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他总在掉马》 第1章 师叔他总在掉马[重生] 作者:今夕故年  文案  *年下,谢是受*  谢清霁和他师侄司暮,积怨已久,  宗门弟子写两人的恩怨情仇,十八册话本都写不够。  后来谢清霁为救苍生与天道同归于尽,  重生成一个本体是毛绒绒小狐狸的少年,  不但被迫拜司暮为师,还被逮着狐狸身一顿揉。  正艰难捂着马甲,绝望地摊平任揉,  谢清霁却听得他师侄幽幽叹了口气:“绒绒,我觊觎我师叔。”  谢清霁:“?”  小狐狸一爪踩在了他师侄脸上。  *  谢清霁清冷孤寡了一辈子,唯独看不惯他师侄闲散疏懒没个正经。  后来他被司暮捏着耳朵笑:“世人都说师叔如青竹,可折不可弯,可依我看,师叔的耳朵……分明也是软的。”  *封面是小福泥,感谢画手芝士太太。  ——————  清冷矜贵真狐狸师叔受x装乖大尾巴狼师侄攻(大概?)  前期短暂塑料师徒情,会回归师叔师侄身份,只有年下,师叔本体狐狸,具体内容看文啦~  非常规仙侠重生,私设如山,偏慢热,温吞轻松流。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清霁(受),司暮(攻) ┃ 配角:微博@今夕故年 ┃ 其它:he,1v1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马甲被师侄扒了 作品简评 谢清霁为救苍生与天道同归于尽,死后得万众敬仰,却只有与他互不对头多年的师侄司暮愿替他殓骨。百年后,谢清霁以少年之身归返人间,改头换面,重见旧人,才知过往种种,早有注定。本文轻松暖萌,文笔流畅,感情温和细腻,剧情环环相扣,值得一读。第1章   “小二!上壶好酒!要最贵的!”  “牛肉五两!花生米一碟!”  “来喽——客官吃好喝好快快活活!”  喧闹声不绝于耳,数月前还是废墟一片的地方,如今已重建高楼,歌舞升平,客人来往不绝,好不热闹。  那些地裂山崩江河逆流、众生流离生死不定的日夜,似乎已离他们很遥远了。  一个醉汉大概是喝蒙了,想倒酒,但因动作太笨拙,反倒将酒壶给撞翻了。酒壶骨碌碌滚落地,哐当一声,碎了。  小二百忙之中听见动静,哎呦一声,赶忙挤过来,一边盘算着要索赔多少钱,一边弯下腰准备收拾残局。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着碎瓷,就被醉汉抓住了。  小二错愕抬头,却见醉汉直愣愣地看着满地碎瓷片,神情恍惚。  他迟疑地喊了声:“客官?”  醉汉没回话。他看起来醉得不清,只把碎了的酒壶当做人,认真地问那半截瓷把手:“风止君的遗骨,可有人去殓了吗?”  风止君。  这三个字被抛出来时,喧闹声瞬间静止,众人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作都顿住了。  各种复杂的视线猛然投射过来,几乎要将醉汉扎成筛子。  而醉汉恍若不闻,问完了就松开小二的手,扑通一声倒在桌上,片刻后鼾声顿起,睡得人事不知。  静默了片刻,有人轻声道:“司暮不是跟着跳下去了吗?”  有人开了头说话,众人很快又活泛起来,七嘴八舌地接了口:“是啊,风止君的师侄不是跟着跳下无归崖了吗?”  “风止君这般厉害,他的师侄想来也非同小可,大概早已将风止君遗骸带回宗门去了……”  众人回忆着大半年前那些可怕场景,纷纷摇头,庆幸中带着后怕。  大半年前,天道生变,降落无数灾祸。众人无力抵抗,人心惶惶,还以为要就此灭绝,结果飘渺宗的风止君谢清霁提剑站了出来。  第一剑破开无边黑暗,天边重现光明。  第二剑戾风静止,河川不再奔腾。  第三剑他直逼半成人形的天道,与之同坠无归崖。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夸赞声在酒楼里此起彼伏。  “风止君舍身为尘世,大义之举,当值万世敬仰!”  “司暮不顾艰险,亲身跃悬崖,将风止君带回来,这等同门情谊,也值赞叹啊!”  “可不是呢……”  一片混乱中,有人茫然地啊了一声,挠了挠头,疑惑嘟囔。  “可我听说……风止君和他师侄关系并不亲近啊。据说两人之间有仇呢!……司暮君真替他师叔殓骨了吗?”  可他声音太小,被淹没在喧闹中,除了近旁的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再没引起别的注意。  岁月如梭,尘土滚滚。  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在慢慢地老去、逝去,繁华掩藏了疮痍,那曾名动一时的名号,也一并沉默了,渐渐地再无人提及。  ……  白驹过隙,转瞬百年。  谢清霁初初恢复意识时,只觉头痛欲裂,像被人轮着铁锤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用力砸着。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微弱,脸色苍白,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一动也动不得。  谢清霁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天道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他很清楚那种情况下他必定是没法活下来的,那他现在是……?  夺舍重生了?  这念头倏忽而过,谢清霁想睁眼,然而眼皮有千钧重,怎么都睁不开,只隐约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话。  这具身体倒还有些灵力,只是十分涣散,浅薄近无,而筋脉也堵塞着,无法疏通。  谢清霁忍着头疼,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努力分辨不远处的说话声。  好在也不用他太费劲,那两人一边讲着话,一边就走过来了。  “你找的人呢?还活着吗?”  “大概?唉药下重了,看他还昏着呢——希望还有气。”  “没法子,原来那少年跑了,只能临时捉个凑数吧。”  “希望待会儿进献时不要出什么篓子……”  那两人讲话没头没尾,然而谢清霁心思敏锐,凭着这只言片语,很快就猜出来了真相,心头一沉。  ——说着话的这两人,不知哪里拐了个少年,试图进献给某位大人物以谋求好处,谁知紧要关头,少年跑了,他们没奈何,只能临时逮了另一个凑数。  这另一个凑数的,毫无疑问就是谢清霁。  抡脑袋的那柄大锤渐渐停了,谢清霁勉强睁开眼,然后把刚好凑过来打算看他还活着没的中年男人唬了一跳。  “啊!老罗——老罗——诈,诈尸了!”  挺着个大肚腩的中年男人惊得往后一跳,狠狠踩了另一个人一脚,惹来一声暴躁的“我操”。  “老成你咋回事啊!诈你大爷的尸呢老子还没死!”另一个脑袋半秃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嚷了句,“起开起开!我看看!”  被喊老成的大肚腩男人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地让开到一边。  老罗那双半眯着的小眼睛在看见谢清霁的那刻骤然睁大,爆发出兴奋的精光:“妙!”  他伸手,似乎想碰碰谢清霁的脸颊。但谢清霁的目光太清冷,明明动也动不得的一个人,他却仿佛从那眼底窥见了剑光和杀意。  老罗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下手,将手缩了回去,两手交错着搓了搓:“这个看起来比跑了的那个还养眼……成吧就这个!”  他想了想,又对谢清霁威逼利诱道:“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待会儿懂事点听话点。能被献给那位君上是你的荣幸,万一入了君上的眼,你这辈子可就快活了!可别搞什么幺蛾子!”  谢清霁听不得这种粗俗的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旋即被“君上”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称呼……他太熟悉了。  在谢清霁的记忆里,君并不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敬称,在修仙宗门里,能被以君上相称的人只有两位。  一位是谢清霁的师尊,飘渺宗的创始人老祖宗清虚君,另一位便是……  接任了飘渺宗宗主之位的谢清霁本人。  谢清霁满脑子疑惑,那两人却不打算多说了,老罗看了眼老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摸出来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谢清霁察觉不妙,想要挣扎,四肢却使不上力,甚至想说话,嗓子眼里都仿佛被黏住了一样,一牵扯就泛起铁锈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罗将那团东西抖开,在他面前一晃。  一股怪异的香气扑鼻而来,谢清霁徒劳地屏住呼吸,却无济于事,眩晕感又冒了出来,他强行抵抗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闭了眼。  老罗满意地收回了沾着药的手帕,随手团吧团吧又塞回了老成怀里:“行吧,那位管事大人该来了,别让人等急了……好不容易才搭上线的呢。”  …… 第3章 另一人要比他冷静,没好气地扯着他回身:“别乱叫!吓我——啊!司暮君!”  方才还在屋里的司暮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正幽幽地看着他们。  小弟子急忙行了个礼,然后就见司暮君绷着声音问:“人呢?”  小弟子呆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抬手指了个方向,问:“是方才您屋里出来的人吗?他说您让他随意……”  司暮君皱了皱眉,皱得小弟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偏头盯着谢清霁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半晌后才转过头来,抬手指自己的脸:“看到了吗?”  “啊?”  “他泼我。”喝醉了酒的司暮君用指腹抹去下巴的一滴酒,面无表情地重复道,“看到没?他泼我。”  两弟子心里皆是卧槽了一声暗叹真会玩,表面上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弟子们将他喊回来,任您惩罚?”  这显然不是司暮想要的答案,他脸色一沉,显而易见不太高兴,低沉着嗓音嘟囔了几句,末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再搭理小弟子,转身又摇摇晃晃回屋里去了。  小弟子大气不敢出,直到司暮君也不见了影,才松了口气,神色古怪地对望一眼。  “方才,司暮君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要找人告状。”  ……找的谁两人都没听清,只隐约听见了“师叔”两个字。  大概是听错了吧,司暮君眼下可是飘渺宗辈分最高的人,哪里还有师叔呢。  小弟子们默默地想着,看完了热闹,最终还是匆忙去向上头管事报告去了。  吃瓜归吃瓜,那少年毕竟不是宗门中人,万一出了事,他们可不想担责任。  ……  却说谢清霁,他从司暮那儿脱身后,便一直挑着小路,避着巡逻弟子走。  薄云遮月,月色浅淡。  谢清霁回想起方才在司暮屋里看见的画卷,心底微沉。  那画卷随意卷着,被扔在软榻边,微微展开了一点,露出来半只倾倒的酒杯,以及司暮的私印,痕迹都很新,看着是最近画的——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谢清霁看见了落款的时间。  那时间……距离他与天道一战,已过去百年。  谢清霁捏了捏眉心,他再自恃冷静,也有点接受不能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就来到了百年之后。  还不知占了谁的身体。  谢清霁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没琢磨出后续该如何,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他敏锐地回头,身后是一株枝叶茂盛的矮树,正哗啦啦抖着树叶。  片刻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抖落一身绿叶,随手扒拉了一下被树枝蹭乱的头发,然后冲谢清霁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来今夜有同道中人出现——兄台,你也是睡不着出来赏风景的?”第3章   少年在说什么,谢清霁没听懂。  谢清霁只从少年的装束上分辨出他并不是飘渺宗的弟子,便沉默地看着他,以不变应万变。  谢清霁不回话,少年也不尴尬,他挠了挠头,笑得眉眼弯弯,爽朗道:“我开玩笑啦!你也是来参加入门试炼的吗?我叫迟舟,你呢?”  少年眼底有着好奇,清澈的眼一眨不眨地望过来。  入门试炼?  谢清霁略一思忖,很快明白过来。  一个宗门想要维持地位和实力,就得不断吸收新鲜血液,飘渺宗是修仙道第一宗门,深谙这道理。  每年这个时候,飘渺宗都会举办入门试炼,安全无恙通过试炼的人,就能成为飘渺宗的新入门弟子。  谢清霁心念微动,一个想法冒上来,他顺着少年的话往下接:“嗯。”  嗯完看少年仍旧眼巴巴地看着他,谢清霁迟疑了一下,眼角瞥见天边弯月,现编了个名字:“弧月。”  少年终于和“同道中人”互通了姓名,哎了一声,正打算说什么,却被一声怒喝打断了:“迟舟!”  他一个激灵,转头就看见拐角处有人健步如飞地走了出来,满面怒容,看样子气得不轻。  少年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就往谢清霁身后缩,缩到一半想起来不能拿刚认识的好兄弟来当挡箭牌,于是他又顽强地探出头来,飞快地认错三连:“我错了我忏悔我有罪!”  来人是负责安顿看管新弟子的管事,刚任职不久,一板一眼地按着规矩办事,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偏生上任不过三天,就来了个最大的麻烦。  他风风火火地赶到两人面前,正打算看看这回迟舟又拽了谁来一起造作,结果看清了谢清霁容貌,脚步一顿。  片刻后他神色古怪地确认道:“你是……君上屋里跑出来的那位?”  ……  两刻钟后,管事带着两条小尾巴回到迟舟的住处。  将某个试图凑热闹的人扔回屋里,哐一声关上门,管事转头看谢清霁。  少年有些清瘦,背挺得笔直,视线落在旁边一棵歪脖子树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份有些尴尬不明,这气质倒是很稳。  管事在飘渺宗待了很久了,见多了形形色色各种人事,对这种状况波澜不惊,认出谢清霁之后立刻就传讯给上头。  他没有直接联系司暮君的权力,通讯符一层层传上去,等了好一阵,才收到司暮君的回复——一张潦草凌乱写着个“可”字的通讯符,浸满了酒气。  他低头看通讯符,再次确认了一遍:“君上说可,那既然你选择参加试炼,又和迟舟认识,那我便将你们安排一处住——他爱胡闹,你别跟着闹就成。”  谢清霁心说司暮都醉得不成人样了,八成都没仔细看通讯符,随手就给回复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淡淡应了声好。  管事还待吩咐几句,门被拉开,迟舟探出脑袋,振振有词地辩驳:“这不是胡闹——君子去看风景,怎么能说是胡闹呢,这顶多算是件优雅的——”  管事弯腰抄起一块石头砸过去,迟舟笑嘻嘻地缩到门后,催促:“好啦好啦规矩我最懂了,我来给弧月说,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歇息吧!”  催走了管事,时间也不早了,迟舟邀着新室友一块去洗漱。  谢清霁摇了摇头,他独来独往惯了,能和刚认识的人一屋同住都已是难得,这邀请自然不会应下的。  迟舟见他实在不愿,也不强求,简单说了位置,自己先去了。  少年一走,屋里恢复寂静。谢清霁站在属于他的床铺面前,竟觉一丝荒谬的寂寥感涌上心头。  他其实不是爱悲春伤秋的人,只是这接连发生的事叫有些他措手不及——于这尘世间而言或许已过百年,但对他来说,只是睁眼闭眼两天之间。  谢清霁站了片刻,定了定心神,开始整理床铺。  他以前独居飘渺峰时也是不让弟子们来伺候的,更多时候都是随手捏团小雪人,或者折根小树枝,用术法拟成人,替他收拾。  不过现在灵力凝滞着,没法用术法,只能自己亲手收拾了。  这些事谢清霁倒也不是不会,只是因为少做而显得有些生疏,那锦被也只是普通的锦被,比不得他屋里的柔软和服帖。  于是等到迟舟推门而入,谢清霁都还在和那总翘起一角的被角作斗争。  少年错愕地看着他,讷讷道:“弧月,你铺被子的技术真好……”  平整洁净,一丝不苟……可他们等会儿不是要睡觉了吗!  谢清霁动作一顿,闷头沉默了一会,从怅然中抽身。  他转身,正打算去洗漱歇息,结果一抬眼就被一团金灿灿晃花了眼,呼吸都一窒。  少年已经飞快地脱了鞋袜外衣蹦上了床。他穿着一身金丝里衣,正利落地抖被子,看起来像个会动的大金块。  向来偏爱素净的谢清霁语言不能,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自觉这样盯着人看很失礼,强行让自己转开了视线,但片刻后又被吸引了目光。  迟舟的被子……抖开之后……也是金灿灿的……  迟舟注意到他的注视,停下动作,挠着头嘿嘿一笑:“是不是太亮了些……我们家就喜欢金色,我爹妈怕我离家不习惯,给我塞了很多惯用的东西来。你讨厌吗?”  他们家是御封的第一皇商,钱多,什么都喜欢弄成金灿灿的,这颜色显富贵——皇朝以玄色为尊,民间并不禁金黄色。  谢清霁那点怅然被震飞九霄云外,他将视线收回来,轻声道了句无妨,也去洗漱了。  回来时迟舟已钻进被窝只露出个脑袋来,谢清霁将嵌着夜明珠的灯盏合上,动作轻巧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少年闹腾了一个晚上,早就困了,偏又惦记着方才管事说的“君上”,扯着谢清霁开夜谈会。他没什么心眼,三言两句就先把自己身世抖了个干净,又好奇地问谢清霁。  谢清霁哪回答的出什么,只能半真半假含糊着应了两声。  好在迟舟很快就困得撑不住了,呼吸渐渐绵长,熟睡过去。  温和轻柔的月光从半掩的窗投射进来,恰好落在谢清霁枕边。  他耳边是迟舟平稳的呼吸,眼底映着一片月色,沉默着睁着眼望了许久,才渐渐有了些真实感。  他真的,变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了。  抛却了风止君的壳子,眼下的他,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甚至身不由己,连是否能留在飘渺宗都要听别人摆布。  谢清霁一时觉得微妙又新奇,琢磨了许久,沉沉呼出一口气。  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走一步算一步罢,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先留在飘渺宗,尽快将修为提上来。  还有那件未完成的事情……  某个模糊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少年长睫微微颤了颤,眼底复又卷起一丝沉重。  倦意一点点卷席而来,这具身体到底比不得从前,谢清霁抵不过困倦,缓缓闭了眼。  将将要入睡前,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既然他是夺舍重生,那他原本的身体……  还在无归崖下吗?  ……  翌日一大早,报时钟声准时响起。  迟舟本还想赖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结果就和穿戴整齐正准备推门出去看看的谢清霁对上了眼。 第5章 谢清霁:“……”  ——年轻人,总是充满活力。  活了许多年,早就没了争强好胜之心的虚假少年谢清霁摇了摇头,没同意。  世人皆知风止君一剑动天下,和这剑都拿不稳的少年比剑,那不是恃强凌弱么。  然而钟子彦才不管,昨晚管事将两个人带回来的时候,他刚好起夜回来,躲在一旁将他们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钟子彦出身也不差,是家中嫡出大少爷,从小被宠着哄着长大。但后来他父亲花心,偏爱别人进献的小妾,冷落嫡妻,致使嫡妻郁郁而终,钟子彦对此深恶痛绝,连带着立刻就对谢清霁印象不好了。  入门试炼的报名早就结束,而谢清霁居然能横插一脚参与进来……多半就是攀上了宗门里哪位大人物,才谋来的特权!  他回去之后,心有不平,整晚都没睡好,结果今早旁人见他精神不佳,问了问,他没什么防备,下意识就说了几句。  这才有了一溜儿的传言。  钟子彦握拳,气愤不已。  他来飘渺宗,是因为敬仰风光霁月舍身为众生的风止君,想拜入飘渺学习剑术,却没想到,没了风止君的飘渺宗,居然会出现这样以权谋私的糟糕事!  钟子彦折身回自己桌案前,摸出一把木剑,啪地拍在谢清霁面前:“比比才知道!”  ——他人小力微没法左右“大人物”,但至少他能让投机取巧的人吃点儿教训。  决不能让这等人搅乱了飘渺宗、败坏了风止君的遗世清名!  钟子彦下定决心。  有热闹看,少年们连授课长老来了都不知道,凑成一堆起哄着比一比。  谢清霁不知钟子彦给他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他本还指望授课长老管一管这群毛头小子,结果抬眼一看,就知道今天这场比试是躲不过了。  这回来的长老他认识,正是他主峰之下最爱闹腾的那位,谢清霁依稀记得他名号叫明溱——之所以能记得他,还是因为当年谢清霁和司暮的各种流言,就属他传得最起劲。  也是个唯恐事不乱随时等着添把火的主。  果不其然,明溱知晓发生什么事后,第一反应就是:“成啊。”  然后便兴冲冲地抱手立在一旁,等着看人打架,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前任上司记在了小本本上。  谢清霁站起身来,叹口气:“我没有……剑。”  他的长剑风止,早随他一同坠落无归崖了,而身为剑修,谢清霁并不想用别的剑。  那是对风止的背叛。  他四处望了望,走到一株矮树前,伸手折了枝半臂长的树枝,轻轻掂了掂:“我用这个吧。”  谢清霁话音刚落,弟子们就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钟子彦离奇愤怒:“你看不起我!”  迟舟呆滞了一瞬,想起来弧月来得晚,确实没有分配到木剑,赶紧把自己的递上去:“我有啊我有!弧月用我的!”  ……  与此同时,六峰之上。  宿醉醒来的司暮歪歪斜斜地躺在软榻上,衣衫凌乱,一动不动。  昨天没用修为压着,像个普通人一样酩酊大醉了一场,今天醒来,他脑壳有点疼,视线迷迷蒙蒙了好一阵才变清晰。  满室酒香,自个儿身上尤其浓烈。  司暮揉揉眉心,依稀觉得昨晚好像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他翻身坐起,衣袖带落了画卷,骨碌碌滚到地上,整张展开来。  画纸上空空如也,唯有落款和私印犹在,被泼了酒,化开了些。  在那旁边,还躺着一张被酒浸透的传讯符,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都看不出内容了。  记忆缓慢回笼,少年冷清又沉静的眸在他脑海反复浮现。  司暮凝着空白的画卷,望了许久,才俯身捡起,缓慢仔细地卷起,收到了枕边一个小巧精致的储物盒里。  然后他三两下收拾好四周乱糟糟的酒坛杯盏,施了术法让自己恢复整洁干净,推门而出,顺手逮住路过的小弟子,垂眸冷静地问:“昨晚从我屋里跑出去的小家伙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弟子们已开始撰写新话本《霸道君上的一夜落跑小娇妻(?)》第5章   谢清霁是剑修,师从清虚君。  清虚君是名副其实的修仙道第一人,是他第一次提出仙修理念,开创了修仙道第一个宗门飘渺宗,被千万仙修以“君”敬称。  然而最开始,谢清霁顶着清虚君徒弟的名头,却是没什么名气的——他的生活太单调了,成日除了闭关修炼就是出门历练,独来独往鲜少与人交流,论知名度,他还比不得修为一般的同门师兄。  直到后来清虚君神游不知所踪,谢清霁继任飘渺宗宗主之位,才猛然闯入众人视线中。  意料之中,无数人反对——飘渺宗这块肥肉,早被各种人觊觎着,甚至没了清虚君压着,连宗门内都不甚安宁。  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默默无闻的、不知几斤几两的人,来独自掌控飘渺宗?  有人含沙射影,暗示谢清霁配不得这位置,怂恿之下,还真有些自命不凡的炮灰送上门来,要和谢清霁一决高下。  而其他大宗门暗中窥伺,企图黄雀在后。  那日恰逢深冬,天色阴沉,风雪纷纷,谢清霁孤身一人,白衣胜雪,握着他的本命剑——风止,翩然而来,神色冷淡。  一言不发,只举起了手中长剑。  剑意凛冽,一剑出而风云止,时间都仿佛被凝固。  在场高修为者无数,竟是无人能抵一二。  谢清霁削萝卜一般,一剑力破三千敌,轻描淡写的,就将这群心怀不轨的人削了个屁滚尿流。  自此一战成名。  那日情景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谢清霁成了继他师尊之后,第二个被人以君敬称的仙修——修仙道,到底还是以强者为尊。  ——所以这场比试,钟子彦注定要赢。  谢清霁哪里拉得下脸来,去欺负一个年龄还不到他零头的小孩子?  于是当司暮随手掐诀,缩地而来时,迎面撞上的,就是假装不敌、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的少年。  他只一眼就猜出来这群人在做什么,顺手抬手揽过少年肩头,带着他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枝折得七零八落的树枝照脸一怼。  司暮啧了声,转手捏住谢清霁的手腕,微微用力,让自己免受毁容之苦,短促地笑了声:“别那么热情,我遭受不住。”  他昨晚喝酒喝断了片,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胡话,只记得有个小家伙泼了他一脸酒,故而一醒来就过来逮人。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小家伙看见他之后,居然没怂,还敢再次动手——  自他师叔离开,这百年岁月里,司暮还真没再见过敢这么直接给他甩脸色看的人。  司暮突然起了逗弄之心,松开谢清霁手腕后,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觉得手感不错,又多揉了几下,将对方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弄得一团糟,才施施然收回手,面不改色道:“在比剑?来,我教你啊。”  谢清霁:“……”  他做不出当众把树枝砸到司暮脸上的失礼行为,只能木着脸当没听见,转身回到人群里。  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看戏没看够的授课长老明溱适时出来,行了个礼,含笑喊了声“君上”,然后积极地煽风点火:“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有看中了谁,要收个徒弟?”  少年们纷纷醒神,参差不齐地行礼,“见过君上”喊得像几重唱,然后热切的目光嗖嗖嗖地直往司暮身上扎。  天道生变,降下无数灾祸,风止君以身殉天道后,飘渺宗群龙无首了好一段时间——风止君是飘渺宗里辈分最高的人,司暮仅此之,按道理,这种情况下,司暮该站出来控一控局面的。  然而司暮也不见了影——他在风止君跌落无归崖后,也紧随而去——在一众宗门弟子震惊的注视中,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好在不久之后,司暮就回来了。  据说是带着风止君的遗骸——之所以说是据说,是因为众人并没能亲眼看见。司暮是悄无声息回来的,一回来就去了风止君的主峰,直接闭关了十数天。  出关后,他以雷霆手段,迅速清理了一批试图浑水摸鱼的人,然后成了飘渺宗第三代掌权人。  众人或许是看在飘渺宗和风止君为大家做出的牺牲、司暮又亲自去替风止君殓骨的份上,带着补偿性的心理,也给司暮安了个“君”的名头。  司暮对此不置可否,他懒得管。  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飘渺宗时至今日仍旧是群龙无首的,因为司暮始终没有认下“宗主”这个名头,仍旧以六峰峰主自居,对此宗门中人猜测无数,不过没人敢开口问。  开口问过的人都被司暮的死亡凝视给盯跑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司暮如今炙手可热是事实,少年们眼巴巴将他盯着,只盼望着他挑自己当徒弟。  钟子彦赢了比试,本该感到高兴,但眼下场景并不允许他高兴。  他收起木剑,随着大众一起行了礼,在明溱的示意下也退回了人群中,然后悄悄打量司暮。  别的少年看司暮,眼底都是殷切而充满盼望的,唯独他眼底只有狐疑和猜测。  昨夜他怕管事发现,并不敢走得太近,有些话听不太清晰,但他好像是……有听见君上两个字。  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弧月空降一事上,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今天见着了司暮君才恍然大悟——  飘渺宗里,如今能被以“君上”称呼的,除了司暮,再没别人了啊!  弧月搭上的大人物居然是司暮君?  钟子彦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弧月要真搭上这么个大人物,何苦还要来和他们一块儿参加历练?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司暮君轻笑一声:“有啊。”  司暮君懒懒散散地朝谢清霁的方向一抬下巴,饶有兴致道:“我觉得他根骨不错,有心要收他为徒,明溱,你替我去问问他肯不肯?”  众人登时神色各异,特别是钟子彦,憋着气,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定格成锅底黑。  站在他旁边的、和他同住的另一个少年章浩,察觉到他情绪反复波动,试探性地叫了声:“子彦?你怎么了?”  钟子彦紧紧盯着谢清霁,没吭声。  章浩就以为钟子彦是抹不开面子——明明自己赢了,被君上看中的却是输了的对方,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住。  章浩出身市井,年纪小小就看惯人情世故,他发现钟子彦挺厉害之后,预测对方前途不凡,便时常有意讨好对方,想趁早打好关系,以后好攀附着往上爬。  此时见钟子彦心情不好,他赶紧宽慰道:“子彦,就算君上收了他为徒也没事,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拜入飘渺宗的,到时候……”  他自以为是地劝慰了一通,末了还情真意切地反问了一句:“子彦,你说是吗?” 第7章 小司暮刚来飘渺宗不久,对行露的感情还没那么深,被叫过来,行了个礼后,便一直没说话,只悄悄看着他传说中很厉害的师叔。  他是第一次见谢清霁,身姿颀长的男人长得很年轻,容貌隽秀,穿着简单的一袭白衫,衣领袖口束得紧紧,一丝不苟,与其说像个一剑风止惊天下的剑修,倒不如说像个随时会提笔作画的清瘦书生。  察觉到小司暮的视线,对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平静,但小司暮就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藏得极深的异样情绪。  他装作乖巧地回望过去,一派无害模样,直到对方收回视线。  行露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了,最后低低的一声“师弟”过后,屋里便剩一片寂静了。  清虚君神游天外不知所踪,谢清霁数百年来掌管着宗门,也算是见过了无数生离死别,却始终不能习惯,只是他向来内敛,再难过,面上也不露分毫。  这回也是如此,他替行露掩了掩被子,神色沉静得仿佛行露只是睡着了一般。  小司暮就想不明白了,他明明从谢清霁眼底看见了难过,可为什么这个人还是能这么面无表情、装出一点儿都不伤心的模样?  难过了哭,高兴了笑,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看着谢清霁,不知怎么的,就生出来一种古怪的心思。  这么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人,生起气来,或者是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他在挨打地边缘反复试探,先是喊了声“师叔”,在对方偏头望过来之后,又乖巧无辜地问了句:“你在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名感情砖家今某人曾经说过,哭,是人类感情升温的阶梯。第7章   梦境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很连畅。  毕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平日里若不是特意回想,都不会记起来的。  谢清霁在看见小司暮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不知怎么的,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强迫自己立刻醒来。  被唯一的师兄托孤,谢清霁再冷情,也没法对小司暮甩手不管,他犹豫了一会,将人接到了自己身边带着。  等他长大些,有自保能力了,再让他离开吧。谢清霁想。  他本以为小司暮是个乖巧的,养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心思,可万万没想到……  他以为的乖孩子并不是乖孩子,而是个窜天猴。  热衷于装无辜扮乖巧,转头就拆天拆地的窜天猴。  谢清霁一会儿梦见小司暮大中午的摸进他屋中、一头撞进他怀里抱着不肯撒手,睁眼说瞎话嚷嚷着怕黑,一会儿梦境小司暮追着满山仙鹤跑,追完了又去屋边池塘里捞乌龟捉鱼……  总之没个清静,成日里不得安稳。  最后谢清霁梦见了少年拔高了个子,渐渐长成了高大俊朗的成熟男人,然后某天夜里忽然闯了进来。  那时候谢清霁已经看透了他这个师侄的本质,不像以前那样,对司暮束手无策只能纵容,也明令过对方,不许随意闯进来。  然而司暮这家伙,一天不气他就好似一天不得完整。  被惊醒后,谢清霁披衣而起,还来不及斥责一句“在胡闹什么”,肩头上就被搭上了一只手,那只手微微用力,他就被摁在了床榻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浅淡月色透过窗照进来,朦胧不成影,然而司暮眼神灼灼,更胜明月光。  他低声问:“师叔想找道侣?”  谢清霁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微微后仰,肩胛骨撞在床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皱了皱眉,拂开司暮的手,没拂动,他冷声道:“大半夜疯什么?”  昔日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少年,如今压迫感十足,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谢清霁觉得一阵不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掌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用了点力,强硬地推开司暮的手,站起身来,想要和司暮平视——然后他发现司暮比他高。  谢清霁憋闷了一瞬,转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  窗边有两只仙鹤崽崽,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正扑腾着翅膀玩闹,忽然听见开窗声,纷纷转过头来,一下就和谢清霁对上了眼。  片刻后,两只动作整齐划一地翅膀一收脑袋一歪,装作熟睡的样子。  然而那小豆眼在眼皮下悄悄打着转,时不时还掀起一条缝,偷看这边的动静。  谢清霁:“……”  他将窗略微拉回来一些,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司暮走到他身后,又低声着重复问了一次:“师叔为什么要找道侣?”  谢清霁不明所以,他昨日才刚刚闭关出来,哪里提过什么道侣——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昨天底下一个长老过来汇报事情时,好像是隐约提到了这个词。  他沉吟片刻,回忆起来了。  谢清霁地位独特,是修仙道各宗门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些个宗门盯他盯得紧,成日弄些事来折腾,一会儿邀他论剑,一会儿请他去讲道。  谢清霁一概拒绝,但是那些宗主门主们都不死心,逮着机会就要想办法来和他拉拉关系,最近见他出现的少了,又开始琢磨着要给他塞个道侣。  对此谢清霁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头刚拒绝下去,那边司暮就知道了。  还误会他要找道侣。  谢清霁刚想开口否认这无稽之谈,转念又觉得凭他和司暮的关系,好像也不必要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话音一转,语调清冷道:“与你无关。”  他下一句就准备赶人了,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司暮一步跨来,在他耳边轻笑了声:“道侣……我可以啊,师叔看我还成吗?”  ……  师叔看我还成吗?  还成吗?  吗?  谢清霁从梦境中脱身时,还觉司暮的声音绕耳不绝,震得他有片刻发懵。  他睁开眼,看见床榻边站着个人影,下意识以为是司暮,险些脱口而出喊出名字,下一瞬堪堪压住:“……迟舟?”  声音沙哑,说话时牵扯得喉咙一阵干疼。  谢清霁坐起身来,眨眨眼,也觉眼窝一阵酸涩,他抬手抚额,一片滚烫。  迟舟今天破天荒的醒得早,正美滋滋地想着他终于比谢清霁勤快了一天,结果去洗漱回来就发现不对劲。  谢清霁睡梦中都蹙着眉,脸色微微发白,他不敢碰谢清霁,只将手指曲起,搁在谢清霁鼻下略作试探。  果不其然,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迟舟担忧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杯热水:“你还好吗?我去给管事报告一下,你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  谢清霁喝了两口热水,缓了缓嗓子里的干涩感,摇了摇头:“过两日便是最终试炼……长老说今日有重要事情交代,不可缺席。”  他将水杯搁在一旁,客气地道了声谢,披衣而起去洗漱。  迟舟见他虽然脸色发白,但神情还算是镇定,动作也稳当,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病得怎么样。  平时还不觉,谢清霁病了之后,反倒是生出来一股子清冷冷的疏离感,叫人轻易不敢触碰。  迟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碰碰谢清霁的额头看有多烫,跟在后头劝了几句,也劝不动人,只能陪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悄悄看着。  今天确实是有大事情要宣布。  为期一个月的第二回 试炼在今天正式结束,第三回试炼随之而来。第三回 试炼是爬一座九层的塔——这塔每层都设有不同的关卡,难度不同,层数越高越难。  这意味着,爬的越高,实力越强,而实力越强……  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  管事板着脸说完规矩,掏出来一个储物袋,往案几上倒出来一堆玉牌:“入塔需玉牌,一会儿我便将玉牌发下去……”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视线从众人身上划过,继续道:“……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管事话音刚落,不少少年就变了脸色。  每回试炼都会筛选掉一些人,那这回没有拿到玉牌代表着什么……  气氛顿时严肃起来,管事不再多话,开始念名字,念到的便去拿玉牌。  拿到玉牌的人揣宝贝似的将玉牌紧紧抓在手里,还没拿到玉牌的则神色紧张,焦灼地等着。  玉牌越来越少,迟舟早就拿到了玉牌,松了口气,但旋即又发现管事一直没念谢清霁的名字。  他看着谢清霁平静的脸色,自己倒先忧心起来,怕谢清霁多想,他故作轻松道:“还没念完呢……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你。”  然而下一个又下一个,都仍旧是别人的名字。  谢清霁倒没有很紧张,甚至心思都不在这……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混沌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若隐若现,让他生出一点儿不安。  ……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人群,快点。  谢清霁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抬起头来,恰好管事念出来最后一枚玉牌的归属者的名字:“……钟子彦。”  ——不是他。  谢清霁来不及想太多,那种呼之欲出的不安让他没法在这里久待,他低声和迟舟说了一句,便起身匆匆离开。  于是等到钟子彦去拿了玉牌回来准备在他的头号大敌面前嘚瑟一下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远远的一道背影,一拐弯就不见了。  钟子彦一拳头还没砸出去就先被糊了一脸棉花,莫名道:“他没有玉牌,太难过,心态崩了?”  方才谢清霁让迟舟不必担忧更不必找他,迟舟这会儿不知该不该跟上去,正不知怎么办呢,也懒得搭理钟子彦,只随便应了一句。  视作劲敌的人就这样轻飘飘没了继续的资格,钟子彦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好像没啥大不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观察谢清霁,却没发现对方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  说不定是早就失宠了哼!  钟大少爷摸了摸他的玉牌,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做最后的准备,结果一转身差点儿撞上了人。  他堪堪定住身形,站在他身后的是与他同住的室友章浩,对方也没拿到玉牌,失魂落魄地站着,似乎很不知所措,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玉牌。  钟子彦下意识将玉牌收了起来,才打了个招呼:“回去吗?”  章浩见他收了玉牌,愣了很久,才干巴巴地应了句:“我,我去别处走走……” 第9章 司暮愣在原地:“……”  他捻了捻手指,那柔软绒毛的触感依稀还在。  ——用完就跑!  ——哪里来的小没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攻:工具人实锤。第9章   就算是疏通了灵脉,也遭不住这么用尽全力地跑。  还得时刻运转着那低微的灵力抵御寒气。  谢清霁跑到最后,力气几乎用尽,强撑着出了禁地,挑着个偏僻的角落,就喘息着蜷成一团歇息。  好在司暮没改动禁地的屏障,出入口诀仍旧是当年他设下的那个,他这一路才能顺畅无阻地出来。  谢清霁歇了好久,直到月挂天边,才缓过神来,重新运转灵力化作人形——这还得多亏了司暮,他替小狐狸疏通完灵脉后,顺手留了一缕灵力在小狐狸体内。  正是这缕灵力,让谢清霁还能变回人形,不至于成为一个失踪人口。  今天惊变陡生,谢清霁浑身浸满了疲惫,只想回去好好歇息,然而没想到刚回到住处,就被一群人围了个正着。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为首的是负责他们日常生活的管事,旁边是抱手而立满脸写着看热闹的明溱长老——就是他主峰疑似叛变到司暮六峰的那位。  这两人身后站着一堆少年,迟舟担忧地看着他,钟子彦不知为何,一脸恼怒,脸颊鼓得圆圆的,还有许多谢清霁不太熟悉的少年,都目带猜疑地看过来。  谢清霁回来的时间已远超他们平时歇息的时间了,不过管事并没有先揪他这个过错,而是一板一眼地问:“今天下午你在何处?”  谢清霁微微一愣。  今天下午……自然是在禁地里。  但这话他没法说,只能道:“……在四处走走。”  管事又问:“可有人见到你?”  自然是有。  谢清霁摇头:“并无。”  管事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一句,钟子彦就气鼓鼓地开口了:“定然是他没跑了!他没有玉牌,所以才要抢别人的——长老不是说那符纹是他画的吗?”  管事抬手止了钟子彦的嚷嚷,简单讲了讲发生了什么事——钟子彦的玉牌被抢了。  少年们平时喜欢结伴而行,这结的伴多是同住的室友,然而钟子彦他室友今天没拿到玉牌,闷闷不乐说要独自冷静,钟大少爷做不来安慰人的事,便自己走开了。  这一走就出了事。  钟子彦找了个安静地地方琢磨一下要怎么准备两日后的最终试炼,琢磨完正准备回去吃晚饭,结果刚站起身,一张定身符拍在他背后,将他拍了个措手不及。  那定身符效果很弱,并不能完全定住人,但也让毫无防备的钟子彦有片刻的四肢发麻无法动弹,而就在这瞬间,一个蒙着脸的白衣人从他身后窜出来,往他怀里摸了玉牌就走。  等钟子彦缓过神来,蒙面人连同他的玉牌都没了影。  钟子彦气得不行,他扯下符纸去找管事,一路上反复猜测会是谁,猜着猜着恍然大悟——那人身形和谢清霁像了八成!而谢清霁自早间分发玉牌后就不见了人影!  这么多少年里,自然也有不少人爱穿白衣,体型和谢清霁相近的也有,但两者同时符合,还能拿得出可用的定身符的,可没几个!  他找到管事时,明溱长老刚好在交代一些事情,顺手拿过那张符瞄了瞄,挑眉咦了一声,认出来笔墨间残留的气息属于谢清霁。  于是一行三人就往谢清霁的住处而来,路上碰着几个好奇看热闹的也一并来了——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管事并没有阻止他们跟来。  管事讲得简洁,谢清霁神色始终平静又冷淡。  他肤色本就偏白,今天刚病过一场又折腾了一顿,更显苍白,凑近了看似乎都能看见薄薄一层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  他清凌凌的一双眼望过来时如古井无波,钟子彦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压迫感十足,忍不住退了一步,退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自觉示了弱,然而要再想上前一步又显得太突兀了。  钟子彦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站着没动,只微微抬起下巴,装作很凶地回望过去。  好在谢清霁只淡淡望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然后缓声问迟舟:“可以借你的玉牌一观吗?”  迟舟对他没防备,见明溱长老和管事都没意见,连忙说声可以,往怀里摸出来玉牌,三两步走到谢清霁身边递给他。  月色淡淡,谢清霁将半个巴掌大的玉牌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对着月光望了两眼,便放下了手,道:“你们是怀疑我抢了玉牌?”  他垂眸看手中玉牌,轻声道:“一枚假玉牌,倒也没什么值得抢的。”  众人哗然,错愕的视线纷纷望过来。  迟舟也愣了一下:“假、假的?”  管事眸光微闪,轻“哦?”了一声。  谢清霁问:“你介意我将它摔一摔吗?”  他这话是对迟舟说的,迟舟有片刻迟疑,这玉牌象征着参加最终试炼的资格,关系着他能否拜入飘渺宗……  不过他与谢清霁同住了一阵,也算是了解对方的性子,知道对方不是爱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做出抢玉牌的事。  迟舟咬了咬牙,坚定道:“你怎样都行,我相信你。”  谢清霁轻声道了谢,然后下一瞬他就抬手将玉牌摔了出去!  一片倒抽凉气声中,通体雪白的玉牌落地,一声闷响,四分五裂!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响起,明溱长老终于开了口,笑眯眯地对谢清霁道:“不错,这下可好了,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也失去最终试炼的资格了。”  谢清霁平静道:“九层塔需激活白玉才能进入,若大家今日拿的都是地上这种玉,那大概没有人有资格。”  明溱眼底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怎么说?”  “白玉质坚,水火不侵,摔之不碎,唯一能让它碎裂的方法是两枚白玉对击。”  ——而这一摔就碎的,显然是假玉,根本无法进入九层塔。  谢清霁的视线停留在碎裂的玉牌上,他实在是倦极了,眼皮有千钧之重,再在这些琐事上消耗精神,得不偿失。  他定了定神,道:“一枚假玉牌,不必冒险抢。符纸墨里有我的气息,必然也会有使用者残留的气息,略作追踪便可。”  他示意管事将那张符纸给他,管事不置可否,正要递过去,旁边一个少年却惊呼了声:“不可!”  谢清霁认出来那是钟子彦的室友。  见众人视线都汇聚过来,章浩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道:“我,我就是怕他想要毁灭证据……”  这理由站不住脚,长老和管事都在这盯着,谢清霁区区一个还未入门的小少年,能做出什么来?  钟子彦这会儿满肚子气仿佛都随着地上碎玉摔没了一半,他心头隐约浮起一点怀疑来,没说话,只看向谢清霁。  谢清霁已经拿到了符纸。只一眼他就认出来并不全是自己画的……这是迟舟画错了他帮忙改过的,也不知怎么流了出去。  不过问题不大,他借了笔,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极为流畅地画下一道低阶追踪符。  追踪符与他们平时画的那些不同,这符纹比较难,就算是低阶,也是需要灵力才能顺畅画出的。谢清霁太倦了,一时没多想,画完了符,转手递给管事。  他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让自己站稳、维持端正姿态上,便也没有注意到,明溱在看见那道符纹时,眉梢轻轻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中午12点更第10章   抢玉牌这个小插曲,谢清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再次关注这事件的后续时,已是两日后。  “你都不知道!章浩当时脸色变得可精彩了……钟子彦是万万没想到,抢他玉牌的居然会是同住了一个月的兄弟。说起来这事还是我对不住你,你替我改的那张符纹我不小心弄丢了……”  迟舟絮絮叨叨地将整件事讲了一遍,无非就是章浩没有玉牌,心思一歪就剑走偏锋,偷了迟舟的符纸,特意穿了白衣蒙了脸,去抢了钟子彦的玉牌。  迟舟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那玉牌是假的呢?原来第三回 试炼早就开始了,不单单是要检验我们能力,还是要检验我们的品性。”  怪不得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明溱长老和管事都毫无作为,只等着他们自己解决呢!  谢清霁轻嗯一声,没有太吃惊,将方才新发的真玉牌捏在手里——今日是众人进九层塔的日子,能否拜入飘渺宗,全看今日了。  一批批少年分别进去,谢清霁和迟舟略作告别,很快就各自手持玉牌进了九层塔。  那晚谢清霁其实并没有留到最后,他当时浑身无力,全靠意志撑着,怕再久留会失礼,看着管事催动追踪符,将章浩指认出来后,便告退回了屋。  后续一并事宜都是迟舟告诉他的。  只是迟舟注意力都在钟子彦和章浩身上,也没有留意到那追踪符指认出章浩后,明溱忽然一动,不动声色将那符纸捡回手里。  谢清霁自然就更不会知道,明溱回去之后,将那符纸翻来覆去了个遍。  ……有司暮君的气息。  虽然很浅淡,近乎无,但那确确实实是司暮君的气息——就附在新画的符纹上。  明溱眼底发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他还以为自上次收徒一事之后,这两人就再没后文了呢,没成想今日随意凑了个热闹……  居然还有这么大收获呢。  ……  九层塔内,什么都不知道的谢清霁驻足凝思考。  这里布了阵法,将一起进入的少年们都隔了开来,互不干扰。  顾名思义,九层塔,就是有九层的塔,每层都有不同的关卡,由六峰联合设计,难度各不相同,越往上越难——确切来讲,是前八层由除主峰之外的五峰来设计,第九层是主峰风止君的单独手笔。  一道风止剑留下的剑意。  能上九层、并得到剑意认可的人,能直接成为风止君的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虽然不得风止君亲自传授,也不以师尊之称来喊风止君,但却能随意进出风止君开辟的剑峰,参详风止君留下的剑意。  这对谢清霁来说,是很大的诱惑。  剑峰上的剑意都是他留下的,在那里他必定能更快速地恢复修为……但是不行。  九层塔自开设以来,能上到第九层的人寥寥无几,他要是今天一鼓作气冲上去……  第二日他就会成为宗门各峰的重点关注对象。 第11章 司暮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道清瘦身影消失,却没急着走。  其实他执意要收谢清霁为徒,也不过是找个理由想将人搁在眼皮底下看着罢了。  自谢清霁泼他酒那夜过后,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关注这个少年。这种念头突如其来,来的莫名其妙,叫他一时也分辨不出是怎么回事。  他去查过,事情起因是某个管事动了歪心思想讨好他,又受某些传言影响,才打算给他送个少年来,结果原来的少年半路跑了,底下的人急着交差,随便逮了个凑数。  司暮顺手将动歪脑筋的管事收拾了一顿,再溯源查去,却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这少年仿佛凭空出现,阴差阳错就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着通道出神了许久,直到通道快要消失,才大步走去,踩着点离开。  没关系。  不管小家伙身上有多少秘密,他都能一个个扒拉出来。  更何况,这小家伙还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他师叔。  以后若是他师叔回来了……  通道彻底消失,将男人颀长的身影、连同某些未完的念头,都尽数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虚假塑料师徒情,长久不了的,会回归师叔侄关系,年下他香滋滋!  小谢:心情复杂  小司:师叔还没回来qwq先收个徒弟薅一薅好了qwq(假哭)第12章   后续拜师事宜没起什么波折。  最终试炼结束三日后是拜师大典,大典过后尘埃落定。  钟子彦拼着一股劲冲上了九层、终于如愿以偿地拜入主峰,正准备找谢清霁嘚瑟,却得知谢清霁拜入了六峰。  他表情崩了片刻,去找谢清霁下战书:“我拜入主峰了,以后我就是风止君的记名弟子了!”  少年几乎是将“你不要再搞事我会盯着你的”写在了脸上,然而谢清霁不明所以。  他并不知钟子彦为何总对他有莫名敌意,不过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谢清霁犯不着与对方计较太多。  他看着钟子彦满脸不满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什么答案,他迟疑了一瞬,想到平时迟舟与别人说话的架势,试探性地学着说了一句:“那,那你加油。”  钟子彦:“……”  钟子彦气得包子脸都更圆了,瞪了他一眼,气鼓鼓走了。  留下来的弟子不足一半,迟舟在其中占得一名。  他剑术不行,符纹阵法也一般,进塔之前还担心了一会,进塔之后干脆放飞自我什么都不管,一路凭着直觉闯上去……  结果从第七层一出来就被二峰峰主提溜到一边。  而谢清霁,自然是被带去了六峰。  ……  六峰之上。  谢清霁以前来六峰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如非必要,他从来不会主动找司暮,重生之后这更是第一回 来,一时之间颇不适应。  和他清冷得几乎没什么人气的主峰不同,六峰热闹得……有些过分了。  大概是怎么样的峰主带出来怎么样的人,司暮自己是个散漫不羁的,他底下的长老管事们看着也极不靠谱,日常闲着没事干,嗅着点风吹草动就全跑出来了。  ……看架势是恨不得搬着小板凳,捧着茶盏嗑着瓜子看热闹,看到精彩处还要叫声好、互相讨论讨论。  一点架子都没有。  谢清霁看着围在他身边、正叨叨个不停的一群长老管事们,有些头疼。  他很注重礼仪形象,纵然是被嚷嚷得无奈,也仍旧沉静认真地听着,直到几位长老越说越夸张。  “这可是君上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徒弟,我六峰头等大事!要不这样,君上住处旁边那屋舍,立刻收拾出来,你往后就住哪儿……”  “我看成,住得近,也好发展可歌可泣相亲相爱师徒情啊!”  谢清霁不得不打断讨论得越发热烈的几人,回忆了一下六峰的布局,挑了个离司暮最远的住处,表明他的意愿:“我住此处便可。”  大长老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也太远了些,不利于培养师徒感情呢……”  谢清霁心说住得近了那可就不是师徒情的问题了,那说不准是六峰一天要被拆几回的问题……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他执意要选这地方,大长老也没法,只能遗憾地随了他的意,转而道:“行吧……君上往常这时候都要闭关一个月的,你有什么事找我们就好。”  谢清霁听见“闭关”两字,眉梢微动,也没留意到他们后续说了什么,简单打过招呼,便往自己住处而去。  一边走,他忍不住又有点走神。  司暮参加完拜师大典后便匆匆离开,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就闭关去了。  照长老们所言,司暮每年这段时间都要闭关一个月,这回因为收徒耽搁了几天,所以才匆匆离开……一个月时间这么短,能闭出个什么来?  更何况司暮境界稳定灵力安定,看着短期内也不会突破的。  他思索了一阵,也就不多管了,横竖他打定了主意,尽量避着司暮,等他修为提上来,能够在剑峰长时间停留,便到剑峰闭关去。  司暮闭关,谢清霁的生活有了短暂的安宁,虽然这安宁很快就被打破。  六峰弟子们之间不禁往来,迟舟适应了新环境后,来六峰找他的好兄弟玩。  他见谢清霁形单影只,想了想,干脆拉着人出来四处跑。  迟舟活跃,性子又爽朗,短时间里就在各处混了个眼熟,见着谁都能打个招呼,去到哪儿都能和人有话聊。  谢清霁就在一旁悄悄看着,将那些热闹都记在了心里,反复琢磨。  就好像一只常年住在冰天雪地里,孤零零的小狐狸,终于伸出小爪子来,满怀好奇的,悄悄试探了一下外界的春暖花开。  ……  其实阴差阳错的,迟舟这一通闹腾,省了谢清霁许多事。  谢清霁其实一直惦记着想回一趟主峰、他的旧住处,倒不是为着剑峰,而是为了某件他追查多年、却仍旧扑朔迷离的事。  只是他现在身份不同,离开了太久主峰又情况未明,故而一直拖延,这几日迟舟带着他四处跑,他趁着机会打探一二,终于决定悄悄回去一趟。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谢清霁推开窗,朝外望了望,望见不远处弟子们巡逻的身影。  虽然飘渺宗各紧要处都设有禁制和屏障,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有安排值夜弟子交错巡视的,更何况是主峰那样重要的地方。  照谢清霁现在的修为水平,想不惊动任何人去主峰,有些困难。  他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只能屈服。  一阵微弱白芒闪过,少年不见了影,毛绒绒的小狐狸从从窗台跳了出去,就着月色悄悄地往外跑。  他一路飞快地跑着,直往主峰而去。  主峰的巡逻更为严密,他已尽力挑着小路,但难免还是被巡夜弟子发现踪迹,引起一阵好奇声。  “欸,那是什么?”  “是猫?我看着白白的一小只。”  “我瞧着不太像,倒像是狐狸……”  一位弟子追着过来探查,好在谢清霁本体小,又跑得快,一下就没了影,那弟子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四处找了一番,一无所得,嘟嘟嚷嚷地又回去了。  风止君的住处在峰顶。  主峰高耸入云,这地方通常只有两个天气——下雪的冬天和不下雪的冬天。  这两天恰逢大晴天,积雪在慢慢消融,小狐狸踩在绵软的雪花上,一踩一个小脚印,慢吞吞地走近。  百年过去,故居旧景仍未变。  甚至连屏障都是他当年设下的,丝毫未变。  屋前两棵雪松仍旧兢兢业业地守着,旁边池塘里小假山覆满着雪,水面平静无澜。  这池塘里住着一只大乌龟,专门替谢清霁接收求见玉牌的,现在晚了,约莫是睡着了。  小狐狸站在池塘边,隐约看见一团黑影躺在池底,一动不动的。他望了一会,折身回返到门前,小爪子推开了门。  屋里的陈设也是一点儿没变,和谢清霁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住,显得越发冷清而毫无人气。  谢清霁化回人形,没多耽搁,从床榻边暗格里翻出来一只锦盒,打开,取出来一块巴掌大的物件。  那是一面古铜残镜。  镜身破旧,像是被烧砸过,坑坑洼洼的凹陷里,还沾着些黑灰,整个看起来黯淡无光,毫不起眼,而那斑驳镜面,更是连人影都照不清,朦朦胧胧的。  谢清霁修长手指拂过镜面,眼神骤然肃穆了几分。  这东西是他发现“天道”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后,就开始炼化了的一件法器,只可惜当时刚炼化成,还未来得及用,“天道”就出来了……  他轻吸一口气,握紧了残镜。  如今修为不够,也不知能不能启动……他将灵力缓慢地传入残镜,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破旧残镜,却仿佛一个无底洞,拼命吸纳着灵力,没个知足。  谢清霁在快要力竭前收了手,而残镜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无。  他看了一会,无声叹口气,正打算收起来先离开,镜面忽然一晃,似有水纹荡漾开来。  谢清霁动作立时顿住了。  那朦胧人影如水纹荡漾开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谢清霁一瞥之下,只来得及记下大致模样,那镜面就恢复了破旧平静,什么都没了。  他握着残镜,匆忙走到书案前,抽出来一只笔,在砚台上点了点。  他的砚台是个小法器,里头墨水经百年仍未干涸,谢清霁点了墨,在纸上匆匆落笔,描画出方才所见的大致模样。  那是一枚骰子。  模样并不算很周正,像是初学者雕琢而成,棱角都有些歪,骰身似乎还嵌着什么,圆溜溜的,谢清霁没看清。  这是何物?  谢清霁凝神注视了一会,突然回忆起那天禁地里见着的冰花,那滴红艳的蕊。 第13章 实际上是谢清霁在看书,而司暮在看他。  谢清霁看书时很安静,坐姿端正,修长颈脖微弯,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书,看完了一页又安稳地翻下一页,翻书时动作轻巧,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司暮看着看着就有点无聊了。  他收徒只是因为他偶尔能从这小家伙身上窥见几分他师叔的影子,在漫长又徒劳无望的等待中找个乐子。  现在冰花落了,引魂灯灭了,那些漫长的等待终于得见几分希望,他就……  更想找点乐子、来压一压他这逐渐按捺不住的心思了。  司暮翻出来纸笔,寥寥几笔,七八只拳头大的小妖兽跃然纸上。  这些小妖兽长得古怪,和如今常见都很不一样,但无一例外,都是长得圆滚滚的。  司暮画完搁下笔,随手捏着纸张一角抖了抖。  灵力缓缓渡入纸中,墨迹流转过暗光,竟渐渐飘了起来。一只只墨水画出来的小妖兽在半空中舒展着身子,绕了司暮一圈。  司暮漫不经心地朝谢清霁那边抬了抬下巴,那些个小墨球便一个接一个地飘到了谢清霁身边,球似的在他书上弹来弹去。  谢清霁觉得自己额头青筋在跳,他将这些小东西拂开了好几次,然而那些小妖兽们颇具其主人风格,锲而不舍地又黏糊过来。  甚至有两只摁住了谢清霁的手腕,让他翻不了书,其他几只便在那蹦跶得越发欢快,边蹦边吱哇乱叫。  这场景似曾相识。  司暮这画物成真的本事,从来就不喜欢用在正途上。  他在小东西们的阻挠下勉强合上书,转头看罪魁祸首,用灵力随手画了个圈,将这些小东西都圈在了一起:“有意思吗?”  司暮眉梢一挑:“有意思啊,我就喜欢你——”  ——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九层塔里司暮说这句话时那欠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谢清霁深吸一口气,一边劝诫自己冷静些,一边将视线从司暮身上转开到那群小东西身上,然后倏地一愣。  “——这是什么?”  他声线骤然绷紧,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微微蹙了眉,生硬地打断了司暮后半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那——————么长。第14章   一圈形状各异的墨画小妖兽里,有几只长得格外奇特,与众不同。  ——那是数千年前……乃至更遥远的上古时期,才有的妖兽。  是如今早就不复存在的妖兽。  谢清霁不必司暮回答,也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想问的,其实是司暮为何会突然画这样的东西。  明明当年司暮如此作乱时,画的还是正常的小妖兽……  司暮看着谢清霁满面诧异,愉悦地笑起来,对自己打破对方冷静的行为颇为自得:“没见过吧?这是上古时期的妖兽……”  在他眼里,少年看着再冷静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对没见过的事物展露好奇,再正常不过。  他欣赏了一下谢清霁错愕的神情,才施施然给少年讲解。  这天地间最初之时,只有一片混沌,第一位诞生的神君被困囿混沌中千年之久,怒而奋起,用神格消散的代价,换得天地清明。  大概是心有不甘,那位神君并没有彻底陨落,剩得一抹意识强行与天地融合,就成了所谓的天道。  天道诞生千年之后,天地间灵气爆发,再次诞生了八位神君。  这八位神君用了漫长时间,将天地间划分成两个世界,一部分是他们日常居住的地方,叫做大梵天,另一个除了灵气空无一物,称之为尘世间——那便是后世、也就是现在人和修仙者们共存的地方。  八位神君在天道规则之下创造了尘世间,引导着尘世间生出无数生灵,譬如妖兽、譬如魔物、譬如人类……数不胜数。  尘世间由此热闹了起来,但太多生灵了,灵气在慢慢减少,八位神君竭尽心力后无法得到足够的补给,到最后,也只能走向衰竭和陨落。  神君们陨落后,大梵天逐渐消隐,昔日的大世界反倒成了小世界,到如今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或许已消亡成一个小秘境……  这数千年光阴里发生了无数事情,区区数言并不能一一讲完,司暮简单讲了个大概,讲着讲着便讲到了百年前的天道一战。  天道原是一位神君未消散的意志与天地融合而成,无形无影,不到一定修为的人,甚至都感应不到天道的存在。  它看遍了沧海桑田,开始生出某个贪婪的想法——重新塑起神格、获得身体,来成为这天地间唯一一个控制一切的神。  它开始降下各种灾祸,疯狂夺取天地间灵气,将试图反抗的仙修或人都一并抹杀,它来势汹汹,一时之间竟无人能抵。  山河破碎,日夜颠倒,众生流离。  好在最后有人站出来了。  这世间唯一能与已半成人形的天道相对抗的人,是风止君。  “再后来,你该听说过吧,百年之前,我师叔于无归崖与天道同归于尽……自此天道殒没,灾祸停止,众生庆幸。”  司暮语调渐渐缓下来了,之前他语气还是很松快的,眼下却显得有些低沉,笑容都微微收敛了。  谢清霁心头急跳,随着他的话,像是把百年前那种种事情都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蓦然捏住了书卷,力气之大,捏得厚厚的书籍都变了形。  当年一战,无归崖上只有他与天道对峙,只有他知道——  天道虽然身散形消,却根本没有彻底殒没!  他几乎就要将这个秘密脱口而出,张了张口猛然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只发出一个短促的而失态的:“……啊。”  好在司暮似乎自己也在想着什么,并没有留意他的失态,只续道:“尘世得救,众生得存,就连我,都因此平白得人喊一声君上,从此大权在握。唯独我师叔,只得几句空荡荡的夸赞,什么都没有。”  他睨了眼谢清霁:“……你说是不是傻了点?”  谢清霁:“……”  谢清霁并不想和别人一起骂自己傻,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受万众敬仰不好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他做每一件事,都从来没想过什么回报。  他只是生来就……仿佛背着一种宿命感。  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推动着他、催促着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他无法想起,只本能地拼命修炼,变得强大,然后发现天道的企图,去对抗天道……  “傻。”司暮轻笑一声,似带轻嘲,毫不留情道:“繁华总会掩盖疮痍,你看现在还有几个人会提起那些事?