外,能有多少钱。”司马弘的态度十分坚决。“不不不,我这次出来带的钱多。”说着话儿,那个胖呼呼地小姐拿着帐单过来了。“二位吃好了吗?”司马弘挡住服务员说:“好啦好啦,多少钱?” 胖服务员说:“还有—”抬头见王虹在司马弘的身后给她打手势,就说:“你给四十八元吧。”司马弘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十八块,你没弄错吧?”王虹急忙又回身拦住了司马弘,从服务员的手里接过了帐单。“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啦,咱们才吃了几个菜呀,再说,你不要发票,人家也优惠嘛。”司马弘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也不再追问什么,就掏出了四十八元钱递给了服务员。 王虹急忙挽起司马弘的胳膊朝出走。 司马弘要把王虹送到她住的宾馆,王虹有点难舍难分地对司马弘说:“算了吧,你还是早点回去,伯母还等着你照顾哩。”司马弘说:“那咋办,我明天来看你?”王虹说:“不啦,我明天就坐我爸爸的车回去了,我再给留点钱吧。”司马弘说:“不用啦,我带的钱够用啦。” 王虹犹豫了一下,上去抱住司马弘,司马弘在她多情而温柔的唇上吻了一下。“多保重。”又专注地盯住王虹瞅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过身,急步穿过了马路,消失在了人群里。 王虹盯着司马弘的去向,眼泪嘀嘀嗒嗒落下来,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哀和伤感。 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怪,一个人疯了样的爱一个人,而这个人却疯了样的爱着另一个人。才旦卓玛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对李明治爱得死去活来,简直就像离开他就没法活了一样,可李明治对才旦卓玛越来越冷淡,死皮赖脸地追着理都不大理他的王虹。每当卓玛打电话找他的时候,他要么说他忙得走不开,要么人就不在办公室。这让才旦卓玛十分痛苦,吃不香,睡不着,整夜整夜为李明治失眠。可李明治呢,正在想着别的心思哩。吃过午饭,就急急忙忙找到了彩凤的“祁连饭店”里,见彩凤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二话没说就帮着收拾碗筷,擦桌子,抹凳子,忙乎得吃饭的客人走完了,彩凤才走到他跟前问他:“小李,你想吃点啥,给嫂子说?”李明治摆摆手。“嫂子我吃过饭啦。”彩凤就问他:“吃过饭啦,那你来干啥?”李明治嘻皮笑脸地说:“几天没见,想你,就来看看啦。司马弘最近不在家,你需要滋润的时候,我替他浇浇水啦。”彩凤的脸色一变,不高兴地说:“你少提他,我烦着哩。”李明治说:“嘿……,这西北的天可不是那么容易阴的哟。”彩凤扭身要走,李明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就生气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烦。”彩凤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李明治了。“你别怪嫂子噢。” 李明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个事情想请你给参谋参谋。” “啥事,你说。” 李明治有点神秘地扫了四周一眼,把彩凤拉到了里间的雅座。“我想向王虹求婚,你觉得成不成?” 彩凤觉得有点奇怪。“那才旦卓玛呢,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嘛?” “唉,一言难尽啊!她的眼里只有钱,和咱就不是一个道上跑的车。” 彩凤搓着自己的双手,心想,如果李明治能和王虹谈,发展到结婚生孩子,这不就替我解除了大患么,就说:“你没听人说嘛,男的怕黏,女的怕缠。只要她发现你对她一往情深,她就算不愿意,也会对你有好感。这个时候,如果再和她干了那事,她绝对就是你的媳妇了。” “噢……对对对。”李明治明白了,头点得象鸡吃米似的。 李明治一拍桌子。“好嘞。”高兴地走出了“祁连饭店”,边走边想,王虹平时对他就横眉冷对,脾气火暴,一件很小的事情,她如果不愿意,你做了,她就会大发雷庭。用这种办法想留住她,说不定会起反作用哩。唉,管她哩,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先用彩凤教的办法试一试吧。他回到宿舍骑上一辆自行车,就兴高彩烈地朝几公里外的城里飞去。 内地的时节已经到了春季,早就春暖花开了。可河西走廊的天气还是一副冬天的景色,遍地白茫茫,到处冷嗖嗖,天上看不见飞鸟,地上看不见绿色的青草,路上很难见到行人。李明治现在的心情特别兴奋,那里顾得上去看这些景色。他心里一高兴,这身上就有了劲。只见他的双脚一上一下的蹬着,自行车的轮子“呼呼呼”地转着,从他脸上、身上“呼呼”而过的冷风他也毫不在意,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九色鹿工艺美术店”。门两边有两根大红柱子,门脑上悬了一块巨大的半圆形的匾牌,中间的雕塑是一个鲜红突出的夜光杯,围绕着夜光杯的蓝色玻璃上,贴着三个斗大烫金的苍劲有力的硬笔书法:“九色鹿”下边写着几个小一点的字“工艺美术店”。走进去,房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吧。但是里面却收拾的十分典雅、漂亮,墙边的柜台上展示着的样品也布置得十分考究。才旦卓玛是个十分聪明能干的女人,做生意很有头脑。李明治走进“九色鹿”,见女雇员刘娜正在招呼顾客挑选夜光杯,就问小刘:“才旦卓玛在不在?”刘娜见是李明治,就环顾了一眼四周。“刚才还在哩,可能到图书馆里去了。”李明治抬手看了看表,也快到关门的时候了。就问:“她一会儿还回来吗?”刘娜说:“这我就说不上啦。”李明治心想,好啊,才旦卓玛,我就不相信,三年等你个润腊月。心里这样想着,就先回去了。 司马弘陪着母亲从兰州治病回来后,才旦卓玛也来看他母亲。临走,趁司马弘出来送她的时候,对司马弘说:“星期天上午,我在东方红酒家等你,有要事请你帮忙。”说着,眼泪唰唰的,也不容司马弘说啥,回头就走。司马弘也不知道才旦卓玛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到了家里。 星期天上午,司马弘来到东方红酒家,进门见才旦卓玛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楞,餐厅里空荡荡的。才旦卓玛见司马弘进来了,急忙走上前来。“司马大哥,你来啦,请过来坐。”司马弘笑着说:“该不是国家机密吧,搞得神神秘秘的。”司马弘发现才旦卓玛的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憔悴,脸也比过去瘦了许多。估计可能是她和李明治的事情出了麻瘩。才旦卓玛还没说话,就“哗哗”直淌眼泪,司马弘一见心里就不好受。他最见不得人哭,只要别人的眼泪一下来,他就什么事情都答应了。“你把我叫到这儿来,有啥重要的事啊,是不是和李明治的事。”才旦卓玛生气地说:“这几天我都气糊涂了。” 司马弘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李明治了。“怎么,你们闹别扭啦?” “不是我闹别扭,我一直在迁就他。我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爱上了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在吸引着我。这才跟他来往,慢慢得也有了感情。订婚的时候,我啊爸本来是不愿意的,说他虽然长得光糜子花眼的,但属于那种中看不中用的人。他想叫我在我们裕固族内部找。可我当时总是向往着,还是外面的人好,见多识广,有现代生活气息,将来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没想到,我们订婚还不到一年,他就、就……”才旦卓玛伤心地说不下去了。 司马弘想劝说她几句,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就静静地等待着。 才旦卓玛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到了如今,他说吹就要吹。这还不要紧,他反咬一口,说我跟别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你说叫人伤心不伤心。” “有这事?” “我一直都是和他一个人来往的。他要和我干那事,我想,反正我们已经订了婚,我迟早都是他的人。我就……谁知,到了如今,我怀孕啦,他硬说这孩子不是他的。