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清游记》 第1页 书呆子清游记.新  作者:无风无晴 文案 本人最近怪梦连连。 大概怪话说多,不敬至极...... 哎,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入梦需交钱,也许某人小气鬼。 换了仨相册,这个青蛙的能用,但我估计国内网用户看不了,默. 虽然我对日本姑娘们无感,可是那天偶尔看见小苍美人的这张照片,脑子里忽的一声:这不就是我家葫芦吗? 无比cj的四十五度抬头,闺女啊,你还是个孩子呢...... 内容标籤:灵魂转换 主角:兰敏 ┃ 配角:胤禛 【52书库将分享完结好看的小说以及现在文学书籍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52书库https://.52shuku.me/】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穿越无理由 爱因斯坦相对论告诉我们,由于光速的极限性,如果速度近乎光速,会出现时间延迟,长度变长,物体变形等现象。同时,如果判断正确,由于黑洞无毛髮定理,及黑洞有耳朵定理等等等等,科学家们研究决定,黑洞很可能就是反物质世界的入口。又:如果速度超过光速,并且不小心被黑洞强大的吸引力拽进去之后,恭喜你!你中彩票了!你穿越了! 但这一切与我毫不相干,准确地说,是我在穿越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穿越不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努力编造出的科学根据。不管怎么说,学了一年的专业基础课后,我已经很熟练了,不管碰见什么样的现象,我总可以找出理论来解释它。 事情说起来是这样的。我出生在江苏,现在在北京的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就读,生活可以说是又忙又闲。所谓忙,就是总是每天计算着什么时间可以刚好赶上去国家图书馆的902路公共汽车,而回程时不至于被堵死;所谓闲,就是摊出一本小说出来,争取在一堂课上解决。 好像我的小学、初中、高中生活都是这么度过的。不过高中的忙,则是天天在图书馆里发傻,今天我该借哪本书? 套用同学的话说,我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这句话还是当初我教了她们,虽然我对咖啡的热衷,远远不及碧螺春茶。 咖啡也是造成我穿越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从来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但又是一个倔强的认真学生。这话听起来确实莫名其妙,不过也很好理解。举个例子,为了期末的c程序作业。 话说c语言的课我从来没有听过,于是期末交作业的时候我就犯了傻,字符认识我,但我根本不认识它。 于是我熬了一个通宵,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奋战。为了这份程序,我受尽了数字军团的折磨,喝下去的咖啡让我从此彻底恨上了速溶咖啡,而额头上冒出了七个排成一排的小红痘痘,正好和被我津津乐道为“北斗七星”的,面颊上的七个小雀斑相映成趣。 在第二天一早的六点半,我终于顺利在学长送来的旧程序指导下,看明白了原理,并且调试程序成功,顺利地干掉了c程序这门课。 在兴奋愤怒激动之余,我不顾自己的贞子形象,还不知死地想着今天没课,可以去把刚刚看完的那本普里斯特利的散文还掉,顺便看看国家图书馆的图书基藏库里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发掘的宝贝。顶着痘痘我奔出门了。 所幸当天的902一如既往地在那个点人挤人,我避免了在公车上睡着而暴露流口水的狼狈,但是已经进入了神智不清的状态。晃荡晃荡到了白石桥下车,把自己和书拖进了图书馆才发现,今天是星期六,而周六的基藏图书库是不开放的。 我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倒在了四楼预约台前那无比舒适的沙发上。过了半晌,我去了中文第二外借库,还书后在拥挤的中国小说那一排穿过去,再一次抽出了蔡天新的《数字与玫瑰》,好回去继续热爱我亲爱的dn thomas。在那段时间里,我彻底把中国文化抛在脑后,沉醉在英格兰湿润的海风里不能自拔。然后是一本让人口水横流的《西洋古董类说》,斯塔福德的瓷器,爱尔兰玻璃器,口水啊口水……本科生只能借三本,我只好望着两本美食书犹豫不决,最后抽走了唐鲁孙的《大杂烩》。 随后我奔到了六楼,随手抽出了一本高阳的《清朝的皇帝》。因为……实在是因为,我不知道高阳这个写惯了清朝小说的人,不知道对清朝的皇帝都能有什么样的评价。 不过才翻到康熙那里,我就……在舒服的圈椅里睡着了。 如果不是那杯咖啡,我应该能在做完程序后就倒在床上不起,而不至于晃悠到图书馆。 必备情节之俗套说明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看见面前宽大的木桌,而是平躺着,头顶上是白纸煳的天花板,身下是硬邦邦的炕?铺着褥子。而窗子居然煳着白纸。 总不至于,我在图书馆晕倒了,然后送到了图书馆某个古色古香的休息室?那也不对啊,白石桥的是新馆,又不是故宫附近的那个分馆。 我抬起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又发现了另一件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情。我穿的不是我那土兮兮的白外套蓝牛仔裤,而是白细布的老式长袍,式样奇怪得很,我好像只见我太外婆穿过,而裤子居然好像还是……开裆裤!太不可容忍了!盖在身上的是老式绣花的缎面被子,炕头的木几上放着面铜镜。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个怎么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手里拿了一本高阳的书,趴在国图六楼宽大的木桌上睡着的,睡得还很不安稳很不舒服,总觉得一阵阵的心烦,好不容易睡踏实了,怎么一觉醒来变成这样。 下一刻我发现一件更不妙的,却让我安心了许多,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我的,尚未长开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完全还没有发育。 这只能说明一点,我在做梦。 可是我还是发慌,这一切太真实了,实在不像梦境。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感很明显,又敲击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下方,小腿立刻反弹了起来。 我慌了。忙乱地翻身下炕,却不慎打碎了炕几上搁着的一只青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在炕边上僵住了。 从门外冲进来了一个中年女人,身着一身古装,裹得圆圆的,立刻就过来握住我的双臂,嘴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我却一句都没听懂。我努力听了半日,只能判断这不属于欧洲语系,也不是日语或者韩语!我只能从她的面部表情判定,她至少对我没有恶意!我本能地要挣脱她,拼命要扭开,却让她惊恐和不安起来,又冒出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洋话! 这真是乱套了,乱套了!头疼的毛病又发作了,这次却格外厉害。 我苦笑着说,“pardon?” 如愿以偿地,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感觉已经是日暮,光线很黯淡,似乎有三四个人在床前说话。我以为会是宿舍里那几个同学在聊天,继续日復一日的对某位可恶男友的声讨,谁知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似乎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说我完全听不懂的鸟语。
第2页 这时候加进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老爷,我去给端饭菜来,小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刚才那个说着鸟语的男声用着不太对劲的汉语说,“你问问,敦敏回来了没有。”说着又和另外一个女人又说起了鸟语。 没过多久是嗒嗒的脚步声,似乎又进来了一个人,有膝盖跪地的声音,一个年轻的男声说着什么“ama,enie”然后又是一串鸟语飞出来,只听见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一句“ili”,三个人激烈地用鸟语低声交谈了起来。 我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头绪,他说阿妈?阿玛?额涅?额娘?伊里?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满语吧?这年头还有人会说满语,还说这么熘?连溥仪都只会说伊里,都该送进国家博物馆当文物供起来。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难不成我跑清朝来了?而且是我的灵魂跑清朝来了?这明明不是我的身体么!现代哪里会有说这么顺熘的满语的人?何况刚才昏倒前所见的那稀奇古怪的一幕幕! 这真是太荒谬了!难道真有时空倒流么?我就这么简单地验证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却惊起了那三个说话的人,好像都围到了我的面前,刚才好像抓住我胳膊的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满语。 再装睡是装不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看见了三双关切的眼睛。 “这是哪儿啊?”我慢慢地说。说不定我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卧倒街头,而被他们救了回来?看样子,这三位很像一家人。“是你们救了我吗?”而且,从两个男人的髮型判断,还真是清朝! 你们,应该会说汉语吧?听得懂汉语吧! 没想到我这句话,却让三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惊恐。中年妇女――不对,人家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啦,你烧煳了吗?” 那年轻的男人哗啦又对着这对夫妻说了一堆,又表情激动地对我说了好几句,可惜我还是什么都没听懂,完全表错情了。 我忙微笑了一下,“您是在说满语吗?麻烦您说汉语,我听不懂。” 这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一副绝望的模样,而中年男子朝门外大声喊到,“嬷嬷,快去给小姐请大夫来!快去!” 妇人把我抱在了怀里,喃喃地说着满语,我只听明白了她的话中夹杂着“enie”这个词,且不止一次地出现。 我在慌乱中拿过铜镜。在昏暗的烛光下,在模煳的铜镜里,我定定看着镜中那张不熟悉的少女的面容。略尖的下巴,略高的颧骨,额头上一大块淤青,相貌和那妇人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我小心地照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enie?” 她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我现在占据的身体,是这个满族人家的女儿,父亲,母亲,哥哥,“我”,床头荷包里放着的康熙铜钱提醒我,这是康熙年间。 在某个医生满腹狐疑,且充满乐趣地询问了我半天,而我均告之以“不知道”后,他很满意地说,我是撞伤了脑子,什么都忘了,嘱咐这对父母好好照顾我,又开了一副可有可无的方子便离开了。 那一夜辗转难眠。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呆在一个逝去的朝代里,面临着自己一无所知的命运,自己原来的生命已经完全失控……我的考试,我的作业,包括我那趴在桌边的狼狈的身体。不是逃掉一门考试那样的轻松愉快,而是恼怒,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绝望中我瞪视着那坚硬的墙壁,如果一头撞过去,我能回去吗? 我能回去吗? 我能回去吗? 那夜我沮丧地放下了握紧成拳的双手,我是怯弱的,我怕死。 我没有希望自己逃避命运,生活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这样的轨迹,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也并不想替别人生活。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 语言是沟通一切的基础,虽然我对满语,在我看来近乎于死亡的语言,没有任何学习的兴趣,然而需要决定一切,不学也得学。 满语……我有障碍。记得当年听过一个笑话,不要半夜在北大的阿拉伯语楼外读阿拉伯语,否则……会有一个人拍你的肩问,“会髮捲舌音么?”一定要回答不是。那是一个学习阿拉伯语刻苦却始终学不好,永远发不出捲舌音而愤而自杀的可怜人…… 在我眼中,阿拉伯语和满语一样,都是天书,鬼画弧。然而不学也得学。纯粹的语言环境下,我学得很快。在痛苦学习第三门外语的同时,我也渐渐了解了“我”的情况。 “我”的父亲姓纽祜禄氏,应该是满族的一个大姓吧,至少我似乎听说过。父亲隶属于镶白旗,是礼部的一个四品官员。他是典仪官,我以为是文官,类似于司礼,譬如外交部礼宾司官员之类的,后来才发现这是一个从四品的武职,让我很是失望。向来天子脚下官员一把抓,一个四品官已经够惨的了,何况还是从四品,还是武职,还是看起来很清闲的礼部!母亲姓那拉氏,不知道名字,反正不是叶赫那拉,我可不想和慈禧扯上什么关系,也是个大姓。哥哥敦敏,是个小侍卫,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今年二十出头。 “我”叫的汉文名字叫兰敏,小名?额娘好像一直叫宝宝,丹珠儿,不知道满文名字是什么。十二岁,半个月前和大阿哥的世子赛马,摔下来了。 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小丫头挺能的,和康熙皇长子的世子混在一起,她倒是怎么能结识这么高层的人物?她怎么这么顽皮,虽然不是汉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也……也玩得真够疯的。 大阿哥?我要是没记错,就是雍正王朝里,康熙一废太子时那个嚣张跋扈的胖子,结果好像挺惨的,囚禁终身哪,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家里有一个嬷嬷,张嬷嬷。也是当年带大额娘的人;有一个丫头,晴雪,十岁,汉人,都是天足,谢天谢地。 适应古代的生活方式并不容易,自己完全就是废人。不知道怎么梳头,不知道怎么洗头,不会梳辫子——我从来没对付过这么多的头髮,不会穿衣服——连那些衣服叫什么名字都说不清,不知道怎么请安,不会看时间…… 总之一团糟。好在一切都借着我摔坏了脑子为藉口,慢慢适应。而我与凌柱,额娘,敦敏之间,由于交流还有障碍,很多琐事都由嬷嬷和晴雪告诉我,也少露了很多马脚。 初遇 刚刚适应了清朝的生活没多久,选秀这种事情就摆到我面前。 我以前也听说过清朝有选秀,一直觉得还算人道,因为只选满族人,不选汉人,比以前皇帝一选妃,老百姓就赶紧嫁闺女的混乱劲好多了。 但一旦事到临头才发现简直莫名其妙。比如,十三岁的丫头也得应选……这个不是童工吗?而且全体八旗的,一定级别官员的女儿都要应选,反正我是轮上了。
第3页 那,就是说,搞不好我得嫁给康熙老头子?想着就不寒而慄。后来听额娘的解释也才知道不一定,也有指给皇子和宗室的,如果挑不上就放回去,可以自主婚配了。不过一旦给挑选入后宫,从此我可就是“皇上的人了”,这一辈子…… 显而易见,额娘也不希望让我进宫。所以我们开始商议怎么想办法落选。 我知道我的长相只算中上,不算上佳。家世则可算寒碜,没有什么可以做后盾的。像这种情况是模稜两可之间。最安全的办法是装病,但装病,过了三年,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得再选一次。而且没有后门,一旦被查出来选秀中作假,就要闹大发了,一家人得倒大霉。 犯愁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某天去走亲戚。 不管到什么时候,亲戚永远是你不得不见的人。我没有wilde那么刻薄,说什么亲戚是希望永远不相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我不介意多见见陌生人,很有乐趣。 那天额娘的娘家哥哥过五十生日。 额娘娘家还挺有钱的,似乎舅舅当的官不小,可能是个佐领一类的官职。房子比较大,佣人比较多,衣服比较好。 我一边行礼,一边偷偷笑。我是个多么世俗的人啊。 而额娘开始和嫂子讨论我该怎么办的问题。 我表现得很乖地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保持微笑,然后开始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和事。 女宾的上首里坐了一个青年女子,衣服较所有人都更华丽些。这么形容并不恰当,应该说衣服料子很好,但不见奢华,反而很能衬托她的气质。她也微笑坐着,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点头,回答一两句,声音不大,也听不太清。看她的打扮,已经结婚了。放眼望去,她看起来最为出众。我偷偷问额娘她是谁。额娘说,这是四贝勒福晋,算辈分和我算是有些远的姨表姐。 我吓了一跳。四贝勒特指四贝勒胤禛,那这位岂不是未来的皇后?还真有些母仪天下的气势。 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毕竟我坐下首,离她比较远,位置很适合观察。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顾盼之间,流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看见我在看她,又看了我一眼。我沖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唿。她打量了我两眼,点了点头,又继续听身边的人说话。 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选秀的事情。因为每家都有个亲戚将要参加选秀。在座的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就我一个,自然而然的,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其实兰敏可以报个生病的,她受伤也是实情。”舅母说。 额娘却不贊同,“说起来是脑子的毛病,这叫丹珠儿以后怎么嫁人?再说了,我看她好得很呢,哪里像受伤的样子?如果验看,肯定要给人驳下去的。” 我低头喝水,权当没听见。 “入宫也没什么不好,有朝一日出头了,一家子跟着风光呢。”另外一个不知道是哪个亲戚的女人,一边啃着猪蹄一边说。 我扯了扯嘴角,暗笑。我这长相,没可能吗! 舅母恭恭敬敬地说,“四福晋当初是皇上亲自指的婚,真是皇上的恩典呢。” 四福晋微笑说,“妹妹以前是受过伤吗?三姨不希望让她入宫?” 额娘皱眉说,“我这丫头原来也太顽皮了,半年前赛马摔了下来,如今倒是乖了很多。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捨得让她入宫呢!” “那兰敏呢?”舅母问。 我愣了愣说,“我不想入宫。”突然想起来我得表现得十二岁的小孩子,补充一句,“入宫不就不能出去玩了吗?” 大家都呵呵笑起来。 我这个可是大实话啊,低头笑起来喝水。 “兰敏确实比以前安静了。上次她来的时候,还和多尔济闹个没完呢!”舅母笑起来。多尔济好像是舅舅的儿子,比我大几岁。 “嫂子不知道,她现在跟着我们敦敏学写字看书呢,原来让她看书都喊眼睛疼的。如今这摔的倒好,比原来可懂事多了!”额娘赶紧说。 四福晋微笑说,“三姨放心吧。妹妹如今懂事了,长大了,到哪里都是可以放心的。” 我抬头看看她。这种说话的艺术,我得跟着学习学习。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让我有点儿害怕。 话题又转回到了过去谁家的闺女指给了谁,谁的堂妹入了宫封了贵人。 这个……八旗的女孩子们先供皇室挑,让我想起了人肉市场。 我捏着茶杯,狠狠地喝掉杯中的茶水。 小了一些的女孩子们都逃席而去。我一边听她们女眷说话,一边想着着是否该找人讨教一番对付选秀的诀窍。这时一个略七八岁年纪的小丫头扯扯我的衣袖,“额云,我们去斗草去,你来不来?”额云是姐姐的意思。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她们都正说的高兴呢,点点头,“行啊。” 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斗草是个怎么斗法! 跑过去一看大失所望,原来就是一堆草扔在一起,然后看谁能一根根抽出来却不弄乱!这和我小时候弄筷子玩的没什么区别么。 “就这种玩法啊?” 小丫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挑,一边说,“这个是别人教我的,玩法很多啊,额云要玩哪种?” 我笑笑说,“这个就挺有意思的,你们弄,我看看好了。” 这时候蹿出来一个男娃娃,头顶心已经开始留头髮梳辫子了,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哗地沖了过来,看见这边几个女孩子,只哼了一声,“你们丫头家,天天就玩这些无聊的!” 我正奇怪这是谁家的孩子,看打扮,不像是我的表弟。没听说过舅舅家有这么小的孩子啊。 我问旁边的小丫头,“这是谁家的?” 小丫头狠狠地瞪了那个男孩子一眼,大声说,“谁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男孩子哈哈笑起来,也不答话,只一个劲拽着我问,“多尔济呢?我才看见多尔济跑过去的。” 这孩子长的很漂亮,我忍不住逗了逗他,“多尔济才懒得和你这么小的孩子胡闹呢,人家去骑马了!” 那孩子皱起眉头,“你胡说,我让他陪我玩捉迷藏的!再说了,这么小的院子,能跑马吗?” 我环视四周,确实没有看到多尔济。这个花园也不小了,这娃娃口气倒不小,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叫我声额云,我就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他跺跺脚,“偏不叫,我自己去找!”他回了回头突然矮了身子躲在我背后,“好额云,你们谁都没看到我啊。”然后就从后面假山熘了。 我回头一看,有两个嬷嬷沿着小路正往这边走,连四福晋也在后面,东张西望地像是在找人,看见我们,一个嬷嬷上来问,“小姐们,有没有看见我们家小主子?” 刚才那个男孩,难道是四福晋的孩子? 雍正的儿子?
第4页 弘历? --------- 长保阿哥 第二天早上,我拜见了四贝勒府后院所有领导人:嫡福晋乌拉纳拉氏,侧福晋李氏,格格宋氏,武氏,耿氏。那几个孩子,弘晖,弘昀在读书,没有来。李氏生的女儿悦宁格格也来了。 还真怪热闹的。 让我松一口气的是,大家都在说汉语。因为除了我和纳拉氏,全部都是汉军旗人。 会见是在愉快友好的气氛下进行的。为了表示满意于后院新成员的加入,从纳拉氏开始,都赠送了礼物。 不知道可不可以编一份四贝勒府新闻简报。大概是今天的头版头条吧。 我好笑地想。 终于忙过早上,心想下午可以放松一下,认识一下我的新家,松梅烟舍吧。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嗯挺有意思。 但是还没来得及认全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和屋子里分来的那几个丫头和嬷嬷,我又被胤禛传唤到了书房。 还……真的是传唤呢。 “昨儿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低头答道,“其实也不多,就喝了一杯。” 天地良心,我也真的只用一只杯子喝酒了。到底喝了多少,真的不太记得清了。 所以说起话来的,底气也不足。 “我看不止。一嘴的酒气,你也真好意思。何况,昨晚要是有失仪的地方,传出去,你阿玛额娘脸上怎么过得去,一点儿都不懂事!一个女孩儿家,喝酒像什么样子。你阿玛额娘宠着你,不愿意管你,对你没什么好处。你皱眉头干什么?今儿进了四贝勒府的门,就是府里的人,绝不能不管你,听见了没有?” 我很想对他说,我皱眉头,只是因为他说的太快,又太多,我的满语听力还没有进化那么快,我听晕了。 所以只好答道,“禛贝勒,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低着头干什么?我又没怎么着,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气结,抬起头来看他。不过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罢了,怎么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教训人? 不过想想,好像,ms我也喜欢教训半大不小的青涩孩子……算了,原谅他了。 这一抬头,就被他手上把玩着的一枚印章吸引住了。 他看我一副花痴的表情,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我走过去说,“这是田黄么?” 他嗯了一声,把印章递给我,“你也知道这是田黄?” 废话。拿在手里玩了半天,这个板栗黄,看得我真是要留口水。穿越前,只在纸上看过这么好的田黄。或者就是在工美吧,但价格让人心惊肉跳的。 “我只有几块破青田,还是敦敏哥哥学里用过的,不要了才给我。这个田黄,啧啧。”我拿着石头瞧了半天,掉过头来看印文,“啊,这是什么字?” “篆字呀。看你说的头头是道的,篆字都不知道?”他好笑地问。 “篆字,没人教过我,还真不认识。”我苦了一张脸,没学过书法,我怎么会篆体? “喏,圆明居士。”他指给我看,“认识了吧。你喜欢玩印章?” 我摇摇头,“玩不起,”想想不对,又补上说,“听说过田黄石极好,以前没见过,有点儿好奇。” “你这丫头人小鬼大,怎么喜欢这些。我想起来了,云儿还说你喜欢看书,我说呢。” 我笑着说,“哥哥肯教我读书,又教得好。”这倒是没错,我听晴雪说,以前我认识一点儿汉语,都是敦敏教的。 顺着桌子一熘儿看过去,不由啧啧称奇,龙泉青瓷的印泥盒,润泽透明如同流水,邢窑洁白如银的梅瓶,疏疏落落插了几枝花,明式的花梨木大案…… 他问,“你看什么呢?” 我笑一笑摇头,这些龙子皇孙,一定觉得这些非常平常吧。只有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现代人,才会想着,这些能值多少钱。 “来了还习惯么?”他问。 “才来了一天,我也不知道呢。不过福晋和侧福晋对我好像都挺好的。” “嗯,要是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方便的,去找福晋就是了。她也是你表姐,自然会照拂你的。” 我问,“禛贝勒,我能借你几本书么?” 他奇怪地问,“借书?” 刚才描了几眼他的书架,好像还有些消闲的书。当然是借去打发时间了。 “以后哥哥也不能教我了,还是想借些书来看看。” “那可以。要什么书,直接来我这个书房看书就行了。要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也行,问福晋也行。听说你原来性子太野,也该读读书。” 我对自己说,这是原来钮祜禄.兰敏的事情,不与我相干。 正说着,门外有人说,“主子,长保阿哥过来请安呢。” 说着弘晖那小子就进来了。看到我,很是好奇,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规规矩矩跪下来请安。 “都起喀。今儿念了什么书?” 弘晖小子用汉语说,“师傅教了孟子见梁惠王,国语写了三张大字,汉语也写了三张大字。” “先把孟子见梁惠王背了来听。” 趁这段时间我就过去找书,一边还想,清朝的阿哥们还真够辛苦的,才10岁的孩子,要学这么多东西。听说五六岁就开始读书了,真不容易呢。 过了一会儿,我和弘晖一起告辞出来,弘晖出院子前还挺规矩,出了院子门,转身沖我嚷道,“你不是姐姐么,怎么变成姨娘了?” 我捏捏他的脸,“你怎么知道我是姨娘?不许叫我姨娘,难听死了!长保阿哥哟?” 他忿忿地拂开我的手,“又捏我。阿玛教训你了么?” 我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弘晖笑得贼坏,“悦宁妹妹和我叫这件书房规矩屋,进来常常要上规矩。” 我心里偷笑,这个当爹的,果然……但嘴上却决不承认,“你阿玛要借我书看呢。你不听话,他才教训你呀。” “上回你那首猪之歌还没唱完呢。” 我也笑得贼坏,“要我唱歌可以,有条件哟。” 哼哼,总算可以找到一个开开心的人了。 幼儿园 从春天一直到夏末,都过得很安静。 日子一天比一天长,我也渐渐熟悉了四贝勒府闲适而又规律的生活秩序。早睡,早起,每日去嫡福晋纳拉氏处走一圈,回来爱做什么做什么。偶尔回过几次凌柱家,阿玛额娘都很放心。 耿氏年龄与我仿佛,只比我早来一年,很快就相熟了,来往也多。 和这些汉人家的姑娘们学着刺绣,真的很能打发时间。 或者,去书房翻几本书来看看。 这样有时候会遇见十三阿哥。奇怪,十三阿哥不去三阿哥那里借字帖,却总喜欢问四阿哥借。当然,他也会教我一些东西,比如诗词的平仄和诗韵,就用竺翁诗韵,可惜我学了很久,却总是记不住多少。十三阿哥常喜欢穿一件绛红色的袍子,衬得面白如玉,气度不凡。所以只要一提起他,脑子里已经不会反应出拼命十三郎或者侠王之类的,原来二月河树立给我的深刻印象,反而是个皇城里的翩翩贵公子。
第5页 时不时地会遇见弘晖那孩子。我们玩的越来越熟悉了。 从那次正常地关闭电脑后到今天,日子脱离原轨道,转到旧世界已经差不多一年,很多事情,想抓,抓不回来。 陌生的感觉,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不正常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少,清朝盛世这种看似很贵族的生活还是很享受,然而有时候,还是会想家。 比如,那本没看完的小说,楼底下扭着身子乱转的猫,家里那棵年年开花的腊梅,和再也不开花,只是叶子越长越肥的山茶,隐隐雾气中窗户外的南山,小店里只有一早供应的锅盖面,都不再可得。 但这个脱轨了的生活却安逸地正常无比,所以还可以对自己说,也许,只是一场梦吧? 今天下午,松梅烟舍里,我又一次和弘晖小吵起来。 “你耍赖!那个圈圈是我的!”弘晖嚷道。 我们在下自制版的五子棋,只用纸笔,可以下个没完没了。 我一边笑,一边说,“你动动脑子呀!叉叉怎么改成圈圈,自己下不过人,还怪我?” “我不和你说,规矩也是你订的,还不是随着你玩!”弘晖啪地把笔一扔,皱着嘴巴。 “那你能下过我才叫本事呢。重来!五局三胜,谁输了谁罚喝水!”夏天本来就要多喝水,当然,喝多了也要跑茅厕。这还是初中时的旧招数。 “还当姐姐呢,成天就会欺负人,姐姐不像姐姐,姨娘不像姨娘。”弘晖瞪了我一眼。 “圣人说过,要成就大事业,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在培养你经受挫折的能力啊,长保阿哥?” “不行不行,你就是折腾我,折腾我很开心是吧!” “是呀,谁叫你每次算术题不会做,都来找我?”我点点他的头,“来来,不逗你玩了。你看这边,这儿下个子,你不就赢了么?长保阿哥,气傻啦?现在一比一,接着来。” “保恆,保恆也要玩。”一个小小的声音委委屈屈地说。 我抬头一看,才五岁不到的弘昀,正被耿家格格杜衡牵着走进来,杜衡一边用手刮他鼻子,一边说,“羞羞,保恆看见哥哥会得多,委屈啦。你还小哪。” “保恆不小了,马上就要进学了。”保恆噘着嘴巴。 “哎,衡姐姐,怎么带着保恆阿哥来了?”我放下笔站起来,问。 “李福晋睡觉呢,这小捣蛋睡不着觉,我就带着他出来逛逛。唷,额娘不理你,要掉眼泪啦?来来,姨娘和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于是,松梅烟舍突然变成幼儿园学前班了。 不知道过一会儿,悦宁会不会来…… 弘晖很有做哥哥的气度,“保恆过来,阿珲教你下棋。”阿珲是满语里的哥哥。 结果没过三分钟,弘晖就得意了,“保恆不聪明,圈圈都不会画,你先学会抓毛笔吧。” 保恆扁扁嘴就想哭,我赶紧塞给他一只毛猴,用知了壳做的,“保恆不笨,一念书,一上学就会啦。这个毛猴儿好玩不?” “你看什么书呢?我们开个单子,打发他们去买书吧?” 我算了算,愁眉苦脸道,“这个月的月钱都买吃的了,没钱了。” “保恆要吃东西。”弘昀凑过来,很清晰地说。 突然听见门外晴雪请了个安,又听见胤禛说,“长保,保恆,你们都不去睡觉?” 两个孩子忙熘下炕,门口乖乖跪下,“阿玛。” 果然,克星来了。 我和杜衡相视一笑,也都请了个安。 “好热闹,居然都在,兰敏,你这里,什么时候变成阿哥所了?”胤禛看来心情还不错,也许是因为这个院子树多,凉快吧?倒也没摆脸色。 “我来找姨娘下棋。”弘晖低头说。 “保恆阿哥睡不着觉,我带他出来逛逛。”杜衡替弘昀答道。 “你们额娘都找人呢,还不回去睡觉去?不然吃晚饭时又犯困,半夜闹不安生!” 弘晖跑的快,熘了,弘昀的嬷嬷也赶紧把他带走。 “对了,明天府里请客吃饭,有螃蟹。知道么?”他点点我们两个,“尤其是你这个馋猫!”说着就出去了。 我……我绝望地想,我只给人留下个馋猫的印象么? 螃蟹,我才不稀罕呢,在家时不知道吃过多少了。 不过,也好久没吃了吧? “桂花,也开了哟?”杜衡朝我笑笑,“桂花酒,大闸蟹?” “明日再说明日的。衡姐姐,这个我又不会了。”我横她一眼,一副寒梅图绣到今天,还是惨不忍睹…… 家宴 已经过了中秋,桂花开了,菊花也开了。我不喜欢菊花,更喜欢香味艷俗的桂花,无他,可以做桂花渍糖。採摘下来的桂花弄干净,放在糖里腌渍。未必有别人做得好,但那种玩花,吃花的感觉很不错,而且这种糖及其滋补,记得小时候作过一次,沖了水喝,甜腻漾人,漾人算是我们的方言,换句话说,就像喝了一碗热唿唿煮了很久的草鸡汤,快要眩晕的那种感受。 于是,我把全部热情投入到了辣手摧花中。这糖我是不会送人的,我还是很小气。 然而菊花还是要赏的,赏别人的菊花,如果有螃蟹吃,自然更好。 他们请他们的客,我也不用去应酬,和杜衡一起,拿了好几只螃蟹回来,自切了嫩姜丝,加进镇江醋里,烫了老黄酒,坐在桂花树下,感觉十分惬意。 等到吃到晕晕乎乎,喝了点酒,我的螃蟹大宴宣告结束。想想要写点什么纪录这次愉快地螃蟹宴,却发现自己屋里的笺纸用完了,想起胤禛书房里我还放了一叠,就跑过去取。 进去一看,十三阿哥也躲在书房里呢。 “哎,酒宴上,怎么没见你?”胤祥好奇地问,“今天有螃蟹吃,怎么不来呢?” 我摇摇头,“我吃了,我去凑什么热闹,自己院子里又有桂花树,又有好酒,比你们还自在。” 胤祥笑着点了点头,“我说呢,怎么你一进来,就是好大的酒味,我得加点儿香熏熏。”说完顺手从荷包里拿出几块沉香扔进香炉里。 我嗤地笑了一声,“十三阿哥记着点上火,禛贝勒不太爱烟气重,香只早起熏一会儿,就灭了的。十三阿哥怎么也不去吃螃蟹,跑来这里做什么。” “躲酒呀,三哥他们喝得有点儿醉了,正和他们斗嘴呢。” 哦?那倒新奇,我一时忘了拿信笺的事,兴致勃勃地问,“他们,都说什么了?三阿哥,也会斗嘴?” 他撇撇嘴,“你倒是几时听说的三阿哥不会斗嘴。刚才九哥搂着四哥抱怨呢,说他的诗明明写得不错,怎么就没人说好。” “九阿哥写诗?那和三阿哥有什么关系?” “九哥的诗,念给你听听:‘花开无期泪有时,沉香将尽梦宛然。’那是什么,胡扯么!三哥就说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笑得人憔悴。’”