所谓敬仰能坚持几个百年?”  他顿了顿:“留给他的敬仰转瞬即逝,他留给在意他的人的难过却漫长而无止境。”  谢清霁怔住。  在某些事情上迟钝到堪称不开窍的谢清霁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就脱口而出:“……谁在意?”  司暮却不回答了。  他伸手,动作随意又熟稔地将少年头发揉乱,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恐吓道:“小孩子不要关心这么多,会长不高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弄乱谢清霁的头发,却是谢清霁第一次没有及时反抗,等司暮都收回手了,他才反应过来,偏头避开。  眼底浮起几不可见的困惑。  ……  自那天司暮讲了些关于风止君的事之后,谢清霁突然就开始心事重重起来。  迟舟早上和他一起上常识课,和他聊天时,敏锐地察觉不对——谢清霁以前话也很少,但每每自己说话时,他都会认真的听,偶尔说的一两句话都是踩在点子上的。  可眼下谢清霁却变得心不在焉的,有时候甚至跳过话题好一会了才反应过来。  迟舟想到自己最近发生的某件事,小脑瓜一转,发现事情不妙,赶紧问谢清霁怎么了。  谢清霁迟疑了一会,问:“你知道……风止君吗?”  迟舟还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少年怀情总是春的烦恼,结果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个名字,他愣了一下,下意识道:“知道啊。”  风止君百年前舍身灭天道的大义之举,谁不知道呢!  他想起来谢清霁拿了剑峰的玉牌,想必早就去剑峰看过了,或许是有了什么感悟,顺着话头追问了两句。  谢清霁随口应对了几句关于剑峰的事,又问:“……那你觉得风止君傻吗?”  迟舟迷茫地看过来,一时没懂他在问什么。  谢清霁其实问出口就后悔了,抿着唇不说话,正试图将这个问题拖延过去,迟舟却灵机一动,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啊!你是想问风止君为了天下众生、与天道同归于尽这件事值不值得吧!”  迟舟对风止君还是很敬畏仰慕的,并不敢像谢清霁那样直接用傻字来形容。他握了握拳:“风止君那可是无数人的楷模……就连钟子彦也是为了他才来飘渺宗的。我小时候……”  他絮絮叨叨了一顿,大抵是少年郎总是容易被英雄壮举感染,他滔滔不绝了许多,都是对风止君的敬仰夸赞之词。  谢清霁认真听着,心说司暮说得也不对,你看明明还有人记得他的。  只是不知道数十年过后,这些曾目露敬仰的少年们,是不是也会和他们的上一辈那样复归沉默。  正走着神,迟舟一句话将他猛然拉了回来,迟舟道:“据说司暮君替风止君殓骨——”  谢清霁错愕地抬眼,失口打断:“司暮?”  迟舟道:“对呀,就是你现在的师尊司暮君。”第15章   无归崖底常年戾风不绝,是极险之地,吞过不少仙修性命。  仙修们对无归崖避之唯恐不及,轻易不敢过去。  然而风止君去了。  他的师侄司暮也去了。  “据闻是风止君刚与天道同坠不久,司暮君就赶来了,一言不发跟着跳了下去,根本没人反应过来……据说过了好一段时间,司暮君才满身伤回来,带着风止君的遗骨。”  “大家本以为司暮君也要折在那儿了。”  这些事迟舟其实都是道听途说,谢清霁问了,他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百年前的旧事,经无数人相传,被润色了不少,但谢清霁是亲身经历过的,那些被赞词云淡风轻掩饰过去的惊魂,再没人比他更清晰了解。 第15章 司暮呢……  司暮上回给他送了壶灵泉水,替他通了筋脉,他都未曾回礼。  谢清霁有些踌躇,他倒是想给司暮回礼,但回什么,他……暂时还未想到。  他琢磨了一会,仍旧想不出要回什么,只能皱着眉暂时压下这个心思。  之前在旧居带回来的残镜,谢清霁藏得严严实实,不过他后来又试了好几次渡入灵力,它都再无回应。  谢清霁惦念着之前镜中所见,计划着再回一次旧居。  司暮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时不时就要消失了几天,正好给了谢清霁机会。  他挑了个薄云蔽月疏星暗淡的夜晚,悄悄化了狐狸身,故技重施,往主峰而去。  主峰峰顶正在飘雪,雪不大,但很急很密,细细碎碎纷纷扬扬地落下,不过片刻,便落了谢清霁一身。  小狐狸矜持地小幅度抖了抖毛,将雪花都抖落,才踩着矜贵的小步伐走进屋里,化回人身。  他这回过来,是打算查清那禁地所见的冰花是何物。  六峰中自然是有不少书籍的,谢清霁装作好奇,去翻过几回,但都无所得,只能冒险再次回来。  谢清霁这间屋,明面上看着小小一间没什么特别,其实内有乾坤。  他掐诀打在墙壁上一幅水墨画上,那水墨画便渐渐晕染开墨色,群山流水朦胧一片,成了虚影。  谢清霁就从从容容走进画里去了——画像的另一头,连接着他的书房。  书房里藏着许多书籍,分门别类依次放的工整干净。  谢清霁对这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很快便将想要的书都翻了出来,整整齐齐搁在手边,开始一一翻阅。  这些书记录的都是与上古时期有关的内容,是谢清霁当年各处搜寻了各种古籍,重新整理誊抄而成。  上古时期离现在太遥远,很多事情在代代相传之下,都模糊丢失了。  谢清霁一页一页翻得缓慢,神情专注地看着,试图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文字里找到答案。  看了足足小半时辰,谢清霁眼睛一亮,翻书的动作一顿。  ——找到了。  那画墨迹很淡,是谢清霁用术法小心翼翼拓印过来的,一点儿朱砂红不太分明。描述的话语也很简单,在前后介绍各种妖兽魔物的长篇大论中,它只有寥寥两行,极不起眼。  但内容却足有千钧之重——  “相思泪,生于苦寒之地,百年成一,以引魂灯燃之,灵力续之,花谢魂归。”  “上古奇花,只存于大梵天。”  谢清霁指尖悬空在看不太分明的墨色花之上,盯着那点儿已不太鲜艳的红色,久久无法落下。  引魂灯。  花谢魂归。  大梵天。  或许是盯着久了,那朵花在谢清霁眼底,忽然变得鲜活起来,和那日在禁地里见着的那朵完全重合。  那种被拉扯、被牵引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谢清霁急匆匆地合上书,不知何时,他指尖已变得冰凉。  他缩回手,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一下,竟有一种错觉,觉得那朵冰花方才真的跃然纸上,化为真实,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那触感没有想象中的冰凉,而是温热的,柔软的。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古籍、书案、笔墨纸砚……所有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仿佛身处冰天雪地里,四周空荡荡的,没有生灵、没有声音,唯有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谢清霁恍惚中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又在做什么,他下意识四下环顾,朦胧白雾之中,他看不见一个人影,更茫然了。  足下厚雪深深,他忘记了灵力,如婴孩学步,一步深一步浅,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他看见远处有一点儿橙黄色的光芒,这颜色晕染着温暖,在一片惨白之中格外显眼,很容易引走了他所有注意。  谢清霁紧紧盯着那抹暖橙色,顾不得其他,艰难地往那儿走。可那暖橙色很顽皮,蹦来蹦去没个消停,谢清霁往左时,它便往右去,谢清霁转向右了,它又崩到了左边。  谢清霁有些生气地停下了脚步,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雪花落在身上,浑身又冰又冷,他眼眶微微发了红,又用力地憋住了眼底的一点儿朦胧水雾。  好在那暖橙色很快受到了制裁,它似乎是被谁逮住了,捉得紧紧的,再不能乱跑,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谢清霁抿了抿唇,又朝那边艰难走去。  这回他走着走着,还听见了一些声音,初时还很微弱,慢慢地越来越清晰,是一道低沉而轻缓的男声。  很熟悉的声音。  “——师叔,回来吧。”  谢清霁被这个称呼乍然惊醒,猛然回神,从一片惨白幻境中脱身,已是冷汗涔涔。  他一手撑在书案边,试图站稳,但摇摇欲坠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单膝半跪,微微低了头,咬着牙闭着眼,喉头痉挛,咽下破碎的喘息,忍着那浑身上下、仿佛被拉扯撕碎的痛感。  他闭了眼,便也没能留意到,他撑在地上的手,在某个时刻慢慢地变得透明——确切而言,是他整个人,都在慢慢变淡,变得朦胧透明。  像是水墨画被人泼了水,墨色晕染开来,不复清晰。  谢清霁缓了足足一刻钟才缓过神来,汗珠滴落在地,他也无暇顾及,筋疲力尽地扶着书案站起身来,下一刻就因为体力不支,变回了毛绒绒的小狐狸。  这种情况下,化作本体确实要好受些,不必另费灵气来维持人身。  又兼之这附近没别的人,不必担心这难得脆弱的姿态被别人笑话。  谢清霁就着狐狸身,蜷缩在桌腿边,抱着尾巴,将脸埋在蓬松的尾巴绒毛里,歇息了一会,也没有精力将翻乱的书籍一一整理复归原位。  他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松了尾巴,四爪落地,慢腾腾地往书房和卧室的连接处走。  化作本体的时候,听觉要比人身更灵敏些,谢清霁离开卧室的时候,毛绒绒的耳朵尖微微一动,就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轻微动静——有人踩着厚雪接近。  脚步很轻,但他听见了——人已经走得很近了。  这个时候敢上主峰的人会是谁,谢清霁根本不作他想。  他脚步一顿,小爪子心虚地蜷缩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就这瞬息停顿,一缕寒风从门缝里被吹进来——来人推开了门!  谢清霁不再迟疑,纵身跃上窗台,正要破窗而出——  尾巴被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叔:?  师叔:我的尾巴 (╯●口●)╯!  明天(周三)早上九点更,2019年最后一天啦给大家拜个早年,啵啵啵!第17章   司暮一眼就认出来这只小家伙了。  他本来没打算抓这小东西的尾巴的,尾巴这种部位,对于小狐狸来说,有时候就跟龙之逆鳞一样,轻易碰不得的。  奈何这小家伙滑溜得很,撞开了窗就要往外跳,司暮怕他和上次一样跑没影,下意识拽住了他的尾巴,将他拎了个倒栽葱。  小狐狸被拽了尾巴,一愣之下开始奋力挣扎,司暮换了只手,捏住他后颈揣进怀里,顺手呼噜了一下他的脊背。  小狐狸一下僵住了,动都不敢动。  司暮站在窗边,一手捏着狐狸后颈,一手就屈指,随意在窗台上叩了叩,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师叔我进屋了啊。”  然后等了一瞬,又道:“师叔同意了,那我进来了。”  谢清霁:“……”  小混蛋!  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谁让你进来了!  简直是胆大包天!  但他不敢吭声,方才司暮拽他尾巴那一下,力气不大,拽得也不疼,可他却仿佛被雷劈了一道,浑身又酥又麻,特别是脊椎尾那块,至今还余韵不绝,让他差点忍不住哼唧出来。  他被司暮抱着,挣扎不得,只能默默抱住自己尾巴,生怕再被司暮拽一下。  司暮没急着管小狐狸,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屋内每寸角落,不放过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什么证据。  好在谢清霁这次来很谨慎,没怎么碰别的东西,他睁着湿漉漉的眼,看着司暮望了一圈,都没什么收获,正待松口气,就看见司暮将视线锁定在墙壁画像上。  ……当年司暮与他同住的时候,时常爱到他屋里闹,这些禁制口诀,谢清霁是没瞒着他的。  这么多年来,口诀也未曾改过。  眼见的司暮朝画像走去,另一只手掐诀就准备拍上去,谢清霁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地嗷呜一口,咬住了司暮的手腕。  他怕司暮真的打开了禁制,这一口没省力气,司暮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将他甩出去,又硬生生止住了,低头看这只凶狠的小狐狸,看见对方松了嘴,抱着尾巴,茫然无辜地与他对视。  司暮给气笑了,这小狐狸方才独自在屋里不知做什么,这会儿又咬他……  谢清霁生怕他不管不顾就要进去,忍着害臊,壮士断腕般冲他软绵绵地吱了一声,将尾巴塞到司暮手里,试图阻碍他,让他无法掐诀。  然而狠心的司暮并没有被毛绒绒所诱惑,他眯了眯眼,呼噜了一下蓬松的尾巴,就将之重新塞到了小狐狸怀里。  然后微微用力抱着,让他再不能乱动,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通道,一脚迈了进去,然后就猛然站定不动了。  谢清霁暗恨自己方才没坚持一下,将书籍收拾好……但是应该也没关系,他如今只是个狐狸,司暮约莫怀疑不到他身上。  他有些不安,定了定心神,敌不动我不动地窝在司暮怀里。  然而司暮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久到谢清霁都觉得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正打算探个头出来瞧瞧,颈脖软肉又被捏住了。  司暮状若随意地捏了捏他后颈,顺着他背脊顺了两把毛,又挠了挠他的脑壳,才淡淡道:“你方才来过这里?”  纵然谢清霁再不情愿,也抵不过本体尚存的兽性本能,更何况他本体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奶狐狸。  他被司暮摸了两把,莫名的愉悦从心底崩起,他蜷了蜷爪子,恨不得将脑袋伸到司暮手底,让他再摸一摸。  好在他理智尚存,硬生生忍住了,尖尖的小耳朵抖了抖,闷头抱尾巴,一声不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司暮明明从来没养过狐狸的——不止是狐狸,别的什么灵宠他都没有养过,可他现在看见小狐狸抖耳朵,却立刻就反应过来,试探着又挠了两下小狐狸的下巴。  果不其然小狐狸这回没憋住,哼唧出声。 第17章 谢清霁:“……”  谢清霁想打他。  好在司暮虽然把他攀扯出来,但后来两人被胡长老追着打的时候,司暮还是哈哈大笑着,将他护得好好的,自己挨了胡长老几下打。  虽然知道胡长老只是顺着他们的意,跟着玩闹而已,那几拳头连灵力都没用上,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但谢清霁看着司暮伸手护着自己,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  一种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有个很荒谬的念头,他想知道司暮搬去六峰后的所有经历。  司暮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吗?  这是谢清霁第一次,对司暮离开他之后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换了个身份,他对司暮,居然开始隐隐约约的有点在意了。  这种朦胧的在意,在某天司暮忽然说“今晚早点睡”之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披着弧月这个壳子,没有那些荒唐的陈年往事横亘着,谢清霁如今和司暮相处还算融洽——至少表面上看着融洽。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存在,听见司暮的话,谢清霁的下意识反应居然是想问司暮今晚怎么了。  然而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猛然回神,压在了舌底。  司暮想做什么都是司暮的自由,他好像……没什么必要、也没什么立场去问这样的问题。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司暮已匆匆离开。  失去了开口的机会,谢清霁干脆就将那句“怎么了”彻底咽回肚子里,闷不做声站了一会,心说今晚终于能清静了。  然后转身又去了剑峰。  可惜他的清静没能坚持多久。  谢清霁正打算歇息时,掌事的胡长老急匆匆地过来找他,开门就是连声询问:“君上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谢清霁从他重复了三次的“在不在”中感受到了他确实很十万火急,可惜司暮从今天说完那句“早点睡”之后就不见人影。  胡长老看到屋里除谢清霁之外再无人影,一阵失望,失望后又有点发愁:“完了完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耽搁这么几天,我得被其他几峰骂死啊……”  胡长老烦恼了一下,想起来谢清霁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件事,又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一年之期将至,有个小秘境快开了。那秘境还成,挺适合你们这些新弟子去的。”胡长老举着手中记载着各种讯息的玉简,“这事需要君上批印,明日就该将各种事宜安排下去,再晚来不及了……”  “可我这几天忙昏头了,忘记今日君上惯常是要……咳,惯常是不得空的,大概要过两天才能清醒回来呢。”  “唉……”  谢清霁看着愁眉苦脸的胡长老,抿了抿唇,困扰了他一天,让他连练剑都没法安心的某个念头终于清晰了起来。  他将手藏在袖子里,用力握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充满勇气。  然后他轻声道:“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  夜里的风有点凉,拂动了谢清霁的衣袂,他不徐不疾地往司暮住处走,心里想的却是方才胡长老说的话。  这是司暮君持续了百余年的习惯了,每年有两回,他都要将自己关在屋里,大醉一场——谢清霁被抓来凑数、送到司暮屋里的那天是第一回 ,今日是第二回。  回回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少说也要一两天才能清醒缓神。  而之所以有人会动进献少年给司暮的歪脑筋,就是因为那两天,司暮不仅要喝酒,还要召见一位美人儿共饮。  美人儿是谁,无人知晓,谢清霁也无从得知。  他想起之前迟舟和他说过的,司暮曾心愉一位白衣女修。  传言实在太荒唐,将他也与这白衣女修牵扯上了,故而谢清霁下意识就觉得那是假的。  可传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半真半假,若是……这恰好就是“真”的部分呢?  谢清霁莫名有些烦躁,这种情绪不该属于风止君,更不该属于弧月。  他走到司暮门口,顿住脚步,定了定心神,刚抬起手。  然后他就听见了司暮在里面笑了声,懒懒散散地在劝酒:“……再喝一杯啊。”  司暮似乎还喊了个什么名字,不过谢清霁没听清。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全是醉意,慵慵懒懒的语气,透着亲昵,和平时同谢清霁说话的语调完全不一样。  谢清霁脑壳突突只跳,他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门,过了一会没等里面回应,就用灵力震碎了门闩,直接推门而入。  满室昏暗,烛火摇曳。  谢清霁抬眸望去,司暮正倚靠在软榻上,一手曲着撑着榻,一手拎着酒壶往嘴里倒——这回壶里的不是茶,是真的酒,那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熏得谢清霁眉头紧皱。  ——这人酒量差成那样,也敢喝酒?  谢清霁按捺住想立刻掉头就走的心思,将视线转移到司暮面前的小案几上。  小案几上还摆着一壶酒一只酒杯,从它们摆放的位置和司暮现在喝酒的架势来看,这是给别人用的。  谢清霁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周室内,没看见别的人,倒看见一卷画轴全展着,上半张挂在软榻边,下半张垂落地。  画卷上除了落款日期和司暮的私印,再无别物,空荡荡的,就是张白纸。  司暮在劝谁喝酒?  谢清霁皱了皱眉,顺手掩了门,缓步走过去看司暮的状况,正打算想办法让司暮清醒过来,就看见对方忽然搁下酒壶,朦胧醉眼里陡然爆发出锐利逼人的光。  “你回来了……”司暮喃喃了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视线涣散了片刻,最后聚在谢清霁脸上。  谢清霁本能觉得司暮这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这人也不知将他认成了谁。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立时不痛快起来,脸上表情冷冰冰,如寒冬之季,忍不住就将视线挪到了旁边酒壶上——泼一次是泼,泼两次是泼,不如……  谢清霁这念头还没转完,司暮就看也不看地一挥袖,将案几连带着上头酒壶酒杯通通拂落地!  案几落地的闷响声和酒杯破碎声交错响起,他伸手拽住谢清霁的手臂一拉,一个旋身,就格外熟稔而顺畅地将人压在了软榻之上!  谢清霁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就被摁到软榻上,司暮那张脸与他隔不过一拳距离,呼出来的酒气喷了他一脸。  他上半身被司暮牢牢压着,只有腿还暂且自由。谢清霁想也不想地抬脚就踹,然而喝醉了的司暮反应倒是很快,长腿强势地一压。  好了,这下谢清霁是连腿都动弹不得了。  这个姿势太危险,谢清霁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一些堪称微妙的回忆,他嗓音紧绷,紧张之下甚至都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近乎失态地厉声怒斥:“司暮!给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捉x现场。  摸摸司猪猪的头,你康,师叔迈出第一步主动找你了,剩下九十九步你努力一点哇。第19章   抗拒的情绪瞬间腾涌上来,谢清霁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反应会这么大,大概是有过前车之鉴的缘故。  他挣扎起来,试图推开身上这沉沉的男人,然而司暮喝了一天,早就喝到断片了,眼前朦朦胧胧的甚至连人都看不清,只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等的人回来了。  得捉住,不能再让他跑了。  男人模模糊糊转过这念头,脑袋一耷拉,就埋在了少年颈窝处,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谢清霁只觉颈窝出沉沉的。  司暮发质偏硬,蹭得他有点儿痒,司暮呼出来的热气更是一团接一团地旋在他颈窝锁骨处,滚烫滚烫的,烫地他一个哆嗦。  谢清霁用了点灵力,挣脱了司暮扣着他的手,想到司暮拎小狐狸的架势,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掐住司暮后颈软肉,想将他提溜起来。  然而司暮拎小狐狸跟捏根葱似的,谢清霁拎司暮却很费劲,好不容易才推开他一点,艰难坐起身来。  司暮两只手原本是扣着谢清霁手臂的,谢清霁挣脱开之后,他醉醺醺之中大概觉得没有安全感,伸着手茫然地摸索片刻,然后果然地往前一扑,又快又准地一个熊抱。  谢清霁险些被撞得吐血,他这副瘦削的小身板哪里受的住司暮饿狼扑食般的一扑,背脊撞到软榻边把手上,钝钝的痛。  他咬着牙一巴掌拍司暮后背上,没省力气,一声闷响,将司暮拍醒了几分,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眼底雾蒙蒙的,没了平时懒散不羁的欠揍模样,倒显得有些乖巧。  像只乖乖守着人的大狼狗。  “起来,坐好。”谢清霁见他没有要发疯的迹象,心下稍安,又轻拍了拍他后背,试图让他松开手。  司暮好像没听懂,他定定地看了谢清霁半晌,忽然咧嘴一笑,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又抱紧了些,毛绒绒的脑袋蹭过来,搭在谢清霁肩膀上,喃喃地唤了声:“师叔。”  他闭了眼,熟稔地接了下一句:“生辰快乐……”  谢清霁背脊一僵,指尖倏然绷紧,半晌才错愕地眨了眨眼。  生……生辰?  他哪里来的生辰?  司暮醉得睡了过去,呼吸声平稳绵长,因为喝了酒,微微打着鼾,轻轻浅浅一声声,羽毛似的撩拨在谢清霁耳边。  谢清霁迟钝地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  今天并不是他的生辰。  而是清虚君将他捡回来的日子。  谢清霁是只狐狸,自有记忆起,便独自在深山里徘徊。  他体型太小,看起来奶里奶气的,毫无威慑力,深山里别的兽类闲着没事就喜欢欺负他。  小狐狸性子倔,努力磨亮爪子和体型比他大十几倍的兽类打架,受伤了就自个儿躲在洞穴里舔舐伤口。  清虚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着小狐狸的。  彼时小狐狸刚和一只虎妖大战完逃回来,浑身是伤,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他瑟瑟地蜷着,警惕地看着清虚君,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清虚君拿一枚香甜的灵果诱他,他不为所动,清虚君哄了他半天,没辙,试探性地走前两步,温声道:“我摸摸你,你别咬我好不好?”  也许是他声音太轻柔,小狐狸虽然防备地盯着他,爪子虚张声势地张了张,但在他伸手过来时却没有抗拒,任由清虚君轻轻碰了碰他额头的绒毛。  温暖的光芒落下,深可见骨的伤口痊愈了七八分,清虚君又道:“跟我回去好不好?”  小狐狸就这么被抱走了。  清虚君身上有一种很……很神奇的气质。  谢清霁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能笼统地觉得那感觉很令人安心,充满着温柔和包容。  他自有意识来便无父无母,未曾在谁面前示过弱撒过娇,可面对清虚君,他却第一次尝到了依赖的滋味。  他蜷进清虚君怀里,抱住尾巴,主动仰头,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温顺而服帖地耷拉着,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清虚君的手,渴望得到清虚君温柔的触碰。 第19章 可偏生这是司暮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在反复试探,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后,终于一咬牙,决定来搞个大的。  但司暮也是情窦初开,虽有一腔热血,实施起来难免彷徨——上回他只问了句“道侣”,就差点儿被赶下主峰,这回他要说更过分的事,岂不是要小心被直接逐出飘渺宗?  司暮冥思苦想,想起众人常说酒能壮人胆,深以为然,于是偷偷摸摸去弄了一壶酒来。  转念又想到他师叔那屋,通往四面八方,阵法禁制随便就起,不是个作案的好场所,琢磨了一下,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只说修炼卡到瓶颈了,让谢清霁晚上过来一趟。  谢清霁没想太多,答应了。  这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司暮在谢清霁来到之前,猛灌了自己三大杯——结果他高估了自己酒量。  胆子是壮大了,可也大过头了。  他原本打算是借着酒劲壮壮胆给谢清霁表个白的,不管谢清霁拒绝还是接受,他至少要让谢清霁知道他的心思,往后别的,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可他弄到的酒后劲太足——刚喝第一杯时根本没什么感觉,他惴惴之下只以为这是假酒,急急忙忙又灌了两杯。  谢清霁来的时候,那酒正正好上头。  而谢清霁果不其然,听都没听完他说话,便皱着眉斥了他一声“胡闹”,转身要离开。  司暮脑子一抽,酒意上涌,他胆大包天地拽住了谢清霁的袖子——他向来很胆大,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胆大到近乎狂野的地步。  他拽住袖子一扯,顺势扣住了男人清瘦的手腕,拉着人往屋里一拉,啪的一声往门上设了禁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清霁,充满着凶狠的意味。  “师叔走这么快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我早已成年,也知晓自己在说什么,这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是现在这样的,是像道侣那样的。”  “师叔,你知道道侣是什么吗?”  谢清霁被他胡言乱语气得不清,拂袖震怒:“闭嘴!”  他尚且端着架子没动手,只以为司暮是喝醉了发疯,试图和往常一般,用简单的词语将司暮斥退。  可司暮今天喝了酒,熊心豹子胆泡的,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勇气,步步紧逼,彻底放飞了自我:“道侣就是我们可以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比如这样——”  他低低沉沉地一笑,捞过旁边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随意一扔,紧接着就倏然出手,甚至用上了一点灵力,将谢清霁整个人拽进了怀里,长臂牢牢扣住腰,低头咬住了谢清霁的唇!  谢清霁大概是没想到他胆大如此,一时震惊地都忘记了反抗,直到司暮湿热的舌撬开了他因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唇,将一口清冽的酒渡了过来!  掌下腰身清瘦挺直,扣在怀里时是与他如此贴合。  司暮酒意上头,模糊中想,这人天生就合该是他的。  然而下一瞬哗啦几声,司暮就整个人横飞出去,撞飞了许多东西,最后砸到门板上,哐当砸破一个大洞,踉跄倒地。  ——要不是方才他自己设的禁制拦了一下,他现在得跟个萝卜一样栽在外头雪地里。  这一下谢清霁下了狠手。  司暮站起身来,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咳出来一口血,胸腔里痛得他发懵,有那么瞬间他甚至怀疑肋骨怕不是都断尽了。  他呸呸吐干净嘴里的血沫子,抬眼看见他师叔怒容满面,怔了一瞬,旋即便大笑出来,沙哑着声道:“师叔生气了……我以为师叔是石头心,原来也是会生气的。”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新奇事,看着谢清霁强作镇定,耳根尖却红得火烧似的,得到了极大的鼓舞,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眸光发亮。  谢清霁是第一次在震怒之下,对司暮下如此狠手,看见司暮吐出来的血,他指尖微微一颤,又很好地被掩饰了。  他脸色有些发白,抬手以袖狠狠擦过唇畔残留的酒液,力气之大,压的唇都失了血色。  冰雪似的一个人,唯独耳根尖越发滚烫发红,一抹艳色灼伤人眼。  司暮跌跌撞撞走回来,眸光亮到极致,喊了声“师叔”。  谢清霁哪里还想理他,见他还能走动,冰冷着一张雪玉似的脸,拂袖就要绕过他离开。  可司暮现在就是只饿狠了的大狼狗,见着了肉骨头,闻着了肉味,却死活尝不到,哪里肯放人走,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往谢清霁面前一堵——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得比谢清霁还要高还要壮了。  “别走啊师叔,我们来喝酒啊!”  谢清霁胸膛起伏不定地看着司暮。  他酒量本来就不高,当年清虚君逗弄他,给他舔了一口果酒,结果就不得不照顾了三天软绵绵的小醉狐。  如今盛怒之下,谢清霁忘记及时用灵力将酒意逼出来,酒意上了头,他盯着司暮,张了张嘴想呵斥,却发现自己一个凶人的词都不记得。  司暮发现了,他热情又体贴地继续撩拨他师叔:“师叔想骂我什么?是混账还是滚蛋?”  他步步紧逼地凑过来:“师叔在哪,我就往那儿滚……”  ——司暮算是反应过来了,在这件事上,谢清霁越生气,才对他越有好处。  怕最怕他做到这种地步,谢清霁都只是冷冷淡淡没什么反应,那才要命。  那夜混乱至极。  谢清霁后来大概是因为醉了,又被司暮气得狠了,第一次失了仪态,将司暮摁着一顿胖揍。  司暮刚开始挨了几下揍,后来吃不消,也还手了,不过他的还手,说是还手,改成火上浇油倒还差不多,反正就是可着劲惹谢清霁。  总之两人一路打,追追赶赶的,就追到了谢清霁的住处,甚至还掀飞了谢清霁屋舍的几片瓦——这大抵便是后来传言的“互夺所爱掀屋之仇”的原始版本。  ……  梦境里太过折腾,司暮恍恍惚惚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觉得浑身都痛,仿佛刚跟人打完场架似的。  他一边沉思着为什么这个梦境这么真实,一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这浑身酸疼的筋骨,结果手一伸,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软软的,温热的。  他下意识转头望去,片刻后见鬼似的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师叔你听我解释,我和我徒弟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发四!我清清白白!  师叔:哦。  ~~第21章   他旁边正坐着他徒弟,衣衫凌乱,脸色沉沉,眼底发青,一派风雨欲来之景。  他的手因着方才一个懒腰,恰恰好搭在对方大腿上。  司暮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也许现在他才是身处梦境中。  谢清霁其实也只比他早醒那么一小会,司暮这一夜梦见了什么,他也是同样梦见了什么。  他刚懵懵地坐起来,还云里雾里险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就看见司暮跟着醒了。  酒醉醒后思维有些迟钝,昨晚那些支离破碎带着酒味的记忆缓慢回笼,谢清霁只觉额头青筋蹦得欢快。  他垂眸,司暮的手还搭在他大腿上,温度透过薄薄衣衫传递过来。  谢清霁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果断地一伸腿,毫不留情地一踹。  扑通一声,呆如木鸡没有防备的司暮被踹落地,狼狈地爬起身来。  他这一摔,倒还清醒了些,环顾四周,四周一片狼藉,案几翻了个肚,酒杯碎了一地,酒壶凄惨地躺着,盖子被挑飞了,酒液流了一地,一副空白画卷就浸在酒液里,落款处墨迹都模糊了。  他僵硬着抬头,谢清霁正冷淡地看着他,动作迅速地整理好衣衫,翻身下榻。  司暮也懵了,怪不得他梦境这般真实,原来他梦里打了场架,梦外也打了场!  只是梦里他摁着的人是他师叔,梦外……  他没对他小徒弟做什么吧?!  然而谢清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被做什么的样子,司暮张了张嘴,艰涩道:“昨晚……”  语气里竟有一丝难得的慌张。  俗话说,让自己以最快速度从惊乱中恢复过来的方法,就是看别人比自己更慌乱。  谢清霁还是第一次看见司暮露出这种表情,仿佛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悔。于是他将自己的镇定建立在司暮的慌乱之上,又惦记着司暮喝醉酒的疯样,淡淡道:“你昨晚拉着不让我走。”  司暮:“……”  司暮被扎了一刀。  谢清霁抬眼扫过慌乱的四周,视线在倾倒的酒壶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回司暮脸上。  语气仍旧无波无澜:“还非逼我喝酒。”  司暮:“……”  司暮被扎了两刀。  谢清霁沉默了片刻,祭出了最亮的刀:“你昨晚……还拉着我,一直喊我师叔。”  他看见司暮神色都变了,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后半句问出来了:“……我和风止君,很像吗?”  司暮被扎了个透心凉。  他骤然站起身来,呼吸紧了几分,看了谢清霁一眼,又强行移开了视线,避而不谈:“你昨晚怎么会来这?”  他昨天明明和谢清霁说了,让他早些睡的,照谢清霁的性子,闲着没事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找他?  谢清霁抬手,手腕一转,手心朝上,一枚玉简凭空浮现,他道:“新弟子即将去秘境试炼的事,需要你过眼。”  他将玉简递给司暮,司暮抬手接了,压了压烦乱的心绪,正打算找个借口强行揭过这件事,就听得谢清霁又问:“你昨晚,在劝谁喝酒?”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哪壶不开就偏要提哪壶?  司暮在他师叔面前没脸没皮惯了,但还没放飞到能在小徒弟面前嘀嘀咕咕这么多。  小徒弟才多大啊。  他冷静下来,抛着手中玉简,恢复了散漫疏懒的神态,漫不经心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容易秃头的,这玉简我等会儿看完直接给胡长老,你先回去歇着吧。”  如果是以前的谢清霁,这时候就该踩着台阶离开了。  但昨晚闹了一通,又做了梦,新仇旧恨涌上来,司暮似乎还露了什么马脚,谢清霁看了他一眼,倒还不走了。  他徐徐两步走到地上画卷边,稳稳停住,视线停留在那被酒晕染开的落款里,意味不明地说了声:“这纸卷上,本该画着东西吧。”  司暮捏着玉简的手几不可见地一僵。  谢清霁这回没打算放过这闹腾完就当没事发生过的疯家伙。 第21章 因为在明溱带着大伙儿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人施施然摇着折扇也加入了队伍。  一片吃惊又压着高兴的欢呼声中,谢清霁沉默:“……”  这人是多闲得无聊!区区小秘境也要凑个热闹!  来人正是司暮。  他熟练地安抚了躁动的弟子们,三言两语就让这群毛头小子安静下来,然后优哉游哉地往谢清霁身边一站。  因为是去历练,宗门里并没有给大家安排坐骑等东西,都是各凭各能力赶路。  各小弟子们纷纷掏出自己惯用小法器。他们入门修炼的时间还不长,还需要借助法器,才能吸纳转化四周灵气。  迟舟也掏出来一个金灿灿的星盘——他热爱金色的习惯在拜入飘渺宗之后也没有变,别的弟子演练用的星盘都是正常朴实的,唯独他用黄金打造了一套星盘,金灿灿的,晃瞎人眼。  在一片各色各样的小法器中,唯独谢清霁两手空空,不疾不徐地走在中间。  司暮看着他状若轻松的模样,想起来他是修剑术的,随口问:“你的剑呢?”  他只以为小徒弟要面子,不愿召剑出来,非要逞强。  谢清霁摇头:“不必。”  迟舟带着他的一团金灿灿凑过来,将谢清霁的老底揭得一干二净:“弧月你都没有剑,那你到时候历练用什么法宝啊?总不能继续折里头树枝来比划吧!”  司暮眉头一皱:“没有剑?”  他沉声:“怎么回事?”  谢清霁看起来很有主见,一开始就说了要去剑峰,司暮也没强求什么,一切随他去,只后来带他去宗门里选武器的阁楼里走了一圈。  当时他没跟着进去,怕打扰了谢清霁。仙修和自个儿的武器之间,最讲究合缘,不合缘的武器很容易反噬仙修,故而仙修选武器的时候很忌打扰。  谢清霁出来时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身上剑气萦绕,司暮就下意识以为他将剑收起来了,还好奇地问了句他选了什么。  然而谢清霁只微微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这倔徒弟某些时候就爱和他不对付,司暮很习惯了,逗了两句,也没多理他,就任他自己折腾。  难不成这小家伙当时并没有选剑吗?  司暮想想谢清霁这性子,越想越觉得可能,越觉得可能就越头疼。與。夕。糰。懟。  也怪他过分信任谢清霁,忽视了许多。  他沉思了一下,掏出储物囊,翻了翻,翻出来一把轻剑,拿在手里抛了几下,打量了一番,转手递给谢清霁。  这剑当然是比不得宗门里特意炼制的剑,但也勉强算是上品,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再带谢清霁回去再挑选剑了,只能先将就用用罢。  司暮送剑送的爽快,谢清霁却迟迟未伸手。  他并不需要剑……  然而他抬眼看见司暮不容置喙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将剑接了过去:“……谢谢。”  司暮眼底明晃晃地表示着“回去再收拾你”,缓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谢清霁背脊一凉,莫名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他抿紧了唇,没再吭声,老老实实地握着剑,假装很认真地在借剑引灵气。  秘境所在之处是飘渺宗的管辖范围内,不是很远,就这样表面平和地赶了一天路,在彻底天黑前,一行人成功到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虽小,却很漂亮的镇子,里面住着的基本都是普通人。  谢清霁甫一踏入此地,便觉那之前若有若无的、关于残镜所现之物的感应,清晰了几分。  一天都在赶路,大家中午都没能好好休息,匆匆啃了些干粮,歇了歇就接着跑。  天已蒙蒙黑,行人匆匆往家里赶,各家门前都点起了灯笼,温暖的光芒让整个小镇都变得温馨起来。  正值晚饭时间,酒楼里还很热闹,飘渺宗一行人占了一大半位子,剩下几桌是小镇里的居民。  这小镇本就隶属飘渺宗管辖,又因着秘境缘故,飘渺宗的人每年都要在此来来往往好几个月,居民们对此司空见惯,毫不见外,热热闹闹地和弟子们打招呼。  弟子们年纪小,防备心不重,又多是些活跃的,兴冲冲地回礼,然后聚成一团,一边聊天一边等饭吃。  一群少年郎聊着聊着,就讲到了小镇古老的传说。  迟舟早就打探过消息,对此说的头头是道:“这小镇有个特产——不是吃的玩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叫骨骰。”  他顿了顿,察觉同音字的微妙,补充道:“不是脑袋的那个头,是赌坊里玩儿的那种骰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噶和大噶的朋友们看小醉狐↓  ——————  小狐狸刚被清虚君捡回来时,做什么都很谨慎小心,每天安安静静吃饭喝水洗爪爪,然后就乖乖地抱着尾巴蜷在一边,看清虚君修炼,轻易不敢打扰。  清虚君要被他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望得心都化了。  清虚君在外人面前很端庄,私下里没人时就爱逗弄小狐狸,挠脑袋摸尾巴举高高。  小狐狸很喜欢,但是他怕自己得意忘形惹清虚君生厌,连高兴都表达得很含蓄,只矜持地将尾巴卷在清虚君手腕上,用鼻尖蹭蹭清虚君的手指。  某日清虚君闲来无事起了兴致,自斟自饮,看见小狐狸又团成一团,窝软榻上眼巴巴看着他,他笑了声,招手:“过来。”  小狐狸眼一亮,吧嗒吧嗒踩着小碎步跑到清虚君手边,仰着头看他。  清虚君问:“喝过酒没有?”  小狐狸迷惑地摇了摇头。  清虚君就翻来一壶果酒——与其说这是酒,还不如说是果汁,酒味很淡,小孩子也能喝。  他倒了一杯给小狐狸,哄他:“这酒不烈,喝不醉的,很甜。你尝尝?”  小狐狸听见很甜的时候,小耳朵微微一动,凑过去闻了闻,果真闻到了甜滋滋的果香。他没喝过酒,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低头闻了一会,又仰头看清虚君。  清虚君鼓励地看着他,一脸正气,完全看不出使坏的心思。  小狐狸对他很信任,不再犹豫,伸出舌尖,小小地舔了一口。  果然,果香味甜甜的,很好喝。小狐狸高兴地眯了眯眼,又舔了一口,甩了甩尾巴。  小狐狸还很小,故而就算这果酒很淡,清虚君也不敢真给他喝完这一杯,看他舔了两口,就将果酒收起来。  “怎么样,好喝吗?”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眼,有点晕乎乎了。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觉得整只狐都仿佛踩在云端。他听见清虚君问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两只前爪交叠着互相踩了踩,矜持地蹲站着。  看起来还挺精神。清虚君挥挥手:“好啦,自己玩儿去吧。”  小狐狸奶里奶气地应了声,低头蹭蹭清虚君的手指,得到一个温柔的摸摸头,就吧嗒吧嗒又跑回软榻去团着了。  其实这时候小狐狸看起来已经和平时很不一样了,平时小狐狸哪里有这么多撒娇似的小动作。  不过清虚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本来就巴不得小狐狸多亲近他。看小狐狸在软榻上乖乖团着,清虚君放下心来,就继续自斟自饮,随手捡了本书,看书去了。  两刻钟后,清虚君翻完一本书,心满意足地换了一本,顺便看了眼小狐狸。  这一眼将他吓了一跳,原本乖乖团成一团的小狐狸不知道在想什么,偌大一个软榻不走,非要踩在边缘,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踩了个空,就直直往下掉。  清虚君赶紧冲过去伸手把小家伙接住。  团起来时连清虚君双掌都盛不满的小狐狸,醉眼迷离地摊在清虚君掌心里,尾巴甩得欢快,绵绵软软地冲他吱了一声。  清虚君被他吱的一个激灵,心里冒出来两个字——哦豁。  小家伙喝醉了。  果酒很淡,小狐狸也只舔了两口,虽然现在醉了,但清虚君并不太担心。  他将小醉狐放到身边团着,给他挠了一会脑壳,见他昏昏欲睡,便也不打扰,自己又换了本书看去了。  然而小狐狸平时乖巧又矜持,醉了之后格外黏人。  他抱着尾巴眯了一会,忽然惊醒,眼里迷迷蒙蒙一层水雾。他眨了眨眼,摇摇晃晃站起来,仰头看了清虚君一眼,四只小爪子开始扒拉清虚君的衣袖,爬一步滑三下地爬到了清虚君怀里。  然后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乖巧地抱着尾巴团成一团,又睡去了。  这是他平时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清虚君垂眸看他,眸底有浓浓的怜惜,小家伙大概是长时间处于危险之中,没有安全感,才睡得这么不安稳。  他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绒毛,心软成一片。  小狐狸这一睡,就睡了大半夜。他将脑袋埋在尾巴里,打了个呵欠,醒了。  清虚君只以为他酒醒了,正要打趣他两句,结果小狐狸仰头看了他半晌,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眸亮晶晶的。  清虚君心里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的预感没错,小狐狸在他怀里睡厌了,拉拉扯扯地,就爬上了他的脑袋,四肢一伸,整块狐狸饼就摊在了清虚君的脑门上。  长长的毛绒绒的尾巴一摇一晃的,扫过清虚君脖子,清虚君头顶狐狸饼,哭笑不得了一会,听见了小醉狐绵软又平稳的呼吸声。  ……小家伙又睡着了。  清虚君呆了一会,认命地将头上发簪取了下来,生怕硌着小家伙柔软的肚皮。  他以为小家伙最多睡到早上,结果一直到正午,小醉狐依旧摊在他脑袋上呼呼大睡,不愿醒来。  清虚君想了想,出门了。  时值冬天,正午的太阳暖呼呼的,晒在身上很舒服,小醉狐睡得更香了。  倒是路过的小弟子很懵逼:“清虚君,您头上这顶帽子……很别致啊。”  清虚君以食指抵在唇边,很轻地笑了声:“小点声。”  他收敛了笑意,故作深沉地对小弟子说:“看见没?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人不能长时间闭关,闭关太久了,头上容易长狐狸。”  清虚君头上长了一天的狐狸。  傍晚时分,小醉狐终于醒了,睡眼惺忪,还没睡够的样子。  小家伙一天没吃东西,清虚君赶紧端来吃的。结果平时会自己乖乖吃饭的小狐狸,今天却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清虚君,看了一会,见清虚君没有反应,又低头用鼻子蹭清虚君的手。  清虚君就懂了,敢情这小家伙还没酒醒呢……瞧这黏糊人的劲。  他美滋滋地享受着小醉狐难得的撒娇,喂饱了小狐狸,看着他终于精神点了,跳下榻自个儿玩去了,十分欣慰。  然而他这欣慰维持不了两刻钟,小狐狸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开始追起了自己的尾巴。  3清虚君有点懵,他看着小醉狐跳上软榻,努力往后扭头找自己的尾巴,找见了就软软地吱一声,扭着身子去捉尾巴。  然而大概是喝醉了还没醒,他忘记该怎么把尾巴甩到身前了,只会扭着身伸着爪子去捞尾巴,够不着就绕着圈跑。  他跑了好几圈,累兮兮地摊下来,小胸脯起伏不定,眼底全是委屈,水蒙蒙的,转头看清虚君。 第23章 第24章  这人大晚上的,也不知来做什么。  谢清霁将残镜收起来,匆匆拂散桌上水痕,起身开门。  司暮是来送玉牌的。  那给新弟子历练的是个小秘境,他和明溱修为太高,在里面待久了会引起灵气动荡,秘境崩坏,所以他们通常都是等在外边的,只给每个弟子发个能双向联系的玉牌。  如若弟子们遇到危险,就用这玉牌来联系他们。  司暮惦记着小徒弟没去过秘境,多说了几句,却见谢清霁似乎心不在焉的,只嗯嗯嗯地应着。  他止了话头,垂眸看见桌面上未干的水迹,挑了挑眉,缓声道:“怎么害怕成这样,茶水都撒了一桌?”  谢清霁微微摇头,没说什么,将玉牌收起,满脸写满了送客。  司暮屈指叩了叩桌面,若有所思:“怎么,你还惦记着那骰子呢?”  谢清霁没留意他,他却是一直在关注谢清霁的,从那疯子出现后……不,应该是从那壮汉描述了骨骰的样子后,这小家伙就开始显得心事重重。  司暮不是第一次来这小镇了,对骨骰的意义知道的更多,他想了想,开玩笑道:“这么在意,难不成你是想买几枚骨骰,送给哪些个心上人?”  谢清霁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还能和心上人搭上关系,茫然地望过来。  司暮闷笑着解释:“那玩意儿在这里,是可以拿来当定情信物送人的……那骨骰里嵌着红豆,可不就是相思入骨的意思么。怎么,你想买了送谁?改日我买的时候也给你带几个。”  谢清霁:“……”  他对司暮这逮着机会就要逗弄他的习惯没辙,关注点转移到他  最后一句话上,下意识问:“你要买?”  司暮有心上人?  他抿了抿唇。  司暮漫不经心道:“哦,对啊。”  他站起身来,也没说买了骨骰要做什么,只道:“早些休息,那玉牌里我刻了追踪符,你安心历练,有危险我能立刻赶到你身边的。”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关于剑的事,回去再找你算账……你藏着的小秘密还真不少,可老实把你的小尾巴藏好了,小心着被我揪出来。”  他“威胁”完,悠悠然走了出去,还顺手替谢清霁掩了门。  谢清霁虽然知道他是随口一句,但还是被那句“小尾巴”给惊得头皮发麻。  他站起身,目送司暮离开,心头莫名浮现不详预感,半晌才走过去落了门闩,更衣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暮那一句“小尾巴”,谢清霁这晚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睡着,刚闭着眼朦朦胧胧睡着,就恍惚梦见司暮捉着他的狐狸尾巴,笑吟吟的:“看,我把你逮住了。”  谢清霁乍然惊醒,心跳飞快,脊椎尾骨处一阵发麻,仿佛他藏起来的狐狸尾巴真的被扯了扯。  如此反复几次,谢清霁深吸一口气,睡意全无。  时已深夜,外头寂静无声。  谢清霁平躺了一会,平息了过快的心跳,干脆起身打坐。  只是打坐他也不得安心,频频走神,久久不能入状态。  仙修少梦,但凡做梦,多是有所预知感应。  ……所以他这几回浅梦,是昭示了什么吗?  谢清霁打了个冷颤,强行定了定心绪,闭眸入定。  他渐入状态,凝神冥想,也就不知道,在某个时刻,他的身影忽然又飘忽起来,整个人都呈半透明状,像游魂一道,甚至身上隐约变换出狐狸幻影来。  ……  一夜无眠。  大概是忧思过重,虽然入了定,但谢清霁眼底还是有些发青。  迟舟吃早餐的时候就开始看着他欲言又止,吃完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弧月,你昨晚干嘛了,没休息好吗?”  面对少年关切的目光,谢清霁沉默片刻,避重就轻:“……无事。”  司暮也注意到了,他也凑过来,几乎要挨着谢清霁的脸,仔细打量:“这是怎么了?认床?做噩梦了?”  对他谢清霁就没什么好表情了,他不咸不淡地盯了司暮一眼,没好气地伸手推开他:“对,噩梦,见鬼了。”  司暮莫名觉得背后阴风骤起,鼻子痒痒的,他摸了摸自己鼻子,朝外看了眼,艳阳高照。  他们来的时机恰恰好,秘境在傍晚时分开启了。  小弟子们饭刚吃到一半,明溱就赶鸭子似的赶着他们去秘境。  秘境入口一片浓雾,明溱叮嘱众人拿好玉牌,若是遇到实在无法处理的危险,就捏碎玉牌传送出来,不要贪心里面的东西。  小弟子们乖乖应下,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浓雾里。  这一大片浓雾就是秘境入口,不过每个人进去之后会落到什么位置就不一定了。  谢清霁也在弟子们其中,他捏着玉牌,神色冷静,不疾不徐地往浓雾里走。  浓雾将众人身影都遮掩了,明明能听见说话声近在咫尺,但望过去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走了一小段路,谢清霁回头望了眼,确定浓雾外的人都看不见他了,他抬手,随意挑了个方向,将握了一路的玉牌轻轻一掷。  玉牌没入浓雾中,听不见落地声。  谢清霁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没有别的动静了,便又转了个方向,避开司暮和明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离开了浓雾。  秘境里,迟舟正和钟子彦面面相觑。  钟子彦和谢清霁不对付,不过他并没有将他对谢清霁的不喜欢连累到迟舟身上。  而迟舟虽然不明白钟子彦为何总和谢清霁作对,但谢清霁自己都不在意,钟子彦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迟舟便也不多管他们。  这会儿两人从不同地方入秘境,却恰巧撞上了一块,互相看了看,一时说不出这是合缘还是孽缘。  两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地各自转身,准备分道扬镳就此别过,结果刚一转身,钟子彦就听身后一声吃痛的“哎哟”。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刚好看见迟舟一脸懵然地从地上捡起一个什么。  钟子彦:“怎么了?”  迟舟将手中玉牌翻来覆去,懵:“……怎么是弧月的?”  他匆匆往四周看了看,浓雾已经消散不见了,但四周除了他和钟子彦也没别人。  迟舟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拉着不情愿的钟子彦四处找了找人,也没见着影,  他没奈何,怕弧月丢了玉牌遇着危险也联系不到人,有些着急。  钟子彦提醒道:“玉牌能联系明溱长老。”  迟舟这才想起这玉牌另一头关联着明溱长老,是可以双向通讯的,他赶紧捧着玉牌,试探地碰了碰,念了口诀。  玉牌闪了闪,响起来的却是司暮君的声音:“唔?小家伙?”  说来也怪,迟舟敢和明溱长老说说笑笑,但对司暮君却有点发憷。  特别是司暮君每次从他这将弧月带走的时候。  他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玉牌另一头,司暮皱了皱眉,言简意赅:“在原地别动。”  迟舟他们只是刚进秘境,还在入口附近,司暮压了压外放的灵力,一边感应着玉牌的位置,一边飞快地赶过去。  一过去就看见两人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迟舟手里还捧着谢清霁的玉牌,一动不敢动。  见到他来了,迟舟忙不迭将玉牌捧过去,满怀担忧:“君上您瞧瞧,这是弧月的玉牌。”  每人玉牌上都刻着名字,这枚玉牌上端端正正刻着弧月两个字。  “我们在这附近找了一圈,没见着……”  司暮抬手,止住迟舟话头,抬步就准备往秘境里走。  钟子彦和谢清霁不对付惯了,虽然现在出于同门情谊也有点担心,但远没到迟舟那程度,他见司暮不管不顾就要进秘境,谨慎开口:“君上——”  司暮转头看他,脸上没了常见的笑意,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就说。  钟子彦平时对司暮没有什么过分敬畏的,但此时被他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一望,莫名有点心慌。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您修为高深,这秘境也许承不住……”  迟舟也反应过来了,看司暮君来了后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对哦,明溱长老说过,这秘境承受不住高修为的人进去,司暮君若是进去找人待久了,引起秘境崩坏……  那他们这许多小弟子怕是要折在这里。  司暮站在原地,眸中情绪变幻莫测,最终还是没进去,而是微微定了定神,闭了眼,将灵力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试图感应着谢清霁的气息。  然而谢清霁根本就没在秘境里,又怎么可能被他感应到呢。  ——还真感应到了。  司暮微微皱了皱眉,他将灵力放到极致,几乎覆盖了整个小秘境,都没能探到小徒弟的气息,只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牵引,从某个方向,丝丝缕缕地传来……  他缓缓转身,面朝秘境之外,心头满是疑惑。  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钟子彦(精神抖擞):告状!有人逃课!第25章   乍然之间放出这么多灵力,大范围的搜寻,纵然那是司暮也有点吃不消,他挥手让迟舟两人自去历练,自己在原地歇息了一会。  秘境里没有探查到小家伙的气息,难不成……  这小家伙压根没进秘境,趁机溜了?  他倒不觉得谢清霁是遇到了危险,他虽然不多干扰谢清霁的修炼,但对谢清霁的修为水平,约莫还是知道的。  这小秘境里还没有什么危险,能让谢清霁连玉牌都来不及捏碎就没了音讯。  反倒是将玉牌扔进秘境、自己溜掉这种事,更像是他那小徒弟能做出来的。  他在心里想了十八种收拾不听话小徒弟的法子,缓了缓神,干脆离开了秘境,顺着方才那若隐若现的感应而去。  一路绕过大街小巷,人迹稀少——这时间,大多人都回家吃饭了,也就小茶楼小酒馆里还不时传来笑声。 第25章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秘境里吗?”  这话不好接,一时半会谢清霁想不出妥当理由。  他脑子急转,想起来迟舟曾说过那么一句话——“只要认错够快,理不直我气也壮。”  谢清霁从没给谁认过错,他做什么事都从来不需要给别人解释。  偏生现在不得不屈服在他曾经的师侄面前。  谢清霁沉思片刻,如果认错能暂且应付过司暮……他垂了垂眸,淡声道:“我错了。”  语气波澜不惊,神色沉稳不变,根本看不出“认错”的姿态。  司暮看着他一脸“我错了下次还敢”的理直气壮就要被气笑,不过现在人堵住了,不怕再跑,司暮也不急,好整以暇地问:“错哪了?”  谢清霁露出茫然的神色。  错哪了?  错在人生地不熟,跑路没选对。  不过他再迟钝也知道这话不能说,他想了一会,试探性地说了句:“错在……我饿了?”  秘境开得突然,他们一群人晚饭还没吃完,就被明溱赶去了秘境,这会儿谢清霁还真有些饿了。  可能还不止“有些”,身上力气在飞快消逝,整个人有点儿昏沉,那感觉略熟悉,谢清霁复又捏紧拳头,勉强定住心神,抬眼无辜地看着司暮。  少年面容清隽,眸光清澈,这一眼望过来,司暮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那天主峰之上被当场逮住的小狐狸。  明明偷偷做了不可告人的坏事,偏生一副无辜样,叫人责骂都责骂不出口。  司暮:“……”  还能怎么的?  自己非要收的徒弟,除了惯着还能怎么样?  他没好气地在少年脑门上弹了一下,转身:“回去吃饭。”  秘境早就关上了,没法再将人塞进去,谢清霁若要再进去,得等一个月之后。  也不知这小家伙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不想去秘境也不直说,非要临阵偷跑,他回头非得……  司暮琢磨着怎么教训人的念头还没转完,“咚”的一声闷响,后背被人撞了一下。  他身后……只有谢清霁。  司暮飞快转身,刚好扶住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的谢清霁。  谢清霁下意识把住他手臂,紧蹙眉头,忍过一阵眩晕,站直身来,眼前还有些发昏,看人都模模糊糊的。  司暮觉出不对来,他扶稳少年,端详着少年脸色。  今夜有薄云流连天边,月光便有些淡,照在少年脸上,一片惨白色。  半顿饭没吃,真给饿成这样了?  他抓住谢清霁手腕,稍微探了探,没探出不对来,放了一半的心,只以为小徒弟是方才一番追赶累着了:“怎么了这是?”  谢清霁看着他,心头惴惴,跳得很快,只觉得一股不安涌上来。那感觉有点像前几回突然不舒服、不得不变回狐狸的情况。  他怕在司暮面前露出端倪,只想快些回去,不敢延误,勉强挺直了腰,拂开司暮的手,低声道:“无事,走吧。”  他说完,率先超过司暮往前走去。  谢清霁伤至见骨都忍着做云淡风轻状的本事练了千八百年,早就熟稔得不得了,任是司暮都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最主要是司暮压根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装模作样到这种地步,也不觉得只分别了一小会,少年就能受什么重伤。  见少年几步走远,司暮不紧不慢两步追上,两人并排而行。  这一路谢清霁走得有些匆忙,司暮戏谑了他一句真这么饿吗,谢清霁默不作声,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忍了这口饿惨了的黑锅。  然而一进客栈,谢清霁就疏远有礼地请人送了一桶热水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反手关门,将司暮拦在外头。  司暮吃了个闭门羹,没好气地在门上一敲,笑骂了一声小家伙,扬声道:“沐浴完出来吃东西。”  里头谢清霁似乎含糊着应了声不用。  司暮哼笑一声,懒洋洋道:“你不出来,我待会儿就亲自送进去喂你吃。”  里头就没声音了。  司暮威胁完人,心满意足地转身去找人准备吃的。  ……  屋内,谢清霁状况却不太好了。  他这一路走回来,浑身都在发冷,仿佛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极为难受,全凭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没在司暮面前露出不妥来。  眼下回了屋,独自一人,他便撑不住了,一手扶着桌边,略显急促地喘息着。  豆大的冷汗从鬓边一滴滴滚落,谢清霁视线涣散,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摸索着勉强挪移到盛满热水的桶边。  情况不太好。  他咬破舌尖,用疼痛来维持清醒,白芒闪过,小狐狸噗通一声沉入热水中,吐了两个泡泡,又艰难地划拉上水面,两只前爪攀在桶边,半眯着眼,呼噜呼噜地喘息着。  他大半个身子泡在热水里,所幸热水还有点用,那刺骨的冰冷感缓解了许多。  小狐狸长长舒口气,倦倦地耷拉着耳朵,微张着嘴喘气,正打算再歇一会就变回人身,一阵毫无预料的剧痛感骤然袭遍全身,他一时没有防备,痛得支吾一声,爪子无力松开,整只狐狸都掉进了水里,直直往下沉。  热水从四面八方灌过来,灌得谢清霁耳朵鼻腔里都是水,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四肢痉挛着,艰难地划拉着水,重新扒拉回桶边,仰着半个脑袋,急促地呼吸着,一边调动体内灵力,想抵抗这种仿佛要将整片灵魂都撕裂的疼痛。  然而不知怎么的,他灵力忽然就不受控制起来,在疯狂地流逝,仿佛他身体里有一个无底的旋涡,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灵力,要将他整个身体掏空。  小狐狸的爪爪越发没力气,眼见的就要再次脱力松开,门被叩响了。  大概是司暮等得不耐烦了,过来敲门催人:“乖乖徒?”  这声音是压垮小狐狸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清霁惊得爪子一松,噗通一声落回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扑腾着冒出水面,浑身剧烈的疼痛都压不住他脑海里冒出来两个大字。  完了。  门外司暮听不见回应,只听见水声,他皱了皱眉,想起来月光下少年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再次叩响了门:“乖乖徒?回我一声,不回我推门了?”  谢清霁大惊失色,张口欲喊,吐出来只有微弱的支吾声——他现在还是只狐狸。  他顾不得许多,拼命调动起仅剩不多的灵力,试图变回人形。  大概人在绝境中是真的能爆发出无限潜力的,一阵白芒闪过,狐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瘦削的身影。  然而还没等谢清霁松一口气,原本紧扣的门闩吧嗒落地——司暮将它震断了,吱呀一声,又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而同时,谢清霁若有所感,抬手摸了摸脑袋。  ——他摸到了一只毛绒绒的耳朵。  谢清霁脸色惨白,瞳孔骤然放大,恨不得呼吸瞬间停止。  绝望,又窒息。  千八百年来,谢清霁第一次尝到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现在有以下礼包供你选择:  1.湿漉漉的小福泥。2.收不回毛绒绒耳朵的小徒弟。3.小孩子才做选择,我……  ——————  捉师叔出来卖萌求预收~  穿书古耽《暴君每天都想退位[穿书]》,互相拿错剧本的攻受。  谢知当了一辈子温润君子,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穿到小说里,  成了一位凶狠暴戾的暴君……  还娶了个娇弱的白月光。  谢知陷入迷茫,谢知他每天想退位。  *  沉砚当了一辈子的反派,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穿到小说里,  成了一位一怒即伏尸百万的暴君……  的娇弱白月光。  沉砚看着他家与众不同的暴君,微微一笑。  *  后来白月光发现他家暴君好像有点温软,  而大暴君发现他家白月光才是真·暴力。第27章   司暮推门而入时,屋里静悄悄的, 明明方才还隐约有点水声, 这会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他抬眼, 就和屋子中央, 浴桶里坐着的少年对上了眼。  彼此眼里都是错愕。  谢清霁是脑子一片空白。  司暮是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小徒弟头上那对又白又粉……是什么?  饶是他看惯了风雨处变不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怎么一小会不见, 自家小徒弟头上就多出来两只毛绒绒小耳朵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许久, 谢清霁被他看得又心慌又恼怒, 偏头喊了声:“出去!” 第27章 谢清霁:“……”  谢清霁:“……!!!”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暮,恼火上头,想也不想地要开口斥责,然而吐出来的话音只有绵软的一声吱唔。  谢清霁浑身一僵,紧闭了嘴,眸里尽是羞恼。  司暮倒是很得意,他终于逮住了他小徒弟,逮住了这小狐狸,那些秘密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是如此的令人心动。  他伸手一戳,将小狐狸戳了个倒栽葱,居高临下地望下来,微微笑着,语调懒散又随意,仿佛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来,乖乖徒,事到如今,我们来算笔账。”  他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狐狸下巴处挠了挠。  小狐狸的绒毛还有些潮湿,因这一番折腾乱糟糟的,不过这并不妨碍触感仍旧柔软。  司暮捻了捻手指,觉得这手感太美妙了,又挠了几下,挠得谢清霁忍不住眯了眯眼,然后司暮蓦然收回了手。  他收手收得太突然,谢清霁被挠得正舒服,一下没了,下意识抽了抽鼻尖,险些蹭过去。  所幸紧要关头他一眼瞥见满爪红线,骤然回神,心头冰冷一片。  ……这该死的兽性本能。  他立起十二分的防备,歪歪倒倒地翻身而起,纵然是缠了满身乱七八糟的红线,也尽力端庄矜贵地蹲立在司暮面前。  不管什么时候,气势都不能丢。  弧月和小狐狸的身份一旦牵扯上,无数端倪就随之冒出。  这丝丝缕缕关系里,随便拎一条出来,都与风止君关系匪浅。  司暮慢悠悠道:“宁愿去剑峰也不愿拜我为师,天天往剑峰跑,上回还闯了我师叔的屋……”  小狐狸下巴微仰,一动不动,稳坐如钟,两眼放空。  司暮瞥他一眼,继续道:“唔,你还闯过禁地。