我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他说那你就把孩子生下来,去做亲子鉴定,是他的,就结婚,不是他的,是谁的就找谁去。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我把孩子生下来,做不做亲子鉴定我倒不怕,可我还没结婚就先生了孩子,叫我怎么见人啊……。”才旦卓玛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王八蛋,简直就不是人嘛。”司马弘愤愤地骂道。 “谁不是人啦,啊!”李明治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他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跟踪才旦卓玛,想找个叉子。可一直没找到,今天上午才发现才旦卓玛到了东方红酒家,这就一路追来了。进门见才旦卓玛正哭哭啼啼地和司马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李明治心里一阵暗喜:好啊,我终于抓住机会了,这么一闹腾,既可以把司马弘搞臭,让王虹离开他;又能把才旦卓玛弄得有口难辩,找到退婚的借口。一箭双雕,哈哈,天助我也!司马弘啊司马弘,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你就自认倒楣吧。他暗暗酝酿了一下情绪,装出怒发冲冠的样子,朝才旦卓玛跟前冲去。才旦卓玛见李明治突然来了,知道事情不妙,神色慌张地站起来,一把拉住李明治的胳膊朝外走,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能给他解释清楚吗。她想把李明治先拉走,让司马弘离开了,再和李明治理论。 司马弘一见李明治,不由得怒火往上冲,他“呼”地冲过去,对李明治吼道:“李明治,你个狗日的,不教训教训你……”李明治那里肯把司马弘的话放在心上,他摔掉了才旦卓玛的手,扑过去照司马弘的胸前就是一拳。司马弘猛不防挨了一拳,后退了几步,撞翻了墙边的报纸架子。李明治刚想扑过去再来第二拳的时候,司马弘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脚瞪在了李明治的腹部,把他踹在了另一边的墙上。两个男人就象发了怒的狮子,撕打在了一起。就在这时,才旦卓玛冲了过来,她劝司马弘劝不住,拉李明治拉不开。她知道,俩虎相斗。面前的两个男人,伤了那一个,她都不愿意。她知道,女人的名声一臭,一切也就完了。她双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泪流满面,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满含着气愤和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两个发了疯的男人那里肯把一个女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们还是不顾一切地在撕打着。司马弘正想教训李明治,让他清醒清醒。李明治心里却想着,要借此机会,把事态扩大,造成一定的影响。人常说爱情的力量无穷,有时候爱情的力量可以推动当事人奋发进取,促成某个人在事业长取得很突出的成绩。但有的时候,爱情的力量也许会起反作用,把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给毁灭掉。 才旦卓玛见李明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死死的把司马弘压在地上,她彻底失望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地大喊了一声,握着尖刀向自己的腹部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酒店的一个服务员扑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朝才旦卓玛扑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尖刀顺着才旦卓玛的右腹部刺了进去,只听“嘶—”的一声,才旦卓玛的衣服被刺破了,“噗—”的一声,尖刀刺进了才旦卓玛的皮肉。霎时,鲜血就染红了她的衣服,她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司马弘立刻停止了撕打,愣在了原地。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背上才旦卓玛朝医院里跑去。 才旦卓玛身上的伤倒没有多重,可这件事情对她心灵上的创伤是巨大的,也是永远也无法愈痊的。一连几天,她都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吃,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她在心里叹息着自己的命运:唉,人都说我的命好,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可钱能买来我需要的感情嘛?势能解决我心灵深处的苦痛吗?一个人的欲望如果只是追求金钱和权势,他(她)便永远也不会获得满足,不满足还能快乐嘛。一个人只要有 9 “祁连饭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刚开始只是些有过路的客人,一些司机吃过饭以后,深感“祁连饭店”的饭菜质量和服务态度都不错,于是,路过必到“祁连饭店”里吃饭。慢慢地传开来,经常出车的人都喜欢到彩凤的饭馆里吃饭;随后,玉门镇上的一些人也转到了彩凤的“祁连饭店”里,成了老常客。再后来,有些单位里请客吃饭也慕名到“祁连饭店”里来了。由此带来的问题是,“祁连饭店”的营业面积需要加大,餐厅的档次也需要提高,服务员的服务质量也要加强。 彩凤把餐厅里原来作仓库的两间房子腾了出来,准备和外面的两个雅座一块儿装修一下,扩大营业。她开饭馆不到两年,虽然挣了一些钱,给才旦卓玛等几个朋友还了账,剩下的都让司马弘拿到兰州给钟玉慧看了病,就那还借了别人六千多块。现在要装修房子,到哪里弄这么多的钱呢。 彩凤在万般无奈之际,就回家来找丈夫司马弘商量对策。 司马弘听了彩凤的话,好半天没吭声。他也觉得彩凤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对一个需要钱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情。装修提高档次,就会挣来更多的钱,既可以还了别人的账,也能给家庭生活带来方便,何乐而不为呢?可他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到那儿去借呢?”彩凤说:“给你们领导说说,先借上几万公款,等我们挣了钱就还给团里。”司马弘否定了彩凤的想法。“宣传部本来就是个穷衙门,哪有钱啊。”彩凤说:“要不,咱们到银行贷款。”司马弘说:“贷款要有抵押哩,我们拿什么抵押?”彩凤说:“嗨呀,啥抵押不抵押,担保不担保的,‘七色木’装饰公司给银行的人回扣了五万元,银行就给贷了一百万。人家刘经理还不是先给自己买了一辆高级小轿车,带着老婆孩子到广州、深圳逛了一圈。咱也给银行的人送一点好处费,想办法从银行贷些算了。”司马弘说:“不行不行,咱们不能学他们的样子,还是老老实实开店,规规距距做人。咱可不能看到别人杀人犯法,咱也去杀人犯法呀!”彩凤一听司马弘说这话,生气了。“你这人屁都弄不成,前怕狼后怕虎的,还能弄啥大事。你也不看看现在这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社会上有几个做生意的是勤劳致富,还不是靠坑害国家、偷税漏税发起来的。就你,死脑袋疙瘩一个,跟着你,我啥事也甭想弄得成。” “你总不能为挣几个钱,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吧。” 正在他们争争吵吵的时候,李明治推门进来了。 听说彩凤需要一笔钱装修饭馆,李明治眉色飞舞地说:“刚好有个朋友托我找个人哩,只要写篇吹他的文章登在省报上,他就出五万块。” “五万块!”司马弘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五万有啥奇怪的,有的大厂矿还有出二三十万的哩。”李明治趁机鼓动司马弘说:“现在的社会呀,啥事都是围着钱搞哩。就前一段时间,一家公司给了一个省的党报一百七十万,就在一版登了一个版的广告。如今啊,记者、作家们都纷纷下海经商了,谁还看得上爬格子呀!” 司马弘一想,也对,李明治说的都是事实啊!他的心动了,问李明治:“你说,他想写个什么样的稿子?”李明治一听有门,一下子高兴起来了。