第6页 “那四阿哥呢?” “四哥说,‘书不读秦汉之下,文章是六朝正宗。’” 我笑了,“那就是四阿哥也喝多了。” “三哥就不服,拿朱子抬槓,又说四哥除了看四书五经,什么书都不读。这才笑话呢。” “那是,四阿哥除了读四书五经,至少还读佛典呢。”我不由得补上一句。 “然后十哥就说一群书生胡闹,明年春天能争出个结果就是万幸。” “真是快人快语。”我笑出声来。 “是呀,难得十哥说这么一句绝的。” “那,三阿哥写诗了吗?” “三哥其实一直在背诗,他背诗的本事比较大,他一直是皇阿玛的御用背诗官么!” 我听听十三阿哥怪怪的口气,觉得与有点儿好笑,又问,“那十三阿哥您呢?” “我?我也背诗呀!细雨骑驴入剑门!”看来,这个人也没醒。 “说得好!果然气象不是凡品!”我给他鼓鼓掌。 “哟,两位躲这里聊上了?这是什么气味,乱七八糟的。”胤禛走进来,进门就挥了挥手里的湘妃竹摺扇。 “四哥,兰敏格格喝了酒,我给加了把香。” “嗯,闻出来了,绍兴女儿红吧,你倒挑,上次是西洋葡萄酒,这次是绍兴女儿红,这样吧,下回我给你瓶茅台好了。” 这人记性还真好,我福福身说,“禛贝勒教训的是,下次,不敢再喝酒了。不过禛贝勒要是乐意送我酒,茅台我是不敢要的,太烈,没那个本事。要是有桂花酒,倒不错,口味甜,不醉人,也香。” 胤禛笑出声来,“就你能贫。过来做什么,几只螃蟹都吃完了?” “回贝勒爷,不吃完,能出来么。我过来拿上次搁这里的一叠信笺,我那里的用完了。” 他嗯了一声,“要是还想吃,也还有。你回去吧,我让人送了几碟子点心过去了,都是甜的。全府里就没你这么爱吃甜食的,连长保、保恆都不如!” 胤祥笑出声,我拿着信笺,当然也不和这帮喝醉了的计较,西风醉酒,碧云天,桂枝香,窗下支榻,卧看云起云落,人生一大乐事。 弘时 早上起来,每天必做且烦死人的功课就是梳头。 旗人出嫁了的,要梳二把头,后面是燕尾,很烦,而且要头髮多。当然古代人从不剪髮,头髮就长,非常耗费时间,如果没有晴雪,我自己根本伺候不来,插上钿子,簪子,戴上花,不花大半个时辰打不下来。 所以说,古人是精緻地杀时间,不然日子太难熬。 镜子中的这张脸还很稚气,虽然五官姣好,却也只是姣好而已,就觉得很庆幸,因为对我来说,感觉还是安全的。看着一张稚气的脸,却顶着很成熟的妇人的二把头,我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 “李主子昨天听说是吃坏了肚子,当晚就请了太医。小姐猜猜,怎么了?”晴雪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得意地说。 “李主子有喜了是吧。”我懒洋洋地说。 晴雪红了红脸,“说这么大声,多不好意思。小姐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猜这么准。” 我嗤笑一声,“你那么巴巴地告诉我,总归是好事,”废话,我还知道小孩子是怎么制造的呢,“又不是我有喜,大家高兴都来不及,我干吗不好意思?”心里却嘆息了一声。这是李氏的第三个男孩儿了,就是弘时了吧? “看来小姐早上也要去李主子那里看看了,该去道个喜呢。别动,簪子还插上呢!”晴雪一把拽住我的头髮,还真痛。 “小祖宗,你倒是下手轻点儿呀。”我叫了一声。 当然还是先去纳拉氏那里。 “请福晋安。”进了纳拉氏住的如意院东厢暖阁,我肃了一肃,因为是早上第一次见,规矩一点儿。她正在看帐册,见我行礼,点了点头,“兰妹妹来了。”说罢放下了手中的帐册,“早点吃了么?我算白问,你这丫头,缺什么都不会缺一顿饭的。过来炕上坐着。”说完把我揽到跟前。 我低头笑笑,坐到炕边。“今儿的书读到哪里了?还在看晋史?” 胤禛曾经说纳拉氏是女史,我进府之后才发现,她确实读了很多书,当得起女史二字,所以倘若读史书不懂就来问她。日子久了,已当成是半个老师。 “还在看晋史呢,刚刚看到南迁。原来王敦王导都是王览之孙,居然还和二十四悌联繫起来了。”王导是东晋的名宰相,而王览是那个卧冰求鲤的二十四孝之一的王祥的弟弟。真有意思,王谢世家,居然是从这里开始的。 纳拉氏笑了一笑,“是呀,王祥王览兄弟二人,真当得上孝友二字。能从史书中读出孝悌二字,不容易呢。对了,说道孝字,李侧福晋有喜了,你知道不知道?” “刚刚也才听说了。昨儿说是吃坏肚子了,原来是……” 她笑了一笑,“当然不是吃坏肚子。贝勒爷高兴得很呢。我正要去看看她,既然如此,和我一起去吧。” --------- 去李氏的屋子还有一段路。纳拉氏走了一小会儿,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出嫁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四阿哥也是个小孩子呢。”她也不看我,只不过微笑着看路旁的菊花。 我知道这不是插话的时候,遂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下去。 “宋氏是最早进府的,原来是四阿哥的侍女。三年后,我们差不多同时生产了,我生了弘晖,她的女儿却没有留住。” “后来,李妹妹就进府了。她长得很漂亮,像所有汉人家的女孩子一样,非常温柔。也难怪贝勒爷一直那么喜欢她。悦宁,弘昐,弘昀,虽然弘昐才长到两岁。那孩子,真的是讨人喜欢,那么小的一点儿。他去了,别说爷伤心,全府里没有不难过的。” 说到这里,“不过李妹妹还是有福气的,你看,马上又要做额娘了。” 我到现在才弄明白胤禛的子嗣情况。看着纳拉氏微笑的脸,我却没感受到有多少喜悦之情。 “长保要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估计会更高兴些吧。保恆毕竟还小了些呢。” 她拍拍我的胳膊,“兰敏,长保和你处得不错,喜欢这孩子么?” 我点点头,“长保阿哥挺聪明,又乖巧可爱,说句不怕福晋笑话的话,他若是我亲弟弟才好呢。” 她笑出声,“不妨事,当弟弟一样疼着,我才高兴呢。本来他也不比你小多少。我只要长保开开心心地陪着我们就行。” “到了,我们进去吧。”说话间已经到了李氏的宜风堂。李氏已经迎了出来。 “哎,李妹妹有身子的人了,不必这么客气。”纳拉氏把她扶了起来,笑吟吟说。 “福晋这么说,我怎么好意思,又不是多娇贵的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兰妹妹也来了,都进来坐吧。”李氏微笑着说完,与我们一起进了宜风堂。
第7页 “哎,有身子的人,总要当心才是。好好休息,天也冷了,该好好进补。不管是不是第一次生养,都是贝勒爷的骨血,总要小心为上。”大家坐定后,纳拉氏吩咐道。 李氏点头道,“多谢福晋关心。” 于是又闲闲吩咐几句闲聊几句,纳拉氏便说,“也不扰你了。你以后小心静养着,你原先帮着我做帐房的事,快要过年了,这事也很伤神,你就先不用管了,可好?” 李氏愣了一愣,“那,福晋忙得过来么,我还早呢,不妨事的。” 纳拉氏笑道,“哎,你好好歇着是正经,替爷养好子嗣可是第一等的事情。我忙得过来,还多谢妹妹的好意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和兰妹妹就先回去了。”说完就起身下炕。 李氏怔了怔,点了点头,“那我送福晋和兰妹妹吧。” 走在路上,纳拉氏问我,“李侧福晋原先帮我管着帐房上的事情,现今她有喜了,不该劳神。我倒是听长保说,你会算术的,过来帮我算帐吧。反正你也不忙。”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纳拉氏见我沉默不语,拍拍我笑道,“怎么,不愿意?听我一句话,有事做,比天天和长保下棋有意思,再说有我呢。你也该歷练歷练。明儿早上就来我屋里吧。你先回屋吧,我要回去歇一歇。”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好像也没那么复杂。 看着她裊裊婷婷远去的身影,我突然感到,有的时候,不是自己一味想当鸵鸟,就能置身事外的。 西苑骑射 “这个不会做,姐姐?”弘晖笑嘻嘻地递上一张纸,“教教我吧。”午后,弘晖上完书,又跑来了。 我点点他的头,“还教你,教你把自己都饶进去了。”我想想有点儿来气,当初干吗要帮弘晖呢,有时候还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啊,怎么了?” 我拿过他手上的纸,“没什么,我看看。”又是鸡兔同笼。 “长保阿哥,鸡兔同笼不是第一次做了吧,怎么又把办法忘了?” “阿玛说了,叫我设元求解呢!我哪里会呀。什么设员,和院子有什么关系?” 我吓了一跳,方程式解题? “你阿玛说设元求解?” “听说是皇玛法教阿玛的,说是不可知之数为元。我不太明白呢。”弘晖皱了皱眉头。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康熙。我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我看看对不对啊。”把方程式列给他看,“这样行不行?” 弘晖埋头看了半天,高兴地叫起来,“我明白啦,姐姐你真厉害!你怎么想起来把两边放一起的?好像皇玛法就是这么做的呢。” 我没理他,“那就再下盘棋?” 他埋头算了半天,方才答道,“不下啦,一会儿还得去练箭。后日要和阿玛、十三叔、十四叔他们去西苑骑马。姐姐去不去?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好奇道,“你们父子叔侄骑马,我去做什么?” “我们满人家的,哪有不喜欢骑马的?为什么不去呢?”他奇怪地问。 我给问住了,“啊,是啊,可是……” “那就一起去吧,我去和额娘说好了。”他啪地扔下笔,“算出来了。我走啦,姐姐可别忘了骑马的事儿!”一阵风似的就跑出去了。 我摇摇头,我又不会骑马,难保不上马出洋相。难道继续拿摔着了做幌子? 看着早上纳拉氏教给我的记帐用的稀奇字符,我只好苦笑一声。这都是什么! 原来三是川字,四是个大叉,大数字简直如同阿拉伯语,一个都不认识,何况其记帐法与现代的分栏记帐又不一样,看得我头大如斗。好在纳拉氏只不过要我帮她打下手,她报数字,我把它加起来覆核。饶是这样,一早上就累得我够呛。早知道穿越过来之前,就该去学一学会计学!不过估计学了也没用,记帐法好像都有些区别的。 那么,出去玩玩,轻松轻松?骑马,没那么难学吧? 每年准噶尔及喀尔喀各部都会向清朝进贡马匹,自然最好的马匹都留给了皇室成员。胤禛的骑射虽然不如三阿哥胤祉,却也是很优秀的。诸皇子在康熙的不懈教育下,基本上都是骑射能手,也都热衷于骑马围猎,像这样兄弟亲友之间的练习切磋,入秋之后就不曾停止过,若是去木兰围场,就更加热闹了。 到了西苑,胤禛、胤祥、胤禵他们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胤禛的长女悦宁,胤禵的福晋完颜氏,几乎还都是孩子呢。 “兰敏,你是会骑马的,这匹给你,能跑。”胤禛牵过来一匹马,“悦宁不太会骑马,十四弟妹带着些悦宁吧。”这马虽然不是太高,但还是吓了我一跳,我,我不会骑马呀,老天作证! 完颜氏已经上了马,“悦宁来,沃克带你去走走。”说完腿一夹,打了个招唿,就带着悦宁走开了。 胤禵高高兴兴骑着马过来,拍了拍我这匹马的头,那马抬起头哼鸣了一声。胤禵笑着说,“别看这马比别的马小些,它年纪小,而且是匹走马,耐跑得很,四哥可是给你挑了匹好马。兰格格,要不我们比一场?” 我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弘晖已经上了小马的马背,高高兴兴地说,“姨娘,你怎么还不上马呢?” 我看看胤禛,他正朝自己的马走过去。胤祥也上马了,站在一边笑着看我。 我嚅嗫道:“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快有一年多了,后来一直没骑过,恐怕……”我连怎么上马都不会! 胤禵睁大眼睛,“你,不会吧!” 我求助地去看胤禛,他居然也笑着说,“那次是谁,在皇阿玛面前振振有词的?” 我只得无话可说,还是胤祥发话,“你先遛遛马好了,这马我骑过的,性子不错。多久不骑马都没事儿,一会儿你就习惯了。”说完对胤禛和胤禵点头致意,“我们先去跑两圈好了。” 三人都一夹马腹跑了,弘晖也忙高叫“驾!”沖了出去。 剩下我和那匹漂亮又“能跑”的褐马大眼瞪小眼。 我嘆口气,听说马特别有眼色,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会骑马的。老天保佑,但愿它只认识兰敏,不认识我。它用特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抗议,“我等了半天了,你怎么还不上来?” “来吧,乖马儿,我们遛遛。”我拍拍它的脖子,真结实。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爬上了马背,却突然发现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有些动作不经思考就作出了。我怔怔地想了片刻,才意识到,兰敏的身体是习惯骑射的,也许,是本能反应吧!我喘了一口气,不过一看顿时增加的海拔,心里还是很揣揣不安。 马儿见我爬了上来,开始慢慢悠悠晃了几步。 虽然没骑过马,好歹也见过别人骑马。学着别人握紧缰绳,错了,是紧紧攒住缰绳,我夹了夹马腹,“走吧!”没什么好怕的,是吧?
第8页 完颜氏看我过来,笑着说,“兰敏?你骑马骑得真好。悦宁你看,你姿势不对,要向她一样,随着马儿走,不要像坐椅子一样定着不动。它要是跑起来,你就站起来踩紧蹬子,抓好缰绳,明白么?” 我简直汗颜,不过还是多谢完颜氏对悦宁的讲解,可帮了我大忙。我刚才想了半天,它要是跑起来我怎么办? 马儿确实很听话,我用力夹紧马腹,腿部力量似乎不小,马儿先小跑了几步,颠得我半死,随即迈开大步四蹄腾空跑了起来。 我甚至来不及思索到底该怎么做,已经本能地半立起身,随着马的节奏移动。 但我还是很害怕,总觉得不知道是否某一刻,身下这只有着自己想法的聪明马儿,会不会突然不高兴听我指挥,来个急剎车什么的? 我试着拉住缰绳,还好,它很快就停了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坐回马背,呆了几秒钟之后,摸了摸马脖子,“咱们再来跑跑试试看,不学不行呀!” 这次好了许多,速度很快,但是节奏感很强,风掠过面颊,突然有在飞的感觉。只听到马蹄落地的声音,还挺悦耳的。 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出了一身汗,于是拉住缰绳,马好像也有点儿累了,喷着气,开始慢慢走。 路上碰见了胤禛,他笑着看着我,“没我想像的那么好,骑得不太稳。你还怕哪?” 我心想,岂止是怕,简直是怕死了,“多久不骑了,还是不习惯。” 他点头道,“没事,骑马又不是什么难事,第一次把长保放上马背的时候,他差点儿没哭出来呢,那么小的人儿。你看他现在骑得也很不错了。你不是喜欢骑马么,以前我们几次出来骑马,你怎么不来?” “我害怕呀,怕摔。” 他笑出声,“原来你也会害怕?”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再说下去我真要穿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摇摇头,“那就不像我们满人家的女儿了。下次再骑马,你也来,多练练。”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听福晋说,她让你帮着她管帐房的事情?” 我点点头,“李侧福晋不是有喜了么,福晋怕累着她,让我帮忙。我又什么都不会。” 他走了几步,说,“我知道了。不会就学么,谁生来就会这些,你还懂些算术,不能叫什么都不会。”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也说不出来,正在想怎么回答他,他说,“你就老老实实做事好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成天只想着吃吃喝喝。多读书是好的,别读成个书呆子。” 我应了一声,虽然不太情愿。时近正午,太阳就在头顶上,万里无云,天空一片纯蓝,朔风猎猎,难怪人们要赞美北国的秋。 他问,“看什么呢?” “禛贝勒,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去热河行宫和木兰围场?那里一定很美吧?”不然做什么康熙差不多每年都往那里跑? 他算了算,“去年冬天去了五台山,今年春天去了江南,今年应该不会出巡了,要是去热河可能得明年夏秋了。怎么,你也想去?” 我却问道,“禛贝勒今年春节时去了江南?都去了哪里?” 他奇怪于我话题的转移,看了我一眼后依旧答道,“从运河沿线,到了扬州,镇江,江宁,苏州,杭州。南方风光不错,不过实在冷得不行。”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这群习惯了北方冬季生火的北方人肯定吃不消南方阴冷潮湿的冬天。他那一连串地名报出来,心头顿时涌起无数思绪。 不知道这三百年前,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整顿了表情,我问道,“禛贝勒,天南地北的,哪里最好玩?” 那边胤祥骑马过来,“四哥,兰格格,你们在这里呢?” 胤禛笑说,“要问哪里好玩,得问这位了。皇阿玛每次出巡都带着他,玩的地方可比我多。十三弟,你倒说说哪里最有意思?” “当然还是热河。南北之景俱备,夏季又凉爽,南方景色虽好,冬冷夏凉,住不习惯。”他毫不犹豫地说。“四哥,十四弟也回来了,射箭去吧?” “那好。一起过去吧。” “四哥,我们家弘春的满月酒,可不要忘了去吃?”胤禵突然想到说,笑得一脸春光灿烂。 完颜氏微嗔道,“看你高兴的那样儿,在四哥面前轻狂。” 胤禵笑着凑到完颜氏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完颜氏脸涨得通红,扭头就走。 这一对儿! 胤禛笑道,“知道,你头生儿子的酒,一定是要去吃的。” 我偷偷问胤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今年多大?” “他比我小两岁,今年十六了。”他问,“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还在惊讶中,古人算虚岁,也就是说,胤禵今年才十五,“没想到十四阿哥都当阿玛了。”我还以为他还是大好单身少年一个,“是福晋生的?”真厉害,还没出月子就出来骑马? 他摇摇头,“舒舒觉罗侧福晋生的。这有什么稀奇的?” 有妻有妾,拖家带口,乖乖。 我唯唯应道,“没什么,没什么。” 十四阿哥策马过来问,“十三哥,你家那个女孩儿闹不闹,弘春快把我们闹死了,奶妈两个都不够使的。” “我们家妞儿可乖,估计弘春和你是一个性子,脾气犟。缺奶妈怕什么,宫里还缺奶妈子?嬷嬷们可有本事,不怕哄不好。” 我策马往后退退,让完颜氏过来,她笑着说,“你们两个男人家好意思么,在这里鸡毛蒜皮地说这些事儿,也不怕人笑话。” “别理他们,两个人都是才当阿玛,显摆呢。”胤禛站在一边,呵呵笑道。 这种话题,我还是后撤比较好。看来在这个社会,我还得学会接受很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累得半死,终于可以从马背上下来了。我发现自己走路的姿势变得有点儿诡异,很像传说中的罗圈腿。 胤禛说他也累了,放弃骑马坐在车里。本来豪华舒适马车里,我和弘晖、悦宁呆着是十分热闹,现在变成他的天地,安静了许多。这两个孩子都累了,坐在车上颠呀颠得,没过多久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胤禛指着几张毯子说,“给他们盖上吧,你也把披风披上。车上凉。” 我答应了一声,把这两个小的裹好,自己披上披风。 他看看车后西斜而无力的太阳问,“十四弟好像原来就认识你?” “出嫁前在琉璃厂,见过一次,那次他和十三阿哥在琉璃厂。后来是在上元灯节,也见过。” 他哦了一声,“我说呢。” “皇子们不是都住在宫里么,他们怎么能出来呢?”我提出了一个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胤禛觉得很好笑,“他们都是娶了亲的,再说了,皇宫又不是监狱,为什么不能出来?我们不过是不奉旨不许出城。”
第9页 话题中断了几分钟,闲来无事就看看他,反正他也没看我。 胤禛的个子比较高,坐在车里就有些拘束,人又瘦,看起来比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要略文弱些。他解了帽子,头髮也有些乱,侧靠着车壁,不像以往一样坐得笔直。我突然就想起那天,纳拉氏说,那时他也是个孩子呢。 不由得抿嘴笑了笑。这个人的童年会是什么样子?真有点儿想像不出来。从来不知道这种人的童年会是怎么度过的,哪怕再多的想像也未必切合实际。比如胤祥,才刚刚满18岁的人,换到现在,都还幼稚得很,然而胤祥已经带着一种帝王家的气度了,连十四阿哥在嬉笑中,也看不出一丝孩子气。胤禛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却成熟得不像青年,只有在这种疲惫中,才显出一丝少年的慵懒来。 也难怪他总把我当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我也确实像个孩子。就算我本尊穿越过来而不是灵魂穿,总还是稚气。 这样怔怔地看了他半天,他也始终不曾回头,在我掉转视线看向窗外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刚才看够了?” 我愣了一愣,才意识到我刚才都在想些什么,“禛贝勒小时候什么样儿?” 他轻声说了一句,“问这个干什么,你不嫌累?” 他话说得很扫兴,但语气颇为温和,想来是懒得和我说话,我也就乖乖闭嘴。 我也困了呢!既然这位大人现在不想搭理人,那我……也睡? 小小做了个梦,自己好像还骑在马上,马儿特别可恶地小跑,一直颠我,催它跑,它不跑,让它停,它唿地撒开蹄子狂奔,但我极其英勇制服了它,跑得很威风,胤禛还夸我骑得不错。 我一乐,醒了。睁开眼一看,弘晖正在我边上偷偷笑,“姨娘流口水了哟?” “长保阿哥,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我扫他一眼,偷偷看一样胤禛。他没吭声,好像也没听见,但嘴角还是抿得挺紧。 “马上就到家了,都醒醒神吧。”他说一声。 灯火在昏暗中格外地亮,那是东直门城楼,马上就入城了。我松了一口气。自觉一身的臭味,得赶紧回去洗澡。 下车的时候胤禛问了我一句,“过几天要不要和我出去看戏?” 满月酒 我随口问道,“什么戏?” 胤禛笑着说,“秦腔。等回去再慢慢说。”他掏出怀表,就着马车灯看了一眼,“戌时三刻,我来松梅烟舍。” 好末央当的,听秦腔? 回去真不错,晴雪已经替我预备好了洗澡水。此时此刻,没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了。 我一边洗澡一边想,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出去看秦腔?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来骑马呀,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想着带我去看戏? 等等,这个时候,女人能抛头露面去看戏么?奇怪。 我拍了自己一下,想什么呢,这么疑神疑鬼的,还过不过日子! 看戏就看戏呗。秦腔还没听过,传说中的秦腔呀。 舒舒服服出来,换上袍子,腰带唰地一束,感觉自己还挺喜欢穿袍子的,唇红齿白,演个小生如何? 我沖这铜镜里的自己一乐,哼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姐,过来吃面条吧。” 我嗯一声,“面多不多?” 晴雪顿时乐了,“早吩咐了,面少点儿,汤多点儿!” 说来真有意思,北方的面条着实不错,但真是实在,汤不多,面很不少。可是我是吃惯了汤面的,和张爱玲有个习惯倒是很像,吃面呢,浇头汤喝光,面条剩在那里。每次我要是吃面条,都要这么吩咐一遍,都成了笑话了。 吃完了我心满意足地盘腿上炕,倒了杯花茶,剪了蜡烛,开始看《水浒传》。 过了一会儿,听到那边开门请安,知道是胤禛来了,我把书往炕垫下一窝,拖了鞋下来。 “上次你写的字,我批好了给你拿来了。最近写得不错。”他脱了外袍,只穿了玄色夹袍,看来也是才洗完澡。不然。一屋子马臭味,谁吃得消? 原来胤禛嫌我帐簿上的字难看,叫我每天和弘晖一起练字,我的字写完了都拿给他批。 “门字,怎么总写那么歪呢。还有这个屋字,架子倒还好,写得匪气十足,一点儿女孩儿家的灵气都没有。笔画多的字,比如里字,下面一个衣字写得挺漂亮,可是和上面的全不衬。” 我皱眉看了半天,抬头看他,他也微笑看我,我无奈地说,“写得时候也知道不好,可是每次都改不过来。” 他点头说,“你拿笔姿势就不好,腕部用力不对,当然就写不好了。你写两个看看。” 我磨好墨铺平纸,别别扭扭拿起笔,因为上次被人纠正用笔姿势,还是上小学的习字课上。 正在歪头看自己的手掌是不是和笔桿之间有没有一个鸡蛋的空隙,听见胤禛轻笑一声,随即握住我的手,“这么握笔。” 随后引着我,“心要静,气要稳,手不能抖,想好了再下笔。” 带着我慢慢写完一个水字。 我提议道,“再写一个永字?” 他点头,“好。” 写完他放开手说,“这个何如?” 这句换了汉语,我笑道,“比我写的好多了。果然是师傅教的好。” “以后写字,不要着急,先看清楚了别人的字,不要看个大概就下笔。” 我点头答是。这话,曾经听我写字的舅舅说过多次,以前也不练字,从未体会其中的意思,今天又重听一次,觉得确实有道理。 “禛贝勒?”看他不吭声,我问。 “后日十四阿哥请客。他这次和皇阿玛去西安,带回来个秦腔班子,很是新奇,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康熙西巡那么大的事儿,我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还心说这阵子怎么胤禛常常住宫里呢,原来是留京值班了。 “十四阿哥家弘春阿哥的满月酒?大家都去么?” 他点头道,“我和福晋都去。福晋说你喜欢新奇东西,秦腔没听过吧?” 我噢了一声,难怪呢,突然来这么一出。突然觉得很好笑,日后的大将军王,还真是和西北有缘呀。 “听,真没听过秦腔。戏文热闹么?” 他摇摇头,“我也没听过。你去听了不就知道了。” 他挪了挪身子,好像感到不适似的,伸手向垫子下摸去。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我把《水浒传》藏那儿了。其他倒也没什么,关键我这本是金圣叹点评的,金圣叹的书,这时候还有点儿忌讳,书肆老闆也不敢公开拿出来卖,所以看这书我得偷着看。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你怎么在看这个书?”胤禛把书抽出来一看,问道。 “啊,那个,这个书挺俗的,我读不懂大文章,禛贝勒自然不要看这些书的,不看也罢,哈哈。”我摸了摸头。
第10页 “看什么书不好,看水浒。”他嘟哝一句,看我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下次当心些,别把书到处乱塞,弄坏了,未免太不珍惜。” 说完挪身下炕,“我走了。你不要出来送,麻烦。” 我噢了一身,还是拖了鞋下来,给他把外衣穿上,顿时有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真赖在炕上不下来,到时候被他批了还不知道为什么!米饭班主,惹不起呀。 第三日是十月初一,简直就是赶场子。因为这日既是十三阿哥的生日,刚好又是十四阿哥长子弘春的满月。 我是下午随胤禛和福晋纳拉氏一道入宫,李氏怕动胎气,没有出来。跟着纳拉氏在一起,倒也无所谓。 这次没有从神武门入宫,而是由东华门直奔南三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虽然都已大婚,但仍住在宫中尚未开府。 这样聚会倒也方便,既庆贺十三阿哥的生日,还顺带着弘春小阿哥的满月酒。 今天设宴设在撷芳殿,南三所的广场上搭了戏台,宫殿两侧都可看戏。 我坐在一群女眷后面,倒也把大清朝这帮皇室贵妇看了个遍。 里面的除了十四阿哥嫡福晋完颜氏以外,我都不认识。好在纳拉氏在和诸位福晋寒暄,倒也差不多都能知道是谁。从大阿哥福晋开始,除了太子妃石氏都到了。最为惹眼的莫过于八福晋郭罗络氏,倒不是打扮如何惹眼。她相貌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通身的气派,却是哪个都不及的,有丝遮不住的傲气与贵气。然而每次看见八阿哥时,却总流露出若隐若现的笑意,看得出两个人感情相当不错。五阿哥胤祺福晋是唯一带了孩子来的,小格格长得粉雕玉酌很是可爱,尤其小嘴张张合合,我离得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但却看见周围的女人们都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过了一会儿,锣鼓声起,大家都归坐等着开戏。 都是好戏文,难怪十三阿哥特意从西安带回来。林沖发配一出,只见林沖满场是边甩髮边翻跟头,跟头翻了一路,辫子甩了一路,下面的阿哥们是连连叫好。玉堂春一齣戏,又忍不住让我想起了日后的京剧《苏三起解》。只是腔调甚至更婉转细腻些,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秦腔都是吼出来的呢。 没过一会儿,听得前面又传,说是太子为了替弟第和侄子庆贺,叫昇平署随着他宫中人学艺的弟子们来唱两齣崑曲。众人大乐,个个嘴上都道今儿好耳福,听了南北两齣戏文。 我已听戏听得有点儿不耐烦,听见有崑曲听,心想非得睡过去不成。 好不容易撑到戏完,我已经困得要死,心说总算入席吃饭了。 先是众人给十三阿哥祝贺,那个乱,哥哥们送礼物,十三阿哥得请安答谢,弟弟们送礼物,十三阿哥得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倒是弘春省事,奶妈抱在怀里睡得天昏地暗,十四阿哥和完颜氏带着他四处请安,而生了弘春的舒舒觉罗氏坐在女眷席里,也是一片恭喜之声。 请客吃饭就是麻烦!我不耐烦地想。 都这样了,眼前的食物还是不能吸引我。 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在胤禛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僵,又不动声色地说了什么,遂继续举杯饮酒。 过了片刻,纳拉氏趁大家喝得热闹,唤我,“回去吧,弘晖发烧了。” 锦灰堆 “长保阿哥这两天一直咳嗽,喝了糖浆,也不见好,今天又有些烧。”嬷嬷小心翼翼地说。 “去请太医。”纳拉氏抓着弘晖的手,摸摸他的头。 “福晋看阿哥的嘴角……”嬷嬷嗫嚅着说。弘晖的嘴角有些发青。脸色晕红,人也有些蔫儿。 纳拉氏脸色一沉,“我看到了。给阿哥倒杯奶子来。要热的。” 这孩子看见我们笑了笑,“额娘。” “长保,头疼不疼?”纳拉氏笑着说。 “不疼,想听额娘念书。” “那好。兰敏先回去吧,你也歇着吧。”她朝我笑了笑,可我明显感觉到,她有些紧张了。我不禁说,“福晋,我陪着你和阿哥吧?” 她摇摇头,“不要宠着小孩子,我陪着就行了。你去睡吧。” 我点点头,沖弘晖眨眨眼睛,“姨娘明儿过来陪你玩。” 弘晖咧开嘴笑笑,“姨娘又要欺负我。” 走到门外,正好看见胤禛。我对他行了个礼,他停下来问,“长保要紧么?” “看来是发烧了,福晋陪着呢,已经去请太医了。” 他噢了一声,随即挥手道,“你回去吧,小心着凉。”说罢就立刻进屋去了。 “晴雪,给我拿上那几本算术书,我去福晋那里。”我正穿衣服,想着给弘晖带些什么东西。突然听见有人进来。 “嬷嬷来了。”晴雪笑道。原来是福晋屋里的刘嬷嬷。 “嬷嬷怎么来了?”我问道。 她行了个礼,“福晋打发奴才过来,让奴才和兰敏格格说,格格今天不要过去看长保阿哥了,怕过了病气。” “阿哥不要紧吧?”我愣了一愣。 嬷嬷笑了笑,“太医来开了方子了,正在吃药呢,福晋说阿哥现在不宜劳神,所以单独给他腾了屋子。” “是不是发烧厉害了?我听说过一个偏方,用嫩的淡竹叶煮汤喝,可以治发烧的。对了,长保阿哥还有书在我这里呢,嬷嬷给带去吧。有劳嬷嬷了。” 嬷嬷弯弯腰,“那多谢格格费心了。”说完转身要走。 “啊嬷嬷,什么时候能去看长保阿哥?” 嬷嬷顿了顿,“那要问福晋了,奴才也做不了主。” 唉,没人玩,有点儿寂寞。 不过还是去了一趟如意院,因为还要帮着做帐呢。 “让你别来,你还要过来。”纳拉氏看见我说,脸上有些疲惫。 “长保阿哥不要紧吧?”我吓了一跳,从来没见纳拉氏说话这么不客气的,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儿来错了时候,“昨天福晋交我的帐,要送过来。还有给长保阿哥抄的画儿,给他解解闷。” 纳拉氏笑了笑,“那好,我给他。帐放这里吧,这几天别来如意院,我都让人把东厢腾空了。有事儿我着人告诉你就是。” 我顿时觉得有点儿不对头,“福晋,阿哥怎么了?” 她摇摇头,“太医院李院正看过了,说是着凉又惊着了,已经转到肺上的毛病了,说要小心些。” 难道是肺炎? 我才要开口,纳拉氏拦住我说,“知道你与长保要好,不过这边你还是别过来了,倘若再过给你,就罪过了。” 我走出如意院,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裹了裹衣服往回走。 弘晖,可不要是肺炎啊。 如果不是因为北京还有教堂的存在,我也许真忘记了,还有星期这种计时方式。 算算日子,正是周日,我熘出来去了王府井的东堂。这座建筑,并不是我在现代所看见的那么美丽,带着一丝中国风。然而绘着耶稣受难和圣母的玫瑰窗是那么美丽,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欧洲人都同样被它迷醉。我不是信徒,不在做弥撒的时候出现。
第11页 看见安明我神父,我点头致意,“安神父。” 安明我正在看着教堂侧翼的管风琴,看见我不由露出了笑容。像所有的神父一样,他穿着普通的修士袍,头髮还怪异地留着中世纪的样式——连当年的南怀仁神父也不如此了——却没有留鬍子。他是圣芳济格会的,而这里的神父却多得是耶稣会。 “我还是不能称唿你为姐妹,你很久没有来了。”安明我双手合十,“但你愿意来主的殿堂,我已经很满意了。” 我笑一笑随他走进教堂,“神父,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打动我。差不多,有一年了,您还记得我,真没想到。” 安明我挠挠头,“我们的目标还是要打动你们的皇帝。然而耶稣会那些兄弟……” “耶稣会兄弟,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呢。”我听出了他的意思,笑着揶揄他。 安明我苦着脸说,“我也不会画画,也不会算学,中国皇帝不喜欢听我和他讲真正的道理。听说铎罗主教要来,总算我们的父亲要派正确的人来了。”他又自觉多言,“啊,我什么时候也开始抱怨了,我应该去忏悔。兰敏姑娘,你今天来得很早。” 我摇摇头,这个礼仪之争,他们神父之间都互相嚷嚷过多少回了,嚷道今天都没有结果。“安神父,我说句实话,我们的皇上能接受耶稣会教士的意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嘟哝了一句,显然是对中国人不肯放弃异教思想不以为然,“上帝只有一个。”他苦闷地说。 我不再理会,问道,“神父,我有一个问题,困惑了我几天。” 他来了精神,问道,“你怎么了?” 在礼拜堂侧厢坐下,我问,“nihil est omnino beatum,这句话怎么解释?” 安明我顿时泄了气,“这句话我原来教过你的,这些词你都认识呀。” 我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意思,可是神父,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没有什么是彻底走运的?还有saepe pamus,那你们的神,就从不犯错误?” 他给我气得要命,“神不是凡人,你不能这么拿来做比方的。兰敏姑娘,你又来故意捣乱了!” 我忙安抚他,不过欺负这个天真可爱的神父还真是有点儿乐趣,他也可以不觉得郁闷。 “我家里有个小孩子生病了,得了肺炎,我很替他担心。” 他啊了一声,“你在为他担心吗?” 这个我倒不知道,“这个孩子很可爱,他能不能好起来?” “肺炎……”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上帝的旨意不是我们能掌握的。” 我默然不语。我知道弘晖绝对没有活到雍正继承帝位,否则将来一定不是弘历当上了皇帝。可是,一场肺炎,不会夺去这个孩子的生命罢? “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罪过。我在想,也许当初撒旦就是在用这个引诱亚当和夏娃犯下了原罪。”我突然说。 “撒旦用智慧之果来诱惑他们。这让他们犯罪。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你认为智慧之果,就是让他们学到了知识?” “你说,亚当和夏娃发现自己突然懂得很多东西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还是在伊甸园里天真无邪得好?” “他们一定后悔了,因为当初不听从上帝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上帝知道那么多事情,他不觉得无趣吗?” 安明我听得一头雾水,“你还要我继续教你圣经吗?” “神父,谢谢你。在这里,总可以安静地想很多事情。”这也是我总会隔一阵来一次的原因吧。很多时候,只有在这些异国的陌生人面前,我可以感觉放松许多。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神的存在呢?”安明我问我,“主的光耀就照耀着我们,而你们却避而不见,甚至嘲笑我们。” “我没有嘲笑过你们。神父,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会有效果的。我敬佩你的精神,然而,中国人和你们还是不一样的。我理解你们的教义,但我无法接受这些。不要和我说什么神迹这些荒谬的东西。比如你们那些可笑的天使长加百列的羽毛,和佛教的舍利一样可笑。神能做什么?神能让你下地狱,那他为什么要让人间如此?如果是神的旨意让我来到这里,他怎么可能是仁慈的?就像开个玩笑一样,就把人哗地扔过来,他是觉得这种游戏很有趣么?” 看着他沮丧的面孔,我突然觉得这样把自己的委屈发泄到他的身上是多么可耻。 “原谅我,神父,我只是,心情不好。也许我也有罪。”我低头说。 “人都是有罪的,孩子。记得忏悔,就能洗去罪恶。”他划了个十字。 我很想反驳他,当年那些可笑的赎罪券,正是这些引发了后来加尔文教派宗教改革。天主教那套陈腐和封建的思想维持不了他们的信徒,而他们依旧对没完没了简单方便的赎罪了此不彼。然而想想我还是闭嘴了。安明我是个苦行僧,在他心目中,赎罪并不是几句忏悔就可以的,他是真的在进行灵魂的反省。 “神父,你很了不起。”我安抚地笑笑,“谢谢你,希望你能够成功。如果失败,也不必内疚,这不是你的错。” “上帝的牧羊人不怕挫折。”他微笑,“来吧,知道你讨好我,多半是为了我的管风琴。” 说完他朝那架华丽无比的管风琴走去。空旷的教堂里响起了绚烂而又神秘的声响,这是他最热爱的bach,也是我最喜爱的b小调弥撒。没有唱诗班的迴响,只有那復调的合唱在我脑海里排山倒海地袭来。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带着耳机沉醉于巴赫的日子。 当教义始终不能打动我时,那份音乐的崇高与灵魂的唿喊却让我倾倒。垂怜经,羔羊经,圣哉,都是一个教徒发自内心的唿唤,每一声都足以让人感动。音乐的魅力是不分古今的。 可惜安明我还没有练习莫扎特的安魂曲。乐谱总是很贵的,安明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传教上了。这个神父! 弘晖的病又拖了几天,依旧不见好,随着天气转冷,病得也越厉害。 快要过年了,然而谁都没有过年的心思。 云隐 过了年后,弘晖的病差不多好了,只是还是咳嗽,身体也不如前。 “啊,他们在干吗?”早上起来梳完头,推开门一看,怎么嬷嬷正往树上披红戴绿呢。这是干什么? 晴雪咯咯笑出声,“小姐,是汉人的花朝节,嬷嬷是汉军旗的。怪热闹的。听说啊,他们今天还要去天坛赏牡丹呢。” 这个倒真不知道。有意思。 想想又坐不住了,偷偷扮了男装,熘出府去。晴雪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再次替我遮掩着。 从禛贝勒府出来去天坛,路还真是相当远。坐轿子,一直向南走到头条胡同再换到理藩院一条路上,路过翰林院。 我撩开轿帘一望,觉得很奇怪,既然今天是花朝这么热闹,怎么你街上都没什么人?