怪不得明溱说你画的追踪符上有我的气息,我原本还当他看错了眼。原来是我在禁地替你疏通经脉时,留在你体内的灵力……”  司暮一句接一句,声声逼人:“我后来去主峰,在师叔屋里找到了一张纸,画着冰花和骨骰……让我猜猜,是你画的,还是我师叔?师叔那时候已经回来了?你对骨骰如此在意,是因为它和我师叔有关联?”  “还是说……”  司暮停顿了一下,将谢清霁顿得心都提了起来,他没想到司暮居然连那张画纸都翻出来了。  司暮伸手,握住了小狐狸白绒绒缠着红线的小爪爪,温热的指尖碰到小狐狸软绵绵的肉垫,坏心眼地捏了捏,在小狐狸生气地将爪子抽出来准备挠他的时候。  悠悠然抛出一句:“还是说……你就是师叔?”  “我一直就觉得你和师叔很像,平时端着架子冷着张脸的时候像,生气的时候尤其像。”司暮意有所指,瞥了眼小狐狸僵直的爪子,笑吟吟:“如果是师叔,这个时候就该挠我一顿了。”  谢清霁:“……”  谢清霁这一挠就挠不下去了。  他举着爪子,不上不下,脑子放空,眼神空茫。  片刻后谢清霁绷着脸,小心翼翼地爪子收了回来,无意识地在另一只爪爪上磨蹭了两下,才重新站好。  ……像,像吗?  那他不挠了,就,就不像了吧。  谢清霁爪子蜷了蜷,悄悄打量司暮神色,琢磨着在司暮眼里,风止君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司暮不是怀疑他和风止君的关系吗?  如果他表现的和风止君形象截然相反,司暮是不是就会打消些许怀疑了?  他正想着,又听司暮感叹:“……倒也不是完全的像。我师叔那般清冷的人,是不会撒娇的。而你长得这么可爱,撒娇的时候一定也很可爱……那就和我师叔一点儿都不像了。”  谢清霁:“……”  谢清霁目光呆滞,他爪子蜷了松开,又蜷了又松开。  撒娇。  撒娇是个什么东西。  偏生司暮不放过他,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来乖乖徒,撒个娇我看看。”  他手腕一翻,掌心朝上,递到小狐狸面前,意味不言而喻。  要么被司暮打上“风止君”的印章。  要么撒娇自证清白和“风止君”划清界限……至少不是相等的关系。  谢清霁觉得有一把刀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着,而足下是万丈深渊,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左右为难,内心纠结,垂着脑袋看着司暮的手,无比挣扎,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抬起来一只爪子,轻轻搭在司暮手心上。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小狐狸就臊得整张脸都红透了,还好有绒毛挡着,看不太分明,只是两只小耳朵是没法掩饰了,羞得都耷拉了下来。  司暮唇边含笑,指尖微微收拢,握着小爪子,捏了捏柔软的小肉垫,复又张开手指。  小狐狸刚迟疑着想收回爪子,就又被捏住了,司暮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再次摊开手,一只手指轻轻勾了勾,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谢清霁茫然地抬头,看着司暮唇边轻巧的笑容,有些不解。  等了一会也没得到别的回应,小狐狸垂下脑袋,犹豫了一下,将另一只前爪也搭在了司暮手心上。  因为缠着红线的缘故,他两只前爪没法大幅度伸张,这么一搭,他不由自主往前踉跄了两步,连带着上半身,几乎都搭在司暮手上。  他真的太小只了,看起来还是只奶里奶气的小幼崽,温温软软的小身体搭在司暮手上,仰着毛绒绒的脑袋看过来时,司暮脑子里那根弦就崩断了。  他将小狐狸抱入怀里,一下一下,微微屈起手指,以指为梳,替小狐狸梳顺乱糟糟的绒毛,动作是难得的温柔。  谢清霁一声不吭地趴在他怀里,双目失神脑袋放空,只有司暮的手试图梳过他柔柔软软的小肚皮时,他才蹬一蹬爪子表示抗议。  司暮说的对。  会撒娇的是小狐狸。  和他风止君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还顶着这个狐狸身,只要他还披着弧月的容貌,只要他……  以后再小心一些。  他就只是小狐狸,未及弱冠的小少年,风止君什么的,和他全然没有关系。  一点点也没有。  谢清霁给自己疯狂套上一层又一层的壳子,好不容易忍下满面热意,觉得自己终于缓过起来了,正要让司暮解开这满身红线。  司暮恰恰好也停住了动作,将他举了起来。  这高度,小狐狸刚好能和司暮平齐对视。而不知怎么的,司暮将他举得离自己很近。  谢清霁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鼻尖都要碰到司暮的鼻尖了,司暮呼出来的热气,吹得他绒毛都微微颤着。  他觉得不妙,动了动爪子,正要将这张脸推远一些,就听见司暮沉沉地开了口。  “乖乖徒,劳烦转告我师叔。”  “我觊觎他,很久了。”  “我会找到他的。”  司暮很轻地笑了声,像是透过了小狐狸,看见了别的什么,他语调是惯常的散漫,却多了几分笃定,宣告着他的强势:“不管你在哪里,我会找到你的,师叔。”  司暮眸光很沉,似乎藏着很多东西,谢清霁只匆匆一眼,就心惊着避开了他的目光,无法直面承受。  明知道司暮没有确切的证据能确认他就是风止君,但谢清霁还是心慌意乱,看着这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就心跳加速。  他一时也记不得方才还得靠着“撒娇”来掩饰身份,一爪子就糊上了司暮的脸。  小狐狸没亮出指甲,小爪子软软的,糊在脸上一点都不痛,司暮不为所动,懒洋洋地看着他。  谢清霁慌乱之下,见势不妙,又搭上另一只爪爪,使劲推开司暮的脸,一边挣扎着要落地。  司暮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心满意足地看着小狐狸陷入慌乱,勾唇一笑,正要将小绒球放下来,匡叽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小狐狸身上被抖落了下来。  这儿条件简陋,比不得飘渺宗,床榻上并没有铺软垫,那物件沉甸甸砸下来,好一声响。  司暮和小狐狸同时往下一望。  司暮眉头一皱。  谢清霁倒吸一口凉气,暗叫了一声不好。  是残镜。  掉下来的东西,是残镜。  巴掌大的残镜镜面朝下,灰扑扑地盖在床榻上。  谢清霁有点懊恼。他在破庙时感受到残镜有反应,顺手就将它拿了出来,结果后来司暮追了过来,他匆忙之下也忘记放回储物囊里,就放在了身上。  结果这会儿被抖落出来了。  小狐狸卷了卷尾巴,挣扎着终于扑腾落下来,就要扑到残镜上,司暮眼疾手快,比他快一步捡起了残镜。  “这是什么?”  小狐狸卷了卷尾巴尖。  好在他狐狸形态不会说人话,避免了要解释的困境。至于残镜……等他灵力恢复了,他总能找机会要回来的。  当年只有他直面天道,所有秘密都由他一个人藏住了,藏了百余年也没人发现,如今天地间安宁无事,想来司暮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谢清霁这么想着,稍微安心了些。  天道一事事关重大,情况未明之下,他并不愿牵扯上太多人。  司暮其实也没指望要得到小狐狸的解释,这小家伙揣着一肚子秘密,几乎条条线索都指明他和师叔关系匪浅,变回小狐狸,摆明了是不愿多说。  不过他也不着急,百余年都等过来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他师叔自投罗网。  只要师叔还在。  他就能等。  若是一直等不到……  司暮摸了摸小狐狸毛绒绒的小脑袋,翻来覆去地看残镜。  风止君离开后,他因着私心,找了非常多关于上古时期的记载,各方面都多有涉猎,特别是法器术法一类……之前给风止君招魂的引魂灯和相思泪,就是他仿着古籍琢磨出来的,废了无数心血,此时暂不必提。 第29章 然后就洗净了手, 袖子一挽, 开始干活。  因着司暮这句话,谢清霁对他的厨艺有些忐忑, 也不想出去等了,就站在台子上,皱着眉看司暮将面粉倒出来, 加水,和面,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还挺像模像样的。  趁着醒面,司暮去看那棵大白菜。  那颗大白菜是今早买回来的,但对于谢清霁来说,估计是已经列入不新鲜的行列了。  司暮掂量了一下,和乖乖徒打商量:“给你剥中间的菜心吃成不成?材料有限,你乖一点,别挑了,明天带你吃好吃的。”  大概是小狐狸奶里奶气的外表形象太具有欺骗性,司暮和他说话,语气都忍不住温和了许多。  哄小孩子似的。  谢清霁被一个辈分比自己低,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这么一哄,有点挂不住脸,默默低头不吭声,只当默认。  司暮便将白菜最嫩的那部分菜心剥了出来,洗干净留着待用,转身去处理面团。  习武之人力气控制得很好,而司暮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技术,将面条拉得粗细均匀,轻轻松松拉完一把,抖了抖多余的面粉,便放进水里煮。  小狐狸看得司暮忙活的背影,抿了抿嘴。  在他印象里,司暮就是个小混球,平日里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没个正经样,唯独在惹他生气这件事上坚持不懈乐此不疲。  翻着各种花样来惹他,几百年来未曾停歇。  谢清霁还是第一次见司暮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飘渺宗堂堂掌权者,一位地位尊贵的峰主,要什么有什么的仙修,居然也有进厨房的一天。  为了他的小徒弟。  才收了一年的小徒弟。  他照顾了司暮几百年呢,都没见司暮这么孝顺过他。  谢清霁看着司暮往面汤里打入鸡蛋,热气腾腾而上,模糊了司暮的侧脸,忽然觉得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连带着司暮整个人看着也陌生了起来。  他不由往前了几步,轻轻一跃,跃到了离司暮更近的地方。  小狐狸身子小巧,落地时悄无声息,而司暮忙着拿筷子搅散热汤里的面,没留意他。  认真时的司暮看起来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小狐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不由自主就越凑越近,想看看司暮,又想看看锅里煮得咕噜咕噜冒泡的汤。  那热腾腾的水汽翻涌上来,在这寂静夜里显得很温暖,那咕噜咕噜的声音竟也有一些好听。  是谢清霁以前从未关注过的事情。  他正看得入迷,身子倏然一个凌空,惊了一跳。  司暮将这只差点儿要将脑袋都探进锅里的小狐狸捏着后颈拎起来,笑叹道:“作甚呢?想进汤里泡澡?”  汤面快煮好了,司暮干脆将小绒球搁在肩头,弹指灭了火,找了个大瓷碗出来,俯身去盛面。  谢清霁站在他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身子微微前倾,他爪子勾住司暮的衣衫,稳稳站住,看着司暮将面盛起来,端出去。  轻巧一跃,就从司暮肩头跃下,站到大瓷碗面前。  这是一碗很简单的面,满满当当一碗面条上卧着一只煮得圆润的荷包蛋,旁边躺着嫩嫩的菜心,看起来没什么出彩的。  不过谢清霁嗅了嗅,就觉得方才还勉强压着的饥饿感,现在是完全忍不住了。  面很烫,司暮又翻出来一只大碗,挑了一些出来晾凉,然后推到谢清霁面前。  狐狸形态不比人身,这吃东西的样子也太糟糕了些。  谢清霁犹豫了一会,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吧,他在司暮面前出糗的还少吗,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承认身份,丢脸就和他无关。  他自觉想得很有道理,松口气,埋首进碗里,小小地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好吃。  小狐狸抬头看司暮,氤氲热气冒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只隐约看到司暮在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笑。  谢清霁有些赧然,然而饥饿的肚子在尝了一口好吃的之后,就开始越发抗议起来,他闷头又吃了几口,才稍微缓了缓饥饿感。  面条很劲道,荷包蛋煮得刚刚好,蛋黄嫩软,菜心没加别的佐料,清水煮出来,竟有一丝清甜的。  司暮盐和油都放得很少,口味很清淡,却恰恰好合了谢清霁的意。  司暮难得大发善心,除了替小狐狸夹面,再没别的动作,也没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的,直到小狐狸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才笑着问:“好吃吗?”  小狐狸徒弟要比少年徒弟容易看透多了,少年徒弟总是绷着张脸,没什么感情,什么情绪都不太能看出来,小狐狸就不同了,司暮看着他耳朵,就能将他心思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比如现在,微微弯着……就是有点害羞了。  果不其然,小狐狸吃饱后,扭着身子在尾巴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块小帕子,矜持地将嘴巴和爪爪擦了个干净,吧嗒吧嗒踩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到司暮面前,迟疑了一下。  朝他伸出了爪子。  司暮挑眉,明知顾问:“怎么?”  谢清霁只想表达自己的谢意。  他没法说人话,只能用动作来表达谢意。虽然他以前总是被司暮气得要命,可现在司暮在照顾他……他还是,应该表达一下感谢的。  小狐狸耳朵颤了颤,往后弯了弯,爪子飞快地碰了一下司暮的手,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又垂了脑袋,小小地吱了一声。  再不能理解,就是司暮太愚笨了。  谢清霁闷头想。  司暮哈哈笑起来,说了声“不必客气”,伸手揉了揉毛绒绒的小脑袋,得到一个抗议的躲避……不过这躲避力度小了很多,至少要比初见时反应温和许多。  司暮又将小狐狸搁上肩头,一边将碗筷收拾进厨房,他也懒得洗,随手掐诀就收拾干净了,随口道:“……便宜你了乖乖徒,我师叔都没吃过呢……不过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吃。”  他站在灶台面前,摸了摸下巴叹气:“不过以我师叔那挑嘴劲儿,说不定比你还难养活。”  谢清霁:“……”  胡,胡说八道!  这一碗素净如此的汤面,他不是好好吃完了么!  他有点气,但是又没有立场生气,谁让他现在不是风止君呢。  小狐狸默不作声,司暮一边带着他上楼,一边偏头低声问:“乖乖徒,你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  谢清霁尾巴尖晃了晃。  甜食他当然也是喜欢的,最开始清虚君哄他放下防备的时候,就是用的各式各样的小甜点,久而久之,谢清霁每次吃小甜点的时候,就会想起清虚君。  ……就会有一种很温暖的安全感。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现在不是风止君了,不仅不能喜欢,还得表现出很讨厌的样子,来和风止君划清界限。  他立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做出嫌弃模样。  小狐狸就站在司暮肩头,脑袋挨着司暮的脸,一摇头,绒毛就在司暮脸颊上蹭啊蹭。  司暮微微眯了眯眼,免得狐狸毛蹭到眼睛,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谢清霁提心吊胆,怕他还要口出惊言,等了一会,司暮却是没再说话了。  他略略放下心。  谢清霁那房间里都是水,到处湿漉漉一片糟糕,今晚是没法睡了,司暮也不放心他自己一只狐独处,干脆带回来自己房间。  司暮也是自己独住的,而明溱得看着秘境里的一群小少年,不能离远,也没回来。  谢清霁一看回的不是自己房间,扯了扯司暮头发,示意拒绝。  司暮将他从肩头提溜下来抱进怀里,顺着他脊背呼噜了两下,脚步稳稳地跨进屋里:“乖乖徒别闹,乖一点……不然等会将你捆成狐狸粽子。”  谢清霁僵了一下,被他呼噜得尾巴毛都炸了。  他等司暮关好门,就飞快地从司暮怀里跳出来,四处望了望,挑了个离床榻最远的角落,准备在那儿凑合一晚。  干净整洁什么的是暂时没法讲究了,离司暮远一些就好。  司暮毫不留情地两步过去,捏着小绒球后颈,将无法抵抗的小狐狸提溜到床榻上。  在小狐狸试图再次抗议时他指尖一挑,一捆红线若隐若现。  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清霁爪子挠了挠锦被,深吸一口气,转身挪去了离司暮最远的角落里,抱住了尾巴团成一团。  他今天很累了,又没有灵力扛着,倦意海潮般翻滚上来,让他几乎抵挡不住,眼皮子早就不断打架了。  司暮将蜡烛吹熄,屋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他随手将外衣挂到一旁,动作轻巧地上了榻,看着抱着尾巴团成一团的小狐狸,挑了挑眉。  谢清霁正昏昏欲睡着,忽然就被司暮凑到耳边的一句话给吓了个半醒。  “尾巴抱着舒服么?我把手给你抱,你把尾巴给我揉一揉好不好?”  谢清霁想也不想地一爪子糊上去,推开这张惹人烦的脸,气恼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司暮,再次将尾巴抱得紧紧的。  很快又传来绵长轻柔的呼吸声。  司暮在黑暗中也能视物,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小狐狸滚圆滚圆的背影,半晌轻笑一声,扯过一角被子,轻轻盖在了小狐狸身上。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司暮在心里劝了自己三遍,心平气和地合上眼。  然后突然就想到了他当年看见的,他师叔的睡姿。  端端正正,平躺,被子盖到胸前,双手交叠覆在小腹上,整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  他反正也还没能睡着,一时兴起,干脆就仿着也这么躺。躺了一会,他发现这姿势实在糟糕,躺得浑身都僵硬,怎么都不舒爽,躺了一会,更睡不着了。  司暮暗自松了松筋骨,正打算换回来舒适的睡姿,一道绵软的呼吸声由远及近,一团温热骨碌碌滚到了他颈窝处。  然后小小的身躯稳住不动了。  这回换得司暮僵住了。 第31章 她存了些小心思,招手喊了她小孙孙过来。  小男孩应了声好,跑了过来。  他看起来五六岁,长得有些胖,跑过来时敦敦敦的,像个小肉球。  他好奇地打量着司暮和他肩头的小狐狸,有点想摸摸小狐狸的尾巴,不过被小狐狸清凌凌的目光望得不敢动手。  他两只手犹豫地揪了揪衣角,问:“你们刚才,是在讲那个疯子吗?”  司暮眉梢微动:“对,你也知道他吗?”  小男孩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外头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嚷嚷着走过,立刻将他的注意力全给吸走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扛着竖满糖葫芦走过来,嘴里就没了声。  司暮瞥了眼:“糖葫芦啊……想吃吗?”  小男孩馋的不得了,又有点委屈:“想吃……奶奶明明答应三天给我吃一次的,可昨天她就没有买给我。”  司暮想了想,摸出几枚铜板,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茫然且疑惑地看着他,没敢接。  司暮便道:“你奶奶方才送了个络子给我,我现在也送两串糖葫芦给你。接着罢。”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糖葫芦的诱惑,敦敦敦地追着小贩过去,不多时就带回来两根。  “我奶奶只给我吃一根,这根给你。”  他带回来两根,倒也很自觉,分了一根给司暮。  小孩子思想单纯,并不会考虑“大人会不会在街边这样幼稚的吃糖葫芦”,他们只会遵循本心,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享出去。  司暮接过糖葫芦。  旁边小男孩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了,甜甜的冰糖外壳让他笑眯了眼,里头酸酸的山楂又让他皱紧了眉。  又哭又笑的,原来人脸上表情能这么丰富的吗?  谢清霁看着小男孩,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上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浆,看起来就很诱人。  他没吃过糖葫芦,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神奇,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男孩,想看看他还能凑出什么表情。  司暮问:“甜吗?”  小男孩吞下山楂,酸得脸都皱成肉包子。他赶紧舔了一口冰糖外壳,吧唧了一下嘴,响亮回答:“甜!”  说完了又咬了一口冰糖壳,咬在嘴里嚼得咔咔响,心满意足地补充:“超级甜!好好吃!”  司暮捏着糖葫芦棍儿转了转,意有所指地叹口气:“甜的啊……那可惜了。”  谢清霁还没听明白他在可惜什么,就听司暮就接着道:“可惜我家小狐狸不吃甜的……怎么样,小绒球,吃不吃?”  一个新名字突然砸到脑门上,谢清霁一时懵然,还没来得及反驳这怪诞的名字,就看见眼前晃过一抹红色。  司暮将他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了小狐狸面前,晃悠悠地摇了摇:“很甜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看到这个糖福禄了吗?吃掉都不给你!  小福泥突然也变得酸酸的……裹上糖浆吃掉算了。第30章   或许是太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当过小狐狸,谢清霁发现自己有点不太能控制小狐狸的情绪。  比如现在, 他看着这红彤彤的糖葫芦, 闻到那隐约飘散在空中的, 甜丝丝的冰糖味道。  就有点意动。  谢清霁心神一凛, 迅速地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置之脑后,略带恼怒地挠了挠司暮的肩, 对他给自己胡乱按上奇怪名字而表示愤怒。  司暮还没说话, 小男孩就咬着糖葫芦, 含糊不清地问:“你的狐狸叫小绒球吗?他好可爱呀!我可以摸摸他的尾巴吗?”  被小男孩眼巴巴地盯着, 谢清霁局促地将尾巴往身前卷了卷,他能对司暮发脾气,但面对小男孩懵懂的请求却有些无措。  他当然是不想被陌生人摸尾巴的, 尾巴对他来说,是很敏感很隐秘的部位, 可是……  司暮在小男孩将小胖手伸过来时若无其事地伸手挡了一挡,顺手把那被小狐狸拒绝的糖葫芦又塞回了小胖手里, 笑吟吟道:“不给摸——糖葫芦给你, 我家小绒球说不想吃。”  他都还没摸过小狐狸这看起来就柔顺滑溜的大尾巴呢, 这小屁孩想得倒挺美。  小男孩失望地舔了口糖葫芦:“哦……”  谢清霁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紧紧抓着司暮衣衫的爪子略略松了些。  见小男孩的视线还黏在小狐狸蓬松的尾巴上留恋不舍,司暮面不改色地将小狐狸从肩头转移到怀里, 袖子一拢,就将小狐狸遮掩得严严实实,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  “你们都认得那疯子?可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哪?”  谢清霁被宽大衣袖兜头兜脑盖住, 眼前一黑,只觉鼻间都充满了司暮身上的气息。  他愣了片刻,皱着眉爪忙脚乱地扒拉开袖子,想探出头来。  他对这个姿势非常抗议,想要重新爬回司暮肩头,然而司暮一边引小男孩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住他后颈,力道适中地挠了挠。  小狐狸就软了。他胡乱挣扎了一番,忍着想摊平任摸的本能想法,亮了亮爪子,在司暮手背挠出来几条浅浅红痕。  才得以勉强探出头来。  “那个疯子平时住在那边的小破庙里。”小男孩吃糖葫芦吃的口齿不清,“我们有时候去破庙里玩,就能看见他。上次捉迷藏,鹏鹏爬到那个高台子上,不小心掉下来,还是疯子接住的呢!鹏鹏好像把他手给砸断了。”  他紧张地叮嘱:“你们不要和我奶奶说。”  小孩子对善恶自有一套感知方式,虽然大人们总是耳提面命地不许他们靠近疯子,但他们感受不到疯子的恶意、反而受过疯子帮助后,对疯子并没有很排斥。  “疯子很可怜的……”小胖墩咽下口里的糖葫芦,酸得一个寒颤,片刻后才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他奶奶回来,继续小声道:“他每天只有馒头可以吃,没有糖糖,没有糕糕……”  司暮心头一动:“馒头?他哪里来的馒头?”  小胖墩被问倒了,他挠了挠头,答不出来,胡乱猜测:“可能是供品,供给庙里的神仙的……”  司暮追问:“庙里的神仙?庙里供奉着谁?”  小胖墩神色茫然,开始一问三不知。  司暮又问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将小胖墩打发走,若有所思:“看来还是有人一直在关注这疯子的么……”  一个受众人排挤、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疯子,居然还能天天吃馒头?还是供奉给庙里神仙的馒头?  这话也就小孩子随口胡说,司暮是一万个不信的,照小镇里居民对疯子的厌恶程度,若是大家还在供奉庙里的神仙,那怎么可能会允许疯子在庙里落脚。  他琢磨了一下婶子提到的来监视疯子的“宋公子”,又琢磨了一下破庙里的疯子,最后抬眼看了看天色。  决定先去吃个午饭。  这大中午的,小狐狸该饿了。  昨晚答应了今天要带小狐狸吃好吃的,司暮便去了镇子里最好的酒楼,不过小镇里条件有限,最好的菜色也比不得飘渺宗里。  怕小狐狸不自在,他要了个小包厢,门一关,屋里就剩两人——哦,是一人一狐。  有外人在时,司暮从不叫谢清霁乖乖徒,以免暴露小狐狸身份,结果叫小绒球叫顺口了,没外人在时,他也干脆继续一口一个小绒球地喊……再然后他就被小狐狸挠了。  小狐狸生气时不容小觑,爪子一亮刷刷几下,司暮手背上就多了几道红痕。  司暮一边笑着躲一边假装告饶:“好了好了……乖乖徒,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以前很冷静的,怎么现在伸爪子就要挠人……”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小狐狸却陡然一怔,伸了一半的爪子僵在当场。  片刻后他默默收回爪子,转了个身,背对着司暮,眸里流露出不解。  这是怎么了?  他自诩淡然冷静,处变不惊,可为什么每每碰见司暮,总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素来平静的心境被惊起波澜,小狐狸爪子蜷缩了一下,慢慢地蹲坐下来。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谢清霁有些抗拒,他将尾巴扫到身前,垂了脑袋看着尾巴尖,沉默不语,神色有片刻的茫然。  司暮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开始陷入沉思了,试探性地戳了戳小狐狸毛绒绒的背:“……生气了?”  他用一只手指戳啊戳,将蓬松的绒毛戳出来一个小小的窝,小狐狸都仍旧是不理他,司暮没辙,叹口气:“好了好了,真不喊了……以后就喊你小祖宗成不成?小祖宗哎!”  门被扣响,饭菜被一一送进来,司暮住了口,微笑地点头示意,待小二说声“慢用”又关门离开后,才动了动手。  一碟碟菜肴被摆到生闷气的小狐狸身边,将白绒绒的小毛球围在了中间。  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香气。  等谢清霁冷静下来回过神时已经迟了,他转了个圈,发现自己被菜肴包围,只有司暮那个方向空出来一个位子。  他懵了一瞬,莫名其妙地看着司暮。  司暮朝他伸手,轻笑道:“小祖宗过来。”  又换了个称呼。  谢清霁头疼地想,他这辈子是别想和司暮和谐相处了。  不过这个称呼好歹是比什么小绒球好些,至少地位上……谢清霁面无表情地想,论辈分,论年龄,他确实是当司暮的老祖宗都绰绰有余。  他矜持地仰了仰头,呼出来一口气,决定不和小辈计较太多,避开司暮的手,自己踩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出了菜肴包围圈。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  如果最后司暮没有自己独自享用了那份甜汤、一口都没分给小狐狸的话。  谢清霁站在司暮肩头,默默拿他肩膀磨爪子,磨啊磨,直到一声“仙君请留步”将司暮拦住。  拦在面前的是个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见了个礼:“仙君请留步。”  见司暮面露询问神色,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将手中锦盒捧到司暮面前,略带恭敬道:“鄙人是街尾宋府的管事,奉公子之命,请仙君到府上来做客。”  他顿了顿,似有一声叹息溢出,但又很快压住了,快得叫人难以察觉:“早段时日天冷雪寒,公子旧疾发作,行动不便,故不能亲自来请,还请仙君莫怪。这小小薄礼,也请仙君收下。”  ——是传言中被皇帝派来监管疯子将军的那位宋公子。  司暮眉梢微挑,他还打算见过疯子后找个缘由去探一探宋府呢,结果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这又是送礼又是鞠躬的,哪儿像请人做客的架势,倒像是有事相求。  他沉吟了一会,直到中年男人忍不住露出一点儿焦灼神色,才慢悠悠故作为难地答应。  一人一狐跟着宋府管事去了街尾宋府。 第33章 司暮喃喃:“师叔从来都不会对我笑的,他总是在气恼我。可你不会,你当小狐狸的时候,会让我抱,还会将爪爪搭在我手心。”  “师叔离开的时候我难过了很久,可现在他回来了,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  ——司暮看起来好像真的在难过。  这个念头浮现脑海的时候,谢清霁倏地无措起来,懵然地看着司暮,张了张口,一声“你别难过”卡在舌尖,半天都没能说出来。  司暮嬉皮笑脸说话惹他生气的时候,他能硬下心冷下脸去斥责司暮,可司暮现在安安静静坐着,说“他很难过”的时候……  谢清霁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又松开,张了张口,“你”了半晌,才艰难说完这句话:“风止君也没有……没有很厌恶你。”  司暮闻声转头,眸光灼灼地望过来。  谢清霁被他那眸光望得脑子空白了一瞬,几乎要忘记自己准备说什么。  他咬了咬舌尖,一点儿刺痛让他回过神来,他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主动和风止君扯上关系了,但在司暮灼灼注视下,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风止君只是有些事暂时脱不开身,等……等以后……”  “——他就会来见我了,是吗?”司暮像是等不及要糖吃的小孩子,急匆匆地打断他的话,眸底一片闪亮,充满着期盼。  那一瞬间谢清霁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个眼巴巴馋着想吃糖葫芦的小孩儿。  他忍不住走神了一霎——早上那小胖孩吃了糖葫芦,又笑又苦着脸,那司暮呢,司暮若是见到他,是会笑呢,还是会皱着眉头?  他还没想出个答案来,嘴巴已不受控制地应了声:“……好。”  “那一言为定!”  司暮那点儿伤感神色骤然如云烟消散,他以手背掩唇,压了压嘴角几乎控制不住的得逞的轻笑,又伸出另一只手,“这可是你说的,你得算……你得和我师叔说,让他快点回来,我很想他。”  谢清霁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失口说了什么,一阵懊恼。  他顾着后悔,便也没有留意司暮的那一句“我很想他”,更没有发现司暮在抬手挡着唇偷笑,他只隐隐约约觉得背脊发凉……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谢清霁皱着眉,看着司暮伸过来的手:“做什么?”  司暮也不敢太嚣张叫人发现不对,他轻咳一声,将上翘的嘴角压下去,一本正经道:“击掌为誓。”  谢清霁:“……”  他有心想反悔说自己方才都是胡乱说的做不得数,但又拉不下脸来食言,抿着唇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和司暮的手轻轻碰了一下。  一触及分。  他还是个少年身,手自然要比司暮小的多。  谢清霁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明明方才只是和司暮的手轻轻一碰,多一瞬的停留都没有,可他却觉得司暮掌心的温度全传到他手上来了。  他有些不是滋味。  司暮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管他在哪,都能找到他呢……原来全是胡说八道的。  他分明就站在司暮面前,司暮却没认出他来。  都是骗人的。  谢清霁闷闷地想,用迟舟教来的话,那就是司暮的嘴,骗人的鬼。全不可信。  一边嚷着要找师叔,一边却哄他徒弟吃糖葫芦哄得起劲。  谢清霁深吸一口气,将心头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了下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又冷冷静静神色寡淡的模样。  骨骰这事里似乎有他的机缘。他能隐约感应到,这将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的契机。  天道一事关乎众生,重要非常,他不能将心思耽误在这些小事里了。  谢清霁定了定神,将视线转移到桌上。  司暮的手边,正搁着一卷画轴。  那是从宋府里带回来的画卷。  谢清霁缓步过去,伸手取过画卷,一边解开系着的细绳,一边问:“方才宋公子的记忆里有什么?”  宋情也许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太多,又怕司暮不信,直接让司暮看了他所有的记忆。  司暮能读取他的记忆,小狐狸就没法了,只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  提及正事,司暮也略略敛了逗弄人的心思,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宋情那双眼,是一双琉璃眸。”  谢清霁展开画卷的动作一顿,怔然:“琉璃眸啊……”  他有些诧异,但想了想宋情那双清澈透亮到不似常人的眸,又了然。  怪不得宋情要身处昏暗,怪不得要双眸覆白缎,原来那是一双琉璃眸。  他当时察觉出来宋情身上那微妙的气息,大概是宋情在逐渐被同化吧。  琉璃剔透,琢而为眸,能见鬼魂。  只是这琉璃眸也有弊端,与人身接触长久了,会使人同化,到最后心化琉璃身也若琉璃,再无生机。  不知道那位宋公子是在何等情况下,去换的这么一双琉璃眸。  “宋情求着要还魂的,是那位病殁了几年的贵公子。”司暮慢悠悠地抬手,以指为笔,浮空画了几笔,“也就是那疯子的心上人——你手上画卷里的这位。”  灵力凝成墨,在半空中散成丝丝缕缕,慢慢地又拼凑成了一个个场景,将他在宋情记忆里的所见所闻尽数复原。  谢清霁没急着看宋情的记忆,他低头展开画卷,待看清画卷上的青衫男人,微微一怔。  这不是……那日破庙里,和疯子相谈盛欢的青衫游魂吗?  他还在困惑中,司暮弹指,将那灵力墨画推到谢清霁面前,道:“你且看看,这又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了。不过恕我直言,这三个人啊……”  司暮也不知是叹是讽,他笑了声,悠悠道:“都是些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想不到吧jpg,这次是我给师叔捂马甲。  司?干啥啥不行演戏第一名?以后你就知错?演戏rua毛一时爽?床底都没得睡?猪猪。  塑料师徒情结束倒计时。第32章   谢清霁将手碰上墨画的时候,墨画如平静湖面被投石, 荡开一圈圈波纹。  旋即将谢清霁整个人笼罩进去。  司暮画术有所长进, 这画境如真实一般, 谢清霁抬手, 那纷纷扬扬的雪花穿过他手心,全无停留。  他却仿佛感受到了那刻骨的寒意。  宋情记忆的最初, 是冬雪初停的某一天。  那日恰逢大雪初停, 暖阳高照。  连下了几日的冬雪, 白雪覆了满街, 在阳光下渐渐消融,寒意刺骨。  这个时候没有谁会愿意出来挨冻受罪了,甚至连做生意的小摊贩都回家烧火暖和身子, 轻易不会出门。  融雪时的冷意,能冻坏人。  怕冷的小宋情坐在榻上, 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另一个少年趴在窗前, 将窗开了一条小缝, 眯着眼往外瞧。  “我还是第一次见京城下这么大的雪, 下了好几天, 总算是停了。”  望了一会,大概是鼻子被冷风嗖嗖嗖吹得发冷, 那少年打了个冷颤,缩回身来,将窗扣紧, 回过头来道:“这风吹得我鼻子——阿嚏!阿嚏!”  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打得脑子都懵了一瞬,傻呆呆地站在那。  ——这面容,分明就是那疯子将军的小时候。  谢清霁神色微动,耐心地继续往下看。  小宋情揭开被子一角,赶紧喊他:“小孟哥你快过来,暖一暖。”  那少年回过神来,一溜烟跑过去,毫不客气地钻进了小宋情暖得热乎乎的被窝,舒服地叹口气:“暖和。”  谢清霁那日破庙里见的疯子,浑身肮脏形容狼狈,这会儿见的小少年,却是笑容朗朗充满活力。  判若两人。  少年在小宋情的被窝里暖了一会,缓过气后,便又钻了出来,拿被子将小宋情裹了个严实,自己往榻上一躺,两只手往脑袋后一架:“宋小情,我得想个法子。”  他像模像样的思考着分析着:“我爹死了,阿叔阿婶看在这几年当邻居的情谊上,收留我在你们家住了一个冬天。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得想办法养活自己。”  少年倏地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我决定了,我要去报名从军,当个小兵,去打蛮子。”  小宋情比他小好几岁,想得不如他复杂,闻言有点懵:“可,可是当士兵,是要上战场的吧?战场很危险的。”  他想起大人们总在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一不小心就要脑袋落地,立时慌了,又想到这个脑袋落地的人可能要变成他小孟哥,小宋情就更怕了,再张口时都带了哭腔:“你,你一定要去吗?”  少年挠了挠头:“那也没办法,我总得找个去处……哎呀你别哭啊!”  他家穷,宋小情家里也并不富有,冬天风冷雪大不好找活干,他得阿叔阿婶善心收留了一个冬季,已经很感激了,冬天过后,他是再没法厚着脸皮待下去。  小宋情却想不到这些,他从小胆子小,又内向,总是被同龄小孩儿欺负,第一次见到小孟哥的时候就是正被几个小男孩追着扔石头。  他当时看着结实强壮的少年从巷子里窜出来时,整个人都绝望了,还以为要被前后围攻,挨一顿胖揍。  结果小孟哥只看了他一眼,就二话不说将他护在了身后,替他将那些欺负他的小男孩都给凶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少年才转过身来,看着吓得含着一包眼泪不敢说话的小宋情,有点头疼。  “你别哭了。”少年只会凶人,不会哄人,看着小哭包的眼泪就没辙,只能干巴巴地劝了声别哭。  眼见的小哭包眼泪更憋不住了,他着急地挠了挠头,灵机一动,从兜里摸出来一块藏了好几天都不舍得吃的糖,一脸肉疼地递过去:“你别哭了,给你糖吃。”  那颗糖来之不易,少年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吃,这会儿拿出来时,都融了一大半了,黏黏糊糊的。  小宋情呜呜呜了一会,闻到了甜味,歇了声,怯怯地看了他一会,将糖接了过来。  那是小宋情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糖。  哭包宋小情将想起那颗糖的滋味,想到给他糖的人就要走了,越想越难过,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少年,抽抽搭搭:“你走了,我怎么办?”  谁还会护着他照顾他,替他凶那些欺负他的人啊!  他对小孟哥有很强烈的依恋感,哭唧唧地不愿他走。  少年和他相处了好几年,早就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看他掉泪,忙不迭扯了帕子替他擦:“别哭别哭,你是小哭包吗……哎呦喂好了好了我不说你是哭包了,你别哭了成不成?” 第35章 彼时贵公子满门都被杀得只剩贵公子一人了——这还是孟平用满身军功换回来的。  朝堂之上谁不是老狐狸,一个两个对这些内里勾当门儿清——皇帝这是怕搞太狠了世家反弹,找了个借口翻案,要找替死鬼了。  他们自然是知道皇帝见了宋情的,虽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都不得不叹一句宋情这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原来才是个大角色。  要是真能替皇帝解决心头大患,往后恩宠富贵,还愁少吗?  果不其然,皇帝用了些手段,将罪过全推给了孟平,放了贵公子,安抚着其余贵族世家,做足了表面功夫,在皇权和世家之间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孟平当了多年将军,背后牵扯了诸多武官,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几番牵扯之下,孟平被贬为平民,背着一身黑锅,得留一条性命,贬去遥远小镇。  局势逐渐趋向于安定平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出谋的宋情要升官时,所有人都失算了——甚至皇帝都未曾想到,那跪了大半夜替他出谋划策的年轻官员,所求的竟不是富贵前途,而是自请愿跟着贬去小镇,监视孟平。  皇帝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没太为难,在折子上批了个朱砂红字——“可”。  大局暂定,不管是孟平、贵公子,亦或是宋情,被贬去了那么远的小镇,都再难翻出来什么风浪了。  更何况……  皇帝注视着年轻的官员,雪花纷扬里,他缓缓笑了笑,轻飘飘地问:“值得吗?”  宋情跪着,似乎是回了一句什么,不过这话音随着司暮画境的消散也跟着消散了,谢清霁没听见。  他回过神来,眉头紧蹙。  值得什么?  宋情说了什么?  “宋情的腿,就是那场大雪里给跪废的。”司暮将谢清霁的茫然尽数望尽眼底,他轻声笑了笑,道:“后来发了高烧,又将那双眼烧瞎得彻底,再后来他离了京城,机缘巧合碰了个仙修,才给换的琉璃眸。”  “贵公子从小金枝玉叶矜贵养着,牢狱之灾后就一病不起,虽然皇帝有心将他留在京城,但他拒绝了,选择跟着孟平来了小镇休养,但没过一年,便也死了。”  “宋情虽然也来了小镇,不过他一直在有意淡化和孟平的联系,似乎真的只是在很认真地帮皇帝监视孟平——当然这也就是外人眼中看到的情形。”  司暮哂笑一声,慢悠悠站起身来:“事实上他一直在关注着孟平——昔年的小孟哥,今日的疯子。”  “破庙里的所谓供品,是他让人放的,琉璃眸能见妖鬼,他见过贵公子……的魂魄。据说就跟在孟平身边,孟平不知为何也能看见他。”  “不过,孟平疯了之后……似乎把人给忘了,见了贵公子的魂魄,也认不出人来。”  贵公子死后没多久,孟平就疯了,他疯了以后,惦记着骨骰的传说,日夜捂着一枚不知哪儿捡来的骨头,心心念念要让贵公子还魂重生。  镇子里的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宋情知道着所有秘密,藏在昏暗里,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琉璃眸,安静地凝视疯子和青衫游魂。  却无能为力。  琉璃琢成的眸并非凡物,到底不能和人身共融,用得久了,人也会渐渐地被同化。  宋情觉得自己大概是是时日不长了,他近来常觉昏沉,似乎这具身体快到大限。而他看着那青衫游魂,觉得对方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不忍看孟平继续这么疯癫下去,想尽办法,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仙修来了。  孟平每日疯疯癫癫握着骨骰说要等贵公子回来,他确实是等到了,可惜人鬼殊途,死的还是死的,疯的还是疯的。  宋情不忍他如此,本想求司暮让贵公子还魂复活,被拒绝和告知这绝无可能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宋情想让贵公子恢复记忆,与孟平告别,最好能让孟平恢复清醒,以后好好活下去,总好过如此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了结余生。复活死人是不可能的,让那魂魄恢复记忆,和孟平说两句话倒也还可以——嗯?你眉头皱这么紧做什么?”  司暮抬手,温热指尖抵在谢清霁眉心,将他皱紧的眉心抚平。  谢清霁在沉吟之中,一时没有计较司暮的逾越行为,只道:“我不明白。”  向来冷静的谢清霁抬眸,眼底困惑显而易见。  他轻声问:“孟平既然这般在意贵公子,又怎么会不认得他的魂魄呢?宋情为何又要管孟平和贵公子的事?”  司暮垂眸看谢清霁。  宋情那双琉璃眸清澈,谢清霁这双眼也很漂亮。  一样透亮纯粹,不见私情,是非分明。看起来像是盛满了世间万物,可其实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才能装个他。  司暮一边想着,一边琢磨着怎么给这个倔得要命、又不开窍的小狐狸上一堂课。  他放缓了声音,问:“乖乖,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谢清霁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怔了一怔。  司暮看他反应便知他答案大概是没有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欣慰还是无奈。  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看见谢清霁摆认真了神色。  “有。”  谢清霁咬字清晰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皿●)╯?啊呜呜师叔你在外面有别的猪猪了吗!  师叔……突然jio得师叔要在剑三里可能就是个剑纯,满脑子修炼,情缘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不能要。  以及事到如今我就坦白了吧,谢福泥喜欢的人是我。第33章   这一个简简单单的有字,如一道惊雷, 把司暮劈傻了。  他错愕地看着谢清霁, 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一时失语, 神情惊诧。  ——怎么可能!  司暮也不是傻的,以前逗弄小徒弟的时候还能用人有相似来解释, 但后来小徒弟和小狐狸身份暴露后, 他就有了怀疑。而有了怀疑之后, 看什么都是破绽。  这如出一辙的气质, 相似的习惯,小狐狸露出的端倪,隐约瞧见的锁骨红痕……无一不昭示着小徒弟和他师叔关系匪浅。  那日他跟丢了和风止君有一样面容的白衣人后, 又循着那微妙的感应一路找去,最终找到的人是他徒弟。  当时他还有些不解, 他和小徒弟之间怎么会有如此关联,后来仔细想想, 唯一的解释, 便是因为谢清霁是受他招魂归来的缘故。  虽然有些诧异谢清霁还魂归来竟不是回去原身, 而是变成一只小狐狸, 但他还是本着……一种欠打的本能,在宋情险些说穿小狐狸身份时, 迅速给掩了过去。  师叔他想要,小狐狸……他也想要。  他在挨打的边缘反复试探,可万万没想到, 谢清霁回馈他的,是这么个大礼包。  司暮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涩,他故作平静:“你……有喜欢的人?”  谢清霁不解司暮怎么又问了一遍,只以为对方没听清。  他眨了眨眼,毫不迟疑肯定道:“有的。”  再怎么迟钝,他也知道喜欢是个什么意思。  他当然是有喜欢的人的。  谢清霁想起清虚君温暖的手摸他小狐狸脑袋时的感觉,眸光都柔和了几分。  或许说喜欢都太浅淡了,他对清虚君,当称得上敬爱。  谢清霁自狐生有记忆来便是独自艰难生存,清虚君将他捡回去之后,他便将清虚君当做父亲看待,既是仰慕,也是敬重。  清虚君在他心目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司暮看着他这模样,心猛地凉了半截。  他飞快思索着,将百年前的谢清霁回想了一遍。那个时候谢清霁成日里不是闭关就是外出历练,鲜少与人来往交流,他愣是没想出什么可疑人物,于是司暮又仔细将百年后重归而来的小徒弟想了一遍……  司暮:“……”  他在心里默默将那些个和谢清霁来往甚密的一大群新入门小弟子列了个名单。  在迟舟名字上着重画了个记号。  想了想,他在钟子彦名字上也画了个圈。  钟子彦这小弟子他也有印象,老爱和小徒弟作对的。最开始他第一次说要收徒的时候,谢清霁就是在和这小毛孩比剑。  司暮想起来那次谢清霁拙劣的认输演技就想笑,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钟子彦这套路他可太懂了。  全都记起来,回头重点观察。  秘境里,散落各处历练的好些个弟子,忽然间都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其中迟某人和钟某人尤其难受,连打了几个喷嚏,打得撕心裂肺。  司暮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惴惴不安的心情,然后若无其事地问:“嗯?你喜欢谁?”  他生怕谢清霁还要说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说完赶紧又补了一句:“你这年纪小小的,得专心修炼稳固修为,可不能早恋分心啊!”  谢清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懂早恋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司暮这问题他自然是不能答的,要答了清虚君的名,以司暮的性子,八成又要追根究底地问。  他摇摇头:“不能说。”  司暮:“……”  司暮要被急死了。  司暮暂停了这个令他心梗塞的话题,暗暗决定回了宗门就开始彻查,誓要将某些不和谐事情掐灭在根苗阶段。  在此之前,得先把骨骰一事速速解决。  他将话题转了回来:“疯子将人给忘了,是因为他情至深处,无法接受贵公子死掉的事实,不肯承认看见的游魂就是他要等的人。宋情看不得疯子疯疯癫癫没个好结果,自然也是因为他老早就喜欢疯子了。”  “跪了一夜是因为孟平,自愿被贬是因为孟平,换了双琉璃眸,是为了想看见他小孟哥,就算是现在命不久矣,心心念念的也是他小孟哥。可惜到头来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这么闷着,闷到除疯子以外,别的人都知道了。”  司暮点评道:“全都傻的很。”  谢清霁懵。  他皱着眉,将司暮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费劲地扒拉这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司暮的意思是,疯子喜欢贵公子,宋情喜欢疯子?  谢清霁解决了心头疑惑,恍然,矜持颔首,应了声:“我明白了。”  孟将军和贵公子的知交之情,宋公子和孟将军的兄弟之情……原来如此。  这就明白了? 第37章 司暮看着眼睛上方朦朦胧胧一点儿白影,无可奈何地一笑,纵容地转过身去,头顶狐狸,继续说正事:“……那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想个法子,将月光聚拢到那魂魄身上。”  这个问题他在来宋府前便考虑过,月光无形,难以捕捉,他可以试着造出一个画境,看能不能将月光困囿其中。  宋情正要让管事送笔墨纸进来,司暮摇头,摇到一半想起来头顶还有个小祖宗,又赶紧顿住,出声喊住:“不必纸笔。”  他沉吟片刻:“宋府可有小池塘?”  自然是有的。  宋府里人很少,除了宋情和管事,就只有一个厨子和一个帮忙干杂活的小伙计,这会儿除了管事,其他两人都被宋情找借口支走了,并不在府上。  而管事也被命令早些歇息,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必出来。  宋情缓慢地推着轮椅。  府上的门槛都被铲平了,大路都铺着平整。他虽然移动得很慢,但多年来也习惯了,并不太艰难。  司暮慢悠悠跟在旁边,没有多言,也没有出手帮他。  短短一小段路,走了一刻钟才到。  宋府的小池塘里原本是栽着一池莲花的,可惜眼下时节不对,池子里只剩枯败残荷一片,光秃秃的几根杆在风中萧瑟。  池水里几条小锦鲤倒是游得欢快,大半夜的也不睡觉,感觉到有人来了,就欢脱地跳出水面,巴望着有人投食。  司暮随手折了枝半枯的荷叶梗,寥寥几笔画了个圈,将那几尾小锦鲤都圈到了圈里。  小锦鲤们被困在小小的圈里,闷头闷脑地一顿撞,发现出不去,呆在原地一会儿,一甩尾巴沉回水里去了。  司暮见水面恢复平静了,才懒懒散散地挽起半边袖子,开始作画。  他姿态是一贯的懒洋洋,捏着根荷叶梗,微微垂头,信手便在水面上画出一幅画来。  画的便是这小池塘。  水面一圈圈荡起涟漪,月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宋情望着这水面,觉得眼睛稍有不适,微微眨了眨眼,再睁开时,司暮已画完了,顺手又将荷叶梗杵回了池塘里。  荷叶梗在微风中颤颤巍巍,面前一片平静,好似无事发生。  ……不对。  宋情觉得不对劲,再眨了眨眼,凝神细看时,便看出不同来了。  池塘还是那个池塘,但无论是水面还是残荷,都仿佛渡了一层朦胧柔光。  ——是月光。  宋情恍然,偏头望向别处,果然看见池塘之外的地方的月光都黯淡了很多。  他心里一喜,只以为司暮想的法子成功了,正欲说话,就见司暮头顶的小狐狸轻轻巧巧跃到地面,踩着矜贵优雅的小步子走到池塘边,站定。  宋情视线顺着小狐狸一起过去,才发现水面上不知何时,轻轻悠悠飘起来许多星星点点的小白芒。  小白芒又小又微弱,从水面上飘起来后,停顿了一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朝小狐狸聚拢过来。  拜琉璃眸所赐,宋情看清了那小白芒都是些什么……是蜉蝣。  确切而言,是一群死去的小蜉蝣的魂魄。  蜉蝣朝生暮死,死后小魂魄一时半会没能散去,还眷恋地飘在水面,这会儿沐浴着月光,全飘起来了。  宋情看着小狐狸举起爪子,心也跟着提起来。  他隐约知道司暮的意思了,若他想得这个法子可行,那小狐狸就能碰到这些蜉蝣的魂魄——  小狐狸的爪子就这么举着,蜉蝣们纷纷飘过来,在碰到他毛绒绒的小爪子时骤然消散,在另一头又凝聚起来。  虚影恍惚。  触碰不了,没有实体。  小狐狸收回了爪子。  司暮有些遗憾地啧了声,摸了摸下巴:“失败了。”  他自画成后便有所察觉,画境虽然能将四周月光聚拢过来,却只能拢在一片——譬如小池塘这整片范围里,而不能汇聚到某个确切的个体上。  宋情脸上的失望之情压都压不住,他咬了咬唇,咬得下唇深深一道牙印,才松开,轻声问:“……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司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不语,微微皱着眉,片刻后才缓声道:“还有一个法子……”  宋情眼一亮。  司暮朝小狐狸瞥了眼,难得的有些迟疑。  小狐狸察觉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有话快说。  司暮挥袖散了画境,朝小狐狸伸了伸手,见小狐狸不搭理他,他便自己朝小狐狸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还有一个法子,剑意。”  他不顾小狐狸抗议,将小绒球抱回怀里。  不知怎么的,他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头隐约泛起一丝不安。可话已至此,他也只能说完。  怀里小狐狸的挣扎忽然停了。  司暮垂眸,缓声道:“月光无形,画境困不住,我思来想去,唯有剑意可一试。”  司暮对剑道不太擅长,虽然和谢清霁学过剑,但并没有达到谢清霁那般的境界。  只是他曾听谢清霁说过,剑道的最高阶段,便是人剑合一,剑意随心动,纵然手中无剑,亦可借万物成剑——无论清风月色,桃花流水,皆可成剑。  司暮讲得含糊,但谢清霁是个中翘楚,立刻明白了。  他从司暮怀里探出头来,微微闭眼,心念轻动。  一缕温柔的月光受他召应,缓缓凝聚到他面前,随着谢清霁的意念,变换成一柄小剑的模样。  那团月光格外明亮,隐约可见剑气萦绕其上。  宋情不顾眼睛难受,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称奇,又觉燃起希望。  小狐狸骤然睁眼,那月光剑意便倏地朝水面射去。  方才那些个小蜉蝣们已经飘走的差不多了,只剩得五六只懵懵懂懂地还在池塘边蹦蹦跶跶。  月光剑意朝它们直直冲去,惊动了它们,一下子四散开去,唯有一只反应迟缓的小蜉蝣,傻乎乎地扇着翅膀顿在原地,被月光剑意逮了个正着。  那柄月光小剑在即将触碰到小蜉蝣的前一瞬骤然散开,将小蜉蝣包裹于其中,片刻后消融于小蜉蝣身上。  小蜉蝣似乎也被这格外凶猛的月光惊住了,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好半晌才摇摇晃晃地重新飞起来。  它浑身都裹着月光,朦胧轻透的翅膀扇动着,原地转了个圈,摇摇晃晃地朝宋情飞去。  宋情身子微微前倾,抬手,眼带期盼地朝它伸去。  小蜉蝣就慢悠悠地停在了宋情指尖,翅膀轻颤。宋情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将这小魂魄给吹散了。  他绷直了指尖,看着小蜉蝣乐滋滋地从他一根指尖蹦到另一根指尖,来回反复了好几次。纤细的足戳得他指尖痒痒的。  片刻之后,那小蜉蝣身上裹着的月光才渐渐消散,而小蜉蝣也随之复归虚影。  它晃晃悠悠地又飘了起来,乘着月色,慢慢地就飞远了,飞不见了。  宋情收回手来,摩挲了一下指尖,大喜过望地转头:“——我碰着它了!”  司暮唇边也微微带起来一点笑意。  这世间能这般轻而易举牵动无形月光为己用的,大概也就谢清霁一人了。  小狐狸顶着宋情灼热的目光,在司暮怀里挺直了背脊,神情从容。  知晓了法子,后续事情就简单多了。  谢清霁灵力有限,不敢过多挥霍,简单试一试便收了手,团回司暮怀里,尽力汲取四周灵气。  而司暮和宋情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时间。  司暮问宋情要不要跟着去时,宋情嘴唇颤了颤,似乎是想说不去,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垂眸看自己指尖:“……好。”  若是这次孟平清醒了,凭孟平的性子,还不知会何去何从。曾经他还能悄悄跟着走,眼下他拖着这残躯一架,连行走都艰难,与孟平……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  几天时间瞬息便过,月圆之夜眨眼就来。  小狐狸不便行事,谢清霁化作少年身。  宋情见他时,只微微愣了愣,便温和有礼地与他打招呼,没有多嘴问什么。  谢清霁矜持颔首,与他回礼,表面上从容不迫淡然安定,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在除清虚君和司暮以外的人面前暴露小狐狸身份。  明月尚未至最圆,月光里的灵气还不够纯粹,谢清霁平静等着,没有动手。  破庙里安安静静的。  平时这时候,疯子早该和青衫游魂聊起来了,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青衫游魂日渐虚弱的缘故,今日三人等了好一会,都没看到游魂出现。  宋情迟疑了片刻,用手撑着轮椅,艰难地站起身来。  今日是管家推着他来的,管家跟了他很久,对京城里的那些事和他的心思都很清楚,本想留下来,最终还是被他劝着先回去了。  故而现在无人扶他。  司暮抬手替他压了压轮椅,不让轮椅滚动。宋情低声道了声谢,微微喘息着站直身。  他的腿倒也没全废,还是能走几步的,只是每动一下,关节处都仿佛被刀尖戳着剜着。  苦痛难言。  宋情没让人扶,自己慢腾腾地朝破庙走去。  只走了几步,堪堪摸到破庙门边,他额头便布满了冷汗。  宋情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汗水,艰难地抬脚,跨过矮矮的门槛。  疯子反应敏锐,立即出声:“谁?”  宋情唤:“小孟哥。”  疯子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地辨认他是谁。  时间陡然间飞速溯回,这一幕就和从前重合了。  地上凌乱的稻草,仿佛突然就疯狂生长起来,变成了冰冷的铁栏,将两人稳稳隔开。 第39章 光明正大地拥抱他。  亲吻他。  占有他。  将他融进骨血里,连魂魄都相缠着,永远不可分离。  谢清霁是如此纯粹无暇,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可他偏就要将神仙拉下凡间。  想让神仙笑,想让神仙哭,想让神仙心里装着他,想让神仙因他失控、颤栗,想让神仙眉尾眼角都染上绯红之色。  而这所有昳丽之景,只有他能看到。  司暮沉沉呼出来一口气,手微微用力,将少年彻底揽入怀中,低声笑了笑,胸膛微震:“他们不是好榜样,不要管他们。”  “他们是相见不相识,爱而求不得,但是我不会。”  “你不懂情爱,我可以教你啊。”  在谢清霁看不见的地方,司暮眸底黑沉沉的,酝酿着惊天的风浪,他咬字清晰地吐出来三个字:“小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建议没有马甲的小福泥躲进小猪猪怀里,挡风。第35章   ——小师叔。  许久没有被人喊过这个称呼,谢清霁怔愣了半晌, 略显狼狈地挣脱了司暮的手, 连耳朵都顾不得掩饰了, 仓促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退到了还未完全消散的月光剑阵中。、  月光渡了他满身, 风卷起他衣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飘然若仙, 随时要随着月光羽化而去。  司暮莫名觉得心慌, 他猛地上前一步, 想抓住谢清霁的袖子:“小师叔!”  谢清霁侧身一避, 躲过他的手,心念一动,剑意生起, 温柔如水的月光也呈现出凛冽之势,隔在两人之间。  “你认错人了……”明明近在咫尺, 谢清霁的身影却显得有些模糊,不仅如此, 他声音也突然飘渺起来,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 身影骤然变得单薄, 几乎与月光同色,司暮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 隐约瞧见他身后的场景。  方才宋情身化琉璃消融于月色的一幕跃然脑中,司暮悚然,又是震怒又是惊惧, 几乎是厉声喊出来:“你出来!”  他不管不顾就要闯入剑阵,但是那些个月光小剑这会儿又很抗拒他了,施展出剑招,阻拦着他进剑阵——剑意随谢清霁心念而动,这是谢清霁在拒绝他。  谢清霁身影越发的淡了。  他似乎在说什么,但司暮一字都听不见。  短短片刻间,司暮手心里就全是冷汗。  恍惚中他又回忆起百余年前谢清霁与天道同坠无归崖的那一幕,简直无法呼吸——百年前他第一次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百年后难道又要再历史重演么!  司暮目眦尽裂,伸出来的手都在不自觉地抖,冷静全无。  他连声音都是颤着的:“小师叔,让我过去,你别走……”  不知是因他这神情让谢清霁有所松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无情阻拦着他的剑意消散了许多。  司暮怕破阵太猛,那些灵力要反噬谢清霁,一咬牙选了最伤己的方式。  ——他将剑阵里所有灵力都吸纳到自己体内了。  仙修体内有灵识海,那是他们吸收转换灵气的地方,相当于一个容器。  容器容纳了超过容量的东西,便会承受不住,有破裂的风险。  而眼下漫天月光里的天地灵气,远超于司暮灵识海所能承受的范围。  灵识海传来剧烈痛感,但司暮恍若不绝,仍旧是疯狂地将剑阵里残留的灵气吸入体内。  他仿佛在惊天骇浪中逆流而上,虽步步维艰,仍九死不悔,竭尽全力地伸着手,指尖绷得紧紧的,只想触摸到眼前人的衣角。  咫尺天涯。  这一臂距离像是隔着天涯海角,隔着无可逾越的壁垒,司暮很艰难才碰到了谢清霁的衣袖,可他还来不及抓紧,便手中一空。  谢清霁从他面前彻底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没了控制月光的人,剑意消失,剑阵散去,被聚拢而来的月光复归原位,四周逐渐恢复平静。  司暮眼前一暗,心头一闷,一口血就呛了出来。  他面色铁青,随手擦去唇边血迹,眸光冷如结冰,死死盯着谢清霁消失的地方,片刻后转头看破庙里。  青衫游魂也不见了,不知是随着剑阵一起消散了,还是因疯子放下执念、松了禁锢而得以转世了。  疯子半跪在地上,如受伤困兽,发出低沉痛苦的嘶鸣。  他周身灵气涌动而混乱,不停地在往他身上钻,司暮只一眼便知道,这人得了机缘开了窍,直接入道、开始自发吸引灵气了。  只是疯子现在情绪很崩溃,根本无法控制这些灵气。  他甚至连管都不想管,任凭那些灵气撕扯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血淋淋的伤痕。  而他那枚骨骰就掉落在他面前,正骨碌碌地滚来滚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疯子撑在地面的手——它生出器灵来了。  这多半就是疯子入道的机缘。  可惜疯子看都不看它一眼,抬手就要将它挥开,千钧一发之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捡起了那枚骨骰。  骨骰被陌生人捏住,呆了一呆,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可惜它现在就只是个刚生出器灵来的小法器,刚认的主子又不来救它,它在司暮指尖转了一圈,转不动,也就蔫哒了。  “有人在劝你醒来,有人在为你送命。”司暮将骨骰捏在手里,扫了几眼,感受到它内里的玄妙,眸色微深,“你却不珍惜。”  法器既然认了主,在它主人死掉之前,就算是将它强行带走,也用不了了。  这疯子,真让人不省心。  司暮现在脑子里只有谢清霁,没什么心思处理疯子的事,他随手将骨骰扔到疯子身上,留下来一句“想明白了就来飘渺宗”,别的再不多说,微微闭了眼,便开始掐缩地诀。  疯子在混乱中模糊听见了司暮的话,愕然抬头,一下没反应过来。  待他意识到司暮话里的意思,神色大变,踉跄着站起身来就追问:“谁?谁送命?”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其他人,转念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宋小情——”  无人应声。  清醒之后各种事情都涌上脑海,疯时想不明白也不想管的事……比如破庙里永远吃不完的供品,一一浮现眼前。  舌尖隐约还有松子糖的甜味。疯子忍不住捏紧了手中骨骰,捏得小法器委屈地咕噜咕噜叫,他全然不顾,转头就要扒拉着司暮追问:“——你把话说清楚!”  司暮旋身而退,没被疯子碰着,下一刻法诀施出,他一脚踏入强行辟开的直接回飘渺宗的法阵,一眨眼便消失在疯子眼前。  ……  飘渺宗。  放着谢清霁身体和引魂灯的冰室里,此时空荡荡的。  禁制被破坏了,残留的气息很显然,是那曾在冰室里躺了百余年的人。  司暮面沉如水,站在空无一人的冰室里,紧捏拳头。  小师叔……你好得很!  他折身出去,召来管事,一连串命令落下。  管事不明白这位主怎么大半夜的突然就回了宗门,还要加强出入管理,重新加固各处禁制。  但他看着司暮这满身骇人的冷意,还是没敢多口问话,恭恭敬敬应下,将这命令一层层传下去。  惊动一片不必细说。  司暮挥袖如风,连连掐诀。  他灵识海里容纳了过多的灵气,还没能完全消化,细细密密针刺般的疼,仿佛随时要炸裂,但他也顾不得,甚至连片刻都等不得,继续调动灵力掐诀,转瞬间便到主峰之上。  谢清霁旧居前,也是静悄悄的。  夜色已深,小仙鹤们将脑袋埋在翅膀下,睡得正香,池塘里乌龟也没了影,大概是沉水底睡觉去了。  司暮连门都没有敲,就猛然推门而入,看清屋内景象时又倏地定住。  ——他以为消失不见的人,正盘膝坐在榻上,闻声转头,神色清冷地望过来。  司暮吊得老高的心忽然就落了地,哐当一声,砸地他心窝都发痛。  他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清霁,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跳越发急促,声若擂鼓。  在那冰冰凉凉的冰玉榻上躺了百余年的人,如今终于睁开了眼,徐徐朝他望来。  ——他回来了。  身如修竹的男人即便是坐在榻上,姿势也是端庄雅正的,他大概也是刚刚回来,还来不及拾掇自己,长发没有梳理,墨色如瀑,披在身后。  许是太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肤色瓷白,近瞧甚至能看见薄薄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  司暮屏着呼吸望了男人半晌,眼眸一眨也不眨,直到眼窝都有些发涩,才缓慢地走进屋来。  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看似平静无澜。  然而没有人发现,司暮在同手同脚地走路。  好笑中又带着一丝狼狈。  短短几步路距离,司暮用尽了力气。  