“其实也没啥,他是北方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无非是他如何如何创业啦,如何如何守法经营啦,如何如何关心集体和社会福利啦等等。”李明治见司马弘不吭声了,就高兴地站了起来。“我就先走啦。”彩凤把李明治送到院子外边,悄悄地说:“小李,你就给你那个朋友说,他已经答应啦,稿子没问题。但五万元一分不能少,而且要先给钱。” “好吧,那边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再劝劝司马弘,他弄个啥事都正尔八经的。部队上的事情么,干得那么认真的干啥。”李明治高高兴兴地走了。 晚上,司马弘趟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不少省报的编辑记者咱都认识,这个总经理要求在省报上出一个版的稿子,作为报社,宣传优秀企业家也是他们的职责。稿子有上的可能,只要我下点功夫,把稿子写好,写出特色,再努力一下,不是没有可能。再说,咱又不耽误工作,利用星期天去采访,再用晚上时间写稿子,谁也不知道。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五万块就到手了。五万块,相当于我十年的工资哩!这么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即就是不给彩凤装修饭馆,给别人还账也是可以的嘛。社会上很多人都能干的事,我也干它一回,又有啥了不起的呢。 到了星期天,李明治领着司马弘,找到了河西实业集团公司总经理,做了深入细致的采访,又要了一些有关的材料,回来后,用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就写好了一篇七千多字的通讯,《创业祁连下》。他准备抽个时间,让总经理把稿子审一下,再寄到报社去。他就象做了贼一样,见了人连正眼看一眼也不敢了。于是,在工作时间里,他就更加勤奋努力地工作着。 正在他心里直发虚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刚拿起话筒,就听钟玉惠急急地说“贝贝高烧得很厉害,赶快回来看看。” 司马弘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去了。整天忙着办公室里的事,几乎把女儿贝贝都忘了。他急急忙忙朝外边跑。他恨不能生着一对翅膀飞到贝贝的跟前,这一段时间,他和彩凤的关系越来越难处,回家对他来说简直就象法官处理十分棘手的案子似的。回吧,和彩凤的关系憋憋扭扭的,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吵架,搅得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宁,对他来说就更痛苦了;不回吧,自己是有家的人,家里有老人和孩子,隔三差五地不回去看一看,心里总好象有个什么事没干一样,心神不宁的。司马弘飞也似的跑进家门,见母亲把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用右手的衣袖擦着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就问:“妈,贝贝怎么啦?”钟玉慧一见儿子回来了,就停止了哭泣。说:“贝贝有病都好几天了,我给彩凤说了,她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不要紧的,叫我给孩子吃点退烧药就行了。谁知,这药越吃越不行了。这不,我看越烧越厉害,才赶紧给你打了电话。”司马弘扑到床跟前,发现贝贝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手上扎着吊针,无色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顺着细细的塑料管子朝孩子的血管里输送着。“贝贝,贝贝……。”他连喊了好几声,贝贝都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在他着急的时候,王虹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见,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怎么,是你!”王虹笑了,说:“很奇怪,是吗?贝贝发烧三十九度六,再不及时治疗,会烧成肺炎的。”司马弘这才想起,就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谢谢你。”王虹一听,反而不高兴了。“你也太大方了吧,我给贝贝看病,难道就一句谢谢吗。”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司马弘送王虹出了门,王虹问:“你们最近又闹别扭啦?” 司马弘故作轻松地说:“没啥,你听谁说的?” “我还用听谁说嘛,从你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王虹显得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她的内心矛盾极了,既为司马弘和彩凤的矛盾加剧而欣喜,又为他们的矛盾而忧愁。“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农村妇女,能带着一个孩子,再经营一个饭馆也确实够难为她的了。”她沉思了一下,又对司马弘说道:“事业和家庭并不是一对不可调合的矛盾,工作要干好这没错,但它并不排斥一个人在家庭里应该承担的责任。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我真心希望你能处理好工作和家庭的矛盾,在事业上硕果累累,在家庭里过得美满幸福。” 司马弘听着王虹发自肺腑的话,心里就更加难受:如此通情达理的人,却不能和我终生相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苦呢。他不知道该对王虹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点着自己的头。 王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矛盾,她希望看到司马弘和彩凤闹得不可开交,家庭实在无法维持下去了,然后离婚。这样,她就可以和他结为百年之好,心心相印,相伴一生了。可是,当她和彩凤接触过一段时间以后,她常常觉得彩凤生活得很不容易,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开饭馆给家里挣钱;既要尽做妻子、母亲的责任,又要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实在是一位很难得的好妻子。虽然彩凤曾经和她吵过,羞辱过她,又是她的情敌,可是,设身处地的站在彩凤的角度上,真心实意地替她想一想,就会觉得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妻子。她爱自己的丈夫,她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什么挂葛,哪怕这种挂葛是工作中必须的和正常的,也不会答应。爱情都是自私的嘛,这事放到自己身上,也照样会这么做的。每每想到这些,王虹都能替彩凤开脱,原谅她的过失。她这样做并不是她不爱司马弘了,而是她爱得太深了。她理解的爱,是两个人心灵的撞击,是人间最神圣、最纯洁、最伟大的感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如果有了真正的爱,他们就不会在乎其他任何条件,更不在乎结婚这种形式。有的男人和女人虽然结了婚,也生活了一辈子,可两个人之间却谈不上爱情;而有的男人和女人,远在天涯海角,相隔万水千山,甚至几十年一辈子不见面,可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对方。这种爱情才是人世间最伟大最值得称赞的爱情。她觉得她和司马弘之间就是这样一种感情,虽然他们不能成为法律和名义上的夫妻,可他们已经是一对坚如磐石般的心灵夫妻了。想到这,她又一阵激动和欣慰,对司马弘笑了笑,离开了司马弘家。 司马弘也不吭声,默默地把王虹送走后,也顾不上吃饭,就骑上自行车到“祁连饭店”里去找彩凤了。 “祁连饭店”的门口停着一辆“黄海”大客车,车上的乘客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饭馆的里面,十几个装璜工人,正在“叮叮咣咣”地装修着饭馆。司马弘走进去,干活的以为他是随便闲逛的,谁也不管他。他走到里间一看,原来伙房旁边的一间大房子,已经被装修成了高档餐厅,门首上雕着小巧玲珑的立体石雕:飞天壁画,还有几个十分考究的艺术字:丝路风。