第12页 绕道崇文门,宣称我身无分文之后,得意洋洋地出来了——这帮收税的手可够黑的,我看到城门口的八旗士兵,才想起来,内城住的都是八旗子弟,又不过汉人的节日,当然不会热闹了。 就下了轿,外城的人果然多了很多了,随着人群往前走。过花朝,算是女孩儿家的节日。然而街上走的却是男子居多。春寒料峭,人们都还裹着厚厚的冬衣,然而毕竟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衣服都图俏丽来争春,连男子也是如是,翡翠色儿的都穿出来了。胡同两侧还有好些挑担子的,快到大栅栏了。 “舒莲记?”我抬头看那油金黑底的匾额,下意识念了出来,“舒莲记?卖扇子的?” 门口小二笑着迎出来,“这位爷说得正是,小店是杭州老字号了,做的扇子连当年王铎先生都说好呢,您要不进来看看?” 我呵呵笑出声,“王铎,你知道王铎是谁?” 小二打了个千道,“哟,那可是大名人哪,掌柜的天天嘴里念叨着呢, 前几天还去总店了呢。这位爷请!” 王铎顺治年就过世了,这小二还真是可爱,我继续逗他,“天这么冷,要扇子做什么?” 小二早就训练有素了,“哎呀小爷,摇扇子真拿来扇风,那可就俗了,您一表人才,一把舒莲记的扇子在手,玉山将倾啊!” 我不由笑出声,这个马屁拍的,还知道玉山将倾,我怎么敢和嵇康比?随他踏进大堂。屋里布置得十分雅致,零零落落放着名人手书的扇面与条幅。略略扫了一遍,基本上都不认识,但董香光的扇面却立刻认出来了,胤禛书房里置了好些董其昌的字帖。这幅扇面有字有画,不知道胤禛会不会喜欢。胤禛虽然不像三阿哥胤祉一样热衷于诗书琴画,却勤于练字,在我看来,他的字也确实写得好。所以我也常被他批评,想到这里撇了撇嘴,晃过去再看别的。各样的扇盒,扇袋也很漂亮,有的袋子还是用宋锦做的,好生奢侈。 我看了一圈,站住看那一大堆扇骨,问道,“这都是什么扇骨?” 他一样样点道:“这是湘妃竹,这是棕竹,这是黑木,这是紫檀木,这是黄花梨,这是象牙,这是玳瑁的,不是小的夸口,您想要什么样的,小店都有,且都是一流的。每年浙江给宫里进贡的扇子,都是小店的手艺。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本来都没打算买扇子,给这伙计哄的!但看着这些扇子,不由得真有些心痒痒,手工确实是一流的精緻,不由得人不喜欢。我嗯了一声,“现成的扇子有没有?” 小二立刻接道,“爷您看,您也可以买这些已画好了的,都是名人的手笔。您若是有闲情逸緻,也可以买了空白的扇面回去,自己挥毫写诗或是作画,不是雅致得紧?扇面也是各样的都有,您若是喜欢,过来看看?” 有把扇子着实不错,湘妃竹扇骨,雕花并不繁琐,毫无匠气,扇坠儿都配好了,好像是幅春水秋山? 刚要伸手,扇子已被一个人拿了去,“小二,我要这把扇子。什么价钱?” 我手伸在半空,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看向身后的来人。 那人也是一愣,“这位兄台,也想要这把扇子?” 这个人外罩一件大红绒裘,露出了暗青的织缎夹袍,听口音和打扮,应该是江南士子。现今京城里早不流行穿绒裘了,略有些家底的都爱穿皮裘。看他长相,更确定了我的想法,中等个儿,眼窝挺深,长得很不错。 我突然发现自己这么打量别人有些失礼,忙收回视线,“正想拿来看看。” 这人笑了一笑,“想不到在下捷足先登了。” 他把扇子展开来,不看则已,一看就不由后悔了,扇面没有做什么洒金或是填金,隐暗的兰花纹和水纹,十分漂亮。 “既然这位兄台这么喜欢,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我愣了一愣,“你不要了?” 他摊开手,“兄台喜欢,算是与这把扇子有缘。” 我老实不客气地拿过来,学他们做了个揖,“如此多谢了。” 他也呵呵一笑,随即作揖还礼。“不必谢,一把扇子而已,何必如此客气。” 我拿出荷包付了帐,心下暗叫不好,这把扇子果然物有所值,掏了扇子钱,再扣去回去的轿钱,只够吃个煎饼果子的钱了。早知该多带些钱出来。可见买东西不事先计划好有多愚蠢。 抢了别人的扇子,不好直接就走,于是问道,“您也去天坛看牡丹?” 他摇摇头,“天坛,牡丹?” 我提醒道,“今天是二月十二,花朝。” 他拍拍脑袋,笑了起来,“怪道今日如此热闹。京师有花朝赏花的习惯?” 我奇怪道,“花朝不就是赏花的好日子?这里汉人都有来天坛赏花的习惯。” 他答道,“我是常州人,才来京师。听兄台口气,想来是在旗的?” 他是常州人!我不由得提起兴趣,想了想说,“啊,是,我是汉军旗人。” 他沉默了两秒并未答话,我才发现我话里的破绽,汉人常常对在旗的汉人嗤之以鼻,而我那个口气,好像自己不认自己是汉人一样,早知道就说我是满人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满人? 拱拱手说,“多谢阁下割爱。”也罢也罢,老乡又如何?转身要出门了。 他愣了一愣,“还有一事求教兄台,这,去国子监怎么走?” 我惊奇道,“您是太学生?” 他摇摇头,“我有年兄在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我当然知道在哪里,离四贝勒府仅一条成贤街之隔,我皱眉道,“这里离国子监挺远的,在东直门那边呢。您该雇顶轿子。” “那多谢兄台了。” 我才要出门,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难道是,十三阿哥?这个花,还是不要看好了,被他们兄弟看到,我就惨了。 想想不妙,回头对那人笑道,“正巧我也要去国子监,我替兄台指路。” 崇文门外,必经之路给堵住了。但要进崇文门需从此地过,只好和赵致礼一钻进人群里。 啊对了,刚才在路上我们相互报了姓名,赵致礼是个举子,但奇怪的是去年的会试他没有参加,反而是今年来京师。我胡乱编了个名字说自己叫郎敏,在家读书。反正钮祜禄的意思就是狼,还是郎什么的。 原来这里有家宜丰银庄。店面并不算大,名气也不大,至少我看四贝勒府的进出里并没有这家银庄,然而看样子也是小有规模的了。但是奇怪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家小,就坐在店门口,身边还放着一堆衣物被褥。一副悲苦无状的样子。 “这不是宜丰银庄的李老闆?怎么如此狼狈? ”一个人在我身边小声嘀咕道。 另外一个人摇摇头,“谁知道,宜丰也经营了不少年了,怎么突然唱这么一出,他的那些伙计怎么也没影了?”
第13页 我伸头望望,确实店里没有一个伙计,只有几个中年男人在店内,好像是要换牌子。 有个看似是为首的,站在台阶上不耐烦地说,“你还要怎么样,给了你银子,地契房契都签了,你倒贪心!在这里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巡城御史老爷来了,很好看是不是?” 应该是店铺老闆的李老闆说,“小的就那么点儿家业,还指着他们养家餬口,这银子,能够几天吃的?” “哟,你还得理了,好大的架子,也不看看清楚,你当你是谁?收拾起你们的铺盖,给我走人,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该回山西,就回山西挖煤去,我们还留你在柜上,请你吃利息,你都不要,不识好歹的东西!” “爹呀,儿子不孝啊,祖宗的基业,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了就给儿子丢了呀。”李掌柜突然抱着一个包袱艾艾痛哭起来。 那中年人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脸色难看起来,“死了张屠夫,就要吃带毛猪了?你还真行,在这里装可怜,私底下让你所有的伙计走人,够狠的啊。我告诉你,你就是去同业会里诉苦也没用!反了,我们爷要买你一个银庄,你还敢挑三拣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爷也不能这么强买强卖啊!九王爷就掏那么一千两银子,半分利,哪有这么苛刻的?小店的一个零头都不够啊!这皇城根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李老闆怨道。 老九,胤禟。那中年人冷笑道,“我们爷这几天心情好,给你银子,你还不满意?你去瞧瞧,其他爷买庄子铺子,哪个不是这么着?这是你的福气,你狗眼看清楚,谁是主子!乖乖地回柜上干活,把你那些徒弟叫回来,才是聪明人,别到时候有委屈没地方诉,我可帮不了你。” 说完逼近一步,附在那李老闆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那李老闆面色煞白,哆哆嗦嗦站起来,拎起铺盖,“这是命呀,命呀!回吧。” 他身后的家眷也随即茫然地起身,不知谁先出声,都低声抽泣起来。 那中年男人见他们起身了,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都散了,大节下的别找不痛快!” 人群慢慢散了,我和赵致礼一语不发地往前走。胤禛……不会也做这些事吧?我突然觉得很怕。 “交税。”门口的护兵把我拦住。 我奇怪地问道,“我要交什么税?” 他懒洋洋地指着我手上装扇子的锦袋,“这东西,不要交税?” “我又不是做生意的小贩!”我怒道。 “少废话,拿钱来。别惹大爷不高兴。” 我无奈地递给他钱,方才放我们入内。倒是赵致礼省事,因为什么都没买,所以也不必掏钱。真是雁过拔毛! 进了崇文门,顿时就安静多了。 我脑子在不停地转,老九爱钱我知道,想不到他们居然嚣张到如此程度,听那人口气,还有更过分的呢。那个中年人嘴里那句“别的爷哪个不是如此”,让我觉得内心里十分的寒。 在成贤街口我和赵致礼告别。随即偷偷从后门熘回松梅烟舍。 还没走到院门口,有人突然冷冷地攥住我的胳膊,“玩得开心?这么早就回了?” 我顿时傻掉半截。 我搞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 可是现在想这个有什么用呢,就是被胤禛抓个现行啊。 就势勉勉强强行了个礼,觉得穿着男装请福安十分的奇怪,“我去……” 一时没想出来说什么,他放开我的胳膊,拿过我手上的袋子,把扇子取了出来,“舒莲记的扇子?大冷天的,图风雅也不是这么个图法吧。” 他越说我越怕,索性把我骂一顿,那也就拉倒了,这副口气,真是吓人呢。再说自己也知道,这里可不是现代,结了婚的女人是绝对不可以乱跑的。 他也不理我,抬腿朝我院子里走。我跟着进去一看,发现我屋里连晴雪在内的三个丫头,一个嬷嬷,统统跪在院子里。晴雪偷偷递给我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我不登他坐定,赶紧说一句,“容兰敏先去换了衣服。” 换了衣服出来,替他泡上一杯茶,老老实实地垂首肃立,“禛贝勒,兰敏知错了,请不要责罚下人。” 他举起茶喝了一口,啪地把杯子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我忍不住想,完了,好不容易才得的邢窑杯子,真是心疼。这回看样子是不跪不行了,无可奈何屈下腿,顺手把碎瓷片拢在一处,还得当心别划着名手。等着他发话。 半天没听见不言语,我不由得抬头看他。 胤禛很疲惫,也很无奈的样子。 “长保的事儿还没完,连你也这么胡来!你自己说说吧,你错在哪里了。” 我吓了一跳,“长保阿哥怎么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我默了几秒,“兰敏,不该自己出去。不守规矩,请主子惩罚。” “你还当你是没出嫁的姑娘?真真是叫我怎么说你,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得,嘴里说的倒头头是道,你当是耳旁风哪!凌柱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不守规矩的,真叫人替他羞死!还换了男装,你哪来的主意,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嗫嚅道,“天坛那边太乱,我怕不方便,才换了男装。” “我没说完呢,哪有主子说话插嘴的道理!你还有理了!这是什么节日,你跑去凑什么汉人的热闹!有什么花看不得,府里就没有牡丹了? 廉耻懂不懂,你懂不懂!” 我抬头道,“禛贝勒!”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动这么大的气,都不像是因为我了。不由得觉得有些怕了,原先是替自己怕,可是现在却是替他担心。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亲自来管你这事?” 他静了几秒,放轻声音说。 我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我不让福晋知道这事了,给福晋留个体面,长保突然又发病了,不忍心再让她伤神。”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嘆了一口气,“也给你留个体面,你还小,暂饶你这一次。但罚是一定要罚的。三个月都别出去了,每天抄金刚经罢。倘若以后再这样,你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晴雪,你们都进来。” 晴雪她们进来了,也跪了一地。 “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主子不在,这么大的事儿,都当没事人一样?还有你,仗着是陪过来的丫头,帮着你们主子瞒着府里,还有王法没有?” 嬷嬷磕了个头,“奴才昏聩了,请贝勒爷责罚。” 胤禛哼了一声,“要你们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成安,叫长史过来把这几个领出去,按规矩打板子,打完了都打发到外面庄子上。” 我赶忙说,“禛贝勒,不怪她们,都是兰敏的错,要罚就罚我一个,她们都是被我逼的,她们都是下人,也做不了主啊。” 他道,“她们不过分给你的下人,府里只有我一个主子,知道不知道?”
第14页 我给梗住了,不知道怎么答话,只好说,“请禛贝勒罚我好了,罚了她们,我于心不忍。” 他哼了一声,“就是让你记住,省得你不长记性!” 不过还是停了几分钟,“算了,再换人进来,又要福晋劳神,晴雪多打十板子,还留下来伺候。” 刚要出门,突然有人来,急匆匆报导,“主子,李侧福晋要生了!” 胤禛愣了,“怎么这么早?还不打发人去宗人府?”说完就匆匆出去了。 第二天李氏生了个阿哥。托她生儿子的福气,那几个被我牵连的倒霉鬼都只小打了一顿板子,没有发配到外面庄子上,只我扣了两个月的月钱,又多罚抄一个月的金刚经。 我还是愧疚的不行,也觉得委屈的不行。不仅没玩到,还害这么多人跟着我倒霉! 三朝的时候,我和杜衡跑去看才生下来的小阿哥。弘晖还病着,纳拉氏怕过了病气没有去,只依照规矩,送了一大堆鸡蛋、红糖、红枣、艾叶、金银元宝,上供的香火和娃娃衣服什么的。 内务府一个老嬷嬷来尽职尽责地把这个才出生的娃娃好好地搓了一遍,说了一大堆吉利话,还好娃娃居然也没哭,好像对洗澡感觉还挺舒坦的。那个洗三盆漂亮的很,我看了半天,上面雕着鱼和龙,杜衡说,这个叫鱼龙变化盆。 洗干净了娃娃,给他结结实实地裹紧了襁褓,老嬷嬷也忙完了。按照规矩,把大家添在盆里的金银元宝全拿走了,外带赏她的绸缎什么的,小发财一笔。 奶妈把孩子抱来给胤禛看。他就着奶妈的手,用手指触了触孩子的脸蛋,“该给他起名字了。玉茵,你给他起个小名?” 我这才知道,李氏叫玉茵。她坐在床上,脸上笑意盈盈,侧头想了片刻,“弘昐那孩子叫天功,叫小阿哥,天绶好不好?大名还要主子起一个。” 胤禛点点头,“那好,就叫天绶好了。大名……这孩子来得倒会赶时候,按规矩,就叫弘时好了。明儿我让人去宗人府登记去。”说完又拨弄了一下小娃娃的脸蛋,笑了起来。 弘时宝宝嘟哝了一声,胤禛笑道,“流口水呢。”随即走到炕边坐下喝水。 “把天绶阿哥抱过去给两个格格看吧,看她们新奇的样子。”李氏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两个。 孩子抱到我们跟前,我手痒道,“给我抱抱好不好?” 奶妈犹豫了一刻,随即把这个蜡烛包一样的小东西递给我。我抱小孩子有经验的,稳稳噹噹里搂在怀里。 才出生的小孩儿,胎毛还没剔呢,额头上和脸上都毛茸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就看见眼睛两条线,嘴巴一条线,两个小鼻孔,皱皱巴巴,好玩得不行。 我怎么看都像抱着一只小动物,可是手上的触感告诉我,这是个娃娃,不是个玩具。也看不出他长得像谁,最多知道这是个婴儿。很想捏捏他看起来触感好得不得了的脸,不过还是忍住了。我不由得想,不知道弘晖这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什么样子。说不定更好玩儿。 “真好玩儿。”杜衡说。 娃娃扯了扯嘴角,又流口水了。 真……真是笑死人了,才生下来的小孩儿真好玩。 “看兰格格抱孩子的手势,倒像是个老手呢。”李氏手扶着头,笑着说。 我笑了笑,“原来抱过表弟表妹。天绶阿哥长得真漂亮!”其实我看不出这孩子究竟是美是丑,不过说好听话总不会得罪人的。随即把孩子还给了奶妈。 “一会儿在这屋里吃饭,三朝的面可不能缺。”胤禛笑眯眯地低头和玉茵说了几句,随即对我们说。 “给我抱抱弟弟。”悦宁也忍不住伸出手来。 “我也要抱,弟弟,弟弟。”连弘昀也跑来凑热闹,李氏忙说,“保恆小呢,站在姐姐边上看看好了。” 胤禛说,“我先走了,去长保那边看看。吃饭的时候我来。” 气氛略微安静了一些,李氏问道,“长保阿哥还好吧?” 胤禛笑了笑,“不碍事的。” 说是不碍事,结果弘晖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终于在六月的一天,没了。 这个时候,我终于抄完了我抄了四个月的金刚经,垒起了厚厚的一叠。 差不多每一卷,都是每天陪弘晖下五子棋的时候抄的。 金刚经,也是没用的。 尴尬之夏 头七那天,我一把火,把金刚经烧了个干净。 纳拉氏大病了一场,直到秋末转冬的时候方好。 44年的春天刚过二月,康熙就第五次下江南视察河工,顺带春季旅游。胤禛作为年长皇子留在京里,事物繁忙,常常在宫中值宿而不回府。 弘时过了年,渐渐能走能爬,这孩子太小,能不把他弄哭就算不错,偶尔去看几次,总觉得这孩子十分倔强,远不如更大了些的弘昀有趣。 每天算完帐,便身心俱疲,只想躺着睡觉。想来在现代没去学会计真是聪明的选择,幸而女性不易秃顶,不然一定老我一簪无发。 但熘出去却是不能了,也不是不敢,只是不愿。除了晴雪和嬷嬷,那几个孩子还是被陆陆续续地调走了,我想我不是好上司,倒霉事全部由下属来负责。 北京的初夏还算十分惬意,不像南方如此多雨,一直阴湿得不停感冒——虽然有不断的鲜花可赏;而又远远好过大风满天,三月飞沙的痛苦春季。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那么三百年和一天,有什么区别? --------- 既然不能出去,我只能继续投入到书本里去。虽然在安明我神父面前,摆出一副差学生的架势,但那本破破的拉丁语教材,我还是在翻过来翻过去。这书,来得比教皇派来的铎罗主教更早,原是神父们为了方便通译和皇帝而编纂的。除了大量的圣经,还有许多罗马作家的格言警句,比如维吉尔,贺拉斯,奥维德,和很多的科学术语。用这个来消磨时间,其实再好不过,实在是难,那语法比我以前学过的都复杂,而且总算还能带回给自己一点儿快乐。不过书一向藏得极好,胤禛并不喜欢洋人那套东西。 这叫什么道理,千里眼,也就是望远镜,还有眼镜,怀表,他玩得都高兴得很! 当然,他也仅仅是玩一玩。 好不容易又学会一种时态的第一变位,心想我还是得停几天消化消化,不然一准学了就忘,于是心安理得地把书往柜子里一塞,拿出一本诗集,桌上一摊,开始睡觉。 午后的阳光那么好,正好透过高丽纸煳的窗框,照在炕上,就是暖洋洋的朦胧的光,又没有人说话,又能听得见鸟叫,甚至还有窗外,不知哪位养的猫,那懒洋洋的一声“喵……”,又稚嫩又调皮。 我白天睡觉一向睡得极死,是浑浑噩噩的那种,今天也依旧如此,而且还做了个梦,不知道是在哪里玩儿,难道是在太湖鼋头渚?上一次去那里玩,还是十岁的光景,虽然不是“碧波”万顷,但浩瀚的湖面,还是别有一番意趣,与我所熟悉的,长江那一望无际的江面又大大不同。记得那次玩太湖还玩得顶开心,採到一个和大白面包一抹一样的马勃,手掰开一捏,就像捏了面包筋一样,不说真看不出这还是一种菌类植物;尤其又拎了一大包的油面筋回去,在火车上累赘的要命,可是很值得,烧汤的话很不错的。啊对了,也有丢人的事儿,一不小心,湖边的石头太滑——哗啦一下滑到湖里去了,湿了半边裤子。
第15页 好像在梦中重演着那次的太湖游,连跌在湖里也重来了一遍,让我好生沮丧。但也捨不得睁开眼睛,觉得还有湿润的湖上的风在脸前拂过。 “姨娘,姨娘?”有个孩子附在我耳边唤着,好熟悉的,为什么叫我姨娘呢?我们不是叫阿姨的吗? 还是,弘晖那个捣蛋鬼喊我?不对啊,他会叫我姐姐的呀? 想到弘晖,我醒过来了。 原来是弘昀,这孩子长了一岁,又没了哥哥,再也不会向原来一样,连话都说不连牵了。 “保恆想听故事。”他讨好地笑了笑,笑得真甜啊。 我懒懒地翻身坐起来,“啊,还听故事啊,我还没睡醒呢。”把他拉上炕来,“跟着你的嬷嬷们呢?” “她们在外面喝茶,吃东西哪,我说,我找姨娘说话,不用她们操心。”这孩子咧开嘴一笑,拿起我炕桌上的书,“玉,……生,诗笺注!我要听你讲那只猫,还有那只老鼠!”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把诗集放回桌上,“这是,玉溪生,诗笺注。会念了吧。我下去洗个脸再来,你等着。”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才下了炕,弘昀很清晰地呀了一声,“这是什么?” 我回头一看,顿时好气又好笑。垫子上濡湿了一片红斑,估计一会儿就得变色。 保恆嘟着嘴巴不痛快地回去了,我想了几句废话把他哄回去,这孩子脾气好,听话得很。 郑嬷嬷跟着我,却很少管我的事儿,也一向不多话,但大小事情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今天也是如此,不急不慌,叫人进来换了垫子,给我拿了衣服,随即开始上课。 她讲了一大堆废话,比如古代女子及笄意味成人,什么从此不可再随意和男子来往,要忌口,要忌什么什么的。我听得十二分不耐烦,这里面好多胡说八道的东西,而且我为我身下的布带感到极其的不适。 又一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次等低劣的妇女用品,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然而随后的事情让我目瞪口呆。 郑嬷嬷将我带入里间,从某只大箱子底里抽出一本书来。 我凑过去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封面上书着五个大字,“风流绝畅图”。 不必说了,传说中的春宫图册。哪怕是不识字的,看见封面那一对头颈交缠的鸳鸯,翻开图册一看,不会有不明白的了吧。 我承认,这是套色印刷,色泽鲜艷,纸质也是不错的。 但是,这个也实在是……让人…… 一头的黑线。 “呃,这个,我就不用看了。”我清清嗓子说, 嬷嬷摆出一副瞭然于心的笑容,“女孩儿么,但还是要看看的,夫妻敦伦之道,没什么可害羞的。若是哪日,贝勒爷要来,可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我不是害羞,这种事只能做不能看好不好? 贝勒爷…… 三个字让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这里呆时间久了,习惯于被胤禛像管女儿一样教育着,我已经快要忘记了,我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 那册页上,体态可怕的小人们,突然在我面前以诡异的姿势飞舞起来,还带着暧昧的笑容,让我头皮一阵发麻。我定了定神,把视线移开。哎,人一发虚,就会眼花。 郑嬷嬷也就把图册收走,依旧塞到箱子最里面。“主子也累了,且歇歇吧。” 我应了一声,随即更正道,“我没事,出去走走。”里间光线不好,昏暗的光线让我畏惧,这一刻我极需要阳光的温暖。 出了门,漫无目的地乱走,脑海里还是驱赶不掉的图册,和无法抹去,几个让人不适意甚至恐惧的念头。 一直掀开门上的细竹篾帘子我才意识到,我走到书房里来了。也许已经习惯了书房的空无一人和闲适了罢。 但掀开帘子才发现,大书案后坐着人,背挺得笔直,正在抄写着什么。除了胤禛还有哪个!回头看了一看,他的一个贴身小厮成安正站在廊下呢,朝我打了个千。刚才走得混混沌沌,居然都没有发现他在!我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放下帘子要退出来。 然而胤禛已经回过头来,笑道,“原来是你,进来罢。”说罢继续写字。 他脚边蹲着一只狗,是他所养的狗里所不多见的一只,体型较大,长毛狗,我只知道它肯定不是京叭,也不是藏獒,耳朵很长,很漂亮。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睡觉,看我进来,半抬起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我虽然不讨厌狗,不过还是停下来,很想退出去。 他也不停笔,只说了一声,“马尔塞,趴下,没事。”这狗见主人发话,也就又躺下来,闭上眼睛。我绕过狗,转到书架旁,翻了半天,也不知道看什么书好。后来翻到一本《焚书》,心说怎么还有李贽的书,万般无奈之下抽了出来,躲在最远的角落里看了起来。 才胡乱翻过两三页,胤禛已经放下笔,笑问,“你怕狗,所以不进来?” 怕狗?怕人才是。“不是因为怕狗。本来没什么事,不过胡乱走到这里,没想到禛贝勒在。”我走到狗跟前,试探着揉揉它的脖子。我没养过狗,但这么逗弄小狗一般效果不错,对付猫也是一样,没道理古代的狗就不接受我这么拍马屁吧?当然,藏獒我可是绝对不会去惹的,也不知道清朝人养不养藏獒。我胡乱想着。看来这只叫马尔塞的狗还挺吃我这一套,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继续趴着不动。 “那刚才做什么不进来?今儿又不会让你练字!”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听到这种熟悉的,开玩笑的训斥腔调,我感到放松了许多,拍拍狗脑袋站起来,“哪有被练字吓倒的,写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你在忙,不好意思过来添乱。” 他笑说,“不妨,不是正经事儿。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水手三字经,tmd的又来一次初潮,哪个会好过!今天还上了一堂这么刺激的婚前教育课! 他继续问道,“学会变脸戏法了,怎么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补上一句,“天热,站起来就头晕。禛贝勒一定少不了避暑的药丸,现在若有就赏我两个,好醒醒神。” “你荷包里肯定有,自己翻去。若还嫌热,桌上有凉茶,自己去倒。” 凉茶?算了吧,才被嬷嬷唠叨了半天。从荷包里果然翻出来一丸薷香丸。闻了闻香味,自己去倒了一杯热茶来喝。 他一边铺纸一边问,“前几日那只白叭儿狗跑你屋里,被你赶出去了?” 我一想就笑,“禛贝勒还说呢,我不赶它出去,我那里就乱套了,踢了我的凳子,毁了我新种的书带草,在我的桂树下乱出恭。再说了,我不喜欢那种狗,马尔塞这样的大狗看起来还精神些。”那只京叭我真不喜欢,老是腻着人,一副谄媚相。 “你的,你的,你的,你倒护得紧。女孩子家,不喜欢这些猫啊狗的,奇了。”
第16页 “为什么女的就要喜欢。我还想问禛贝勒怎么喜欢这样的狗呢。” 他放下笔,用脚蹭了蹭马尔塞的脖子,“狗啊,各有各的性子,不过藏不住,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有趣得很。有的聪明些,伶俐些,心思就多,谁都讨好。有的不见得聪明,可是最听话,就像这样的。什么样的品性都有,你说有意思没有?本来就是图个轻松乐子,还指望它们看家护院?” “女孩子要是喜欢猫啊狗的,无非觉得是好玩,可爱,倒很少有想这些的。” “你不喜欢养狗?” 我老实不客气说,“我怕麻烦。自己还没养好呢,养不了这些。别人家的狗若是有趣,我乐意陪着玩儿。” 他笑出声来,“这话是实话。” 他又铺开一张纸,“对了,跟着福晋,天天算帐,现今也学了些什么了吧?” 我想了想说,“学会视金钱如粪土了。万千手中过,过手不过心。不过看看也不错。” 他板板脸,“你废了我一张纸。”我凑过去一看,才动笔的一横收歪了,估计他刚才没收住手。 我笑笑,“禛贝勒不至于如此小气。不过,我还是走吧,否则您的字可就写不下去了。”我还是担心,我身下那布条支持不住……哎,没有超大吸收广告的日子。 他点点头,“我看也是。” 又仔细一看,“松花江放船歌?谁写的?” 他笑道,“你不是要走么?这是皇父东巡所作的诗。”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我念出声来,这是康熙写的诗? 我厚脸皮笑道,“看禛贝勒写完再走好了。” 他抽出一张纸来,“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秀谷明,彩帆画鹢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貔貅健甲截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 他一边写,我一边勉强试着跟着念。“皇上为什么写这首诗?为什么说,我来问俗非观兵?” 他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抬起头说,“康熙二十一年三月,三藩战事已成定局,皇父东巡至松花江,在松花江上,以二百余艘的整体船队,前往大乌剌地方,此时就是在船上所作。其时罗剎虎视眈眈,驻扎在雅克萨,侵扰索伦、赫哲等部。皇父松花江此举,一展我大清国威。”他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自豪。 我扳着指头算了算,“那当时,三藩平定了吗?” 他点点头,“康熙二十年云南大捷,三藩彻底平定。” “那台湾呢?”我唯一知道的康熙朝几件大事,不外乎平三藩,征台湾,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还都是初中歷史课学习的知识。 他笑出声,“当时尚未平定台湾,施琅几次进攻都失败了。不过三藩一定,台湾也是指日可待的。二十一年起,就开始商议进攻台湾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忍不住又把这首《松花江放船歌》念了一遍,“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忍不住在心里把他和毛爷爷对比了一下,时不同而心境同呵。没想到康熙还真的能写诗,我一向以为封建皇帝都不是写诗的人呢。当然,汉武帝那首我还是喜欢的,遑论曹操了。“皇上这诗真有气势!” 胤禛笑道,“我听孝懿仁皇后说过,当日皇父让士兵传唱此歌,声震寰宇,令人心惊胆寒。” “禛贝勒带过兵,打过仗吗?”我很好奇,听他口气,好像羡慕得很哪。算算那个时候,他才四五岁,估计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他摇摇头,“康熙三十五年,皇父亲征噶尔丹的时候,我掌管正红旗大营,只可惜未上战场。” 我忍不住念起了杨炯的《从军行》,“烽火照西京,胸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他好笑地看着我,“哎,你一个女孩儿家,想着上战场作什么?” “我不过是羡慕这样的豪情壮志。这首我是最喜欢的了。” 他摇摇头,“治世,打仗不是正道。平天下易,治天下难。所以近年来皇父修养生息,才有这煌煌盛世。你呀,专能胡说八道。以后这些事,少操心,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他看着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目光里的探寻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我很想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办法,在这个社会里,做花木兰是多难的事情,要被当作传说来传唱的。他没让我去背女则,算是很给面子了。 “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我该回去了。” “对了,你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搬去园子里住。” 我一直到走进我的屋子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圆明园? 回到屋里,才发现福晋在我炕上坐着,低头翻着书。看我进来,微笑说,“大姑娘逛园子去了?别行礼了,上炕来坐。” 我还是福了福,“对不起,姐姐,刚才觉得闷,出来转了转,害你在这里等着。” “没事,倒要问你呢,还好吧,没什么不舒服?” 我点点头,“呃,没事儿,就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岂止是怪,简直是可恶! 她拍拍我的肩,“那就好,长成大姑娘了,要做女人了。该说的,郑嬷嬷都和你说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钮祜禄家的姑娘,可不要像那些小家子出来的丫头,一惊一乍的。” 说完她也不曾再说话,只拿着那本《玉溪生诗笺注》随手翻着,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也没心思八卦,静静地坐着,脑子翻来覆去地想,胤禛说,过几天,要去园子里住,园子里,圆明园。 “棠棣黄花发,忘忧碧叶齐。你刚刚开始看李义山?”过了片刻,她扬起书问。 我点点头,“这几天才开始看。” “兰敏,你和我原来想的真不一样。”她微笑说,“知道你那年摔了后转了性子,没想到变得文静如此!” “也许是本来没意识到,念书的好处吧。”我心虚了一下,“姐姐别笑我,如今上了马都怕。” 她笑出声,“是啊,去年你去骑马,四贝勒说给我听的,我还记得呢。” 我觉得恍如隔世,弘晖的病,好像就是自那次骑马开始的吧。 “长保马骑得不错,四贝勒当年亲手教的。弘昀虽然小,也学会了。你这么大的姑娘,当初还敢和大爷家的世子赛马,如今这么胆小,可不像话了。”她慢慢说。 “长保阿哥,多大开始骑马的呢?”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 没办法,有时候,我就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第17页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也别来招惹我,”她拍拍我的手,“长保最喜欢的姐姐,怎么这么没用,动不动就掉眼泪!” 过了片刻,我的眼眶不再泛酸,她接着说,“你是女人了,以后,不能再和孩子似的,什么都躲在后面。” 我仰头看着头上煳的白壁,“不躲在后面,可是,我并不想去争什么。” “真是煳涂孩子。我几时叫你去争什么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人若是一味退缩避让,只有被人欺压的份儿,到哪里都是一样。我让你帮着我算算内里的帐,本来就是要磨鍊磨练你。向来府内有长史管着,根本不需女眷插手的,我为什么还要日日覆核,时时关心?你不问,你躲着,蒙了你的,揩了你的油,谁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有谁是天生该给你好处的?你呀你,物极必反,怎么摔了一跤,摔出这么个脾气来,白白跟着我读了那么多的史书!” 我惊出了一身的汗。 “我……我知道我以前,想错了。” 她并不见得高兴,嘆口气说,“你知道就好,我是提醒提醒你。