直到走得近了,听见男人浅淡的呼吸声,司暮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才稳了几分,慢慢地恢复正常。  他偏头吐出一口带着轻微血味的浊气,在转过头来时就很好地将眼底的那点儿若隐若现的惶恐藏起来了。  又恢复了闲散疏懒赖皮欠打的模样。  他在谢清霁面前屈膝半跪下来,略仰着头看谢清霁,正要说话,就见神色清冷的男人眼底卷起来些许迷惑,低头凝视他,微微蹙了眉,轻声开口。  “你是谁?”  像有一盆冷水扑头盖脸地泼下来,将司暮泼得浑身发凉。  那声小师叔就喊不出口了,司暮错愕地看着谢清霁,试图从男人清冷的眸底窥见几分破绽。 第41章 他复又闭眼,一副不想看见司暮的模样。  司五岁无辜地眨眨眼,乖乖应了声“哦”,站在原地,将装着甜津津糖水的茶盏举高些,朝谢清霁那边扇了扇风。  将那味道都尽数吹了过去。  可惜这回谢清霁是铁了心不理他了,任他扇风扇得手都累了,都闭着眼一动不动,俨然入定已深,对外界再无知无觉。  司暮没趣地撇撇嘴,随手将茶盏搁回桌上,开始继续搜寻有什么能继续拿来撩拨谢清霁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在下意识地玩这些幼稚把戏,只是因为他心中太不安了。  他在迫切地想重温过去的时光。  想证明一切都没有变。  那生死相隔的百余年,都不曾存在过。  司暮视线乱飞,很快就瞥见了窗台上一点红。他眼一亮,三两步走过去,将之前留下的拨浪鼓捏在手里。  小拨浪鼓在飞雪寒风中躺的久了,把手冷冰冰的,司暮捏着它端详了半晌,慢条斯理地抬手拭去上边残留雪水。  “咚哒咚哒,咚哒咚哒……”  谢清霁窒息地睁眼,入目就是一团红彤彤。  司暮捏着拨浪鼓,漫不经心地在他面前摇啊摇摇啊摇,系在鼓两边的小木珠敲击着鼓面,发出好听的咚哒声。  谢清霁沉默地看着他,很想把他脑袋也拧下来摇一摇。  然而谢清霁刚开口“你”了一声,司暮就飞快打断:“师叔,你这儿怎么会有这样有意思的小玩意!我可以借来玩一玩吗?”  他笑吟吟道:“我觉得我的小狐狸还没走丢,他一定很喜欢这个小东西,我在这摇啊摇,说不定我的小狐狸就会自己出来了。”  谢清霁:“……”  谁在这里留下这样的鬼玩意,司暮心里难道还没数吗?!  还小狐狸……  小狐狸才不喜欢!小狐狸怎么就他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隐忍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噤……”  “师叔!!!”  司五岁不愧是司五岁,想起一茬是一茬,他在谢清霁喊他噤声前飞快截断了谢清霁的话,随手将拨浪鼓扔到谢清霁身边床榻上,一撸袖子。  “师叔,来划拳吗?”  “就是那种好玩的小把戏……”  他兴冲冲地伸出手来,比了个一二三的手势:“像这样玩……”  司暮这些年没少下山,这些套路懂得一套套的,只略略一想,随口就念出来划拳的口诀:“哥俩好啊,三星照……四喜财啊,五魁首……六六顺……”  他熟稔地比划手势,似不经意地就往谢清霁这边越凑越近。  谢清霁:“……”  谢清霁忍。  谢清霁忍了又忍。  谢清霁真的忍不了了。  他冷着脸,站起身来,忍着头顶突突直跳的青筋,抬手掀开这块差点就又要黏糊到自己身上的牛皮糖司五岁,面无表情地拖着人大步走出屋外。  一出去,冷风嗖嗖地就扑面而来。  司暮秒认怂:“小师叔我错了!”  然而已经迟了。  谢清霁将人拎到屋外,眼角恰好瞥见池中老乌龟浮上水面,露出个脑袋来。  他想也不想,指了指老乌龟示意:“你和它玩。”  话音落下,谢清霁便扔下了人,转身进了屋。  司暮反应很快,抬步就要跟上,然而他还是没能快过谢清霁,哐叽一声,脑门撞到了冷冰冰的屏障上。  屏障稳如坚石纹丝不动,司暮额头上倒是撞的起了个红印。  不深,不严重。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倏地失笑。  逗狠了,被赶出来了。  司五岁站在门口,酝酿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扒拉着门开始哭惨:“小师叔,放我进去吧,外面风好大雪好冷天好黑我好怕……”  他语调凄然,听起来还真有几分样子。  只可惜屋里谢师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失忆的司五岁喊了一阵,得不到回应,他失落地叹口气:“唉,没人疼没人爱,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  他叹着气看着紧闭的门,眼底却染上散漫的笑意。  行吧,被赶出来也没关系,他就在这门口守着。  他就不信了,他手里还有谢清霁想要的东西呢,谢清霁还能再插翅飞了不成。  来日方长呢小师叔。  “师叔,明早记得来地里摘小白菜……捡我回去啊!”  他扬声喊了句,几步折返池塘边,一撩衣摆,在池边凸起的大石块上坐下,抬眼看着老乌龟,挑眉掀唇一笑。  “好久不见啊老乌龟。”  他甚是洒脱地拍拍掌:“来划拳吗?”  好不容易睡醒了准备爬上岸来晒晒月光的老乌龟:“……”  龟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一睁眼就要看到这闲着没事就老往它池子里扔东西的王八蛋小霸王!  一人一龟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后,老乌龟果断地往水底沉。  龟龟不知道啊这又和龟龟有什么关系呢!  谁爱玩自己玩儿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叔:?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司五岁:不会啊,不仅不痛,还美滋滋的第37章   谢清霁终于把人赶了出去,设下了屏障, 隔绝了屋外各种动静, 整个人舒了口气。  总算清净了。  他琢磨了一会, 觉得可以趁这个时间闭个关, 调理一下灵脉里的暗伤。  外边天寒地冻的,司暮总不可能真的就一直蹲在外头等吧。  谢清霁将散乱的头发束好, 盘膝而坐, 开始打坐。  他一闭关就容易忘记时间, 再次睁眼时, 已是七八天后。  灵脉被重新梳理了一遍,充沛的灵力流转过全身,通体舒畅。谢清霁将流露的灵气一收, 气势微敛,呼出一口浊气, 缓缓站起身来。  当了太久的小废材弧月,重新获得修为的感觉还挺不错。  他垂眸看了看身上衣衫, 换了套干净的, 抬手将领子整理得工工整整, 隐约觉得有什么被忘记了。  他沉吟片刻, 没想起来忘了什么,抬步正要朝外走时看见了桌上被摆的乱七八糟的茶盏。  谢清霁:“……”  想起来了。  外头还有一颗小白菜等着他去摘。  这么多天了, 小白菜不知道被风雪打蔫哒了没有……也说不定小白菜早就等不住,连根拔起跑掉了。  谢清霁心不在焉地想着,推开门信步而出。  池塘边一人一龟猛然扭头过来, 两道视线嗖嗖嗖就定到了谢清霁身上。  一道充满着绝望。  一道充满着热切。  谢清霁:“……”  他扯了扯唇角,想做出点什么表情来,奈何面前这场景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于是干脆继续面无表情:“你们在做什么?”  司暮眨眼,漫天风雪并没能将他的人设冻掉,他拿手背擦了擦眼角,戏感说来就来:“小师叔……”  谢清霁冷漠道:“噤声。”  他偏头看老乌龟,老乌龟那双豆子眼里暗淡失神,看他的视线里充满绝望,一只乌龟爪还微微颤抖着。  这人不会真和老乌龟玩了几天的划拳吧……  谢清霁心里升起一点愧疚,对老乌龟的。他朝老乌龟颔了颔首,老乌龟看了眼他,解脱般沉回了水底。  连个泡泡都吐不出来了。  司暮大发慈悲放过了老乌龟,从池塘边走过来。  今日虽的晴天,但昨天下了场不小的雪,司暮发梢肩膀上都是落雪,他也不掸落,就任雪花融化,沾湿衣衫。  然后到谢清霁面前卖可怜:“小师叔,我好冷啊,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谢清霁隐忍地闭了闭眼。  不知是否是因为之前的“师徒一场”,他觉得自己现在对司暮的容忍度又有了很大的提升,至少现在看着司暮这讨打的姿态,他还能心平气和地站着不动手。 第43章 谢清霁垂了垂眼睫,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轻轻撞了他一下。  司暮眉梢一挑, 懒洋洋道:“那倒是无甚大碍。”  撞红了脑门他能和谢清霁哭半宿, 可当年无归崖底种种艰辛他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轻描淡写地就略过去了。  他朝谢清霁弯了弯眉眼,笑得狡猾:“不过小师叔, 这百余年来我可是每天都很认真替你换干净衣衫呢!你要怎么感谢我?”  每天换衣衫那当然是假的,他也就换了那么几次——在刚将谢清霁冷冰冰的身体带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又惊又惧,心神慌乱, 无暇顾及其他,替谢清霁处理了一下身上的外伤,匆匆套上衣衫便完事。  甚至连锁骨处红痕都未曾在意,只以为是伤口留下的。  后来外伤都好了之后,司暮便也没敢随意给他换衣衫。  这些事就不必和谢清霁说了。  看着司暮一脸乖巧邀功求夸奖的表情,想到方才他说每天换衣衫……谢清霁才刚冷却的耳根尖好像又开始有点发烫起来。  他向来最怕脏乱,司暮此举……确实是为他好的。  就是……  谢清霁想到司暮的手曾触碰过他光裸的身体,可能碰过他肩胛骨,可能环抱过他的腰,可能搭过他的腿,甚至……谢清霁一个激灵,战栗感从脊椎骨一路上爬。  他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将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开,又想起来之前当弧月时,司暮替他要来的灵泉水……桩桩件件,他都记了许久。  迟舟说收到礼物和帮助要回礼,可他别的礼都回完了,唯独送司暮的回礼一直耽搁着。  这时候他才觉自己对司暮了解甚少,刚开始被托孤时他也只是被迫接受了一条小尾巴,从没主动去了解过司暮,后来分峰之后,他就更不会去主动关注司暮了。  竟是全然不知司暮缺什么、想要什么。  谢清霁长睫轻颤,他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抬眸看司暮:“你想要什么谢礼?”  司暮没想到他师叔居然还真这么正儿八经地问他要什么谢礼——哪有人这么表达感谢的,不愧是他师叔。  司暮眼眸一转,反应极快:“什么谢礼都可以?”  谢清霁颔首,承诺道:“只要我能做到。”  意外之喜来的突然。  司暮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划掉了一些太过分的,试探着又跃跃欲试地问了句:“小师叔,那我想要……我可以回你的主峰住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住旁边的小屋里。”  司暮做好了要被拒绝的准备,甚至都想好了下一句说什么,才能从谢清霁那儿谋取到更多好处——他可不觉得谢清霁重归之后,态度会立刻改变。  这只倔得要命的小狐狸师叔,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慢慢将他引诱过来,再一把逮住,吞吃入腹,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谁知谢清霁思忖了片刻,居然应了声:“可以。”  司暮怔住。  他仔细看着谢清霁神色,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谢清霁也从来不会随意开玩笑。  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司暮眉眼间染上笑意,他美滋滋地正准备盘算着什么时候就搬过去。  结果就听谢清霁继续说了下去:“小屋里东西都没有变动,只是许久未曾收拾,你自去收拾罢。”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我归来此事……你知我知,暂时不必与外人说。”  他想起心里隐约的猜测,蹙了蹙眉,还是着重地提醒了司暮一句:“全都瞒着罢。”  一盆冷水泼下来,司暮:“……”  他反应也很快,迅速冷静下来,面色不改地就推翻了上一句话:“小师叔你听错了,我不是说要回主峰住,我是说你现在要去哪儿,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眼巴巴地看着谢清霁,满脸写着“你拒绝我就是不想感谢我你没有心我好委屈我要哭了呜呜呜”。  见谢清霁不说话,他开始念经一般念:“小师叔小师叔……”  谢清霁被他嚷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本想断然拒绝——就是因为不想让司暮牵扯到这些事里来,他才瞒住了天道的事,司暮要是跟着来,他行事如何方便!  可司暮这模样看起来是轻易不会放弃的。  他有点头疼,蹙着眉道:“你如今是飘渺宗的掌权人,不能……”  “小师叔当年出去历练十年八年的时候可没想着自己也是飘渺宗的掌权人。”司暮飞快打断,“底下长老们也不是吃素的,真有什么事处理不了再传讯便是。”  “小师叔……”他一步跨过地上的落叶,目光灼灼地看着谢清霁,笃定道:“其实你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当年导致两人不相往来的最大矛盾,是他胆大包天灌了两口酒就去给谢清霁表白,还对他小师叔做了些冒犯的事……当然后悔司暮是不会后悔的。  他只是在惦记着要是能多来几回就好了。  谢清霁对情爱之事如此抵触,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尝试过,对未知领域的本能抗拒。  这不要紧。司暮心想,横竖他有很长很久的时间,有足够的耐心,来引诱教导这只小狐狸。  小师叔教他入道,他当偿小师叔满腔真情。  谢清霁神色无奈地看着他。  司暮当年做的那些混账事,他还记着呢,若说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他至今仍能回忆起司暮强势又不容抗拒地摁着他渡来一口酒时,那种心头骤然狂跳、好像有什么要失控了的感觉。  那种未曾尝试过的失控感让他莫名的抗拒和……惊惧。  于是谢清霁下意识就用更强势的手段来拒绝了这一切,将自己的心封锁在厚厚的冰墙之内,这一封,就是数百年。  直到今日被司暮这小混账,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撬开了一条缝。  小混账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清霁叹口气,心说算了吧,往事都随风飘去,他也不要计较了。  他认命地道:“不讨厌。”  司暮除了爱作弄他了些,也没有别的什么不好,他就……将那些事都忘了吧。  谢清霁心里想的倒是好,奈何遭不住另一个人从来就爱得寸进尺。  司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喜上眉梢,立刻趁热打铁:“既然小师叔不讨厌我,那可不可以顺便喜欢一下我?”  谢清霁:“……”  谢清霁沉默地看着司暮,无声地谴责他不要太过分。  司暮厚脸皮无所畏惧,他笑眯眯地凑过来:“小师叔也喜欢我一下啊,别人家的小师侄都有师叔疼,我也想要……小师叔,你方才说的谢礼还作不作数?”  谢清霁这会儿有点后悔了,他觉得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可反悔非君子所为,谢清霁无法做出这种事,他默然片刻,只能道:“作数。”  司暮便道:“我方才说谢礼是要跟着小师叔一起出去……这要求不算。”  他看着谢清霁隐约松了口气的模样,厚颜无耻地咧嘴一笑:“反正小师叔不让我去,我也会跟着的。小师叔的谢礼难得,就不浪费在这里了。”  谢清霁:“……”  司暮顿了一顿,偏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又转过头来,收敛了几分笑意,正色道:“小师叔,我想要的谢礼很简单。”  “让我抱一抱你吧。”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抱抱你……如果可以,你也能抱抱我就好了。”  谢清霁微微一怔。  下一瞬他眼前一暗,就撞进了男人怀中——司暮不等他回应,就先动了手,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了。  甚至因为动作太急促,他鼻子狠狠撞到了男人的下巴,微微一酸,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水光。  他下意识想推开人,却听得耳边司暮幽幽道:“谢礼……”  谢清霁:“……”  好、好吧,自己应诺的谢礼,怎么样也要给的。  一个抱抱而已,又、又不会少根骨头掉块肉。  谢清霁浑身僵硬的被人抱着,像根硬木头杵在司暮怀里。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突然都不协调起来,不知该往哪里放,怎么摆都不自在。  他恍惚中想起来,司暮大概是第一个敢这么肆无忌惮抱他的人。  谢清霁虽与清虚君很亲近,但他对清虚君的感情是对父辈的敬仰和儒慕,当小狐狸时还能小心翼翼地撒撒娇,拿尾巴卷一卷清虚君的手腕,变作人身时他就端端正正地不敢造次。  生怕冒犯了清虚君。  而他性子清冷,更不会同他师兄和其他同门轻易来个拥抱了。  思来想去,也就司暮胆子肥。  小时候借口怕黑,闯进他屋里一骨碌就钻到了他被子里将他抱住不肯撒手,长大了喝了两口酒上了头,就骗他到屋里抱着灌了他一口酒。  现在又借着谢礼的由头,朝他要一个抱抱。  坚固的心墙好像又被人撬开了一道小口子。  谢清霁僵直了许久,终于是缓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司暮腰间。  他动作很轻,又缓,像懵懵懂懂冒出头来的小狐狸,司暮只要有一点儿不好的动静,就能将他惊走。  原来抱人是这种滋味。谢清霁心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很难以接受的。  但旋即他就隐忍地开了口,语气凉飕飕的:“司暮,你的手在往哪里放?”  某人刚开始还正正经经抱着,慢慢的手就不安分了,滑落到谢清霁腰间,磨磨蹭蹭的。  被当场提问后,某人厚着脸皮小声嘀咕:“我瞧着小师叔好像清瘦了许多,我来丈量一下到底有没有瘦。”  他趁机摸了两把,状似心疼:“瘦了许多。”  谢清霁:“……”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来,反手在自己腰间某只蠢蠢欲动的爪子上拍了一巴掌。  “啪”一声响,清脆悦耳。  司暮挨了狠狠一下,收回手来时,手背都红了。  有点疼。  司暮笑得眉眼弯弯,看着谢清霁转身离开,他三两步就追上去:“小师叔等等我啊!” 第45章 谢清霁抽了抽手,没抽动。  他悄悄看司暮,司暮已经将方才那种压迫性十足的视线收回去了,他不自觉松了口气,松完了又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怕司暮?  论辈分,论修为,司暮都比不上他,他……他没什么好怕的啊!  谢清霁瘫着脸,努力忽视与人十指相扣的怪异感,接过残镜,输入灵力。  残镜一颤,朦胧如浮着雾的镜面微微发亮,尔后如有无形的手,将那雾气拂散,露出了两个物件。  一只歪倒的酒坛,和一个……  谢清霁凝神细看,觉得那另一个物件,像是个刀柄。  没有刀刃的刀柄。  这又是何物?  大概是灵力充沛的缘故,这回残镜坚持了好一阵才恢复原样,画面彻底消散前,还朝某个方向转了一下。  法器的每个异动都非同寻常,这么一动,可能就在预示着下一个法器的所在之处。  司暮照着方才残镜转动的方向,大致推算了一下,一顿操作,调整了马车行驶的方向。  他一只手还紧紧扣着谢清霁,谢清霁见他单手操控怕他不方便,想将手抽出来,结果刚一动就被司暮转头盯了一眼。  司暮的眼底写满了控诉。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虚,他不敢抽手了,抿着唇静默半晌,将那两个物件的模样记在心中,转念又想起来小镇里的骨骰。  宋情的猜测是对的,他并没有夺舍重生到谁身上,而是魂归来兮,自发的凝成了一具身体。  只是这身体不太结实,容易受影响,存不住灵力,最后才会受月光剑阵影响,彻底维持不住,魂归原身。  他在司暮身上没感受到骨骰的气息,司暮最终没将骨骰带回来吗?  他问司暮,司暮道:“骨骰生出灵识了,认了疯子为主。”  “疯子已不在小镇,不过临走前我让他想明白了便来飘渺宗,后来也派了人去找。”  谢清霁一下蹙起了眉。  认主了……那就不好办了。  他沉吟片刻,疯子不知去了哪里,司暮既已派人去寻,那他可先将心思放在这新照出来的物件上。  酒坛,刀柄。  他琢磨着这两个东西的关联,司暮也没说话,一时车厢中沉默无生,只有小火炉咕噜咕噜煮着水的声音。  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就垂在两人中间,谢清霁纠结了一会,觉得除了一点不自在,好像也没什么太难受的。  就当这只手不存在好了。  谢清霁在心里默念,开始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谢清霁在合眸入定,司暮把玩了一下残镜,将之又收了起来。  百无聊赖间,他又想起了他的侍从身份。  方才一番话皆是他肺腑之言,他早就想和谢清霁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  这回一口气全说了出来,看谢清霁的反应,似乎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司暮垂眸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微微一笑,开始乘胜追击。  于是谢清霁的清静到此结束。  司侍从一会儿给谢清霁端茶送水,一会儿殷切地询问谢清霁要不要按肩捏腿,甚至清了清嗓子,想给谢清霁来段小曲儿解解闷。  总之极尽所能地吵闹。  谢清霁被他聒噪得不行,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一睁眼就看到司暮胆大包天地伸着另一只爪子,准备往他腿上放,他懵然了一瞬,赶紧把这爪子拂开:“……你又要做什么?”  企图吃豆腐的行为被人当场戳穿,司暮颇为遗憾地收回手,摸了摸下巴,诚恳地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捏捏腿松松筋骨……”  谢清霁立即道:“不必。”  司暮不死心:“别客气哥哥,别人家主子都有侍从给服侍,我家哥哥也要有。”  蠢蠢欲动的爪子又探了过来,谢清霁艰难推拒:“你别……”  一人步步紧逼,一人连连后退。  论脸皮之厚,谢清霁哪里比的过司暮,堪堪失守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谢清霁仿佛见了救星,匆匆推开司暮,就去撩帘子。  情急之下他也忘了两人还各有一只手紧紧相握着,于是一掀开帘子,外头两人便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了他和司暮中间。  场面一度尴尬。  半晌外头那看起来年长些的青年礼貌地一礼:“打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祝大家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比个大心心jpg  ——————  插播一则惨痛事件。  除夕夜,司猪猪在连哄带骗毛绒绒小福泥穿了件红彤彤的小肚兜后,没憋住大笑,被恼羞成怒的小福泥一jio踹出了屋,宣布他今晚睡屋顶。  然而据知情人士分析,司猪猪正在密谋半夜爬他小师叔的榻。第40章   谢清霁仓促甩开司暮的手,将手缩回袖子里, 尴尬的指尖都绷得紧紧的, 恨不得掐诀缩地行千里, 躲得远远的。  他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干脆一言不发地和青年面面相觑。  司暮欣赏了一下谢清霁逐渐染上绯红的耳根尖,觉得这样可爱的小师叔不能被别人看了去, 他悠悠然起身, 隔着衣袖拉住谢清霁的手腕, 不动声色地将人往身后带了带。  才抬眼看外边拦路的人:“怎么了?”  拦路的是两个青年, 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约莫二十六七,面容冷峻, 沉稳有礼地朝两人一礼:“在下商胥,这是陇州裴家的小公子裴景。情非得已, 不得不打扰两位,实在抱歉。”  他身后站着的小公子裴景, 长着一张很显年轻的娃娃脸,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控制不住地打呵欠, 满脸写满了疲倦。  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似乎下一瞬就要睡着。  商胥在抱拳礼毕后便立刻将手搭在了小公子腰间,毫不避讳地揽紧扶稳他, 担忧地轻声道:“小景,再撑一下。”  青年打呵欠打得眼底都泛起了泪水,眸光水润润的, 他倦倦地将脑袋靠在商胥身上,乖乖道:“好。”  声音温温糯糯的。  商胥不敢再拖延,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  修仙道里除了广收天下门徒的修仙宗门,还有许多一代传一代的修仙世家。  裴景便出身于修仙世家,是裴家这一代嫡系最小的小公子,而商胥则是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侍从。  “我们本打算去参加临城的仙修大会,奈何半路出了点意外,座驾法器遭了损坏,暂时无法恢复。”  商胥道:“我家小公子身子不适,这荒郊野岭里一时半会也等不到接应,如两位方便,可否载我们一程?”  他一手揽着昏昏欲睡的小公子,一手摸出个沉甸甸的储物囊:“若两位不嫌弃,先将此薄礼收下,待日后裴家还有重礼奉上。”  商胥虽说是裴家侍从,但周身气质沉稳磊落,待他家小公子的态度也不同寻常。  司暮打量了两人一番,略有沉吟。陇州裴家名气不小,他倒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一代的嫡系小公子是天纵奇才,可惜身有恶疾。  他回头看谢清霁,询问似的挑了挑眉。  ——嗯,他现在也是个要听主子话的小侍从呢。  谢清霁被看得莫名其妙,这马车又不是他的,司暮望着他做什么。  正打算让司暮自行决定,司暮却格外乖巧地询问:“主子,您意下如何?”  方才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司暮在主人哥哥的乱叫时,谢清霁还是恼多于羞,现在有外人在时,司暮一本正经地喊主子。  他却觉得要被羞耻压垮了。  ……特别还是在一对真正的主仆面前。  谢清霁略往后退了一步,做出让路的架势:“让他们上来吧。”  四人重新落座。  司暮没收商胥的储物囊,商胥也没强求,将储物囊重新收了起来,打算等接应之人来了再另备厚礼。  司暮马车宽敞,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  只是那对真主仆占了一边,另一对假主仆就不得不挨着坐另一边了。  谢清霁原本就坐在靠里边的位置,被司暮若无其事有意为之地挤过来,避无可避。  他有心想叫司暮离远些,碍于有外人在,又不好开口。  只能默默忍着。  忍着司暮的腿紧贴着他。  体温透过衣衫,尽数传渡过来。  裴景一坐下便松了口气,睁着双水汽迷蒙的眼朝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了声歉,便难以控制地昏睡过去。  他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受了暗算,导致他生下来便身子虚弱,虽然在修炼一道上天资聪颖,却有个嗜睡的毛病。  一天能睡个大半天,困意上涌时根本无法控制,一睡过去就人事不知。  商胥轻轻将他揽在怀里,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熟稔地替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再给披上一张小毯子。  轻车熟路,一看就是平时没少这么做。  谢清霁本想着既然他们俩也决定装作主仆了,那就看看别人真正的主仆是如何相处的。  也免得一无所知地被司暮这小混账糊弄。  结果看商胥的这一连番举动,他又有些怀疑自我了。  主仆之间……是这么亲密的吗?  他下意识看了眼司暮,忽然觉得方才两人的牵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47章 直到两人在各自房间前告别,他都心不在焉的,回了屋也是了无睡意,难得地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大半夜了才慢慢睡去。  ……  小门派举办的交流大会没这么多规矩,今个儿刚报名结束,第二天就开始抽签比试了。  谢清霁没凑过这种热闹,虽然上台的人招式中都是破绽,但他还是看得很认真。  颇觉新奇。  谢清霁看得专注,司暮对这些菜鸡互啄没有兴趣,就专注看谢清霁。  看着他背脊挺直一本正经端坐着,就觉得又可爱又好玩。  昨天一起报名的小公子裴景今天就有比试,他的手气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好,一抽签就抽中了今天最后一场比赛。  青年大概是刚睡醒,睡眼惺忪的,上台前还强行压下了一个呵欠,两手空空地走上台。  走得摇摇晃晃的。  而他的对手恰好是个彪形大汉,扛着把大弯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一步擂台都要颤三下。  见青年如此脆弱的模样,彪形大汉将手中大弯刀转的虎虎生风,充满怀疑地看过来:“你能打吗?你武器呢?”  他十分怀疑自己一刀过去,还没挨着青年呢,刀风就能将青年掀飞到台下。  这比试大会以交流为主,大家点到为主,小伤难免,但只要有一方开口认输了,另一方都不会故意去重伤人。  然而青年看起来实在太不能打了,就跟没睡醒似的。  彪形大汉忍不住又耍了几下刀,试图将青年吓唬下台。  裴景好像没看懂大汉的意思,他看见大汉耍刀耍得流畅,眼眸亮了亮,睡意消散了一些,夸了一声:“好刀!”  彪形大汉:“……”  这个时候是夸刀好的时候吗!还不赶紧吓得跑下台吗!这脆弱的小身板,他怕待会儿打起来了,他都不敢用力挥刀!  大汉无语了片刻,催促道:“快把武器亮出来吧!”  等会就打轻一点好了,多让他几招——  他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这看着脆脆弱弱的青年手腕一转,将武器亮了出来。  ——两把大斧头。  斧柄镀了银,雕着精致的纹路,黑魆魆的斧身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冷光,看起来要比青年的脸还大。  彪形大汉傻眼了。  台下其他人也傻眼了。  谢清霁也有些意想不到,眉梢微微一动,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商胥一直佩着剑,裴景倒是身畔空空,谢清霁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武器……  原来如此狂野。  在众人的一片震惊中,青年和彪形大汉已经交起手来了。  从拿上大斧头开始,青年就变了个人似的,从温温糯糯的睡不醒青年,变成了冷漠而没有感情的……剁地机。  彪形大汉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实际上这么彪悍,一时呆住了,失了先机,只能仓皇地架着刀躲闪着。  青年虽然压了点修为,但他大概是从没和这么弱的对手打斗过,不太能把握好出招力度,斧头每次落下被躲开后,那冷光就刷地一下,在擂台地面留下深深一道痕。  不过片刻,彪形大汉就满头大汗。  他有心想认输,但想到自己方才还出言小看了青年,脸上又有点挂不住,咬着牙强撑。  只是他也根本无暇出招,只狼狈躲闪。  小宗门筹办的交流大会,各种条件自然比不上大宗门财大气粗,连擂台都是抗打抗揍的法器。  这擂台只是普通的台子,在青年连番暴击之下,伤痕累累。  谢清霁略蹙了一下眉头,很快又松开,淡声道:“不太好。”  司暮的心思就没在擂台上,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台上,看见了昨日那青年。  两人实力悬殊,司暮只一眼就看出胜负:“啊,是裴小公子啊,斧头玩的不错,那使刀的大概要认输了。”  谢清霁道:“那位刀修,或许等不到开口认输的机会了。”  司暮来了兴致,他想得要比谢清霁复杂和险恶,微微坐直了身子,又往台上看了两眼:“怎么说?裴小公子在针对他?”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高大的擂台终于撑不住了,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司暮眼疾手快支起屏障挡了飞尘,哇哦了一声。  不远处紧紧注意着擂台上动静的商胥惨不忍睹地扶了扶额。  台下众人顿时乱了起来,惊叹声四起。  “天啊!太精彩了!这青年是何方人士?”  “这斧头用的绝了,这擂台多半就是被他劈坏的……”  “也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我倒很想结识一番!”  主办方几位修为较高的仙修们,在目瞪口呆了一瞬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挥袖召来清风,吹散飞尘,急急忙忙去看擂台上两个人有没有出事。  好在裴景留有余力,只是劈坏了擂台,让那彪形大汉跌了个狼狈,别的重伤倒是没有。  大汉满脸是汗,溪流似的往下淌,他跌跌撞撞从被劈成两半的擂台里爬出来,拖着刀喘着粗气,连连摆手:“认输!认输!我认输了!”  裴景顶着一张年轻的娃娃脸,站在坏掉的擂台前,一手一只大斧头,神色无辜。  那几个小宗门的仙修本来想追责他的,一看他这模样,气就少了几分,只是仍有些不满  只是才第一天呢,擂台就坏了,这如何是好!  商胥适时出现,将青年挡在了身后,面色沉稳地开始和小宗门仙修交涉……看起来轻车熟路,好像已做过许多次。  好在裴景和彪形大汉这场比试是今天的最后一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  小宗门仙修将试图看热闹的其他人都散了去,便带着闯了祸乖乖站着的裴小公子和正在无奈替自家小公子收拾残局的商胥离开。  徒留惨遭横断的擂台,在夜色里凄凄惨惨戚戚。  谢清霁和司暮自然也离开了。  两人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吃了饭,谢清霁是一贯的挑嘴,好在临城条件尚可,东西虽然不算很精致,但还能入口。  他稍吃了几口,就悄悄看了眼司暮,见对方没关注这边,便若无其事地将碗筷推远了些。  司暮头也不抬,毫不留情地揭穿:“小师叔,你又挑食。”  谢清霁:“……”  谢清霁强作镇定:“我不是,我没有,我吃饱了。”  司暮没再反驳,也没再说什么,只撑着脑袋看着他笑。  笑得谢清霁脸挂不住了,微赧着偏过头,试图躲开司暮的视线,小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司暮一本正经道:“为主子分忧是我等侍从的首要责任,等回了宗门,属下亲手给您做一份满汉全席,保管叫您满意。”  他暧昧地眨了眨眼:“如果不满意,就罚……罚属下给您暖被窝如何?”  谢清霁:“……”  他想说谁要吃你的满汉全席了,还……还搞那样的惩罚。  枉顾辈分,不成体统。  不过他转念就想起来在小镇里司暮给小狐狸做的那份汤面,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赌气起来。  声音都僵了两分:“若你做不好,就罚你打扫主峰一个月。”  司暮笑吟吟的,只当没听到后一句,美滋滋地应好。  打扫主峰就打扫主峰,小师叔的榻也是主峰里的一部分啊!  他打了一会小九九,转念又想到了今天裴小公子劈裂擂台的大斧头,想到了谢清霁抽到了明天的签,嘴角抽了抽。  裴景那样都能劈了擂台了,若换了谢清霁……  凭谢清霁那惊天的剑术拙劣的演技,还不把这片地都给劈开一条缝啊!  小师叔是只爱面子的小狐狸。  司暮不能落了他小师叔的面子,想了想,委婉道:“我的好主子哎,明天那场比试,你打算如何呢?”  谢清霁思忖了一瞬,淡然道:“天道也报名了,若是能对上他最好,若对手不是他,认输便是。”  天道藏匿功夫实在好,他们今天观察了一天,都没能找到人,只能寄希望于报了名的天道老老实实来参赛。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又换了谁的容貌……  司暮眉一挑,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他还以为以谢清霁的爱面子性格,好歹要装着演几招呢。  他道:“那也不必如此干脆,反倒引人注目,可胡乱用几招……”他陷入沉思,想了想谢清霁的剑招里有什么是看起来威风,实际上杀伤力不强的。  结果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来。  谢清霁的剑招……招招致命,干脆利落,从不懂花哨为何物。  他哭笑不得了一会,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随意罢,横竖我们目标也不在比试。不过还有个问题……”  司暮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小师叔,当年我在无归崖下看见风止剑了,可我带不走它。”  风止剑生了灵识认了主,只有主人能驱使,当年司暮本想带着剑一起回宗门,奈何那剑固执地插在崖底,死活不让他碰。  崖底危险,谢清霁情况又很糟糕,而司暮在底下待了许久,也快撑不住了,只能放弃。  听到风止剑三个字,谢清霁眼底浮起一丝怅然,稍纵即逝。  他魂归原身后,也去感应了风止剑的存在,他和风止剑的灵识早合二为一,自然知道风止剑在何处。  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去将它带回来。  所幸风止剑是清虚君亲手锻造的,非同凡响,在那险恶的环境里都没有被折断。  谢清霁定了定神,低声道:“不要紧,我会亲自将它带回来的。”  “那明日比试你的武器怎么办?”  ——是个好问题。 第49章 谢清霁还待追,裴景猛然窜过来,提着两把大斧头往他面前一挡,神色不太好:“谢公子,等等!”  谢清霁面色微沉:“还请让一让。”  裴景一步不让:“别追了!再追那雾气要把咱们吃掉了!”  他将斧头收了起来,抬手往谢清霁身后一指:“你看!它们会追过来的。”  这幻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唯有他们两人,以及一座无辜受罪的擂台。  最开始谢清霁和天道都是站在擂台上的,后来谢清霁为了追天道跑下了擂台,将之甩到了身后……擂台不会动,眼下它有一小半正被雾气吞没着。  裴景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动作很小,但那雾气敏锐,察觉到他动了,便随着往前飘了一大步,又将擂台吞了许多。  这回谢清霁看清楚了。  擂台触碰到浓雾的部分正飞速地化作粉末,之前吞了一小半还无事,这回吞了一大半,那擂台便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垮下。  然而可怕的是,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支架摩擦摇晃的吱呀声被浓雾尽数吞没,擂台在悄无声息中被浓雾碾碎、只剩下一层薄薄粉末,铺散在地上。  裴景又摸出来一块灵玉,随手往浓雾里一抛。  那是块上等灵玉,比擂台还要坚硬,可碰着浓雾后,也是无声无息地碎作齑粉。  浓雾就像个人吃饱了打嗝一般,发出轰隆隆的闷雷声,左右晃了晃,见谢清霁和裴景不动,它便也不动,暂时地安静下来。  谢清霁冷静下来了。  这浓雾显然是和他们挂上钩了,他们只要一往前走,那浓雾便立刻会尾随而来,且速度远比他们快。  不消片刻就能将他们追上,像吞没擂台和灵玉一般,将他们吞没。  若是此时只有谢清霁一人,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去追天道的,横竖他连无归崖都敢跳了,这区区浓雾又有何惧。  可现在身边还有个裴景。  谢清霁不知裴景底细,不能拿别人冒险,正思忖着对策,就听得裴景一连打了四五个个绵长的呵欠,眸光水润润地望过来,绵绵软软道:“我困了……”  谢清霁:“……”  要命。  见青年困倦起来摇摇欲坠的,谢清霁没办法,只能收了长剑,伸手将人扶住。  他不习惯与人过度亲密的接触,因此只是克制把着青年手臂,防止他摔倒。  可裴景就不在意那么多了,他一困起来脑子都转不开,对借了他马车好心带他一程的谢清霁又很有好感,毫不介意地一把抱住了谢清霁的手臂。  谢清霁浑身一僵,差点儿想抽手将人甩出去,堪堪忍住:“你……你还好吗?”  裴景比他矮一些,一张过分年轻的娃娃脸上满是困意,他一个接一个呵欠根本停不下来,很艰难才说完一句话:“我好困……你扶一扶我吧。”  四周情景未明,商胥不在身边,裴景虽然困得不得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去睡觉,只能拼命找话题来给自己提神。  “我们就在这等人来找吧……我想商胥了,商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家那个侍卫呢?我瞧他也很看重你,他应该也会来找你吧?”  谢清霁忍着浑身不自在,也没细听裴景在说什么,胡乱接了话:“……或许。”  裴景眼皮子都快合上了,缩手掐了自己一把,又猛地睁开眼:“我给你说个秘密吧,其实商胥才不是我侍从呢。不对,他以前是……”  青年顿了顿,说起商胥,言语里带起几分笑意:“他现在是我道侣!我去年及冠之后,就和他在一起了。”  谢清霁敏锐地捕捉到道侣两个字,微微一愣:“你们是……道侣?”  他语调有些奇异,原本还以为裴景他们是因为主仆多年,才关系比较亲近,谁知原来人家是一对道侣!  谢清霁想起来那两人毫不避讳的种种亲密举动,一时心情复杂。  “对啊!”裴景理所当然地应了声,偏头看见谢清霁错愕的神色,他反倒有些意外。  他和商胥虽说是去年才正式结为道侣,但多年来彼此相伴,早就难舍难分,又兼之两人都不是很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平时在外行走,也从不避讳什么,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就全展示出来。  他还以为谢清霁和司暮都知道了呢!  裴景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神,道:“我以为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他略带好奇地问:“你和司公子,是道侣吗?”  他看着两人之间又是牵手又是脉脉对视的,只以为这两位也和他们一样,名为主仆,实则暗度陈仓。  谢清霁啼笑皆非,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否认:“不是。这如何可能……”  可刚否认完,他就想到了什么,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又立时松开,有些迟疑。  裴景喔了一声,说了声“这样啊”,便也没再多嘴,既然谢清霁已经否认了,他也不好再反复询问别人隐私,免得惹人生厌。  不过他自个儿却在悄悄地琢磨开了——不对哦。  他又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人,和商胥多年来相伴相爱,什么该懂得不该懂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会觉得谢司两位也是一对。  司公子看谢公子的眼神,分明就和商胥看他的眼神一样啊!  就跟狼崽子盯着窝里肉一样的,虎视眈眈垂涎着,充满占有欲的——这种眼神他接受过好多年,早就熟悉的很。  不过谢公子好像没反应过来。  裴景来了兴致,一时间觉得困意都被压制了几分,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做个好人做点好事,提点一两句,回报一下借乘马车之情。  就听见谢公子犹豫着开口:“裴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像牵手、拥抱……这样的事情,是和普通关系的人都能做,还是只能和道侣做呢?”  这问题,充满着情窦初开的味道。  裴景教书先生上身,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咳一声,道:“牵手和拥抱,和关系亲近的兄弟能做,和道侣也能做,区别在于,和好兄弟牵手拥抱是浅尝辄止,而和道侣嘛……”  裴景冲他眨了眨眼,刻意拖长了声音,略显绵软的少公子音充满暧昧:“你和他牵手拥抱完以后,你还会想亲吻他!想睡他!”  谢清霁懵了。  亲吻他?睡他?  亲吻司暮?睡司暮?  谢清霁大概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他曾无意中听宗门里小弟子说过闲话,亲吻就是两人嘴唇相碰,不过睡是何意,他就不懂了,难不成是指同塌而眠?  他有心想问,但方才那一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脸面和勇气。  谢清霁迟疑着,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按着自己的猜测,强行将裴景的意思扭曲到了十万八千里。  裴景和商胥是道侣,他的话肯定不会错,也不会像司暮那样糊弄自己,所以按裴小公子的意思……  牵手和拥抱并不能完全确定是道侣关系,而这个“亲吻”和“睡”才是关键?  谢清霁眼前仿佛炸开了一大片烟花,炸得他有些懵。  他回想起很久之前小司暮借口怕黑非要和他同眠了一夜的事,又回想起司暮唇对唇给他渡的那口酒……再想起了司暮向他请求一个抱抱作为谢礼,想起马车上司暮与他紧扣的手……  ——他们名为师叔侄,却原来已经把道侣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荒谬!  实在荒谬!  司暮小混账,又哄骗他!  谢清霁脑子一片空白,觉得三观被尽数毁灭,有些承受不能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带动着靠在他身上昏昏欲睡的裴景都踉跄了一下,一睁眼被猛然涌前的浓雾唬了一跳:“啊啊啊谢公子你怎么了?你别乱动!”  谢清霁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先破了幻境出去吧。你还好吗?”  裴景快睡着了,迷迷蒙蒙听见,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诚实道:“我觉得我不太好,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压下一个呵欠:“横竖现在幻境里还算安全,我们等人来救吧……这种幻境不管从内还是从外,硬破都容易使人受伤,只有等外边的人找到路进来才破解的了。”  谢清霁抿了抿唇。  道理他都懂,这幻境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高深的幻境,是个常见的困人的幻境。  从里往外没有出路,若要强硬破开,则幻境里的人要受到反噬。  修为不够的,轻则重伤,重则丧命,都有可能。  更何况这是天道设下的幻境,比一般的更要危险,纵然是谢清霁,身边跟着个无辜的人,也不太敢乱来。  “可他们若是不来……”  “商胥会来的。”裴景眼睛都闭上了,“我信任他,他从不会抛弃我。你也信任一下你家司公子吧,他那般看重你,一定也在努力找你的……”  “谢公子,我们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  谢清霁本欲拔剑的手一顿,眼底浮现迷茫。  信任。依赖。  对他来说,这两个词都是很遥远又很陌生的词。  活了这千八百年来,谢清霁从没试过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别人,这是头一回。  他有些担忧和怀疑,虽然也说不上在担忧怀疑些什么。  谢清霁手握着剑柄,踌躇不定,偏头看青年。  裴景已经安静下来了,发出绵长的呼吸上,挂在他手臂上睡着了。可青年方才的话还在他耳边徘徊。  “商胥会来的,我信任他。”  “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的……”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光,充满着坚定的意味——那是对商胥的信任和依赖。  ——是将全副身心都托付的信任和依赖。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脑海里莫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看向浓雾。  那片浓雾在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着,只等着他们动一动,它就有理由吞噬过来。  无限危险。  谢清霁犹豫着,缓慢的,渐渐的,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第51章 他思忖了一下,将天道变换了许多面容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总觉得天道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谢清霁想到天道变换出来的七张面容……加上清虚君,应当是八张,就有些莫名的不安。  那些面容看起来很眼熟,让他不得不在意,可他除了清虚君,别的根本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只觉得看见他们,会有些怀念和难过。  谢清霁擅长剑术,不太擅长幻境之类的术法,而司暮是画修,他的画境和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无中生有,实中生幻,不知道司暮有没有法子……  他偏头看司暮,司暮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随意一转,便将一只画笔闲闲散散捏在手中。  那才是司暮真正的本命武器。  司暮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方位,调整了一下方向,又凝神感应了几分,道:“不知天道是否还在此处,不过可以试试。”  他信手一挥笔,灵力从笔尖溢散而出,化作浓淡墨水,落在面前一片迷雾中,渐渐延伸出一条墨色的路来。  那浓雾忙不迭地往两边躲闪,像是对这墨路心有余悸,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墨水沾染到分毫。  它只是被天道随手抓了填到幻境里的雾妖,得了天道几分关照,比别的雾妖凶狠几分,但还没练出来个无所畏惧的铜皮铁骨。  别看这墨色长路看着全然无害的模样,稍微碰着了就能被搅成残絮——方才它轻视了司暮,在这片墨色里可是吃了大亏。  雾妖怂怂地避开,司暮也懒得搭理它,待墨色长路稳定了,便拉着谢清霁往前走。  这路画着看似简单,实则很费心思,司暮专心致志地推算方向,以灵力化墨绘出路来,一时没说话。  谢清霁安静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这被人引领着的感觉……  好像还挺好。  不必费心费力地担心前方是否穷途末路,自有人替他筹谋,而他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路两旁是否会有突来的危险。  就足够了。  谢清霁想到裴景说信任和信赖商胥时眼底的光芒,似有所悟。  那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谢清霁渐渐地觉得四周灵气越发稀薄起来。  一种肃穆的气氛无声无息地蔓延。  他觉得有些不对,正要问司暮,司暮却先一步开口,声音有些奇异:“……到了。”  两人齐齐停下脚步,谢清霁抬眼望去,有些愕然。  他们从幻境里走出来了。  然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地方。  浓雾散去,落入眼中的,是一片……荒凉的战场。  黄土皲裂,风沙漫天,遍地白骨累累,数都数不清地堆叠在一起——不止有人骨,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也不知是什么妖兽的残骨。  折断的刀枪剑戟四处散落,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锈迹斑驳,沧桑不已,似乎碰一碰就能碎成齑粉。  而在惨淡又荒芜的不远处,有人在漫声高歌,不知在敲着什么东西,敲出一声声忽而低沉忽而清脆的敲击声,为歌声伴着奏。  “四方征鼓未歇,七魄可安……八千里路云月,三途路返……”  声音飒然中,又带着一丝怆然。  谢清霁挥袖,散去面前的风沙飞尘,看见了那懒散坐在黄土地上,一边敲着个酒坛子,一边放声高歌的人。  歌声戛然而止。  坐在地上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一身月白色长袍穿得散漫,衣领也未曾整理好,翻弄开来,露出半片胸膛。  酒坛未封,里面还有酒。  男人抓起酒坛,摇晃了一下,听见哗啦水声,笑了笑,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口,舒爽地叹口气,眉目都舒展开来,朗声道:“可算有人来了。”  他喝了太多酒,虽然神色清明,但身体有点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步履间透着几分醉意。  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两人面前,将两人打量了一番,飒然一笑:“等了千年之久,才见的两位有缘人,实在欣慰。”  千年之久。  谢清霁微愣,眼前这人,竟是活了这么久?  或许是看出了他眼底的疑惑,男人笑道:“这秘境存在了一千多年,我的岁数,只会比它更长久……两位,有幸相逢。”  他一手把着酒坛,不太正经地拱手一礼,态度十分洒脱。  谢清霁看着他,莫名就想起来很久以前历练时见过的江湖豪客,那种磊落肆意的侠气,就和面前这人如出一辙。  司暮挑了挑眉,张口就问:“你是谁?这是哪儿?”  他语气也是散漫而不客气的,男人却毫不在意,舒眉道:“岁月久长,姓名如飞尘,早随风而去……称我酒中客便是。”  他顿了顿,偏头看四周荒凉场景,语气里翻涌起几分怅然:“这儿啊……是个战场。”  “对于你们而言,大抵是遥遥千年前的古老往事了……不知你们可曾听过神君陨落、人与妖魔混乱不堪的那场战事?”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小公几送来了通讯灵玉。  谢小福泥接过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  “四方征鼓未歇……”出自少司命和小千的歌《雁归来》第44章   第一位诞生的神君以神格陨灭的代价破开了混沌,剩得一抹意识, 与天地相融, 成了天道。  千年后, 天地间灵气大爆发, 又诞生了八位新的神君。  这八位神君耗费数千年,将天地间分成了两片区域, 大梵天和尘世间。  神君们高居大梵天之上, 而尘世间则由千妖百鬼、魔物生灵、人类……种种, 一起生存。  那是天地间最鼎盛繁华的时刻。  但月至圆时便会缺, 水至满时便会溢,鼎盛之后,便是漫长的衰落期。  天地间灵气减少, 首当其冲受到最大影响的,便是八位神君。  神君们创造了尘世间, 在纵容着它往千姿百态发展的同时,也紧密关注维护着各种生灵之间的平衡。  但灵气变得稀薄之后, 他们开始举步维艰——耗费的灵力无法得到补给, 还要继续费尽心力地去维持天地平稳, 他们很快就撑不住了。  而尘世间里, 早就在觊觎人类的妖魔鬼怪们,觉得机会来了。  它们早就不满了, 人类这群脆弱的两足怪,一爪子拍下去都能死一片的,却偏生繁衍飞快, 占了许多地方许多资源。  它们对神君们的偏心、人类们的贪婪,痛恨已久。  于是发现神君们对尘世间的掌控逐渐减弱后,妖魔鬼怪们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地捣乱。  刚开始人类们还不以为然,他们是最类神的存在,自诞生以来便得到神君们的护佑,只以为这次神君们也会保护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此时神君们也自身难保。  大梵天灵气衰竭到最浅薄时,八位神君们依次陨落了。  大梵天被尘封起来,无影无踪。  妖魔鬼怪没了约束,彻底放飞起来,大肆进攻人类,抢夺人类的地盘。  人类初时措手不及,死伤惨重,一度狼狈退缩,几乎被逼到了绝境。  那个时候还没有仙修的概念,不过有许多天资聪颖得天独厚的人,在迷迷蒙蒙中,自发地学会了引灵气入体,又慢慢地学会了转化成灵力。  旋即他们就发现,刀枪剑戟并不能伤害到妖魔鬼怪,但这种神秘的力量可以。  人类在绝望中又升出希望来,他们开始组织反抗,无数能转换使用灵气的人开始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冲向妖魔鬼怪们。  用鲜血和骨骸堆成壁垒,将脆弱的普通人牢牢护在身后。  这场妖魔和人类的大战,打了许久。  死伤无数。  不论是妖魔还是人类,都大伤元气。  “最后一场战,便是在这里了。”酒中客真的很爱喝酒,他这短短言语间,已经喝了七八口酒,而他那小酒坛子仿佛是个无底洞,怎么喝都喝不完。  他洒然一笑:“白骨累累数不胜数,实在惨淡,不过倒也没有人后悔。只有一件事……”  酒中客正了正神色,一手抓着坛口,端端正正地朝两人抱拳一躬身:“唯有一不情之请,请两位成全。”  他眸光悠悠,卷起一点唏嘘和怀念:“我与故人失散于此战,等候许久,至今仍不见故人归来。可惜我困囿此处无法离开……”  司暮隐约猜到了什么,放眼望向四周。  纵然是他,看见这满目白骨堆叠之景,也难免生出一种怅然之感。而不知为何,这怅然之中,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这样的场景,他曾见过……又或者是,经历过。  司暮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这浅淡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暂且撇下这念头,将视线转回酒中客身上,猜测道:“所以你想让我们将你那位故人的魂魄找回来?”  酒中客颔首。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黑魆魆沉甸甸的一只刀柄,痕迹沧桑。  那刀柄和刀身的断口处仍保持着折断时的模样,锐气逼人,似乎碰一碰就能将手划破。  酒中客看着他,视线一瞬间变得很遥远。  他低声喃喃着什么,声音太小了,谢清霁和司暮都没听清。  也就是这一瞬,他们俩才惊觉体内灵力在不知不觉地消散。  这秘境里灵气稀薄,甚至连外界都不如。  而他们体内的灵力,正在不断流逝,根本无法控制,迅速地消失殆尽。  不过片刻,两个在修仙道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就变得跟个普通人一般了。  谢清霁蹙了蹙眉,很快又松开,心知这是秘境的规则。 第53章 谢清霁看了看,看出门路来了:“这似乎是残镜里显示的刀柄……”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越发肯定:“还有那酒坛子,是不是和酒中客手里的一样?”  司暮将刀柄搁在桌上,想把残镜拿出来确认一下,刚一动,就想起来现在他们都没了灵力,别说连储物囊都没法打开,就算打开了,也没法往残镜渡入灵力,催出幻象。  他便放弃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  司暮抽丝剥茧地一点点分析:“小师叔,我有个猜测。”  “我们在找酒坛和刀柄。眼下已拿到了一个刀柄,还差那酒坛子。酒坛子在酒中客那里,而酒中客——”  他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明显浅白地说出来:“在古战场。在记忆的结束点。在秘境的终点。”  谢清霁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觉些许含糊,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司暮续道:“我曾以为这秘境是完整一片的,譬如我在城东,酒中客在城西,我只要穿过这座城,就能找到他,可我方才……”  可他方才经历的事情,很无情地打破了这个“以为”。  司暮眼被传走后,愣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被传来的地方是一处树林,身边树干上系着一匹马,正冲他踢着蹄子喷着气,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活人。  他下意识就在周围找谢清霁,然而一无所获。  司暮琢磨着谢清霁或许是被送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打算各处去寻。  没有灵力施术,他便毫不客气地解了绳索,翻身上马,挑了个方向,就打算过去瞧瞧。  那匹马倒也很听话,司暮调了个方向,它就驮着司暮往林深处跑——司暮担心谢清霁被传到了林深处,没有灵力的,万一遭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他想得妥当,可怪异的事情很快就出现了。  在跑了半刻钟后,四周空气忽然波动起来,连带着林木也变得扭曲,司暮只觉眼前一晃,就回归原位——  是真正意义是的回归原位。  他重新脚踏实地,偏头,就被旁边踢着蹄子的马对着打了个响鼻。  司暮眉梢一挑,不信邪地又解了绳子,重新挑了个方向跑。  一回两回三回。  那匹马第四次在树边冲他喷气打响鼻的时候,司暮不轻不重一巴掌将凑过来要蹭蹭的马脑袋推到了一遍,开始陷入沉思。  这林子里没有阵法的痕迹,也应当不是什么幻术。  那唯有一种可能,就是秘境的规则。  他没有按秘境的要求走,违背了秘境的规则,于是秘境就让他复归原位。  ——那秘境的规则是什么?要求是什么?  司暮深吸一口气,又一次翻身上马。  这回他往林子外跑,跑过了一刻钟,都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便意识到找对路了。  跑出林子后他入了小镇。  司暮没刻意控制马的方向,任马驮着他跑,一边跑一边飞快思索。  酒中客说这秘境承载着他的记忆,那会不会是……他们这些身处秘境中的人,也要按着原始记忆走,才不会被秘境甩回原处?  马带着他跑啊跑,拐进了一条大街。  颠簸中,司暮脑子里渐渐被塞进来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是那刀客的回忆。  刀客原本是骑着马去林子里打猎的,没打着,只能归家去,途中路过一处风月场所。  ——司暮策马离开了林子,进了小镇。  风月场所上,风流倜傥惯爱饮酒的江湖人酒中客,在楼上听着小曲儿找着乐子,听得腻味了便懒懒散散倚在窗边朝外看。  一眼看到了衣衫猎猎策马奔来的刀客。  ——被姑娘们逼得走投无路的谢清霁仓皇之下跑到了窗边,一眼望见策马奔来的司暮。  刀客那冷峻的面容、凛然的气质,让闲着无事的酒中客一亮。他正缺个共饮美酒的伴儿呢,这群姑娘们一个个娇娇弱弱的,对饮起来不得劲。  这男人看起来不错,应该能喝个痛快。  他攀着窗,喊了刀客一声。  ——瞧见了救星,谢清霁眼一亮,忙不迭地喊了声司暮。  刀客闻声抬头,看见酒中客,略微一皱眉,不明所以地勒马停下,旋即就见酒中客手里把着个酒坛,翻身就跃下了楼,稳稳落到了马前。  酒中客跃下来时,风卷乱了他衣袂,竟有几分豪侠之气。他举起酒坛,眸光明亮,朗声问:“兄弟,喝酒吗?”  刀客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  他让开一点位置,道:“如不介意,便请上马。”  ——司暮接住了他一跃而下的小师叔,同骑离开。  全都对上了。  谢清霁恍然:“所以我们现在是被秘境认作酒中客和刀客了。只有顺着他们两位的记忆,真实经历完他们的往事,才能重回古战场,找到酒中客。否则只会不断地被传送回原处。”  他想起故人魂魄,补充道:“刀客的魂魄也不知是完整落在某个时间点的某个场景里,还是因时间久长,被分散在了各处。”  他们还得让故人魂归,不然酒中客大概不会愿意放他们出秘境,更遑论将酒坛和刀柄借与他们。  谢清霁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冷冷清清的嗓音说“我们”的时候,司暮心里就跟被一把羽毛抓着挠似的。  痒得要命。  他按捺着心动,点了点头,有点好奇:“是这个意思……说起来,小师叔,你方才在楼上都经历了什么?”  他只能看到刀客的记忆,对谢清霁……或者说是对酒中客,在小楼上经历的事情一概不知。  谢清霁顺着他的提问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场景,脸色有一瞬的发青,简直不愿回忆。  他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刀柄,试图转移话题:“没什……”  话还没说完,大概是被刀柄刺激了一下,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属于酒中客的记忆。  江湖侠客都爱饮酒,酒中客亦是如此。  他无酒不欢,无酒不饮,日日浸在酒味里,最爱抱着个酒坛子四处浪迹,洒脱肆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风流倜傥,从不忌讳风月之事,是画舫水榭风月楼里的常客。  不过他风流是风流,却从不轻挑行事,到处沾花惹草,最多和姑娘们拌拌嘴讲几句闲话,听些曲儿解个闷。  当个下酒乐子。  谢清霁被传去的便是一处风月小楼。  记忆里的酒中客正慷慨解囊,召了好些个姑娘们,弹琴弹琵琶地,研墨作画的,捏着嗓子唱小曲儿的,应有尽有。  而他懒洋洋地坐在一边,抱着一坛酒,半眯着眼欣赏,漫不经心地独饮。  并没有别的出格行为。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够让谢清霁悚然。  他实在感受不到这些温香软玉娇言侬语的乐趣,只觉得太可怕了,仿佛遇着了洪水猛兽。  ……要让他独自面对这么多千娇百态的姑娘们,那还不如和司暮待在一块。  谢清霁打了个寒战,松了手,哐当一声,刀柄就复又掉回桌上。  他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偏过头:“……没什么事。”  说完又重复了一声:“不提也罢。”  司暮仔细看他神情,回想起那是个什么地方,又琢磨了一下刀客回忆里见到的酒中客的形容。  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意味深长道:“小师叔,照秘境这规则,你或许要当一阵子的酒中客了。”  谢清霁抿着唇,神色沉重,一言不发。  司暮眼底透着幸灾乐祸:“酒中客这人,日子过得很刺激啊小师叔。”  谢清霁:“……”  这秘境没法过了。  谢清霁想到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酒中客,心情越发低沉,有心想和司暮换个身份,奈何这秘境八成是不会允许的。  他闷头沉默了一会,艰难接受这个事实,问:“那接下来该如何?”  道理都懂,可酒中客的记忆就只有那么一小段,在他踏入刀客院落时就戛然而止,后续如何再不知道。  不知道司暮那儿如何。  然而司暮摊了摊手,表示他也没有后续记忆。  谢清霁蹙了蹙眉。  司暮继续猜测:“或许是只有触动了关键点,才能激出记忆片段,让秘境继续往后走……譬如酒中客开窗喊住了刀客,而刀客带着酒中客回了家。”  “我们得琢磨一下这两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小师叔,你有什么思路没有?酒中客现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喝酒的邀约是酒中客先提出来的,再根据他的性格,后续事情由酒中客主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谢清霁茫然地看着他。  司暮每个字拆开来他都能听懂,但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酒中客要做什么,他怎么知道!  总、总不可能要让刀客给他弹琵琶唱小曲儿吧!  谢清霁皱着眉,慢慢思忖着,不确定地问:“酒中客爱喝酒……那,他是要请刀客饮酒吗?”  这猜测似乎无比接近正确答案。  谢清霁想着想着,越发确定:“之前酒中客便是以饮酒为由跟刀客回来的。”  他偏头看司暮,止了声,等着司暮回应。  然而司暮突然就被某个字眼戳中了,他神色一肃,沉默下来。 第55章 司暮被啃得无名火起,心头扑通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飞快地将手指抽出来,匆匆瞥了一眼,瞥见指尖带着一点湿润。  司暮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立刻想到那是什么,只觉得那股子无名火嗖地一下直往小腹窜。  要命。  司暮反复深呼吸了几次,将酒意呼出去大半。  他现在得用非常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乱想,甚至都不敢垂头看谢清霁——怕只一眼就前功尽弃,什么都把持不住。  他搂着人,直着脖子,僵硬地目视前方还算干净整洁的床榻:“小师叔,我扶着你去床榻上歇一歇好不好?”  谢清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将大半个身子靠在司暮身上,低头将司暮搭在他腰上的一只手捉了起来,目光迷茫地双手捧着。  司暮不敢低头,心却随着谢清霁的动作,被同步抓紧。  他声音都紧了几分,生怕谢清霁又来啃他,艰难地哄人:“小祖宗,你别乱来……”  好在这回谢清霁只捧着他的手,没再往嘴里放,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半晌后谢清霁皱了皱眉,抬头,有点委屈地冲司暮小声道:“……这个白萝卜不甜。”  司暮:“……”  司暮心情复杂地微微低头,看了眼委屈巴巴的谢清霁,决定放弃和这个醉酒小师叔讲道理。  