原先的两个雅座也都用木板包了墙裙,铺了地板砖,吊了顶;原来的大厅也铺了地板砖,桌子和椅子也都换成了时兴的烤漆家具。正在他吃惊的时候,从另一个小雅座里传来了彩凤的说话声。“别的我都能忍受,就是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让我受不了。你不知道,那个狐狸精经常到我的家里来,我既要笑脸相迎,还要忍受他们的眉来眼去。我是一个平常女人,我需要丈夫感情的专一。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真的,说不定,那一次我会杀了她们。” 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说:“你这又何必呢,就算你把他们剁成肉酱,不但对你没一点好处,还得替他们偿命,让世人笑话。况且,贝贝怎么办,一个刚懂事的小孩子,既没爸又没妈,多可怜呀!” “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他。” “你是一个聪明人,怎么这么糊涂呢。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你既然知道他的心里有别的女人,长痛不如短痛,离婚就是了,又何苦要自己委屈自己呢。” “叫我离婚,我可下不了决心。” “你再想想吧,我过两天再来。你……,多保重。” 司马弘急忙闪进另一间包厢,看到黄金银出来了:他身材高大,梳着大背头,上穿一件皮夹克,下穿一条灰色毛料裤子,脚蹬一双鳄鱼皮鞋,手里握着大哥大。疾步垮出门去,手一扬。“人到齐了没,开车。”汽车的马达轰鸣,又慢慢地消失了。 彩凤从外面进来了,她见司马弘站在厅里,神色慌张地说:“你怎么来啦,今个不忙了?”司马弘没有回答彩凤的问话,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彩凤说:“你先看看这信。”彩凤毫无兴趣,把信还给了司马弘。“我不看了,你说啥事吧。”司马弘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尽量轻松温柔地对彩凤说:“二哥车祸死后,二嫂带着孩子过得很艰难。这不,家里又失了火,孩子烧死了。二嫂全身二度烧伤,正在住院,大哥说,已经花了七千多块钱了。大哥说,如果人回不去,寄三千块钱也成……”话没听完,彩凤就想起了过去在家里受的罪,心里来了气,她打断了司马弘。“行啦行啦,你看你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二嫂,叫得多亲呀。他们车祸不车祸,失火不失火,都与我无干。钱,一分都没得。”司马弘也来了气,说:“你怎么生意做的一点人情都没有啦。你拉这么大的滩子,哪来的钱?”彩凤说:“这都是借下人家的钱,那是要还的。难道我还会造钱不成?”司马弘看到妻子对他这么说话,心里的气就上来了。“彩凤啊彩凤,从你做了生意以后,越来越不像话了。贝贝在家里病了好几天,你一个照面都不打,只顾饭馆和挣钱,你如果不要亲人朋友能生活的话,你就和你的饭馆生活算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彩凤这几天忙装修,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原以为丈夫能来帮她一把,至少也会安慰她几句,说几句温暖人心的话,没想到他却说了这么几句无情无意的话,她的眼泪“哗”就流出来了。“我辛辛苦苦、摸黑摸明的,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家,为了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你,你好没良心啊……!”彩凤伤心地哭了。司马弘心里的火并没有因为彩凤的哭泣而熄灭,反而更加大了。“为我们,我们是人,需要人的感情,需要相互关心和爱护。你以为我们都象你一样,心里只有钱吗?你以为有了钱,就会有人世间的一切吗?你懂不懂,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一听司马弘说这话,彩凤的气也大了。“我不懂,你懂。你去给人家笑一笑,人家就会把你要到东西给你吗?看把你说的能的,你懂又能咋,给你妈看病还得拿我的血汗钱。”彩凤的几句话,说得司马弘浑身发抖。他抡起右手,照着彩凤的脸,“啪”就抽了一巴掌。 司马弘失去了理智。连续几天几夜的工作,老家里的祸事,彩凤和黄金银的关系,这些意想不到的刺激使他的脑子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彩凤没想到丈夫会这样对待她,她那美丽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她想扑过去,但看到周围干活的人,都在看着她俩,她心里也清楚,在这里打架,只能丢她的人,传出去也只能影响她的生意。就狠狠地瞪了司马弘一眼,冲出了饭馆的大门。 饭馆门前的国道上,一辆东风大卡车正呼啸而来。等司机发现右侧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右脚慌忙去踩刹车,却不曾想踩在了油门上。车的速度更快了。一声呼啸就飞过去了。 彩凤的脑子也乱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出来的,眼前飞驰的卡车好象就看不见,听不到一样。她冲出门来,眼里盈满了泪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等她快要撞到呼啸而至的汽车上时,想停住也来不及了。“啊—”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被大卡车上的蓬布刮倒了。还在饭馆里的司马弘,听到外面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听出是妻子的声音时,惊慌失措地从饭馆里奔出来,见彩凤已经躺在了路边,脑袋撞到了公路边绿化树的水泥护拦上。他扑过去把彩凤抱在怀里,用右手一摸彩凤的头,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他大惊失色,急切地呼唤彩凤:“彩凤,彩凤,醒醒,醒醒啊!”他再抬起头来,寻找那辆大卡车时,那辆肇事车早已不见了影子。也许司机真的不知道出了事,也许司机知道出了事才跑得更快了。司马弘没有其他选择,赶紧把彩凤送到了医院。从头皮表面上看,没有多大的事。经过检查,医生说头上只是一点皮外伤,没多大的事,在家里调养调养就好了。 王虹来给贝贝看病,却发现彩凤还躺在床上,她觉得奇怪:这人平时把挣钱的事抓得很紧的,这晴天白日的,怎么还睡着不起床。难道她把钱挣够啦,不开饭馆啦。就问钟玉慧:“阿姨,彩凤嫂子今个咋不做生意去啦?”钟玉慧忧心肿肿地说:“好娃哩,你还不知道哩,彩凤昨个叫车给撞了。”说着话儿,眼泪就下来了。王虹听了一惊:“咋回事,叫车撞啦。”她赶忙走到床边,用手摸了摸彩凤的鼻子,有呼吸。有又赶紧听了听彩凤的心脏,也在跳动着。从表面上看,也看不出那里有伤,也就作罢。她对司马弘说:“你赶快把嫂子送到大医院去作个全面检查,没有外伤,小心有内伤,不早点治疗,可就麻烦了。”她又找贝贝,要给她看病了,却不见贝贝的面。就问钟玉慧:“阿姨啊,贝贝呢,她的病怎么样啦?”钟玉慧回过神来,说“贝贝好多啦。现在到隔壁玩去啦。” “好了就好。”王虹听了,收拾起自己的医疗器具要走了。 走在路上,王虹的心里翻腾起来了:彩凤又出事了,上次差点就送了命,幸亏医院刚好准备了一个剖腹产手术,及时抢救了她,给了她又一次生命。这才平平安安的过了几年,就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既然叫车给撞倒了,怎么会没有外伤哩,既然没有外伤,人又昏睡不醒,这里头肯定有问题。要么是内伤,要么就……。她想着心事,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一抬头,发现是李明治,脸“腾”的就红了。“咋,是你呀!” 李明治找王虹,他正在为找不到她而生气哩,没想到她却撞到了自己的怀里。他觉得不好意思,就把头低了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虹却被李明治那一副腼腆样子惹笑了。“你怎么啦,又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了。”李明治听了,并不生气。“有个朋友给了我两张舞票,我想请你……”不等李明治把话说完,王虹就把后面的话给截住了。“对不起,我晚上有事?”李明治就缠她。“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神都怕三请哩,我都请了你多少回了。”王虹说:“我今晚上真的有事,彩凤嫂子让车撞了,我得去看看她。”李明治一听,吓了一跳,慌忙问:“咋回事,啥时候?”王虹说:“两天了,医院给检查了一下,说是没啥事。