三姨把你交给我,当初又是我起的头,如今我就该对你负责。别怪我对你凶,你毕竟还小。以后的事情,也别总指望我提点你,该自己长进。” 看我还有些呆呆的,她不由得笑起来,“傻丫头,听呆了?没什么可怕的,你又不是笨人。” 我松了口气,努力把心思拉回来。前面的路不见的轻松,但现在摆着脸自己吓自己也于事无补。 她又说,“四贝勒也喜欢你,说你有趣,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对了,过些日子,我们搬去西郊海淀的园子住。” 什么叫“有趣”?我听了觉得有些郁闷,但还是抓紧时间提出疑问,“是海淀的园子?叫什么名字呢?我以前怎么没听见过?” “修是修了很久了,这园子原来是前朝的废园,景色,环境都是不错的,水面也大,就临着皇上的畅春园。今年春天才基本上弄好,可以住人了。去了那里,可就自在了,到时候你住我旁边来,我给你留一间临水的好房子,怎么样?” 我笑起来,“那太好了!” “好,到时候,把喜欢的东西也带过去,衣服也多带些,估计会住上一阵子。住园子肯定比住这里舒服,就怕你到时候不想回来!” “那还真有可能,能住一个月么?” 她从炕上下来,“估计入秋前回来吧,也要看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回不回宫里住。若是皇上住畅春,说不定呆到入冬。我也该回去了。我交待郑嬷嬷和厨房了,这两日给你多准备些补品,好好养着身体。也别到处乱跑了。知道了吗?” 山外有山 果然分给我一间临水的屋子,不远处就是畅春园,福晋早叮嘱了,不可到处乱走。地方小了,但还是和四贝勒府大不相同。听说此时康熙就住在畅春,四阿哥他们是面圣方便了,却越发不见人影,不仅我们看不见他,连福晋也难得见他。(1) 重回海淀,感觉好了太多。 “看你进了园子,天天乐成那样,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杜衡笑咪咪地说,手里的针有一针没一针的,在绣荷包。 我坐在炕沿,笑着看杜衡绣荷包。杜衡比我大一岁,今年也该15了,简单挽了个二把头,露出裁过的方鬓角,插着碧玉扁方,耳朵上缀着三对红珊瑚累丝金耳环,穿了一身水绿绞牡丹纹皱纱薄袍,俯身在绣绷子上,我有一种欣赏古画中闺阁淑女的感觉。 想到这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打扮,也是梳了二把头,插了白玉扁方,没带耳环,豆青暗花纱袍,好像是差不多,可是大大咧咧靠着炕桌,脚在炕边晃来晃去,歪着脑袋看美女,我怎么觉得我像恶霸?擦擦额头上刚刚冒出来的一滴汗,“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么。在绣什么荷包啊,看你绣了快半个月了。” “五福捧寿,唉,我还问你呢,去年就开始绣的那只荷包呢?怎么做到今年都没做完?” 我想了想,甩甩手,“不做了,不知道是扔了还是丢了。我针线不行,反正也没人问我要这些。你绣给谁的,给你弟弟?” “不是,给爷的。弟弟的哪里还用我给他做,一年给他做一个,就够不错的了。”她笑起来。 “啊。”我应了一声,这是给胤禛的。 我坐直身子,脑子里不由得又翻了起来,看着杜衡露出的方鬓角,又多了一层感触。 我仰倒在炕上,头枕着胳膊,看白纸煳的天花板,“你绣的那么好看,四贝勒一定会喜欢。” “那我可说不上来。你说,我要是在黑底上镶道金边,好不好看?你觉得爷会喜欢这样的么?” “啊?应该会喜欢吧,我说不太上来。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看得出杜衡绣这个荷包很上心呢。 脑子里乱闹闹的不知道在转什么,但是感觉别扭的很。 “衡姐姐,你觉得爷是什么样的人?”我翻过身来问,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那个爷叫得……十分别扭。 “大白天的怎么就趴下了,像什么样子。”她抬头看看我,“爷啊……” 她笑了笑,“我说不好。不过四贝勒肯定不像八贝勒,我出嫁之前就听说,八贝勒出了名的好脾气,见谁都客气得很。不然八福晋怎么那么厉害。” 我是不止一次听到八福晋的大名了,不由得问,“八福晋到底哪里厉害了,连你都这么说。” “数的着的几个皇子里,哪个不娶侧福晋,或者没几个庶福晋的。八贝勒府里硬是只有八福晋一个人,想来也只有八贝勒不在乎吧。” “说不定八贝勒和八福晋感情好,觉得两个人守着就足够了呢?” “那也不像话呀。我看啊,八福晋母家是明尚额附,又是安亲王的外孙女,架子自然就要大些。” 我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啊,那你觉得三妻四妾的,就像话了?” 说老实话,我真想知道,以前人究竟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我是怎么想都转不过这个弯来。 “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有什么不像话的。兰敏,你想什么呢?我说句难听的,我们不就是那个妾么?” 我默然。是啊是啊,我们不就是那个妾么? 她接着说,“我爹娶了二娘,我娘当初听说我爹要娶二房,哪能不生气,可是气又有什么办法?日子照样得过。像八福晋这样的,换了汉人家里,早犯了七出之条,不过八贝勒不计较这个罢了。你看着吧,八福晋若是生不出子嗣,皇上准得给八贝勒再指人。” 我气结,刚要说话,杜衡停下针对我说,“其实我也佩服八福晋。可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你看我们,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本来指望家里给说一门好亲,也不是没看过西厢一类的戏文。指婚,好,由得你么,进了贝勒府。能怎么样?好在四贝勒人品好,福晋和李侧福晋呢,对我们又都关照。想想,我们就算走运的了。和我一起选秀的,有个镶白旗的秀女,当日和我日日在一处,后来指给了直郡王大阿哥。她运气,才叫不好。”她摇摇头,嘆口气,却不肯再说下去。她放下荷包,“不做了,该歇歇了。”
第18页 这边晴雪过来问,“杜衡格格,小姐,前面福晋问,五阿哥的福晋过来玩呢,叫两位过去热闹热闹,大家一起说说话。” 杜衡拽拽我,“别愣神了,走吧。看你,一会儿乐,一会儿悲的。” 除了五福晋,还有个漂亮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桃红的小裙子,看神情,活泼俏皮得很,不由得人不喜欢。五福晋呢,正在和纳拉氏说话,见我们进来,纳拉氏笑着说,“进来坐下,来见见礼。五弟妹,这是耿家的杜衡,这是钮祜禄家的兰敏。这是五叔家的刘氏侧福晋,你们两个没见过吧?这个可是我们五叔的宝贝,欣儿,过来,来沃克这里,你四伯今儿不在,别站那里望啦!(2) 小女孩儿嘟哝着嘴,“四伯又不在,真是的,知道欣儿来了,也不留下来陪欣儿。” 我和杜衡刚要给五福晋行礼,就被她扶了起来,让我很奇怪的是,她特意多打量了我几眼,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纳拉氏把小女孩儿拉过来,“你四伯忙着帮你皇玛法呢,你阿玛不也是么?别噘小嘴阿,多难看?等你四伯回来,我就和他说,欣儿来看他了,好不好? 四伯说了,爱听你的故事!” 欣儿点点头,“还是沃克和姐姐好,四伯根本就是说话不算话,上回答应听我说完海的女儿,结果听了一半就和阿玛跑了,还说喜欢我的故事。哼!”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吓了一大跳。这,安徒生的童话,什么时候,流传到清朝来了? 正说着,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弘昀沖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嬷嬷还在叫,“阿哥小心,不要摔了!”弘昀随即放慢步子,规规矩矩走进来。 “额娘。”他站到纳拉氏面前请了个跪安。 “保恆,听见欣儿姐姐来了,坐不住了?书念完了?” “巴克什说我今天学得好,就让我出来。我额娘说,欣儿姐姐来了,就让我过来了。” “你额娘来么?”纳拉氏把他搂在身边,问。 “额娘说她马上就来。” “四伯今天会回来么?”欣儿问。“阿玛说他晚上会回来,四伯也会回来吧?” “四伯要是回来了,你也该回家去了。你说怎么办?”五福晋说。 欣儿皱皱眉头,弘昀插嘴,“欣儿姐姐,不是你上次说那个什么海的女儿么?阿玛才没功夫听呢。阿玛忙得很呢。” 两个小的刚要开咬,被纳拉氏止住了,“保恆,怎么能这么和姐姐说话。你们两个,规规矩矩出去玩吧。五弟妹,今天人倒够,凑齐了打那个什么,你说的洋人的那个桥牌?你带了没有?好久都没玩这个了。” 我一听又是一呆,五福晋笑着说,“牌是带了,福晋会,这几个姑娘也不会啊。” 纳拉氏笑着说,“你教她们不就行了么。 又不是多难学的东西。” 我一听头都大,我本来就最怕打牌, 一打便输,何况是最耗脑力的桥牌?难道此时的洋人真的把桥牌也带来了?一时间觉得乱糟糟的,又急又晕,得赶紧分析分析这个局势。 “兰敏,你怎么了?” 纳拉氏问。 我回过神来,“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什么桥牌啊?老实说我连叶子牌都不会玩。” 这边李氏也来了,“ 福晋。五弟妹来了?” 大家上前见了礼,纳拉氏说,“玉茵也学会了这桥牌了, 三缺一,杜衡,兰敏,你们哪个来?” 李氏说,“好啊,刚做针线做得闷气了,正好换换脑子。” 我一阵恶寒,想起了当年随便调台时,tvb的经典场景,四个女人围着桌子,唧唧喳喳,边打牌边八卦…… “衡姐姐吧,我在这些棋牌上面,一向最笨的。我观战好了。” 坐在她们身后,我开始思索, 这件事未免太诡异,海的女儿是安徒生童话吧,安徒生是哪一年的人哪?我也好知道, 这故事在清朝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可能从传教士那儿流传过来。桥牌呢,这个时候有桥牌没有?谁会想着去研究安徒生是什么年代的人哪! 鑑于我自从穿越过来后的理论研究,我始终抱有一种想法, 穿越不见得是偶然事件, 概率概率,出现了一次异常,绝对就会出现第二次异常。也就是说,只要有穿越就肯定不止我一个,至于能不能遇见,那倒是另一回事。 会不会欣儿,或者五福晋是穿越的?很有可能。 偷偷打量了五福晋半天,她正在教杜衡。桥牌我根本就不会,我也听不出,这到底和现代的桥牌有什么区别。 穿越女常常都拿洋人做幌子,她会不会也是?但是好像,我真的知道神父他们在玩牌……安明我就说他喜欢玩这个。还是玩双陆棋?天哪,我的记性! 我要怎么确定? 能不能穿越者相认? 很头大。 思索了半天,我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不可以暴露我的穿越身份。 趁大家玩的兴高采烈,热火朝天,我偷偷熘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欣儿她们,也许小孩子身上能发掘出什么。 于是开始在园子里乱走,一边走脑子里一边盘算该怎么办。 然后发现自己快要走到前湖旁的小树林里了,还是没有看到那两个孩子。再往前走,就是胤禛的寝殿和办公区了,好像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准备往回走。 刚要回去,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特别还听见胤禛在说话, 好像还有总管戴铎的声音,和别人的说话声。我朝外打量了打量,果然是胤禛,戴铎,还有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似乎正在听胤禛训话。 因为在林子里,他们在空地上,似乎也没人看见我。我很好奇胤禛在办公时是什么样子的,躲在树后面开始偷听。 “你父亲年遐龄近日如何?” “ 托主子的福,家父身体很好。” 回答也是满语,只是不太熟练。既然姓年,应该是汉人吧?又是主子,看来是汉军旗人。他姓年? 难道他就是年羹尧? 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中等个子,皮肤白皙,鹰勾鼻子——老远都能看出来,年纪很轻,抬着头听胤禛说话,却目光游移。如果他要是年羹尧,那也和雍正王朝里的太不像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胤禛和唐国强长得也根本都不像,嫩多了。 “年羹尧,皇上点你去主考四川乡试,都说了些什么?”胤禛继续问。果然是年羹尧。我暗笑自己运气好,今天看到了这位人物。 “皇上未说什么,只嘱咐臣等好生办差,选取一省人才。” “你们几个人一起去面圣的?” “臣与蓬泰、孔尚先一起陛辞的。”口气中甚是兴奋。孔尚先?听起来很像孔尚任啊,应该和孔尚任平辈吧。 胤禛嗯了一声,却转了口气, “当了七品朝廷的官了,旗下的规矩反而记不住了?这儿不是朝堂,不用自称臣。”语气咄咄逼人,让我吓了一跳。(3) 年羹尧呆了一呆,这才低下头,“奴才记住了。”
第19页 我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年羹尧微撇的嘴角。此人有点儿脾气。 “今年翰林院三个检讨点了各省乡试主考,你是最小的一个,也算得上我旗下争气的一个。你哥哥希尧虽没你升得快,却比你懂事。你倒好,要外放差事了,才晓得来我这里跑一趟。怎么,跟着揆叙,本主都不走动了?” 年羹尧脸色发白,躬身答道,“奴才错了,主子教训得是。” 胤禛哼了一声,却不接话,过了片刻,转头问戴铎,“舒辂走了?” 戴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已经走了。” 胤禛接着说,“亮工,一省乡试的主考,不是容易的事。实心办差是一定的,不可失了臣子的职守,年轻气盛,不可任意妄为,也不可全无主见。尤其不得和当地官员勾结,虽说只管主考,也是一省人才捏在你手里,怎能不心生警惕?谨慎实为上策!陈汝弼的案子,(4)想来你近来也有听闻吧?皇上虽则饶了陈汝弼与黄钟的性命,还是将他们罢职,这又是为何?陈汝弼错用黄钟,失了臣子之道,虽未受贿,也一样得罚。尔等都需将陈汝弼记在心上,时刻警示着,明白了么?” 年羹尧已经无话可说,只唯唯应是,看来胤禛一番话将他挫败的颇深。戴铎则一副习以为常,且悲人悯天,“你才晓得厉害”的神气。我是头一次看见胤禛面见外员,不禁佩服戴铎,天天伺候这位大爷,估计心脏磨练得不错了。 “都明白了?明白了就下去吧,回去好好准备,别给你主子丢人。” 年羹尧请了跪安退下去,胤禛则一直看着他从视线中消失,开始朝前头的书房走,一边转头和戴铎说话。 “谁让你放舒辂进来的?你昏了头了!”语气很是尖刻。 戴铎忙跪下答道,“奴才错了。主子教训得是。” 胤禛站住脚,“你有脑子没有,舒辂晕了头居然跑来求我,你更昏聩,居然放他进来!年羹尧来辞我不错,舒辂又不是我旗下的,给人报上去一个结交外官,你是存心给我找事呢?”胤禛一连串的满语说得飞快,听得我十分费力,但语气中的怒气显然可见,连我在一边都听出了一头冷汗。 胤禛接着说,“你怎么回他的?” 戴铎忙说,“我回舒辂,主子从来不会插手外官的事情,想在四贝勒这里撞木钟是万万不能的。” 胤禛哼了一声,“撞我的木钟!就算他是我的奴才,我也容不了他。如此胡作非为,陈汝弼一案,我倒要问他收了谁的好处,铁了心要置人于死地。皇父只是罢他的官,算他好运!王师傅都被他连累了,还想自保。你记着,以后碰上这种事,二话不说给我赶出去。” 戴铎忙点头答是。 “你起来吧,我去后面散散,你去前面准备纸笔,我过一会儿来。”胤禛想了想说,随即带着成安他们向后走。 我赶紧往回撤,运气还算好,赶在他之前回到了福晋房里,那几位还在玩桥牌。 “李姐姐叫牌?”杜衡问。 李氏沉吟了片刻,“七无将!” 众人大惊,五福晋沉吟说,“这牌……我过。” 纳拉氏偏头看了看自己的牌,“叫出七无将来,我也过。” 五福晋说,“那,就定约七无将了。李姐姐定约人。我倒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打出一副大满贯,我还从来没打出来过大满贯呢。真佩服李姐姐,打七无将,一般人不敢打呢。” “咳,瞎打,你一说,我都怕了。”李氏笑着说,“杜衡,看你的。” 我听得晕晕,突然脑子里反应过来。五福晋这个桥牌,绝对是穿越来的。刚刚想起来,以前听说过七无将,原来抗战时内迁的交通大学学生打bridge打到不亦乐乎,有一天打出一副七无将,被学生铭记了很久,据说此牌很是难得。而桥牌,此时应该还没有发明,奥斯汀小说里都是打惠斯特,没有桥牌!我所记得的桥牌,还是大侦探波洛系列书里的一局!那一局打完后,有一个人被谋杀了…… 我百分之八十确定五福晋是现代人。 “李姐姐,我才学,估计帮不上忙。”杜衡笑着说。 “本来就是打着玩儿的,你怕什么?”李氏说。 纳拉氏扭头看我,“去哪儿逛了?你来得好巧,刚刚打得不顺手,现在倒打出一副大牌了。” “我刚刚去解手,顺便遛了一圈。” 众人继续打牌,我说去找弘晖他们出去了。看着她们打牌想不成事。 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胤禛正往屋里走。 在路边站住请了个安,还未开口,他就问道,“你刚才跑那么快,手帕掉了。” 说完笑着拿出一块纱帕给我。正是我的,赶紧拿回去。 我吓了一跳,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圆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圆谎。小心抬头看了看,好像他也没生气,突然觉得很奇怪,刚才脸挂那么长,现在又笑咪咪,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在前面说事情,才过去的。” 他笑起来,“是么?” 我笑了笑,“刚才禛贝勒好兇啊,哪敢和你撒谎。” 他笑笑, “以后别乱跑,知道了?也别乱丢东西。” 我什么时候在圆明园里制造垃圾了?我觉得很奇怪,看见他指着我手里的手帕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也会开玩笑。对他的变脸神功,还是觉得奇怪,“禛贝勒现在挺高兴的啊,怎么刚才?……” 他板起脸,“你倒希望我训斥你?” “啊,兰敏下次一定不会乱说乱动了。”我赶紧说。 “明白就好。何况,和女人发火,好意思么?”他淡淡说,“刚才老五福晋来了?” “是啊,五福晋和欣儿都来了。欣儿和保恆阿哥玩儿去了。我出来找他们的。” 他站住想了想,“那我不方便现在进去。你,陪我去后湖走走。” “啊?”我吓了一跳。 他瞥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发现我今天表现绝对失态了,真是丢人,于是点点头, “正好,我去找保恆阿哥他们,欣儿说她要给禛贝勒讲故事呢。” 他皱皱眉头,随即微笑,“这丫头。” 后湖旁的垂柳还不够年头,还没能垂到水面上。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定内务府。新园子总带着几丝怯意,哪怕是未来的圆明园,山形水势,都流露出闲适与恬淡,然而依旧年轻得有些单薄。但是想想日后的圆明园,万园之园,却又那样另一个民族引以为奇耻大辱的日后, 我打了个冷战,我宁可它就是那么平凡普通,一个普普通通的私家园林。 胤禛不说话,我也没心思说话,只陪着他绕着湖慢慢走。 思绪又绕回他和穿越的五福晋上来,发现同类人的喜悦和无法确定的矛盾在心头交织着,我究竟是该不该和她相认?
第20页 今天又看见了传说中的年羹尧,和那么严肃的胤禛,还是觉得奇怪。也许习惯了他平常以略带嘻笑的口吻教训我,听到他真正的发怒,我觉得我还算幸运的。 他抓住我的手,“看着脚底下,走路不看路,摔了都不知道。” 我赶紧换了步子,才发现这边有台阶下去,差一点儿就摔了。 下意识地抬头笑笑,“谢谢你。”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还奇怪,他为什么对我这种正常的道谢流露出这种表情,随后才反应过来,低头暗自笑自己根深蒂固的习惯。 走到后湖西面,绕过假山,我看见了那一对宝贝。把手抽出来说,“禛贝勒,你看,欣儿她们来了。” 欣儿是跑过来的,弘昀则磨磨蹭蹭走过来。我也不管他们,找了块草很厚得地方坐下来。 太阳转到西边去了,热度依然不退,闭眼抬头看太阳。火一样的光晕笼罩我。 “小美人鱼上岸了,可是每走一步,脚都像扎在刀上一样,疼得快要心碎。她不能说话。她只能对王子微笑……” 如果小美人鱼能够开口,她能说什么呢? 也许,只能唱一支歌给王子,然后,等待? 海里自由而愉快的生活,她是小公主。可是在陆地上,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异乡人,一个小哑女。 …… “你怎么现在才看安徒生童话?你不会安徒生童话都没看过吧?”书架的另一头露出于鹏的脸,带着揶揄的笑。 “你管我啊,我就是小时候没看过童话,又怎么说。再说了,看过就不能再看了?看你的农民报告去吧。”我瞪视他,“喂喂,埃及神话是放在北架上的,叫你上架简直是捣乱,也不看借书码就乱插。给我吧,我放到i排上去。” 在书架另一头交汇,“忙完了?又是阿嘉莎?”于鹏拿过我手头的书,“第几本阿嘉莎克里斯蒂了?” “波洛圣诞探案记,最后一本波洛的了。” 书库门口传来嘀嘀声,我放下书,“有人来借书,我去吧。” 他在旋开南库的门,“你记得看看有没有人把那本书还回来,我等了三天了。” 走出去,馆长正在替一个高一的孩子还书,看见我问,“小武呢?” “小武去打工啦,班主任今天不放人,我不在学校吃饭,就熘出来了。”永远都喜欢站在发福了的馆长身边,私底下偷偷叫她老太,却带着羡慕和敬佩。 “过几天要进新书,你要看什么?写名字来。”馆长飞速地把这本书放进推车,我则把推车上的书全部按号排好。 露出最灿烂无害的笑容,“王尔德呀,王尔德狱中记才出的,我就要那个!” 然后于鹏也从门口探出个脑袋,“你都能借25本了,还要学校替你买书?” “爱看书是好事,爱看书的孩子我都欢迎!” 得意的扔给他一个白眼,“快去把运书车推出来!这边还来的书已经满了。” …… …… “想什么呢?” 恍惚中睁开眼睛,黄色的腰带,剃得趣青的脑门。 我微笑,“刚刚想到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胡闹了。”于鹏是比我大吧?图书馆义工的三年,真是悠闲自在的时光啊。 他朝我伸出手,“起来,回去吧。” 嘆了口气,这种生活,不知道几年前就消失了,然而记忆却越来越鲜明,还时不时从心头浮上来。 ------------------ 1,圆明园的修建时间问题 2欣儿的年龄。 3 年羹尧的旗籍 4陈汝弼案 这几处与歷史有出入请大家看一下我的相关说明。 与正文有关的相关说明 书呆子清游记其实是个旧文,但也是个新文,因为是旧稿在彻底修改,所以反而比初次写文更麻烦,真是鬼上身,码字已经是鬼上身了,何况完结文彻底大修! 所以诸位看文的亲亲,可能有时候一整天都更新不出来,我已经没有原来勤快了…… 鞠躬致歉…… 关于歷史史实问题 某些出入之处!! 一。乌拉纳拉氏生弘晖其实是康熙三十六年,冯尔康雍正传上所记的三十三年不确。不过我……就按照冯尔康的来了,不修改了。 二。钮祜禄氏出生于康熙三十一年,入四贝勒府大约十三岁,也就是康熙四十四年。这里我有修改,改成她康熙四十二年入府,相应地年龄也大了两岁,即康熙二十九年出生,这样四十二年入府就十三岁。这个是因为当初的设置问题,搞得现在很麻烦。 三。康熙四十二年,一月到三月南巡,年底又西巡西安,南巡胤禛是去了的,西巡没去,胤祥应该两次都参加了,所以这个时候胤祥在不在京城……我懒得考证了…… 新增 歷史出入说明! 圆明园的修建。 据康熙朝满文硃批记录, 康熙46年正月18日胤禛奏请在畅春园侧划地建园, 这应该是比较准确的圆明园正是修建的开始记录 。圆明园虽然是明朝废园,但真正进入圆明园这一概念应该是到康熙46年。有说法是在四贝勒受封起就划了圆明园的地给他建园, 应该说此说法不够准确。 为了行文 的需要我还是选用了比较错误的说法请大家不要被我误导。 欣儿 这应该是五阿哥的第一个女儿,康熙三十七年出生,到此时差不多8岁了,可是我有错。 我让她又缩小了几年 …… 年羹尧的旗籍我暂认为是镶白旗,对镶黄旗的说法……暂时不採用。 陈汝弼案 康熙44年,这场官司开始只是调查陈汝弼受贿三千两的事件,给事中王原劾文选郎中陈汝弼受赃,法司论绞。但后来发展到王鸿绪密报时已死三人,主犯陈汝弼和黄钟所受枷刑逼供已令人髮指的程度。刑部满官议定其人罪当死,汉官则认为处事不公,最后一直闹到议政大臣、九卿詹事科道等赴刑部衙门会审。最后还是康熙认为此人罪不当死,只不该错任用黄钟,已罢职结束。但是参与此案的王原、始终坚持要处死陈汝弼的舒辂等人被罢职,多人降用,牵连到了推荐陈汝弼的李光地,与此案相关的王掞等人,可以说是康熙44年的一场大案。 以后还有歷史出入之处,我将在此继续说明。有的我也没考证,所以大家不要太相信我,我只能保证大体上不出入…… 四。天主教的礼仪之争 康熙年间在中国的西方传教士也分为各宗各派,较多也比较受欢迎的是耶稣会修士,还有圣方济格会。在中国传教的最大障碍之一,就是中国人尊敬孔子的问题。中国人不可能接受只有一个上帝的思想,儒家思想的根深蒂固是在中国传教的最大障碍。利马窦为首的耶稣会修士们提出了折中的说法,把孔子当作先人和亲友来祭拜。这种说法得到了康熙的首肯,然而消息传回西方教廷,教皇克莱门特十一世?(晕死……应该是11世)并不贊同。同时天主教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终于在1703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在铎罗主教的带领下,教皇的势力直接插手中国的传教事业。然而铎罗德调停并未成功,后来又派出了清史研究中很有名气的马国贤神父。
第21页 安明我这个神父是我安排的,未必真有其人。张诚神父则颇有名气,曾经治好过康熙的疟疾。所以安排了他一次出场。 教会的有关故事以后还会出现,所以这里先说明一下。我的说明并不确切,只能是一个大概情况的最简单说明。 番外 插播之圆明园 泰东陵 今天本欲借西洋节日之名大肆玩乐。上午尚算顺利,去了雍和宫,不曾付那十数元门票而入,也不算第一次了。议论纷纷地说着纳兰性德,同行的孩子们都感伤于上庄纳兰“墓地”,现在埋葬成德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无法有任何想像空间的乡村超市。不知道为什么,我麻木地没有了任何想法,也许是习惯于了古蹟之存在于一个地名,何况这些年,对纳兰性德是越来越淡漠。觉得他已算幸运,很多人的遗蹟甚至无从考证。 午间奔赴琉璃厂,大失所望,老闆为过圣诞节,锁店了。抓紧时间奔赴圆明园,因为都没带圆明园地图,又去中国书店买了地图,我又买了本说尺牍的书,大为满意。决策失误,是坐车去动物园再倒到圆明园,路上堵车堵得厉害。 到圆明园下车,走到门口,大约五点半,我们恍惚记得是六点停止入园,看门还未关,但售票窗口已闭,心里已有些忐忑。保安手一摊说,五点半停止入园,只许进不许出。 一种深深的失望,甚至于绝望的感觉哗地涌了上来。我们赶了很久的路,横穿了半个京城,只为了夜色中的圆明园,在这深冬萧索的季节里,难得大家都可以聚齐啊。 我们争辩,还没有到五点半,为什么不让进呢?这些售票员提前下班了,等等等等,和保安磨叽了半天,不果。我们毕竟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希望能够获得一丝希望,然而还是失败了。连翻围墙也不成。 站在圆明园,其实是胤祥的绮春园外,透过铁栏杆看到了那一湾湖面。 很冷,真的很冷,入夜的北京即使不颳风,还会有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所以夜色是那么的深。今天该是十一月初五,极细的弦月挂在天上,就那么冰冷地照着下方的树木。那树长得简直是嶙峋,分散在湖边的山石和土地里,或佝偻着,或孤立。水面很低,只能勉强觉得有水,尤其那芦苇,只剩下干瘪的筋脉,三三两两地在湖面中垂着头。其实月色根本不能照亮这一小方土地,不过能照亮它自己而已。 我从来没有为圆明园如此地感伤过。 这是真正的圆明园,虽然这只是绮春,我透过湖面,视线哪怕被栏杆挡住,我看得见空无一人的圆明园里的景致。那不能叫做景致,它只是一个孤独而疲倦的灵魂,透过数百年的沧桑,无力而卧。 不仅仅是感伤。只有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一种无奈,什么是一种悔恨,什么是一种痛苦。西洋楼那坍塌的石柱不曾让我心碎,在那喧闹的人群中,我只能感觉,那是一个拍摄的布景。然而这里,这已经没有人的生气在了,时间已经永远地把这里抛弃了。 隔着栅栏而望,我不觉得是圆明园被锁在里面,而是我们被锁在外面,无法触及,无法陪着它共同分担这份永久的沉默,负担。 冷,冷得痛彻心肺。 后来还是去了清华,穿过水木的湖面,没有灯光,这是原来的近春园。 没有灯光的水木,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三百多年前,某个寻常的夜晚,居住在圆明园的雍正,批完奏摺,走出九洲清晏,漫步在圆明园的水边,不知又有什么样的感受?倘若他看到了现在的圆明园呢,在这样的月光里? 刚刚温暖的手又凉了起来。想想还是没有说出来,直到走出了清华的校门。 旧时月色,今日依然照我,但不敢唤起逝者。 这真的是一种苦痛。 ---------------- 泰东陵——纽祜禄氏 我们在五月四日晚到易县,随即到泰陵脚下住下,一身臭汗地抓了瓶饮料,直接来到泰陵前的空地上坐下。吹风。 这是第二次到泰陵。看见夏夜——已经初夏了——穿过石拱桥后的空地上不算少的人。写生的学生,背着画架。带着怀孕的太太在陵前散步的人。游客。嘻嘻哈哈的孩子。 这是一个多么安宁平静的夏日傍晚,天边的云那么淡,风不大也不小,吹起来那么惬意。 再看身后庄严的隆恩门,还有看不见的隆恩殿。但两侧享殿能看见屋檐,和冬天时让人无言的簇新的黄瓦红墙比起来,颜色黯淡了好多,还算协调。 感觉真是挺奇异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人想像这是个“阴宅”,一位皇帝,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的永远居所。我试图揣测雍正如果死后有知,看到自己的居住地如此世俗而充满人间的平静快乐,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揣测许久而无法获得任何想法。 似乎在泰陵,这个皇帝变得格外的陌生起来。 第二日先参观泰陵,如愿以偿地看了模拟的清帝致祭大典。应该说还是很规矩的。还是颇为让人难忘。 随即去了泰东陵,也就是孝圣宪皇后,纽祜禄氏的单独陵寝。 因为泰东陵始终不开放,再加上时间原因,上次就没有去。这次去看了一下。当然还是不能进去。 泰东陵的规模让人相当难忘。因为是皇太后陵寝,而且可以说是最典型的皇太后陵寝。透过门缝窥视隆恩殿,感觉虽然非常破败,但当年的格局和气势相当大。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和皇帝陵类比了。 但泰东陵真的是破败了,隆恩殿的窗子已经掉了,剩下来的窗棂就那么七零八落地支着。彩画和油漆基本上都看不出来,只有黯淡的木头颜色。 后来就觉得,这个享了几十年“福”的女人,死后其实很寂寞。她的丈夫,和原先的皇后,皇贵妃躺在一起。她的“朋友”,同为雍正妃嫔的其他二十一个人,则聚集在泰妃园寝。而她一个人呆在华丽却空旷的泰东陵。 因为自己写的是纽祜禄氏的故事,虽然是纯粹的yy。但是毕竟还是对她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人的经歷,平淡到奇怪。 干隆几乎抹掉了一切和纽祜禄氏有关的线索。比如她的出身,被定为清朝开国功臣额亦都的后代。而她原先的旗属无从推断。她的父亲凌柱是四品典仪官。看起来是出身名门。但如果翻阅史籍可以发现,四品典仪官是武职,实际为从四品。收入不超过120两一年。在京城,这样的地位可谓寒微。而作为额亦都的孙辈的凌柱,如果依靠近亲鄂必隆的势力,也不至于如此。总体来说,纽祜禄氏只是有一个好姓氏,却不见得是好出身,不然也不至于生了儿子之后,长期在较为低贱的侍妾——格格的地位上不曾拔高。 关于干隆的生母和来历始终纠缠不清,海宁陈氏的说法基本是没有可能的,而在清朝歷史小说名作者高阳的一再鼓吹下,热河宫女之说相当流行。同时,干隆到底出生在哪里,一直在争论。封为熹妃的到底是纽祜禄氏还是所谓的格格钱氏,也依旧在争论。
第22页 你说她平淡吧,围绕着她又有这么多故事。你说她神秘吧,她所做的唯一让人记住的事情,就是生了一个有名的皇帝,享了四十几年的福。 真实的纽祜禄氏,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是人太精明还是人太忠厚?我始终不得其解。 我一直感觉,纽祜禄氏,其实是一个活得并不能算幸福的女人。 现在的史料在干隆的大力鼓吹下,一致认定干隆对母亲非常孝顺,母子情深,崇庆皇太后十分享福。我看不尽然。 我置疑所谓的干隆和纽祜禄氏的母子情。干隆是一个非常重视嫡庶之分的人。比如她对纽祜禄氏家庭背景的刻意拔高,和他自己对嫡子的重视中可见一斑。这个人,可能也曾经因为生母的较低地位而烦恼过吧。看过孝圣宪皇后的近乎写真照相的画像的人都知道,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平凡的,相貌端正的老妇人,气质远不如嫡皇后孝敬宪皇后乌拉纳拉氏。清史稿记录了大量干隆如何尊亲的资料,其中一则阻止皇太后不可修建寺庙并不得让僧人入宫的资料,让我意识到,干隆对母亲的尊养,一部分程出自于他一向对礼教的尊崇和标榜。干隆不太可能是亲自被纽祜禄氏带大的。以纽祜禄氏的身份,在当时根本没有资格亲自养育自己的孩子。而干隆自十一岁入宫交由和妃等人养育后,也长期不在纽祜禄氏身边。雍正登基后,诸位阿哥住在阿哥所,更没有可能和母亲朝夕相对。而纽祜禄氏则更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和亲王弘昼的爱护和偏爱,这里就不多说了。 据说干隆每日都在皇太后跟前请安,嘘寒问暖。但我看过的记录,则是纽祜禄氏更喜欢住在畅春园,而非干隆经常居住的圆明园,干隆大约三至五日去畅春园问安。更何况所谓皇家的请安,比如每天光绪给慈禧请安,哪里可以看出母子亲情来?形式必定是很大一部分吧! 汗,这个有点儿废话了。总之,以我掌握的一些资料,这对母子感情究竟如何,不见得像史稿或实录记录的那么和谐完美。 纽祜禄氏对雍正的感情如何,也不得而知。雍和宫保存着一幅唐卡,据介绍是纽祜禄氏带领宫女,为了纪念丈夫雍正而亲手绣制的。究竟是不是纽祜禄氏亲手绣的,也就不去置疑了。不过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子,对自己的丈夫(汗,差点儿要冒出来一句“唯一的丈夫”),总还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的。 纽祜禄氏和纯懿皇贵妃耿氏两个人都活到了高龄,和她们的心态必定有很大的关系。佛教滋润的人生无欲无求,在我眼里却平淡的可怕。 这就是一个孤寂的人生。没有多少爱情滋润的生命,生了一个并不亲密的儿子,中年丧失了丈夫,当了几十年的寡妇,只能寻求在佛教的慰藉下活了过长的岁月。古往今来有多少这样的女性过着这样的生活?熬过这样的漫长岁月,也真是不容易。 也许纽祜禄氏只是一个平常的妇女,不曾奢望过爱情,觉得有这样的日子,被天下万民所养的生活是想都想不到的,她已经知足了。 想想她的一生,我总觉得,她也有过惆怅的时候吧? 要随飞絮过东墙 四十五年的春天,额娘打发人来说,皇上派人祭祀盛京祖陵,凌柱也在出行人员之中。刚巧,敦敏哥哥的媳妇,过门一年多的嫂子快要临产了,家里忙不过来,让我回去住一段日子。请假当然被批准了。 回到镶白旗属地,朝阳门外的凌柱家,额娘和嫂子都在二门内等着。 敦敏哥哥的媳妇宝音,是蒙八旗的姑娘,蒙古老侍卫莫德格的女儿,细长的凤目,满月似的白皙面庞,一说起话来就满面含笑,难怪敦敏原来老爱朝莫德格家跑呢。 “兰敏回来了。”宝音腆着肚子,过来搂住我的脸贴了贴面颊,“这下可要热闹啦。” “我等着我的小侄子哪,宝音姐姐!”我好奇地摸摸她的肚子。 “该叫嫂子,你还改不了口。”额娘把我往边上拉拉,摸了摸我的头髮,又掸了掸我的衣服,“小心些,别撞着宝音。半年多没回来,人又长高了些,快赶上宝音了。踩上寸子,快齐到敦敏肩膀了。” 我挠挠头,个子还是矮了些,哪像我原来,青春期的时候个子蹭蹭蹭往上蹿! 晚间,凌柱和敦敏都回来了。叫了一桌燕席,算是给凌柱送行。 “阿玛,儿子敬你一杯。” 敦敏举起酒杯说。 凌柱喝了一口说,“我不在家,你要担当着。难得兰敏也在家,今天这杯团圆酒,大家都喝一杯。宝音就以茶代酒吧!” 喝完酒,额娘问,“四福晋说没说让你住多久?” “她说随我,没限日子。反正也不缺我一个。”我一想到这个就笑眯了眼睛,出来还有谁能管着我! 凌柱问,“四贝勒呢?” “四贝勒前几日就随皇上去巡查河工了,根本就没在府里。” 凌柱说,“那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看把你高兴的!” 我挑挑眉头,“能回家当然高兴了。阿玛还不喜欢我回来啊?” 大家都笑起来,敦敏说,“妹妹人长大了,怎么脾气还是老样子。”他又接着说,“这次至少能住一个月吧。” 我点点头,“我得等我的小侄子呢,等他冒出来再说。我给宝音姐姐作个伴,给额娘搭把手。” 额娘说,“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凌柱说,“哦,平日里念着女儿,今儿见了又说不是啦。” 额娘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今天屋里点了几只大蜡烛,光线明亮了很多,五个人围了一大桌吃饭,我 想起了小时候吃年夜饭,只是……菜不一样,人不一样。 不过,还是一样的高兴。 “纳拉姐姐?啊,她挺好的。其他人?李福晋也很好,耿姐姐也挺好的。这几天大家都忙着玩那个什么桥牌呢。” 我突然想起来,宋氏有喜了。不过没高兴说。 我和宋氏很不熟。她好像比府里所有的妻妾都略大些,今年至少二十几了,平常也不常和我们来往,只偶尔在纳拉氏那里见过几次,笑起来很温柔,不过每次都一笑而过。稀松平常的点头之交而已。当然,大家都很高兴。所以我也很高兴。说起来,又要有一个小孩子了。 “怎么了,兰敏?”宝音问我。 我回过神来,“没什么,刚刚听哥哥他们说话呢。” “我听我们带班的侍卫领班说,皇上还得要些日子才回京,越是这样,越不能偷闲。恐怕要更忙些呢。”敦敏和凌柱说,回头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宝音。 宝音朝他笑了笑,给他把酒杯斟满。“皇上每年这时都要去巡查河工的,我知道。” 话题渐渐扯到了当前政局上。看来平常凌柱还是很清闲的,常常以官场八卦解闷。 突然听到陈鹏年三个字。我的脑子哗地响起警铃。陈鹏年,瘗鹤铭。 “陈鹏年?怎么了?”我插嘴问。