他抽出自己的白萝卜手,正要将人抱到床榻上,旋即又觉得自己脸颊一紧。  没了白萝卜的小狐狸师叔抬起两个爪子,一左一右糊在了司暮的脸上。  他搓揉了一下司暮的脸,忽然就弯了弯眸,微张的唇露出一点儿笑容。  向来清冷的人露出这样的神色。  对司暮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他视线涣散了一瞬,被这浅浅淡淡带着酒意的笑勾的魂魄都飞了,心都软了。  要不是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他现在就想跪下来,虔诚地将自己满怀热血都奉上。  只求怀里的神仙再对他笑一笑。  但是神仙很无情。  神仙只笑了一下,就很快敛了神色。  然后猛然凑过来,啊呜一口。  ……咬住了司暮的下巴。  论身高,谢清霁其实只比司暮矮一点点,是个什么差距呢,大概就是谢清霁和司暮面对面紧紧贴着的时候,他的嘴唇刚好是碰着司暮的下巴的。  所以……  这啃起来真的很方便。  谢清霁喝醉之后,大约是终于想起来自己本体是只小狐狸,还是只爱啃甜萝卜的小狐狸。  他哼哧哼哧啃了几口司暮的下巴,啃出来一圈红红的印子,才皱着眉松了口。  然后盯着自己啃出来的牙印,喃喃:“红萝卜……也不甜。”  司暮:“……”  司不知道什么萝卜暮有苦难言,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腿,遮住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反应,正要说什么,怀里一沉。  啃够了萝卜的小狐狸师叔松了手,顺势搂着他的脖子,脑袋一歪。  睡……睡着了。  司暮:“……”  司暮一动不敢动,欲哭无泪双眼放空,脑子迟钝地搜索着回忆。  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曾经他最不屑一顾的清心经,开头第一句是什么。  念了足足两刻钟的清心经,司暮才冷静下来。  他微微弯腰,换了个姿势,将谢清霁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谁知这回刚走了一步,那沉寂了许久的秘境就反应过来了,风声乍起。  屋舍、酒坛、庭院……皆化作幻影,又如潮水撤退。  时光的齿轮无声旋转,将两人带到了新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这个司猪猪了,小福泥跟我走,我种萝卜养你第47章   谢清霁喝醉了酒,迷迷茫茫昏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 只觉得断断续续中, 做了个很遥远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还是只小狐狸、孤零零在山野里艰难求生的那段时光。  小狐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很容易饥饿,但外边凶猛的野兽太多, 而他又太弱小了, 每次出去觅食, 都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一遭。  这天他实在饿得不行, 在洞穴里团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  好在昨夜下了雨,四处泥泞, 野兽们都懒得出来,小狐狸暂且安全。  他去竹子底下折雨后刚生出来的小竹笋, 折了好几根,直到尾巴卷不动了, 才收了爪, 准备带回窝里。  结果刚转身, 他就被另一颗大树下、一小截顶着绿油油叶片的奇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小狐狸歪着头看了一会, 确定那边没危险,才哒哒哒跑过去。  跑的近了, 小狐狸发现那原来是一根小萝卜。  山里有不少野生萝卜,埋在地里,外皮皱巴巴的, 小狐狸以前挖过,刚咬了一口,被那酸涩的滋味刺激的一个激灵,从此再也不肯吃。  不过这根小萝卜好像不太一样。  小狐狸伸爪子扒拉开一点土,看见了一截白生生的萝卜,水灵灵的,嫩嫩的,看起来……挺诱狐的。  小狐狸凑过去嗅了嗅,嗅到了一丝萝卜独有的甜味。  他心动了,干脆把整个萝卜都刨了出来,小爪子小心地拍干净了泥。  这小萝卜还没长大,只有他半臂长,小小嫩嫩的。  小狐狸本想继续拿尾巴卷着带走,但他尾巴卷着小竹笋,卷不动了。  而小萝卜太嫩了,好似轻轻掐一下都能冒出汁水来。  小狐狸犯了难,他不敢用牙碰这根小萝卜,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哒哒哒跑回了洞穴里。  小狐狸不太舍得吃这个水汪汪的嫩萝卜。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闻起来这么香甜的小萝卜。  小狐狸把嫩萝卜摆在他小窝的最里侧,每天都要抱着睡觉,美滋滋的。  结果某天一觉醒来,小狐狸忽然发现这根嫩萝卜有点蔫哒哒的了。  他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将嫩萝卜抱出来,绕着转了好多圈,不知所措。  好在冥思苦想了一整天,小狐狸终于想起来,嫩萝卜生长,是需要泥土和水的。  于是小狐狸在他的窝旁边挖了个小浅坑,将嫩萝卜歪歪斜斜地放了进去,然后出去找水。  水是找到了,可小狐狸没法带回去。  他拿树叶盛了一点水,但一路跑回去,水都撒没了,他拿小爪子兜水……那更兜不住。  小狐狸纠结了一会,想到了新法子。  他将尾巴往水一滚,白绒绒的狐狸毛沾了水,立刻湿哒哒地黏成一缕一缕,小狐狸忍着想甩尾巴的冲动,跑回嫩萝卜跟前站定,背过身。  哗啦一顿甩。  尾巴上的水就全抖落到嫩萝卜身上了。  小狐狸这晚上没敢睡觉,紧张兮兮地盯着嫩萝卜,盯了一晚上,直到晨曦初透,他才松了口气。  好像……小萝卜又水嫩起来了。  小狐狸开始了漫长地养萝卜生活。  他孤零零待久了,养个萝卜都很快乐,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驱赶想偷偷咬小萝卜叶子的虫子,最大的快乐就是拿毛绒绒的大尾巴给小萝卜洒水。  养了不知道多久,小萝卜渐渐变成了大萝卜,原本的小浅坑越刨越大,到后来,大萝卜躺在坑里,都能和窝里的小狐狸紧紧挨着了。  小狐狸现在给他浇水,要拿尾巴接三四次水才够。洒完水后,他蹲在大萝卜旁边,小声道:“你长胖了,我抱不动你了。”  大萝卜抖了抖绿叶,闷声闷气地回应他:“我不是长胖了,我是长高了。”  小狐狸坚持道:“不是,你就是长胖了,你看。”  他张开两只前爪,抱了一抱大萝卜。他原本能将小萝卜含在嘴里的,但现在他两只爪子都拢不住萝卜身了,他重复道:“我要抱不动你了。”  大萝卜好像生气了,他不再说话,小狐狸不知他怎么了,惴惴不安地望了他一会,耷拉着耳朵去睡觉。  结果半夜,大萝卜悄悄从坑里拱起来,靠着几根长须须,歪歪倒倒地跑了。  小狐狸心里惦记着大萝卜,睡得不安稳,半夜惊醒,下意识就翻身去看大萝卜,这一看他立时吓得魂都飞了。  ——他的大萝卜不见了!  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到处找大萝卜,好在大萝卜靠着那几根长须须跑不远,很快被找到了。  小狐狸心下一松,吧嗒吧嗒跑过去喊他:“大萝卜!”  大萝卜就跟听不到似的,小狐狸越喊他,他就跑得越快,而不知怎么的,小狐狸发现,大萝卜离他越来越远了,不管他怎么跑,都追不上。  小狐狸难过的要命,眸底都泛起了水润润的光,他跑了好久,爪子累得很,软软的小肉垫被石块割伤了,他都顾不上,跌跌撞撞地去追。  可最后大萝卜一个打滚,就彻底消失在小狐狸眼前了。  小狐狸一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失声:“大萝卜!”  无法克制的伤心和委屈突然涌上来,小狐狸站在原地,忍着差点就要滚落下来的眼泪,带着哭腔又大喊了一声:“大萝卜!” 第57章 纨绔被揍得鼻青眼肿,慌得连忙告饶走了。  然后过了两天,他又带着一串儿虎背熊腰的家丁,每人都带着手臂粗的木棍,气势汹汹地上门来。  “来啊!你给老子过来!”纨绔躲在一众家丁背后嚷嚷。他上回的伤还没好全,嘴角还裂着一道伤,一大声吼就扯得生疼。  但他又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了人,于是一边倒抽冷气一边继续大声嚷嚷:“你有本事过来打老子!嘶——痛死老子了!”  酒中客挑眉,仰头灌了口酒,笑道:“你这要求奇怪的很,不过也是可以成全一下的。”  他轻描淡写地撂倒了一众家丁,将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纨绔拎过来,又是一顿胖揍。  纨绔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痛得呜哇乱叫,嘴里胡乱扯皮:“痛死老子了!……啊!你们这群废材!还不来救主子!”  他刚开始还有力气拿县令来威胁酒中客,酒中客当听不到,照样揍,揍到最后纨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疯狂求饶,才住了手。  “还敢不敢来搞事?”  “不敢了,不敢了,大侠饶命……”  纨绔都快被吓得尿裤子了,哭得满脸邋遢,大败而去。  酒中客拍了拍手,掸了掸丝毫不乱的衣袖,琢磨了一下,回头对躲在门后看得拍手称快的许家三位道:“这回他该老实了吧?”  酒中客看过太多这种事情了,多数情况下,只要不牵扯到县令的切身利益,县令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横竖一个小妾,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纨绔要真敢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县令,县令会宁愿把这小妾休了,都懒得管这种没好处收的破事。  而纨绔家里人也不会让纨绔真的拿这事去闹县令,他们虽然在外作威作福惯了,但也知道,他们在县令眼里,一根葱都不算。  果不其然,纨绔并没敢找县令。  但这回酒中客也失算了。  那纨绔还真是皮糙肉厚越打越不服气,不断带人来许家闹事,虽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但他仍旧锲而不舍。  如此反复几次,许家人从最开始安心,又变成了担忧。  酒中客也觉得不好。  他是没什么关系,纨绔来一回,他就打一回,轻轻松松。  但他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啊,更何况纨绔来闹多了,对许小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酒中客沉思了一夜,天亮后,提出来了一个法子。  “公子,您的早膳。”  小厮的声音恰好打断了谢清霁的沉思,他回过神来,发觉酒中客的记忆就此截断。  堪堪截断在他和许家老爷提出这法子前。  谢清霁有点头疼,又揉了揉眉心。  所以酒中客究竟想了什么法子?这记忆截断的时机未免也太巧妙了。  他压下满腹疑虑,坐在桌前,等着下人将早膳端上来。  早膳虽说是让人精心准备的,但在谢清霁眼里仍旧是粗糙的很。  好在吃早膳这件事不是触动记忆的关键事件,就算谢清霁一口不吃,也不会有影响。  等时间一到,就算许久一筷未动,小厮也只会当他吃过了,来收走餐具,继续后续发展。  谢清霁想了想,没动筷,试探着问了小厮几句话。  和之前风月楼里的莺莺燕燕一样,他是能和小厮交流的。  但小厮受秘境限制,能说的事情并不多,超脱于酒中客记忆之外的东西,他一概不知,谢清霁一问,他便含糊过去了。  故而谢清霁也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等会儿吃完了早膳,许家老爷有请,说是要商量大事。  谢清霁不善言辞,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后便止了声,安静耐心地等时间流逝。  他只以为酒中客等会儿见许家老爷,是要提出那沉思一晚的法子。  谢清霁对酒中客的法子一无所知,去见许老爷的路上,都在沉吟思忖着,不知等会儿要是说错了话,秘境会将他返回到哪里。  谁知等见了许家老爷,那中年男人灌了口茶,却是先开了口。  “昨日你提出来的那个办法……我们想了一晚上。”许老爷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犹豫,他停顿了很久,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实在不行,只能劳烦大侠了。”  许老爷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倏地跪下,冲谢清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许家无以为报……”  谢清霁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就侧身避过,旋即上前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许老爷眼里蓄起心酸的泪水,他在谢清霁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无可奈何再次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刻他好似苍老了十岁。  “如大侠仍旧愿意,我们便来具体商量一下这个法子吧。”  谢清霁眉头微蹙,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所处的时间点,要比酒中客截断的记忆晚一天。  酒中客今日来见许老爷,并不是来讲他想到的法子的……这是昨日的事了。  谢清霁谨慎地“嗯?”了一声,略微挑起疑惑的语调。  以不变应万变。  许老爷请谢清霁在一旁坐下,亲手替他斟了杯茶,谨慎问道:“昨日大侠说,愿替小女嫁去纨绔家……”  谢清霁:“???”  谢清霁懵了一瞬,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耳朵大概出现了幻听。  谁嫁?  嫁谁?  他下意识问了句“什么”,许老爷只以为他没听清,顿住,又重复了一遍:“昨日您说要替小女嫁去纨绔家,彻底解决这件事情,不知您的具体意思是?”  谢清霁:“……”  谢清霁这回终于确定了自己没幻听。  他错愕地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又迟钝地想。  ——他现在,比较想彻底解决的,大概是这个秘境。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司猪猪本体不是萝卜精,虽然大家总想绿他,但亲妈也不能让他真的头顶戴绿哇!第48章   酒中客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拘就体现在他对外界一切看法都毫不在意。  什么大胆的法子都敢想。  想到了就敢去做。  肆无忌惮的。  许林两家当了几十年邻居, 交情甚笃, 两个准备成亲的小辈都是两家人一起看着长大的。  两家长辈哪里舍得让这情投意合的一对小情人被纨绔拆分, 不得相守。  他们奈何不了纨绔, 便开始清点财物收拾包裹,打算让两个小辈悄悄成亲后就去邻县里避一避, 等纨绔彻底遗忘这事之后再回来。  纨绔不知他们暗地里的打算, 仍旧是隔三差五地来叫嚣闹事——他倒是没再带家丁来了, 因为他发现每次他带家丁来, 酒中客就揍他揍得格外狠。  鼻青脸肿,腰酸背痛。  于是他干脆自己跑来,伤一好就来, 横竖酒中客不可能打死他。  许家人不胜其烦,但又想不到别的法子。  酒中客道:“他是咽不下这口气。”  纨绔他母亲生了三个女孩后, 才得了个带把儿的。全家人如获珍宝,把纨绔当命根子一般娇惯宠着养着。  纨绔从小要什么有什么, 称心如意了二十年, 被纵坏了, 乍然吃了亏, 心中不甘,忿忿不平之下, 反倒越来越在意。  他花酒也不喝了,风月场所也不去了,狐朋狗友约他去野外玩耍, 他断然拒绝,大刀阔斧地往许家门口一坐,就赖着不走了。  “姓许的,给大爷开门!”  屋里酒中客听见外头动静,笑了笑,悠悠然喝了口酒,呼出一口肆意不羁的酒气,哂然道:“他不就是纳不着小姑娘不死心么,来,我教他死心。”  他早些年浪迹江湖时曾结识过一位易容高手,相谈甚欢。易容高手很欣赏他,与他称兄道弟,临别前便教了他一点易容手段。  酒中客回忆了一番,折腾了一顿,又找许小姑娘借了些胭脂水粉,稍作修饰,换了件经由许母改造过的淡粉衣衫,便施施然走去开门。  纨绔在这坐了大半个早晨了,叫过喊过,还试图去砸门——可惜没能砸开,许家早在酒中客的提醒下,将大门加固了一遍又一遍,坚不可摧,甚至墙头都钉了钉子,竖起许多锋利瓦片,防着纨绔爬墙。  纨绔吵闹许久,都见不到许家人出来,连平日那凶神恶煞的老揍他的那人都没了影。  他憋了一肚子气,有点怀疑许家人偷偷摸摸地连夜出逃了。  纨绔席地而坐,被那坚硬的青石板上硌得屁股疼,正准备回去喊人来砸门,就听见吱呀一声,紧闭了一早上的门打开了。  纨绔下意识抬头。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推门而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傲然中隐约透着潇洒。  和女子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纨绔觉得自己的心要因为跳太快而坏掉了。  这,这是天仙下凡了吗?  纨绔呆滞地仰着头,以往见着的风月场所里的娇媚小美人们一瞬间都失了颜色,他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得到这个人。  一见钟情是个什么滋味,他今日终于尝到了。  酒中客看了一会他发傻的模样,挑了挑眉,对自己久不施展却仍未生疏的易容技术表示很满意。  他半弯下腰,修长食指微微屈起,捏住了纨绔有些肉墩墩的下巴,红唇轻启:“成亲吗?”  酒中客刻意捏了捏着嗓音,声音不似平时朗润,但也不太像女子。  不过纨绔被美色迷惑,脑子都不会转了,根本没有察觉出不对来,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结果发现自己还不如面前的大美人高。  纨绔难得尴尬了一瞬,觉得有些丢脸,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了他方才坐着的那块矮青石上。  这下他终于和大美人一样高了。  纨绔悄悄踮起脚尖,想也不想地道:“成亲!成亲!我马上就回去准备聘礼,娶你!” 第59章 纨绔这屋里乱七八糟的,谢清霁转了两圈,便目不忍视地皱起了眉。  他打量了一会,没见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欲去窗边开了窗透透气,眼角却瞥见了桌角边躺了本书册。  谢清霁眼力极好,一下便认出来上边的字。  秘戏十八式。  这是何物?  是什么招数秘籍吗?  那纨绔竟还看这些,难不成是被揍怕了,想练几招去对付酒中客?  横竖闲来无事,秘境又不许他离开。  谢清霁弯腰,捡起来这本书册。  这本书册很薄,只有十几页,里面画着各种人物图,看样子被翻过不少次。  谢清霁翻了三四页,立时皱起了眉头。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刚开始还算是正常,一男一女跌坐在地,衣衫凌乱摆了个奇怪的姿势。  也不知是什么功法的起手势。  谢清霁沉思了片刻,没想起来哪门哪宗的起手势是这样的。  他便继续翻下去。  结果越翻越奇怪。  那一男一女身上渐渐就没了衣衫,姿势越来越诡异,还交缠到了一起,扭曲成一团,面上神色极为痛苦。  谢清霁一松手,这薄薄的画册就重新落回地上。  他神情不太好,有些凝重——这是哪儿传来的邪门功法!竟让人看着走火入魔似的。  等以后回了飘渺宗,他要将这事告诉司暮,让他查一查,再好好告诫一番宗门里的小弟子们,可别让他们下山历练,胡乱学坏了……  谢清霁正思忖着,忽然听见身后窗台传开撬窗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恰好那窗被人撬开,露出一张好几天未曾见着的面容来——是司暮。  谢清霁心头不知不觉泛起一点儿欣喜,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面上带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欣然喊了声“司暮”,抬步正要朝窗边走去。  却见司暮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见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  尔后撑在窗沿边的手一松,扑通一声,就从窗外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一抱呢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小福泥上花轿第49章   谢清霁愣了一瞬,赶紧去窗边看人。  纨绔这屋就一层, 那窗也不过半人高, 所以是窗台上生钉子了还是烫手了, 司暮怎么就摔下去了?  谢清霁到窗边探头望去。  司暮摔了个结实, 刚坐起身来,就看见谢清霁错愕地看着他。他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抬手要谢清霁拉:“小师叔, 拉我一把。”  他方才撬开了窗准备翻进屋去, 手腕刚聚力双腿刚腾空, 就看见一袭红衣的谢清霁回头冲他一笑。  自入了秘境,没了灵力,他们之前在面容上做的伪装便尽数失效。  故而现在大家都是原本的面貌。  素来冷清如雪矜贵不可攀的人, 乍然披了一身红衣,那视觉冲击力, 堪称震撼。  偏谢清霁对此无知无觉,翩然回眸时, 唇边还噙起一丝浅淡的笑。  那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 在红衣的映衬下, 似乎都殷红了几分。  染上了属于尘世的颜色。  司暮被那一眼望得乍然失神, 手和腿都不听使唤了,扑通一声, 就摔了下去。  谢清霁一手捞起沉甸甸的袖子,另一只手朝司暮伸去。  嫁衣的宽长衣袖连带着谢清霁原本的衣衫都被卷了起来,露出半截素白如瓷的手腕。  司暮毫不迟疑地握住, 稍一借力,便一跃而起,毫不停顿地一手撑着窗台,翻身跃入。  谢清霁微微偏开身子,给他让了点位置。  见司暮安然落地,便下意识想松手。  司暮却握紧了,揽着谢清霁清瘦笔直的腰身,轻轻一带,扣进怀里。  他垂眸,沉沉地笑了声:“第一次。”  谢清霁懵:“……?”  司暮慢慢道:“第一次见小师叔穿得这般……艳丽。”  嫁衣宽松,并不合身,方才一番大幅度的动作,更是拉扯得肩头处滑落了一截,露出里面的白衣。  司暮视线微沉。  离得太近了,谢清霁有点不自在,稍稍退了半步,又想到身上这件被迫无奈套上的嫁衣,更显赧然:“是不是很难看……秘境不许我脱。”  他低头看了眼衣衫。  其实这嫁衣并不难看,新娘子的嫁衣又有哪里会有难看的呢。细线穿着珠玉,金线绣着同心纹,针脚细密,每处细节都极为精致。  可惜穿在了错误的人身上。  别说司暮没见过了,他在认得司暮以前,也没穿过这么色调夺目的衣衫。  看起来大概很奇怪吧……又丑又糟糕。  谢清霁越想心情越低落,特别是听见司暮毫不掩饰地一声充满肯定的“嗯”之后。  他轻轻挣脱司暮握着他的手,低头解嫁衣的系带,心说就算是秘境再抖他也要脱掉这衣衫。  简直是……太丢人了。  他心里急,解系带的动作便也跟着急了些。  然而嫁衣繁琐,那系带也很复杂,谢清霁刚开始系得时候是按着普通方式系着的,不成想现在那系带居然……自己打成了一个死结。  谢清霁越急,那系带便系得越紧。  到最后他无措地捏着两根系带,头也不抬,只闷声道:“……你让一让,我去找个剪子来。”  蔫哒哒的。  如果是小狐狸,大概现在小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也许还要委屈地抱一下大尾巴。  司暮收回思绪,将臆想中的情景都掐灭,轻笑一声,松开了揽在谢清霁腰间的手,捏住了那缠成一团的死结。  才慢吞吞地解释:“小师叔不难看。”  谢清霁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司暮是在回答他上一句问话。  可是司暮方才不是在“嗯”吗……  那不就是在说他难看的意思吗?  司暮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着结,补充道:“是这衣服太难看了,配不上小师叔的风姿。”  他指尖顿了顿,语气有点酸溜溜的:“小师叔想穿这样的衣衫,我有许多。”  ——要穿穿他的。  ——别再穿别人乱七八糟的衣衫了。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福至心灵,居然领悟到了司暮没说出口的意思,腾的一下,只觉一股热气冲上脸颊。  滚烫滚烫的,也不知脸烧红了没有。  应该没有吧。  他强作镇定,垂眸盯着司暮的指尖,不敢抬头,低声反驳:“……这是秘境所迫,我,我平日才不穿这些。”  红艳艳的,穿着像个苹果似的。  谁、谁愿意穿啊!  那系带上还绣着许多金线,金线上又穿着圆溜溜的珠玉,方才谢清霁解不开,就是因为那些丝线和珠玉互相缠绕在一起了。  司暮耐心又细致的一丝一缕解着。  谢清霁垂眸看了一会,忽然就生出一种危机感。明明这嫁衣里他还穿着自己的衣服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有一种错觉……  好似司暮解开了这两根系带,他就要彻底袒露在司暮面前了。  谢清霁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又自我宽慰是想多了。  直到在司暮将系带解开的一刻,他才猛然发觉,近来他情绪多变,胡思乱想的频率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在司暮面前。  总是莫名其妙想一些奇怪的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脑子生病了吗?  司暮道:“小师叔,抬手。”  谢清霁还在纠结自己的脑子是不是魂归时出了意外,傻掉了,没细思司暮的话,司暮说什么,他便乖乖地做什么,抬手放手乖顺无比。  让司暮都颇为意外。  司暮将脱下来的嫁衣随手搭在窗台上,挑了挑眉,意兴盎然道:“小师叔。”  谢清霁回过身,才发现那碍眼的嫁衣终于从他身上消失了,他若无其事地抬手,装作随意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觉得温度消散了许多,安心下来:“怎么了。”  司暮笑吟吟道:“小师叔,你看我这宽衣解带的技术可还行?小师叔以后还需要这样的服侍吗?我贴身伺候随叫随到。”  谢清霁:“……胡言乱语。” 第61章 酒中客忽然沉默下来,他微微皱起眉,又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贪心了一些。  亲兄弟也不足够。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能再亲近一些。  酒中客偏头看刀客冷峻的面容,感到些许困扰。  那……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走遍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酒中客,深刻验证了当局者迷的说法,他对别人的事能侃侃而谈,对自己的事却琢磨不透。  如此困扰了几日,他深觉不行,再这样下去,他要憋闷疯了。  酒中客觉得找点乐子放松一下,转念一想,便想到了久未涉足过的风月场所。  和刀客同行后,酒中客便很少再去这种地方。  一是刀客看起来就和那些地方格格不入,他没法想象一脸冷漠的刀客站在莺莺燕燕之中的场景,二是自和刀客同行,他就再不缺乐子。  虽然刀客沉沉闷闷的一天只说几句话,但酒中客觉得,就算和他一言不发的对饮美酒,也是个很有趣的事情。  于是掐指一算,他也好久没去听过小曲儿了。  酒中客兴致一来,便拉着人到一处还算繁华的城镇里,往风月场前一站:“你来过这地方没有?”  他兴致勃勃:“这地方挺有意思的,等会儿你可以好好乐一乐。”  他本以为刀客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来——之前都是这样的,他每次心血来潮提出想做什么的时候,刀客都会沉默着点头,从不反驳。  可这次刀客却定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点头。  酒中客奇道:“怎么了?看不上这家?”  刀客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不去行吗?”  他想说这种地方不是很好,但他又从没说过别人坏话,一时难以启齿,只能艰难又苍白地重复了一遍:“别去……我们回去喝酒吧。”  然而酒中客今天兴头上来了,许久没来过,他还真有点想念那些软媚可怜的小美人儿。  他拉着刀客往里走:“走吧,就听听小曲儿,说不准你也喜欢。”  他拽了拽刀客的袖子,没拽动。  再回头看时,刀客垂了眸,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回来了。  酒中客:“?”  刀客没看他,默然转身,一言不发,独自回了客栈。  酒中客第一次被甩了面子,他有些莫名,也有些气了,他站在原地,没追上去,只皱着眉想。  不去算了,他自己去。  酒中客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扔了一把银子到迎面而来的老姆妈手里:“叫弹琴唱曲儿最好的小美人们都叫过来。”  老姆妈捧着银子,心花怒放,连声应好,立刻安排上了。  酒中客一如往常,懒洋洋地往主位一坐,自斟自饮,看堂前几个娇俏软媚的小姑娘弹琴弹琵琶唱小曲。  看了一会,他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曾经很喜欢的小曲儿,此时听在耳中,仿佛听牛在啃草,咯吱咯吱的,没滋没味的。  酒中客手里端着酒,许久都忘了喝,心不在焉地想。  刀客现在在客栈里吗?  他在做什么?  睡觉了吗?吃饭了吗?有没有自己喝酒去了?  他想了又想,渐渐出神,连小美人儿娇声唤他都听不到。  那些个小姑娘们惯经风月,什么客人没见过,见酒中客出神,便各施本事,凑过来吸引他注意。  酒中客正发呆,面前陡然凑过来一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他愣了一瞬,然后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站起身来,将剩下的一把银子都扔到了案几上,留给她们自己分,便拂袖离开。  刀客说得对,还不如他们自个儿对饮呢。  酒中客买了酒,回到客栈,准备和刀客喝几杯,谁知回去一看,刀客那间屋里已经熄了灯。  这么早就歇息了啊……  酒中客一手把着酒坛子,站在刀客门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扰,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两人醒来碰见面,若无其事地互相打了个招呼。  谁都没提昨晚的事,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就变化了些。  表面上来看还是挺正常,但酒中客就是觉得……刀客好像忽然就冷淡下来了。  他有心想同刀客说玩笑话,讲着讲着,见刀客没什么反应,他又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心虚。  旋即酒中客就在心里反驳自己。  心虚个什么,不就是去听了个小曲儿吗。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没琢磨出是什么不对。  在这种心情下,酒中客难得地老实了几天,终于憋不住了,眼见的中秋节到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和刀客讲个清楚。  再不济道个歉么。  酒中客嘀咕着。  这么几年兄弟情,刀客总不至于再生气吧。  酒中客在中秋节这天,掐着刀客起床的点,凑过去问他:“哥,今个儿中秋节,我们出去走走啊?”  刀客比他年长一岁,不过酒中客更多时候都是喊刀客名字,只有这会儿才想起来喊声哥。  充满讨好意味。  刀客听见一声哥,抬眸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于是两刻钟后,两人拾掇完毕,走上街去。  两个大男人平时行走江湖,随性惯了,去过无数地方……还真没这么一本正经的逛过街。  走了一会,酒中客觉得不对,他问:“哥,你觉不觉得这大街上也太冷清了些,今天不是中秋吗?”  他以前从不过节,但印象里,这些团圆的大节日,应当四处热闹才对啊!  怎么这街上这般冷清,也就开着几个吃食铺子,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人。  刀客沉默地看他一眼:“现在卯时末。”  一大早的,谁出来热闹。  酒中客一拍脑门,恍然:“哦……”  他们俩渐渐走得远了。  街道拐角处转出来两个人。  正是司暮和谢清霁。  他们如今不必再插手酒中客和刀客的事,但还是得跟着走……那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他们得及时将碎片捡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分析,他们都觉得这碎片和刀客的魂魄有很大关系。  ……虽然他们也不甚清楚为何找的是刀客的魂魄,找到的却不是刀客的刀,而是酒中客的酒坛子碎片。  不过这也不要紧,等集齐了碎片,重新到古战场,找到酒中客,谜团也就解开了。  谢清霁两人遥遥跟在酒中客他们身后。  静悄悄地走着,一时无言。  这段时间酒中客和刀客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司暮气人的本事一流,哄人的本事也是绝顶优秀。  谢清霁被他哄得都快没了脾气,对他死皮赖脸的各种要求都没法拒绝,无可招架,只能板着张脸随他去。  司暮得寸进尺,刚开始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怕秘境出意外将两人分开,于是牵起了手。  慢慢的,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到后来谢清霁不知不觉都习惯了他的亲近,偶尔司暮趁人不注意,还能讨到一个浅尝辄止的抱抱。  谢清霁对此无知无觉,像掉了温水里而不自知的小狐狸,懵懵懂懂的,丝毫不知未来堪忧。  而司暮只觉心花怒放,胜利在望。  绕了几圈,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了,小摊贩们开始摆东西出来卖了,各种小玩意儿都有。  一个扛着糖葫芦的人吆喝着走过,谢清霁在骨骰小镇里见过这东西,下意识望了眼。  司暮瞧见了,笑吟吟道:“糖葫芦,甜滋滋。”  谢清霁抿了抿唇,把视线收了回来,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司暮问:“小师叔想要?”  他作势要去买,谢清霁眼疾手快拉住他袖子,抿着唇沉默片刻,才不自在道:“……秘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没说不要,只说是假的。  司暮了然,小师叔就是爱憋话,想要也不肯老老实实说,非得拐弯抹角藏着掖着。  他顺势牵住谢清霁的手,按照惯例,藏在袖子下。  他倒是不介意大大方方牵手的,但是小师叔害羞,非要袖子挡着,他也没办法。  “假的不要紧,等出秘境了,我给你买。”司暮信誓旦旦,“我让他们给做糖山楂,糖苹果,糖橘子……小师叔想要什么我就买什么。”  谢清霁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好像被戳穿了,他忍着赧意,板着脸反驳:“我非稚儿,不吃这些。”  司暮“哦”了声,若无其事道:“那我买给小狐狸吃,小狐狸还小呢。”  谢清霁:“……”  谢清霁不吭声了。  小狐狸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原本两人都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不提的,但最近不知为何,司暮就总爱拿小狐狸说事。 第63章 轻柔而温情。  望着望着,谢清霁又觉得那月色星光都化作了烈火一片。灼然热烈,不将他燃烧殆尽都不甘罢休。  可他居然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了。  不仅不想反抗……甚至还想就此沉溺在这虔诚又热诚的眸光里。  ……那一定很温暖啊。  谢清霁恍恍惚惚地想。  身前是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身后是桥下花灯入河星星点点。  不知何时,谢清霁两只手都搭在了司暮肩头,环住了司暮的颈脖。  他好像是认命了,乖乖地低着头,与司暮亲密的交换着气息。  明明是他身居高位,无论是身份还是此时的姿势。  可他现在却像是变回了小狐狸,悄悄收起了利爪,朝禁锢他的大野兽顺从地垂了头。  温柔地弯下了柔软的颈脖。  向大野兽送上了自己。  司大野兽凶巴巴地欺负了一顿小狐狸,稍微慰藉了一下自己多日以来看得到吃不着的思念之苦,便放缓了攻势,转而开始温柔地哄小狐狸。  哄得小狐狸神魂颠倒,几乎要忘记身在何方。  才眷恋不舍地松了嘴,拉开一点距离:“小师叔,呼吸。”  晶莹的银丝随着他的动作被拉长,司暮舔了舔嘴角,见谢清霁还是两眼发懵地看着他,忍不住又在谢清霁唇上亲昵地碰了碰,渡过去一口滚烫的气,笑吟吟道:“小师叔,我脖子都要被你勒折了。”  司暮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声音低低沉沉,直往谢清霁耳朵里钻,谢清霁一个激灵,陡然回神,仓促地推开司暮,就往地上跳。  可他全身力气似乎都耗尽在那场亲吻里了,足尖踩地,一个踉跄,竟没能站稳。  全靠司暮揽着他的腰,才没摔着。  谢清霁急促地喘息着,靠在司暮怀里,方才还不觉,此时结束了,他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密集如鼓,声若雷鸣。  震得耳膜都在发疼。  他艰难地平复着呼吸,唇微微张开,因为方才……他唇色越显殷红,还泛着一层润泽的光,诱人得紧。  可他全然不知。  刚被欺负完的小狐狸毫无防备地缩在刚欺负完他的大野兽怀里,半晌才勉强挺直身子,懵懵然地和大野兽对视。  司暮倒抽一口凉气,这回是他先忍不住偏开了视线,同时不动神色地歪了歪身子,略作遮掩:“别看我……”  这湿漉漉的眸光,泛红的眼角,染着绯色的脸颊……  这谁顶得住啊!  反正他顶不住。  司暮深吸一口气,一边心底默念清心咒一边干巴巴地凶谢清霁:“不许看我,再看把你吞了。”  谢清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羞意倒是被司暮这么一句凶散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满心委屈。  使坏的人居然还有脸凶他!  他恼道:“你不讲道理,我……”  话说到一半,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又黏又软,听着跟小狐狸哼唧一样,他乍然止声,刚消散些许的羞意如野火烧不尽的春草,被这晚风一吹,又疯狂生长起来。  谢清霁偏头看见来来往往的人,更觉羞耻,虽说他也知道秘境里的这些人都看不见他们,更不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  谢清霁闷不做声地扯住司暮的袖子,转身就走。  司暮念了几句清心咒,念了上句忘记下句,干脆放弃了。  他被谢清霁拉着走了几步,看见谢清霁半隐在衣领下的颈脖似乎都微微泛着红,笑道:“别怕,他们又都看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孩儿便风风火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几乎是擦着谢清霁的衣摆跑过去。  谢清霁猛然一个停步,身后只顾着调笑的司暮没留神,收势不及,撞上了谢清霁的后背。  谢清霁板着脸,默不作声,也不回头,只等着司暮自己站稳。  然而他没等着,只等来了司暮顺势而为的一个抱抱。  “小师叔……”司暮在他耳边哼哼唧唧,像刚偷吃完糖果兴奋得不得了的小孩儿,在短暂的心满意足后,又开始盘算着下次偷吃是个什么时候。  “小师叔,你刚刚快不快活?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吃糖了,为什么你的唇咬那么甜……下次——”  谢清霁耳不忍闻,色厉内荏地呵斥:“噤声!”  “好嘛。”司暮乖乖住口,抱着谢清霁不吭声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谢清霁一时间居然也没再走动。  也没有将身后的牛皮糖甩下来。  他眼底浮现淡淡的迷茫,旋即又被压下去,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微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转身将司暮扒拉开。  “我……”  他刚开了个头,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司暮立刻中气十足地接了口:“我喜欢你啊小师叔!”  谢清霁要被气噎了。  他恼怒地用力扯了扯司暮的袖子:“你小声些!”  司暮笑眯眯:“这有什么要紧的,他们又听不见……就算他们听得见,我也要说,还要翻着花样说。小师叔,你想听吗?”  这话似曾相识。  谢清霁还没反应过来是何时听过这句话,便听司暮继续道:“小师叔,我喜欢你啊,那么那么多的喜欢,像田里的稻米,数都数不尽……”  “天上星辰河里花灯,都不如你。”  司暮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他止了声,也敛了散漫的笑意,很认真地望过来。  “谢清霁,我思慕你。”  “好久好久了啊。”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从第一次见面起,便升起无可抗拒的渴望。  如飞蛾望见了烛火。  明知会被烧作灰烬,也要竭尽全力的靠近,渴求烛火的片刻垂怜。  谢清霁怔怔然地看着他。  司暮凑过来,温柔又虔诚地触碰谢清霁的唇角。  “小师叔,别说话。”  “在你愿意说出和我一样的答案之前,都不许回答。”  司暮倏地勾唇一笑,眸光里流转起强势和无赖的光芒。  “——不然我就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循环《花火が瞬く夜に》中写完了这章  抬头一看tcl司猪猪,都51章了才真正啵到人第52章   最终司暮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他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他成功地在小狐狸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荡起惊天浪花。  震得谢清霁心慌意乱。  谢清霁假装镇定地继续等待秘境结束……那天晚上酒中客他们又掉落了一块碎片, 谢清霁去捡回来了, 却有些心不在焉。  碎片都由司暮收着, 司暮将之前捡到了一堆儿碎片都掏了出来, 又开始拼拼凑凑。  谢清霁安静地看着他拼,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视线从司暮灵活的手指一路挪移到司暮的侧脸。  然后发起呆来。  谢清霁并不看重人的外表, 不过凭心而论, 司暮这张脸摆出来, 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又兼之修为高,样貌好,身份地位也不低。  像司暮这般人物,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炙手可热的存在。  而他呢。  他又有什么值得司暮这么在意的呢。  谢清霁很清楚, 他自己的性子非常不讨喜。  清冷孤高,不善言辞, 除了剑术修为尚能拿得出手, 再没别的优点。  糟糟糕糕的。  谢清霁越想越不解, 又觉得司暮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等往后司暮失了兴趣,就不会这么缠着他了。  那到时候……他又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习惯了司暮在耳边念念叨叨的吵闹, 谢清霁一时间竟有些不记得以往那些孤身生活的时光是怎么样的。  千篇一律的日子堆叠在一起,寡味无趣,没有丝毫谈资。  谢清霁想啊想, 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失落,默默垂了头。  司暮正熟稔地拼凑着碎片们。  他们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捡了八片碎片了,拼凑起来,那大酒坛子近乎完整。  司暮感受到谢清霁视线在他脸上徘徊不定,只作不觉。 第65章 妖兽见连着几回攻击,这两人都毫发无损,勃然大怒,收回爪子,扒住了方才拍出来的裂缝,愤怒地一声吼。  这声吼惊天动地,两人皆觉脚下一震,再一望,发现那裂缝竟然又裂开了许多。  这么厉害?  谢清霁匆匆一眼望过,抬步就朝司暮而去,然而遗忘了他们许久的秘境终于再次想起他们,景象一阵模糊。  妖兽尾巴疯狂扫动卷起的风沙如利箭般刺向谢清霁的眼,他略微不适地轻轻一眯眼,转瞬便又睁开。  可就这眨眼间,周围景象就全变了。  而同时谢清霁只觉身子一轻,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堪堪冒出芽儿尖的草刺得他脸颊痒痒的,谢清霁站起身来,白绒绒的大尾巴下意识卷到了身前。  他还来不及思考自己怎么无端端变回了原型,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动静。  谢清霁警觉回头,就看见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从树后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扑来。  他在一瞬间就认出来了少年的脸——是之前天道曾变换过的面容!  就因这霎时错愕,他躲避不及,被少年稳稳捏住了后颈,旋即整只狐就被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大尾巴来了  小福泥:警觉.jpg第53章   谢清霁前爪忙后爪乱地挣扎,奈何他体内的灵力又突兀地消失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弱小。  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少年捏在手里。  他有点难受, 少年捏他的手法不太对, 他被捏得有些疼。  小狐狸扭来扭去, 少年察觉他不舒服,连忙换了个姿势, 将他抱在怀里, 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感觉不到少年的恶意, 谢清霁暂且安静下来, 抬起脑袋。  少年面容看起来很熟悉,清朗帅气,望着他的视线清澈而充满好奇。  ——不是天道。  只一眼谢清霁便能断定, 这少年不是天道变幻出来的。  虽说天道变脸的水平几乎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在细微处还是大有不同的, 简单而言,便是天道再怎么变幻, 也只能形似而不能神似。  谢清霁看见天道时, 纵然对方顶着熟悉的面容, 他也会心生警惕, 可此时他看见少年,却是一点儿防备也无。  就莫名地笃定少年不会伤害他。  小狐狸伸出爪子, 扯了扯少年的衣襟,喃喃地问:“你是谁……”  可惜他现在还是只小狐狸,说出来的都是吱吱呜呜的狐狸话, 而少年显然并听不懂。  少年捏了捏小狐狸软乎乎的小爪子,喜笑颜开:“还挺可爱。你一只小狐狸独自在这深山老林里,怪危险的,跟我回去吧。”  他听不懂小狐狸的吱吱呜呜,三言两语间就将小狐狸的去向决定了:“正巧我最近闲着,可以养一养你,把你养壮实些,你现在看起来好小只啊……”  他抱起小狐狸,健步如飞。  谢清霁从他怀里刚探出个头来,就被凛冽的风给吹了回去——少年走得太快了,寻常人施展一下要歇一会的缩地诀,他用起来就跟玩儿似的,毫不停歇。  一步行千里。  察觉到小狐狸的动静,少年略微缓了缓速度,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就挡到他身前,捏起袖子替他遮风。  风声登时小了许多。  小狐狸眼前一暗,除了一片衣袖再也见不到其他,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外边的动静,满腹疑虑。  少年要将他带哪儿去?  正思忖着,少年乍然顿住了脚步,略带欣喜地喊了一声:“大哥!”  有别人?  谢清霁精神一振,小爪子扒拉着少年衣袖,要从少年怀里钻出来,刚探出半个脑袋,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怀里兜着个什么?”  谢清霁骤然睁大眼。  这声音!  这声音他纵然是在做梦都能认出来!  这是清虚君的声音!  谢清霁怔愣一瞬后,更是奋力扒拉开袖子,将整个脑袋探出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面前不远处的清虚君。  他的动作便僵住了。  清虚君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此时的他负手而立,眉目间温润依旧,却更显庄重和沉稳。他瞥见小狐狸毛绒绒的小脑袋,眉梢一动,温声道:“是只小狐狸?”  少年献宝似的收起袖子,捧起小狐狸正要炫耀:“我刚捡回来的!还挺可爱的一只狐狸崽崽,就是看起来弱……”  他话还没说完,那“看起来弱了些”的小狐狸崽崽就从他手里跳了下去,落地是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尔后跌跌撞撞地朝他大哥跑去。  少年“呃”了声,将下半截话头咽回去,心说看走眼了,这小狐狸看着弱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就这么跳下来也不怕摔伤,还如此勇猛地朝大哥跑过去。  可惜大哥性子稳重,想来是不太喜欢这些软弱的小东西的。  这小狐狸崽崽不管不顾跑过去,八成讨不了好。  少年做好了小狐狸崽崽得不到大哥关注,最后委委屈屈跑回来撒娇的准备,正琢磨着要怎样安慰他,顺便教育一下他不要随便乱跑。  就看见小狐狸一把揪住了他大哥的衣摆。  然后他那平日里只会修炼和关注尘世间发展的大哥,居然!  纾尊降贵的!  弯下了腰!  将小狐狸抱起来了!  少年目瞪口呆,第一次意识到可爱毛绒球的杀伤力真大。  谢清霁见着了清虚君,立刻把少年抛之脑后。  他被清虚君托在掌心,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闻见熟悉的气息,眼窝一酸,眸光立刻变得湿润润的。  自清虚君神游不见踪影之后,他已数百年未曾见过清虚君了。  他挂念得要命,却无人可倾诉。  一剑风云止,敢与天道同归于尽,清冷矜贵,受无数人敬仰的风止君。  在清虚君面前,立刻就变成了乖乖巧巧的小狐狸。  小狐狸在男人宽厚的掌心上矜持地蹲坐着,尾巴熟稔地卷住了清虚君的手腕,仰起了小脑袋。  他有很多话想问清虚君。  想问清虚君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想问清虚君为什么就再也不回来了,想问清虚君怎么连个消息都不传给他。  想问很多很多。  可最终谢清霁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小声地唤了声师尊:“吱唔——”  一阵清风吹过,拂动了清虚君的衣摆,也拂乱了小狐狸的绒毛。  谢清霁正眼巴巴地等着清虚君回应,一阵倦意忽然袭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这动作不太雅观,小狐狸赶紧抬起小爪子掩了掩。  放下爪子时他却心头一跳,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乍见清虚君过于欣喜,他都忘了……  这是一个秘境。  秘境里所有东西都是虚幻的。  清虚君也是假的吗?  这个念头让谢清霁惶恐起来,他焦灼不安地蜷了蜷爪子,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去辨认这是幻象还是真实。  可他还没来得及辨认出什么来,那突如其来的倦意就彻底的篡夺了他所有意识。  小狐狸微弱地挣扎了一下,难以抵抗地昏睡过去。  清虚君垂眸看他。  这小狐狸实在太小只了,团起来时堪堪盛满一只手,软绵绵,热乎乎。  第一次和这等绵软柔弱的小东西近距离接触,清虚君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试探着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  小狐狸在睡梦中也小声哼唧了两声,下意识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指尖。  清虚君眼底便泛起一丝笑意,难得没有斥责少年胡乱带东西回来。  他伸手,欲将小狐狸还给少年:“既然捡回来便好好养着吧。”  少年应了声好,三两步窜上来,正要接过小狐狸,谁知那小绒团睡梦中都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个翻身,牢牢地抱住了清虚君的手。  少年一碰他,他就小声呜咽,委屈巴巴的。  少年:“……”  他不死心,捏住了小狐狸软绵绵的后颈。  小狐狸感觉被捏住了,更委屈了,哼哼唧唧的声音里甚至带起了哭腔。  少年正要用力将小狐狸提溜起来,一缕清风忽然拂来,在他手上穴道处不轻不重地一击。  少年手一酸,登时没了力气,他松了手,收回来甩了甩,诧异道:“大哥,你戳我做什么?”  清虚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不得这小家伙委屈哼唧。他沉吟片刻,果断道:“他睡着了,我先替你养着吧。”  少年错愕:“啊?” 第67章 他耷拉了耳朵,垂了脑袋看尾巴尖上的绒毛,有点失落。  不过有声音有动静总是好的。  小狐狸每日里的活动终于又丰富了一些,在修炼完、看完镜子后,便来听萝卜唱歌。  如此又消磨了许多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那萝卜灵识只开了一半,寿命并不久长,很快就死掉了。  小狐狸等了一天,都听不到萝卜的声音,他扒拉在粗壮的树干边,费劲的往里望,望见了蔫哒哒的萝卜叶子。  已没了生气。  小狐狸在这天懂了一个道理。  喜欢的东西总是要离开的。  而这分离的时刻会让狐狸非常难过。  难过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小狐狸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清虚君察觉了,但这回饶是厉害如他,也没能理解小狐狸在难过什么。  他将最甜最香的果子摘给小狐狸,小狐狸软软地冲他道谢,礼貌又矜持地用额头碰碰他的手,又乖乖地把果子吃掉。  但看起来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  清虚君忧心忡忡了几天,生怕自己把脆弱的小狐狸养坏了。  直到后来,清虚君心思一动,隐约琢磨出小狐狸也许是因为太孤单了。  小狐狸有时候也会腼腆而乖巧地过来问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帮忙的,只是每次清虚君都态度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了他。  尘世间的种种事情,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美好,那些腌臜困难的事,交由他们来处理就好了。  他哪里舍得让纯净无暇的小狐狸接触这些黑暗的事情。  不过小狐狸的情绪也是要顾及的。  清虚君沉思了一夜,第二天带着小狐狸去了一个地方。  去的是最初捡小狐狸回来的那少年的居所……那少年也是位神君,排第七,名唤风来。  人如其名,风风火火。  风来的职责是哪里缺漏补哪里,所以经常是到处乱跑。  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爱乱捡东西,上回捡了只小狐狸,这回捡了只……  清虚君指着一团朦朦胧胧的黑气,从容地对小狐狸解释:“风来在尘世间边缘处捡回来一团初生的魔气,这是尘世间第一次出现这种形态的魔物,我们都很看重。”  他思忖着怎么样让自己的胡说八道听起来更正经些:“我们想渡化这团魔气,让他改邪归正,奈何近来琐事繁杂,我们都无暇抽身……你可以帮个忙吗?”  小狐狸乍然被托付重任,他一下子紧张起来,神情严肃地看了看尚且安静的黑气,又犹豫着回头看了清虚君一眼。  清虚君温和又充满鼓励地看着他,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一个摸脑袋给了小狐狸莫大的勇气,被看重的庄严感从心底生起,小狐狸挺直了脊背,郑重地“吱”了一声。  ——好。  彼时小狐狸并不知晓,因为这一声好,他的生活开始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知道说什么,捉小福泥出来抖尾巴好了  今天元宵节,次小福泥口味的白汤圆。元宵快乐~第54章   那小黑气是一团初生不久的魔物,甚至连形态都没能固定, 是风来从尘世间和大梵天的边缘处捡回来的。  这团魔气软乎乎的, 搓圆捏扁着还挺好玩。风来玩了片刻, 还没玩热乎, 这魔气就被清虚君带着小狐狸半路截走了。  小狐狸一脸严肃地抱着小黑球,哒哒哒地往自己小院子跑, 决定从此刻起开始对这魔物严加看管。  他年纪还小时, 是跟着清虚君同住的, 就睡在清虚君屋里的小软榻上。  后来他长大了, 能变作人形了,清虚君便在自己屋边给他辟了个新院落。  看着小狐狸远去的身影,风来啧了一声:“这也能哄着?”  那小魔物形态确实特殊罕有, 但并没有清虚君讲得那么严重……什么又是渡化又是改邪归正的,这充其量就是个魔物崽崽, 没了魔气的蕴养,翻不出浪花来。  清虚君道:“我们太忙了, 他也没个玩伴, 未免孤单……”  想到小狐狸乖乖巧巧凑过来小心地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模样, 清虚君眸底泛起温和的笑意, 温声道:“找些由头给他忙活,让他觉得自己也是被需要的, 挺好。”  横竖那小魔物还弱着。  凭小狐狸的修为,那小魔物伤不了他。  “被托付重任”的小狐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圆滚滚的一团小魔气。  他也没见过这样的魔物,有点好奇, 看了一会,忍不住伸爪子去戳了戳这小黑球。  没反应,再戳一下。  小黑球睡得正香,方才风来把他捏来捏去,又滚来滚去的,他都没醒,这会儿小狐狸戳了几下,却把他戳醒了。  他翻了个身,噗地一下弹起来,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小狐狸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看见那小黑球在原地弹跳了一会,仿着小狐狸的形态,变成了另一只黑色的毛绒绒小狐狸。  然后冲小狐狸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  小狐狸:“……”  他气恼地推了小黑球一把:“你作甚要变成我!”  小黑球好像对自己这个形态颇为好奇,他满地打滚,滚了一会又捡了颗石头,用尾巴扫着玩,一边玩一边笑嘻嘻地学小狐狸说话:“你作甚要变成我!”  学得惟妙惟肖。  然后又自问自答:“因为你看起来很好玩!”  小黑球才刚来到这世间不久,正是对一切都充满兴趣的时期。他绕着小狐狸转圈,趁着小狐狸不注意,胆大包天地摸了一把小狐狸的大尾巴。  ……又软又蓬松。  摸起来和他自己变幻出来的假尾巴感觉完全不一样。  小黑球抬起爪子,看了看自己粉嫩嫩的肉垫,又看了看小狐狸白绒绒的大尾巴,蠢蠢欲动地又去悄悄摸了一把。  小狐狸却是一怔,甚至顾不上保护自己的大尾巴。  他不太确定地看着小黑球:“吱吱吱唔?”  ——你能听懂我的话?  连清虚君他们都听不懂他的狐狸语,平时他要么是变作人身和神君们讲话,要么是变作狐狸一顿比划,清虚君连猜带蒙地理解他的意思。  小狐狸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毫无妨碍地和他的狐狸身交流的生灵。  小黑球变成的黑狐狸不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理所当然地吱吱呜呜回他:“听得懂啊!”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小黑球蹦蹦跳跳地往院子外走,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被禁制弹了个倒栽葱,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小狐狸精神一振,立刻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他严肃了神情,跑过去把小黑球……当然现在小黑球不是小黑球了,而是一只除了毛色和体型不一样,其他都和小狐狸极为相似的黑狐狸。  他把小黑球推回院子院子中间,郑重其事:“我是来引导你改邪归正的人。”  小黑球懵圈:“……啊?”  ……  小狐狸的日常生活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改邪归正是什么,小黑球满脑袋疑惑,丝毫不懂。  当然他也没打算懂。  小狐狸的院子里设了禁制,小狐狸和其他神君们能进出,小黑球却被拦了个结实。  他还是个初出生的小魔物,心性不定,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缠着小狐狸玩。  好在小狐狸屋里没禁制,他能随意进出。  于是这天小狐狸正认真阅读清虚君留下的书札时,一只黑毛球闷头闷脑地从窗台处撞了进来。  门开着他不走,非要从半开的窗台撞进来,将窗撞得好大一声响。  落地后,小黑球抖了抖毛,撒着欢跑到小狐狸身边。  小狐狸看书时要跟着写字,狐狸身不方便,故而变作了人形,是个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眉目清隽,温温润润秀秀气气的。  他被小黑球抱住了腿,轻轻地啊了一声,俯身将小黑球抱起来。  小黑球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猛地挣扎起来。  小狐狸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挣扎得厉害,便将他放在了书案上。  小黑球憋足了劲,盯着少年,也要变出个人样来。  可惜他还太小了,又没有好好修炼,噗的一下,变成了一个……一两岁的人类婴孩模样。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又看了看少年,大受打击,神情恍惚。  小狐狸看着他圆嘟嘟的脸,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平时总是有意识地学着清虚君的稳重姿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可靠些。  明明年纪也不大,却爱板着脸,不拘言笑,十足的少年老成。  这会儿他抿唇一笑,就像冬雪初融,柔柔嫩嫩的绿芽儿破了土。  终于有了些少年郎的鲜活气息。  小黑球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馋,牙痒痒的,很想在少年雪白的脸颊上留个牙印。 第69章 然后看着小狐狸干脆利落地用了一下午时间,就造出来了一个……鸟笼?  小黑球回想了一下在镜子里看过的东西,不太确定地想,这是个鸟笼吗?  他还没能完全确定完,就觉浑身一软。  小狐狸封了他一半灵力,将他重新变作黑狐狸形态,捏着他后颈,毫不留情地将他扔进了鸟笼里。  哐当一声,笼子门被扣上了锁。  小黑球下意识扑到笼子边,却被禁制弹了开来。  他翻身坐起,站在笼子中央,终于难得地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一章交代完往事,但是写不完……那就让小福泥先玩一天囚禁普诶雷(?)吧。第55章   小黑球趴在笼子边,那笼子的栏杆做的不疏不密, 刚好能卡住他进出不得, 硬要往外挤的话, 就会被禁制弹回来。  小黑球目瞪口呆:“你把我关起来了啊!”  变作人身的小狐狸板着脸在笼子外看他:“你太吵闹了, 你以后就住这里吧。”  他转身要走,小黑球不依不饶地在后头喊他:“谢滟滟!你这样很过分啊, 我在这外边会被冷死的!要是下雨, 还会被淹死!”  小狐狸听见他喊这个名字, 深吸一口气, 没回头,快步走开了。  不过谢滟滟到底还是只面冷心软的小狐狸。  他一边冷着脸,挂着“冻死最好了那就安静了”的表情, 一边默不作声地掏出来清虚君给他的一大团云锦。  这是云朵做的锦缎,又软又暖和, 水火不侵,极为难得。  谢滟滟往笼子外铺了一层, 给小黑球遮风挡雨, 又把最绵软的部分铺在了笼子里头, 给小黑球垫着睡。  小黑球舒舒服服地在云锦上打滚, 他很清楚小狐狸的性子,知道对方这一时半会大概是不会放他出去了, 他干脆诱惑小狐狸:“好软哦,谢滟滟,你要不要也来打个滚?”  谢滟滟铺好最后一点云锦, 回身看见白绒绒的云锦上,小黑球就跟块会动的煤炭一般滚来滚去,恼怒散了几分,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小黑球纵不得,给他一点儿颜色他就能开染坊。  谢滟滟唇边的浅淡笑意稍纵即逝,他没作声,毫不留情地转身出了笼子,在小黑球的哀嚎声中,吧嗒一声,把锁给牢牢锁上了。  于是小黑球开始了被圈养的生活。  他每天在云锦堆里撒泼打滚鬼哭狼嚎地唱着各种不知名曲调,准时等小狐狸来投喂他,日子过得很滋润。  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此呆了一段时间,就呆不住了。  在几次打滚耍赖哄小狐狸放他出去,小狐狸都不为所动之后,小黑球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那天晚上就开始安静了下来。  小狐狸刚开始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只以为他嚎累了,终于愿意歇下来了,并没有出去看他。  结果第二天去给他送吃的时候,小狐狸喊了两声,没人应,拨开云锦一看,小黑球静悄悄地躺在离笼子门锁最远的地方,无声无息。  连睡着的呼噜声也无。  小狐狸又喊了两声,仍旧得不到回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紧,手里的果子掉了一地。  急急忙忙地去解锁。  可那锁之前被小黑球弄坏了几次之后,被小狐狸换了个更牢固的,还在上边设了禁制。  紧张之下,小狐狸指尖都在颤抖,法诀也打错了几次。  短短瞬间,小狐狸感觉过了几百年。  他仍旧没解开锁,一咬牙干脆变成了小狐狸,从栏杆之间的缝隙里钻进去。  那禁制倒拦不住他,只是那栏杆之间的缝隙对整只狐狸来说还是有些窄。  小狐狸硬生生挤进去,挤得骨头咯吱咯吱响,很痛。  不过他顾不得许多,挤进去之后立刻就跑去看小黑球。  小黑球双眼紧闭,宛若尸体般躺在那,任凭小狐狸拿小爪子推他也没反应。  连呼吸声都浅薄近无。  小狐狸慌了,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某天早晨起来就再也不会唱歌的萝卜。  他紧张地将耳朵贴在小黑球胸脯上,想听听小黑球的心跳声。  结果那心跳声也是微弱地仿佛要消失。  小狐狸咬了咬牙,变作人身,解开了之前封着小黑球灵力的禁制。  如果小黑球睁眼仔细瞧,就能看见向来镇定的小狐狸,此时指尖都是微微发抖的。  不过他依旧躺着装死,一动不动,直到谢滟滟抱着他,走到门边,终于解开了门锁上的禁制之后,才猛然变作人身,一下子把没有防备的谢滟滟扑倒在地。  地上铺满了厚厚绒绒的云锦,小黑球天天在这打滚,心知是摔不痛人的,但倒下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拿手垫了一下谢滟滟的后脑勺。  他变作人身时,看着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体格要比仿佛只有十七八岁的谢滟滟看着强健。  青年稳稳压住谢滟滟,美滋滋地宣告胜利:“上当了吧!哈哈哈哈哈!”  他回头瞥了眼被打开的门,很快又转过来:“我等下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玩儿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滟滟,眸光熠熠。  得手的这般容易,他还是有些吃惊的,吃惊之余又有些得意。  看,谢滟滟就是个大傻子,一下就骗到手了,傻得要命。他以后得把谢滟滟揣兜里藏着,这傻狐狸才不会被人骗走。  小黑球看着谢滟滟愣愣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神色,看着他紧抿着、甚至有些发白的唇。  有点意动。  学着当狐狸当了太久,本身又是个没什么顾忌的人,小黑球心动便行动,低头去蹭谢滟滟的唇角。  堪堪蹭了一下,他就被谢滟滟缓慢但坚定地推开了。  谢滟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犹有未散尽的惊惧,只是他藏得很深,没叫小黑球发现。  他推开了小黑球,没往外走,也没把门锁上的禁制重新启动,只默默走到笼子最里处,背对着小黑球,又坐下了。  “你走吧。”  小黑球听见他闷声说。  青年挠了挠头,看着谢滟滟坐在那里,心说他不会又把人惹生气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噔噔噔跑出了笼子。  谢滟滟仍旧没有出来揍他。  