司马弘就去上班了,我看这事有些悬。”李明治就讨好王虹说:“那我陪你去吧?”李明治在王虹面前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主意,老是象个下级似的。“那好,晚上见。”正要走,又回过头对李明治说:“我们在这街上随便吃点,吃过饭,一块儿去。”李明治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好吧,你请客,我掏钱。”说完,感激地对王虹一笑,一块儿东张西望地找饭馆子。 在王虹、李明治的劝说下,司马弘这才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给部长刘有才请假送妻子去兰州看病。 到了兰州,省人民医院的专家给彩凤做了全面详细检查会诊,确认彩凤后脑勺被水泥拦杆撞击后,大脑中的植物神经中枢系统受到压迫,造成神经传输“短路”,看起来,病人有呼吸,也有脉搏,人也确确实实活着,但病人的中枢神经道路受阻,“总指挥机关”处于“瘫痪”,身体有的部门也就停止了自己的工作,她只有昏迷不醒了。听了医生的话,司马弘的脑子“嗡”的一响,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他努力镇定着自己,恳求医生说:“那就请您开个手续,住院治疗吧。” 医生还是四平八稳的样子,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无能为力。” 司马弘的心里急呀,听医生这么说,就火啦。“无能为力,亏你说得出口,作为省里的大医院,你们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你们竟然说无能为力。如果要我们去攻山头,我们能说无能为力嘛,啊—”司马弘还要说什么,司马弘的话,还把医生给惹火了。“咋啦你,我们是医生,又不是神仙,哪能啥病都治。啥病都能治的医生,不要说中国,世界上也没有一个。”他生气地一摔袖子,走了。 其他病人也不看了。 司马弘背着彩凤转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没有办法治疗彩凤的病。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弘一下子懵了。原先,他和酒嘉市医院的医生一样,对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以为是彩凤受了惊吓,加上装修饭馆的劳累,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王虹提醒了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现在,他才意识到彩凤只能躺在床上,永远也不会跟他和贝贝说话了,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了! 司马弘的心碎了,绝望了! 贝贝见妈妈被抱了回来,放到了床上,就跑过去,使劲地摇着彩凤的手喊:“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呀!”钟玉慧把贝贝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儿媳妇,又看了一眼儿子。“怎么会这样呢。”司马弘说:“我去饭馆里找她,想叫他回来照顾贝贝,谁知她正在忙着装修饭馆,我们吵了几句,她就跑出去了。一出去,我听到她叫了一声,等我跑出去,她就躺在路边上了。”他没有敢对母亲说出他打了彩凤一耳光的事。钟玉慧信了儿子的话,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我就觉着不对劲,右眼老是跳得慌,我还想着,可能是贝贝病了,人心急的缘故,想不到你媳妇出了事。” 司马弘默默地坐在床边,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空旷冷清的大房子,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母亲,她已白发苍苍,需要有人来照顾;看着一声声呼喊着妈妈的女儿,她年龄尚小,不谙人间世事,需要她母亲抚育,这个时候,司马弘才感到了妻子在一个家庭中的重要地位。 只有失去了妻子的男人,才会感到妻子的重要和珍贵。 司马弘为自己的冲动和冒失悔恨不已。如果他不去饭馆;如果他去了对彩凤忍一忍,让一让;如果他不打彩凤那一巴掌;如果他能及时拉她一把,如果……结果也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夜已经很深了,贝贝支撑不住了,睡在了彩凤身边。司马弘坐在彩凤的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以后的漫漫长夜!他那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潇洒的乌发失去了光泽,象一撮随便抓来的秋草,腮边的黑胡碴子变成了灰色,一双深陷的眼睛,没有眼泪,只有看得到而说不出的忧伤。 朦胧的曙光降临了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钟玉慧已经去了饭馆,彩凤出事以后,饭馆里只有钟玉慧去料理了。司马弘准备把饭馆打出去,只是还没有合适的买主。 司马弘用僵硬的双手搓搓脸,想洗脸,一提暖壶,空的。他只好给铝壶里接满水,坐在了煤气炉子上,打开点火开关,又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卧室,见女儿贝贝沉睡在彩凤身边,一只手搂着彩凤的脖子,脸颊上一道道灰黑色的泪痕。看到这情景,他的鼻子一酸,滴下了串串泪珠。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司马弘,他急忙抹去还在奔涌的泪水,为彩凤和贝贝拽好被子。拉开大门,却见黄金银提着一个脏不拉肌的黑皮包站在门外。“你,你干啥?”黄金银满脸的疲惫。“我听说彩凤出事了,我来看看。”司马弘转回身,说:“进来吧。” 黄金银进来关了门,看看房里的摆设,只有一套白花布包裹的旧沙发和一个破茶几,两个不算破旧的书柜,别无它物。司马弘递给他一支低档烟。“坐吧。”黄金银把他的黑皮包放在茶几旁边,急冲冲地问:“彩凤哩,我看看她。”司马弘压着心里的怒火,朝卧室里摆摆头。黄金银迫不及待两大步跨进了卧室,只见一副木制的双人床边放了一张旧三斗桌,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东西,他来到窗前,见彩凤躺在黄色的军用被子下面,身体显得更瘦,个头显得更高,比原先瘦了许多的脸上苍白得怕人,就像一张浸湿了又冻住的白纸,浓浓的眉毛倒显得黑了些。她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黄金银看着看着,不免有些心酸起来:多么迷人多么聪明能干的人啊,如今却啥也管不了啦,唉,可怜的彩凤嗳,我只说你跟了部 10 司马弘迎着“呼呼”叫啸的寒风,踏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向城东的沙枣林里走去。河西走廊的寒冬以干裂、奇寒为主要特征,在长达半年的冬季里,下两三场薄雪就已经不错了,但今年冬季的老天似乎格外开恩,硬是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使地上的积雪足有十几公分。上午,李明治打来电话,说有要事,叫他到沙枣林里去,说完就挂了电话。司马弘莫明其妙,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放下了办公室和家里的一摊子事,到沙枣林里来找李明治。 冬天的沙枣树,身上光秃秃的,长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显得特别的单调凄凉。司马弘望望四周,一片白茫茫,积雪照射得人睁不开眼。他正在茫然四顾,李明治从一颗沙枣树后面闪了出来。“喝,好小子,你还是来了啊!”司马弘搓着发麻的手说:“搞什么鬼啊,有啥事不能在家里说,非要跑到这,冻死人了。” “当然是好事呀!”说着笑嘻嘻地走到司马弘跟前,突然一瞪他那铜铃似的大眼睛,抡起拳头“呜—”的一声直朝司马弘的面额砸来。司马弘正低着头在搓手,根本没想到李明治会挥拳揍他,等他听到拳头刮起的风声时,已经晚了,拳头已经砸到了他的脸面,他感到一阵阵钝钝的麻刺刺的疼,冷不防后退几步,倒在了雪地里,他觉得鼻腔里发热,用手一摸,粘乎乎的鲜血立即冻在了手上。他看了看李明治,满脸的惊讶。“你,你干啥?” “干啥,我要替天下的光棍汉们出口气,教训教训你这个女人霸。”李明治说着,扑上来抓住司马弘的前胸和裤腰轻轻一提,一旋,只听“呜—”的一声,把他摔在了几步开外。