第23页 “阿山弹劾了陈鹏年。陈沧州这么好的官,怎么能晕了头,把宣讲圣训的讲坛建在江宁的南市楼,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呢?这不是明摆着,让阿山去整治他么。” 敦敏说,“也许陈鹏年是想节约些,顺便也治理南京的风月之地呢?” 凌柱摇摇头,“那也无论如何,不能把讲坛建在那种地方,这个是现成的把柄。” “阿山总督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弹劾他呢?”敦敏不解地问。 “你难道忘了,皇上最后一次南巡,太子不满意龙潭行宫,气得要杀了他。还是你说的呢。” 敦敏摇摇头,“这个我们也琢磨过,总觉得这个时候,阿山不至于傻到为太子做出头鸟。阿山为着河工的事,很得圣眷呢。也许两人在任上,闹过别扭吧。” “这个可难说。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何况,陈鹏年一心要做贤臣,难免要得罪人。陈鹏年我也见过一次,汉人,书生脾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觉得皇上决不会杀他。你看陈汝弼,都只是罢官了事,何况是陈沧州这么好的官儿。” “这不一样。陈汝弼后面是李安溪,皇上哪里给过他难堪?不过皇上那么仁慈,肯定是要饶恕他的。除了改建讲坛这一桩,别的罪名,哪个不晓得是编造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李光地也为陈鹏年说好话呢,倒没想到。” 敦敏说,“唉,真是麻烦。钩心斗角的。” 额娘举起筷子,“吃菜!谁要听你们乱七八糟的事情,菜都凉了。” 第二天送凌柱出门,大家都很高兴。他如果出公差,就意味着有额外的收入。从四品的典仪,在京城里是很小的官,只靠俸禄是很窘迫的。 回来并不是休假。凌柱出门后,敦敏常常不在家,家里三个女主人很忙。宝音是忙着休息,做尿布,娃娃衣服;额娘忙着做尿布,给宝音做吃的;我忙着做尿布,帮额娘买东西。 嗯,日子给尿布淹没了。 某周日大早,我晃到了天主教东堂。正在做拉丁文弥撒,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今天是什么基督教节日。在满堂的白衣服里寻找着安明我的身影,却没有在管风琴边看见他。 教堂里人并不多,我躲在立柱后面,不然站着不跪很刺眼。稀稀落落的人,都跪在椅子前的垫子上。大部分都如同念经,在他们眼中,拉丁文也和天书一样的梵文没什么区别吧。本来能听明白的弥撒念词,也在咒语般的重复中变得模煳,只依稀还能听出sanctus,圣哉。弥撒快要结束了。 过去总觉得弥撒那套仪式虚假得可爱。圣餐,圣饼,酒象徵着圣子的血液,这些事,都那么滑稽。正好给了教士们制造葡萄酒和畅饮美酒的机会。人们都信誓旦旦地说,圣餐仪式中真的看见了耶稣在光环中出现,都让人觉得可笑。人们自己营造出了一个偶像,然后虔诚地崇拜它,甚至自己开始相信它真的存在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看着这些信徒虔诚的眼神,听着他们的吟诵,觉得自己未免不近人情。宗教不仅仅是偶像,而是一种信仰,一种意识。反正我们的自身都是这么的渺小,有个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依靠,总可以给人信心。 比如我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300多年前的清朝,多少个昼夜,那种无助感,那种茫然无措的畏惧,我又靠什么在排解? 安明我一直以他的坚定给予我勇气。我们,有着共同的记忆。他是欣喜于一个中国人,和他有着相似的音乐爱好,能够倾听他的传教,乐于接受他们的文化;而我,只有他存在的时候,我才能相信那个数百年后的人生,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一个清朝人的记忆里,而是曾经真实存在过,并非兰敏的虚构和臆想。 现实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曾经我以为兰敏的生活是一场幻梦,如今我感到国家图书馆里那昏睡的人只是一个影子。 直到仪式结束,我才发现,安明我刚才一直都在,只是跪在信徒中,穿了一身黑色的修士袍,毫不显眼。 我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躬身,“salvete.(你好)” 他吃了一惊,随即躬身还礼,“salvete.是你!” 看到他那深褐色的眼珠里,流露出那自然的温和与喜悦,我被感染而微笑,“神父,看见您很高兴。” 他点点头,“想不到今天能看见你,郎姑娘。” 我微笑说,“神父,你知道,中国人是不允许女孩子单独出门的。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我没能离开,今天才找到机会。” 他点了点头,“是的,前年年底你来过一次教堂。我想起来了,你当时为一个孩子的安危担心。这孩子好了吗?” 我默然无语,在长椅上重重坐下去,站了半天真累。“他……走了。去年夏天。” 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主垂怜于他。” 如果仔细观察这些教徒,会觉得有趣。有些是一脸的满足,看来这一堂弥撒确实抚慰了他们的心灵;一些人依旧惶恐不安,而一些人却是一副解脱了的表情疾步离开。进入告解亭的神父我看不见,只能看见教徒一脸的欲语还休。不管怎么说,对别人倾诉自己的私事,总让我们觉得尴尬。 “你觉得呢?”安明我说。 他在谈铎罗主教来华调解礼仪之争的事情。这事我后来也听胤禛说过,因为铎罗曾经拜访过很多的达官显贵,似乎也撞过胤禛的木钟,不过无功而返。老实说,我虽然不讨厌天主教,但并不喜欢教皇,他们对异教仇视的态度也让我厌恶。胤禛不待见他我倒很高兴。康熙喜欢接触西方的传教士,很多皇族和教士们来往颇多,而这样的后果必然导致西方人插手中国事务。不管怎么说,我是马列主义长期教育下的无神论者。上帝行了一系列的神迹?开玩笑呢。 “神父,我说句大实话,如果让一个中国人背弃他们的传统,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取的。” 他嘆了口气,“是啊,很困难。”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商船送来了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报纸,你有没有兴趣?” 我狂喜道,“您留着看吧,和我说一说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突然摇头道,“糟了,这些报纸送到教堂后就被三王子拿走了。我这里没有。我只记得英格兰和苏格兰在争吵。这群新教徒真可笑!”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政治问题和宗教又扯到一块儿了,苏格兰的玛丽女王都被伊莉莎白一世处死多久了?连光荣革命都结束了!原谅安神父吧,毕竟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虔诚天主教徒。 从教堂刚出来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五福晋,那个教大家打桥牌的人。她打扮得很朴素,身边只跟了几个从人。我是从侧门出去的,她没有看见我。 怔怔地在教堂门口站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去发掘秘密。我已经担负着太多太重的秘密了。先知真是一个苦差使呀,知道未来并不能让人过得更好。
第24页 “兰敏,你又到处乱跑!”一个人从后面拍拍我的肩头,吓了我一跳。好在声音很熟悉,我松了一口气。转身抱怨道,“哥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却扫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敦敏,一个是……去年在舒莲记碰上的那个常州老乡,书生赵致礼。 我本来还指望他不会认出我来,可惜他的记性和我一样的好,甚至更好些,看他一脸惊讶的表情就晓得。 耳边敦敏还在用满语快乐地说着,“今天临时调我的夜值,让我先回家休息,结果在路上捡到了这个迷路的呆书生,还捡到你这个到处乱跑的妹妹。怎么又来教堂了?为什么不在家陪着额娘和宝音呢?” 我咳嗽了一声,“哥哥,你真罗嗦。” 哥哥呵呵笑了一声,“对了,这是我妹妹。” 我抢在敦敏接着说之前开口,“你好,去哪里迷路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去国子监?边走边说,哥哥。” 敦敏转头看了一眼赵致礼,“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次不去国子监,去宣武门外。”他回过神来,在我的目光暗示下说,朝我偷偷眨了眨眼睛。 “你不常进内城,也难怪不认识路。何况内城不能乱走的,我送你过去好了。怎么会走到皇城附近呢?”敦敏问。 “我以为抄近路会快一些。”赵致礼笑道。 我笑了笑,“如果从大清门进去确实够快的。不过还是不能横穿过去啊。” 敦敏笑起来,“走大清门,那可太不容易了。” 赵致礼笑道,“那是,皇帝皇后才能走。中了鼎甲的人能进皇城了。” 敦敏问:“对了,会试结束了。赵老兄既然是举人,参加了今年的会试吗?” 赵致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是的,不过名落孙山而已。” 敦敏不以为意,“老兄三年之后,捲土重来,必定高中三甲的。” “那多承吉言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总觉得赵致礼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多提此事。 “这是皇史宸。”走到一个有着高高红墙且有守卫的地方,敦敏停下来说。 赵致礼停住脚端详着,“修史的地方啊。”他背着手,抬头仰望,默然不语。 皇史宸的建筑庄严而沉默。 敦敏低声对我说,“你下次还是不要在内城乱跑了,好歹出了嫁的人,连晴雪也不带着就出来。阿玛回来又得教训你!” 我拽住他胳膊摇了摇,“哥哥,你才不会向阿玛打小报告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那你得听话,不许乱跑啊!”他摇了摇头,“脾气还是不改,要吃苦头的!” “听你的,听你的就是了。阿玛不在,你真有当家的架势啊。唉,你怎么遇上这个书生的?” “我在东华门边上看见他的,你也晓得,平常那里哪儿有闲杂人等出没啊,没被巡城的人盯上算他好运。” “那你们跑东堂这里来干吗呀。”我抱怨道。 “你呀,管我怎么走做什么。”他点了点我脑门,“宝音怎么样?” “一如既往,睡得好,吃得好。你放心吧。快到日子了,万一她生产时你不在家怎么办?你能请出假来吗?” 他摇了摇头,“上头派差没准的。唉,我们走吧。”赵致礼回过身来,和我们一起往回走。 赵致礼还是挺健谈的,和敦敏两个人谈江南谈得不亦乐乎。我是肚子里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他们讲的那些地方我全去过啊,可是一点儿都不敢透露出来,敦敏随皇帝南巡也去过江南,让我羡慕得可以。 回过头去看他们说话,敦敏在中间面向他,我站在一侧,正好看见赵致礼。 赵致礼脸朝着敦敏,可是却在看我。 随便看随便看,我还怕被人看了?可怜的书生,估计他也是第一回碰见这种事吧,小说里的女扮男装呢。 我偷偷笑起来。 心情一片大好,一边走,一边听。把脚底下的小石子哗地踢向路边,躲在心里偷偷唱起了黄梅戏《女驸马》:“为救李郎离家园……” “施世纶施大人,我等是一向佩服的。”敦敏笑着对赵致礼说。 我尖起耳朵,突然听见了这三个字。施世纶?不就是《施公案》的主角吗?陈鹏年,施世纶,都是康熙年的名人啊。真有趣,后世记住陈鹏年,是因为他重新打捞出有大字之祖之称的,书法领域的稀世之宝《瘗鹤铭》,而现在他被提起,是因为他被总督弹劾;施世纶,因为一部小说而大名流传数百年,现在被提起,则是因为他的政绩。这两个人,不知如果知晓自己身后的名声,不知将做何感想? “顺天府毕竟和别的地方不同,有时外省天高皇帝远,首抚可以放手去做。而天子脚下,未免牵掣太多,并不见得容易。”赵致礼斟酌着说。 敦敏问,“牵掣?此话怎讲?” 赵致礼哈哈一笑,“有几个是施大人惹得起的?” 我插嘴道:“那是,随便一个砖头往街上一扔,砸倒四五个二品大员。” 他们都笑起来,赵致礼看了我一眼,过了片刻说,“不计得失,而能放胆砸一砖子,就没什么牵掣可言了。无欲则刚啊。” 敦敏说,“端看施大人如何施为了。我看,大家都是很高兴他復职的。” 走到宣武门,我们停住脚步。敦敏笑着对他说,“赵老兄不愧是读书人,好见识。今日能结识老兄,也是你们汉人说的缘分吧?” 我被他不伦不类的“缘分”说的捂嘴偷笑。 赵致礼也是一脸愕然,随即又明白过来,“是啊,今日若不是兄台,我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拖累兄台与令妹,白走了半天冤枉路,我这里先谢过了。”说完弯腰做揖。 敦敏忙把他扶起来,不肯让他行礼,“唉,你们汉人怎么那么多礼数,不必谢来谢去了。若不是老兄,我哪里能捉到我这调皮的妹妹?我们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这点儿路算什么。老兄若真有心谢我,有空来看看我最好。我一个武人,没什么见识,能结识一个有学识的人,总是件好事。”敦敏说得十分诚恳,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赵致礼愣了愣,随即大笑道,“这个朋友我一定交,多谢兄台好意!” 我心想,敦敏几乎天天值班,哪里有时间会朋友。家里呢,又都是妇孺,赵致礼总不会来吧?这个朋友,怎么个交法。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还是敦敏拖了他去喝酒? 送了赵致礼出城门,我拽住敦敏胳膊问,“哥哥,你真厉害,刚才说的一套一套的。家里怎么都不怎么见你说话?还有啊,才见一面的人,就这么,嗯相见如故了?”! 敦敏笑着说,“你啊!平常,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你觉得宝音爱听呢,还是额娘喜欢听?我觉得这个人不错啊,多交个朋友,不是坏事。说不定有一天,人家会试中榜,就是朝廷的大员呢。”
第25页 “哥哥,你真是一家之主了。”我不由说。 天下的事,有几件是那么单纯的?友谊纯得如水,真不现实。 漫步在内城大街上。道路笔直,春天难得的没有颳风的好天,天蓝得好像擦过一样。街道上没什么人,脚底下是还算柔软的沙石地,布鞋踩在上面居然也不硌脚。因为安静,听得见脚步声,还有鸽哨的声音在遥远的天边迴荡。好像时间都凝固了一样。 简直就是日后,北京胡同的宣传片吗。我在心里赞嘆一声。如果街边这时候有个小男孩远远地叫几声“糖葫芦”,或者踩着嘎吱的板,卖棉花糖的也行,就更加完美了。 “四贝勒早回京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敦敏问我。 我皱了皱眉头,在家呆了一阵子,基本上把胤禛都抛到脑后了。你看,我都习惯用家来称唿这个京城小四合院了。凌柱家更有家的气氛,而且是小家庭的气氛。比较自由,比较,怎么说呢,草根? 想起贝勒府的生活居然在几个月之间就仿佛恍如隔世,虽然一切的生活起居,饮食等等都要比家里强很多,但还是不想回去。 “啊,不要紧,等宝音姐姐生完孩子再说。” “这次可真住的久了,一住至少两三个月。自从你出嫁后,还没有呆过这么长时间呢。”敦敏说。 我知道了,像上大学时假期回家,在家里呆到不想走一样,有人宠着,有人护着,不必为自己操心的感觉太幸福了。 不过,毕竟只是假期。 我嘆了口气,“是啊。有两三年了,虽然隔了不远,还是很少见面。” 而当初,我可是隔着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的距离呢! “回来就好,额娘平日很想你,总念叨着。以后,也要记得多给家里带个信什么的,毕竟我们去看你不方便。” “哦。”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四月初的一天,我正在家里试着做菜。 已经是春天了,换成公历,该是五月吧。蔬菜种类多了,不再是没完没了的大白菜土豆。 和长长的菠菜纠缠不清,那个风箱,我实在照应不过来,得一手拉风箱,一手对付锅。 “别拉风箱了,菠菜都粘锅了!真是糟蹋东西!”额娘把我从灶台边拉开。 木然看着发黑的菠菜粘在锅底,火太旺了,油也太少了……那额娘为什么还让我拉风箱! 唉,本来想献宝给宝音的,孕妇要补充多种维生素和矿物元素,结果好好的菠菜被我毁了。 “快别折腾了,赶紧出去吧。” “……我做凉菜算了,这个我还行。” 想当年我一个人也能做半桌子菜的,真是……时过境迁。 大门上的老何在厨房外的院子里转悠,看见我出来赶紧走过来,顺手掸了掸胳膊上的灰。 我擦干手上的水问,“何师傅,是赵先生来了?哥哥还没回来呢,请他回去吧?” 赵致礼后来还真到家里来过几次,不过多半是和敦敏一起来的,家里都是女眷,他也不方便来,也没怎么和他说上话。 赵致礼和他的哥嫂住在朝阳门外,自家的米栈里。商人的习惯和读书人的性格融合在一起,变得很讨人喜欢,每次来都带几样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很有趣。 老何摇摇头,“小姐,这次可不是赵先生。是四贝勒来了,小的把他迎进正厅了,快和我过去吧!” 我吓了一大跳,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刚要跟着他出去,才想起来,身上穿着罩衣,刚刚拉风箱还搞了一手的灰——我不是熟练工,脸上搞不好还有菸灰呢,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我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这样出去还把人吓死。”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老何在身后跺了跺脚,“哎呀小姐,四贝勒是让人等的人吗?我看他挂着脸呢,先过去再说。” 挂脸?他常常挂着脸呢,那个是职业习惯。老何怕四贝勒惹不起,我还是原谅他吧。 匆匆走进正厅,看见有个人在屋里踱步,成安在一边肃手立着。 硬着头皮也不看人,冲着他站的方向肃了一肃,“请禛贝勒安。” 人还没站起来,就听见他噗哧一声,“你,你怎么这么邋遢?” 成安微微侧身转过脸,想来也在偷偷笑。老何把人带到后就熘了。 笑就笑呗。我拍拍膝盖站起来,顺手把胳膊上的灰也掸了掸,“刚刚和额娘在厨房忙饭菜呢,不知道禛贝勒来,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挥挥手,“赶紧收拾利落了再出来。” 路过厨房,额娘把我拦住,“老何刚才怎么不看门,跑厨房来了,他不是一向自己上街买吃的么?”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及,没来得及和她说,一边走一边说,“四贝勒来家里了。” 没来得及再说话,一头扎回屋里脱了罩衣,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才想起来把两只匣子里搁了很久的珊瑚耳环带上,回厨房去拿茶具。 额娘还在厨房里忙着,煎着的鱼火候一点儿都不能错,只能在厨房守着,见我进来也不回头,说,“你快去吧,开水在壶里,你带回来的茶叶在橱子抽屉里。晴雪人呢?” 我一边拿茶具一边说,“额娘忘了,早上让她去买米面了,还没回来呢。” 她哼了一声,“又玩得不肯回来了,和你一个脾气。” 我笑着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么。额娘,刚刚用生姜抹了一遍,鱼还粘锅吗?” “嗯,这个法子确实不错。” 回到前面,胤禛已经不再晃来晃去了,而是站在那里打量着正厅的中堂。 胤禛好像比原来黑了一点儿,比原来又瘦了一点儿。看来随康熙巡视河道的那阵子有点儿辛苦。不过人倒是很精神。 看见他还是蛮高兴的,而且他板起脸那副神气真和我爸有一拼,晓得凡是这么板脸的,心里未必是生气,一哄准好,笑眯眯上去问,“禛贝勒,尝尝我这茶怎么样。” 茶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虽然未必好,至少也不会差,总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上。 等他要端起茶杯的时候,我把杯子抢走,看他一副目瞪口呆地样子,暗自觉得好笑, “不心平气和的人,不可以喝茶,不然是浪费,禛贝勒得等会儿。”然后直接把水泼掉了。 “你!”他瞪着我,我瞪着他。谁怕谁啊,我的地盘还不是我说了算。 我将茶壶的水倒掉后又重泡了一壶,也不理他,又给他倒了一杯,“喏,二道茶才是给你喝的。” 他笑起来,“原来刚才是故意馋我的。” “禛贝勒什么好茶没喝过?水烫,小心。难得来我家,不能把你烫到了。” 他抬头问,“你们家人呢?” 我扳起指头,“阿玛去盛京还没有回来,哥哥敦敏在当值,额娘在厨房做菜呢,我是刚被她从厨房赶出来。”
第26页 他把怀表从腰带上拽出来,看了看,“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呢。你怎么被赶出来了?” “吃饭是早呢,可是做菜得早早准备。菠菜给我弄煳了,当然被额娘赶出来了。” 突然想起来发好的木耳还在灶台上搁着,得去烫…… 可是还得陪着这位心血来潮到处乱跑的人…… 不过也是正好偷懒啊…… 可是我很久没做菜了真的手痒痒…… 而且木耳豆芽扮芹菜真的很好吃…… 更何况还是养生的菜…… 我还得去照顾宝音…… 昨天都摸到胎动了…… 不晓得宝音生男生女…… 酸儿辣女,她喜欢吃酸的,也不讨厌吃辣的,难道是双胞胎…… 这年头双胞胎多危险啊,又没有剖腹产…… 我觉得女孩儿可爱…… 不过哥哥和阿玛一定希望要个儿子…… “兰敏,问你话呢!” 我这才回过神来,好像也没发多少时间的呆。胤禛还是一脸的好气又好笑。 “留下来吃午饭怎么样,时间也不早了,尝尝我的手艺。” 成安抬起脑袋看看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提这个建议,看来他是本来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的。 胤禛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也好,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手艺。”说完把帽子摘了下来,成安便过来拿帽子,胤禛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成安低头答应了一句,“奴才明白了。”将帽子放在帽筒上,躬身退了出去。 这才想起刚刚大话说出口,都被从厨房赶出来了,还敢说什么“我的手艺”?不由汗颜不已。 胤禛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水,“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两个月了。” “也不要回去了?” “我要等嫂嫂……” “等你嫂嫂?什么等你嫂嫂?”他转过头来。 那拉氏肯定不会把宝音要生产的事说给他听,也难怪他不知道。 “福晋还好吧?福晋答应过我,住到五月回府的,到时候我阿玛就回来了。” 他笑起来,“原来是个顾家的女儿。” 他站起来,用手遮住额头,“这里太晒,日常起居也不该在这里吧?” 我点点头,“老何晓得你来,吓得不得了,才把你迎到这里。平常我和额娘都在后面一进的西屋里,这间屋子平常都不用的。” “不坐这里,换个地方。”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禛贝勒,我房间里凉快些,要不去那里吧?” 我房间里还摆着好几本从神父那里弄来的书,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也罢也罢,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说是我出嫁前出去玩,神父硬塞的。 我房间也确实比正厅要好些,其它不说,至少比较有人气。宝音应该也知道家里来了外人,自然不会再过来。 窗棱上煳的高丽纸也换成了纱,素纱透光又不刺眼,只是纱的质地不好,经纬稀疏了点儿,炕上的光点一个一个的,看的人有些晕。 胤禛嘆了口气说,“算了,就这样吧。”说完盘膝在炕上坐了。 看他摆弄炕桌上,隆福寺庙会买的那一套三国故事泥人——敦敏买了送我的,我说, “禛贝勒先坐,我回厨房去,有个凉菜还没拌呢。” 他目光闪了闪,说,“一会儿过来陪我吃饭。” 烫熟几样蔬菜还是很快的,加了糖,盐,只闻得到芹菜和豆芽的清香,想想这个时候如果有马兰头,一类的野菜多好,只是过了时节,京城吃荠菜的倒也有,可是少,马兰头我还从来没看过,更不用说菊花脑了。真是没口福啊。 “四贝勒要留下来吃饭?”额娘奇怪地问。 “咳,额娘,你还不相信你的手艺吗?” “这个什么东西,什么味道?”胤禛看着香椿炒鸡蛋,不敢下筷子。 “树叶炒鸡蛋。”可怜的人,平常吃不到这种类似于野菜的东西吧? 他尝了几口,“还行,就是味道怪了些。” “你额娘的手艺还不错。” “这个我做的。”我指着他夹的那筷子木耳说。 “都是你的主意?” “好吃吗?那个是香椿芽儿炒鸡蛋。鲫鱼萝蔔丝汤是额娘做的。” 我兴致勃勃地看着他,顺便看着洁白的鲫鱼汤流口水。多久不喝这个了,虽然我更喜欢吃鲫鱼豆腐汤,不过这里的北豆腐不能用,南豆腐又太贵,没有内脂豆腐好,还是萝蔔丝好弄些。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汤,弯起嘴角,拍了拍身边,“上来坐,一起吃。” 喝了一碗汤之后,满意地嘆了一口气。 额头前一缕散发从脸前被掠开,他把头髮夹到我脑后。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看见他一脸安然地说,“头髮都要喝汤了。” 还好我刚才把汤咽下去了,不然我真会呛到。 突然不太敢看他,觉得有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你还拿酒来了?”他指着桌上的酒壶说,“能饮一杯无?” “这是绍兴黄酒,还是能喝一杯的。不过,现在不是晚来天欲雪啊。” “我有一坛花雕,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要记得陪我喝一杯。”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好,我要风鹅佐酒。” 然后就听见他轻声在笑。看见他的笑脸,愣怔了一下。 这个算约会么? ―――――――――――――――――――――― 吃完饭胤禛就走了。晚间敦敏回来得比平时还早,一进门就把我扯到一边,“丹珠儿,我有话和你说。” 他脸色阴沉,直接把我拖进了我的房间。 “啊,怎么啦?你别拽我啊!” 他跺了跺脚,环视了一下四周,几乎是咆哮着说,“丹珠儿!” 却又压低了声音,“你老实说,你以前认不认识赵致礼。” 以前真没见过敦敏吹鬍子瞪眼的样子,吓了我一大跳。话好像问得很寻常,语气却实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往后退了退,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以最若无其事的口气问,“赵致礼,我们不是一起见过?怎么了?” 他啪地把茶杯压到桌上,“你都跟赵致礼做什么了?人家跑来问我你有没有许人家!” 我大吃一惊,“他不知道我出嫁了?” 赵致礼,赵致礼是怎么了?他……晕了头了吗? “我当然告诉他了。汉人不和旗人通婚,他怎会想起来问你的事情?” 敦敏在屋里转了两圈,转回到我身边,“丹珠儿,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笑起来眼睛也会笑的赵致礼;被我威胁着,促狭地眨眼睛的赵致礼;抢我扇子的赵致礼;画一好手草虫的赵致礼……
第27页 跑来问敦敏我出没出嫁的赵致礼…… 原来他是喜欢我的。 心里又酸又涩的滋味突然泛滥起来,棉絮一样堵在胸中。 “你以前都和他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怎么会‘说什么 ’?” 敦敏嘆了口气,把手伸给我,“丹珠儿,我的妹妹,来。” 我把手伸给他,他握住了牵着我在炕边坐下,“丹珠儿,你嫁出去都快有三年了。可我看你,怎么还和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我没有心情和他争辨,为什么明明二十多岁,却被说成一个比十五岁孩子还小的人。敦敏说起话来,又是那么慢条斯理,那么关心的语气,让人觉得心里越发的酸。 “不是我说你,旗汉不通婚倒在其次,赵致礼不知道你出嫁了,也是你的不是,出门还穿着做姑娘时的衣服。” “不喜欢梳旗头,再说,我又……回到家里就是女儿。所以……”我越说越迷煳,敦敏的声音就在耳边绕来绕去,我低着头,把头抵住他的肩膀,闷闷地说。 名分上是四贝勒府的格格,不敢提,也不可能提什么婚姻自由。可是只是那么一个名分而已,其实什么都不是。何况,一个格格,连皇家的玉碟里,都不会出现我的名字。比起一个不知所谓的某某格格纽祜禄氏,我还是喜欢做额娘的丹珠儿。 “这个就算了。你啊,一直就爱到处跑,我们是没那么多麻烦规矩,可是你要想想啊,皇上亲自把你指给了四贝勒,惹出这种事情,若是给随便什么人编排几句,阿玛,额娘要气死,你怎么办?更要紧的是,四贝勒的体面,还有四福晋呢?这种事,牵扯的可是天家啊。” 天家,天家,天家里没有我,我却被那个天家牢牢锁住了。喜欢的人不可以有,甚至都不能出现过! “你啊,从小就惹事,小时候,爬树上房,到处乱跑,大了些,又和人家去赛马,额娘一直那么护着你,真是害了你。” 我插嘴道,“你还不是带着我一起疯,不然我怎么会跑去和别人赛马。” “所以早知道,就该好好管教你,额娘也捨不得管。如今你也大了,丹珠儿,该懂事了。嫁出去就是四贝勒的人,得时时刻刻念着四贝勒,明白么?” 我靠在敦敏的肩膀上不说话。 时时刻刻……这样的一生,又该是什么样子? “过几天你就回去吧。”他摸摸我的脑袋,“知道你想家,可是,这个已经是娘家了,四贝勒府才是你的家。” 我抬起头,“今天四贝勒来过。”刚刚一直说这件事,根本就把胤禛来过忘到了九霄云外。 “四贝勒来过哪儿?”他疑惑地问。 “他路过这里进来坐了一会儿。嗯,我和他说了,五月就回去。” 今天的事情,我来不及,也不想去好好回味。只能挑最实际的说了。 敦敏吃惊地看着我,“这样。” 他突然笑起来,伸手弹了弹我的耳朵,“难怪今天连耳坠都戴上了。” …… “丹珠儿,懂事就好。我回去看看宝音去。” -----------------------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边晴雪早传来了潜而稳定的唿吸声。可是我一点儿都睡不着。 赵致礼画的那幅荷塘还在炕桌下的匣子里放着,我还没有拿去装裱。 终于忍不住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上了炕,拿出了那幅画。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炕桌上,也照在画上。慢慢摊开宣纸,浅而淡的荷叶渲出一大片月光的柔光,一只青蛙正趴在荷叶上,憨头憨脑。 当时他把画拿给我的时候,微微笑着说,“这只青蛙一点都不灵光,给你逗个乐子。” 画上题的一首小诗在月光下根本看不清楚,但我全都记得。 “暮雨栖塘淡绿,晚风月夜独鸣。 朝来听泉无事,晚下观莲有情。” 记得他还解释了个小笑话,笑得我差点儿岔气。而他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背手微笑着。 这样的日子,想来以后是再也不会有了吧。 也不能有了吧。 我把画慢慢捲起来。倚在窗边看月光。 好冷。 ―――――――――――――――――― 后半夜朦朦胧胧才要睡着,却被额娘摇醒,“起来,宝音要生了。” 我头疼得要命,浑身骨头和散了架一样。“不会啊,还有半个月呢。” “快起来,别睡了。”额娘拍着我,“你赶紧穿衣服,敦敏去请稳婆了,我去烧水,你赶紧穿衣服去宝音那儿。” 我终于醒过神来,万分艰难地爬起来,心里想着,应该还有半个月才对啊,怎么早产了? 宝音已经紧皱着眉头,额上不停地渗汗了。 我赶紧去看看水壶里还有热水没有,给她弄了条热毛巾擦汗。 她抓住我的手,“丹珠儿,我不要生了,我怕。” 她的劲好大,我吃痛差点儿叫出来,“没事的没事的。敦敏已经去找稳婆了,不会有事的啊。啊,你要是疼,你就叫出来好了,要不然你就,给你毛巾,你拽着。” 我简直语无伦次了。稳婆快来吧,我屁事不懂的一个小丫头能帮什么忙啊。 嬷嬷端着热水进来,看见我急急放下,“哎呀我的小祖宗,别在这儿呆着了,三房是能乱进的吗?快出去,这儿有我就行了。少奶奶现在得省着力气,羊水还没破呢。” 说完和赶鸡似的把我轰了出去。 出来在屋外傻傻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了嬷嬷的说话声。终于敦敏带着个中年妇女回来了,看来就是稳婆吧。 我急急牵住敦敏的手,“怎么提前了?” 他摔开我的手,“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宝音怎么样?” 说完要跟着稳婆朝屋里走,却在门口,被抢先一步进去的稳婆在面前啪地关上门,几乎鼻子都撞了上去。他痒痒地摸了摸鼻子,又高声叫“宝音!” 门内的稳婆大声说,“您在外边候着吧,该上哪儿逛去上哪儿逛去,别给这儿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我本来还傻傻看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弯腰笑出声来。 他怏怏地走下台阶,我把他拽进我屋里,“你别添乱了,咱们等着吧。额娘也在,你别急啊。” 他坐上炕,皱着眉头说,“宝音这是头胎,我怕她吃不消。” 说完又下炕穿鞋,“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我把他又硬拖回来,“多大的人了,要当阿玛了,这么不镇定!” 他瞪了我一眼,“哼,阿玛生你的时候,在房间外面转了一夜,有什么稀奇的!你哪知道我们心里有多急!” 我差点儿笑岔过气去,“好好好!你去吹冷风吧,小心到时候宝音这边还没生,你先感冒发烧了。”