青年觉得没意思了,他在外边站了一会,又掀开云锦,钻进了笼子里。  这回他没看见谢滟滟,看见了一团白绒绒的小狐狸,坐在一团同样白绒绒的云锦上。  像雪地里团着个小雪人。  光从背影来看,都可爱得要命。  他走过去,在小狐狸身边盘膝坐下,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小狐狸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吭。  耳朵也耷拉着,不似平时生动。  完了,好像真的生气了。  青年犹豫了一下,隐约觉得这次小狐狸的生气很不同寻常,可能轻易不能哄好了。  他思忖半晌,扑哧一下变回狐狸形态,去拱小白狐。  小狐狸任他拱,一声不吭,低着头,转了个身,继续一动不动。  煤炭狐狸拱了一会,见没动静,停下来,想了想,掐诀又变成了一只黑兔子,在小狐狸四周蹦来蹦去。  然而小狐狸还是不搭理他。  黑兔子又变成了小黑鸟,小黑羊,甚至小黑猪都变过了……可小狐狸还是不为所动,抱着自己尾巴,把脸埋在蓬松的绒毛里。  小黑球连他的神情都看不清。  最后小黑球也变累了,他叹口气,没辙地往地上一滚,变成了个胖滚滚的黑萝卜,骨碌碌地滚到小狐狸身边,叽里咕噜:“谢滟滟,对不起,我以后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吧。”  他拿绿油油又隐约泛着黑气的叶子戳了戳小狐狸的爪爪,“谢滟滟,谢滟滟,白绒球,白绒球……你看我一眼,你理我一下啊!”  他满地打滚:“我变成萝卜了,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来抓我一把,啃我一口,怎么样都行……”  小黑球这模样滑稽的很,像个坏掉的萝卜,可这回小狐狸动了。  他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来,松开了自己的大尾巴,在软绵绵的云锦里走了几步,走到黑萝卜身边,将他抱了起来。  小黑球变的萝卜有半个小狐狸那么大,萝卜腰结实又圆滚,小狐狸抱了满怀,脸上的绒毛蹭着黑萝卜。  蹭得小黑球痒痒的,他嘿嘿笑着拿绿叶梗去碰小狐狸的耳朵,一边转个身,拿脸对着小狐狸。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小狐狸的神情。  才发现小狐狸眼眶红红的,眸底湿润润的。  ……好像要哭了。  他一下子噤了声。  片刻后,他也变回了黑狐狸,闷不做声地抱住了他的小狐狸。  ……  日子就在鸡飞狗跳的热闹中渐渐地过去了。  当然这鸡飞狗跳里,鸡是小黑球,狗也是小黑球。  小狐狸本就天赋异凛,又在诸位神君的教导下修炼了许多年,慢慢地摸到了一点儿神君的境界。  不过他到底是后天修炼,非天生神格,还是差了一点,并不能真正成神。  但就算这样,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东西了。 第71章 只是他是第一次这么用灵力,经验不足,那剑堪堪凝聚成型,却始终感受杀伤力。  小狐狸将唇都咬出了深深的牙印,血渗出来,流进嘴里,腥甜腥甜的。  眼见的天道就快要将体内神君们的魂魄镇压住,卷土重来,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打散了灵气重来,便听见身后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惊喝:“谢滟滟!”  小狐狸猝然回头。  小黑球……小黑球居然就这样,被锁在笼子里,艰难地带着整个笼子,一步一步地扛过来了!  这显然耗费了小黑球很大功夫,他喘着粗气,在离小狐狸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怒声道:“谢滟滟!你把禁制解开,你放我出来!”  青年眉目间都是勃然怒意,眼底仿佛在喷火,那火光将隐约的担忧都压了下去。  小狐狸的禁制很厉害,他一时半会根本解不开,只能双手握拳,一下一下用力敲着门锁:“给我解开!”  鲜血从他指缝里涔涔落下,一滴一滴染红了周围的云锦。  小狐狸的视线从那殷红色泽上一掠而过,松了咬着唇的齿,血迹顺着他嘴角低落。  可他没回话,只默默用体内最后的灵力将禁制又加固了一层,便又转过头去。  “谢滟滟!!!”  身后小黑球感受到禁制被加固,他离奇愤怒,暴躁地用手锤着禁制,鲜血淋漓,恍若不绝。  “解开!”  天道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空洞洞的眼眶转过来,在那被雪绒绒云锦包裹的大笼子里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小狐狸身上。  它倒是不太在意笼子里那魔物,那魔物哪里比得上小狐狸这被神君们精心照样了几千年的身躯。  它发出闷雷似的声音。  拖着沉重的身躯,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步步朝小狐狸走来。  小狐狸无暇再顾其他。  他微微闭了眼,按清虚君曾教他的法子,用心去感应四周的灵气。  灵气们一丝一缕,一点一滴,仿佛夜间不断飞舞的萤火虫——那是黑暗里最后的光明。  也是最后的希望。  小狐狸猛然睁眼时,眼底清亮无比,清清楚楚地映出来一把利剑的模样。  寒光四射,杀气四溢。  ——是四周灵气凝聚而成的一把剑。  那剑有大半人长,凛然立在小狐狸面前,冰冷杀意卷起寒风,将小狐狸衣袖都割碎了一截。  小狐狸抬起手,异常坚定地掐诀。  天道体内的神君魂魄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又开始暴躁起来,尽力配合着小狐狸,折腾着天道,让它分神。  天道暴怒,它一边强势地镇压着体内作乱的神君魂魄们,一边重新凝聚灵力,朝小狐狸冲来。  ——迎接他的是无声无息却寒意与杀气肆意凛然的一剑。  那一瞬间小狐狸心里空无一物,所有意念都随剑而去。  他是剑,剑是他。  魂魄在承受着被撕裂的痛,光凭这一剑灵气并不能彻底重伤天道,小狐狸狠下心肠,将自己一半魂魄都扯开分离了出来。  附着在剑上,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  灵气长剑穿透天道浑浊身躯,寸寸碎裂的时候,七位神君的魂魄也在一瞬间爆开。  一剑风止。  天清地明。  天道轰然消散,带着小狐狸一半魂魄,和神君们自爆后的残魂,消失在世间某个角落。  小狐狸彻底脱力,跪倒在地上,膝盖砸出一声闷响,仿若骨头都碎裂。  他艰难地一手撑着地,浑身又冷又热,失了一半的魂魄痛得战栗,他眼前血色一片,想回头看看小黑球还好不好。  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应该没事吧……  他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手也没了力气,正要倒下,一道声音却由远至近。  最后他没落到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禁制其实还没破碎,小黑球是硬生生用拳头把禁制砸碎的。  他双手都是淋漓鲜血,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都能看见白生生的指骨。他一出笼子,便发了狠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小狐狸。  “没事了……白绒球,没事了……”  他哆嗦着搂紧了虚弱到身体都近乎模糊的清瘦青年,一声声地唤:“白绒球,你看看我,谢滟滟!谢滟滟!你理理我……”  一声声,从急切到崩溃到绝望。  小黑球低头,哆嗦着用脸颊去蹭小狐狸冰冷的脸颊,试图给予他一点温暖。  “小黑球……”  小狐狸在朦朦胧胧中听见了小黑球的声音,含糊着吐出模糊不清的字音。  他想说你要好好的,他什么都没有了,神君们都魂飞魄散了,清虚君也不在了,他可能也要死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唯独还护住了一只小黑球。  你要好好的,小黑球。  可他喊出来小黑球这三个字,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嗓子眼里被鲜血堵住了,无法出声,小狐狸睁着眼,眸光涣散,血色一片,他微微动了动,努力回蹭了一下小黑球的脸。  这动作轻微地仿佛没有动过。  但小黑球仍是感受到了。  他止了声,眸光逐渐坚毅起来。他抬起一只手,回想了一下曾在清虚君那儿见过的一道术法。  颤抖却坚定地掐出一道法诀。  魂魄被切裂,剥离,小黑球痛得皱了眉,浑身都在颤抖,面上却露出了肆然的笑意,他咬着牙忍着疼,哆嗦着,低头,在小狐狸冰冷的唇边轻轻印了一下。  “不会有事的……”他低声喃喃。  被硬生生割裂分离开的一部分魂魄从小黑球身上散溢出来,旋即又渡进了小狐狸体内。  缓慢地和小狐狸残缺不全的魂魄相融到了一起。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原本毫不相关的两人牵连在一起了。  无法分离,无从分离。  小狐狸浑身一震,涣散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聚拢。  在鏖战中,他衣衫早就被戾风割得凌乱不堪,领口散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此时那锁骨处,正缓缓地浮现出一抹红痕。  那是生机。  也是从此再不能割舍的羁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心探头,我我我我我今天好长的……  (我jio得要改一下更新时间,暂时9点-10点这样吧orz,自从存稿没了每天都在秃头)第56章   疼痛铺天盖地,身上的, 心里的, 魂魄的。  无数记忆如开了闸的江水, 浩浩汤汤奔涌而来, 在谢清霁脑海里冲荡着。  谢清霁闭着眼,眼角隐约溢出一点湿润。他蜷起爪子, 卷起身子, 抱住大尾巴, 将脸埋在蓬松的绒毛里, 无声地悲鸣。  他全想起来了。  他凝聚灵气化作长剑,附以半身魂魄,欲破天道。  可天道当时吞了七位神君, 正是力量最巅峰的时刻,那一剑虽让它重伤, 却没能让它彻底消散。  它卷席着小狐狸半身魂魄,连带着神君们的丝缕残魂, 一并消失在天际, 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小狐狸本就受了重伤, 又没了一半魂魄, 险些殒命,最紧要关头, 小黑球将自己的一半生机渡给了小狐狸。  共魂,同生。  自此魂魄相牵,死生与共。  再后来, 便是大梵天没了神君们撑着,又没了灵气,开始剧烈动荡,空间急速压缩。  若不离开,他们都要被大梵天吞没,化作此间浮尘。  小狐狸已经维持不住人身了,变回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狐狸,缩在青年怀里,呼吸近无。  若不是他胸膛还有微弱起伏,小黑球都要以为他死掉了。  神君们设立在大梵天和尘世间之间的禁制被打碎了,小黑球紧紧抱着小狐狸,跌跌撞撞地从交界处离开。  然后一脚踏入了人类和妖魔鬼怪的战场之中。  那条路走得实在艰难。  小黑球施了共魂的术法,元气大伤,又要护着全无动弹之力的小狐狸,狼狈至极,伤至刻骨,全身就没剩一点儿完好的地方。  九死一生地脱身。  这术法让他们两人都很虚弱,这不是身体上的虚弱,药石可医,这是魂魄上的创伤。  唯有转世求生,用漫长光阴才能缓慢养好。  青年半跪在地,捧着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满是血迹的额头轻柔地抵着小狐狸同样沾满了血的额头。 第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司猪猪:小师叔哭了呜呜呜呜我心好痛呜呜呜给小师叔抹泪泪。  以后某个时间段的司猪猪:呜呜呜小师叔哭了呜呜呜你哭大声点。第57章   酒中客朝酒坛子伸手,酒坛子像个迷途已久的孩子, 顺从地飘过来, 落在他掌心。  将那空缺了一口的位置对着酒中客。  遥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艰难破土, 酒中客的视线变得悠远, 仿佛看到了刀客站在他面前。  他抬眸,轻轻喊了声刀客的名字。  刀客没有回应他, 只温和又沉默地望着他, 身影渐渐模糊, 消失不见。  酒中客往前两步, 伸手想去捉刀客的衣袖,却捉了个空。  一只面目狰狞的妖兽忽地冲了过来。  酒中客下意识伸手欲挡,却看见另一个自己从旁边窜出来, 先一步迎了上去,和妖兽缠斗在一起。  是过去的他。  酒中客陷在遥远的记忆里, 站着一动不动,微微出神。  酒液四溅, 每一滴都蕴藏着灵力, 击在妖兽身上, 砸出一个个血坑, 但饶是如此,酒中客也逐渐不敌, 节节败退,最终两败俱伤。  妖兽伤得重些,愤怒又无力的咆哮了两声, 骤然倒地,再无声息,而酒中客也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鲜血满身,几乎都看不出他衣衫原本的颜色。相伴了他许多年的酒坛子碎了一地,他手里捏着一块碎片,双眸空落落地望着灰暗的天。  这场鏖战,其实差不多到尾声了。  妖兽们虽说一心想侵占人类地盘,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被人类反杀了许多之后,慢慢的就怂了些,不再疯了似的一股脑涌过来。  只偶尔集结了一批,突然袭来。  他和刀客就是在前几日的妖兽潮来袭时走散的。  这几日他一边斩杀妖兽一边寻人,妖兽越来越少,他本以为他和刀客也能很快见面。  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酒中客躺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疼痛太过剧烈的时候,他反而失去了痛觉,只觉得有些困,很想闭上眼睡一觉。  死在这里他倒是不后悔的,人生在世么,总要活得坦坦荡荡有点意义,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再和刀客饮酒了。  他们曾约定等这件事结束后,去痛饮三天三夜,不醉不休的。  以往每次相约喝酒,都是酒中客去买酒的,他对酒情有独钟,知之甚深,买回来的酒都是难得佳酿。  然而酒中客有个毛病,他在买酒归来的途中,总忍不住去凑点儿别的热闹,于是常常耽误些时间,迟到归来。  好在刀客对他总是很宽容,每次听他讨好赔罪完了,就会道声无妨,轻易便原谅他。  不过这次他不仅要迟到,甚至还要食言……也不知刀客还会不会原谅他。  他这次甚至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能是人之将死,容易产生幻觉。  酒中客将将要合上眼的时候,听见了刀客的声音。  听见刀客向来沉稳冷峻的声线都似乎有些颤,和他说“结束了”,然后又问他“还好吗”。  不太好,他困得很。  酒中客眼皮子都睁不开,几乎要睡着,只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你来了啊……”  他迷迷蒙蒙道:“不过我现在很困,想睡一觉,等我醒了再和你一起喝酒。”  “我可能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要不你还是别等我了……”  他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模糊中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说完了微微喘着气,艰难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想听听对方有什么回应。  “嗯,没关系,我在这陪你。”  “等你醒了就去喝酒。”  ——那是酒中客还活着时,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  无边黄沙里,入目皆荒凉。  吹来的猎猎寒风里,隐约卷着几分刀光。  那刀光里藏着煞气与杀气,但在即将触碰到酒中客时,便立时软和下来,似春风拂绿叶般,轻柔地拂过酒中客的衣袂。  拂散了几分酒气。  谢清霁看不见酒中客的回忆,只看见他站着不动,身形渐渐透明,下意识上前一步,被司暮拉住了。  司暮低声道:“别打扰他。”  谢清霁便站在原地,看着酒中客慢慢化成了一块碎片,填补了酒坛子最后的缺口。  虽然之前多少有猜到,但真正见着,谢清霁还是有些怅然。  无拘无束如山间野风的酒中客,最终还是有了牵挂。  他曾自诩生来死去都洒然自如,不会有遗憾也不会留恋,可真到了最后一刻,他的魂魄却心甘情愿地停驻在这世间。  他曾答应一个人,同去同归,一醉方休。  夙愿未偿,魂魄便不愿离开。  “回忆里只有酒中客迷失的魂魄。刀客的魂魄早就与秘境相融了。”  司暮抬手,风从他指间穿梭而过,隐约可见凛冽刀光,他道:“酒中客亡于此战,魂魄无法离开,又不愿转世,刀客便也留下来陪着他。”  为了让酒中客的魂魄不被风沙吞噬,刀客用他的刀圈出来这一片秘境,而他自己亦是舍身相融……自此漫天黄沙是他,遍地尘土是他。  酒中客等待着和故人重逢后的一杯酒。  而刀客始终在无声地陪伴和守候。  酒坛子骨碌碌滚落地上,转悠了一下,立稳了。  司暮往前两步,半蹲下身,将酒坛捡起来托在手中,微微一晃,听见了里头酒水碰撞坛壁的声音。  他将刀客留下的刀柄也拿出来,放在面前地上。  清澈酒液从酒坛子里倒出,淅淅沥沥淋过黄土。  来回三次。  一杯敬相逢。  两杯敬同守。  三杯敬离别。  最后一滴酒液从坛口滴落时,风中忽然响起刀鸣声,一缕带着刀光的风骤然吹来,卷走了那滴酒。  与此同时,刀柄和酒坛子都倏然闪过亮芒,好似变回了最初在它们各自主人手里的模样。  只是那亮芒转瞬即逝,旋即那刀柄和酒坛子就黯淡了,那酒坛子在司暮手里转了转,倏而化作轻烟,四散而去。  只有地上残留的酒液在慢慢变幻成刀锋的模样,与刀柄融合在了一起。  变作了一把新的刀。  司暮将它捡起,站起身来,凝神感应,再感应不到酒中客和刀客的气息,唯有沉淀了千余年的凛冽杀气缠绕其上,似乎随时可斩敌千万。  还待细看,四周景象如陈旧残纸,簌簌破碎。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谢清霁一步跨来,自然而然地揪住了他的衣袖:“秘境碎了。”  困了他们不知多久的秘境,终于以酒中客和刀客的彻底离去而破碎消散,露出外界的真面目。  ……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环境空阔,景色优美,压抑在心的抑郁之情也消散了几分。  连谢清霁都忍不住微微舒口气。  但他旋即想到他们最初是怎么来到这的……又面色微沉。  天道。  司暮已将那刀收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望着他,等着他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清霁在此处感应不到天道的气息,转念间便有了主意:“我想去一趟无归崖。”  这名字太敏感,司暮眸光一闪,紧接着便听见谢清霁淡然而坚定道:“去取剑。”  ……  与此同时,距离飘渺宗七八千里外的某个城镇里。  这是个颇富庶繁华的小镇,民风简朴,平日里就算不是过节,也很是热闹。  又兼之此地并不设宵禁,晚上众人闲下来了,家家户户互相拜访是常事。  可最近这镇子里却骤然安静了下来,夜色一起,众人便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偌大一条街上,竟是一个人也无,每家每户都关紧了门窗,躲在里头,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原因无他,是因为最近镇子里出了件怪事。  先是街尾的书斋老板疯了,半夜三更到街上来回地走,握着本书册,大声念着书中词句。  有人不堪其扰,出去制止,结果被书斋老板摁着打了一顿。  那书斋老板是个落举书生,文文弱弱的,他能将制止他的大汉胖揍一顿已是令人震惊。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大汉龇牙咧嘴地回去歇息了一天后,在第二日半夜,拎着把杀猪刀,也加入了朗诵队伍。  他嗓门大,口音又不甚标准,大半夜地在那粗声粗气念叨“为伊消得人憔悴”,实在惊悚。  而他家人闻声而来,俱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大汉是何时出去的,更不知他为何如此。  那文弱书生执意要念书,众人劝阻不得,只能将他敲晕送回了家,而那大汉是惯常杀猪的,一身腱子肉,看着就很不好惹,手里还拿着把杀猪刀,反抗起来格外剧烈,连连撞翻了好几人,刀也刺伤了好几人。  好在那几人躲避及时,伤口并不算很严重。 第75章 钟子彦尝试着往边上走几步,发现絮状的魇魔也在跟着他,心下微定,慢慢地引着它往另一条空荡荡的街道走。  好不容易避开了转回来的众人,钟子彦眼角瞥见白日里贴在街道拐角处的符箓,长剑一震,一招万剑归宗就使了出来。  这剑招是他从风止君留在剑峰的剑意中悟出来的。只是他虽有所领悟,但修为境界还差些火候。  若是风止君用这招,剑随心动,每一缕清风都能作剑意,四面八方而来,将敌人围困原地,处处皆死路,无处可逃。  而钟子彦眼下却只能剑身连舞,幻出三道剑光,尽力将絮状的魇魔困成一团,将退路都封住,又逼它往符箓上撞。  魇魔果然撞到了符箓上。  符箓被触发,光芒大盛,陡然爆出一团明火,碰着魇魔的絮状碎片便烧起来,转瞬间便将魇魔烧成了个火球。  这火符箓是专门为邪崇妖魔设计的,能烧世间一切邪物。  看火光将魇魔吞没,钟子彦微微松口气,这魇魔虽说奇奇怪怪,但好歹还是怕火的——  这念头还没转完,那魇魔被火烧得终于是忍不了了,勃然大怒,在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中猛然膨胀了一倍,冲破了钟子彦的剑光,就朝他扑来!  卧槽什么破玩意!连火符箓都不怕!  这火符箓可是他从明溱长老那儿拿来的上等符箓啊!可不是一般残次品,居然也奈何不了它吗!  钟子彦的镇定终于破了功,他之前故作沉稳的姿态其实都是跟着传说中的风止君学的,可本质上他还是那容易炸毛的骄傲小少爷。  平时没啥事时他还能稳重几分,这会儿他在一个小魇魔身上屡屡吃瘪,终于受不了了,愤愤然地一撸袖子——他右手缓了一会,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使剑还是不太顺手,他便干脆继续使左手剑。  “你大爷的,还打不死了是不是?”钟子彦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像个圆鼓鼓的小肉包,他深吸一口气,认真起来,再次和火球魇魔缠斗在一起。  这次他使出了看家本事,剑招又快又狠,但那魇魔也不是吃素的,一街之外,那些念书的人仍旧在不断走来走去,魇魔便有源源不断的活力来源。  一时之间,钟子彦根本奈何不了他,一个不慎,反而被它甩来的火焰缠住了手腕。  那火在魇魔身上烧得正欢,可魇魔好似根本不怕它,反倒拿那火当武器,烧着了钟子彦。  钟子彦一霎间觉得手腕沉重冰冷起来——明明被火在烧,他却觉得手被千年寒冰冰封着,寒意刺骨,痛得他一个哆嗦,忙不迭地去扑火。  可这火经了魇魔的手,就变得邪门起来,钟子彦念了几次法诀都扑不灭。  最后他摸出一块水符箓想以水克火,那火又好似被浇了油,不仅火光大盛,还不满足于在钟子彦手上烧,开始以烈火燎原的架势往钟子彦身上烧。  凡是火烧过的地方,都冷冰冰一片,仿佛被冻住了,灵脉堵塞,动弹不得,钟子彦心里大急,暗叫完蛋。  他透着火光看魇魔,那魇魔也拿空茫茫的两只眼看他,充满了嘲讽。  火焰烧过手臂,即将掠上他的肩膀。  钟子彦一咬牙,弃车保帅,手中长剑一挽,正要断臂自保,一道凛冽刀光却先他一步,从远处猛然窜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狠狠地斩向了他的胳膊!  ……它二大爷的是谁在乱扔刀!  钟子彦整条手臂都被冻僵了,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刀光从他胳膊处斩过,差点儿没忍住破口大骂。  可旋即他就见那原本嚣张跋扈使劲儿往上燎的火焰忽地就顿住了,紧接着就猝然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火光,簌簌落地。  灵脉瞬间通畅,钟子彦没感受到断臂之痛,下意识偏头望了眼——他的手臂好好的,没断,甚至还恢复了正常,灵活自如。  身前魇魔发出沙哑的嘶鸣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跑。  它犹自保持着人形,身上也仍旧裹着火焰,可此时那火焰像是被什么操控,骤然化作无数利剑,反攻魇魔,眨眼间便将它刺了个破碎。  剑意无可抵挡,剑气冰冷刺骨,那魇魔来不及反抗,便散作飞尘,再不见踪迹。  ——是剑意。  钟子彦目瞪口呆了片刻,反应过来,立刻冲过去看残留的火光。  火光里还残留着些许剑气,明晃晃地飘落在地,砸出一个个剑形的小坑。  ——这剑意,怎么和飘渺宗剑峰上,风止君留下的剑意,是如此相似!  他参详风止君的剑意参详了三年,虽说不能完全领悟,但好歹也算是熟悉的,那火光剑意斩杀魇魔的瞬间,他便意有所动,此时仔细一感应,更觉像了八`九分。  可风止君不是……  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在心里默默数了数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一一数过,又一一排除。  这天底下,除了风止君,还未曾有第二位剑修能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而他的师兄弟们虽多有比他厉害的,可也没谁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破境界。  钟子彦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这想法太不可思议,让他刚冒出来就忍不住甩甩脑袋,将之压了下去。  钟子彦将思绪转回来,才发觉另一条街上安静了许多。  他转过街道,只见满地躺满了人——都是之前被魇魔操控着念了大半个月书的人,此时魇魔没了,他们自然就恢复正常了,晕了一地。  他正打算过去将人叫醒,方才砍了他胳膊一下又不见踪影的刀忽地又出现了。  那刀很奇特,刀柄黝黑,刀身清澈透亮,像一块漂亮的剔透冰块,甚至还隐约散发着酒香。  浑然不搭的两部件凑在一起,又意外的和谐相融。  钟子彦一看到它就忍不住防备起来,虽然那刀方才好像也许似乎可能是救了他一命……可他还不知道这刀主人是敌是友呢!  钟子彦警惕地看着它,那刀却不搭理他了,切冬瓜白菜似的,哐哐哐,往地上躺着的人一人剁了一刀。  没断胳膊没折腿,甚至连一点儿血花都没。  那刀斩的是众人体内残留的邪气,并没有伤害众人分毫。  利落地斩完,那刀化作流光,倏而没入不远处街道拐角。  众人体内邪气被除尽,哎哟哎呦叫唤着,一脸懵逼地坐起身来,只觉口干舌燥腿脚酸麻,浑身压不住的疲惫。  他们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自己为何会躺倒在大街上,钟子彦顾不得管他们,三两步冲过去,转入那刀拐入的街道。  ……空荡荡的街道,一个人也无。  刀也不见踪迹。  钟子彦站了一会,直到身后有人叫他,才压下满腹疑虑,转身去和众人讲话。  ……  相隔略远的几条街道外,有人莫名又无奈地扯了扯身旁另一人的袖子,轻声道:“那是我主峰之下的小弟子,倒也不必刻意躲着。”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思忖怎么解释,片刻后又不太自在道:“是……是和我同批拜入飘渺宗的弟子之一,不知你可有印象。”  司暮冷着脸,只庆幸自己方才反应快,缩地诀施的及时,才没叫那圆头圆脑的小弟子见着他们。  钟子彦这人,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不就是那个老和他乖乖徒……咳,就是他小师叔。  不就是那个老和他小师叔作对,总是妄想吸引他小师叔注意力、还一门心思要拜入他小师叔主峰之下的小弟子吗!  他可记得呢!  记得清清楚楚!  居心叵测!居心不良!  司暮一想到谢清霁居然还记得这人,甚至方才还说出了“不必刻意躲着他”的话,心里的防备等级立刻就升到了极点。  脑海里甚至转瞬间冒出来无数个如何将钟子彦远远隔离开来的法子。  ——相隔数条街之外,正和众人说这话的钟子彦,忽然鼻子一酸。  紧接着就无法抑制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第59章   谢清霁也是离开了秘境才知道,他们在秘境里匆匆走完了酒中客和刀客的一生, 外界才不过走了短短两年。  两年, 在秘境里是沧海桑田, 在外界却是转瞬即逝。  他们没急着立刻回飘渺宗, 或是去找天道。  谢清霁先去了趟无归崖。司暮对这地方有心理阴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紧紧拽着谢清霁的手。  生怕噩梦重演。  谢清霁没反抗, 甚至在司暮指尖穿插过来时, 主动松了手指, 顺从地任司暮十指相扣。  他也是心绪动荡不已。  风止剑是清虚君给他锻造的,并非凡物,于无归崖底沉睡百余年, 仍毫发无损。  谢清霁站在无归崖边,只消心念一动, 它便乍然苏醒,发出冽冽剑吟声, 震颤起来, 将坚硬的地面都震出无数又深又长的裂痕。尔后它拔地而起, 冲破戾风, 回归谢清霁身边。  被谢清霁抬手握住。  风止剑对谢清霁而言,意义非凡, 那是清虚君留给他的剑。  他抚过剑鞘,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熟悉的纹路,回想起无数往事, 一时怅然,下意识就望向司暮。  正巧司暮也在看他,眸光专注,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促狭道:“小师叔取回了剑,实力又上一层楼,以后揍我可要轻点啊。师侄不经打,万一打折了手脚,还得劳小师叔护着。”  司暮语气松快,谢清霁受他影响,忍不住放松了些,也笑了声:“我见你脸比城墙厚,只以为你早就练出了满身铜皮铁骨。”  大概是和司暮待久了,谢清霁难得开了句玩笑:“打折了手脚又有何妨,你这张惯会胡言乱语的嘴,可抵千军万马。”  司暮正色道:“不行的。”  他见谢清霁把剑收了起来,扣着谢清霁的手微微用力,轻声笑道:“抵不抵得了千军万马倒是其次,最主要是,打折了手脚,我就不能牵你的手,也不能抱你了啊。”  ……  谢清霁收回不小心飘远的思绪,连带着将放出去查探四周情况的神识也收了回来,默然道:“第二只了。”  他们在秘境的这两年来,外界发生了不少变化。  越来越多的妖魔邪物闯入了人类的生活中,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魇魔。  这魇魔最爱昼伏夜出,惑人心智,诱使人做出失常行为,然后趁机夺取人的生机。  初时没闹出人命,受魇魔影响的那些人只是会在某段时间行事荒唐些,等魇魔吸够了生机走掉了,就会恢复正常。  于是大家也没太在意。  直到后来接二连三地死了好些个普通人,甚至还死了个小仙修,大家才看重起来。  各宗门世家的弟子去历练时,也会格外注意这邪物,一旦见着,便立时联手除去。  大部分魇魔都比较好对付,但有一些格外难缠,譬如今夜钟子彦遇着的那只。 第77章 清幽山间,忽然冒出无数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他们身上。  无数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俩,在夜色里泛着光,像是一群饿惨了的狼。  为首的饿狼正是主峰的掌事大长老,明溱。  他从树林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可他自己没发觉,他身后一大群长老管事和弟子们也没发觉。  他紧紧盯着谢清霁,面色奇异,语调很平静,却隐约带着颤音。  他缓缓唤了声:“风止君。”  作者有话要说:  明溱:当场抓获!!!!!  (小声比比,我又换封面了!康!是清虚君刚把小福泥抢(?)回来时给留底的证件照!第60章   那日钟子彦回来说见到了风止君的剑意,明溱震惊之下, 立即叮嘱钟子彦暂时先不要将这消息透露于他人。  事关风止君, 非同小可, 明溱左思右想, 都不敢假借他人之手,干脆找了个借口下山, 亲自去剑意出现过的地方, 又去找相关之人询问。  谢清霁没故意遮掩, 留下了许多痕迹, 而明溱查探到的消息越多,他就越心惊,怀疑便越大, 直到他问到一个小仙修。  小仙修说见到了司暮君,司暮君身边还站着位白衣人, 许是施了术法的缘故,并看不清样貌, 只能看见一袭白衣, 身姿清瘦挺拔。  正是这白衣人召来的剑意, 替他挡了魇魔一击。  小仙修好奇地问怎么了, 明溱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将他打发掉,站在原地, 心中百感交集。  满是希冀,又充满惶恐。  盼望着那看不清面容的人真的是风止君,又害怕只是他误会了什么, 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  明溱想到当年是司暮君去给风止君殓骨的,便给司暮君连连传了七八通讯息,奈何司暮君自两年前秘境小镇不告而别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这会儿也不回他讯息。  明溱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悄悄给司暮君记了一笔账。  司暮君和那神秘白衣人踪迹不定,不过看他们之前出现过的地方,是逐渐接近飘渺宗的。  明溱心里定了几分,心说与其追着他们跑,不如回主峰守山待君。  他就不信了,若真是风止君和司暮君,这两人还能一辈子不回飘渺宗不成!  明溱开始天天蹲在主峰半山腰,通往风止君居处的唯一路径上。  另外几位长老见他行为古怪,纷纷来问。  明溱暗中留意着司暮君他们留下的踪迹,见离飘渺宗越来越近,一咬牙,觉得人多势众或许更容易蹲到人,终于与其他长老透露了一二。  于是就有了眼下一幕。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站出来十数人。  他们站在明溱身后,没人说话,只将激动又泛起泪意的视线落在白衣人身上。  ——是谢清霁主峰上的各位小长老管事们,还有几位是风止君尚在时期,就拜入主峰的记名大弟子。  都是曾经离风止君很近的人。  这十数道视线过于热烈,谢清霁有些不适应,轻轻眨了眨眼,将每张面孔都望过一遍。  这些人……他都是认得的。  在他离开的百余年里,多亏这些人,尽心尽力地替他守着主峰。  他心里其实是很感激的,又有些感动——就算他离开了那么久,也还有人会记着他。  重生一事谢清霁没打算瞒着大家,可他没想到,他故意挑着大半夜回来,还能被逮个正着。  他本打算明日再召集众人坦白的……  明溱这一招,让他措手不及。  明溱目光热切地望着他,谢清霁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轻声应了声嗯。  这一声嗯就跟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里般。  瞬间炸开了。  死而复生的君上就在眼前,明溱他们第一次顾不上身份有别,哗啦啦一窝蜂凑过来,将谢清霁围了个结实。  风止君在前,司暮君就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他现在站在风止君身边,实在很占位置。  几个大弟子不约而同地一挤,就成功将司暮君挤到了一边,然后一个个像长颈鹿似的,拼命把脖子伸长,眼巴巴地望着风止君。  乌泱泱十数人,你一言我一句。  谢清霁都快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看着他们眼底的泪光,更是不知所措。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下意识向司暮投去求助的目光。  司暮被挤到一边,抱臂而立,倒也不生气,只懒懒散散笑着,看谢清霁露出难得的窘态。  ……这样的谢清霁,可比平时冷冷清清的模样鲜活多了。  他作壁上观欣赏了一会,觉得再看戏下去,谢清霁回头估计就要找他算账了。他赶紧上前一步,准备救个场:“明溱——”  话一出口,明溱嗖嗖嗖将视线扎过来,刀子似的。  司暮从明溱的视线里头看见了满满的敌意,微微一愣,浮起不祥预感。  下一瞬他就看见明溱挥了挥手,从方才挤开他的几位大弟子身后钻了出来,站到他面前,充满防备道:“司暮君怎么会在这?”  司暮挑眉,正想说什么,明溱就干脆利落地回身一点几位大弟子:“夜已深了,我们君上要回去休息,你们且恭敬些,请司暮君先回六峰吧。”  那五个大弟子初时还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明溱,又看了看司暮,不知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毫不迟疑地齐刷刷跨步向前,异口同声道:“司暮君,夜深了,您先请回罢。”  人高马大的五个大弟子往司暮面前一杵,生怕司暮冲过去找谢清霁一般,紧张地望着他。  司暮瞥了眼明溱,猛然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和谢清霁走太近了,以至于他都忘了,在宗门众多人眼里……  他和谢清霁,还是水火不容见面即打的关系。  而将这段“关系”传得人尽皆知的,正是这位热爱写话本子的明大长老。  要是明溱知道他如今和谢清霁的关系……  司暮意味深长地呵了声:“夜深是夜深,可我还想找风止君讨杯茶水呢。小师叔……”  他抬眸看谢清霁,正想问“小师叔愿不愿”,结果就看到谢清霁在几位大弟子走开后,趁机从缺口处脱身,收起了窘迫,满面从容淡定甚至眼底还轻轻荡起笑意地看着他。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在明溱这吃瘪。  司暮的话就转了个弯:“小师叔既然要休息,那我也不打扰了,明儿再请师叔赐杯茶吧。”  他冲谢清霁挑眉一笑,悄咪咪送了个不太明显的秋波,尔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毫不纠缠干净利落的态度让明溱等人都忍不住愣了愣。  谢清霁的笑意就僵在了眼底。  他看着司暮潇潇洒洒离去的身影,抿了抿唇,微微垂眸。  月光洒下,清风轻拂,他的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了几下,就颤落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失落。  明溱本能地察觉到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不过他并有没意识到具体原因。  他看着谢清霁不再言语,料想君上跋涉许久,许是累了,赶紧挥手散开还围在周围的人:“君上……”  谢清霁恢复了以往清冷孤矜的模样,淡淡道:“夜深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有些事要与你们交代。”  明溱忙不迭应了声好。  风止君不喜闹腾是人尽皆知,他们方才一番吵闹,大概已经触着风止君底线了,只是风止君或许是看在久别重逢的份上,才未责怪他们。  明溱很快带着一众小长老小管事,连带几位记名弟子一起,心潮澎湃地离开了。  而谢清霁在原地静立了一会,也没了拾阶而上的心情。法诀一起,一步走过,便到旧居处门前。  他推门而入。  房间里空落落的,因久无人住,显出几分冷清。  谢清霁缓步走到桌案边,将歪倒的茶杯扶起来放好。  酒杯里还残留着一丝甜味,是之前谢清霁魂魄刚归原身、回来打坐闭关时,司暮用来盛甜滋滋的糖水的。  谢清霁一转眼,又瞥见了掉落在床榻上红彤彤的拨浪鼓……那也是司暮留下的。  谢清霁看着那抹红色,眼前似乎就浮现了司暮一本正经装傻的模样,他神色软和了几分,眸底不由自主染上一点笑意。  他走过去,将拨浪鼓捡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转了转。  鼓身两边系着的圆溜溜小珠子被甩动起来,撞到鼓面,发出噗通一声,但因谢清霁用的力气太小,它只敲了一下,便又垂落下来,晃啊晃的。  可屋里原本冷冰冰的空气,好似就因着这一声微弱鼓响,而陡然变得鲜活起来。  谢清霁垂眸看着红红的鼓身,有些失神。  回飘渺宗的途中,他们不可避免地走得很近,牵手扯衣袖是常有的事,就连夜里入住客栈,也是选紧紧挨着的两间房。  各自进屋前,司暮总会扯住他衣袖,笑吟吟地同他道声晚安好梦。  ……今天的晚安好梦都还没有说呢。  谢清霁心思坦荡,他自认和司暮关系改善了许多,并没打算刻意瞒别人的,横竖他们本就是师叔侄,本就该关系融洽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回来,先转身离开的却是司暮。  小骗子。  明明两年前离开前,他还念叨着想来主峰住的。  谢清霁想到了什么,随手将拨浪鼓放下来了,快步走出去,走到旁侧原本留着给司暮住的那间小屋前。  ……这屋自司暮去了主峰,就再未开启打扫过了,他,他现在就是看不过眼,来清理一下罢了。  谢清霁心里默念了一句,推开了门。  司暮的屋里就比谢清霁屋里热闹多了。  他留了很多惯用的东西没有带走,茶壶茶盏、画轴笔墨、各种数不胜数的小玩意儿,随处可见。那些小玩意里有小法器,但更多的是市井间的普通小东西,多是些色彩鲜艳的,也不知司暮怎么就爱这些。 第79章 谢清霁语句简洁,交代了几句天道的近况,让大家都多注意一下魇魔和其他一些行为古怪的妖兽。  又问了问飘渺宗的近状。  将各种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之后,好像也没别的话可说了。  谢清霁犹豫了一下,正准备离开,明溱却喊了他一声,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君上……您以后,还会离开吗?”  他问得很委婉。  风止君没有说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他也不敢直接问,可心里又怕得慌。  生怕风止君某一天又会和突然归来时一样,又突然消失。  谢清霁知他们顾虑,微微沉默。  他重生的缘由过于复杂,牵扯了上古秘术,也牵扯了司暮,他并不愿公之于众。  毕竟是改天换命,逆天而行。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只道了声“不会”。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风止君不会说谎,他说不会离开,就一定不会。  三峰峰主性子活跃,向来是个擅长调节气氛的。  他笑了声,舒朗道:“君上回来就好,我们都盼着君上回来呢……我觉得这是件大喜事,合该设个宴,给君上接风洗尘。”  这是他们大半夜睡不着商量出来的。  普通人家里都有替远归而来的人接风洗尘的习惯,意在替归来之人散去途中沾染的晦气和风尘。  仙修之人虽不太看重这个,但风止君阔别多年重新归来……他们满腔欢喜无可表达,只能学一学普通人了。  这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谢清霁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结果唇刚动了动,便听到司暮先他一步应好:“此事甚好,不如就定在……”  司暮转头和旁边某位峰主商量了起来,谢清霁便将那句不必咽了下肚。  司暮说好,那就……好吧。  以前谢清霁不喜欢凑热闹,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他总觉得,就算他身处闹市,那些喧嚣繁华好像都与他无关。  他根本无法融入。  可现在……  谢清霁看着司暮含笑的侧脸,突然觉得司暮就好像一根线,一头系着他,一头连着尘世繁华。  他顺着这根线,就能碰到热闹喧嚣的外界。  ……  风止君都同意了设宴,大家干起活来就更无所顾忌了,各峰铆足了劲,什么都要准备最好的。  而风止君归来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  许多宗门世家大惊之余,立刻派人来拜访,一是为了庆祝,二是为了打探消息。  对宗门里的人,谢清霁能软和几分,对外边的人,谢清霁就不太想周旋了。  于是尽数交给司暮来应对。  司暮趁机将天道的一些状况也传了出去,让其余宗门也提高警惕——联合起来同仇敌忾,总比飘渺宗孤军奋战要好。  更何况百余年前天道作乱的景象,诸位掌门宗主们约莫都印象尚深。  天道要卷土重来的,受害的将是整个尘世间,所有人。  各种事情就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进行下去。  洗尘宴开始的那天,飘渺宗里张灯结彩,热闹如过年——不,就算是过年也没那么热闹过。  说来好笑,这大概是谢清霁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等热闹的大场面。  他悄悄去问司暮,在司某人极其不要脸的耍赖下,付出了抱抱亲亲等若干报酬后,才学回来几句场面话,不至于从开场就沉默到结束。  只是他仍有些紧张——任谁都不会想到,一剑风止惊天地的风止君,会在这种场合下,感到紧张。  谢清霁面色镇定地说了几句司暮教的开场话,话音刚落,四处便是一片欢喜热闹的鼓掌庆贺声。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谢清霁被这欢闹所感染,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可精神上松懈了许多,眼底浮起笑意,下意识就偏头去看司暮,寻求认可。  ——他方才说话,应当还算妥当罢?  他坐在上位,身侧不远便坐着司暮。  这是按身份和地位给排的位,无人有争议。  在场所有人里,唯司暮离他最近。  两人一伸手,便可相碰。  但很奇怪的是,他一晚上都没能和司暮完整说句话。  每次他转过头,或是司暮探身过来,两人正要悄悄说句话,就会被别的事打断。  比如现在。  谢清霁刚转头,和司暮对上视线,司暮另一侧的二峰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了过来:“司暮君,来喝一杯?”  司暮不想喝酒,便只得暂且回头找理由打发他。  刚开始司暮还以为是凑巧,结果被打断两三回之后,他回过味来——怪不得之前排座位时,这群人就满脸紧张呢!  敢情还在惦记着他们的不合传言,生怕他们两一个不高兴,当场打起来?  司暮哭笑不得,见谢清霁有些迷茫,抓着机会朝他传了两个字——“传言”。  谢清霁:“……”  谢清霁恍然,想到以前曾从迟舟那听来的各种版本的传言,甚至还有说他和司暮互夺所爱的……  陷入沉默。  “水火不容”的师叔侄两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都有心照不宣的无奈。  这扭曲的传言,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蹭完就跑,好苦。没有名分,好苦。第62章   宴席之上,少不了酒。  弟子们不知风止君不善饮酒, 在他小案几上摆了最好的美酒。精致的酒杯里盛着清澈的酒液, 浓烈酒香扑鼻而来, 很是诱人。  当然谢清霁一口没碰过。  司暮也不善饮酒, 奈何他每年大醉两回的行为深入人心,那些峰主长老们又怕他闲着惹风止君不痛快。  于是接二连三地来敬酒。  司暮推了无数回, 不得已也喝了几杯。  不过这回他使了点计, 仰头喝完酒, 等敬酒的人一走, 他便立刻运转灵力,将酒液从指尖都逼了出来。  故而就算喝了七八杯,也还是神智清明, 并没有喝醉。  谢清霁将司暮这举动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他已经意识到了, 酒是他的弱点。  谢清霁不想有如此明显的弱点。  他端起酒杯,琢磨着要不要学学司暮, 悄悄喝一杯酒, 再用灵力逼出来, 看会不会醉。  结果刚一动, 原本正和四峰主闲扯的司暮就跟后脑勺长了眼似的,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里写满了不赞同。  谢清霁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心虚,他停了动作, 看着司暮又转过了头,也不和四峰主扯掰了,干脆利落地碰了杯,一口饮下,将人三两句打发走。  再转头看来时,司暮就虚虚拢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小师叔,别喝酒。”  谢清霁上次喝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要是这回又喝醉了,给大家当场表演个啃萝卜……  他倒是无所谓,就怕事后某只小狐狸要羞愤不已没脸见人。  谢清霁试探着道:“我也用灵力引出来……”  他看着司暮都喝了许多杯了,按往常,早该醉疯了,可现在却还是很清醒,可见用灵力将酒液逼出来是个好法子。  司暮还想说什么,明溱忽然快步走到谢清霁面前,一声“风止君”,再次打断两人对话。  明溱手里还端着斟满的一杯酒。  司暮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跳。  谢清霁转过头来,神色自若地将手中酒杯放下,正襟危坐:“何事?”  四周喧闹声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视线又聚集到此处。  明溱道:“君上远归,想敬君上一杯。”  他始终不肯用那些冰冷绝望的说辞,只当风止君是历练了百余年方远归而来,又道:“我们都很记挂您,总盼着您能早日归来,也曾无数次想过您归来时的场景,当轰轰烈烈举世皆知。”  明溱声音里带起了难掩的哽咽,他微微顿了下,轻吸一口气:“可现在想想,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回来,也很好。”  他朝谢清霁深深一礼,举杯一敬,尔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短暂的沉默之后,堂下所有人也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杯,朝谢清霁遥遥一敬。  虽说以谢清霁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不喝酒,也不会有人劝他,但这种情境下,若是不喝,也未免……太无情了些。  谢清霁眼角瞥见司暮似是无奈的,也举着酒杯朝他一敬,抿了抿唇,重新举起酒杯。  万一喝醉了……司暮应当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吧。  谢清霁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朝大家微微颔首,浅浅抿了一口酒。  气氛瞬间被推动到高潮。 第81章 司暮只觉危机四起,他紧紧盯着谢清霁,然而记忆混乱的谢清霁比他还迷惑:“……”  小黑球傻了吗?哪有自己问自己是谁的?  小黑球惯爱胡说八道,谢清霁已经很习惯了,他叹口气,温柔地拍拍小黑球的背,然后微微用力,想把他推翻,然而依旧是没推动:“很晚了,真的该睡了,你别闹了,小黑球,你再闹我就要生气了。”  谢清霁在把他当别人。  意识到这一点,司暮危险地眯了眯眼,嫉妒和酸涩涌上心头,他手背都泛起青筋,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住要暴走的冲动。  心知这个时候的谢清霁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深吸一口气,略略松开了压着谢清霁的手,声音软和了几分:“小师叔,小黑球是只狐狸吗?”  谢清霁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无奈又充满宽容。  司暮咬牙忍气,又酸又气。  谢清霁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黑球今晚格外执拗和吵闹,他又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惊扰了隔壁院落的清虚君。  他想了一会,再叹口气,用商量地口吻道:“我把尾巴给你缠一会,你就好好睡觉行不行?如果你还要闹,我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他再次推司暮——这回他用了力,司暮也没抵抗,于是他很轻易便翻身坐起,蹲坐在司暮面前。  一番折腾,谢清霁的里衣都有些乱了,衣领微微散开,露出半截锁骨,司暮一眼就瞧见了那抹红痕。  昏暗的光线下,雪白的肌肤,宛若亲热时才会留下的红痕。  司暮的呼吸沉重了几分,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很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狠狠啃咬这精致的锁骨,最好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然后再在这白玉似的胸膛一路流连而过,在各处都留下他的痕迹,留下他的气息。  彻底宣告这人的归属权。  一条雪白的毛绒绒大尾巴自谢清霁的衣摆下,悄悄伸了出来,灵活地左右卷了卷,就温顺地搭在了司暮腿边。  尾巴尖还试探性地戳了戳司暮撑在一旁的手。  往常这个时候,小黑球早该兴奋地将大尾巴卷上来了。  可今天谢清霁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另一条毛绒绒大黑尾巴,他不由催促道:“你不卷尾巴了吗?”  小黑球平时就老爱缠着他要卷尾巴——一黑一白两条大尾巴,卷缠在一起,扭麻花似的。  其实挺好玩的,谢清霁抿着唇想,只是他平时矜持惯了,尾巴这种敏感部位,连清虚君都不多碰的,就算是面对同类的小黑球,他也有些害羞,故而不常让小黑球卷。  今天也是没办法,才允许小黑球卷一卷的。  可小黑球居然无动于衷。  这不太对劲。  谢清霁心里不自由升起一抹担忧,他迟疑了一下,探身过去一看,果然发现了小黑球无动于衷的原因。  他错愕道:“你的尾巴呢?”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一下没摸着,他又左右碰了碰,都没碰着司暮尾巴。  “你的尾巴怎么也藏起来了?”  司暮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司暮被他摸炸了。  小师叔不知道这种地方是不能随便摸的吗!  一股邪火直冲小腹,司暮根本连抑制都抑不住,某个小兄弟就抬了头。  他倒抽一口凉气,暂且撇开了小黑球这个未解之谜。  管他娘的小黑球小红球小彩球,总之现在被他牢牢捉住的,只有一只白绒球。  司暮将还试图继续探索他尾巴究竟去哪里的谢清霁抓回怀里,牢牢摁住不让他乱动。  呼吸沉重间,司暮觉得他该给这个胡乱点火的小师叔一点教训。  他冷笑一声,脑海里飘起来一句曾在话本子里的见过的话,他想也不想地就借用了:“小师叔,你点起来的火,可要……”  手里一轻,腿上一沉。  酒劲上头的某只小狐狸,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搞明白小黑球的尾巴和耳朵到底哪里去了。  困意遮挡不住地涌上来,谢清霁在迷糊中也敏锐地察觉到司暮身上莫名的危险气息,于是本能地选择了最佳避险方式。  ——他变回了小狐狸。  乖乖巧巧,可可爱爱,抱着尾巴。  蜷在司暮的腿上,睡着了。  司暮:“………………”  司暮绝望地抱住了脑袋。  这一夜注定无眠。  当然无眠的只有司某人。  他睁着眼,平躺在谢清霁屋里的榻上。  这不是他自愿摆出来的姿势,全是怀里这只小狐狸折腾出来的。  司暮不放心喝醉的小狐狸独自在这睡着,心里又惦记着谢清霁居然背着他有别的狐了,一咬牙就留下来了。  结果小狐狸刚开始还自己乖乖睡着,到大半夜他迷迷糊糊醒了一遭,睁着双水汪汪的眼懵了半晌。  接着就窸窸窣窣地往司暮怀里钻。  小爪子扒拉开司暮的衣领,小狐狸摇摇晃晃地拱了拱,就稳稳当当地团在司暮胸膛处,枕着司暮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再次入睡。  司暮嫉妒和欲念共存,气恨与怜惜同生,硬生生扛了一整晚没睡。直到第二天天亮时,他看见胸膛处团着的小白绒球动了动。  慢腾腾地松开了尾巴。  舒展了四肢。  然后一脸饱受打击地站了起来,懵懵地和他对视。  “小师叔,早啊。”司暮的声音堪称温柔,他轻吸一口气,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用那天夜里问谢清霁要偷个情吗一样的语气,彬彬有礼道:“打个架吗小师叔?”  谢清霁:“……”  作者有话要说:  谢滟滟狐生三大错觉:我能喝,不会醉,我在上。  三个错觉已经出现两个了,第三个也不会远了。害。第63章   主峰一大早就开始动静不断。  单从峰底往上望,便能看到上方风起云涌。  灵力波动翻搅着, 时不时传来剑吟裂石之声, 轰动非常, 引无数弟子驻足, 担忧仰望。  明溱一脸蛋疼——淦!他就知道,司暮君跟着风止君离开, 绝没有好事!  虽说这百余年来, 明溱作为主峰的掌事大长老, 和管着整个飘渺宗的司暮君也算是来往密切。  虽说他当年总爱躲在后头悄悄看热闹, 甚至背地里还撰写话本无数。  但既然风止君回来了,他的心就还是向着自家君上的!  明溱在峰底左右徘徊,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情景, 一会儿是风止君的屋顶被掀飞了,一会儿整座山峰都被劈裂了……总之随便一个片段想一想都叫人瑟瑟发抖。  他一大早就给风止君传了请见通讯了, 奈何看这动静,他的通讯小玉牌大概还在水池底躺着。  明溱忧心忡忡, 忍不住给峰顶两位加戏。  好好的又打起来……难不成司暮君暂管了飘渺宗百余年, 终于忍不住了, 要篡位了吗!  他一个激灵, 风止君这般霁月清风的人,可不要被司暮君欺负了去!  明溱沉思片刻, 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就朝着主峰记名弟子的住处快步走去。  ……  主峰之上, 倒也没明溱想得这般可怖。  司暮君这回说打架,就是真的打架。  谢清霁启了主峰的禁制,防止他人误闯,便和司暮对战起来。  两人都只使了三四分力——若是用尽全力,别说主峰了,整个飘渺宗都能被拆个干净。  就算如此,两人也是打得惊天动地。  谢清霁剑意凛冽,司暮画境绵延。  剑吟声中,那清风凝做的剑还未能近司暮的身,就被他挥袖画出的画境圈住。  谢清霁只觉得他的剑意落在了泥沼里,左右难行。  他抬眼看司暮,司暮唇边笑意散漫,懒懒散散地站在不远处,弹指间又画出来一道画境,将他整个困在其中。  画地为牢。  百余年前司暮要造画境,还需提笔,如今他指间无笔,信手一画,便也能调动四周灵气,造出无形画境。  论境界,司暮与他相平了。  谢清霁心念一动,剑意铮然长吟,剑身颤颤,剑光如寒冰碎雪,将画境四分五裂。  寒风卷起地上落雪,凝成雪剑,朝司暮刺去。  司暮侧身一避,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深,抬手在半空中轻巧地勾了几笔,画出了个大概轮廓,朝谢清霁弹去。  谢清霁没多想,操控着雪剑,势无可挡,正要破境而去,一抬眼却瞥见那画境骤然凝成了一团……  小狐狸?  还是一只黑绒绒的小狐狸。  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谢清霁,直起上半身,两只前爪做出要抱抱的姿势,毛绒绒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司暮的画,素来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霎时风散雪融,剑意泯灭,残留的剑气擦着小狐狸身边过,在雪地里留下深深一道痕。 第83章 谢清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有些犯难,正准备细细研究一二,门外忽然传来朗朗一声:“君上。”  是明溱来了。  明溱一大早请见,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谢清霁暂且压了压想研究画册的心思,将画册都仔细堆叠好,放到了书案上的小暗格里,才缓声道:“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小公几:?不同为零,不相为谋,告辞。第64章   明溱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钟子彦。  钟子彦在晨练时乍闻明长老来意, 吓得手中剑都没握稳, 险些砸了脚。  明溱道:“你稳重些, 在风止君面前可不能咋咋乎乎的。”  他顿了顿, 强调:“……也不能喝酒。”  那天洗尘宴结束后,这傻孩子喝多了, 回到住处后也不肯睡觉, 非抱着屋旁的树说要拔起来钻木取火。  那老树长了数百年, 根深埋地底, 任凭钟子彦用尽力气,都纹丝不动。  结果就惹得钟大少爷来了脾气,冲着老树气恼地嚷了好一顿。  这一幕把不放心他、遥遥在后头跟着的明溱给笑惨了。  钟子彦想到自己丢过的脸, 收好剑,心虚地挠了挠脸颊, 刷的站得笔直,忙不迭地保证:“我不喝酒!我也不咋呼……您看我这样可以吗?”  明溱端望了他半晌, 叹口气:“行吧, 先跟我去看看。不过风止君从未曾收过徒弟, 这次我也就是试着说一句, 不知结果如何……”  ……  结果是意外之喜。  风止君居然只略作思忖,便答应了:“也可。此次归来, 我本也有收徒之意,只是……”  只是收徒不仅要看资质,还要看品性。  谢清霁还记得这位大少爷。他当弧月的时候, 这位大少爷就总看不惯他,隔三差五要来找他比试一回。  不过好在钟子彦的敌意都是流于表面,约架也是光明正大地约,没在背地里使过什么坏手段,品行还算端正。  迟舟曾和他分析过,说可能是因为钟子彦仰慕风止君,而司暮君和风止君向来不和,关系恶劣……归根结底,都是受了那些乱七八糟传言的影响。  谢清霁哭笑不得,当年他没管那些传言,是觉得清者自清,不必刻意澄清,更何况那只是他和司暮之间的私事。  等过一段时间,约莫就能冷却下来。  可谁知,这些传言过了数百年,竟是愈演愈烈。  等得闲了,得与司暮商议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谢清霁将思绪收回来,抬手招钟子彦过来,探了探他的根骨,微微沉吟。  其实他从回飘渺宗之后,就开始琢磨收徒一事了,前几日还取了记名弟子们的名册宗卷来看。  主峰情况特殊,每年召入的记名弟子并不多,但每个都是根骨上佳天赋异凛。  钟子彦也毫不例外。  谢清霁看中钟子彦的理由很简单。  入门较早的大弟子早已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修炼道路,不必再改动,而刚入门的小弟子又过于年轻,于剑之一道还是懵懂不明。  唯有钟子彦,参详了三年的剑意,小有所悟,又尚未定型,还能指导一二。  见风止君迟迟不言语,钟子彦又紧张又担忧。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风止君的神色,又怕盯久了风止君觉得他不礼貌,匆匆看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  忐忑不已。  谢清霁终于收回了手,平静道:“出去吧。”  钟子彦心里咯噔一下,满怀期待就凉了半截。  他讷讷地啊了一声,躬身一礼,失落几乎要挂在了脸上,正难过地准备退出去,眼角就瞥见风止君跟着站起身来。  “使两招我看看。”  谢清霁负手立在树下,示意钟子彦拔剑。两年多没见,昔日咋咋呼呼的小少年也长成挺拔青年了,只那包子脸仍旧未变。  ……鼓鼓的,想戳。  钟子彦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风止君是想看看他的实力。  他还有希望。  他立刻抖擞了精神,朗声应了声是,便刷的拔剑出鞘。  剑一出鞘,钟子彦浑身气势便变了。  钟子彦的天赋确实不错。他在剑峰参详剑意,并非见之不拒,而是挑着和自己最契合的一道,专注地去琢磨。  他可能半年才能参详透一道剑意,数量极少,可只凭这一道吃透了的剑意,就能让他受无数益处。  钟子彦虽常常自省,要谦逊稳重些,但毕竟当了十几年被宠着的大少爷,骨子里还是有些难以磨灭的矜骄自负的。  更何况今天又是面对着最敬仰的人,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尽数展露出来。  一时间,长剑舞生风,剑气搅雪舞,纷纷扬扬迷乱人眼。  钟子彦悟剑,悟出来的是一个“战”字,即在对战中提升自己,越艰难的对战,提升越快。  故而使剑使着使着,他就忍不住臆想出一个敌人来,剑招一招更比一招狠。  到最后刹不住劲,转眼瞥见树下的风止君,竟想也不想地提剑刺来。  对付这么个小辈,还不至于用剑意。  谢清霁足尖一挑,挑起一截枯枝,挥袖间,灵力流转,就带着枯枝迎上了钟子彦的剑尖。  枝尖和剑尖铮然剑吟声骤起,谢清霁伸手,握住枯枝断截处,信手一隔,便轻飘飘将钟子彦击退。  钟子彦连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寒风碎雪拂面而来,将他吹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方才都做了什么,他唬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跪下请罪。  “君上,我……”  刚一动,一道风便托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没法再屈膝。  钟子彦惶然抬头,便见风止君微微颔首,眼底似有两分激赏:“不错。”  ……直到下了山,回到住处,钟子彦都还是懵逼的。  啊啊啊风止君夸他了!  不仅夸他了,还让他在未来七天都上主峰练剑去,风止君将亲自指导——若是七天后他能通过风止君的试炼,他还可以!一步登天!  成为风止君的亲传大弟子!  钟子彦乐得找不着北,冲回屋里,一口气灌了几大杯冷水,才缓过气来。  他想起方才最后刺向风止君的那一招。那招是他所有招式里练得最久、威力最足的一招,可却被风止君握住枯枝轻描淡写地一隔,就化解了……  钟子彦呆立了半晌,又哐当一声放下茶杯,二话不说,提剑便冲了出去。  他凝神将那招又使了一遍,闭眸回想着风止君的动作、枯枝隔剑时四周灵气的波动……似有所悟。  钟子彦反反复复地练了几遍,终于将含糊不清的感觉梳理完毕,他松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带起笑容,心满意足地收剑回鞘。  剑入鞘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在风止君面前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他自己琢磨了好几遍之后,怎么就觉得……  风止君那以枯枝挡剑的姿态,那么眼熟呢?  钟子彦只见过一个人,正正经经的剑不用,偏要折根树枝挥来舞去、偏生还用得很好,和他旗鼓相当,让他又气又恨的。  ——那是司暮君的弟子,弧月。  不过自两年前新弟子试炼秘境一别,钟子彦就再没见过那清冷少年。  虽然他很看不惯弧月……他可没忘记,弧月最初是靠着司暮君的关系,才能破例留下来参加入门试炼的!  他很不齿这种行为,但到底是同门,又是难得的对手,弧月当时消失得突然,只留下通讯玉牌就不见了影,钟大少爷还是有点担心的。  他犹豫了好一段时间,还是忍不住去问明溱长老了。  结果明溱长老说弧月是被司暮君带着历练去了。  没出事就好……呸!  他就知道!弧月就是不守规矩,千方百计要巴上司暮君,肯定是想谋求什么好处!  钟子彦斗志昂扬,修炼起来都更得劲了,心说弧月既然选择走歪路,那他就好好修炼,等弧月回来了,他再和弧月约战!  到时候一定得战胜弧月,他得让弧月知道,踏踏实实修炼、不走歪路捷径,才是正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风止君怎么连捏着枯枝的姿势,都和弧月那么相像啊……  这疑惑在钟子彦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抛到了后脑勺。  ……  谢清霁让钟子彦离开后,还留着明溱处理了一些宗门里的要事。  公事末了,明溱起身准备告退,走到门边却忽然回了头,叹了一声:“君上。”  他在风止君手下当了好多年的掌事大长老,知道风止君其实是个面冷心善的人,所以对风止君虽是恭敬,但也不会到敬畏的地步。  他喊了声,又道:“这次回来,君上变了许多。”  谢清霁轻“嗯?”了一声。  明溱便笑道:“君上以往冷冷清清的,这次回来,倒像是开朗了些……君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您现在这样,很好的。”  以前的风止君就跟云端之上的神祇一般,可望不可即,清清冷冷的,似乎没有任何事能使他心绪波动。现在倒像是下了凡……至少明溱已见着好几回风止君笑了。  虽说笑意很淡。  “是吗……”谢清霁见明溱走到门边回头,本以为明溱是忘了什么紧要事突然想起来,结果对方却只说了这么几句。 第85章 “你啊。”  司暮愣了。  谢清霁等了一瞬,没等到回应,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以为司暮对这回答不满意。  他想起方才画册里学到的东西……他其实只看懂了第一页,不过也算是学会了个动作了。  可以先试一试手。  他迟疑了一会,轻轻将手从司暮掌心下抽了出来。  然后虚拢成拳,抵在司暮肩头,微微用力,将司暮往后一推。  画册里的人或是在床榻上,或是在案几上,或者是荒郊野岭……总之不论在哪,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位置宽敞,推起人来不受约束。  但司暮现在这位置不行,他身后有个座椅把手,故而并不能完全被推倒。  谢清霁将他推倒了一半,怕座椅把手硌着司暮的后背,便没再用力,略略起身,朝司暮倾身而去。  位置太狭窄了,书案限制了谢清霁的发挥,他只能尽量和司暮重叠,一手撑在司暮身侧露出的半截把手上,一手搭在司暮肩头,埋头。  柔软的唇在司暮的喉结上轻轻碰了碰。  司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咕噜一声,喉结再次滚动。  谢清霁觉得这喉结有些有趣,忍不住又轻轻碰了碰,才微微后移了一点,仰起头来,和司暮视线相碰。  “喜欢你啊。”他坦诚地重复了一遍,眸底清澈如泉,盛满了纯粹无暇的光。  ……  司暮最近很飘飘然。  寻常走个路都带着风,满面欣然掩都掩不住。  六峰掌事大长老看着他这毫不稳重的模样,有点嫌弃,只苦于那是自己顶头上司,不可轻易得罪……他可不想再通宵替司暮君处理没完没了的宗卷!  他想了想,委婉道:“君上,您这几日暂且别在树下走动。”  司暮:“嗯?”  掌事大长老恭恭敬敬道:“属下怕树枝横生太长,挡了您起飞。”  