不等他站起来,李明治紧上几步,一拳砸在了他的左脸,又一拳砸在了他的右脸,疼得他手捂着脸,刺牙裂嘴,骂出了一句他平时想都想不到的脏话。“你这个狗日的。”李明治扑到司马弘跟前,抡起拳头还想再打,这回司马弘可不让了。他一跃而起,闪过李明治的拳头,一转身“叭”,抓住了李明治的手腕,用力一拧,再一转身,一个大背动作,把李明治从脊背上甩了出去,仰面朝天摔在了雪地里。疼得李明治抱住自己的屁股直叫唤。“哎哟我的屁股嗳,好你个狗日的,老子和你拼了。”他又气又恨又急,连爬带滚从雪地里爬起来,咬牙切齿地朝司马弘扑来。司马弘朝旁边一闪,只轻轻地在李明治的后背上一拍,李明治就爬在了雪地上,吞了满嘴的积雪,他嘴里“噗噗”地吐着白雾,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司马弘,一起滚在雪地里扭打起来。两个都穿着冬装,没打几下就精疲力尽躺在了雪地里。司马弘问:“说,你小子犯什么病了?” “你才犯病哩。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凭什么吃着一个,还占着一个。” 司马弘瞪大了眼睛,默默不语。 “好,反正都是熟人了,我就直说了吧。你明明知道我爱王虹,我在追求她,你还和她干那种事。你不是人你。”李明治几乎要哭出来了。司马弘看着李明治的样子,觉得他很是可笑,就想笑,却没笑得出来。 “什么意思?” “你爱她,她爱你吗?”司马弘问。 李明治心里没底,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说不上。” 司马弘冷笑了一声。他这一笑,倒把李明治给弄糊涂了,也激怒了。他“呼”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又扑到司马弘身上扭打起来。“高兴啦,满足啦。我叫你高兴,我叫你高兴。”司马弘一边掩挡一边笑道:“你真是个苕子。你也不想想,一个还没有结婚的姑娘,能给别人说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干这种事情吗?神经不正常的女人,也不会对男人说这种事情的。王虹是多聪明的人呐,更何况我们根本就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明治坐在雪地里,楞楞地瞪着大圆的眼睛。“你是说,她在哄我。” “你成天围着女人转圈圈,其实你太不了解女人了。男人最能保守别人的秘密,而女人最能保守自己的秘密。” 李明治不明白地问:“王虹也不苯呀,她为什么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司马弘笑了,说:“这你得问她呀。”李明治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她明明知道我爱她,我在追求她呀!”听了李明治的话,司马弘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爱她,她爱你吗?爱是男女双方的事,不是一方就能决定另一方的。王虹不是追求物质享受的那种女孩,她渴望精神、思想、智慧的探讨和交流,她渴望弥补自己心灵空白的男人,你能满足她的这些需求嘛?”李明治朝司马弘跟前挪了挪,拍着司马弘身上的残雪,从怀里掏出烟来,递给司马弘一支。“我就是弄不明白,从来没见你向王虹献殷勤,有时还吹胡子瞪眼的,甚至又讽刺又挖苦,可她从不生气,反倒对你越来越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真不明白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自从彩凤出事之后,司马弘也学会了吸烟,他吐出了一口烟雾,问:“想知道?” “想啊!”李明治诚恳地点点头。 “好,起来。”司马弘先站了起来,再把李明治从雪地里拉起来,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见李明治也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的雪,猛不防照李明治的下巴就是一拳。“告诉你,女人爱有远大抱负和事业心的男人。”李明治一个屁股蹲倒在了雪地里,还没顾上动弹,司马弘上去“嘭”又是一拳。“女人爱懂得爱的男人;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的男人。”说完,司马弘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李明治痴痴地站在雪地里。 司马弘回到家里,见母亲正在洗菜做饭,就走进了里间,开始给彩凤按摩,他发现妻子的脸又瘦了,原来圆圆的脸盘已经变得瘦长,脸蛋塌了下去,脸色苍白,像一张泛着青光的白纸,嘴唇失去了原来的红润之色,鼻子也不再生动好看了,过去看起来很大的眼睛就显得更大。他手上在按摩,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彩凤照顾他的日子: 有一天早上,司马弘象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到“祁连饭店”吃早饭。一进门,吃饭的人又很多,大厅和里面的雅座都坐满了,还有十几个人排着队在等饭,一时半会儿还抡不到他。河西走廊早饭就讲究吃牛肉面,到处都是等着吃牛肉面的人。此时的彩凤,已经看不到老板的派头了,一只手上捏着钱,一只手上拿着抹布,这个叫她要交钱,那个喊她叫端饭,一会儿要收拾碗筷,一会儿要擦桌子,大冷的冬天,竟然干的满头是汗。看着妻子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没个完,他的心里也不太好受,觉得妻子名义上是跟着自己到享福来了,其实还不如在农村跟个农民,吃不愁穿不愁,轻闲悠然。加上自己常常忙得顾不上家,家里家外的一切都是妻子一手操持着,真是有些对不起她。想到这里。他就主动跑过去帮着收拾起来。彩凤一回头,看到丈夫在帮自己收拾饭馆,先是一阵惊喜,随后就走了过来。“你放下,别弄赃了衣服。”司马弘就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彩凤给司马弘端了一碗牛肉面,刚要给他,一个顾客挡住了,说“老板,这样做生意不行吧。” “怎么啦?”彩凤以为饭里有啥问题了。 “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凭啥他来的晚却吃得早。” “他是我的老公,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彩凤本来想客客气气地给他说话,见他对自己的丈夫吃饭有意见,她的心里就来气。但又觉得会影响生意,就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准备给司马弘把饭送过去。谁知,这个顾客竟然不知趣,非要吃彩凤端给她丈夫的这一碗牛肉面。“你吃,凭啥?”那个顾客说:“凭啥,凭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 “你这样的上帝算个屁。”彩凤不知为什么竟然对她的顾客发了火,这可从来没有过。那顾客一看彩凤发了火,反倒知趣地自己找了个台阶。“好好好,你竟然这样对待顾客,老子不吃啦。”说罢,出门走了。彩凤连他看都没看一眼,象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把饭端到了司马弘面前。柔柔地说道:“你快吃吧,上班别迟到了。” “爸爸,爸爸,你咋啦?” 女儿的叫声,让司马弘从回忆回到了现实中,看到自己已经给彩凤按摩结束了,贝贝正站在床边,用小手拍着自己的大腿。 “爸爸,你累了吗,我给你按摩行不行?” 司马弘听了心中一动,扭头看看床边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阵阵激动和幸福的暖流。他蹲下身来,把女儿搂在怀里。见贝贝似乎消瘦了许多,小时候胖乎乎的小脸和胳膊已经瘦了几个圈儿。他的心里一阵阵酸楚:这些年来,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满脑子都是干不完的工作,就是回到家里也常常加班加点地写这个材料,改那个稿件。工作上的成绩是不小,可从来没有想到妻子和女儿对自己的奉献,很少关心这个家,只是把家当成了旅馆和饭店,困了需要睡觉了,才想到这个家,需要吃饭了才会想到回到这个家。回来了也很少过问他们母子的衣食住行、饥渴温暖,对他们母女总是冷冰冰,气呼呼。到如今,彩凤躺在了床上,回家来再也听不到她那温柔的问候声,再也不能衣服脏了拿一件换上穿;再也不能有人替你想周全,冬穿棉来夏换单;再也不能进门就吃现成饭,放下筷子就加班;再也不能心里想着猪脏面,就有人做好给你端;再也不会加班到深夜,就有人端来热面片;再不能出差啥也不用管,换洗的衣服洗漱的用具都带全;再也没人叮咛一遍又一遍,坐车走路要安全;再不能……司马弘泪流满面,声声长叹,唉,唉……,舒适幸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唉,唉,人怎么都是这么贱,当拥有幸福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更不知道珍惜和爱护自己的幸福。