第28页 他嘆口气,我接着说,“刚刚嬷嬷说了,还早呢,你好好等着。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你要是慌了,宝音怎么办。” 宝音房间里传出来的叫声让敦敏额头上不停地冒汗,时不时要冲出去,还是被我拖回来。 我也是越听越害怕,只好时不时过去打探一下,额娘偶尔在门口和我说一声,叫我把水端到门口,她还是一副很镇定的样子,说很顺利。 就这样折腾得终于在天亮时分,我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如同猫叫一样的哭声。敦敏跳出屋子,硬是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我跟着他冲进去,稳婆正倒提着婴儿,拍打小孩子的臀部。 “是个男孩儿,恭喜这位爷,恭喜太太奶奶啦”稳婆嗓门很大地说,“少奶奶运气好,早了半个月,还这么顺,我上次遇见一个,那折腾的,死去活来,两天都没生下来。要不是我把那丫头拽出来,哎哟,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呢!” 额娘乐得满面红光,“托你的福气!”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银馃子,“张老娘拿去,真要多谢你。” 宝音躺在那里,整个人简直瘦了一圈。可是笑得灿烂极了,而敦敏正抱着那个才洗干净的孩子,和宝音不知道说着什么,涨得满脸通红。 “奶奶如今当了太太了,我们爷也当了阿玛了,就等着当郭罗妈妈了。”嬷嬷一边洗手一边笑着说,“我们奶奶最有福气的。” 敦敏回过头来,“别急,要不了多少时候的。” 我瞪着他,想起他昨天晚上那最后一句话,心里顿时堵了起来。 “是啊,又当太太,又当郭罗妈妈,我就没什么好烦心的了。唉对了,敦敏快去给莫德格阿布哈请安,恭喜他当郭罗玛法了。给你阿玛写信,让你阿玛回来抱孙子!”额娘笑起来。 宝音小声说,“阿玛说要是个孙子,就让他来教娃娃骑马。快去和阿玛说,他一定很高兴。” 三朝过了之后,敦敏就送我回了四贝勒府,并没有等到凌柱回来。宝音的额娘也住了进来,照顾女儿,我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 康熙每隔几日便一如既往地举行御门听政,只不过地点设在了畅春园。而大小官员只得隔几日便来往于城内外,真有些疲于奔命。胤禛去一趟畅春园,回来也要叫嚷热的要中暑。也是,这个时候,康熙还没有去热河。不过我估计,就算去,也不会带他去的,谁叫他是年长皇子呢? 差不多两个多月没有回来,可是府里并没有多大变化。唯一变化的是宋氏的肚子明显挺出来了。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团扇是女人少不了的东西。今年我也得了把新扇子,似乎还很不错,浅浮雕的象牙柄,细密的竹丝编制出瑞草的图样,看起来很华贵,应该是宫里赏的。 琉璃厂买的那把乌木扇子和新扇子一比,显得旧,笨拙,不像是闺阁女子赏玩的物件。原来曾经想过让十三阿哥替我画扇面,最好再能让胤禛题字的,不过去年耽搁了给忘了,现在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拿到胤禛那里请他去题字。所以扇子就一直放在柜子里,偶尔拿出来看看。好好的一把扇子,只能放在那里积灰。 我埋头在屋里写写字,绣绣花,甚至都懒得出门。内务府贡上的芍药花开的很好,赏花也可以解闷。 五月初五日,按理是女人们归宁的日子,而我刚从家里回来,也就没有回去。 夏至那天还略微热闹了一下,那天刚好是福晋纳拉氏的生日,习惯是那天吃凉面。纳拉氏和胤禛都是不喜欢太热闹的人,只请了一出小戏,唱了几齣崑曲,一个家宴便宣告结束了。 既然唱崑曲,十六阿哥胤禄也来了。当然我也没看见,不过听说而已。胤禛有时候开玩笑说十六阿哥是皇族里的小周郎,真是曲有误,周郎顾。他们兄弟应该情谊不错。而每次去热河行宫,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基本上都随驾,他们两个也很亲密。 纳拉氏和李氏都很爱看崑曲,似乎两个人对此还都很有共同语言,两个人始终在一处议论这个的吐词好,那个的神情活,另一个的身段又妙。跟着听听居然也很长见识。 五月也就这么几件热闹事情吧。 其实北京的夏天热得很,五月末也就是阳历的六月,已经很让人难受了。更何况古代,又不能像现代一样穿个短袖t-恤短裙凉鞋的,我只好早早换了纱袍,如果没外人在,就解开衣扣挽起袖子。好在房间墙壁比较厚,我这间屋子也不算很晒。 五月雨水很少,六月的雨就下得多了,凉爽很多。北京的雨一旦下起来,总和要一次性下完一样,噼里啪啦真和下豆子一样,笔直地砸到地上。但是凉意是立刻就袭来了,非常舒服,两层纱袍穿身上刚刚好。入暮的时候雨也停了,只是积水还没有退去,条石地上积了很多水,青砖地则湿滑难行。不过一场急雨不仅扫去了白日的干热,也把树木上的灰尘全部洗去,油亮的绿叶呈现出墨绿的丝缎般的光泽。芍药花是被雨水打了,好在丫头僕妇们一下雨就把它们搬到了廊下,也没变得满地狼藉。 我站在廊下,看月亮从云彩慢慢爬出来。小时候唱那个“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觉得此时的云彩真当的上用白莲花来形容。 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老家,家家户户电视开那么大的声音,但是也没有人看,一群娃娃们从你家蹿到他家,或者去摘个树上的桃子洗洗就吃,或者男孩子们一群人跑去稻田里捉黄鳝,而屋后的竹林和池塘里是没有人去的,虽然那么好的月光,那么好的水面,那么清风徐来的竹林。竹林暗了些是真的,而池塘,则是从老一辈就开始,传言有什么水鬼拖人下河。不过真是有个很漂亮聪明的女孩子在池塘里淹死,而池塘中那个小岛也实在荒无人烟。不过我想,那所谓的水怪也不过是大块头的水獭罢了。 莹白的月光,银色的芦苇随风招摇。 那个遥远的家乡。 赵致礼家不在常州府城。我曾经问过他是否住在青果巷,因为我记得后来我很敬佩的赵元任先生的家就在青果巷。说起来,青果巷上住的几乎都是常州的名门望族呢。他说他那一族有住在那里的,而他们家则是住在江南一等一的大关浒塾关附近,看来离我家还是有点儿距离。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实在没什么意义。当年我们村中的老者回忆,我们并不是常州武进的土着,而是从别处迁来。三百年前的“今天”,谁知道我那祖先在哪里?现在从血缘上来说,“我”也不是什么江南人,纽祜禄氏的这一支,有着大名鼎鼎的清朝开国功臣额益都,有着辅政大臣遏庇隆,不过只是同族而已。再谈江南风物又有什么用?我想我搞不好一辈子都得在北京城呆着了,若是有福气,胤禛带我去一趟热河,就是万幸。就算将来干隆下江南,也不会带他那些太后太妃去吧? 像赵致礼,至今想起他来,我还觉得歉疚。 ――――――――――――――――――――――
第29页 抛开思绪转身想进屋,有点儿冷。想有什么用。现实是现实,赵致礼的事情只能是过去。 晴雪小声提醒我,“小姐,主子来了。” 转头才发现胤禛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我愣怔了一秒,蹲身肃了一肃,“禛贝勒。” 他只穿了一件蓝灰地纱袍,没有束腰带也没有穿马甲,应该刚剃了头,很是神清气爽,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进来吧,在外面傻站半天,小心着凉。”说完走过我身边时,牵起我的手,“你看看,真凉。” 胤禛的手心有点儿热,还有点儿汗,紧紧地攥着,我也不可能挣脱开。我定了定神笑着说,“从小就是这个毛病,冬天手脚都冰凉的,现在夏天就算好的了。” 他瞥了一眼脚下,站住了,“你居然没穿袜子!” 我把脚朝袍子底下挪了挪,“刚刚热,没人在,没高兴穿。”汗,没人来我当然衣冠不整了。 他不由分说,把我拽到炕上坐下,“袜子呢?自己知道手脚冰凉,还不穿袜子,真是胡闹!” 晴雪木着脸把白布袜子递给我。 我拿过来赶紧要套上,却被他抢了过去,“我替你穿。” 我下意识地把脚缩回去,“不要。” 他加重语气说,“脚伸出来。” 我无奈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放缓口气说,“不穿要着凉的。” 我瞪了他一眼,是我不要穿吗,你抢了我的袜子我怎么穿! 但没办法,还是把脚伸了出去。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估计今天晚上,我是 逃不掉了。穿袜子就穿袜子吧。你乐意伺候人,我乐意被伺候。 我忘了告诉他一件事,我非常非常的怕痒。 他的手刚刚碰到我脚背下面一点的地方,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禛贝勒我自己来吧,不行不行。”脚就忍不住要挣脱,差点儿就要踢出去了。 他也笑起来,只是手抓得更紧了,“别动,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问题是真的是太痒了,这么着太难受了! 闹来闹去的到底还是他力气大,硬是给把袜子套上了,只是我已经笑得都瘫软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靠着炕桌直喘气。而他却还好,只是唿吸急促了些,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我。 心虚地环视四周,人都退出去了。我诅咒一声,不要表现得那么善解人意好吧…… ―――――――――― 他贴上来,手从我的下颚滑过,然后是脖子,肩膀,摆弄着我的艾草绿镶边米色纱袍的盘扣,另一只手则贴在后面,搂住我的腰。他轻吻着我的鬓角,面颊,直到覆上我的唇。 我无力的喘息被他堵住,什么都想不了,头脑发涨,一种快要虚脱,却又叫嚣着想要爆发的激动让我颤抖。我抬起手臂抵住他的胸口,本能地试图挣脱,却被他搂得更紧,直到整个人都被贴在他的身上。 “兰敏。”过了似乎很久,他的唇移开。我突然不能适应他的离开,刚才的愉悦让我沉醉其中,忍不住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他弯起嘴角,又俯下头来,时不时地啄一下我的下颚,把热度印上整个面颊,身体。 片刻后,他满意了这种游戏,抬起手来把我额头上的头髮掠开,顺手抽出了我头上的蝴蝶点翠髮簪。随着压住头髮的髮簪的离去,缠绕在扁方上的头髮也一缕缕地滑下,落在肩上,粘在微微汗湿的脖间。 扁方掉在了席上,啪地一声,就没有动静了。 我听见他浓重的鼻息,感觉到喷在脸上的热气,无意识地紧紧拽住他衣襟上的盘扣,把头埋在他胸口。衣襟在纠缠中被解开了几粒扣子,内里的袍子没有领子,露出的一片脖子和锁骨又凉又烫。 外面的袍子已经被解开了,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内里的白色棉袍也被解开了,连兜衣都露了出来。迷迷煳煳地我想把衣襟掩上,他却抓住了我的手挪开,把衣襟拉得更开些,亲吻着我的耳垂,脖子,和脖子下面两个锁骨中间的凹坑处,迫使我抬起头,瞪视着天花板,难以忍受得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人朝后仰,却被墙壁抵住,不得动弹。 我能看见两团交缠的人影被烛光倒映在墙上,晃动不已。 我闭上眼睛,感官似乎更加敏锐,全部的神经都只在感知他的动作。无以名状的焦灼感席捲了我和他。 他低声说,“我抱你过去。”说完吹熄了桌上的灯。 …… …… …… 汗水都收干了,皮肤上有些凉意,还有些绷紧。他抬起身,扯过薄丝被盖在两个人身上,侧身在外侧躺下。 紧压的重量没有了,手搂着他的腰,缩在他怀里,觉得温暖而适意。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唿吸,来缓解身下的疼痛。忍一忍就会过去的吧,现在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他的手搭在我腰后,手掌的温度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外面的虫子唧唧喳喳叫着,因为安静,听起来格外清晰。没有灯,不过月光今夜是真好,一直透过纱窗照进来,很冷的光。 “你冷不冷。”他把丝被又朝上拉了拉。 我唔了一声,好睏。在他胸口挪了挪,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 “也许夜里还会下雨。” “没有连着下的。”我迷迷煳煳地说。 “谁说的,这个六月雨多。” “那就多吧。” “明天就凉快了。” “差不多可以吃莲蓬了。” “还早呢,得到七月份。七月带你去后湖看荷花吧。” “荷花已经开了。” …… 恍惚间他的手在背上抚动,渐渐下滑。我已经睏倦的连痒都感觉不到了。 “兰敏。” “嗯。” “兰敏?” …… --------- 胤禛起的时候,我正睡得迷迷煳煳,也就懒得爬起来。 但实在没办法继续睡下去了,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还是爬了起来。 “晴雪,衣服给我。”我把被子拉到肩膀上。 晴雪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主子要换衣服么?” 主子?什么主子?不是一直叫我小姐的么? “嬷嬷今天说了,不该总叫小姐的。主子是出了嫁的人呢。”晴雪小声说。 废话。 我突然烦起来,“哪门子主子?这个府里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四贝勒!” 晴雪被我吓了一跳,手上的肚兜都掉了下去。 我嘆口气,伸手把肚兜抓起来,“你把衣服放这里,我自己穿。” 晴雪小声说,“奴婢是哪里做错了,惹主子这么大的脾气。”说完放下衣服就转身出去。 话是说的委屈至极,可是口气里全是委屈,显得我十分得不像话。平常晴雪也从来不称唿
第30页 她自己奴婢的,看来我那句话是让她动了气了。 我自己把衣服穿上,转身下床,一抬腿,抽了口冷气。又抬了抬腿。疼痛感还在。然而这种痛感却让我觉得清醒,何况过了一夜,也好的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晴雪端了脸盆进来,脸还是板着。 我坐在镜子前面开始梳头,一团乱发和女鬼一样,还好是铜镜,还不太吓人。 “禛贝勒什么时候走的?”我转过脸笑着问她,“过来帮我梳头,你看,我对付不了。”抓着一缕乱发说。 晴雪梳头的本事确实很不错,她听了方才放缓了脸色,过来拿过梳子。 “禛贝勒走了有一会儿了。主子今天好漂亮。” 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我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最多是脸上多了两黑眼袋。 人从来不能从镜子里认出自己的。 “今后别人也不能嘀咕什么了,主子怎么不喜欢我们小姐了,叫她们吃个瘪去!”晴雪絮絮叨叨地轻声说。 我突然意识过来她在说什么,“有人这么说?都说了什么,谁说的?” 她嗤之以鼻,“主子不知道的多呢。主子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有些不长眼的下人,就是喜欢嚼舌根,现在看她们说什么!” 我愣了愣,却也回过神来。这种事再所难免。平常我也不关心这些,晴雪照样也纠缠其中。谁知道都是谁的下人?昨晚的事,估计全府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吧。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了一下。 “晴雪,别和别人去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好吗?”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晴雪!” “好啦,主子,我懂分寸的。”她无奈地点点头,“我也不是爱嚼舌头,我是真心替主子高兴。何况,世上的事从来如此,谁风光些呢,下面的人也跟着沾光。贝勒爷喜欢主子,我们出去,腰杆子也硬些,说话也有人听。” 我笑起来,“晴雪,别主子主子的叫了,我听不习惯。‘世上的事本来如此’,我们晴雪什么时候成了哲学家了?” 她也笑了,“什么哲学家?小姐拿我开心呢!” ------------ 上面那个词的原作是韦应物的三台词,復录原词在下: 冰泮寒塘始绿,雨余百草皆生。 朝来门闾无事,晚下高斋有情。 ……我改了改……借鑑,借鑑……哈哈哈 白首安可期 时光一晃到了四十六年的秋天。 而胤禛有时会不自觉地展现出一种压抑下的平静。 之所以体会到他的这种压抑,也只是一种直觉而已。床第间的事情,我习惯以后,渐渐变得比较敏感。记得以前不知道哪里听过一句话,也许是哪个法国小说吧,说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是心灵最柔软的时候。也许真没错。 不过他从来不会选择和我倾诉他的想法。那我也不会自找没趣,把他的烦闷拿来分享。而且我想,他也不会乐意和我分享疲倦的。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也很会排解自己。 我想我处在一种奇怪又有趣,可是居然还保持着平衡的夫妾关系中。奇怪的是我居然也适应得很好。这个年代要求二十一世纪的感情标准,似乎也是天方夜谭。 今天午睡起来,发现晴雪不在屋子里。这一年来,晴雪变了很多。她也进入了青春期,开始变得喜欢打扮,做事时还时不时哼着小曲儿。不在就不在吧。她不在我也少听她罗嗦。何况再过一年,晴雪的契约就到期了。她也是有家的,并没有卖死契,当初跟我过来也是说好了的。也难怪晴雪有时候有恃无恐,大不了一走了之就是了! “睡醒了?” 我回头一看,是胤禛进来了。这个怕热的人,手里还拿着凉帽呢,都八月份了! 他在椅子上坐定,摇着紫竹黑摺扇。 “禛贝勒前几天还说,皇上要查还戴凉帽的人呢,怎么自己还戴着?”我问。 他笑起来,“嗯,皇阿玛说是要查戴雨缨凉帽的,我这个可不是。若我犯了规矩,心甘情愿挨罚,以儆效尤。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去告发去。” 我把帽子拿到帽筒上放好,“这个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和三贝勒告状去!” 他笑得一把收起扇子,“前几天你写的什么字,好好一本金刚经给你抄成群魔乱舞,你倒说我怎么罚你?” “要我抄金刚经本来就是为难我,好意思说呢!” 说笑一番,晴雪居然还是没有回来。难道园子就那么有得逛?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个园子是今年正式赐下地来,开始集中经歷修建了。今年康熙从初春南巡,热热闹闹地视察了一圈民情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又去热河狩猎去了。胤禛既然一如既往地轮不到随君出游,只能享受一下西郊园林的乐趣了。 “那一大片空地,你打算种什么花?”我磨着墨,回头问他。每天下午必做的功课是抄一段《曹全碑》,胤禛说我的字骨架不好,我又不肯再从楷书学起,他无可奈何说只能让我练习隶书,不过时不时嘲笑我的字是越写越张牙舞爪。 “牡丹花吧。”他沉吟着说。 “禛贝勒不是最喜欢竹子吗?要不种一大片竹林,西郊的园子里,还没有谁家有一大片竹林呢!” 他摇了摇头,只笑着说,“你上次不也说,竹林里虫子多?”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越过我的肩膀看过去,“再说我也喜欢牡丹。” 我漫不经心地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很小的时候陪我母亲去洛阳寻访过故旧,在皇城公园看过盛开的牡丹,龙门那时还有潺潺的河水流过,至今让我难以忘怀。如今在京城也能看见牡丹花,只是那种花海的灿烂景象也不过是梦中。 自己家屋后倒是一年四季繁花似锦的,尤其冬青树开花时,简直是熏死人的花海。 他环住我的腰,轻声问,“想什么呢,半天也不落笔?你怎么老是走神呢?”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把脸贴在他胸口,“嗯,我想起了洛阳牡丹了。听说苏州有个香雪海,冬天要是能看见漫山遍野的梅花,不知道是什么景象。” 他笑着说,“吴县的光福,那里我去过。香雪海倒不是最出奇,只是司徒庙里四棵古柏,非常有趣。若是不亲眼见了,嘴里说不出它们究竟有何等趣味。去过的人呢,又不会有一个忘记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见过那四棵古柏,真的是让人难以忘怀! 我嘆了口气,“这不是馋我吗,我又去不了。天天这个园子,逛都逛得烂熟了。” 他摸摸我的脑袋,“那我给你造一个小的牡丹花海好了。” 我愣住了,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求婚成功的罗切斯特,简说他骄傲自负得像一个土耳其帕夏。而他的骄傲呢,比阿里帕夏还自然。
第31页 我把他推开一些,“真热,我倒想要去看光福的香雪海,还有你说的那个清奇古怪,想着就觉得凉快。” 他拍了拍脑袋,“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找你有事。你上次不是穿了男服遛出去了?” 我吓了一跳,怎么突然提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禛贝勒。” “把你那男装找出来,我带你去城外转转。”他用扇子敲打着手掌,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顿时愣了,随后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摇了一摇,“我去换衣服,你等我,我很快的!” 他把胳膊拉出来,“再摇我胳膊就断了!”却又把我拽住,贴在我耳边,声音放得很轻,“你倒说,怎么谢我。” 我把他推开,“随你,想要我怎么谢你,我就怎么谢你好了。”随即奔到柜子那里去换衣服。 ------ 冲出圆明园后,看得见畅春园的围墙。 围墙不高,看的到苑内的建筑,没有我想像的,如同颐和园那样,金壁辉煌,皇家气派十足,而是十分素雅。苑内鲜花盛开,还能听见流水潺潺。 胤禛说,“别听了,那是玉泉山的水,引到畅春再流出来的。快走吧。” 我羡慕得不行,觉得苑内景致比颐和园,北海都更加吸引人,“哪天能进去转转就好了。” 他笑起来,“畅春园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呢,平日里我们也不能想进就进的。再说了,别人的园子,怎么能和皇阿玛的比呢。” 他指着前面的路,“我今天怕麻烦,一个下人都没带。你最近的马骑得也不错,看谁先到那边山下的凉亭那儿。” 我点头,“赛马啊?好啊,看谁快。” 说完腿用力一夹,一鞭子狠狠抽下去,就沖了出去。我可不要跟在他后面吃灰! 畅春园外都是官道,因为是城外,也没有什么人,确实是赛马的绝佳场所。可惜道路还是不够宽,至少没宽到让我没有心理障碍。毕竟这匹马我不熟悉。不过看来是匹好马,虽然跑得快,却没什么小动作,只需跟着节奏跑,也不必勒缰绳。 到底胤禛的马更好些,虽然落后了一点儿出发,还是很快追了上来,又立刻超过去很多。 一路狂飙,我真担心头上的帽子压不住会吹飞。胤禛戴的是宽檐帽有帽带不碍事,我是瓜皮帽,何况扮的男装,帽子一掉一准露馅,索性摘下帽子,加快速度。 一直冲到快茶亭的地方方才赶上他,落后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下马时不停地咳嗽,一脸的灰土!真是可惜了,一路上那么好的风光,全浪费了! 胤禛把马牵到拴马桩上,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说,“回去的时候,我们慢慢晃回去好了。今天骑得不错!” 我把帽子端端正正戴好,晃到他跟前,他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我们才走进茶亭坐下。 叫了一壶高末儿,他掏出一方手帕,擦了一下碗口,方才抬头喝水。 我看着他喝茶,觉得十分有趣。 “你笑什么?”他瞄了我一眼。 “真是与民同甘苦啊。”我小声说。 “别小看这高末儿,提神得很。”他又喝了一口,“你尝尝,没喝过这样的吧。” 确实味道很苦,然而后劲很大,茶也够浓的。 茶亭里都是农人,短衣短衫,正在议论正在收割的小麦。胤禛虽然换了便装,但还是一身掩饰不住的贵气,本来议论得正热闹呢,此时都归于沉寂,埋头喝茶了。 胤禛看了一圈,挑了个看上去老成些的中年人问,“这位老兄,刚才你们是在议论今年的麦价吗?” 那中年人一挑眉,“我可不是什么当官的,当不起大人一声老兄。大人若是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边上的一个人干笑一声,“陈峰,你发什么疯呢,好好儿的,和别人横什么横!” 那人鼻子里哼出来,“我?我要卖裤子了,我巴不得我疯了呢!” 胤禛不由得严肃起来,“这话怎么说?” 那人回过身去不理他,“怎么说?种粮的荒年也是遭殃,丰年也是遭殃,可着劲儿咬牙熬日子吧!” 刚刚插话的人说,“你少说这样的话,天子脚下种粮就是你的福气,时运不好你别怨人,谁叫你不託生到有钱人家肚子里去!” 这人转过脸来对胤禛说,“这位老爷不知道,我们这兄弟也是命苦,信丰粮铺不是人,粮价压到了八钱五一仓石,月头上还收九钱三呢,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他的麦子又刚收,难怪他脾气不顺啦。” 那个陈峰又转回来说,“什么叫我时运不好?哪年那伙儿缺德的不是这样?信丰把粮价压那么低,我们哪儿还有得赚?它不收我们的,横竖还能收湖广的粮,我们呢?不卖京师,我们能卖哪儿去?” 插话的人说,“就靠你的粮供应京师啊,都跟猫身上一根毛似的,信丰哪儿把你放眼里啊,有本事你别卖啊,人家买粮,你只能听人家出价。话说这京城里,哪家大商铺没来头?你想得倒美!” 陈峰说,“你说的轻松,我家十口人呢,就那么点儿地,卖这么一点儿钱,够交租?再这么下去,我还有活路没有?” “是啊,你若是自己有几亩地,也不至于这么艰难了。可是你看看张家,种得是自己家的地,照样不是日子不好过么?”那人嘆口气。 “他比起我来,就是天上了!大不了粮屯着不卖,自己吃,好歹饿不死人!” “唉,若是皇帝老爷能下一道旨意,管管多好。这么跌了又涨,涨了又跌的,我们哪儿吃得消啊。” 我顿时想起当初,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的日子了。不由感慨万千。胤禛也皱着眉头思索着。 胤禛问,“今年七月粮价涨那么厉害,真是因为下雨,粮运不进来吗?” 陈峰冷笑一声,“大人您听那帮人那混说呢!还不是前一阵子,几个大粮铺都在嚷着今年丰收,一嚷就把粮价哄下去了。如今能收的粮都收了,粮积得多了,自然市场上的价都高了。” 胤禛不由得冷笑一声。“原来这样。这些粮商!” 众人都说的气起来了,一下子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后来在回来的路上,胤禛根本没有心思赛马了,一直提不起什么兴头来。 我觉得他就是为打探粮价的事才出来的,本来我期待的京郊之旅也是被这现实搅得一团糟。中国的农民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的辛苦,当初学那《多收了三五斗》,只是觉得可悲,今天发现从古至今,从南到北都在上演着这一幕,觉得可恨而又焦虑。 无限好的夕阳也完全没有兴趣观看了。 走了半道,他突然说:“总有一天,我要……”却没有说下去。 我权当没听见,既然他不想说。 不过总有一天,你会试图改变这一切的,我相信你。
第32页 回到园子门口,他先下马,随即对我说,“我去三哥的可园一趟。” 我点点头,“那我先从后门回去了。禛贝勒也小心身体,不要太累着。” 他浮起一丝笑容,只说,“快回去吧,别给人发现了。” 刚要进门,却看见有个胖子骑马过来,在胤禛面前翻身下马,随即行礼说,“奴才马尔泰给主子请安!” 胤禛扶都不扶,用满语痛骂道:“你这样的奴才,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叫你办点儿事情,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就随便交差!还是你收了人家粮商的银子,这么煳弄主子?跟我去可园,今天的摺子,都毁你们手上了!” 也许他们谈的就是粮价的事吧。我一边往会走一边想。估计他们也是懒得跑,老闆交的任务,随便一做就交差。可惜这个老闆不好对付,难怪挨骂。 回到屋里看见晴雪正在堂前坐着,饭菜已经放到桌上了。她看见我进来,吓了一跳。我将食指放在嘴上,意思她不要大喊大叫的。转到后面换衣服,她才跟了上来,焦急地问我去了哪里。 “小姐去哪儿了?”她一边帮我拿衣服,一边问。 “去要点儿热水来,我要洗澡。你那个荷包哪儿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她吓了一跳,摆弄着荷包,似乎想要把它解下来似的,含含煳煳地说,“别人,别人给我买的。我去找管事的嬷嬷要水去!”说完就匆匆出去了。 我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居然紧张起来了。真是……她什么时候也学会瞒着我了。 洗完澡出来,我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想想饭菜都凉了,就和晴雪说让她找点儿糕点出来吃了算了。 她瞪大眼睛说,“我已经把饭菜送回去让厨子热了。这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儿。” 我奇怪道,“怎么不麻烦了。人家单独给你热饭热菜的。”都下班了,没什么要紧事儿别叫人家加班是吧? 她反问我,“那小姐你吃的饭菜都是凉的,还不是我的不是?” 我拍拍脑袋,“这个是我不好,早知道该和你说一声的。” 她笑起来,“不妨事的,刚刚厨房还问,怎么食盒还没送回去。我说我们主子还没吃,人家自己说,要再送一份来呢!我心说小姐不是喜欢麻烦人的人,只让她们拿回去热了一下。我看,厨房是巴不得吧。” 正说着饭菜又送进来了。匆匆忙忙吃完,让管事的嬷嬷赶紧带回去,不要再跑第三趟。到底吃的食不知味。 我不知道胤禛晚上会不会来,心想他最好还是别来。看看时辰也不早了。 晴雪在炕上做针线。凑过去看了看,也是在绣荷包。又想起刚才她带着的那个,瞄了一眼她腰间,却发现那个荷包已经没了。 “你那个荷包,到底谁给你的啊?” 晴雪的脸上浮起了奇怪的红晕。我顿时醒悟过来,肯定和心上人有关!这丫头不声不响的,和别人好上了!我说怎么最近时不时就看不见她人了呢! “小姐!一个荷包有什么好问的,姐妹们给的么。” “算了吧!老实说吧晴雪,谁给的?府里的小厮还是外面的人?表哥还是表弟?”我承认我不厚道,居然也喜欢八卦。不过她也真不够意思,居然就这么瞒着我,都“私相传递”了还不承认!“真不像话,还瞒着我,不告诉我!” 闹了半天她才说,是府里的小厮,比她大两岁。最有意思的是,那个人叫杨延昭。我虽然以前没看过杨家将,可是也看过了点儿杨家将的故事。杨延昭!还六郎呢!晴雪说她明年契约满了,就可以回家去了,杨家那六郎到时候就来提亲。 “小姐,到时候求求主子,我再回来伺候你行吗?”晴雪热切地说,“我爹妈当初将我卖了,我不要和他们再住一块儿,这叫什么爹妈。我和小姐一处长到这么大,我情愿一辈子跟着小姐。” 我摇摇头,“你那杨六郎不会当一辈子小厮的。将来成了家,你们两个好好守着过日子,别回来当府里的下人了。你要是想回来,我自然乐意。” “小姐!人家可不是什么六郎,家里排行老三。不过他爹妈也真有意思,怎么学着杨家将起名字呢。”晴雪不由得低头笑了,继续绣她那荷包。 我想了想还是嘱咐她,“你别老往外跑。府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到时候被人抓住了,我也救不了你。等你出去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啊。” 唉,将来两个人的小日子,应该也能过得不错。我看我还是别把她要回来吧。 还真有点儿羡慕她,这种年代,居然也能先恋爱再结婚。 ―――――――――――――――― 看看时间似乎已经到了亥时,也就是九点都过了,决定上床睡觉去。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胤禛还是来了。 好吧, 我承认,看见他来我还是挺高兴的。 “禛贝勒好像喝了点儿酒啊。” 躺下来,闻到他的唿吸里有股淡淡的甜酒味,虽然漱过口了还是闻得见。 “嗯,三哥留着喝了点儿酒。”他转过身面朝我,眼睛闪闪发亮,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也不等我回来就睡了?” 我往里面缩了缩,“都亥时了,当然要准备睡了。再说你也没让我等你啊。” 他笑起来,转过身去,平躺着,手垫在脑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禛贝勒下午带我出去逛,是出公差吧。”这是我头一次问他公事。 开始他没搭理我,可是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过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不耐烦地解我的肚兜带,“床上谈这个做什么。你是嫌我还不够烦?” 我一边笑一边挣扎,“不是的,不过……” 他一边解自己的衣服一边说,“不过什么?” 我在他脸上亲了亲,“禛贝勒下午很威风。” 他停了停,随即翻身压住我,“那你就专心点儿。” ――――――― “你……”胤禛一边伸着手让人替他穿好长袍,一边问。刚刚说了一个字,却没有问下去。 早上起来替他穿衣,发现自己远不如晴雪她们能干,于是自己出来穿衣服,梳头。从 镜子里看见他脸上居然闪过一丝尴尬,真有趣。“怎么了,禛贝勒?” 穿完衣服,他挥手让别人下去,方才问,“你的天葵一向来得可准?” 难怪他刚才不好意思问!我自从在古代第一次来月例后才知道,月事被叫做天葵。不要说古代了,现代的男人也不见得好意思问吧。只是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他看我不知道答话,无奈又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这才明白过来,摇摇头,“挺好的,没事儿啊。天葵一向都很正常”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都快一年了,怎么都没动静呢?”