司暮回过神来,发现被自己峰的大长老嘲笑了,他磨了磨牙,转而又宽容地哂然一笑:“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他步履轻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转头道:“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君上请讲。”  司暮轻飘飘道:“有人说喜欢我。”  哦,就这事啊,就这也值得司暮君您飘成这样?  “您风姿卓绝,宗门里许多小弟子都是仰慕您的。”掌事大长老四平八稳地回答。  “那人还亲了我。”司暮回味无穷地摸了摸下巴,“当然我也亲过他,感觉很不错。”  诶嗨?有故事!有大发展!  司暮君那金屋藏娇每年共饮美酒的传闻传了百余年,都没个结论,他们只暗中猜测,是大美人始终不从。  难不成司暮君终于搞定神秘大美人了?  他们六峰,要喜迎女主人了?  掌事大长老闭紧了嘴,默默竖起两只耳朵,等待司暮君继续往下说,可司暮君却只说了这么两句,将人好奇心吊了起来,就不管不顾地走了。  掌事大长老:“……”  淦!  最痛恨这种八卦说一半的人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司暮又朝主峰而去,突然发现,自风止君重返之后,两位君上的关系……好像平静了许多。  再没有不相往来,也没有见面就打。  或许是因为天道的缘故?  掌事大长老欣慰地想,也挺好,天道大敌在前,两位君上能联手相抗,也总好过窝里斗啊。  若能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两位之间的关系,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说起风止君,掌事大长老又忍不住想起来,早几日曾听明溱说,风止君坦诚有喜欢的人了。  也不知是谁,能被风止君喜欢,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等等。  掌事大长老一个哆嗦,僵硬地开始回想。  数百年前风止君和司暮君决裂分峰而居的缘由是什么?  是两位都看上了同一个人,争夺不得,愤而决裂。  掌事大长老表情崩裂,呆立原地,无法克制地脑补出几场大戏来,只觉心情跌宕起伏难以言述——都说历史总会不断重演,这回这两位,不会又那么恰恰好的,喜欢上同一个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卧槽小师叔去哪里偷偷补课了!!!第66章   宗门里各种传言再次风起云涌。  明溱和六峰掌事的胡长老偶然碰见,一番交流后惺惺相惜, 开始凑成一团, 为各自君上的事儿操碎了心。  对此两位当事人暂时无暇顾及。  因为他们最近都很忙。  当事人之一很忙。  忙就忙在, 他在查阅古籍和指导准徒弟剑术的间隙里, 还得抓紧时间琢磨画册。  那天他将司暮推倒,碰了碰司暮的喉结, 正准备坐直身来, 就被回过神来的司暮反客为主, 一手揽住腰, 一手扣着后脑勺,再动弹不得。  小狐狸被亲得面色绯红,神情迷茫。  汪着水的眸底, 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总感觉这发展和画册里不太一样?  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谢清霁又说不出来。  勤奋好学的风止君本着学术研究精神, 开始刻苦自学,实在不明白的, 就趁着司暮不在, 悄悄翻出来通讯小玉牌, 虚心谦逊地向裴小公子请教。  裴小公子有个嗜睡的旧疾, 近日正处于彻底拔除阶段,身体比较脆弱, 天天被商胥摁在屋里不许乱走动,正无聊得紧。  于是他对送上门来的八卦毫不拒绝,并本着好为人师的态度, 对谢公子倾囊相授。  就是可惜谢公子是上面的那位,和他还是不大一样的,他有很多经验都不能一并传授。  裴小公子遗憾地砸了咂嘴。  而另一位当事人也很忙。  他趁机提出要重新住回小屋的要求,得到默许后,又表示要承包某挑嘴小狐狸的饲养工作。  于是他忙就忙在除了继续搜寻天道踪迹之外,还要潜心研究菜谱,一日三餐换着花样来,力求喂饱他小师叔。  ……嗯,是普通意义的喂饱。  总之忙碌的两人暂时都没空搭理宗门里乱七八糟的传言。  横竖他们俩的传言已经传得够多、也传得够久了,不差那一点儿时间。  谢清霁给钟子彦立了个期限,七日后进行试炼。  若钟子彦能通过试炼,就正式拜师,若不能,他便只能继续当个普普通通的记名弟子。  而在这七日里,钟子彦每日早晨都能到主峰上练剑半个时辰,由谢清霁亲自指导。  钟子彦第一天上来,就见到了司暮君。  他大惊失色,立刻紧张地握住了剑,生怕两人当场打起来——明长老说了,这两人关系恶劣水火不容,他来拜风止君为师,就是为了强大起来,替风止君排忧解难隔绝骚扰的!  不过好在他料想中的大战场景并没有出现,两位君上见了面,各自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然后风止君神色平静地望着他,而司暮君径自往后山去了。  钟子彦有一丝恍惚。  旋即就被风止君召出来的剑意吸引了注意力。  “打吧。”  “……是。”  风止君的亲自指导,就是心念一动,召出一道剑意来给钟子彦喂招,然后再指出钟子彦招式中的破绽。  他仍旧是折了根枯枝握着,手腕随意一转,在钟子彦手腕手肘处轻轻点了点。  钟子彦便觉手臂一麻,剑招再无力使出。  他喘口气,剑尖斜斜点地,认真看风止君一边控制着剑意,一边以枯枝为剑,两相抵抗。  “此招意在先困后杀……”  谢清霁并不是一个善于教导的人,这一点从当年他照顾小司暮时就已体现。  每次给小司暮讲剑招,他都是无波无澜念书似的,多一字解释都没有。  好在小司暮天赋异凛,领悟力极强,往往谢清霁讲过一遍,使过一遍,他便能明白个大概,再比划个两三次,就能使得有模有样。  钟子彦就差许多了,他不太能跟得上节奏,对谢清霁的话也似懂非懂,只能尽力将谢清霁比划的姿势记在心里,打算待会儿依瓢画葫芦地演练多几回。  谢清霁一招收势,见他眼底迷茫,心知他还没能理解,一问,果然如此。  钟子彦为自己的愚钝而羞愧,忙不迭地道歉和保证:“君上,弟子愚笨,还不能完全领悟。不过弟子已将招式记下,等回去便将它彻底练透……”  谢清霁随手将枯枝放在树底下,倒也没生气。钟子彦的领悟力在宗门同龄人里已经算不错的,他总不能用对待司暮的要求来对待钟子彦:“去吧。”  钟子彦恭敬应了声是,眼角瞥见树底枯枝,心里一跳,那种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弧月也是喜欢将折断的树枝依靠在树根边。 第87章 司暮眉梢一挑,看向谢清霁, 眼里写满询问, 谢清霁沉默回望:“……”  千算万算, 算不到清虚君偷偷在书册里夹了这么张画。  谢滟滟这名, 小狐狸用了很多年。  直到后来清虚君聚魂入尘世间,终于意识到这名字和男子气概……嗯, 似乎也许可能仿佛有那么些微的偏差。  于是才给转世而来没了记忆的懵懂小狐狸换了一个。  清风霁月风止君。  是清虚君予以小狐狸最无暇的祝福。  司暮随手将书塞回架子里, 三两步走回来, 将画卷摊在谢清霁面前, 试探着喊了声:“谢滟滟?”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司暮琢磨了一下这名字,确信没在别的地方听过。那怎么就总觉得好似喊过千万遍了呢?  谢清霁没应声, 他垂眸,手指抚过题字落款, 在清虚两字上微微停顿。  这画纸材质特殊,虽说是纸, 却折之不留印痕, 被压在书卷之中数百年, 再展开时, 依旧墨色如新,仿佛刚刚落笔。  谢清霁思绪有片刻飘远。  虽说给他取了新名字, 但清虚君也没瞒着他旧名字。  那时候的小狐狸还是只小狐狸,雪绒绒的一只小团子,蹲坐在清虚君身前, 听清虚君温和道:“小团团一百岁了,该起个名字了。”  清虚君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下了“谢清霁”和“谢滟滟”,又将之推到小狐狸身前,让他自己选。  小狐狸歪着脑袋看了看,最终还是选了新名字。  可他选了新名字后,又犹豫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探着小爪子,将写着“谢滟滟”的那张纸也勾到了怀里抱着。  然后仰头眼巴巴地看着清虚君,小声吱了一声。  清虚君轻笑一声,摸了摸小狐狸的小脑瓜:“你是只贪心的小团团。”  贪心的小团团拿尾巴卷清虚君的手腕,仰着头,明澈眸底水汪汪的,抱紧了两张纸不肯松爪,又小声吱唔,表示两个都想要。  于是这天之后小团团有了两个新名字。  谢清霁,小名滟滟。  谢清霁回神,轻叹一声,道:“滟滟是师尊给我取的小名。”  百岁生日那天小狐狸不仅得到了新名字,还得到了一幅肖像画,题字是“谢清霁百岁图”,落款是清虚君。  那张图被谢清霁珍藏至今,可他没想到,清虚君对谢滟滟这名字是如此执着,悄悄地又画了一张,改了题字,藏在这里。  司暮又喊了声“谢滟滟”,倏地笑起来:“这名字不适合小师叔。”  谢清霁“嗯?”了声。  司暮指着画里的小狐狸,这小狐狸和谢清霁如今的狐狸身变化不大,一样的奶里奶气,绒毛蓬松——按道理,都千八百年了,怎么这小狐狸都不长个的呢?  这疑惑从司暮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抛之脑后。司暮戏谑道:“小狐狸该叫谢乖乖,或者叫谢绒绒……哪个不比谢滟滟更恰当?”  又来胡说八道。  谢清霁不轻不重地拍开司暮的手,将画纸仔细叠起来,准备和落款谢清霁的那张一并珍藏起来。  清虚君留与他的念想不多,他一点一滴都很珍惜。  司暮深知清虚君在谢清霁心里的地位,也知清虚君的神游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从古战场秘境出来后,小师叔都告诉他了。  他怕谢清霁见画思人难免神伤,没在这话题上多纠缠,拈起谢清霁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见谢清霁将画收好了,才一本正经道:“小师叔,我也想画画你。”  谢清霁瞥了他一眼:“……随你。”  他将书案上古籍又捡了起来,打算继续看,司暮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低声道:“不想画人,想画小狐狸。”  司暮凑得很近,又是故意的,一字一口气,直往谢清霁耳朵里吹。  吹得谢清霁一个瑟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白皙的耳垂泛起微粉。他翻书页的手一顿,满脸写着拒绝,偏身边这人脸皮奇厚,对他的抗拒视若无睹。  只低低沉沉带着笑意道:“你说随我的,嗯?”  那嗯字的尾音上挑,像个小钩子,一下勾住了小狐狸的心。  ……  半刻钟后,司暮铺纸研墨,提笔点墨,手腕一转,悬在纸上,笑得人畜无害:“乖乖,你往窗下挪一点。”  软榻上,一只毛绒绒的白团子闻言,慢腾腾地挪了挪身子,将整只狐都挪到了阳光下。  窗大开着,温暖阳光尽数倾洒进来,落在小狐狸身上,晕染出温暖的色泽。  小狐狸矜持地蹲坐着,爪子扒拉着绒毛,一丝不苟地梳理着。梳理完毕,他又习惯性将雪绒绒的大尾巴盘在身前,微微抬头,端庄优雅地望过来。  若是人身,这大概是个清冷到极点的眼神。  可惜素来冷清矜贵的风止君,现在只是个奶乎乎的小狐狸。  再冷淡的眼神,都变得可爱柔软起来。  司暮忍笑,也不敢太嚣张,万一惹得某只爱害羞的小狐狸恼羞成怒,他就会画画不成反遭打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一眼小狐狸,再往纸上落下一笔。  司暮以画入道,画术早入臻境,区区一只小狐狸,他应当画得很顺畅才是。  谢清霁是这样想的,可司暮却用现实打翻了他这个猜想。  过了足足两刻钟,司暮都仍在慢吞吞落笔,画几笔又抬头望一眼,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谢清霁等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了,疑惑地吱唔了一声。  虽然和司暮关系亲近了许多,可每当谢清霁用小狐狸之身面对司暮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有点害羞。  他这一世,本体一直是个奶里奶气小狐狸的形象。  恢复记忆前,谢清霁为此疑惑了许久,后来恢复了记忆,才明白这是为何。  ……他还有半身魂魄,在天道那儿。  千年前为了挥出那一剑,小狐狸付出了及其惨重的代价。  纵然后来有小黑球与他共命相牵,也难以弥补他魂魄上受的重伤。只要天道不除,那半身魂魄就不能归来,他便只能一直保持小狐狸形态。  而长不大的小狐狸……看着实在是太柔弱了。  小福泥有点羞涩,忍不住蜷了蜷爪子,心说再给司暮一刻钟吧,要是司暮再画不完,他就不管了。  正想着,司暮忽地捏着笔抬头,神情严肃地望过来:“乖乖。”  小狐狸被他这严肃的态度愣了一下。  “太单调了些……”司暮丢下笔,绕过书案,几步走到软榻前,半蹲下身,仔细端详面前雪绒绒的小狐狸。  谢清霁不解,抬爪碰了碰司暮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司暮轻轻握住,抽了一下,没抽回来,他吱了声,问怎么了。  “太单调了,小师叔,我得给你装饰一下。”  司暮下定决心,匆匆道声等等,便松开了小狐狸的前爪,快步走出了书房。  谢清霁懵懵地呆立片刻,然后莫名其妙地转身,轻巧地跃上窗台,看着屋外的司暮在……  在摘花。  主峰之上常年飘雪,放眼望去,除了雪白,鲜少再有别的颜色。  但偶尔也会有不甘寂寞的花儿,倔强地从雪下舒展花枝——小池塘边便长着密密的一大丛。  那花也奇怪,一丛里生了五六种颜色,无一不艳,巍巍然立在冷风寒雪中,也是一道奇景。  司暮就将那不同颜色的花各摘了一朵。  目睹全程的小狐狸:“……”  他耳朵尖耸了耸,心头泛起不详。  然后很快他的不详就变成了现实。  采花大盗司某人捧着花回来,二话不说兴冲冲地就开始往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上摆。  谢清霁很拒绝,他轻巧地一甩尾巴,将一朵红艳艳的花儿甩落,然后两只前爪就紧紧抱住了尾巴,抵死不从。  司暮哄他:“就一朵,就放一朵……画画嘛,总是要有些色彩才好看的。”  他也不急,将花放在一旁,轻车熟路地摸小狐狸脑袋,挠小狐狸下巴,最后顺着小狐狸的背脊一下一下轻轻顺毛。  谢清霁忍住想躺下朝他翻肚皮的冲动,努力板着毛绒绒的一张小脸:“……吱。”  ——不要。色彩斑斓。成何体统。  狐语解读水平满分的司暮只当听不到:“好,你答应了是不是?来。”  他信誓旦旦:“乖乖,我新学了个甜糕方子,今晚就可以试着做一做……嗯还有,你若是能让我画这一回,我以后都老老实实让你推倒,绝不反抗。”  小狐狸挣扎的动作一顿,毛绒绒的耳朵尖悄悄竖了起来,似在思考斟酌。  甜糕倒也是其次。  小狐狸抖了抖尾巴尖,沉吟。  最近他和裴景交流越多,懂得也越多,自然也明白了他以前曾以为的睡……和裴景说的睡,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清霁初初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羞得耳根都红了个透,脚指头都想蜷缩起来。他匆匆断了通讯,念了整整一遍清心经才冷静下来。  羞涩,是属于人的本能情绪。  而冷静下来之后,属于兽类的欲念就悄然浮现。  为人身时再怎么清心寡欲冷冷淡淡的,在开了窍之后,谢清霁也不能免俗地产生了一种想占有的欲望。  那是属于兽类的本能。  小狐狸悄悄看司暮,透过青年俊美的面容,又仿佛看到了小黑球痞气的笑。  他们曾各自孤单伶仃,又曾相依相偎,共同度过无数岁月。  以前如此,以后也当如此。  谢清霁盯着司暮,想起最近推倒司暮,总会被司暮反过来压住,有些不高兴。  他年纪要比司暮大,辈分要比司暮高,怎么能轻易让司暮逾越这鸿沟。 第89章 灾难愈演愈烈。  作为修仙道里的领头宗门,飘渺宗自然也扛着更多的压力。  明溱和一众峰主长老们每天忙着和其他修仙宗门世家互通消息,寻找天道踪迹,又要商议着如何联手对敌,将对普通人的伤害降到最少,还要忙着安排派出去诛杀魇魔的弟子们,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正焦头烂额,探寻消息的弟子们又传来了新消息。  某处城镇里,出现了一只很凶狠的魇魔。  有一队小宗门弟子正好在城镇里,发现魇魔踪迹后立刻着手诛杀,可那魇魔不同寻常的凶狠,反倒将那些小仙修们尽数重伤,甚至还彻底吞噬了一位修为较低的小弟子。  余下的小宗门弟子们大惊,立刻发出信号求助。  可等接到信号的飘渺宗弟子们赶去时,那魇魔已消失无踪,而曾被它夺取过生机的那些人都尽数昏迷,用尽了法子都叫不醒。  ——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失了魂。  听着弟子们的回禀,明溱一阵头疼——这狗`日的天道,又作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不成!  他匆匆向顶头两位君上禀了这消息,正准备亲自去探个究竟。刚下了飘渺宗,就见山门前围了一团人。  一个人高马壮的男人被围在中间,正费劲地和守山门的飘渺宗弟子说着什么。  他大概是奔波了许久,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有些邋遢狼狈,又说不清自己身份和来意,只口口声声说有人让他来飘渺宗。  飘渺宗弟子见他身份不明,哪里敢轻易放他进来,一边皱着眉拦着他,不让他闯进来,一边往上层传讯。  刚发了传讯,还没等到回应,便见明溱长老走了过来。  守门弟子们赶紧让开,露出包围圈中的男人。  “怎么回事?”明溱急着去看小城镇里失了魂的人,语调便有些急促,“你是谁?来飘渺宗做什么?何人让你前来?”  男人神色迷茫:“我名孟平。来找人,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他让我想明白就来的。”  明溱:“……”  见实在说不清楚,男人一咬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物件:“这东西,那人认得的……算了,这里面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明溱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微微一愣。  那是一枚骨骰。  那不知是谁的“那人”认不认得明溱不知道,他倒是认得这是什么的——这不是新入门小弟子试炼秘境所在地附近不远的小镇上、颇为盛行的定情小玩意儿吗?  可这又分明不是普通的骨骰。  明溱凝神又细望了一眼,发现这骨骰是生了灵识的,算的上是一件法器了,此时正在男人粗糙的手心里微微震颤着。  一股混乱的气息围绕其上,明溱隐约感受到了什么,神色一肃,冷声问道:“它沾染过什么东西?”  男人道:“不是沾染……”  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往骨骰上一拍:“它是吃了很多东西——”  话音未落,骨骰被激,一大股黑气直冲明溱而来,来势汹汹。  旁边小弟子们防备已久,见之只以为那男人要对明溱长老不利,长剑一拔就要出招劈散黑气。  然而剑吟声声中,那剑光却没能劈到黑气上。  明溱一挥袖,轻而易举地便拦住了弟子们的剑气,同时一手掐诀,飞快地打在了黑气上,将它们重新打入了骨骰之中。  ——是人魂。  只匆匆一瞥,明溱便分辨了出来,那些黑气,是十数道不太完整的人魂,飘飘忽忽浑浑噩噩,挤成了一团。  这人哪里捉来这么多人魂?!  明溱灵光一闪,霎时恍然:“你是不是去过齐镇?”  齐镇,正是底下弟子们禀告说有十数人昏迷不醒的小城镇。  男人点了点头,承认了:“是。”  周围弟子们不少,都好奇又不解地望了过来。  齐镇的事才发生不久,他们都还不知道。  明溱估量了一下形势,果断地折身往宗门里走:“你先跟我来。”  ……  与此同时,主峰之上。  谢清霁堪堪放下残镜,司暮遍推门而入:“小师叔……”  他话音落下,眼角瞥见还泛着微光、显然是刚渡过灵力的残镜,想说的话就拐了个弯:“残镜又显示什么了?”第69章   残镜余光渐渐消散,谢清霁若无其事地低头画符箓:“什么都没有……你下次画符箓, 能不能画工整些。”  他正描着的, 是司暮昨天新创出来的符箓。  有的魇魔生机吸取的多了, 普通符箓难以对付。  司暮于符箓阵法一道上颇有研究, 便抽空画了许多新符箓,将各种不同效用的符纹叠在一起, 形成了一个小符阵, 这样威力能连翻几倍。  六峰弟子主修符箓阵法, 司暮创出来了新符箓, 本该由底下的弟子们仿画制作,再送去各峰供大家使用。  然而司暮刚将符箓传下去,第二天管事大长老就亲自找了上来——他的符纹画得太随心所欲, 层层叠叠混在一起,别说底下弟子认不出了, 连大长老都只勉强认出来一半。  管事大长老捧着符纹,一脸窒息地请司暮君重画。  司暮君一脸嫌弃, 信手又画了几张, 仍旧是潦草难辨。  谢清霁便只好接了这事, 替他将符纹都一笔一划按条理重新画好。  最后一笔收尾, 谢清霁搁下笔,将一叠符纸整理整齐, 交到司暮手上:“传下去吧。”  从秘境回来后,司暮也试了好几次往残镜里渡灵力,然而残镜什么都没显示。  故而现在听谢清霁这么说, 他也没怀疑太多,自然而然地就略过了这个话题,接过符纸,随口胡说八道:“……好看的符纹没有灵魂,就该画得乱七八糟,趁魇魔看不懂,将它们炸个浑身开花。”  他将符纸收好,准备等会儿拿去给大长老,又朝谢清霁伸手:“小师叔,把手给我。”  谢清霁不明所以地伸过手。  司暮一手握住,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大捆红线,开始一圈圈往谢清霁手腕上缠。  这红线有点眼熟。  谢清霁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司暮以前曾拿来捆过小狐狸的红线。  想到小狐狸被捆得动弹不得行走艰难的模样,谢清霁对这红线有点心理阴影,不适地动了动,想把手缩回来。  司暮察觉到他的意图,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小师叔你别动。”  谢清霁:“……你做什么?”  司暮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一圈圈绕着:“怕你走丢,听说过千里姻缘一线牵没有?缠了我的小红线,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我也能顺着红线找到你。”  他顿了顿:“也省的像前几天那样。”  天道踪迹诡谲不定,有时候弟子们探得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谢清霁和司暮都会亲自去看看,以防错过什么。  前几天两人便是如此。  可这回天道学狡猾了,它在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  谢清霁和司暮为保万无一失,一人去了一边。  结果两人都被天道以普通人为饵,小小地坑了一把,双双踩进天道布下的幻境中。  那幻境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主要目的是困住两人。  一东一西两个幻境,由一道若有似无的通道连在一起,只有两人互相找到彼此,才能找到出路。  谢清霁和司暮两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破了幻境出来。  谢清霁看着司暮手指灵活地勾着红线缠啊缠,一圈又一圈,殷红的线落在雪白的手腕上,分外显眼。  他想说不必,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然而舌尖被“姻缘”两个字烫了烫,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片刻后谢清霁闷声道:“缠两圈便可。缠粽子也不见得这么缠的。”  司暮往他手腕上缠了十数圈,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道:“你不是粽子,你是小甜糕……”  他捡起红线另一头,三两下在自己手腕上缠好,轻轻一牵扯,那红线便发出盈盈柔光,消失不见。  谢清霁心念一动,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司暮之间多了些微妙的感应。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门外发出笃一声闷响。  是尽职的老乌龟,衔着明溱的通讯玉牌,慢腾腾地爬过来,抬着笨重的爪子敲门。  话题被短暂打断,谢清霁便也压下了没说出口的话,起身将通讯玉牌捡了过来。  明溱来的很快,一上来,看见两人,也顾不得惊疑司暮君怎么又双叒叕在这,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君上,齐镇那失魂怪象有线索了,方才有个男子带着一枚骨骰求见,我瞧了瞧,他那骨骰里吞了那些走失的人魂……”  听见骨骰两字,谢清霁和司暮两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司暮回想了一瞬:“——孟平?”  “诶,君上知晓?”明溱诧异。  孟平入道时神智混乱,虽然记得有人让他想明白了来飘渺宗,但究竟是谁在对他说话,他早记不清了。  明溱问了他半晌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他骨骰似非凡物,竟能困住这么多魂魄,不好随意处理,只能先来问问两位君上如何定夺。  结果原来让孟平过来的人就是司暮君。  牵扯太多,司暮没细说,只道:“带他过来吧。”  骨骰……是残镜第一次显示出来的法器,定然是能对天道有所约束的。  明溱应了声,将孟平带了上来。  孟平比初见时的疯癫模样更显狼狈,可一双眼却锐利了几分。  他描述不出司暮的模样,但听见司暮说话,却认出了他疏冷散漫的语气,那些被压在心底的记忆忍不住又翻滚起来。 第91章 等弟子们向它求助时,它便会从刀匣里打个转,飘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白菜冬瓜似的从人魂之间横劈而过,将邪气尽数斩灭。  然后又懒洋洋地倒回刀匣中,深藏功与名。  ——是个厉害又没架子的前辈。  如此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众弟子皆如是想。  孟平见的少,弟子们却是见多了生了灵识后变得桀骜不驯的法器,刚开始他们也很担心管不住这把刀,谁成想这位刀前辈如此配合。  渐渐的,弟子们也松快些,不在那么拘束了,有时候在劳烦了酒刀之后还会笑着说一句“刀前辈辛苦了,刀前辈好好歇息”。  这时候酒刀便会大爷似的立在刀匣上,打个转,算是应声,然后又一头栽进刀匣里,光芒尽敛,只余淡淡酒香萦绕。  无数人在四处奔波,尽力阻挡这场随时可能重演的灾难,谢清霁和司暮也没闲着。  两人连着处理了七八个骨骰困回来的天道分`身,又亲自下山,四处捉了好些个天道分`身。  然而他们处理得快,天道恢复得更快,分`身和魇魔的数量明显大增,像过街老鼠,怎么捉都捉不尽。  再一次逮住了一个较为强大的天道分`身后,谢清霁没急着将它立刻斩杀掉,只长剑斜指,用剑气将它逼得无法动弹。  便微微蹙了眉:“这样下去,无止无休。”  要等他们一个一个将天道分`身都除尽,天道早就卷土重来将这天地间翻覆个遍了。  司暮的关注点却歪了些,他垂眸看谢清霁握着的风止剑,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又用起剑来了?”  以谢清霁的境界,对付这等小喽啰,根本不必招招式式都依赖风止剑,他心念一动,这世间清风明月尘沙落叶,什么不能化作剑呢。  用剑反倒是大材小用多此一举。  可最近几回,但凡涉及打斗,司暮都会看见风止剑的踪影。  谢清霁手腕微转,剑尖打了个旋,落了朵剑花在天道分`身上,将它扎得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谢清霁恍若不觉。  他用剑,自然是想看看风止剑对这天道有何不同寻常的反应。  可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奇异迹象。  是因为这天道分`身太弱,还是因为他误解了残镜的意思?  谢清霁心思百转,嘴上却只淡淡应道:“想用便用。”  他将话题引回来:“堵不如疏,追不如引,与其天天追着它们跑,不如……”  他微微停顿,司暮转念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一挑,顺势接了话头:“——不如引出来。”  与其忙于追着天道的踪迹被它牵着鼻子走,不如想个法子引它出来,再一举歼灭,一了百了。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引?  天道千年前和百余年前分别受了两回挫,如今也狡猾起来了,在彻底恢复前,是打定了注意和仙修们你追我躲遮藏到底。  要想引它出来,没有足够的诱惑,恐怕不行。  而天道目前最迫切想要的……  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谢清霁轻声道:“天道想要一具身躯,可这身躯……倒也不必凭空捏造。”  他字斟句酌,似乎是一边在思忖着什么:“之前便曾见天道附身在他人身上,只是它附的那人弱了些,不能长时间承受天道的力量。若是天道附身的那人……”  谢清霁说的,便是之前他和司暮参加过的一个小宗门比试大会,那次天道就是附身在某个少年身上。  可天道再怎么虚弱,也是曾经为神、险些成为天地间主宰的存在,区区一个普通少年,如何承得起天道的力量。  所以后来天道便借着幻境,从少年那脱了身。  但若是天道附身的人足够强大。  是不是也可以……  “想都不要想。”  谢清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暮断然截住。  司暮转身挥袖,画地为牢,先将那天道分`身圈进画境里——他的画境虽不如骨骰那般能让天道分`身失去意识,但将它困起来,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还是可以的。  谢清霁见状,手腕一转,趁势收剑。  他收了剑,司暮便往他身前走了一步。  两人距离本就很近,这一步,几乎要紧挨着了。  谢清霁微微抬头,和司暮对望,觉得他眼底似是结了冰,吐出来的气也是冷飕飕的。  明明他只比司暮矮一点点,可被司暮这般垂眸望着,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这压迫力毫无疑问源自于司暮。  谢清霁下意识想往后退,结果脚还没来及挪呢,司暮就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凉飕飕唤道:“小师叔。”  没了笑意的司暮看起来危险十足,谢清霁的小狐狸本能让他有一丝瑟缩,但身为风止君和身为司暮师叔这两重身份,又让他倔强地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试图用清冷的目光盯回去。  司暮凝了他一瞬,就慢条斯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凑到了他的耳边,散漫地又喊了声:“小师叔。”  谢清霁:“……作甚。”  司暮语调懒散,可谢清霁丝毫不敢放松,绷紧了背脊听他说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又想独自一人把一切都承担下来,是不是?你想拿自己做饵去引天道出来,是不是?”  一连两个是不是又快又狠,明明是反问,可司暮语调却很笃定,前一句话刚落下后一句就尾随而上,根本不给谢清霁思考和反驳的空隙,“这饵要怎么做?让天道附你的身?你又想和它同归于尽?你想都不要想,小师叔……”  他冲着谢清霁耳蜗里轻挑地呵了口气,谢清霁被呵得耳根一烫,嘴唇紧抿,将背脊崩得更紧了。  “你要是敢抛下我偷偷跑掉,只身犯险……”谢清霁只听得耳边人轻笑一声,说不出的玩昧,“我就把你抓回来,用红线把你捆起来,捆在床榻上,动都不能动……小师叔,你要相信,我有很多很多种办法,能让你下不来榻。”  他这话的意思,或许只是表示要和谢清霁打一架、又或许是他新学了什么能控制人的术法。  可谢清霁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就突然蹦出来了一些微妙的话语——多数是裴景小公子曾说过的玩笑话。  ……某些和画册有关的玩笑话。  谢清霁咬了咬牙,舌尖抵在齿根,觉得脑壳里有两只兔子在突突突的跳,跳得他短时间内都没法思考了。  他呼出一口气,耳根子微红,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一把推开司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干巴巴的两个字:“——无耻!”  他转身,想也不想地就掐诀缩地,一脚踏入通道之中。  身影堪堪要消失时,谢清霁只听到司暮在他身后悠悠然补了一句:“小师叔,你尽管试试啊。”  ……  小师叔,你尽管试试啊。  你尽管试试啊。  试试啊。  往后几日,但凡谢清霁独自一人,安静下来,脑子里便会开始无限循环这句话。  他被司暮“威胁”了那么一把,似乎是真的有些怕了,连着几日都没再提以身做饵的事。  司暮便也当无事发生,只默默把人又盯紧了几分。  他将那天没斩杀掉的天道分`身带了回来,开始从它身上打主意,试图找出什么法子,能反向追踪到天道的踪迹。  然而区区小分`身,于天道而言,实在微渺不值一提。  司暮便又从孟平那逮着了几个浑浑噩噩的小分`身,将它们一并困入画境,迫使它们融合在一起。  这回小分`身是变成大分`身了,可仍旧无济于事。  司暮连着试了许多种追根溯源的术法符箓阵法,都摸不到头绪,他暂时停了手,低头看脚下阵法,继续推敲。  正沉吟间,门吱呀一声,谢清霁走了出来。  司暮耳朵一动,立刻撇下阵法,回头盯人,目光灼灼。  谢清霁只觉得被一只大野兽给盯了。他镇定地掸了掸衣袖,示意自己只是想去后山:“试个剑招。”  谢清霁的剑招,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施展的,随意碰碰就能塌一座山头,杀伤力天大。  所以他在后山特意圈了块地,设了个既坚固又能吸收部分剑意的禁制,若要练剑,便到那里去练。  司暮见他没有要下山的意思,才微微松懈下来,大方地点头允许了,又很贤惠地补了一句:“小师叔早些回来,中午吃甜藕炖排骨,凉了不香。”  谢清霁:“……嗯。”  他已经很习惯司暮每天的投喂了,反正他挑食、嗜甜,种种种种,都被司暮捉了个透,破罐子破摔,他……他干脆也不在意了。  司暮目送他离开,继续转身琢磨阵法。  琢磨了一会,还是不太顺畅。他啧了一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随手砸天道分`身上了。  由数个小分`身融合而成的大分`身吃痛的嗷了一声,冲司暮怒目而视。  若说这几天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这丑不拉几的天道分`身人形越发稳固了,不仅稳固,偶尔还能冒出几句脏话。  毫无疑问都是骂司暮的,司暮用术法折腾它时,它便骂的尤其欢快。也不知它在吸取生机时,从哪个糙汉嘴里学的。  此时也是如此。  司暮扔疼了它,它便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声音浑浊粗嘎,难听得紧。  司暮听得耳朵不舒爽,踹了它一脚:“闭嘴。”  那人形分`身被踹得一个栽倒,原地葫芦似的打了几个转,又重新站起身来。  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盯着司暮。  司暮懒散地看他一眼,居然从它那空洞眼神里窥见了几分怨恨和恶毒。  “看什么看,戳瞎你啊……”  他嫌弃地又啧了声,随口威胁,正准备摆个新的阵,却听那天道分`身格外艰难地吐出来断续字眼。  “你不过……一个……”  “一个魔物……”  “……一只黑球……” 第93章 谢清霁往水里丢了一枚醒神的灵丹,黑漆漆的灵丹一遇着水就咕噜咕噜融化了,散发出草药独有的苦香味。  这醒神丹闻着苦,喝着更苦,舌头碰一滴,整张嘴都要被苦麻,这一大碗喝下去,怕是要苦味绕舌三日都不散——不然怎么能醒神呢。  这是嗜甜的谢清霁最痛恨的灵丹,不过现在反正也不是给他自己喝……铁石心肠的谢滟滟把醒神灵丹水递给还不知要遭受什么的司暮,神情波澜不惊,微微一扬下巴。  他没整理好衣领,只匆匆拢了拢,雪白衣领松散着,仍可见半截红痕,隐约藏在衣领下。  司暮视线追着那红痕飘,毫无防备地接过了水,一口饮下去:“——噗!”  他下意识就想喷出来,谢清霁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稳站他面前,一动不动。  司暮与他对望一眼,硬生生将那口水喝下去了,脸色都变了几回。  一口咽下,司暮就忙不迭地将茶盏扔到一边,誓死不喝第二口:“谢滟滟……”  见谢清霁视线一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他一个哆嗦利落改口:“小师叔!”  各种记忆涌上心头,他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吃了“小黑球”几天的干醋,心情复杂,看着谢清霁,又莫名地有些不踏实。  他张了张口,忍住眼底的湿意,低哑地又唤了声:“小师叔……”他冲谢清霁张开双臂:“我觉得很不真实,你让我抱抱好不好。”  谢清霁从没见过他这模样,心里被他一句“不真实”刺得一痛,无声地叹口气,态度就软和了几分。  他熟稔地将手搭在司暮肩头,正准备将人推到,司暮却先他一步,箍住他的腰身,顺势将他反压在软榻上,低头就压了下去。  滚烫的气息交错,司暮肆无忌惮地攻城略池,动作又急又凶,根本不给谢清霁抗拒的余地,偶尔被谢清霁的牙磕着了唇,咬破了皮,硌得生疼,也顾不上。  唯有疼痛能让他确认此时的真实。  这一次亲热时间格外久,久到谢清霁都喘不过气来了,微微推开司暮,唇色殷红,胸膛急促起伏。  因着躺下的姿势,衣领斜开,露出了红痕,司暮垂眸看见,虔诚地低头,以唇轻碰,轻轻喊了声“谢滟滟”。  唇肤相碰,魂魄相连带来的刺激无与伦比。  司暮几乎是下一刻就觉一股火烧遍全身,某处更是重灾区。他也没料到反应这般大,匆促地抬头,察觉到某些不妙的反应,咬了咬牙,下意识就要从谢清霁身上翻身下来。  然而刚动了动,一双手就恰到好处地勾住了他的腰。  力道不重,却刚好阻了他起身的动作。  谢清霁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眼角染着绯红,他慢吞吞问:“……你要去哪?”  司暮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他张了张口,想说小师叔你可快放开我吧,不然等会你就该喊我快滚了。又想说小师叔你可别再点火了,我又不是正人君子,再压着可就止不住火了。还想说小师叔你也别看着我了,你这眼底水润润的,看着就很想让人……  欺负啊。  最后司暮艰难地再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圈,埋首在谢清霁颈窝处,含糊着闷声道:“想要你……”  司暮头顶的头发蹭得谢清霁有些痒,谢清霁动了动,下巴摩挲了一下司暮的发顶,淡淡地“嗯?”了声。  司暮便以为他没听清。  算了……司暮闷头磨了磨牙,闷闷地想,现在也不是亲热的好时机,他还是先出去冷静一下吧。  谁知刚准备硬下心肠扯开谢清霁的手,司暮就又听见头顶传来了轻飘飘的一句:“好啊。”  他霎时怔住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清霁环着司暮腰的手紧了几分。他微微偏头,唇艰难地在司暮耳朵边碰了碰,呵出来一口温柔又悠绵的气。  他温声地应诺:“你要吧。”  作者有话要说:  紧张jpg,关灯gif。第72章   一缕懂事的风吹过来,啪的一声把窗吹关上了, 屋里登时昏暗一片。  软榻平时随意倚靠着歇息还行, 这种时候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不过两人也来不及转移阵地。  反正……反正挤一挤位置还是够的。  绯色晕开在眉眼间, 谢清霁整个人都像是躺在云端之上, 飘飘忽忽的,眸光失了焦距, 涣散一片, 长睫轻轻颤着, 颤落一滴水珠。  他隐忍地抿着唇, 只有实在受不了了,才温顺地揽住司暮的脖子,微微仰头, 似鸳鸯交颈。  发出小兽被欺负般委屈又无助的呜咽声。  ……  两人进屋时,还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  等两人胡闹终于结束, 已是夕阳斜下黄昏后。  软榻位置窄,司暮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 揽着谢清霁的腰, 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谢清霁懒恹恹地任由司暮摆布, 顺从地蜷靠在司暮怀里, 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他也将手搭在司暮腰间,头抵着司暮的颈窝, 半眯着眼,有些倦。  司暮的胸膛很暖,心跳稳重有力, 他听着那富有节奏的心跳声,慢慢地就昏昏欲睡起来。  司暮稳稳揽着人,目光留恋不舍地在谢清霁发顶徘徊,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可惜那两只毛绒绒小耳朵在谢清霁恢复冷静后,就咻的一下缩回去了。  唔,还有……  谢清霁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忽然一个激灵,背脊一麻,睡意倏地消散。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眼还没完全睁开就先狠狠地掐了一把司暮的腰间软肉:“……你做什么!”  司暮被掐的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话语里却带着难掩的笑意:“……没什么,我就想摸摸你的大尾巴收回去了没有。”  他将手缩回来,见谢清霁面色不虞,仿佛下一刻就要清理门户,轻咳一声,见势不妙立刻转移了话题:“小师叔,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原本打算中午做甜藕炖排骨给谢清霁齿吃的,结果被天道一打断,又……咳咳,那甜藕和排骨还在厨房里摆着没处理呢。  他怕谢清霁一番劳累后还要饿着,松开手,就要翻身下榻去厨房……也完全忘了谢清霁是仙修,早千八百年前就学会了辟谷之术,几天不吃不喝也是不要紧的。  司暮刚坐起身,谢清霁就跟着坐了起来。  亲近过后的谢清霁没了平时的冷清,反倒将小狐狸的本性尽数显露,环着司暮的腰不肯撒手。  若他现在是狐狸身,大概就要整只都黏哒哒的挂在司暮怀里,连尾巴都要卷着司暮的手不放。  “不饿,不吃。”  他嗓子里还有些干涩,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司暮瞥了眼旁边。小案几早被他一脚踢下了地,那没喝完的醒神灵丹水洒了一地……就算没洒,他也不敢喂谢清霁喝这苦水。  真要给他小师叔喝这玩意,他明天大概就要被飘渺宗除名,收拾小包袱下山浪迹天涯去。  他哄着谢清霁松了手,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喂谢清霁喝了。  温水入喉,润泽了因某些原因而变得干涩的喉咙。  谢清霁舒了口气,也清醒了些,眼眸一眯,开始秋后算账:“你方才不让我推。”  他还惦记着上次司暮央他变回狐狸画画时许下的诺,明明司暮说的是以后都任着他推,绝不反抗的,可今天司暮不仅没让他推,还在一开始就将他压得牢牢的。  可惜某只小狐狸到底还是害羞了些,画册里也没精细到那个份上,问裴景小公子,也因太抹不下脸,对某些关键之处还是似懂非懂的。  他只想明白了得在上边才符合自己的身份,却不知上和下到底有何不同。  谢清霁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司暮的罪过,皱起了眉,认真控诉:“骗子。”  司暮眨了眨眼,开始装傻:“我没有,我后来明明让你推了啊……”  见谢清霁仍旧是一脸“你说谎”的神情,司暮忍着笑,长臂一伸,又将人抱进怀里,替他将稍显凌乱的长发拨到一边后,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地顺着他背脊轻抚。  像给小狐狸顺毛一般。  感受到掌心下原本紧绷如弓弦的背脊渐渐柔软下来,他一本正经道:“我哪里有骗你,你那会儿尾巴被压疼了哭唧唧喊我的时候,我不是让你翻了个身么……”  他忍着腰间软肉被掐的痛感,坚强地说完下半截话:“……是你自己坐不稳,又喊我抱——嘶别掐了别掐了再掐就要掐坏啦!”  他小声告饶,眸底却笑意盈盈:“小师叔,我错了我不敢了我真的知错了,推,推,你推吧,我这就让你推回来。”  司暮低头,笑吟吟地亲了亲谢清霁的发顶,那有时候会冒出来毛绒绒耳朵尖的地方。  然后就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下次一定让你推,你不喊我起来,我就绝不翻身,小师叔你自己——嘶,我不说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清霁松了手,他也知自己没省力气,司暮腰间大概要红一块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心疼,不仅不心疼,在想起方才司暮情至浓时的满口胡言、以及司暮自己独自胡言乱语不够,还要逼着他一起说混账话的行为后……  他还有点气得牙痒痒。  谢清霁挣开司暮的手,坐直身来,定定地看了司暮半晌。  然后就伸手抵着司暮肩头,缓慢但坚定地用力一推。  司暮眉梢一挑,意兴盎然,果如之前所言,毫不反抗,顺着谢清霁的力道就再次倒了下去。  谢清霁翻身将人压稳,指尖勾住了他的衣带。  司暮的里衣是随便披着的,衣带顺手打了个结,也没系紧,被谢清霁轻轻一扯就松开了。  而衣带一松开,那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便彻底散开。  谢清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半晌,才慢腾腾地伏下了身子。  轻轻吻住了司暮的喉结。  ……  月明星稀,冷风习习。  谢清霁的承受能力远比他想要推倒司暮的雄心壮志弱。  到后来司暮抱着他去后山温泉里清洗的时候,他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了。  司暮心疼地亲亲他的眼角,哄着他放松身体,替他清理干净。  谢清霁昏昏沉沉中,敏感地往他怀里蜷,大尾巴是收起来了,毛绒绒耳朵尖倒还在,蹭得司暮心痒的要命。  但也不敢再碰他。  软榻上一塌糊涂,每一处都写满了荒唐。 第95章 没了灵力续着,残镜倔强地亮了一会,也就悄无声息地复归黯淡。  ——他的风止剑,还留在居处,并没有带进遗址里来。  某个之前反复迟疑,屡次试探,都难以确定的猜测,似乎有了明显的答案。  残镜里的风止剑,并不是指真正的风止剑。  谢清霁垂眸看着脚边摊成烂泥一团的天道分`身,神情怔忪,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用风止剑屡屡试探于天道分`身,都得不到什么特殊的回应,他本以为是因为天道分`身太弱小的缘故,结果此时一试,残镜却毫不留情地否决了这个答案。  谢清霁抽丝剥茧,慢慢地想明白了某个事情,心头生出果然如此的恍然感——应对天道的最终法器,不是风止剑,也不是别的什么。  而是他啊。  按之前找骨骰和酒与刀的过程来看,残镜在谢清霁得到法器之后,便会继续探寻下一件能与天道抗争的法器。  可现在,风止剑并不在这里,残镜里却没了风止剑的踪迹。  只余小院故景一片依旧,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或许……  被司暮严令禁止的某个念头又浮了上来,谢清霁指尖微动,一缕灵力凝聚在指尖,跃跃欲试,旋即他又有些迟疑。  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司暮冷着脸说“想都别想”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司暮动情至深时用力抱着他说好欢喜的模样。  谢清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将司暮的脸驱逐出脑海,不再犹豫,伸手就朝天道分`身抓去。  那天道分`身在混沌之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扭动了几下,仿佛要醒过来了。  然而它避无可避,谢清霁的指尖几乎就要碰着它了——  坚冰破碎的声音乍然响起,谢清霁只觉指尖一颤,仿佛戳进了冰雪里,又冷又麻。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无形画境骤然出现,稳稳地隔在了他和天道之间,然后用力一绞!  天道分`身根本无法抵抗,就碎作齑粉,散发出无比腥臭的气味,纷纷扬扬落在了地上。  是司暮!  他怎么也来了!  谢清霁心头一跳,来不及思考好好睡在主峰的司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身体快过思绪,立刻急急后退。  然而司暮在毫不留情地碾碎了天道分`身的同时,也一心二用地召出来另一道画境。  画境舒卷,随心而动,将堪堪躲避了两步的谢清霁死死缠在原地。  大梵天里灵气稀薄,谢清霁并不敢有太大反抗——灵力冲荡太大,或许要叫这早已经脆弱不堪的大梵天再受重创。  他感受着画境上熟悉的气息,抿紧了唇,转头看向被云锦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笼子。  柔云似的云锦被一把撩开,露出笼子里身着白衣的青年。  那身白衣素净无比,穿在他身上,有些不太合身——肩膀和腰身处稍微有点紧,袖子和衣摆都有点短。  显然不是属于他的衣服。  不过来者并不是很在意。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掸落一片因方才来的太匆忙、而不小心沾上的两片落叶,缓步走出了大笼子。  谢清霁本能地察觉出危险,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可他是被当场逮住的,又不善于说谎,无可辩驳,喊了声“司暮”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  只能看着司暮没什么表情的,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每一步都带着绝对强势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着、压迫着。  恍惚中,谢清霁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两个时辰前才刚经历过的,被司暮死死压在榻上、用尽力气都反抗不能的那种感觉。  他察觉不妙,又觉得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次张口,试图自救:“司暮,我……”  他脑海急转,还在琢磨说辞,司暮却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抬手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尔后谢清霁就再说不出话来了——画境卷着他,用强势却刚好不会伤害到他的力道,将他每个字节都绞碎作无声,然后又在司暮的意念之下,将他整个人都甩进了大笼子里!  大笼子里铺着很厚的云锦,时隔千年,绵软依旧。  扑面而来的云锦让谢清霁有点懵,紧接着他就摔进了云锦中。疼倒是不疼的,只是因为被画境束缚着,他落地姿势不太美妙。  谢清霁艰难地翻身坐起,一抬眼,就看见面前落了一片阴影——方才还在笼子外的司暮转瞬挪移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神情凉凉,语调比神情更冰凉:“睡完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迟早要把这只一点都不听话的小福泥关笼子里煎狐狸饼,好吃,嗝。  真没虐哇!就算有虐,也就是悄咪咪拔你们一根头发的程度!第74章   谢清霁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终于忍不住挣脱了司暮的画境, 在司暮将他摁倒前, 抬手抵住司暮的胸膛, 惊声:“司暮!”  然而这回司暮没打算放过这只不听话的小狐狸了, 谢清霁怕毁了大梵天遗址,有所顾忌, 司暮却没有。  谢清霁反抗, 他就用上了灵力, 轻而易举地就将谢清霁摁倒在云锦里, 一手紧扣着谢清霁两只手腕,举过谢清霁头顶,长腿一伸, 又牢牢压住谢清霁想踢他的腿。  谢清霁被制得死死的,他强作镇定, 抬眸问:“你要做什么?”  司暮充耳不闻,他空着的那只手粗鲁地将谢清霁的腰带扯断, 干脆利落地将他外衣剥下来, 又要去解谢清霁的里衣。  谢清霁只觉上半身一凉, 衣衫就没了大半, 他脑袋空白了一瞬,旋即又惊又懵地厉声:“你疯了吗司暮!你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司暮动作一顿, 居高临下地凝着他,轻轻一笑,笑意里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恨声道:“做什么?当然是把你剥得光溜溜地捆起来,锁进笼子里,一动也不能动的、哪里也不能去,那样最好。”  他咬牙:“省心。”  谢清霁心头泛起不详预感,下一刻他只觉双腕一紧——司暮将那根红线扯了出来,信手一甩,那原本系在一端的木雕小狐狸就骨碌碌地滚到不远处,而司暮则将那红线紧紧地缠在了他的双腕上!  红线太细,兼之谢清霁在奋力反抗,很快就在手腕间勒出几道红痕。  他肤色瓷白,又细又艳的红痕格外明显。  司暮眼角扫见,动作一顿,片刻后指尖几不可见的一动,那红线便蒙上了一层朦胧白雾。  像是裹了一圈柔软的棉,缠起人来也不那么疼了。  然而谢清霁心神巨震,没留意到这小细节,只顾着不断挣扎。  大梵天里气温很暖和,司暮的手却冰冰凉凉的,像在冷水里浸了许久。  谢清霁被他碰得一个激灵,敏感地瑟缩了一下,眼见的下半身也即将不保,他一咬牙,如崩太紧的弦终于断掉了,不管不顾地就仰起头,朝司暮的脑袋狠狠一撞!  一声闷响,两个人都脑袋一懵,倒抽一口凉气,各自皱了皱眉。  司暮动作停了停,禁锢着谢清霁的力道一松。  谢清霁胸膛起伏不定,趁机缩回了手,先将司暮推到一边,才低头用牙齿将缠得紧紧的红线咬开。  虽说司暮用灵力替他隔了隔红线,但谢清霁的手腕还是红了一圈——被司暮捏的。  谢清霁将红线撇到一边,低头看见自己不着寸缕的上半身,又是一阵窒息。  几个时辰前闹太狠了,司暮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都还没消,斑驳横亘在他清瘦躯体上,在这种情景下,说不出的暧昧。  谢清霁有些狼狈地捡了衣衫披着,只是衣带都被司暮扯断了,他只能一手拢着衣襟,另一只手徒劳无用地整理了一下,勉强挡住了无限风光。  才抬眸看司暮,声线不稳地唤了声:“司暮……”  素白里衣被司暮扯得更糟糕,谢清霁捡来穿的,是司暮的玄色外衣,披着松松垮垮的,领子敞开了一些,将印着红痕的锁骨露了出来。  那红痕边还有司暮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  司暮的视线死死盯着红痕,眸光莫测,呼吸都有些沉。  望了一会,不知想了什么,他倏地偏过头去,只给谢清霁留了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他就该把这只没有心的小狐狸扒光了吃掉,吃得干干净净的,才不会次次都叫这只小狐狸轻轻松松跑掉,伤透他心魂。  司暮恨恨地想。  可是舍不得啊。  他连小狐狸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弄伤。  司暮又是气谢清霁冷心冷肺,又是恨自己狠不下心。  明明跟着谢清霁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学不来谢清霁这无心无情的呢!  司暮越想越气,又有些难以抑制的难过和委屈,搭在腿边的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  他察觉到了,烦躁地支起一条腿,将手收了回来,不愿意叫身后那只小狐狸瞧见丝毫端倪。  谢清霁方才被司暮不由分说的一番强势压迫,本来也有些恼火的,恼火司暮不分场合的乱来,也不听他解释。  可现在静了下来,他又有些忐忑,他看着司暮气咻咻的背影,抿了抿唇,伸手揪住了司暮的衣袖。  “我没有偷偷跑掉……”他艰涩地解释,“我只是想确认残镜显示的东西。禁地里设了藏匿踪迹的禁制,不会将天道引来,我也不会离开……”  他心绪有些乱,解释的也是乱七八糟。  司暮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谢清霁见他没反应,越说就心里越没底:“天道想要一个身躯,我猜测它或许能附身……我,我今天只是想试一试,看这分`身有什么反应,并没有想趁机出去引诱天道,真的。我没有想偷偷跑掉。”  他倒还真的没有独自去面对天道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避着司暮来这,一是想确认一下残镜里显示的画面,二是想试一试与天道分`身相融会发生什么。  天道分`身被削了一顿,力量大减,就算相融发生意外,谢清霁也有把握在第一时间就将它斩杀,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只是怕司暮死活拦着他,才打算悄悄来试试,试完了再悄悄回去。  他小声:“……只是你始终不许我尝试,我没办法……”  司暮气极反笑:“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倏地转头:“之前你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是故意的吗?为了骗我?”  谢清霁愣了愣,下意识问:“什么?”  司暮面无表情:“和我亲热。”  是故意的吗?为了降低他的戒备心,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司暮觉得有些可笑,亏他还觉得他终于得到了谢清霁的认可,欢欣得整颗心都要炸开来…… 第97章 谢清霁胡思乱想着,横竖以前司暮也这么做过,他也是可以学学——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相对望,夜里的寒风似乎都因他们的视线对碰而有片刻静止。  司暮:“……”  司暮恨恨地盯了眼自己的手,恨不得给剁了,但既然门开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状若随意地问了声:“怎么了吗?”  谢清霁抬眸看司暮,各种念头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怎么了轻易打断,转变成霎时的空白。  他张了张口:“我,我怕黑——”  司暮:“……”  谢清霁:“…………”  可怕的沉默蔓延,谢清霁脑子里轰得一声,血液刹那间都涌上耳朵,红得发烫。  他尴尬地抿了抿唇,艰涩道:“不是,我……”  ——他方才最后一个念头想着的是学司暮敲窗,可没想说学司暮睁眼说瞎话呀!  司暮觉得自己面前大概站着一只红烧小狐狸。  他定了定神,焦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得到了安抚,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他忍了忍笑,生怕这只说错话的小狐狸要原地自燃,若无其事地侧了侧身子,示意谢清霁先进来:“好。我知道了。”  好什么?  知道什么?  谢清霁茫然地看着司暮,觉得他们俩对话可能不太对得上。  一刻钟后,谢清霁躺在司暮的床榻上,陷入沉默。  仿佛历史重演,只是两人身份对换了一下,睁眼说瞎话的人变成了他,而被逼无奈只能让出半边床榻的人成了司暮。  谢清霁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迟疑了一下,作势欲起身:“是我胡言乱语了,我还是……”  刚起了一半,腰间就搭上了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稳健有力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摁回了被窝、又将他圈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里。  谢清霁下意识抬手抵住,感受到手下的胸膛震了震,一道慵懒散漫的嗓音落入他耳:“今夜无月无星,夜色黯淡,怕黑就不要到外边乱跑了。”  谢清霁被这一刀补得透心凉。  他羞耻地缩了缩身子,恨不得缩成小小一团,藏在被子里谁都看不到。  他小小声地应了声,声音压在锦被之下,闷闷的。  司暮眼底全是笑意,偏生还要压着不能笑出声,一本正经道:“别怕呢,我在。你要还怕,就抱抱我……”  他本意只是缓和气氛调侃一二,谁知话音刚落,怀里某只小狐狸居然还真抱住了他。  就是说话声音听起来羞愤得要命:“……你别说了。”  司暮乍然止声,笑容渐渐也淡了。  谢清霁也不知在外边站了多久。  主峰峰顶常年飘雪,气温很低,环在他腰间手臂冰凉的紧,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都能感觉到雪的寒意。  司暮抬手,温和地摸了摸谢清霁的后脑勺,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形的隔阂好像在慢慢消散。  但又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谢清霁闷了一会,缓过那股子羞耻的感觉,才窸窸窣窣地从司暮怀里钻出来,刚想说什么,抬眼忽然看见司暮的屋顶,不由“啊”了声,脱口而出:“有星星……”  屋里没有放置夜明珠,也没有点燃烛火,门窗紧闭,本该是黑漆漆一片的。  可司暮的屋顶上……有一片浩瀚夜空。  无数枚刻了特殊阵法的小灵石放在屋里各处,一到夜里,就折射出一片星空之景。  群星闪烁,发出温柔星光,不会明亮刺眼得让人睡不着,反倒能让人心旷神怡,欣然入眠。  ……比他那寡味无趣黑漆漆的屋里漂亮多了。  谢清霁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司暮低声问他“好看吗”,才乍然回神。  他在来司暮屋前,想了无数或许能哄司暮开心的说辞,还自个儿悄悄演练了好几回,可眼下竟是一句都不记得了。  谢清霁看着司暮俊逸的面容,心一横,干脆顺心而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看,只是怎么没有月亮呢?”  司暮一手穿过谢清霁颈下,揽住他肩头,一手伸出被窝,在床榻边摁了什么,弹出来一个暗柜。  一边取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匣子,司暮一边随口道:“因为月亮被我摘了。”  谢清霁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匣子,有点懵:“啊?”  司暮将手覆在谢清霁的手背上,指导着他打开小匣子,转动匣子里一枚圆滚滚的夜明珠。  夜明珠转了一圈,夜空里星辰也跟着转动,点点闪烁,再转一圈,新月如钩,冉冉升起。  谢清霁得了其中乐趣,不用司暮再指导,自发地转了第三圈。  弯月渐满,月光越发温柔,落在谢清霁眼底,他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低声喃喃:“还是圆月更好看些……”  眼见的那皓月还差一点儿圆满,他指尖微微用力,正欲转第四圈,却被司暮按住了。  “没有了。这月亮不会圆。”司暮将那小木匣从谢清霁手里取回来,拨弄了几下,随意道。  谢清霁枕着司暮的手臂,看着他单手拨弄着夜明珠,不解:“为何?”  圆月不好吗?团团圆圆的寓意不好吗?  司暮将夜明珠固定好,合上木盖,随手扔到一边,目光灼灼地望过来,语带促狭地重复:“因为我将最漂亮的月亮摘下来了啊。”  看着谢清霁越发迷茫的神情,他忍笑,拈起谢清霁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着玩:“你难道不知晓,你当小狐狸时,抱着尾巴蜷起来睡觉的模样,就像极了一轮圆月吗?”  谢清霁:“……”  谢清霁心情复杂,默不作声。  当真是……论花言巧语,十个他都追不上一个司暮。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福泥(超委屈):骚不过骚不过jpg第76章   本想来哄司暮开心、缓和一下两人关系的谢清霁,反倒是不知不觉被司暮给哄了。  直到后来两人相拥而眠, 谢清霁都没能把他那些早早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一夜好眠。  这是除了那天之外, 谢清霁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和司暮共枕。  拥有了一个热腾腾的怀抱, 他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翌日醒来时,抬眸看见神采奕奕的司暮, 有片刻晃神。  “早啊。”  谢清霁回神, 慢吞吞地装作无事发生地从司暮怀里抽身, 翻身坐起, 镇定道:“早。”  ……  司暮看起来似乎挺愉悦的,往后几天脸上都是笑吟吟的,每句话每个字音里都浸满了笑意。  谢清霁受司暮影响, 感觉心情也愉快了许多,他偷偷看司暮, 有点捉摸不透——司暮是将这事儿揭过了吗?  他迟疑着,想问, 又怕这话题会打破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的融洽气氛, 不问, 又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个定数。  还有那根红线……也还没重新系上呢。  谢清霁抿了抿唇,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他们现在的状态, 就好似在隔着个葡萄藤架子说话,透过缝隙间,能看见彼此容貌、听见彼此声音, 甚至能互相碰一碰指尖。  可偏生跨不过去这最后一步。  这几晚他一直硬着头皮待在司暮这里,第一夜他的借口是怕黑,第二夜他又站在司暮门口,犹豫着抬手想叩门。  司暮却先他一步开了门,懒懒散散地倚在门边,眉眼带笑:“我正想找你呢,一个人睡觉太无聊了,小师叔,来陪我看月亮吧。”  于是谢清霁就有了个“光明正大”留宿司暮屋里的理由,他一边忍着满心羞赧、红着耳根尖,一边蜷进司暮怀里,一本正经地和司暮一起数星星。  等数完星星,互道了晚安,便相拥而睡。  夜深人静,司暮呼吸声早已变得绵长。  而谢清霁听着司暮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总是司暮在主动。  主动靠近他,主动拥抱他,主动亲吻他、拥有他,不动声色的,给了他许多温暖。  可他只一直默默地承受着司暮的好,从未回报过司暮什么。  甚至恢复记忆前,还对司暮百般看不惯。  谢清霁的愧疚感越来越浓,心里被巨石压得沉甸甸的,这天终于忍不住了,处理好紧要事务后,开始亦步亦趋跟在司暮身后。  司暮初时以为他有要事相商,问了他几回,可谢清霁犹豫了一下,都是摇头。  司暮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没再问了,只懒洋洋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夜间吃饱喝足歇够了,司暮舒展了个懒腰,准备去沐浴。  刚起身,袖子被拽住了。  司暮眉梢一挑:“怎么了?我要去沐浴了,小师叔要一起来吗?”  他只是随口开玩笑,话音刚落就听见谢清霁短促地“啊”了一声,语调里带着懵然和不知所措。  看着谢清霁像被烫到般立时松了手,活脱脱一只受惊的小狐狸,司暮忍了忍笑,打算沐浴回来再好好盘问一下这是怎么了。  结果抬步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谢清霁匆匆跟上的脚步声。  ……俨然是要跟着去的架势了。  司暮脚步不停,心里却啧啧称奇,好奇心被谢清霁完全挑起。 第99章 可原来……在那样生气的情况下,司暮也还没忘记悄悄地将滚落到一旁的木雕小狐狸带走吗?  一时间,谢清霁只觉心里又酸又涩,他忍不住伸手,牵住了司暮的衣襟。  司暮并不知谢清霁脑袋里转过这许多,他要高兴死了,兀自将一玉一木一黑一白两只小狐狸搁在榻边,摆弄了一会,抚掌而笑:“小师叔你瞧,像不像你方才偷亲我的样子?”  他笑吟吟地抬头,颇为得意地想看看谢清霁的反应,然而一抬眼,便见面前谢清霁的面容骤然放大。  紧接着温热触感便再次落下——这次没有落在唇边,而是落在正正唇中间。  “像。”  理智脱离掌控前,司暮听见了谢清霁含糊在唇齿间的一句话:“司暮,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不更,捋下后续,周五晚更  ——————  木雕小福泥(盯jpg):听说有人想捡我  司猪猪挺委屈的,给颗糖糖吃。第77章   日复一日,时间匆匆。  象征着希望的白昼渐渐缩短, 总是藏着无数妖魔鬼怪的黑夜渐渐延长。  一批又一批的飘渺弟子一一离开了宗门, 毅然决然地奔赴往与未知敌人的战场。  就连钟子彦也早随明溱离开了。  留在飘渺宗里的仙修越来越少, 被引来避难的普通百姓越来越多。  谢清霁接到讯息从禁地匆匆赶回来时, 只走了一步便立时身陷重重画境中寸步难行,随之而来的便是司暮的咆哮声, 不知从哪个方向遥遥传来:“啊小师叔你别乱动!”  这浓稠到近乎实质的画境让谢清霁忍不住想到被熬制得足够火候的糖浆, 玉箸一搅, 能拉出许多透亮的细丝来。  可惜事实上这不是什么甜腻的糖浆, 而是能要人命的阵法。  他顺着司暮留下的指示,在密密叠叠的画境阵法中分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走到司暮身边站定。  这段时日谢清霁一直待在大梵天旧址。  残镜不管渡入多少灵力, 都不再变化,始终显示着大梵天旧址, 谢清霁和司暮讨论许久,又想着那消失的风止剑, 觉着诛灭天道的契机或许还是和大梵天有关……或者还有谢清霁。  于是谢清霁在大梵天里反复参悟前世最后一剑, 而司暮则替他将外头所有事都承了下来, 将各种繁杂事务都处理掉, 过滤了一大半坏消息后,才故作轻松地传讯与他听, 替他分担了许多压力。  可司暮再怎么掩饰,谢清霁也没法放下心来,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外界的乱象呢, 他对天道的手段再了解不过了。  天道一日不亡,便有利刃一柄,高悬于他们头顶,摇摇欲坠。  随时会掉落下来,像千年前一样,将他们拥有的所有美好都无情摧残。  