当失去了幸福之后,才会感到她是多么的珍贵,可时光不会倒流,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他摸着女儿的头问:“贝贝,爸爸好吗?” “爸爸好。” 司马弘搂着女儿贝贝思绪万千:还是自己的女儿亲啊!他他抹了一把奔涌而出的泪水。紧紧地抱着女儿,象是对女儿又象是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好好待你们,我只有你和奶奶两个亲人了。” “不,还有王虹阿姨呢,她昨天让我叫她妈妈哩。” 司马弘听了一惊。“是嘛,你叫了吗?” “是啊,昨天王虹阿姨来的时候,奶奶在洗衣服,她就领着我玩,让我把她叫妈妈。我说,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在睡觉哩。她说,一个人都有两个妈妈。要叫妈妈的。”司马弘问女儿。“你叫了吗?”贝贝说:“我叫了一声,她可高兴啦。连着亲了我好几口,还拉着我的手转圈圈,可好玩啦。” 司马弘严肃地对贝贝说:“以后要叫阿姨,不能再叫妈妈了,知道嘛。”贝贝困惑地看着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呀?司马弘想了想,说:“嗯,是这样的。一个人小的时候是一个妈妈,等他长大以后结了婚,才会有两个妈妈。你现在还小,只能有一个妈妈,你如果把王虹阿姨也叫妈妈,别人会笑你没有礼貌的。听爸爸的话,千万不能再叫了啊!女儿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王虹喊着“贝贝……,贝贝—”进了门。贝贝听见王虹的叫声,一边应答着,一边极快地下了床,连鞋也没穿好,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把司马弘忘在了一边。司马弘只好又给彩凤按摩起来。 王虹高兴地对贝贝笑着。“来,看妈妈给你带什么来啦,快,叫妈妈。”贝贝高兴地看着王虹手里的电动坦克,张开了小嘴,他正要叫,阳光灿烂的小脸变阴了。“我不能叫。”王虹蹲在贝贝面前,亲着她的脸蛋,把一辆别致的电动坦克塞在贝贝手里。问:“怎么啦?”贝贝说:“爸爸不让叫。”王虹明白了。“噢,是爸爸不让叫,对吧,去玩吧。”她看着贝贝玩去了,急急忙忙奔到里屋,生气地问司马弘:“你为什么不让贝贝叫?”司马弘继续按摩着彩凤腿上的穴位,头也没抬。“你别胡闹了好不好。”王虹生气地说:“谁爱嚼舌根子就让他嚼去,中国的长舌妇就那德兴。”见司马弘半天不言语,她就更气了,说:“你老是别人说别人说的,你到底在为谁活着,你这种活法累不累呀。”司马弘心里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啊,你是市委书记的千金小姐,而我不过一个乡下农民的儿子,天底下也有不想吃天鹅肉的赖哈蟆哩。 王虹吃惊的看着司马弘,好象不认识似的。“你,你怎么不说话?” “你以为我是好东西呀,你错了,任何人都有他的两面性,优秀的一面和恶劣的一面,你老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哪有不看错的。我司马弘也是一个凡人,我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我也有人的劣根性和功利性。我和你来往,就是想借助你爸爸的梯子朝上爬。”司马弘咬着牙齿,抑制着奔涌而出的眼泪,近乎残酷地刺激着王虹。王虹有些吃惊地看着司马弘,说:“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不是那种不重感情的人。” “感情是什么东西。社会在变,人在变,我也在变。” 王虹的眼泪“叭嗒叭嗒”掉下来。“司马弘啊司马弘,你别想用这种办法把我从你的身边赶走,我也不会让别人牵着自己的鼻子去生活。”见司马弘沉默了,王虹接着说:“你最大的悲哀就是太在乎别人了。好吧,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就把话说开了吧,你应该离婚。” 司马弘吃惊地看了王虹一眼。 王虹说:“既然彩凤成了植物人,目前,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治,她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躺在床上了。你是不是也要永远这么拖下去呀?你想过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呢,长此以往,你不但在事业上一事无成,你也会被她拖垮的。你发现没有,大妈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她已经晕倒过好几次了,万一把大妈也累病了,躺着两个病人,跑着一个孩子,你能照顾好病人,还是能照顾好孩子?你是干工作还是干家务?你就是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你再倒下去,贝贝怎么办,要爹没爹,要妈没妈的,到那个时候,你能对得起谁呀,既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爸爸,好干部就更没你的份儿了。”王虹见司马弘默默不语,继续说道:“人常说,一个幸福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两个幸福;一个痛苦两个人分担,就变成了半个痛苦。你和彩凤离了婚,再建立一个新家庭,我会把彩凤当成自己的姐姐来对待,悉心照料,也免得你出去时放不下彩凤,丢不下贝贝。一副担子两个人挑,总比你一个人轻得多吧。” 王虹的心思司马弘心里明明白白,她讲的道理他也想过了多少次。他何尝不想早日同王虹龙凤呈祥,朝夕相处。可是,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不论遇到什么困境,他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默默承担。当年,他没有继续等候王虹而结了婚,这本身就让他觉得,这辈子欠下了永远也偿还不清的感情债,太对不起王虹了。更何况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个植物人的彩凤,一个年老体衰的母亲,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这么沉重的负担压在王虹的肩上,对她就太不公平了。他看着王虹火辣辣的眼睛说:“我既然不会给你带来幸福,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啥叫幸福,有钱就幸福还是有势就幸福。不,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同自己最心爱的人朝夕相处,携手并肩,同甘共苦。为他的欢乐而欢乐,为他的痛苦而痛苦。”司马弘的心里动了一下,但还是拒绝了她。“不,这不可能。”王虹有些急躁地扑过去,抡起拳头想打司马弘,把他打清醒,让他面对现实,把握命运,勇敢地跨出她所期望的一步。可拳头到了司马弘胸前,却松开了。她扑在司马弘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司马弘胸前,哭着说:“你为啥这么固执啊,这样下去,说不定那一天你会累垮的呀!” 司马弘也被王虹的真情感动了,他动情地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言不发。他的话少了许多,不再滔滔不绝,不再谈古论今。常常一个人独坐窗前,默默流泪到天明。他说:“就是因为我太爱你啦,我才不忍心叫你受这份罪,你懂嘛。” 这时,贝贝拿着坦克玩具跑了进来。“吃饭喽吃饭喽。”又对司马弘和王虹做着怪脸。“大人还哭鼻子呢,羞羞羞。”司马弘和王虹相视而笑,慌忙抹去眼泪,一前一后来到了外间。 11 司马弘从家属院门外下了市委书记的“牛头”,急急忙忙朝家里赶。昨晚一夜没回家,还不知道家里成了什么样子。他刚一推开门,就见母亲钟玉慧正在房子里面转圈圈。门响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一见儿子进了门,就急火火地说:“弘儿啊,你到哪儿去啦。刘部长昨天晚上就派人到处找你哩。这不,天刚亮,就又来了一趟。”司马弘听了一惊。“咋,出啥事啦?”钟玉惠说:“没说,看样子挺急的。”司马弘扭头出了门,急冲冲朝办公楼走。远远望见刘有才倒背着双手,低着头围着花园转圈,司马弘急忙跑过去,问:“部长,您找我?”