第33页 动静?生娃儿? 我其实暗地祈祷过很多次,千万不要“中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虽然大家都觉得已经及笄成年了,但在我看来,毕竟身体各项机能尚未发育完全,处在青春期中,并不适合生育。早婚,我也就忍了。平常也听说过不少谁家的媳妇儿生孩子难产死了,都是很小的年纪呢!哪怕我到时候一死了之说不定可以滚回去了,但也得替兰敏爱惜好这个身体吧! “可能是我还小吧?”我压住心头的不安,微笑说。 他皱着眉头说,“你今年十几了?” “年底的生日,虚十六吧。” “不小了,玉茵生悦宁的时候比你还小呢。”一边摆弄着我梳妆檯上的一柄梳子。 玉茵?悦宁?他说李氏啊。 我无语,继续盘头髮。 我想起来去年年底的时候,宋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刚生下来没出三朝就夭折了。 他确实很伤心的。 然而一边伤心,一边上我的床。 我还是客气点儿,认为他想弥补损失吧。 定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的咧开嘴在笑,光看还真是顶娇羞的笑容! 我把最后一缕头髮缠好,“禛贝勒今天难道没事吗?” 他笑起来,“没事就好了,只不过不用早起。最近不必入宫。”他突然拽了一句类似与苏白的腔调,“闲来无事,正得一享闺房之乐。” 我差点儿没被自己呛死。您好末样当的学唱戏的干吗?还学崑曲小生?您哪点儿像风神俊秀的柳梦梅,潘必正? 他又嘆口气,“不过也悠闲不了几日。皇父不在京,我们就得管着很多事。” 他站起身,替我拿起一根簪子,“这个好看,配你的衣服。我替你别上。” 他的手势真够笨拙的,差点儿没把我脑袋戳个窟窿!结果不仅没插牢,还把盘好的头髮挑乱了不少。我赶紧把簪子抢回来,“不敢贪这个张敞画眉的福气,还是自己来吧。” 他呵呵笑起来,“谁知道你们女人的头髮怎么那么麻烦!今儿得闲,吃了早点,我来教你练字。” ……他今天真是够闲的。 “事继母先意承。没有学到秀逸,却流于肤浅。虽则妩媚,仍不失其端正。意在笔先,你做不到这一点,字就永远写不好。” 我抄完“事承继母先意承”,曹全碑中的一段,得到了胤禛这样的点评。 我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字,他拍拍我的手,“别板着张脸了,看你写的,比原来好很多,浮华之气已经扫掉不少。我写个联句你看看。” 他随手翻过我桌上那本《乐府诗集》,“那就录一段郊庙歌辞。你怎么会想起来看这个?” 我笑起来,“本来以为乐府诗都是情诗呢,后来看了才发现不是,觉得有趣,向福晋借来看的。” 他慢慢用隶书写下来,“皇德远,大孝昌。贯九幽,洞三光。神之安,解玉銮。景福至,万宇欢。” “啊,这是迎神歌的最后几句。”我翻到了乐府诗集的那一页,“下一首是登歌,‘雍台辨朔,泽宫练辰。’”我在想那个雍字了,雍亲王,雍正。但他现在还只是四贝勒,和雍字什么联繫都没有。“洁火夕照,明水朝陈。六瑚贲室,八羽华庭。昭事先圣,怀濡上灵。《肆夏》式敬,升歌发德。永固鸿基,以绥万国。”我做了个鬼脸,“意思应该都很伟大,只是不知道它都说了些什么。”永固鸿基,以绥万国。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宿命?这是……扯淡啊。 “你只看字好不好吧。”他放下笔,“乐府诗还是用隶书写的有味道。” 很少见他写隶书,于是很大方地夸奖他一句,“这个字我要留着。” 随手翻到后面,看见“丹阳孟珠歌”。忍不住把它念出来,“扬州石榴花,摘插双襟中……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识……” “禛贝勒,别胡闹!”我笑着想朝外挪。 他搂住我说,“谁叫你自己挑个艷词来念,喏,‘原得无人处,回身与郎抱。阳春二三月,正是养蚕时。那得不相怨,其再许侬来。’这个可是你自己挑的!” “我挑错了还不行吗?”我偷偷用方言念了一遍,笑的几乎瘫倒。 突然听见成安站在门口问,“主子,戴铎求见。” 他愣了愣放开我,“戴铎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成安小声说,“戴铎在外面书房等了一会儿,见主子没来,打发奴才过来问的。” “他说什么事情?” “奴才问了,他说是为旗下的旗务。” “我马上就过去。”随手拿起帽子,含煳吩咐一句“好好写字”,就转身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摇摇头,收拾起桌上的笔墨,把那张写了郊庙歌辞的纸吹干放好。哪天可以拿来当字帖用。胤禛的隶书写的也很不错。 想到方才的嬉笑情形,却又觉得无端的烦躁。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置之脑后。 该去福晋那里请安了,怎么能把这件事忘了呢?做一个合格的格格,有些事可是不能偷懒的。 ---------- 忘却春风 47年的春节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二月,康熙又带着大阿哥,太子,十三阿哥,还有小十八阿哥出巡京畿了。 二世章嘉唿图克图又一次来到北京,而胤禛则几乎每隔两三日都会去见他。 下午睡起午觉,去纳拉氏那里请安。 纳拉氏正在写字,看我进来,又拿出来一张纸,招手让我上炕坐下,“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写个东西。” 我犹豫道,“福晋你是知道的,我那笔字,羞于见人呢。” 她笑起来,“四贝勒教你写字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名师出高徒,总有进步的。退一步说,我就是要你这样的字呢。” “上款你空着,不必写,直接写‘自上元后,累日不见……最后落款就写名心具吧。’” 她一边说,我一边写,听来好像是给友人的,邀请对方来家中一聚。而未落上下款。语气有些拘禁,但又透着熟悉,用了好些疑似切口的词。不知道为什么纳拉氏突然要来这么一着? 我写完了递给她,她看了半天之后点点头,“兰敏的字确实有长进,只是原来的笔风却给磨掉了不少。” 我看她并没有添写什么,却盖了一枚印,要是我没有记错,那个是胤禛的一枚私章,而且是不常用的。难道是胤禛给别人的信? 她叫来嬷嬷,“把信送去书房吧,让他们给送出去。” 嬷嬷接了信,附耳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纳拉氏看了看我,点了点头说,“好的。” 随即问我,“这些天吩咐给你熬的药吃了么?” 我心里暗叫不好,什么药啊,补药……名为补药,其实就是希望我赶紧中彩么……我真是讨厌那个味道啊。何况大夫说只要调经就没有问题,而我……一向非常正常。所以常常偷偷倒掉不喝。
第34页 “都喝了。”我支吾道,“难喝得要命。” 她打量了我半天,“我猜你是常常把药偷偷倒掉吧。” 我刚要抗辩,她把我打断,“傻丫头。你还瞒得过我去。” 我讪笑一声,没有接话。 外边传话说杜衡也来了。 杜衡看见我也在,愣了一愣,给纳拉氏请安后站起来笑着说,“今天真巧。” 我和她补了个礼。 纳拉氏说,“你来得正好,我刚要去派人叫你呢。禛贝勒打发人来说,让人送你们两个去柏林寺去。” 我和杜衡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为什么叫我们两个去柏林寺? 纳拉氏解释说,“章嘉唿图克图在柏林寺呢。见大国师可是你们的福气。好了,我已经叫人备了车了,也不必换衣服了,这就过去吧。” 其实柏林寺和四贝勒府仅仅一墙之隔。胤禛时常和柏林寺的独方超禅师谈禅,而府内女眷拜佛也常常去那里。我还一直奇怪原来去过好几次雍和宫,却从来没有见过柏林寺。 “兰敏,你刚才先去见福晋的,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去柏林寺?”杜衡问。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若有所思的说,“章嘉唿图克图国师……以前国师来京,是从来不会想起来让我们去见他的。禛贝勒和你提过吗?” 我愣了愣说,“我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他了。” 她啊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呢。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我呵呵笑了一声,“禛贝勒潜心佛法呢。” 我们两个极有默契又同时尴尬地笑了一声。 -------------------------------------------- 柏林寺被清场了。我们进了大雄宝殿,看见一个高个子身着黄色藏传佛教僧袍的人,正在和胤禛说话,高高抬起的手,看得见给太阳晒得黝黑的胳膊,而且他的姿势虽然奇怪,却似乎是有意义的,还在用蒙古语说着什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走他转过脸来,我看见一个有些胖的,典型蒙古长相的老人,眼睛藏在皱纹里,却精光四射。他看见我们进来,随即放下胳膊,问了两句什么,胤禛也回答了他。 杜衡偷偷问我,“他们说什么呢?” 我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听起来像蒙古语。”宝音教过我几句蒙古语,听起来有点儿像。 我们上前给胤禛请安后,他说,“这是大国师。你们跪下给他磕个头。” 章嘉用不熟练的汉语说,“不着急,不着急,让我先看看两位……姑娘。” 幽暗的大殿里没有什么光线,点着的蜡烛前燃着的藏香飘散出的香味和所有的佛寺一样,然而这位蒙古族老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简直发着光,让大殿的气氛奇怪起来,他身上所穿的僧袍也许混有金线,似乎也在闪亮。我抬头看他,却被他那突然变得严厉的眼神吓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以前看过十一世班禅的金瓶掣籤仪式,一直觉得藏传佛教有点儿不可思议,当初选出班禅时有很多神奇的徵兆,使得我一直觉得活佛转世是一件没法解释的事情。后来我还好笑地想我这和转世有什么区别。说不定那个人真有什么神道的事情。 他指着我说,“四贝勒,这个,是满族人吗?”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和杜衡。她今天没有穿旗装,而我穿的是旗装。这是显而易见的。 胤禛说,“她姓纽祜禄,这个是汉军旗人,姓耿。” 章嘉唿图克图笑起来,用满语说,“你们是有福气的。四贝勒,她们会如你所愿的。” 他拍拍我的头,吓了我一大跳。我抬起头看章嘉活佛,他用汉语说,“你害怕不害怕?”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地看了一眼他和胤禛,胤禛似乎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习惯吗?”他又问了一句。 我开始有些紧张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害怕,习惯……难道这个人开了天眼,发现我不正常了? 章嘉活佛笑起来,声音很大,“四贝勒,我来给她们摸顶。” 胤禛点头,“跪下吧。” 我们两个跪下来,他念着莫名其妙的什么佛经,先是把手放在把手放在杜衡头上,过了一会儿又重重压在我的头顶,脖子都有些撑不住。他念的经文让我产生了想要睡觉的感觉,要不是脖子上传来一阵阵的冷风,我真要睡着了。这个,这么好的天,怎么会有冷风在背后嗖嗖的? 这个章嘉活佛,难道会什么“妖法”?我背上的汗都要吓出来了。 过了片刻他抬起手,示意我们起来。 他从身上摸出两个绣着奇怪文字的荷包,伸手抚弄一番,递给胤禛,“禛贝勒,我入乡随俗,这两个荷包里装着莲子。这两个,是她们的了。” 胤禛躬身双手合十接过荷包,“那多谢大师了。哪日我这两位格格有喜了,一定让她们来向你道谢。” 我和杜衡都顿时感觉不自在了,勉强保持笑容。 章嘉活佛大声说,“不着急不着急,不是说,来日方长吗?”他顿了顿,“我还准备着一个荷包呢。我看今天还要有人来求吧。” 胤禛笑起来,“大师说得很是。八贝勒还说要带福晋来见大师呢。” 正说着,那边就听见一个女人踩着花盆底进来,一边轻快地说,“爷快些,不是你要我来的么,怎么落在后面了?” 随即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而且似乎是八阿哥,“穿了寸子你还能走这么快!” 从天王殿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八阿哥,穿一身深红长袍,没有穿官服,越发显得皮肤白皙。而女人是我以前偶尔见过一次的八福晋,一身月白色缎面狐皮出锋大氅披在身上,她个子也高,踩着寸子,也就是花盆底,只比八阿哥略矮半个头。她停住脚,回头望着八阿哥,“四哥等咱们呢,你还这么拖拖拉拉的。”她突然歪过头说,“爷还是穿这个颜色好,人精神。” 胤禛先迎了出来,八阿哥先并着八福晋两个人一起给胤禛请安后,站起来笑着说,“四哥今日来信邀我们,说是自元宵后便不曾得见,哪里知道我的苦处。” 啊,自元宵一别,怎么和我今天替纳拉氏写的信开头一样?这信是给八阿哥的? 胤禛嗯了一声,“所以今日特地请你来见大国师啊。上个月刚得了儿子,你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八阿哥苦笑道,“不是我和福晋都想要一个孩子么。” 三个人一边往里走,胤禛一边问,“你府里不是还有个侍妾也在待产?” 八阿哥摇头,“那不一样的。” 八福晋皱眉说,“你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做什么,不就是太子排遣了你一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八阿哥哼一声,却没有接她的话,只问胤禛,“四哥你倒评评理,我……”
第35页 “我听十三弟说过,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吧,国师等着你们呢。”胤禛踏上台阶,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继续朝上走。 八阿哥露出一丝笑意,不再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八福晋,朝她微微点了点头随着胤禛走进殿内。 八阿哥看见我们两个,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唿。 倒是八福晋问,“四哥,这是你府里的侍妾?” 胤禛点了点头,对我们说,“你们去两厢的佛堂随喜一番吧。” 八福晋问完也就不关心了,又看了我们一眼,自随着八阿哥去见章嘉国师。 我和杜衡很有默契地在侧翼的一个佛堂坐下来,发呆。 “我不想生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别傻了,有孩子就有依靠。”杜衡语气十分刻薄,我从来没有听她这么说过话。 我突然意识过来我不仅傻得可以,这句话简直是找事。 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她点了点头,只说,“别乱跑。” 乱走了半天,有扫地的僧人看见我,只是低头侧目,目不斜视。 古老的核桃树下有石桌石凳。天气逐渐转暖,虽然室外并不算温暖,还是有嫩芽冒了出来。我拿出来章嘉活佛给我们的那个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藏文,一个都不认识。这个可是活佛加持过的东西。杜衡说的虽然百分之一百正确,可惜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年纪小倒是次要的,我还……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我总是有一种恐惧感,一旦为胤禛生了孩子,我还保存的唯一一点,对清朝生活的距离感就会消失。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还可以抱有希望,有朝一日我醒来,我还在国图的书桌上趴着。而有了孩子,直觉告诉我……所有的希望就都没有了,我必须在清朝永远呆下去。 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正是章嘉活佛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看着我。 我站起来,不知道见到他该有什么的礼数,胡乱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扎西德勒”,说完了才意识到,章嘉唿图克图是漠南蒙古人。 他笑起来,双手合十说,“扎西德勒。” 他的笑容很有影响力,让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好意思地也笑起来。他比划了个手势,自己在石凳上坐下,问我,“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我在他的注视下觉得无所遁形,也就不和他兜圈子了,“大国师你怎么知道我不对头?” 他笑起来,“我用心看的。” 我问道,“你不会去和四贝勒说什么吧。” “你真的很害怕啊,孩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你跪到我跟前来。” 我居然没有任何想法地自然而然跪了下去,跪下去后才奇怪,我不是一向不相信这些事情的么。然而跪在他身边,确实有一种很安全很放松的感觉。 “你不会有事的。到合适的时候就去和四贝勒说清楚,不要瞒着他,不然会害了你。” 我嘟哝一句,“我倒是觉得我要告诉他,会被他送进疯人院,把我当疯子的。” 他哈哈笑起来,“所以我说让你找合适的时间!不要着急。你不肯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吗?” “很久很久以后。国师,您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人,悬着心听着他给我一个答案。 他摸着我的脑袋,“轮迴註定的。”他注视着我,嘆了口气,“小姑娘,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嗯,我会来找你。” 轮迴註定,轮迴註定……梵音在耳边如同钟声一样迴响,震得我的心不断下沉。 不是只是概率极小事件吗?不过只是一场错误而终将挽回吗?不是总有一天要回到现实去吗? 我紧紧抓住他的袍子,“您说轮迴?难道我回不去了?难道……”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得到哪怕任何的让人放心的暗示。可是没有任何安慰,只有怜悯和超然的微笑。 “你的灵魂,为他轮迴……”他缓缓地说,抚着我的头,“你不要执迷于过去的事情了。” 不要执迷于过去的事情……那就是一切都不在存在了。 轮迴,难道现实的我,死去了? 我的心痛起来,觉得喘不过气。别的我都可以放弃,都可以不管不顾,可是我的父母,他们会怎么样? 我低下头,“我的爸爸妈妈……” 一句话都说不出,趴在他的膝盖上,眼泪涌上来,把我所有的话都堵住了。而章嘉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太执着了。”随即就低声用藏语颂起佛经来。 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抑止,眼前浮现出了一幕又一幕。 元宵节,爸爸把我扛在肩膀上,带我去看兔子灯,荷花灯…… 周末爸爸拿着铁尺,“今天的《郑伯克段于鄢》,默写错了三个字,你自己说该打几个。”我鬼叫着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出来,而妈妈一边笑话我活该,一边替我揉红通通的手…… 和妈妈在普陀山,在岛上走到哪里笑到哪里…… 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养我是如何不容易,总是会心酸却温暖,安全…… …… 一想到他们会受不了,我的眼泪又一次喷涌而出,抽噎得越发厉害。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一切的一切在章嘉活佛念经的声音里变得清晰起来,飞速地在眼前飞动。 不仅仅是心疼,甚至是绝望。 “你怎么了,兰敏?”听见胤禛惊讶地问,站在我身边。他的到来让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不想让他看见我哭泣的样子,索性把头彻底埋到了章嘉活佛的袍子里。 “怎么了,大师傅?”他又问章嘉活佛。 章嘉淡淡地说,“心魔。由爱生嗔,因惧生怨。四贝勒,您这位姑娘,您要好好爱护。” 他应了一声,蹲下身来把我拉进他怀里,拍着我的背,“好了,兰敏,不哭了,你看看,把大国师的袍子都弄湿了。到底怎么了?” 极度沮丧的情绪让我无法在他的怀里放松,我试图挣脱开一些,却因为哭得瘫软而没有力气,只能试图压制住自己的哭泣。但还没有停止的抽噎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摇了摇头。 “四贝勒,我也该回去了。借了嘉陵大禅师的地方,不能占了就不走啊。四贝勒若是还想见我,明日再说吧。”他站起身,低声对我说,“你不要怕,我会来找你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努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目送着他离去。草鞋踩着石板地发出哗哗声,在春风里却那么让人觉得寒冷。 胤禛把我扶起来,我才发现我跪得膝盖都麻木了。他拍拍我身上的土问,“怎么回事,见大国师让你哭成这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趴在他胸前小声说,“禛贝勒。”
第36页 声音沙哑地自己听了都不习惯,他听见了也不再问,从我的袖子里抽出来一条手帕,替我擦了擦脸说,“赶紧回去吧,外面风大,有点儿冷。”亲了亲我的额头,随即搂着我往回走。 我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手,擦了擦脸,深吸了几口气。不能再这么哭了。我脑子里闪过章嘉活佛的一句话,合适的时候可以告诉他。而现在远远不是合适的时候。难道让我告诉他,我是想我那三百年后的父母了吗? 说话间到了偏殿门口,杜衡正在门口站着,看见我一脸泪痕的样子,吓了一跳,又看了一眼胤禛,“怎么了,兰敏?”走到胤禛跟前微微欠了欠身,扶住我。 胤禛把荷包递给我,“拿着。你们回去吧。” 五月中旬皇帝带着太子,大阿哥和数个小阿哥又去了塞外避暑。以前胤禛还会抱怨怎么没福气去避暑,今年却出奇地没有唠叨。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很少看见他,没机会听见他唠叨。 五月底,晴雪的契约将满,即将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出事了。 我是之前几天听说府里有个小厮在街上和人斗殴,闹出了人命的事情,我还心想四贝勒府居然也有这么嚣张的佣人。但让我顿时大伤头脑的是,这个人是晴雪的那个杨六郎,杨延昭。 晴雪跪在我跟前哭了很久,说杨六郎并非是故意杀人的,只是受了欺负,不得不还手才出事的,何况对方还没死,求我无论如何和胤禛求个情。人现在虽然关在顺天府,但只要胤禛说一句话,总不至于送命。 确实,如果胤禛说一句话,这孩子确实不会死的。但让我很犯愁的是,我能不能和胤禛说这件事? 看在他也许能算自卫过失的份上,我还是为晴雪帮个忙吧。 我不能特意去找胤禛,只好去书房守株待兔。 心神不定地坐在书房里翻着史记,一点儿都看不进去。这是我第一次有求于他,而我……一向不想和他要求什么。也不知道胤禛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既然答应了晴雪,总要试一试。 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一听就是他进来了。 “今天怎么来了?”他看见我愣了愣。 我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呵,这傢伙一头的汗,拿手帕替他擦了擦,又给他端来杯菊花茶,“下午过来看看书。禛贝勒是去跑马了还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一头的汗?” 他嘆口气,“皇阿玛不在京,自然事多,” 他拍拍手示意我坐下,我在他身旁坐了,“那念佛经好了。嗯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他没有搭理我,只说,“你拿张勐龙的帖来,我临一下帖,明日的窗课。” 说完站起身,向大书案走去。 我想现在要和他提这件事,肯定要立刻被他驳回去,于是只好陪着他练字。 他抄完三页后,我都快打瞌睡了,却又想跺脚赶紧走人,可惜身系重任,还不能走。 他抄到最后一笔,冷不丁说,“找我有事是吧?” 我讪讪一笑,“嗯,也没什么事儿。” 他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和我打起马虎眼儿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把笔洗干净,插回笔筒,“难得你也会求人了,说想要什么吧?没钱了,和我先支月例银子买书?” 我擦擦汗,“倒不是要买书,而是……”我思忖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关键这事还不能把晴雪扯出来,不然,女孩子家家的,名声不好。 他看了看腰上挂的怀表,“你屋里传饭了没有?” 我点点头,他抬脚就走,“去你屋里先吃饭再说。我真饿了。” 我跟在他后面还有些费劲,这人个子将近一米八,比我高一个头都不止,我还踩着寸子呢,根本就跟不上。 我委屈地说,“禛贝勒慢些好不好?我跟不上。” 他站住脚,“谁叫你穿寸子?”说完牵着我的手放慢了步子。 一边陪着他吃饭,一边不停地接收晴雪的眼神暗示,应该是问我如何,但我没办法回答她,只能当作视而不见。 吃完饭我实在忍不住了把晴雪赶了出去。 “禛贝勒,我带来的那个丫头晴雪,过几天就要契约满了放出去。” 他一边翻着我书柜里的东西,一边哼了一声,“那怎么了?” “禛贝勒别笑话我,我想作个媒人。” 他随手抽出了几个捲轴,笑起来,“你做媒人?真新鲜了!说吧,给谁做媒,你那个晴雪?怪不得要把她赶出去!” 我也笑起来,有戏!“禛贝勒去年年底带我们出去骑马,我看见有个小厮,长的很忠厚老实的样子。问起来他还未曾订亲,我倒觉得他们很合适。” 他听见是个小厮,眉头皱了皱,依然问,“叫什么名字。” “那人名字可有趣了,叫杨延昭。我一听,和杨家将的名字一样吗。所以我记得可清楚了。” 我等着他翻脸,他果然翻脸了。 他放下捲轴说,“你……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我反问,“什么听说什么了?怎么了?难道这个人不好吗?” 他哼了一声,“岂止是不好。这个人杀了人知道吗?” 我作出一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心里别扭的要命,“啊?” 他板着脸说,“你什么眼光,这个杨延昭,半个月前在街上和人,一语不合,与别人打了起来,失手把那人砸了个半死,如今关在顺天府呢。看你做的什么媒!” “我看他不像那种会和别人动气的人啊。禛贝勒,府上的下人,我见过的,属他的脾气好了,怎么会和别人在街上打架呢?我不相信。” 他瞪了我一眼,“我说的你还不信啊!这个媒你趁早死了心吧,这人马上要会审了,如果不出错的话,会定斩监候。真是把我的人都丢尽了。”他愤愤地敲了一下炕桌。 我沉默了一会儿,来消化一下他提供的信息,也开始组织语言。过了片刻说,“禛贝勒,像他这样,失手伤人也罪不致死啊?怎么判这么重?顺天府也不卖你一个面子?” 他不说话,皱着眉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只是觉得,这不该死的人,如果死了,真觉得心里不好受,何况还是认识的。这个媒我也不敢做了。不过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救他性命才好呢。” 他侧过头来审视着我,“你怎么想起来管这些事?”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心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错,“不想有人这么被冤枉。” 他皱起眉头,“兰敏,想不到你也学会和我玩心机了。我看你是受人之託,来替他求情吧,还编出这么大一套说辞?” 我摇摇头,“我没有的。” 我说的都是实情,只是隐瞒了我知道杨延昭出事,而晴雪求我向胤禛求情。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直接和胤禛说,晴雪和杨延昭相好,他出了事,晴雪求我救他。不然,内府的丫头和小厮私通的罪名,她承担不起啊。
第37页 他眼神中的不信任让我觉得害怕,“你别和我玩心思。” 我坚持说,“我不希望有人冤死。” 他怒道,“你知道什么?他不死也得死!这就是他的命,谁叫他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我小声说,“难道撞上太岁了啊?” 他捏住我的胳膊,“这不是你能过问的。” 他顿了顿,“恃宠而骄了,是不是?” 我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痛,又被他一句话凉到了心里。 我不过是求一个情,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勐地抽出胳膊,“禛贝勒扣了一顶好大的帽子。” 他哼了一声,用指关节敲着桌子,“守着你的本分。” 他随手翻开手上的捲轴,低下头一看,皱起眉头念出声,“暮雨栖塘淡绿,晚风月夜独鸣。朝来听泉无事,晚下观莲有情。赵致礼 丙戊四月” 他,他怎么把这副画翻出来了? 他念叨着,“丙戊年,丙戊年,四十五年……赵致礼,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的脸那么平静,但山雨欲来的气氛瀰漫在整个空气里。 他很慢地说,“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只觉得心头一丝丝地凉,无奈和失落在心头交织。伸出手,从他手里抽出捲轴,慢慢将它卷好,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浮上了“还君明珠双泪垂”那句俗而又俗的句子。我曾经对不起他啊。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一个朋友,送了一副画而已。”我的声音那么呆板,自己听着都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我最多对不起赵致礼,我从来不曾对不起胤禛,我不想,也不愿意和他解释。 他冷冷地说,“出了嫁的妇人,有这么一个朋友,国子监的名人,你本事不小。” 他抬起我的下巴,逼着我看着他。他的手劲越来越重,我越来越痛。 我瞪着他,我没有什么需要心虚不敢看的。而他呢? 是啊,我忘了,他的一举一动,人人都会认为理所当然。 他勐地放开手,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我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那么烫。 当夜下了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甚至雷声大作。可惜我哭累了,睡得太熟,听见雷声也贪睡不肯起。 早起悠悠晴天,天空碧蓝如洗,顿时心情大好。 晴雪契约未满,随即被赶出了四贝勒府。同时,我屋里的另外几个丫头全部被调走,只剩下当初福晋拨给我的郑嬷嬷,其余都换了新人。 我尚未来得及,也没有机会向福晋询问什么,就得知胤禛奶公李登云和他的那些哈哈珠子——满语所谓的小男孩子,类似汉人小厮的,被送到了木兰围场康熙处。这是郑嬷嬷告诉我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不止四贝勒府如此,诸多皇子都抽调了人手去口外。 在全府的人事大洗牌下,我屋子里的人事变化就显得非常正常了。 以前皇帝每年出巡,都备齐了足够的人手,从来没有临时抽调人员的事情,何况这次抽调的都是各个皇子最亲信的人。奶公是皇子们奶妈的丈夫,特权不小。比如太子的奶公凌普,我曾经听凌柱说他作威作福,脑满肠肥。 我不禁想,康熙这么做,其实只是对这些人的行为不满而进行控制吧。 进入九月,连我们做格格的都听说,皇十八子胤衸生病了。因为京城好几座寺庙为皇室举行了佛教仪式,而且调了医生去热河。 十八阿哥这几年很受康熙宠爱,这么大规模的为皇子祈福,一个父亲的焦急之情,可以想见。 但八月底,福晋放出风来,贝勒府内眷之间最好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出府,而她每日带领我们在佛堂念佛半日,一则是为小十八阿哥祈福,一则是为配合四阿哥的学佛。而四阿哥也真定的下心来,听说每日出宫后就直奔柏林寺。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府里瀰漫着的紧张气氛。然而这种紧张从何而来,却一丝风声都没有。 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要废太子了。拼命回忆了很久之前看过的雍正王朝,却只记得某个黑夜,康熙听见两个私通的狗男女唱小曲儿,一怒之下废了太子的狗血剧情。不过这剧情一点儿现实的指导作用都没有! 我只是很想知道,这么跪得跪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天天心里一遍一遍念,“小十八阿哥,你赶紧好起来吧,免得一大堆人为了你天天念经麻烦佛祖,还麻烦我的膝盖。” 念佛念到九月初二,听说十八阿哥的病好了。大家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再念下去恐怕天天睡觉都会阿弥陀佛了! 因为消息从塞外传来比较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康熙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估计不日即可返回了。 九月初五,我们开始商量是否去重阳登高。我知道我是十之八九出不去的,就开始听福晋和大家一起商量。 初六日我早上去福晋屋里请安,却看到福晋正在问话,神色间大为紧张。杜衡也把手里的一条帕子揉来揉去的。这是怎么了?福晋看我进来只是微微点点头,继续问跪在地下的胤禛的贴身小厮成安。 “主子昨天是接了旨出去的,还是被叫出去的?” “佟中堂带了人来,却并未说是否有旨意。佟中堂未时来的,奴才派人去请了主子来,后来的事,奴才也不知道。” “主子和佟中堂一起走的?吩咐了什么?” “主子本来说带上奴才,结果佟中堂说不必了,有人伺候。主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没让奴才跟着,和佟中堂一起走了。” “戴铎和傅鼐知道吗?” “奴才去请了戴先生和傅先生,他们也不知道所谓何事。” “福晋!”杜衡突然插嘴说。 福晋极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说?” 她深吸了口气, “昨儿主子走的时候说,此时有事,一定是大事。既然主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恐怕……”她脸色煞白,却说不下去,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此时能有什么大事?十八阿哥的病好了,康熙正在返回的途中,何至于突生变故?而且是佟中堂亲自来“请人”? 连一个随人都不让带,简直就是……变相的抓人! “主子看着如何?”福晋想了想问。 成安说话已经带了哭音,“福晋知道主子的脾气,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他加上一句,“奴才倒是知道,昨夜佟中堂似乎也去了八贝勒府上。” 福晋喃喃自语,“果然是出大事了。” 大事。能让她说的大事,能是什么大事? “你派去诚郡王府上的人呢?” 成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磕了个头说,“奴才忙煳涂了,早上诚郡王府上来人问,打听我们主子。诚郡王寻四贝勒呢。奴才随便编了个理由把他打发了。”