司暮听见谢清霁来的动静,可他正忙碌着,头也不抬:“小师叔,你看看东边……”  他报了一连串方位,毫不客气地使唤:“你看看哪里可还有缺漏的?”  谢清霁按司暮的指示抬眼望去,望见了无数重叠人影,陷在画境各个角落里,周身剑气萦绕。  那是谢清霁之前不眠不休花费三天三夜雕出来的十八个“自己”,等身木雕里,被渡入了灵力,还各埋着一道剑意。  ……在司暮能迷惑人心智的画境里,这木雕几乎可以假乱真。  谢清霁看过没有疏漏的地方,摇了摇头,下一瞬便见司暮一扬手,将另一道画境里困着的天道分`身放了出来。  近来天道约莫是即将复原,减少了创造分`身的数量,他们捉到的分`身越来越少,面前这是最后一只了。  浑浊的天道分`身从一个小画境被放进一个大画境阵法里,迷茫了一瞬,开始循着本能四处游走。  它嗅到了木雕的气息,辨认出那正是它想要汲取的力量,大喜之下,立刻冲了过去。  ——这是司暮从谢清霁的木雕小狐狸那里得到的想法。  天道不是想汲取力量么?不是想重塑或是夺取一具身体么?不是像缩头老鼠一般藏在阴沟里不敢出来么?  那他就找个诱饵将它引出来弄死。  司暮不允许谢清霁以身试险,便只能找替代品来。而他找到的替代品……便是这沾满了谢清霁气息的木雕。  司暮双目炯炯,眸光如炬,紧紧盯着在画境阵法里四处冲撞、在许多木雕间徘徊不定的天道分`身,期盼着它赶紧挑一个附身。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尝试这法子了,短短一个月里,他试过了无数种灵木灵玉,也换过无数种阵法,可惜效果都不佳。  那天道狡猾,天道分`身也狡猾,每次只远远试探着,总不上当,但凡察觉到一点儿不妥,便立时脱身而去,快如轻烟,剑意炸裂木雕疾疾追去,往往也只能削得它半截胳膊腿。  司暮失败了无数次,十数只天道分`身也被折腾得剩下最后一只。  成败在此一举。  司暮小声念念叨叨:“这灵木质量也太差了些,每次都骗不成……这次干脆用数量来凑试试,这么多木雕,总能叫这傻愣子分`身上个当吧。”  他语气随意轻松,好像在说今天下雨了打个伞吧。  可谢清霁能感受到他话语之下深藏的焦躁和不安。  如果司暮想的这法子不成,那到最后……这诱饵的身份,便还是得落在谢清霁身上。  司暮怎么可能不焦急。  谢清霁看着天道分`身虽然不断徘徊跃跃欲试,可却始终不去附木雕的身,垂了垂眼睫,心知这次多半又是要以失败告终。  天道是活了不知几千年的老滑头了,又在他们手里吃过两回亏,怎么可能只凭这微弱气息就轻易上当。  果不其然,那天道分`身试探许久,开始犹疑起来,它在十八具木雕周身一一转悠过,停顿了一会,就慢腾腾地远离,转而开始寻找离开阵法的路径。  司暮心急,暗中操控画境,又将它逼回了木雕包围圈中。  天道分`身几次闷头撞在画境上出不去,最后怒然,在阵法里怒嗥了几声,陡然发力,一头撞向最近的木雕!  灵木脆裂声响起,下一刻便是整个木雕都四分五裂,而藏在木雕里的剑意暴露出来后,便朝天道分`身快如闪电的刺去!  天道分`身发出如重石在地上拖曳的哼哧声,它不以为然,也不躲避,待剑意冲来时,它身子忽然暴涨,竟是一下将剑意吞没了。  剑意在它体内炸开,它像吃饱了一般,打了个粗重的嗝。  毫发无损。  那不知在何方的天道实力越发增强,连带着被分离出来的分`身也变得厉害起来了。  吞了一道剑意让天道分`身更嚣张了,它意识到四周这些诱惑它的东西都是假的,愤怒起来,接二连三地撞坏了几个木雕,又吞没了三四道剑意。  天道分`身疯起来不管不顾,搅动得整个画境阵法都在颤抖,谢清霁只觉狂风扑面,夹带着雪土灰尘。  他挥袖,剩余十余个木雕齐齐炸裂,剑意四面八方而来,将天道分`身四分五裂。  而司暮心念一动,画境猝然收紧,搅碎了天道分`身、搅碎了木雕、搅碎了剑意,画境里的一切偶读化作尘土一片,纷纷扬扬落在雪地里,灰蒙蒙一片。  一片寂静。  谢清霁伸手,握住了司暮藏在袖子底下、捏得死紧的手,无声叹了口气。  司暮死死咬牙,眼底浮起猩红,一抹阴鸷一闪而过。  他几乎要端不住轻松的神情,语带不甘道:“是不是我的画境还不够稳,或者是这木雕不行……”  谢清霁轻却不容拒绝地掰开了司暮握得紧紧的手,摩挲到那温暖的掌心里几个弯弯的月牙印。  他摇了摇头:“明溱传讯,禁制边缘已快失控。有数只大妖兽冲破防线逃开了。”  他止声,言下之意却很清晰。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已容不得他们再寻求最妥善而万无一失的方法。  司暮听明白了。  他呼吸一顿,闭了闭眼,旋即又猛然睁开,灼灼目光里闪过杀意,他哑声道:“大不了就是杀过去。我们会一直一起的,无论生死,是吗小师叔?”  相融的魂魄里燃起满满战意,锁骨处一阵滚烫。  谢清霁看着他,轻轻点头。  他们已尝试过无数法子,想要避免千年前、百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惜都没能成功。  那便只能迎面而上,携手杀之,殊死一搏,而已。  ……  离开飘渺宗前两人去各峰走了一圈。  善战的弟子们已尽数离开,留在宗门里的都是些不太善战的,忙碌地准备着丹药、符箓,等等后勤物件。  一个人当两个人使,随处可见忙碌人影。  谢清霁也看到了迟舟,还有他的几位师兄弟。  许久不见的少年郎已长成俊逸青年,他当时是拜入了二峰,凭着绝佳的第六感知能力成功师承二峰峰主。  此时他正拿着金灿灿的占星盘,反反复复地推算着。  天道与天地间息息相关,随便一个打滚就能带来无数灾害,而迟舟和他的师兄弟们正是在不断推算这些灾害可能来临的时间地点,让人尽早做准备,减少伤害。  不得不说,迟舟在算之一道上很有天赋,他绝佳的直觉让他算出来好几次天灾降落的地点,让普通人提早撤离,避免了惨重死伤。  只是算之一道,本就是很消耗自身的,能力越强大,反噬也越强大。  迟舟每次算到最后都忍不住要抓头发,一抓就要掉一大把。  他的师兄弟们也是如此,放眼望去七八人脑袋上都稀稀拉拉的了。只是这些年轻人们也没丧气,反倒是苦中作乐,互相比着谁掉的头发多,谁就更厉害些。  谢清霁默默收回了视线,和司暮对望了一眼。  将浮躁与焦灼都压了下去,便也只剩决然了。  ……  外界乱象比他们之前收到的传讯要更显糟糕。  失控的妖兽满街嘶吼,野蛮地横冲直撞,见了人就要扑过来撕咬。  各宗门仙修们竭尽全力地斩杀着妖兽,一边带领着普通百姓往仙修宗门里避。 第101章 微弱白芒闪过,伤口愈合。  老翁在身边摸索了一会,摸到了自己的拐杖,他颤颤巍巍地支着拐杖站起身来,反过来问谢清霁:“年轻人,你害怕吗?”  谢清霁下意识摇了摇头。  老翁反而叹息了:“老朽行将就木,儿孙也都不在了,无所牵挂,因而不怕。可老朽瞧着你正是大好年纪风华正茂,该有无数挂念才是,怎么能不怕呢?”  枯瘦的手拍了拍谢清霁的肩,带着几分慈爱,不知怎么的谢清霁就想起了清虚君。  因着这一瞬的念头,他没避开老翁的触碰,而老翁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快就收了手,只叹息着道:“你要害怕些,才能多护着自己一些,好好活着,去见你牵挂的、牵挂你的人啊……”  老翁的身影在记忆里渐渐走远,坠落无归崖前的场景又随之浮起。  谢清霁有瞬间失神。  百余年前,那天道先一步被他逼下了无归崖,消散于戾风之中。  劫后余生的众人在山脚下欢呼雀跃,寒风卷着破碎声音送入谢清霁耳中,其中 “风止君”是被提及最多的字眼,伴随着敬仰和感激。  谢清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喉头泛起的铁锈味,垂眸,视线略略扫过人群,未曾停顿。  纵是身如破絮一碰即散,谢清霁也将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寡淡,清清冷冷高不可攀的矜贵模样。  喉头血气被短暂压下,片刻后以更不可抵挡地架势重新翻涌上来,谢清霁压下闷咳一声,险些呛出一口血来。  再不走,这满身狼狈就掩不住了,而他向来是不会将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的。  手中风止剑的剑光逐渐黯淡,谢清霁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恍若流星划过天际,就此坠落悬崖。  “——风止君!”  惊变陡生,众人热烈的欢呼声猛然升了个调,因太过突兀而显得尖利刺耳,此起彼伏,充满错愕和震惊。  谢清霁没在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的,居然是司暮的身影。  谢清霁这辈子相熟者不过三人,清虚君、行露,还有一个便是死皮赖脸在他主峰上住了几百年的司暮。  清虚君神游不归,行露离开已久,唯一还在的,也只剩个司暮了。  那一瞬间谢清霁心头居然泛起一丝惆怅,心说司暮若是知道他死了,怕是高兴得很吧。  他两人关系不和了数百年,两看两相厌,司暮知他死讯,约莫要欢庆个三天三夜才够。  可谁曾想,无归崖底险象丛生,而唯一一个毫不迟疑跳下来替他殓骨的人,却是司暮。  又有谁曾想,他和司暮的关系渊源,能追溯到如此久远以前。  种种往事,在脑子里转了一遍,也不过短短瞬息之间。  谢清霁偏头与司暮对望,脚步慢了一瞬。  他坦然:“以前是不怕的……”  司暮顺着他也慢了两步,捕捉到“以前”两字,微微挑眉,没说话,等他后续。  谢清霁却不说话了,只微微沉默着出神。  他终于明白了,天道的手段仍和当年一样,只是他现在有挂念了,所以才显得越发难以忍受。  他低声道:“司暮,如果有一天……”  司暮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打断他的话,谢清霁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你先听我说。”  谢清霁停下脚步,温和的眸光一点点描摹过司暮的面容,有淡淡的眷恋藏得极深。  他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得已还是要选择离开,那一定是因为我相信你会带我回家。”  像千年前一样。  像百年前一样。  从漆黑的深渊里,将他抱起来,带回尘世间。  谢清霁指尖轻颤,微微勾了勾,勾动了红线的牵连,一点儿红影在两人之间隐约浮现。  他抬手,轻轻抚上了司暮绷紧的面颊:“你会吗?”  司暮的呼吸沉了几分,他死死握拳,片刻后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我……”  每个字都有千钧重,仿佛长着刺的球,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一用力便能尝到铁锈的滋味。  之前不愿面对甚至不愿去想的某些可能,随着谢清霁的话,无可抑制地涌上脑海。  司暮无可奈何,困兽犹斗,可看着谢清霁澄澈透亮全然信任的眸光,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微冷的风吹动着空气中妖兽席卷而过时留下的腥气和妖气,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谢清霁都怀疑他们俩要变成了雕像了。  他才听见司暮低低沉沉地吐出来一个字,仿佛带着哽咽声:“会。”  ……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在与天道对上之前,转机还是出现了。  那是在一座空城里。  这城里的人约莫是撤离许久了,谢清霁瞥见了好几具骨肉分离的残骸,横七竖八地落在路中央,无人收敛。  尸身上还萦绕着浑浊邪气,这邪气将亡者魂魄困在尸身里,使亡魂无法往生。  谢清霁叹气,抬手燃火,将那尸骸皆烧作了灰。  沾染了邪气的尸身,只有用火焚尽,才能让魂魄不受污染,得以往生。  条件有限,谢清霁将魂魄放走往生后,将他们的骨灰都装进一只木匣里,待以后寻个好地方埋了。  正殓着,司暮忽然一转头,和街道处一个探头探脑的妖兽对上了眼。  那妖兽嘴里还叼着根骨头,想也不用想那是什么骨头。它看了司暮一眼,转身就跑。  司暮磨了磨牙,连日憋在肚子里的火腾的冒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眼谢清霁,让他在原地等一等,紧接着拔腿就追。  谢清霁还在认真地替亡者殓骨,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那妖兽别的本事不大,逃跑速度却是一流,司暮追了一条街才逮着。  他三两下处理完这妖兽,又找着了那具被妖兽啃得不成样的骸骨,一并收拾好,才转身回去找谢清霁。  照着红线的牵引,谢清霁还在原处没走动。  而这城里空荡荡的,再没别的动静,不太可能还藏着另一只妖兽。  司暮没想太多,拐过街角,抬眼瞥见谢清霁的身影,正欲喊一声小师叔,倏地有什么闪过。  只见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突然就扑到了谢清霁身上。  ——而谢清霁居然没及时避开,反倒是将他抱了个满怀。  司暮眼角一抽:“——!”  ~第79章   司暮眉心一抽,三步并作两步, 眨眼间就跑了回来, 不由分说地将两人强硬分开。  拉开还不算, 还要顺手将谢清霁拉到身后挡着, 防备十足。  他拽开少年的力度没收敛,少年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 发出短促的一声“啊”, 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抬眼望来。  司暮视线和少年对了个正着, 然后他也愣住了。  面前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清隽,眸光清澈, 居然和谢清霁像了七八分。  确切而言,是和现在的谢清霁像了七八分, 和千年前大梵天里的少年谢滟滟,还要再多像两分。  司暮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甚至以为自己拽错了人。  谢清霁在他身后, 短暂的怔愣之后眼底浮起无奈, 轻声道:“你别紧张。”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司暮看了看谢清霁, 又看了看少年,错愕之下, 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多了个新崽崽?”  谢清霁:“……”  半刻钟后,两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 开始琢磨谢清霁手里的这……  这白绒绒软绵绵的一小团。  差点以为自己要喜当爹的司暮垂眸,看着谢清霁手里蜷缩成一团的白绒绒小狐狸,心情复杂。  方才他问完“新崽崽”后,那少年就突然面露痛楚,眸光涣散而浑浊,发出难受的呜咽声。  于此同时,少年周身也泛起他们一路过来很熟悉的浊气——  是那些妖兽身上的妖邪之气。  司暮只道是天道又变了谢清霁的模样来为非作歹,差点儿要动手,谢清霁眼疾手快地拦了他一下,反手将少年拽到了身边。  他握住了少年的手,给少年渡入了些许灵力,助他压制翻涌不断的浊气,温柔地环住了少年清瘦的肩膀。  少年在极度难受之中,对什么都很抗拒,司暮刚想碰他,就被他一巴掌呼过来,要不是司暮躲闪得快,眼下那印在衣袖上泛着浊气的巴掌印,就该印在司暮脸上了。  然而少年挣扎个不停,唯独对谢清霁是一种温顺的态度。  他像是迷途已久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家,揪住谢清霁的一角衣袂,委屈地哼哼唧唧。  浊气萦绕在他身上,这大概是他痛苦的来源。  谢清霁本想替他将浊气拔除,然而少年却微微喘息着,没有配合,反而是慢慢地将那些外溢的浊气都尽数纳入体内。  尔后浑身轻颤,终于承受不住地委顿于地。  从一个少年变作了软绵绵的一只小白团。  小白团在昏迷中也是颤颤着,常人看不见的浑浊邪气萦绕在他体内,黑漆漆一团,张牙舞爪,不断地往外散溢出来,又被吸纳回去。  循环反复。  谢清霁眉心轻蹙,也不知在想什么。  司暮渐渐回过神来,抬手戳了戳小白团的尾巴,戳的小白团紧闭着眼也忍不住委屈地哼唧了一声,蜷缩起来,爪子勾了勾,抱住了尾巴不让他戳。  司暮脑海里断掉的弦缓慢续上,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这是……这是你当年失去的半魂吗?” 第103章 裴景心态倒是很稳,防护得滴水不漏,看见商胥护着他跟上来,还有心情问商胥:“你说谢公子他们来了没?说不准等会儿我们能撞上……”  商胥生怕他走神受伤,冷着脸喊他小心,裴景却霸道小公子附身,在躲避间冲商胥命令道:“你别跑太远,万一这次过不去,我们殉情也得殉一块。”  商胥:“……”  他分神瞥了眼裴景染着血的脸颊,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好。”  ……  天地间灵气混乱,日月升起降落没了规律,昼短夜长,众人其实都已分辨不出鏖战了多久。  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补上,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让妖兽冲破。  或许是看这些妖兽实在无用,天道终于忍不住了。  漆黑天边忽地亮起了一道光,仿佛黑色幕布被人乍然撕裂开一道口子,众人只觉一股无形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尽数笼罩。  就连妖兽四处冲撞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仿佛落入无形的沼泽,有片刻的迟缓。  众仙修心头一震,立刻联手支起屏障,抵抗这莫名的威压,抬头望去。  这一眼,立时有人失声惊呼:“天边有人!”  在那天光之中,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在光线里明暗不定,众人乍一眼,都分辨不出那是个实在的人,还是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只觉它面容平平无奇,五官仿佛是东拼西凑而成,虽然端正,却难免叫人生出违和之感。  天边人慢慢低头,俯视众生。  那视线冷漠而不带丝毫感情,如在睥睨渺小蝼蚁,无论是遍地妖兽残骸,还是拼尽全力后牺牲的仙修们。  在它眼里,都不值一提。  它只淡淡一眼,众人便心头一震,仿佛一块巨石砸下来,压得心头沉甸甸的,修为低的,甚至难以呼吸。  明溱握紧了手中长剑,低声骂了一句“狗日的”。  百余年前他在无归崖下遥遥看过天道一眼,那时候的天道还是浑浊一团勉强成个人形,风止君剑意一逼,就东扭西歪仿佛墙头草。  如今它吞没了无数生命,竟变得这般强大了。  人模狗样的老畜生!  明溱在心里又恨恨地骂了声,风止君还不知在何处,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下定主意,明溱环视四周,见周围不少飘渺宗的弟子,除了钟子彦,主峰其余几位记名大弟子也在。  他反手挽了个剑花,率先起手:“剑起!布阵!”  飘渺宗弟子本就万分提防,闻声反应极快,立刻脚步疾行,以最快的速度各自站稳阵点,长剑一挽,无数剑光平地而起!  这是飘渺宗独创的剑阵,旨在万剑合一,聚小力成大力。  别的宗门仙修无法插手剑阵,也迅速回神给他们护法。  冰蓝色的剑光直冲天道而去时,众人整颗心都高高提起,只盼能伤得天道几分。  然而这力量对天道来说实在是微弱,如螳臂当车。  天道挥袖,那冰蓝色仿佛无坚不摧的剑光,便寸寸碎裂,反弹而来的剑气甚至伤了几位弟子。  天边响起低低沉沉的闷雷声,似天道在发出冷漠而嘲弄的嗤笑。  它终于抬步,从天边一步步而来。  无数流光从它脚下散溢,如流星划过天边,可带来的不是能让人宽心欣赏的绝美场景,而是卷携着死亡气息的劫难。  带着绝对强势和压迫气息的流光纷纷溅落人间,腐蚀了仙修们支起来的防护屏障,在坚硬的底面砸出无数坑洼。  有人或者妖兽被流光沾了分毫,便立刻没了生机,僵直倒下,再无声息。  竟是连妖兽也不放过!  天道这是要诛尽所有人!  它这是要让这天地间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属于它!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心头发寒,更是拼命抵抗。  可他们的力量在天道面前,如蜉蝣撼树不痛不痒,别说伤着天道了,便是连它衣袖都摸不着。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是天地间的屠戮场。  一步。  山川崩塌。  无数山石轰隆隆滚落,高峰转瞬夷为平地。地面裂开巨缝,黑气由地底而生,翻涌不断。  两步。  河海逆流。  天幕乍然破开无数破洞,水流如注倾泻而落,如张牙舞爪的水龙,瞬间席卷了整片荒原,冲刷着满地血迹,腥臭扑鼻。  三步。  日月同现。  东边日西边月,以不可思议的形态共存于同一片天底下,烈日迸裂火球,明月落下冰碴,如若冰火两重天。  险象环生,无处可逃。  若说之前与妖兽大战时,众人心里还保留着一丝必胜的信念,此时大概就是无比绝望——  天道的脸在不断变化,都是方才被夺取生机的亡者们。对他们而言,这满满的都是嘲讽,高高在上的讽刺,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垂死挣扎。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他们……他们如何抗得过!  不知是谁先喊起了风止君的姓名,声色嘶哑卷着血气。  紧接着这微弱的声音越发的大,充满着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渴望被拯救的希冀。  听见这动静,天道浑浊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它当然知道这“风止君”是谁。  千年前它以为那小狐狸不成气候,没放在眼里,结果被一剑诛心,被重伤,被迫沉睡千年。  百年前它骤然苏醒,本想趁着无人能挡,干脆一鼓作气夺取天地生机塑个身躯出来。  ——谁知这小狐狸也跟着转世了!  还再次重伤了刚刚苏醒,力量还没恢复完全的它!  它吃了两次大亏,都是这小狐狸身上给的!  天道对谢清霁恨得牙痒痒,恨到极致,反倒不愿意让谢清霁死的太轻松。  它这次蛰伏了许久,吸收了无数生机,力量已恢复了巅峰时期的八`九成,要收拾一只只剩半个魂魄的小狐狸,还不是轻而易举?  它也不要弄死这小狐狸,它还缺个身体,而这小狐狸潜心修行,境界近乎成神,那身体也是百经淬炼……  正好。  天道发出音色浑浊的笑声,落在众人耳中,又是闷雷阵阵。  还有那小狐狸身边的黑炭球也是烦的很,这次干脆一起捏死算了……说来那两个怎么还不出现?!  那群劳什子神君教导出来的人,不是最看重这些卑贱蝼蚁么!  天道暗沉的眸子僵硬的转了转,看了眼狼狈的众人,抬脚要踏出第四步——  一道凛冽剑意从天边闪现,凝聚了日月的力量,骤然从天道头顶降落——直直地贯穿了天道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司猪猪:不能当爹了哎呀呀还真有点遗憾(bushi)第80章   磅礴的力量冲荡开整个来,众人只觉得天地都被翻了个遍, 站都站不稳,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大的欣喜——风止君来了!  他们有救了!  极度绝望后的希望来的太突然, 众人的呼喊声有一瞬间静止, 然而来不及等众人转为欢呼,剑意倏而消散, 那支离破碎的天道竟是一片片的凝聚回来——  复归原样!  那天道宛若无事发生, 又变回了完完整整的模样!  欢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 众仙修大起大落之下, 几欲崩溃。  明溱抹了把脸上脏污的水迹,一剑劈开滚落脚边的巨石,旋身一脚将之揣入地面裂开的大缝:“傻愣着做什么, 还没结束呢!还能动就继续!”  他喘息了一声,方才几块巨石连连砸来, 约莫是将他肋骨都砸断了几根,此时一呼吸肺腑里就疼的很。  他忍着痛, 将另一半巨石也踹到地缝里, 心说这回要是能活下去, 非得带着门下弟子们一块好好操练。  活得过于安逸了, 上进心都丢了个干净。  总嚷嚷着要和风止君同进退,可到头来, 将他们护在身后的,仍旧是风止君。  仙修们被他喊得纷纷回神,环顾四周。  河海之水仍在奔腾, 无数巨石由远及近,所幸因着风止君这一剑,天边日月虽还在高悬,但也没再乱砸火球冰球,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再仰头,缩地术产生的灵气旋涡还未消失,而风止君一袭白衣胜雪,遥遥站在天道对面,身边站着司暮君。  倏然间好像那些绝望和不安就被压下了许多。  ——有的人,只消站在那里,就成了希望。  众仙修们陡然亢奋起来,打不过天道,他们就继续杀妖兽、引河海之水入地缝,再将崩落的山石推来堵住……总有他们能做的事。  他们沉溺于安宁日子里不思进取了百余年,在天道面前都不堪一击,已经丢人至极。  若再束手待毙,简直愧对仙修两字。  ……  底下众仙修重新活泛起来,谢清霁并没有太留意。  他大半心神都落在了对面的天道身上。 第105章 那被小白团吞了一半的天道,以惊人的速度在复原。  ——只要日月不灭,天道就算消耗再多,也能靠夺取生机和灵气循环复原。  谢清霁和司暮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一点。  奈何天道被他们俩一番欺骗给彻底气疯了,疯子没有道理可言,撒起泼来横冲直撞,两人谁都无法脱身。  正百般无奈,底下那群仙修们忽然有了动静——  一位刀修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他以刀入道,也有几百年岁数了,修为在一众仙修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他得了酒刀允许,握住了剑柄,大喝一声!  他身后站了无数人,为他护法,为他结阵,将大家的灵力也一并传渡到他身上,使他能挥出这破日一刀。  承载太多灵力,他身体受不住,露在外的皮肤都暴涨成猪肝红,似乎随时会爆体而亡。  他也顾不上,只拼尽全力,朝着烈日一刀劈去!  集众人之力,又是千年前经历过大战、染过无数死生戾气的刀,只见那偌大烈日倏地一颤,旋即就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火球滚滚而落!  火球滚滚而落,众人抵抗得狼狈,却是压不住的欣喜——能成!  刀修咬紧牙关,再次提刀,故技重施,将那圆月也一并劈碎!  日月齐殒,生机的续给被断,与谢清霁两人对战着的天道愣了一愣。  它是万万没想到,底下那群蝼蚁,居然也能坏它好事!  趁它这片刻分神,谢清霁抬手一剑,又折损了它一些。  天道身形急退,恨恨地望过来,喉咙里发出闷响,它古怪地笑了声,嗓音粗嘎:“好,好!好得很!”  它仰头长啸,那日月坠落后空荡荡的地方,又渐渐地泛起了光。  谢清霁瞥见它动静,隐约意识到什么:“——它还想再捏一轮日月出来!”  因它长啸,山川河海的动荡越发剧烈,底下仙修们只觉自己成了一把散沙,被捏着扬来扬去。  之前好不容易堵上的地缝,又被拉扯裂开了许多,巨石簌簌落下,原本被引入地底的河海之水复又翻滚上来,咕噜咕噜冒着能吞噬人生命的浊气。  谢清霁垂眸望了眼底下满目疮痍,喘息着,又抬头望向天道。  天道不死,便能不断生出新的日月。  新的日月又会不断替天道汲取生机灵气。  直到这天地间灵气衰竭、所有人都了无生机,直到这尘世间也如千年前的大梵天一般,彻底消亡。  这是个循环的死局。  天道还在重造日月,一时半会不来搭理他们。  谢清霁沙哑着声音,头也不回地唤了声“司暮”。  司暮站在他身后,没有应声。  谢清霁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歉意、决然、坚定……  还有深藏于最里的,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谢清霁抬手,那素来冷白如玉的手,在一番乱战中也受了伤,血色沾染了指尖。  他勾了勾小尾指,一根红线若隐若现。  司暮若有所觉,跟着抬手,勾了勾小尾指,勾住了相牵相连的那截红线。  谢清霁道:“之前你曾问我,害不害怕。”  当时谢清霁只回答了半句“以前是不怕的”,而如今他终于坦诚回答下一句。  “现在……我害怕的。”  他低声道:“我不怕与天道同归于尽,我只怕有朝一日我再次醒来,周身空荡万籁俱寂,没有人带我回家。”  司暮喉头滚动,不忍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底天人交战,仍旧沉默不语。  可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一幕到底还是要出现了。  发现小白团能吞下甚至消融浊气的时候,他们就将真相猜测了个七七八八——天道约莫是自己都没想到,这许多年来,它都没能彻底吞噬相融了这半魂,反倒叫它一个不留神,跑了出来。  同时他们也商量出了最终无可选择才能选择的法子。  ——小白团是谢清霁的半魂,它能做到的事,谢清霁也定然能做到。  直到那时候两人才明白了残镜的指示。  那是要让谢清霁以身困天道,用漫长岁月将天道彻底消融啊!  天道既有法子占取谢清霁的身躯,那谢清霁也能反过来,将天道彻底消融成自己的力量。  他们本想让小白团来吞掉整个天道,可方才小白团才吞了一半,便承受不住地昏迷过去了。  另一半的重责,到底还是避无可避地落在了谢清霁身上。  这场景其实司暮已独自在心演练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甚至无数次冒出将谢清霁藏起来,不让他再面对这些事的念头。  然而他不行。  这是谢清霁的信仰。  若以芸芸众生的性命、以整个尘世间为代价换回来安宁,他的小狐狸永远都不会快乐。  司暮绝望地想,为什么不能让他来代替呢。  可转念他又觉得,那样也好。  独自等人的光阴太漫长太难过了,他怎么舍得让小狐狸等那么久啊。  司暮整颗心都揪得紧紧的,面上却还要露出云淡风轻的笑来,他咬着牙根,努力将声音变得温柔:“小师叔,你别怕。”  隐隐约约的哽咽声难以抑制地透了出来,可司暮还在笑:“我会带你回家的,你别怕……”  眼底也微微发了红,他朝谢清霁走了半步,朝谢清霁伸了手:“让我抱抱吧。”  或许是心意相牵,他脚步动的同时,谢清霁也转身朝他走了半步。  这拥抱短暂到一触即分。  旋即司暮就抬手,以强势的力量,为谢清霁辟开一条道路来!  新的日月已高悬天边,只是还未够圆满。  以天道为中心,偌大一块地方都是戾气冲天,宛若利刃横飞,修为弱一些的人过去了,都要被削得七零八落。  而司暮便是独自扛着那几可断骨的戾气的冲击,将画境层层叠叠铺展出去,将一条泛着光的路从谢清霁脚下一直延伸过去,直到天道面前!  天道似察觉不妥,加快了重塑日月的速度,于此同时,它眼前一闪,谢清霁裹挟着满身剑意,便从司暮为他辟开的路上瞬息而来!  天道忽然就嗅见了一种很可怕的气息,一种恐惧感无来由地就漫了上来,那一瞬它忍不住回忆起了千年前那将它支离破碎的一剑,满身浊气骤然颤栗起来!  它虚托着日月的手也开始一并震颤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篡夺了它所有心神。  天道几乎是下一瞬就松了手,半满的日月失了依靠,在天边摇摇欲坠,它转身就要撤。  然而已经迟了。  淡然沉静的青年隽秀的眉眼间坠满了冷冰冰的寒意,谢清霁抬手,遥遥就将风止剑掷了出去!  风止剑擦着天道身前落下,凛冽剑意非同寻常,逼得天道不得不猛地停身。  它喘着粗气回身,死死盯着谢清霁:“那黑球就让你来送死?”  谢清霁眉目冷淡,他垂了垂眼眸,再抬眼时,倏地勾唇一笑。  他面容本就精致矜贵,只是平素冷清惯了,便显得寡淡了些。此时忽地笑起来,着实夺目,更何况和司暮待久了,那笑容也不由得沾了几分独属司暮的不羁,看着竟有几分充满矛盾又令人惊心的绝艳。  他轻声道:“送死的是你。”  “——而他会带我回家。”  话音落下,剑光大盛!  千年前挥出的那一剑,谢清霁是抱着必死的信念。  可原来比阴郁绝望的死亡力量更强大的,是充满眷恋和温暖的生机。  时至今日,谢清霁终于悟懂了这一剑。  ——他将会为芸芸众生而死,又会为司暮而生。  千年前百年前谢清霁都是以“死”来击败天道,而这回,为了司暮,他选择了“生”。  谢清霁身上蓦然腾起一片剑影重重,落在天道眼里,都是杀机四伏。  天道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它从没如此惊惶过,压制不住地满身战栗,又疯狂地掠夺着生机,试图让自己迅速恢复。  然而旋即它就震惊地发现,它掠夺而来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被谢清霁反过来掠走!一丝不剩!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千年前就连那些废物神君们都没能领悟到生机所蕴藏的力量,谢清霁他怎么会!  这是它最后的底牌!谢清霁他怎么会悟懂!  天道难以置信地发出低吼,它避过风止剑,试图逃离,可立时就被司暮的画境挡回来了。  它瞧见摇摇欲坠的日月,心一横,双手抬起,正要继续,可旋即两道刀光过后,那本就半满的日月,被底下仙修们再次劈碎坠落。  谢清霁一步步逼近。  情势急剧反转,原本咄咄逼人的天道突然就成了即将落荒而逃的那方。  它念头疯转,最终还是满怀不甘,闷雷声声中,它朝谢清霁猛然冲来!  ——夺走这人的躯体!只要能夺走这具躯体,它就什么都不怕了!  它作最后一搏,本以为谢清霁会如之前一般抵抗,可谁知这回谢清霁沉沉一笑,竟是毫不抵挡,就这么任由它撞进了身体!  纯粹的灵力和污秽的浊气猛然冲撞,力量波动之剧烈,让谢清霁喉头一甜,压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  他微微闭了眼,双唇微张,剧烈喘息着,将身躯绷到极紧,与体内的天道争夺这具身体。  浊气侵蚀着脉络血肉,谢清霁痛得浑身发颤,却始终绷紧了身躯没有倒下。  如瓷肌肤上皲裂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那是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艳色。 第107章 小狐狸还没醒,但他可以进来陪小狐狸了。  司暮高兴地甚至想躺下来打滚,那大概是当小黑球残留的本能。  他陪了小狐狸一天,旋风似的离开了大梵天、离开了飘渺宗。  尔后便狂风过境般,席卷了飘渺宗下的某书斋,带着无数书册重回小狐狸身边。  他还惦记着谢清霁说的那句“害怕周身空荡万籁俱寂”,兴致勃勃地将许多话本子往旁边一摆,开始给昏睡中的小狐狸念话本子。  誓要将热闹挤进小狐狸昏迷中荒凉无边的梦境里。  买的匆忙,司暮没仔细挑,那些书册里什么都有,有侠客游山玩水写的山川游记,有落魄才人写的诗词,更多的是不知名闲人写的话本子。  什么才子书生落魄王爷……应有尽有。  司暮将那些之乎者也都挑出来扔掉……小狐狸已经够一本正经了,再听这些,那还了得。  他挑着些得趣的话本子来念,每天一本,锲而不舍的,就这样念了不知多久。  久到那书斋老板都换了几轮。  从长着白胡须的老爷子,换成了他曾孙。  前几任书斋老板都是老实人,这曾孙倒是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没学到好的,风花雪月倒是会个精通。  他从他爹、他爷那儿听说过司暮这客人,见司暮俊逸非常,每次都要买许多话本子。  他眼珠子一转,在司暮买了话本子转身要走的时候将人给叫住了。  “客人留步,我瞧你很喜欢话本子,我这有些新奇的,不知道你可有兴趣……”  ……  小狐狸昏睡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体内有个天道在日日夜夜挣扎着要逃离,筋脉仿佛被无形的手撕扯着,骨骼摩擦,嘎吱作响,血肉似乎都被翻搅了个遍。  他痛苦地蜷成一团,凭着本能,死死镇压着体内的浊气,只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大尾巴。  朦朦胧胧地牢记着要活下来的念头。  有人在等他的……  小狐狸浑身战栗,蜷缩在云锦里。  可那人是谁……  他记不得了。  小狐狸难受地在云锦里翻滚,想嘶吼,可嗓子里都是血气,黏住了他的声音,让他只能发出脆弱的嘶鸣。  难受到极点的时候,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爪子,撕扯了尾巴上的绒毛。  雪白的绒毛被扯落,连带着点点血迹,落在云锦里。  小狐狸痛得呜呜低唤,松开了大尾巴,委屈地想,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抱抱他呢,他好疼啊。  他无意识地拢住了身侧的云锦,难过地将脸埋了进去,忽然一颤,好似发现了什么。  小狐狸艰难地睁开眼,素来水汪润泽的眼里此时迷蒙一片,泛着一层黑气,他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感受到,那云锦上,有很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叫他无比眷恋又无比依赖,他鼻尖翕动,嗅着云锦上的气息,浑身剧痛好似都减轻了不少。  他渐渐平静下来,抱住了这团云锦,蜷成了一团。  这般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天道的力量被逐渐压制、消融,那钻心刻骨的疼痛也逐渐减弱。  小狐狸在慢慢地恢复意识,也能隐约感受到外界的动静了。  可外面总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狐狸有些慌,这种感觉就好似他被全世界抛弃了,孤零零的。  正不知所措间,他耳朵尖动了动,忽然听见了一点声音。  小狐狸心里一下高兴极了,他想睁眼,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来带他回家了。  可他又很疲倦,四肢沉重动弹不得,没办法,只能继续委屈屈地抱着云锦,半睡半醒间,听身旁那人念念叨叨。  这人在念什么啊……  为什么还不带他回家呢……  是在等他睁眼、醒过来吗?  小狐狸迷茫地想。  这个念头越发清晰,想要苏醒的意愿越发强大,小狐狸心里憋了一股气,听着身旁那人念念叨叨着,拼命将剩余的浊气都尽快消融。  那人声音很好听,就是讲的话他都听不太明白。  什么“七夕佳节喜鹊牵桥,那有情人儿成双成对的相约花前月下。那少年与情郎在树影下亲密相拥,只三两句心肝小宝贝儿说过,便急切地唇齿相碰起来。那少年仰着头,不甚清晰地喊了声兄长,端的是声音可怜”……  又什么“温泉里好一对交颈鸳鸯,激得水花四溅,少年双眸迷离,只嘤嘤喃喃着义父轻一些。奈何情郎使坏,偏不听,只兀自逗弄,惹着少年情迷意乱不由得失声喊了声爹”……  小狐狸与体内残余的浊气做最后的抗争,脑海里被塞了一大堆奇怪东西,懵懵懂懂的。  浊气彻底消散的时候,他恰好听见了那一句“爹”。  心神灵台登时一片清明,小狐狸猛然就醒悟了——他知晓了!他想起来了!  小狐狸急促地喘息起来,他奋力睁开眼,因太过急切和期盼,眼底甚至憋出了一汪水润。  视线渐渐清晰,小狐狸瞧见了面前似曾相识的俊逸男人,眼眶一热。  他艰难地翻身爬起,他哽咽着吱唔了一声,就含着一汪泪,踉踉跄跄地就朝男人怀里奔去。  司暮在小狐狸睁眼时就震惊到失语,手一颤,握着的书就掉了下来,下一瞬他就手脚无措地将一堆话本子都推到一旁,朝小狐狸伸出了手。  然而他一声谢滟滟尚未脱口而出。  这小狐狸就先扑进了他怀里,着急地勾着他的衣服要往他怀里钻,一边钻一边软绵绵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  声调里还带着哭腔。  司暮抱着小狐狸的手忽然就僵住了,不太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面色僵硬地低了头,小狐狸在这短短片刻间就一步三滑地攀上了他的肩,搂住了他的脖子,亲昵又眷恋地蹭着他的脸颊。  哽咽着又吱唔了一声。  这下司暮终于确切又肯定地听清楚了。  凭他对狐狸语的了解,这只小狐狸重返人间,见到他的第一面。  喊得是一声咬字清晰的……  “爹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只猪念不可描述小话本翻车了!圆梦当爹!  呜呜呜正文结束了!谢谢大家一直陪伴鸭,挨个啵啵叽!(づ ●3● )づ!番外不定时,可能周五再更~  ——————  下本固氮开《暴君每天都想退位[穿书]》,点进专栏就能看到了!感兴趣的小阔爱可以先点个收藏鸭!(还可以顺便点一下收藏该作者-3-,试图卖萌jpg)  预收文案:  谢知当了一辈子的温润君子,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穿到小说里,  成了一位凶狠暴戾的暴君……  还娶了个病弱的白月光。  谢知陷入迷茫,谢知每天都想退位。  *  沉砚当了一辈子的狠辣反派,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穿到话本里,  成了一位一怒即伏尸百万的暴君……  的病弱白月光。  沉砚看着他家与众不同的暴君,微微一笑。  *  后来白月光发现他家暴君好像有点温软,  而大暴君发现他家白月光才是真?暴力。第82章   软乎乎的小狐狸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 毛绒绒的大尾巴高兴地甩啊甩, 垂到了司暮胸前, 碰到了司暮捧着他的手。  于是大尾巴摇了摇, 又卷住了司暮的手腕。  司暮从无比欣喜到震惊懵然到无言以对,最后沉默地搂住了过分活泼的小狐狸, 一脸的“……”。  爹……爹就爹!  回来了就好啊……  司暮心软下来, 微微偏头, 回应着蹭了蹭小狐狸的脸颊, 然后得到了小狐狸温温软软的又一声爹爹。  于是他刚松懈了几分的情绪又绷紧了。  ——等回去就要去把那书斋给拆了!  司暮咬牙切齿,恨恨地想。  上回他去买新出的话本,正准备离开, 那新上任的书斋老板就喊住了他。 第109章 谢清霁以身为剑,镇了天道近三百年, 好不容易才将之消融。  受它影响, 一时记忆错乱、认知有偏差, 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在这影响也只持续了几日, 司暮就结束了小狐狸爹爹的身份。  他本以为话本一事就此完毕,此后就该是他和小师叔现世安稳圆圆满满成双成对了。  谁知才堪堪解了点馋, 一觉醒来, 司暮懒洋洋地睁眼, 散漫地舒展了一下纵`欲过度的身体, 然后……然后怀里就摸了个空。  司暮骤然醒神,猛地翻身坐起,差点儿想都不想地就要冲出去找人, 一抬眼才发现谢清霁并没离开。  只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怀抱,自己起了身, 披着一袭白衣,沉默着坐在床尾, 背对着他, 垂着头,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夜两人都疯闹得很。  三百年, 十万个日夜。  想念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化作身体上最原始的欲望本能。  他们在疯狂渴求占有彼此。  浴池里司暮就按捺不住地折腾了两回, 真切体验了话本里“水里鸳鸯相交颈”的滋味。  ……舒爽。  水汽氤氲中,那向来素白如雪的肌肤被热水浸得发烫,泛着绝艳夺目的绯色, 好似雪白瓷器被上了色。  司暮扣着那与他怀抱分外契合的清瘦腰身,攻城掠池的间隙里,附在谢清霁耳边轻声地笑:“小师叔,世人都说你如青竹,可折不可弯,可依我看……”  他止了声,故意放缓了动作,慢腾腾地折磨着。  谢清霁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微微仰着头,神魂颠倒中,好似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他喘息着,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眸微阖,长睫轻颤,被司暮逼到极点偏又得不到痛快。  忍了又忍,谢清霁最终还是忍不住了,略略收紧了手臂,艰难地凑过去蹭了蹭司暮的脸颊,压抑又隐忍地求他:“司暮给我……”  司暮欣赏了一会怀里人的绝色,才亲昵地回蹭了一下,捏了捏谢清霁柔软滚烫的耳垂,哑着嗓音补完了下半句:“……可依我看,小师叔的腰,分明也很软。”  软字落下的时候怀里人呼吸声骤然顿住,一息后喉咙里挤出破碎又轻软的呻`吟,背脊倏地绷直,整个人颤颤如落叶。  直到许久,才又温顺地蜷回他怀里。  等两人从浴池里出来,已是下半夜了。  谢清霁还记得司暮屋里的星空,想去司暮屋里歇息,司暮无甚所谓,只要他小师叔在身边,他就算是睡老树头下也很愉悦。  他先一步推开门,神情松快,随口道:“我倒是很久没在这睡过了。小师叔,这两百年我都睡你屋里,躺在你的床榻上,盖着你的被子,你那屋里被我整得乱七八糟的……你明天看见了可别揍我。”  谢清霁沉默了一瞬,自然知道司暮轻描淡写仿佛玩笑般的话底下,藏着多少酸涩与思念。  就好像他在浑浑噩噩地昏迷中,也不由自主要抱紧隐约残留着小黑球气息的云锦。  他牵着司暮的衣袖,安安静静跟着司暮走进屋里,在床榻上坐下。  又看着司暮摸出小木匣调出了他最喜欢的夜景,念念叨叨了几句有的没的。  才轻声回了司暮上一句话:“……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群星闪烁中,司暮碎碎念的声音倏地停止,屋里安静了好一会。  片刻后司暮刷的转身,美滋滋地问他:“那我现在能睡你身上吗?”  谢清霁:“……”  再后面又是一夜不眠了,直到晨曦初透,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相拥而眠。  司暮回想起昨夜疯狂,舔了舔唇,意犹未尽。  纵`欲过后的声音还有些慵懒的沙哑,他抬手要将谢清霁拽回怀里:“再睡一会啊小……”  司暮一声“小师叔”还没说出口,谢清霁就浑身一颤,如避蛇蝎地避开了他,转过头来,疾声制止:“你莫碰我!”  他声音绷得很紧,眸底有一丝懊悔闪过。  司暮一愣,瞬间醒神:“怎么了?”  他倾身过来,被子滑落也顾不得,只以为昨夜闹狠了,谢清霁受了伤难受。  他只随意披了件衣衫,松松散散露出大片胸膛,谢清霁瞥见他突然凑近,仿佛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偏过视线,往后挪了挪。  然而他只动了一下,就立时僵住了。  昨夜的疯狂在他脑海一一闪现,醉人的酒、迷离的夜、情至深时的胡言乱语……各种细节无比清晰地浮现脑海。  谢清霁绝望地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艰涩道:“阿弟,昨夜醉酒后失了神智,做出如此离谱错事,是我之罪过,今后我……”  他好似一时没想到今后要如何,默而止声,颓然地抬手捂住了眼。  司暮花了一瞬来回忆他们昨晚什么时候喝酒了,回过神来震惊:“???”  ——等等等等,为什么!一觉醒来!  他就成弟弟了?  司暮目瞪口呆:“不是,等等,谢滟滟你等等……你说个清楚,你怎么了你?”  听见司暮如此大喇喇地喊他名字,谢滟滟又是浑身一震,急促地喊了声:“阿弟!”  他声音都有些抖,但还是很坚定:“你以后莫喊我名字了,我是你契兄,担得起你喊我一声兄长……昨夜的过错,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的。”  ——这不太对。  初时的震惊过后,司暮渐渐反应过来。  什么阿弟又兄长的,他小师叔……该不会又意识错乱到什么劳什子话本里了吧!  他回忆了一下,还真回忆到了一本。  那主角俩是青梅竹马的结契兄弟,年幼时两家父母一同出事身亡了,剩两个小的相依为命。  久而久之,便干脆结契成了没血缘的兄弟。  哥哥比弟弟大几岁,心思细腻许多,也早开窍些。  他许久之前就发现自己对契弟想法不单纯,自觉异于常人,心思怪诞又病态,痛苦地压抑了很久。  他常常看着契弟出神,渴望触碰又怕露了端倪,被人鄙夷。  他倒也不怕别人戳着他脊梁骨骂三骂四的。  他只是不愿契弟因他的缘故被人说闲话。  ……更恐惧看见契弟对他露出嫌恶又憎恨的眼神。  他一直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谁知昨晚两人一时兴起喝多了两杯,谁都控制不住自己,一转眼就这么滚到了床榻上。  疯了似的做了一夜。  司弟弟回忆完毕,收拢思绪,觉得有点意思。  小狐狸的爹爹他当不起,喊谢清霁一声哥哥,倒是能行。  他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随口道:“哦,可你昨晚勾着我腰不让我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滟滟:“……”  谢滟滟的背脊绷得死紧,如快要崩断的弦。无法抑制地顺着司暮的话想到了昨晚,他那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他那时候让司暮一直念他的名字,谢滟滟谢滟滟……  直到最后余韵里,他都攀着司暮的肩,哑着嗓音哽咽着让司暮再唤一次他的名字。  是那么卑微又可怜的、祈求着绝望毁灭前最后的欢愉。  脑海里那根线终于崩断了。  谢滟滟崩溃了。  偏生他那契弟看不出他的崩溃,还很愉快地凑过来,长臂一伸,就搭在了他腰上,拖长了懒懒散散的腔调戏谑着问:“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司猪猪:狗日的回去立刻拆书斋!  现在的司猪猪:老板还有新的吗,要珍藏版。  莫名其妙被塞了虐文剧本的小福泥沉默自闭中:……  ——————  番外比较放飞大家就看个乐子吧[捂脸jpg],  啊算了我也不知道下章番外是什么时候更,就不乱立g了!写了就发!最多隔日更!第84章   往后几日,司暮都在想要徒手拆书斋和这话本还真不错的矛盾心情里反复横跳。  原因无他, 谢清霁这回走的是虐恋情深的话本。  演得还是个对契弟一往情深偏又顾虑这担忧那的兄长, 每天靠脑补无数场戏来自己虐自己。  逗起来时面红耳赤的很有意思, 倔起来时也是气得司暮脑壳疼。  司暮在恍恍惚惚中忍不住想, 他要真是话本里那契弟,他就要把这磨人的哥哥捆吧捆吧扔床榻上。  睡个三天三夜, 睡到他没力气多想为止。  当然司暮也就想想而已, 并不敢真这么做, 睡觉一时爽, 等他小师叔醒过神来,他头都要被打飞。  于是司暮只能遗憾又垂涎地看着他那沉浸在哥哥角色里不可自拔的小师叔,偶尔若无其事地撩拨一下偷个香。  谢清霁说要补偿契弟, 就真的打算认真“补偿”。  “补偿”首先从日常生活开始,而日常生活……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么。  这天谢清霁一大早就走进厨房, 着实震惊了司暮一下。  司暮正在和面准备包饺子,他很认真地贯彻着曾和谢清霁许过的诺言——承包谢清霁的所有吃食。  三百年间足够他学会满汉全席了。  谢清霁就站在门边, 看了一会, 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几天他因为酒后乱一事, 心绪混乱不堪, 连着几日都饱受煎熬,做什么都心神不定, 司暮便默不作声地担下了做饭的事。 第111章 司暮的手垂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牵了谢清霁的手,拉着他往外走:“人都走了,我们也出去吧。”  他动作太随意自然了,谢清霁跟着走了几步,面上闪过犹豫之色,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抽出来,只沉默着走着。  玩够了带人跑的戏码,这回司暮悄悄又施了术法,让他们俩在别人眼里都是普通人模样。  他带着谢清霁绕回热闹的那条长接,刚拐进去就看到有人卖河灯。  中秋放河灯许愿,是这儿的传统。  谢清霁有些意动,视线落在小摊上,停顿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司暮:“阿弟,我们也去买两盏河灯放吧。”  司暮欣然应好。  那卖河灯的摊主是个七八十岁的阿爷,年纪挺大,却精神矍铄,乐滋滋地占着街道一隅,支着摊儿卖花灯。  他这花灯约莫都是他自个儿做的,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做的精致,不过胜在造型独特,也卖了一大半。  剩下的十数盏花灯里,谢清霁一眼便相中了一盏。  花灯的总体造型还是传统的莲花形,不过这盏花灯的莲花心处,除了一截蜡烛,还卧着一只雪白小狐狸。  小狐狸团着蜡烛,尾巴微卷,脑袋微歪,好像在专心致志地守着蜡烛。  在四周灯火的映衬下,小狐狸身上被渡上了充满暖意的橙黄色。  谢清霁觉得这小狐狸似曾相识,他应当是在哪里见过的。  一时心动,正要问问司暮觉得这个如何,司暮就先他一步将那狐狸花灯拿了起来,端详片刻,眼底浮现笑意,摸出钱来递给阿爷:“我要这个。”  他给了一串铜钱,阿爷眯着眼,取了几枚,便没在拿了,只笑呵呵道:“好咧,祝两位贵人百年好合啊!”  百年好合……  这词怎么能放在他们两身上。  谢清霁担忧司暮多想,赶紧纠正:“阿爷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是契兄弟……”  阿爷“啊?”了一声,眯了眯眼,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两人,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谢清霁便以为他明了了,微微松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正打算告别离开,那阿爷又笑呵呵起来:“未婚啊?那也不要紧,以后成婚了,要互相扶持恩恩爱爱啊!”  谢清霁懵:“……?”  他以为阿爷没听清,试图再解释:“阿爷,我们……”  老阿爷有点耳背,听不大清谢清霁的解释,不过他看着两人面善,慈祥之心大发,想到家里的孩子,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你们看着就很般配,以后好好过日子啊!”  谢清霁:“……”  谢清霁有点绝望。  司暮在旁边看戏看得喜滋滋的,也不多解释,到最后朝老阿爷道了声谢,便拉着谢清霁走开,走了几步,身后那慈祥的声音还在铿锵有力:“……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绕而不绝。  司暮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在河边站定,眉目间都是盈盈笑意,抬手将点亮的花灯递给谢清霁:“哥哥许愿吧。”  谢清霁走得急了,微微有点气喘,他茫茫然接过花灯,才发现他们明明有两个人,却只买了一个。  “阿弟,你没有花灯……”  司暮漫不经心地笑:“不要紧,哥哥许就是了,我的愿望我自己能实现。”  谢清霁拗不过他,抿了抿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弯下身来,轻轻将花灯放到河里。  然后双手合十,学着旁人,闭眸许愿。  一愿盛世安稳无忧。  二愿司暮此生长安。  三愿……  谢清霁长睫颤了颤,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方才老阿爷的话。  虽然知道是奢望,但却也是很诱惑人的愿望啊……  谢清霁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抵不过心底渴求的声音。  他微微张唇,虔诚而无声地许了第三个愿。  三愿他和司暮,长长久久。  ……  清风霁月冷清矜贵的风止君何曾有过这个样子。  腰身清瘦背脊挺直,颈脖弯出优美矜持的弧度,双掌合十,衣袖滑落,露出素白如瓷的手腕。他闭着眼,长睫又弯又翘,轻轻颤着。  盈盈月光、迷离灯火,落在他一身白衣上,忽然就为他染上了一丝尘世间的烟火气。  司暮看着看着,目光慢慢地便变得温柔起来,温柔过后,又是充满占有意味的强势。  他微微弯腰,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谢清霁的手腕,将刚刚许完愿的人拉起来,往身边一带:“哥哥许了什么愿?”  谢清霁回过神来,思及许下的愿,心尖儿一颤,耳根才消散不久的绯色便又重新浮起。  他故作镇定地偏头,看他的小狐狸花灯亮着烛火平平稳稳地顺水飘远了:“……没什么。”  谢清霁不说,司暮也能猜个大半。  司暮无声笑了笑,抬手卷着谢清霁一缕青丝把玩,也不逼问,只懒洋洋道:“那哥哥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谢清霁心神一动,好奇地转头望来。  然后便见面前眉目俊朗的青年稳重了神色,一字一顿,格外认真道:“哥哥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聘礼:一架子糖葫芦。第85章   再一个混乱又不可描述的夜晚过后,一大早谢清霁醒过来, 又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床榻尾。  这次他毫不留情地将整张被子都卷走了, 弹指开了窗, 才团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开始沉默自闭。  所以司暮是被冷风硬生生冻醒的。  他一个哆嗦睁开眼, 衣衫不整地翻身坐起,看到床榻尾谢清霁蜷成一团的背影, 心里一个咯噔。  试探着喊了声:“哥哥?”  谢清霁身上的忧郁气息登时沉重了几分。  司暮了然, 磨磨蹭蹭凑去谢清霁身边, 掀开被子钻进去, 温香软玉满怀终于舒了口气:“小师叔。”  谢清霁闷闷不乐:“……你怎么也不制止我。”  他的声音还有点哑,是昨晚某人趁着他没恢复记忆弄出来的杰作。  谢清霁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越回想越觉得无地自容, 司暮这小混蛋,不仅没拦着他发傻, 还故意看他热闹。  司暮从背后抱着他,蹭他脸颊, 装痴买傻:“哥哥……”  谢清霁:“……”  谢清霁:“恬不知耻。”  司暮谦逊:“过奖过奖。”  他磨蹭了一会, 还是忍不住往狐狸尾巴上拔毛:“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哥哥你理我一下啊, 哥哥哥哥……”  谢清霁忍无可忍,拢了拢险些又要被司暮揪散的衣衫, 斥道:“你是大公鸡打鸣吗。噤声。”  司暮被大公鸡这个形容震懵了。  他震惊地沉默了一会,不死心地撩拨:“你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吗?我还挺喜欢的。毕竟……”  司暮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话本子里也说了,床下叫哥哥, 床上哥哥叫——你说是不是啊哥哥。”  谢清霁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听见司暮闷声在笑才恍然。  他张了张口,觉得司暮简直是混蛋到极点,可没别的词能骂,只能又重复了一声:“恬不知耻。”  “不过我最喜欢还是叫你小师叔。”司暮将脑袋搭在谢清霁颈窝,喃喃道:“这世间也就只有我能这么叫了……小师叔,你有没有觉得挺刺激的?”  谢清霁:“……”  他再没法心平气和地和司暮待下去,板着脸翻身下榻,留下司暮在后边拍榻大笑。  ……  后来一段时间里,谢清霁还是躲不过话本的命运,断断续续又错乱了几回记忆。  直到来年春至,外头那灯笼似的小果子都熟透落光了,复又开满花儿来,谢清霁才彻底恢复正常。  这回风止君再一次重返的消息并没有在宗门上下引起过大轰动。  因为更引得群情轰动的消息是风止君要与人结契了,道侣契。  ……虽然风止君并没有说那人是谁。  明溱心情复杂。  风止君第一次离开,回来有了心上人,第二次离开,回来说要结契……下一次是不是就该抱孩子了!  不不不没有下一次的离开了。  明溱一大早就忍不住拉着六峰长老叨叨,叨着叨着忽然觉得不对,今天的六峰长老怎么如此沉默。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结果看到六峰长老望着他欲言又止。  明溱心头泛起不详预感:“……你说话。”  六峰长老叹气:“今早司暮君唤我过去,给我安排了个差事……”  他停顿了一瞬,再长叹一声 :“司暮君也要结契,也是道侣契。”  明溱错愕地啊了一声,旋即松口气,他还以为司暮君要搞什么针对主峰的事呢,原来只是结契。  他松快道:“那也成,司暮君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大典?是在风止君之后吧?那我们干脆连着六峰的也一并安排布置了。各种物件直接准备两份。” 第113章 两刻钟后,谢清霁抿着唇,将试穿完毕的红衣褪下来。  ……他才没有想提早看看自己穿红衣好不好看的意思。  ……他只是想试一试这衣衫合不合身罢了。  外衣领子边用金线穿着许多小玉珠,谢清霁脱下来时没留意,不小心缠着了一缕头发。  那金线串串连连了一片,用蛮力扯怕是要破坏一大片。  谢清霁便微微低了头,一手捏着衣领,一手将头发小心地拈出来。  堪堪分离,他脱出一只衣袖,屋顶忽然传来瓦片被掀开的动静。  谢清霁下意识抬头。  然后就和一团黑绒绒对上了眼。  屋顶被连着掀开了好几片瓦了,露出一个大口子,那黑绒绒的小狐狸就攀着边,探头望进来。  和谢清霁视线对上的时候,黑润润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望了片刻,果断地嗷了声,就从那缺口跳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跳到了谢清霁怀里,三两下就勾着谢清霁的衣襟抱住了谢清霁的脖子。  两只后爪垂着,一条大尾巴就疯狂地甩啊甩,再一仰头,就在谢清霁下巴糊了一层湿润。  谢清霁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回过神来,眉眼弯了弯,摸了摸小狐狸的黑绒绒脑袋,才将红衣脱下,搁在一旁。  他捧住小黑球,温柔地蹭了蹭他毛绒绒的耳朵尖,才笑意温温地唤了声“小黑球”,又问:“不是要三日后才见么,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司黑球:要三日后小别胜新婚的是司猪猪,干我司黑球何事。  众所  周知本文有两对cp,黑白球和师叔侄俩。第86章   司暮前世原身是一团魔气,初来大梵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学着小狐狸变成小黑狐模样, 后来慢慢的才修炼得了人身  这一世他直接得了人身, 倒没法再变回狐狸了, 这几百年他琢磨了无数法子,才能短暂地当一会小黑球。  谢清霁许久不曾见小黑球, 也很欢喜。  他抱着小黑球搓揉了一会, 便也变回了小狐狸。  一黑一白两只毛绒团子玩闹了一会, 久违地蹭脸颊, 咬耳朵,又互相卷着尾巴抱了一会,时间便悄悄过去了一大半——司暮这短暂的小黑球时光, 每次只有两刻钟。  还得隔很久才能当第二回 。  两刻钟时间太短暂,司暮恋恋不舍, 把脸埋在小狐狸胸前的绒毛里拱啊拱,想到方才谢清霁红衣半褪的模样, 打定主意就算变成人也要赖着不走。  去他娘的小别胜新婚, 他们分开了一个晚上了!已经算小别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变回人身, 小狐狸惦记着时间, 倏地将他的脸推开,爪子往床榻上一拍, 无形灵气推开了门,下一瞬小狐狸抬脚——  小黑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美丽的弧线,脸朝下一头栽在了门外积雪里。  ……亏得主峰之上无四季, 常年飘雪,积雪深厚,不然这只小黑球鼻子都要给摔歪。  小黑球一头陷入松软雪中,爪忙爪乱地爬起来,门啪地一声,已经牢牢关上了。  屋里只传来谢清霁模糊又隐约带笑的声音:“你先回去罢,还有两日。”  小黑球毛绒绒的身形渐渐拉长变形,最后变回了人身,司暮蹲在门口,像被抛弃的小宠物,耷头耷脑了一会,脸上慢慢浮起笑意。  小师叔还挺记仇。  ……  结契大典那天,偌大的飘渺宗人满为患。  各种贺礼源源不断地送来,负责登记收纳的小弟子忙得晕头转向,装着贺礼的各种储物法器摆的满满当当。  风止君身份尊贵,旁的宗门世家多是掌权人亲自前往,以示尊敬。  飘渺宗这边自然也得要身份得当的人去接待。  明溱笑容满满地接待了一天,心里却越发没谱。  他本以为风止君瞒得再紧,大典前总该让另一半出来露一露面的,结果不管是风止君,还是司暮君,两个人都跟河蚌似的。  谁都撬不开嘴。  有和明溱来往颇多,关系较为密切的仙修们过来悄声打听:“风止君的道侣是哪一位?可有名号?以往看风止君独来独往了千余年的,我们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办道侣结契大典。”  “对呢,还有司暮君,你们可瞒得够紧,我们到现在都不知晓两位的道侣是谁。”  一片询问声中,明溱笑容得体,顶着各种好奇八卦视线纹丝不动地圆过去:“耐心点儿,待会儿大家便能知晓。”  心里却也忍不住泪流咆哮——这问题他也想知道啊!!!  仙修借天地灵气来修行,命数便与天地灵气相通。  仙修结道侣契,便是借天地灵气,将两人的命数从此纠缠成一体,福祸共享,荣辱与共。  结契的地方是司暮君的画境搭起来的,遥遥浮空悬在主峰上空。  一条冰玉般仅容两人通过的路从主峰蔓延而上,连接着结契台,路两旁无数冰花盛放,通透花蕊里,一点殷红点缀其上,宛若含着一颗相思子。  云雾缭绕,将结契台边缘都模糊了。  抬眼望去,如若仙境。  平常结契台都是设在实地上的,也就只有飘渺宗有实力,能做出这般惊艳的布置。  无数来客看着这一幕,都是称赞不已。  明溱继续维持着仿佛很了解的笑容,端正而立目不斜视:“………………”  这些布置,都是司暮君一手包揽的,甚至不让他们插手。  有的人表面看起来被夸的很风光,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明溱在风中独自萧瑟,他想拽着六峰长老一起来萧瑟,但六峰长老提早发觉危机,早早溜远了去招待另一边的人,并不在近处。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风止君和司暮君……还有他们俩各自的道侣,都没出现,明溱轻咳一声,不得不顶着一众热烈的眼神,硬着头皮来讲场面话。  好在明溱干啥啥不行,瞎说第一名,又是早有准备,为结契大典上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做了充足的应对方案,因此也成功拖延了一段时间。  他看着钟子彦会意地悄悄离开,约莫是去请风止君了,嘴巴不停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看过一遍四周。  宴席角落里、大道路两旁,各处地方,都有他悄悄安排下的弟子。  无论哪儿出现意外,都能第一时间控住。  ……当然最大的意外还是司暮君。  明溱心里苦,但是明溱没法说。  时辰堪堪到点的时候,风止君终于出现了。  那道绯色人影一出现,在场喧闹声登时压了许多。  明溱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该待着的位置,遥遥望着风止君,头也不回,低声问身后悄悄回来的钟子彦:“风止君的道侣呢?来了没?”  钟子彦亦悄声回他:“未曾见到。”  明溱心里一跳,又问:“司暮君呢,可有见到?”  钟子彦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溱要将这个问题问两遍,他只以为明溱没听清,老老实实地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未曾见到。”  明溱便不说话了,只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风止君不愧是风止君,纵然是一袭红衣都能穿出冷冷淡淡的架势。  他眉目清隽,微抿着唇,眸底清光泠泠,长身玉立缓步而来,从容不迫,仿佛闲庭信步。  但大家就莫名觉得有无形的压迫感蔓延开来,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生怕惊扰了他。  谢清霁在那冰玉路前定住脚步,垂眸望了一会。  他是独自来的,看架势似乎也没有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来。  明溱一直吊得高高的心又被提高了一点,他还是没忍住,轻声唤了声“君上”。  四周本就寂静无声,在座的都是耳聪目明的仙修,他这轻轻一声立时被众人捕捉到了。  众人虽没在说话,但都伸长了脖子往风止君身后看,想看那神秘的道侣是哪一位。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好奇的视线又嗖嗖嗖地扎在了明溱身上。  风止君他们不好问,但还有个明溱长老可以盯啊!风止君不在、司暮君也不管事的这数百年来,明溱这主峰大长老几乎算是飘渺宗的代掌权人了,大家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  明溱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他虽不觉得风止君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但遭不住飘渺宗里还有个天不怕地不怕丢人也不怕的司暮君啊!  按司暮君过往的光辉历史,他可是连风止君都能得罪的……  谢清霁听见明溱喊他,略略收回视线,偏头看明溱,正想说话,忽地感应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便转了个弯,改成了:“来了。”  他目光遥遥投向远方,唇角再也压不住,轻轻勾了勾。  钟子彦一直在看着这边,霎时看呆了,震惊之下他居然也还记得压低话音:“师尊笑了……”  他是第一次看风止君这般毫不遮掩的勾唇轻笑。  别说是他了,就是在场的飘渺宗峰主长老们都见的少……风止君本就不常出来宗门里走动,就算峰主长老们去禀告事情,难得见着了,都是神情冷淡,寥寥数语便结束。  而风止君平日里出去历练多数时候又是掩了容貌的,旁人认不出……也没什么旁人,风止君向来是哪里偏险去哪里,哪个地方不人烟稀少他还不去呢。  所以外人就更没有机会看见风止君笑了。  若说平日里风止君是一抔冷清的寒雪,那此时他便如颤落了积雪的枝头红梅,清矜高贵中自带艳色。  所有人眼底都浮现惊艳之色,唯独明溱心头一咯噔,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他猛地转头,顺着风止君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望见。  但那不安感就越来越重。  瞬息之后,远处才慢慢出现一道红影。  和风止君如出一辙的红衣,套在身姿颀长的男人身上,落出了几分洒然不羁。  他大步走来,唇边也同样带着笑,和风止君不同的是,他的笑容更显肆意,好似恨不得让全部人都知道他心情很好。  有人小小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是司暮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