刘有才抬头看到司马弘,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说,中央宣传部要办一期宣传干部培训班,市委决定让他去参加。 司马弘回到家里,把情况给王虹和钟玉惠一说,两人都觉得事是个好事,可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王虹就劝他说,机会难得,你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哩。大家七手八脚开始收拾行装。司马弘看了看吃的米、面,烧的煤,又把橱柜上的钥匙交给钟玉慧。“妈,这是橱柜上的钥匙,要用钱你自己拿。”王虹正在朝司马弘的箱子里装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具,喝水的杯子,看的书,写东西的笔和纸张等等,一一收拾停当了。门外一阵马达响,送站的小车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出了门,司马弘上了车,却发现王虹也上来了,就说:“你上来干啥?”王虹说:“我送送你呀。”说着,车子就开动了。 到了酒嘉火车站,车站正在修建新候车大楼,吉普车要绕过建筑工地,三拐两转,轰隆轰隆开到了离车站四百多米的一个大斜坡下,“扑腾”一声熄火趴了窝。司机“嘎吱—,”一声,“嘎吱……”一声打着点火开关,就是发动不起来。王虹看看手表,不高兴地骂着。什么破车呀,该响的不响,不该响的乱响。司马弘也急了,提起箱子就下了车,王虹也跟着朝火车站走去。 火车还没进站,站台上人来人往。王虹突然想起还没给司马弘带路上吃的喝的,就给司马弘说了一声,跑到几十米外的一个售货厅买食品和饮料,不等王虹回来,列车“扑哧扑哧”吐着白雾停在了站台上。司马弘心急,也不等王虹回来,就提着箱子上了车,刚走进过道没几步,扭头朝前面的站台上瞅,这一瞅,就被站台上发生的事故惊呆了:王虹细嫩的脖子上架着一把一尺多长,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尖刀,一个长着长头发满脸露着凶光的中年人,一只手卡着王虹的下巴,另一只手握着那把尖刀,正朝司马弘所在车厢的方向退过来,不远处几个三四个提着旅行袋的人影正在向车站外飞奔。司马弘的脑袋“嗡”的一炸,箱子就掉在了地上,但他的脑子闪电般的清醒过来了:王虹被一伙穷凶极恶的家伙劫持了。说时迟,那时快,司马弘伸手抓住了箱子上的拉杆,“咔喳”一声拉了出来,左脚踩住箱子,两手一较力,“咔喳”一声,就把拉杆抽了出来,双手再一用力,弯曲的“u”型拉杆被拉直了,他在回身的同时,抡起拉杆在车厢连接处的转角铁棱上一磕,手中只剩下了一小截,他的腰身朝下一蹲,再一使劲,就像一条鱼儿一样从旅客的腿中间穿了出去,双脚轻轻一点,无声地落在了站台上。不等站台上送亲友的人们回过神来,司马弘已经飞到了劫持犯身后,一伸手,将那截冰冷的铁拉杆顶在了劫持犯的太阳穴上,威严地低声吼道:“放开她,不然我叫你的脑袋开花。” 离司马弘不远的一个男人喊道:“他抢了银行,抓住他。”司马弘一听,心里暗暗说道:“我就说嘛,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抢劫银行的。哈哈,你们遇到我可就别想逃出去。” 这是一个四人组成的抢劫犯,在新疆乌鲁木齐市持枪打死了银行保安和工作人员,抢劫了470多万人民币,准备潜逃到内地。到了玉门火车站,突然发现上来了十几个公安人员,车站上的公安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几个家伙一合计,就下了火车,为掩护同伙出站,其中一个就劫持了王虹,以造成车站的混乱,伺机逃跑。这家伙本来就心虚、慌恐,没想到背后一根冰冷的铁家伙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以为是便衣公安,就不由自主地拿开了架在王虹脖子上的尖刀。 王虹去买食品饮料,眼看着火车停在了站台上,售货亭的老妇人半天找不开她的钱,急得她直跺脚。好不容易找了钱,就急急忙忙朝回跑,没想到背后穿出了一伙抢劫犯。其中一个一转身,就把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当时就慌了神,手里提的东西“稀哩哗啦”掉在了地上。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准备伺机收拾这个家伙。听到那熟悉的吼声,知道是她的司马弘来救她了,心里涌出一阵阵激动,也镇定了许多。一看歹徒拿开了脖子上的尖刀,她抬脚用高跟鞋狠狠地在歹徒的脚面上踩了一脚,这一脚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连鞋跟也扎进了歹徒的脚里。她旋即跳到了一旁,光着脚丫子,只听身后传来歹徒“啊……”的一声惨叫。 抢劫犯放了面前的女人,正在动脑子准备对付身后的男人,没想到脚面被狠狠地刺了一刀,钻心的疼痛使他蹲下了身子。他这才发现身后的男人手里拿着不是枪,而是一截几十公分长的铁棒,他在心里大呼一声:妈的,老子上当了。于是,他恶狠狠地挥起手中的尖刀,用力照司马弘的肚子刺了进去,嘴里咬牙切齿地吼道:“我叫你多管闲事。”手中一用力,“扑哧”一声,又横着从司马弘的肚子里拉了出来,转身一瘸一拐地朝车站外面逃去。 司马弘眼看着歹徒把尖刀从王虹的脖子上拿开了,他的心中一阵暗喜,象一块石头落了地,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放了下去,没想到王虹狠狠地朝地上一踩,那歹徒“啊……”地一声惨叫,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就感到腹部有个什么东西一顶,一股热辣和刺痛涌上心头,一低头,发现身上的冬装被拉开了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疼痛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已经顾不了自己,一心想把那作恶多端的歹徒擒拿。于是,忍着剧痛,咬着牙关,怒吼了一声:“放下刀!”司马弘的一声吼,吓得歹徒浑身一哆嗦,“咣当”一声,手中还在滴着鲜血的尖刀掉在了地上。他从司马弘那巨雷似的吼声里感到了胆怯和害怕,从他那利剑似的目光里看到了坚毅和刚强。他心里一颤,不由得在心里叫道:栽了栽了,这下玩完了。不等他多想,就见司马弘一只有力的大手向他的肩窝飞来,他忙一闪,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站台外面跑。 司马弘感到手已经抓空,一眨眼,见歹徒朝车站外逃奔。哼,想跑,没那么容易。他咬着牙关飞身向歹徒追去,身上的鲜血顺着双腿,在长长的站台淌出了一条血的小溪。没追出几步,司马弘感到腹部的东西在朝下坠,腹腔里的五脏六腑在朝外涌,剧烈的疼痛使他头冒虚汗,浑身乏力。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歹徒,为民除害。眼看歹徒再跑十几步,就要逃出车站,周围再也没有了其他旅客,司马弘迅速抓起地上的一块砖,牙关一咬,使尽了全身力气,用砖朝那歹徒砸去。他使劲地睁大自己的眼睛,眼见那块充满了灵性的砖头,在空中“呼呼呼”刮着旋风,如同平日扔出去的飞碟一样,拐着弯儿准确地砸在了歹徒的小腿上,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歹徒的叫声,司马弘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王虹飞奔的脚上没有穿鞋。“司马……司马啊……”哭叫着扑到了司马弘的跟前,“扑通”一声跪倒,搬过司马弘的身子,撕开他的衣服,一看,一下子惊得张开了无声的失去了血色的柔唇。只见司马弘的左腹到右腹被拉开了一条四五十公分长的血口子,血呼呼的肠子和五颜六色的内脏已经涌了出来。她的脑子“嗡”的一响,两眼一黑,就要出去知觉,但她抡手“啪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摇摇头,把司马弘血肉模糊的肠子和内脏朝肚子里促了促,“嗤噜”一下,撕开了里面的衬衣,给司马弘包扎起来,一手抱住他的后背,一手搂住他的双腿,抱着站了起来。轻轻地对司马弘说:“别说话憋住气,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急忙朝车站外跑去…… 剧烈的疼痛使司马弘紧咬着牙关,头上滚动着汗珠,脸色苍白,他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胸前,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他深深痴爱的王虹,慢慢地幸福地闭上了…… 火车“呜……”地一声长鸣,吐着白雾向前开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