第38页 福晋一拍桌子,“你好煳涂,来人问话,你居然就这么打发他,这种时候是你摆架子的时候么?” 成安连连磕头,却也不敢答话。 她喝了口茶,“成安,你这些天也累了,先到乡下庄子住几天去。横竖主子也不在,不要你伺候。你下去吧。”成安赶紧磕了几个头下去了。 我越来越觉得这就是我企盼以久的一废太子,毕竟以我对康熙末年的了解,只有这个废了又废的太子形象深入我心。 我松了口气。能有什么事儿,再大的事情,倒霉的都不是胤禛。 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胤祥!似乎被关起来了的十三阿哥!记得只有他和大阿哥被关了,没听说还有谁遭殃啊。 我走上前看着正在低头沉思的福晋,福了一福说,“福晋,主子的事,主子自有应付的办法。我倒是想,九月初九,不管登山与否,都是向长辈表孝心的日子。皇上虽然不在京内,主子和福晋也必定要向皇上送上礼物吧。我看,这也是当务之急呢。” 那拉氏听完话愣了愣,露出一个笑容。“你说的有道理。李福晋一向很能挑东西,我去请她来,大家一起商量好了。” 她沉吟了片刻,“今儿初六,明日我该去入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她安抚地拍了拍杜衡,“昨儿的话当不得真,主子不是后来和成安说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是有什么要紧差使。” 杜衡嗯了一声,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只点头说,“福晋说的是。” 然而事实确实够糟的。没过几天传回来的消息就很惊人了。清朝有史以来第一次,把太子废了,大家都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好在消息只在各个皇子府里流传,若是流传到社会上,恐怕就不是一般的热闹了。 ------------------------------- 汗……又忍不住蹦出来了,不过我憋这一段憋了好久啦,对不住啦四叔,葫芦~~ 对了,想起来了,那个禛贝勒的问题。 是可以这么叫他。论家只是不想一天到晚爷啊爷的……有点儿肉麻。 谢谢四爷党大人,泪……奔! 多少事,梦魂中 废太子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从古至今被废掉的太子有多少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种事情到了哪个朝代哪个年代,都是能让人们很震动的事情。尤其在帝王之家,因为切身,反而更无所适从。 何况从清军入关到现在,对废太子还是没有经验。 比如胤禛那天离开后,一直没有回来,连福晋都不知道他在何处。初九纳拉氏入宫向德妃请安,谁料德妃比纳拉氏还一头雾水。 直到十六日康熙返京,纳拉氏才得知胤禛正随驾,方才松了一口气。第二日,胤禛派人回来传话说要看守废太子与宫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纳拉氏遂把杜衡送了过去。 今年的九月对我来说,非常的无趣。 十八日康熙便诏告天下废了太子,随即是祭拜太庙。 后面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会有谁认为有必要对这些“无才便是德”的女人们来传达邸报或者国家大事的。 男人们在热火朝天,而我的生活则安静得恍若隔世。安静到了我甚至怀疑,我是否被世界遗忘了。 这样一晃就到了年底。要过年了。 胤禛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杜衡也回来了。她带了礼物给我,宫制的绢花,很漂亮的紫色。 “你怎么也不给我写信来?你不知道我在宫里多无聊。”她微笑着对我说。“喜欢这绢花吗?”她在我头上比划了一下,“你肤色白,很衬的。”又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我觉得我戴没有你戴的好。”她笑起来,“爷也说你衬这个颜色,我就不行。” 摆弄绢花的手僵了一下,正了正后摘了下来,把原来的簪子再簪好。 杜衡为什么要说这个呢? 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想寻找到什么答案。她的笑容那么坦然,坦然到让我看不透。 我低下头,脸上表情是自己都能察觉得出不自然。轻声说,“那好啊!” 听我们“共同的丈夫”在她的面前说起自己,这种滋味总是十分古怪的。何况,为什么要提起我呢? 看着她就能感觉到,在宫中住的一段日子,她和胤禛应该过的很快乐,幸福少妇所特有的神色呢! 好在我很快就成功地就把这件事忘了。至少有很多宫内的见闻可以听,非常有趣。比如太子如何,上驷院的马儿,都是逸闻。我还想,如果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就是一本绝妙《康熙朝宫廷生活轶事》的,或者《我眼中的一废太子》。 离过年只有三四天了。我去书房还书。胤禛一直不在,我彻底霸占了书房。 走到半道上看见胤禛,他正在朝自己的寝殿走。 从那天吵架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吧。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已经冬天了,快要过年了。 说快也真是快啊。 我没有想到会看见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虽然有时候会想他,比如写字的时候,比如念书的时候。只有一条路,避无可避,退也不能退回去,只好在路边蹲下来请了个安。 他愣了愣,抬手叫我起来,“去哪儿?” 我抬头看了看他。几个月不见,他人比原来瘦了,也陌生了很多。他脸上带着的距离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习惯的笑容,对待不太熟悉的人的笑容。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点儿距离,手插在袖笼里。不耐烦地问,“你现在去书房?” 我点了点头。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扭过头去望着路边的光秃秃的树枝。 室外风虽然不大,可是干冷干冷的。 几个月不见,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么?我想着想着,不由得露出一个微浅的笑容来。 “你别过去了,书房里现在有人。”沉默了片刻,他说。 “十三阿哥吗?” 我抬起头问,“十三阿哥,有没有回来?” 我突然想起来,似乎雍正王朝里,十三阿哥被关起来了。 想到很好的一个人被关起来了,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的脸色有点儿难看,很快地说。“不是十三阿哥。”他的话一字一字地蹦出来,“你从来不避嫌,我倒忘了。” 我笑容依旧,只不过是挂在脸上。 他冷笑一声,“对了,赵致礼进了户部后,没干几天辞职回乡了。”他补上一句,“回乡结婚去了。” 我很不喜欢听他说起赵致礼。 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是吗,那要恭喜他了。” 我知道他在看我。 嗯,不管什么时候,微笑是最好的面具。 “你回去吧。”他把手抽出来,理了理衣服,转身走了。 睡意朦胧中感觉有息息簌簌的声音,和新来的丫头玉华压低了的说话声。蜡烛点亮了几只,过了一会儿又熄灭了。
第39页 我翻了个身朝里继续睡。却在模煳间感觉有人走过来,带来一阵寒气,于是又朝床里面缩了缩。 感觉有人掀起被子躺进来,手搭上我的肩头想把我翻过来。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推开那只手,“谁?” 是胤禛。我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会来。白天他那轻蔑的眼神浮现在眼前,和他带进被窝的寒风一起让我打了个哆嗦。 “你没睡?”他把我压在身下,解我的睡袍。 我忍不住要把他推开,“不!”很久没有和他在一起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很不舒服。他的动作毫不轻柔,触摸让我浑身僵硬,而他的唿吸又让我觉得发麻。有酒味,虽然不重,但是很不好闻。 “你喝酒了!”我的阻挡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他压着嗓子,“别动!”说完把用一只手压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则扯掉了我的睡袍和亵裤。 冷。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胸部,我颤抖起来。 他慢慢说,“轮得着你说不吗?” 我别过脸去。 我是轮不着说不。他是主子。 我冷笑一声说,“那奴婢伺候主子。” 他的手停下来,半抬起身,瞪着我。过了片刻,用嘲弄的语气说,“是吗?” 他故意在我胸前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我不由得颤抖起来。身体是熟悉这种感觉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烧灼,然而越是这样的渴望越让我觉得痛苦,只希望这一切快点儿结束。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直接欺身进来。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难受得要命。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只能咬紧双唇,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像被钝器扎伤的痛并不可怕,羞辱感更可怕。 接受现实,生活永远不是蜜糖,曾经在枕边亲密温柔的爱人照样会在一瞬间消失。 我不是他的阿哈(奴隶),却一样需要仰赖他的喜怒生活。 他扳过我的脸,强吻上我的唇,逼着我将呻吟和抽泣淹没在喉间。 他睡着了。也许喝了酒,又累了,他睡得格外地沉。而我虽然瘫软地无力起身,却头脑清醒无比。挪开他依然压在我腰间的手,忍不住看看昏暗中他的脸。睡着了,嘴角还紧紧抿着。他最近开始蓄鬚,掩盖住了他的上唇。一个界乎于青年和成熟中年人的脸,夹杂着疲倦与安静。 和刚才的他多么不同! 我翻过身,躲到角落里穿上衣服。 我不会再落泪。因为落泪是只不过是愚蠢与天真的表现。 三月初十降旨,数位阿哥都获得加封,比如胤禛和五阿哥胤祺加封为亲王,只不过封号没有下来。 没有过几天,五阿哥的侧福晋刘氏来玩。 纳拉氏和李氏,还有刘氏,一起看刚满五岁的弘时小阿哥放风筝。 我心不在焉地听她们说话,耳朵里面突然灌进来一句,“最好呢,是丈夫对我好,如果不是,那我希望有很多的钱。如果这些都没有,我只希望我能有健康。” 我转身看她,只看见她淡淡微笑下的嘲弄。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人,能给我的计划帮上忙,那,只有她了。 这句话一看就是盗版了亦舒的《喜宝》。书我看过,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趁别人不注意,我走到刘氏面前小声问,“刘福晋,这话也我听过,似乎是倪亦舒说的。原来您也知道?” 刘氏本来还不知道在低头沉思什么,听我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说完这句话后,我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等待她是跳起来还是莫名其妙。 她半天都没有反应,让我心惊肉跳。过了好一会儿,她扫了一眼周围,弘时正拽着纳拉氏和李氏去看池塘里的金鱼,僕人们站的远远的。她问,“你不是纽祜禄家的格格么,你知道喜宝?” 我松了口气。刘氏不是喜欢大惊小叫的人,比我更加谨慎。这年头,牵涉到“原罪”,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何况我的猜测也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这一切美妙的让人想放声大笑,前一阵子的不如意也彻底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我还是试图压制住自己的喜悦。 看过亦舒小说的人都知道,她有个经常出场的男主人公宋家明。 放平自己的语气,“是啊,宋家明我也认识。” 她笑起来,“革命尚未成功。” 我也笑,“同志仍需努力!”补上一句,“有空能和你单独见一面吗?” 后花园里那颗老海棠又发芽了,老树干上冒出新芽。院墙上满爬的蔷薇五颜六色开成了花海。颜色虽然俗气些,但真是喜庆应景。 从来没有觉得恼人的大风这么可爱过。三百年前的风,和三百年后的风是一样刮的啊。 可是一瞬间我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既然都是一样的,我这么执着与过去和未来,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和刘氏的见面还没有办法提上当前议程来。如果她突然表现出对我的好感来,未免是十分奇怪的。她说有空回来找我,这个就足够了。既然我都一个人这么着过了几年了,也没有必要再着急几天。何况,感到有后援的安全感,也足以让我放心地等待。 我开始通读各朝史籍。我只读歷朝歷代的食货志,而不读人物传记。这个反正不会有人管我。书都是请杜衡替我借来的,她还笑我脑子发晕,我也没高兴解释。一边读书,一边做读书笔记。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有点儿用! 废太子復立太子这件事,比我想像的还要胡闹,去年年底废了太子,今年三月份又復立了。感情康熙是拿全部皇子和大臣们闹着玩儿?还是给狗仔队们爆料?这年头也没有狗仔队啊。 不过因为这事收打击的不少。大阿哥,据说是彻底完蛋了。八阿哥,听说挨骂了。十三阿哥被关了好几天。十四阿哥挨了板子还不消停,把老子气的差点儿拿剑把他剁了。好一个十四阿哥。 至于胤禛,后来的皇帝,据说表现上佳,封了亲王就是证明。过了年他就和皇帝一起出巡了。 四月份,康熙又出巡了。这次把三阿哥带走了,在京的年长阿哥就算胤禛最大了,他也好不容易当了一回管事阿哥!十三阿哥又跟着去了。不过我觉得和八阿哥也同样被带走一样,这两个人都有被观察表现的嫌疑。 我比较心疼十三阿哥,从一个春风得意的皇子一下子被彻底打压了,日子不好过啊。至于大阿哥,我总保留着他心术不正的记忆,不予置评。 “原来你这么早就疑心了,憋了这么久才说!”后湖东边有一大片空地,已经种了树。不远处的牡丹花早谢了。只剩下低矮的灌木。 对了,去年胤禛还真种了牡丹花,一大片。 刘福晋其实叫刘伊文。穿越前也姓刘。 六月里,三阿哥回来了,换胤禛去热河。我们都换去园子里住,刘氏来看我方便多了。随便在园子里找个角落坐下就可以。现在天热,谁高兴跑出来看我们两个在说什么?把人都打发走了。何况现在跟着我的玉华她们,也懒得和晴雪似的忠心耿耿。
第40页 我笑了笑,“刘伊文。你和我原来同学的名字真像。当时我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桥牌啊,我猜了好久呢。我哪里敢胡说?你也不怕啊,万一哪天五阿哥真心血来潮,跑去和传教士学桥牌,到时候不就露馅了?” “怕什么?他们玩惠斯特,和桥牌有相似的地方,大不了说我改良的。我不能天天憋着自己去绣花啊!至少这个还可以动动脑子。”她挥挥扇子,“真是没用啊,现在觉得天天赶火车一样,没休息的日子才叫日子!” “你都过来快十年了,还不习惯?” 她嘆口气,“打发日子麻烦。好在我娘家给我陪嫁不少,打理地产什么的,还有点事做。” 我啪地合起扇子,“想起来有两件事,要请你帮一个忙。” “说吧,我能帮上的,一定能帮你。” “第一件事先不急。我先说第二件吧,容易些。帮我打听一个叫赵致礼的学生。听说他原先在国子监。他和我娘家哥哥是朋友。我听胤禛说,他还在户部呆过一阵子。” “你哥哥的朋友,为什么要托我打听?” 我做了个苦脸。“我可没法找我哥哥打听他的事情。” 皱起眉头苦笑一下。赵致礼不是宝音生育后就回乡了吗,怎么胤禛却和我说他去户部呆过?我还偏要打听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哦了一声,“那我就替你打听好了。还有一件什么事?” “你娘家有地产,那你自己是有收入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看我现在,每个月只能靠胤禛那点儿月例银子过日子。只好乖乖听他的了。”我嘆了口气,“我父母的收入,只够他们自己和我哥哥嫂嫂,我也不会问他们要钱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她笑起来,“是啊,比如胤祺,我就敢沖他发火。真是,我怕他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伊文,你原来的男朋友搞经济的,你对投资也挺有研究。在这里管理田产,也算还有点儿用处。我一个大学未毕业生,会什么?就是没穿越,扔到社会上也得狠狠呛几口水。何况我学的专业在清朝一点儿用都没有!我正发愁呢。” 她哈哈笑起来,“雍正对你不是挺好的?什么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做个鬼脸,“你怎么知道他对我好不好?” 她愣了愣,“你到底对歷史知道多少?” 我想了想,“歷史上有我这号人没有?” 这句话居然收到了喜剧效果,她瞪起眼睛,“你还说你爱看书,都是在国家图书馆昏倒的,看着清朝的皇帝昏倒的,你居然问我,歷史上有没有你这号人!你到底知道多少歷史上的事情?我真服了你了!” 我顿时有被羞辱之感,我,一直被称为书呆子的我,居然被这么嘲笑了!“就是对清朝皇帝没了解才会跑去看这书吗!我又不喜欢看清朝歷史!” “那你平常都看些什么啊!” “我只看外国书的。我多不容易啊,现在都学会看后汉书了。” “好吧好吧,你对清朝皇帝知道多少,对雍正知道多少?” “那个什么,他篡位?改十为于的野史?外加电视剧雍正王朝?我对康熙知道的多些,歷史课本上他的事情多些呢!” 我突然紧张起来,“难不成我还留名清史了?我一个格格,和袭人差不多一个地位的,怎么还会歷史上有我的名字?看来我活到了雍正年?天哪,我还得熬多久?” 她已经被我弄得不停地笑,只说了一句,“好吧好吧。”好不容易她不笑了,“你要是还得在这儿呆着,估计得陪着雍正过日子啦。”她拍拍我的肩膀,“为长远起见,你还是和未来的皇帝搞好关系吧。至于你的私房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不过,得你自己拿主意。” “等等,你倒是说清楚啊,听起来你知道的比我多啊!” 她大笑站起来,“我只知道干隆是海宁陈家的孩子!到时候是不是这回事,我还得向你打听呢!” 七月初,胤禛刚从热河回来。五阿哥胤祺终于轮到去热河了。据伊文说,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下好了,他不在,我过来方便多了。不然他老是问,你怎么老往四哥家跑,我陪你下棋还不成?他那个棋?算了吧!”夏天天太热了,近水的地方还舒服一些。没有外人,我懒洋洋地倒在藤椅上,脚翘到了栏杆上,吃着她带来的冰粥。“咳,胤祺这么粘人?看不出来啊。” 伊文笑了笑,“对付他还不好说?” 我舒服地啊了一声。这个冰粥做的比原来好利来的冰粥地道多了,里面还加了一点儿法国白兰地,爽口之外还爽心。 “伊文,你害我!我现在想喝皇家咖啡,唔冰摩卡也行!” 她不说话,继续吃。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交这么个朋友。倘若不是时空的捉弄,我将继续我校园的生活,泡在图书馆里慢慢变成一个慢吞吞的老妇人,从一个小角落观察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而这样的人,大医院的主治医生,对我来说更像一道风景。 “如果你不是出车祸而穿越, 你觉得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问。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区别。一样会找个丈夫,生个孩子。” “那工作呢?” 她想了想,“原来压力比较大,我本来也是打算结婚后换工作的。现在是没压力的工作,反而比较轻松。这么舒服的下午,你不打算出去走走?” 我哼了一声,“这么热的天,请我去室内游泳馆,可以考虑。” 她哈哈笑起来,“你真傻,和我去西郊吧,反正你也不能穿泳衣下水,防晒我可以保证。我保证你晒不伤。也真是奇怪,北京的紫外线总是这么强,现在又没什么强紫外线,臭氧空洞!” “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开矿,开工厂,燕山石化也没有,空气品质确实好,不过,风沙可是北京的特产啊。地理位置决定的,没办法。” 她笑起来,“三句话不离本行。” 我自嘲,“学工科的,如果老是不碰专业,会爱上专业的。你还不是一样?” 安静了半天,都不说话,这种烦闷的天气,安静是最好的享受。 过了半天她问,“你那私房钱,想出什么法子了没有?” 我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刚才都差点儿睡着了,“私房钱?我在做食货志的读书笔记,看看有什么有希望的矿,可以做尾矿处理的。不过这儿又没仪器,又没大型机械,我还在考虑可行性。” 她笑起来,“你疯了!就算你有仪器,有推土机,有炸药,你上哪儿搞开矿许可去?这儿开矿限制多严格啊。这招,趁早别想。我说,最保险的办法,还是买地产。房地产商从来就没有亏钱的。” 我懒洋洋坐起来一点,“我就是想这个问题吗。听说太子他们在开银矿,金矿,伴生的废矿石都扔那儿,有的是可以做建筑用的。建筑用材又不麻烦。我整理完食货志再说。至于地产,确实是个好主意。”
第41页 她点点头,“除非你的计划完全可行,而且能打动雍亲王陪着你发疯。赶紧讨好你们老闆是真。” 我哼了一声,“想赚点儿钱就是不想看他脸色,反而去为了不看他脸色装可怜?” 她坐起身,“说你没进社会单纯,一点儿都不假!该软的时候还是要软点儿。将来就是你腰杆硬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对我说,“你上次不是叫我打听人吗?我让我娘家哥哥问了一下。” “啊,你说赵致礼。有消息吗?” “我哥哥听说过他。这个人很有点儿脾气,上次会试,他居然在策论里弹劾江南总督嘎礼,自然就落榜了。但这样一来,自然在学子中的名气很大。” 我吓了一跳,“你说他在会试里弹劾嘎礼?别人怎么会知道?会试的卷子不都是贴了名字吗?” 她点点头,解释说,“按道理是这样的。不过他居然敢写这个,考官自然判他落榜了。房官们是第一手操作的人,想办法揭了贴了名字的白纸,再给煳上去也不是难事,据说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不然怎么年年考前都有贿赂考官的人呢?我哥说,考场里的花样多的很呢!考官虽然判他落榜,却把这件事当作趣事说了给朋友听,自然有国子监的能人打听了出来。据说赵致礼有不少朋友在国子监,正在惊奇他如何不得中,听了这个理由,自然就传开了。”她想了想说,“这人胆子不小,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我想了想,“是,他是江南人,可能在家乡对嘎礼的事情有所耳闻吧。” 赵致礼平常那么随和的人,没想到他有这样风骨。我想起那次在教堂外碰见他和敦敏,他对自己落榜的态度也是毫不在意,对下次的会试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趣似的,当时还奇怪,原来是这个理由! 我嘆口气,这样的人,我能认得,也是福气了。 来不及惋惜,我又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她摇摇头,“我哥哥也不太清楚。科举结束后,他很少和国子监的学生们来往。恍惚听说有皇阿哥想要招他做幕僚或是清客,不过也不能确定。不过他应该还在北京。” 我想了想,“我记得他有个哥哥在朝阳门外开了家米栈,你能不能替我去那里打听一下?”我犹豫了一下,加上一句,“我不能让府里的人知道我在打听他。” 她看了我半天,露出一个瞭然于心的微笑,“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很佩服这个人。” 送伊文出园子的时候,居然看见了胤禛。他从热河回来没有几天,没想到他今天就进园子来了。胤禛看到有陌生女子在,皱了皱眉头,转身当没看到,看了我一眼,转身朝另一条路走过去。 伊文瞥了他一眼,又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恶作剧的笑容,小声对我说,“我走了。” 她出去之后,胤禛从另一条道上出来,“谁家的?” “回王爷,五王爷的侧福晋。” 他挑了挑眉毛,“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摘下帽子,伸手去袖子里翻手帕,想要擦汗,却没翻出来。 我随手把我的手帕递给他,“五福晋和五王爷的大格格一起来过,那个时候认识的。五福晋说五王爷去热河了,所以闲来无事来府里坐坐” 他擦完汗,顺手把手帕往袖子里一塞,唔了一声朝我们刚才坐的亭子走去。 刚才我们吃完的冰粥还没收拾,冰块都化了,水都滴到石桌上了。靠椅上的垫子还扔在一边,总之一片凌乱。我开始收拾,他就站在一边看我收拾,看的我心里直犯嘀咕。收完了他还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在园子里纳凉的时候,也还是有说有笑的。现在好,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个? 我嘆口气,“王爷坐不坐?不坐我坐了。”自己坐下来。 这个亭子的风景很好,前面是湖,水上传来的风很凉快。背后是高树,夏日里把亭子遮在浓荫里。天气太热,大家都不高兴出门,而且下午也多半在屋里睡午觉。到了晚上,亭子里就很热闹了。经常李氏,还有杜衡,我们几个都在这里纳凉。 他在我身边坐下,“章嘉唿图克图到京了,过几天想见见你。” 章嘉唿图克图?那个明了我来歷的人!我打了个哆嗦,他要见我,准没什么好事!我垂下头,“好。” 章嘉那次给我的荷包我还放在那儿呢。想着当初胤禛带着杜衡和我见他的目的,我真是哭笑不得。谁说大国师灵了?一个都没中彩? 忍不住笑起来,胤禛抓过我的手,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看着湖,“几个月,你变了那么多。” 我喝了杯水,耸耸肩,“我总不能老是长不大。今年我都,三十一,四十八,我都十八岁,无论如何也是成年人了吧?”十八岁?我本该是个十八岁的脸,四十岁的心的老妖精,现在也不过是个成年人而已,多可笑!看来,环境的力量真大。 他笑起来,“成年人?好吧,十八岁的丫头,是和刚入府是不一样了。” 我看着他的笑,阳光照在脸上,金子一般的颜色。我还是很喜欢他这样纯粹的笑容,很久都没有看见了。 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刚才我看见你和老五媳妇在亭子里。” “原来刚才王爷就在园子里!”想到自己刚才坐的七歪八斜的也就算了,万一我和伊文说的话灌到他耳朵里,他不奇怪才怪! 他接着说的话让我放心了不少,“远远地看你们还挺高兴,怎么现在和锯嘴葫芦似的?” 我松了口气,“总是女人家的私房话吧。” 他哦了一声,“是吗?”他两手合握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你们倒很会挑地方。” “园子里算这里最舒服了。福晋也时常晚上带着我们来纳凉。” 我想起来一个问题。因为胤禛要封亲王了,四贝勒府正在大修,以达到亲王府的规模,我们现在想回去住都不能。听说我的住的地方被拆了,这下我也得搬家了。“王爷,我们在园子里住到什么时候?” 他却说,“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禛贝勒。”他摇了摇头,“算了。等贝勒府修成王府了,我们就回去。你要住在哪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年底你生日,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还是感动了一下。这个生日是兰敏的,我则是年头上的生日,所以连我自己都不太在乎这个生日。但他居然问过一次,还记得。 我想请你帮忙去处理尾矿,行吗?我在心里说。估计是不行吧! “王爷记得我的生日,就是礼物了。至于住在哪儿……福晋安排好了,我无所谓。” 太阳要下山了。 过了几天,我从伊文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赵致礼就在北京,却没有说他具体在哪里。听说已经结婚了。不知道伊文是没打听出来还是故意逗我玩,才把话说的这么含含煳煳的!
第42页 但我最近没功夫陪她玩这个。赵致礼现在到底如何,也和我没什么关系。结婚了,日子至少过的也不错吧? 她很忙,我也很忙。见过章嘉唿图克图之后,我定心了很多。 大家都在忙装修。五阿哥也在盖亲王府,胤禛亦如是。 按照王府建制,我的那个小院已经被拆了。我把心思放在了我的新居上,并且等待着见章嘉唿图克图。 海棠院住着大部分的女眷。我住在海棠院的东厢房,靠近书房的两间。而杜衡和李氏住的比较近,向西跨过海棠院就是。我住处旁边的书房已经和胤禛原来的书房隔开了,可惜书并不多。宋氏和武氏很少去书房,这里就是李氏,杜衡,我的天下。一个人占据房间的一角,坐下来看书。我则继续翻我的食货志。我已经把原先书房的那套二十四史倒过来了。 被杜衡指使着去大书房找《千金宝要》,因为我又猜字谜猜输了,刚好也出来活动一下。 从书房出来走夹道向西,路上种着银杏树和白皮松。这些应该都是从苗圃移来的成年树种,不然以银杏的生长速度,十年是长不到这种高度的。想起小时候去定慧寺里玩,寺里种了很多银杏树,高大挺拔,叶子可以拿来做成书籤,写字什么的。而白皮松,则经常在园林里看见,树干斑驳如画,直指青天。 海棠院里倒真种了不少海棠,我对海棠真没什么认识,原来还以为海棠夏天开花,被大家嘲笑了一顿。 向南过去,穿过跨院,就听见有人说,“兰格格走路不看路的?” 我抬头一看,笑了起来,“十三阿哥!”快有一年多没看见他了! 胤祥穿的很朴素,鸭青素缎子的长袍,只有腰间的黄带子才能昭示他的身份。我很想知道一废太子后他究竟怎么样了。看样子,人是没原来那么神采飞扬,额头上也刻上了一道淡淡的皱纹,看人的时候,笑意也只是淡淡的,却蕴藏着悲伤。 我肃了肃给他请了个安,反正我从来不避讳他。“十三阿哥最近还好吗?” 他点点头。“刚刚忙完八公主的丧事,安抚了仓津额附。应该,还算好吧?”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八公主的丧事? 我这才想起来,嫁给仓津额附的八公主和十三阿哥一母所出,前些日子回京待产,谁料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后由于难产不治而亡。他话虽然说的淡,那种失落和悲伤却无法掩饰。看着他我也觉得很不好受,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十三阿哥,还请节哀吧。”半天也只说出来这么一句。 他点点头,“八公主一对女儿倒长的很好。我想她也可以放下心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走下台阶,“你今天怎么过来了?王爷呢?” “耿姐姐让我来取一本书。王爷在哪里,我倒不知道。他不在府里吗?” 他点点头,“那你进来吧。我怎么恍惚记得,我还有书在你那儿?” 我从书架上抽出来,“没错,《荆楚岁时记》。快有一年了,我早看完了。十三阿哥做的眉批很妙呢!” 他接过书翻了翻,咧嘴笑了笑,眉头却皱起来,“当时年少轻狂,好作惊人之语。” 我忍不住问,“十三阿哥,皇上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正在窗前站着,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问我什么?” 我这话都问出口了,再说好奇心太重,又重复了一遍,“皇上没把您怎么样吧?” 他阴沉了一下脸,却又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我哦了一声,“那是,十三阿哥的笑话都说上了,果然好好的。”比起被关起来的大阿哥,他还真算是好好的在这儿。 他靠在书案上往后仰了仰,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我,随即咧开嘴一笑,“我倒忘了兰格格说话一向不饶人了,一年没见我,能给我批这么准?” “十三阿哥何尝不是舌灿莲花?我现在学着佛经呢,小领悟一下不可么?” 他笑了笑没答话,在桌边坐下来,“四哥的书,是不是给你搬走了好些?” 我在书架深处翻啊翻,“善本孤本我一本都没拿,我只拿了些常见的。” “听说你在读食货志?” “十三阿哥的消息真是灵通。” “食货志?一个女人家,读食货志做什么?” “有吃的,有买的,我干吗不看那个去看男人间没完没了的打打杀杀?”我翻出来《千金方》,想找《盐铁论》,开始和他讨论亲王府的改制。 “四哥和你说过吗?”我正在问他上哪儿买龙泉青瓷去,他却问。 “说什么?” 他啊了一声,“我是问你,你住的屋子还在布置?” 刚才还问我大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我就两间屋子,其他都是齐的,唯独景泰蓝的花瓶和画我不喜欢,想换些别的。既然十三阿哥来了,还想求十三阿哥一幅画呢!” “你问我求画?让四哥替你向蒋廷锡要一副好了。” 我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怎么会?不过四哥门下有个江南的汉人士子,倒也画一手好草虫。你看,这个不就是?” 他在博古架上翻了翻,抽出一个捲轴,“喏,你瞧瞧?” 走过去一看,觉得很熟悉。看到落款,我顿时傻了。 赵润龄。赵致礼的字啊! 没有被伊文打听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胤禛这里! 我压抑住我的怒火,放轻松声音问,“这个人一直在王爷门下吗?” 他还在低头看画,“风骨不凡,虽然比不上蒋廷锡的细腻,倒也颇有意趣。你问什么?哦,应该……四十七年就已经在四哥门下了吧,这个人是个落第的举人。” 我回到书架里继续翻我的盐铁论,“算了十三阿哥,还是您替我画一幅吧,好歹卖我个面子,一直想求您的画呢,今儿才有脸开口。” 书架上的书被我翻的乱七八糟。在缝隙中掉出来那本薄薄的《盐铁论》。便匆匆告辞。 我想不明白的是,赵致礼何以会在胤禛手下做事。到底是他们两个惺惺相惜,还是胤禛着意罗致他?联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邬思道,也不是不可能。 他为什么要留赵致礼在他身边?还刻意告诉我他回乡去了! 我越想越生气,食货志也看不下去了,扔下笔回屋。 回到屋里冷静了些。胤禛瞒着我们的事情可多了。如果他是在知道我也认识赵致礼之前就把他罗致到门下,也没什么可以说的。胤禛也不会神经地去告诉他我是他的小老婆。若是知道他认识我,才找来他,那他真是……咳,真是奇怪。 这个人什么意思啊! 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何况我也不知道赵致礼是怎么想的。越发觉得对赵致礼歉疚。 大家都忙于十月下旬的亲王册封仪式。雍亲王府还在进行零碎修理,整体已无大的改动。十三阿哥还确实守信,裱好了画差人送来。景泰蓝器皿也幸运地换掉了,换了配套的青花瓷器和龙泉青瓷一类的,比绚丽耀目的景泰蓝看起来舒服多了。
第43页 “这些瓷器是谁安排的?”我问玉华。这几件东西都很合我心意。 “这是上面拨下来的,奴婢不知道是谁安排的。”玉华一边擦着瓶子,一边说。 她不像晴雪那么话多,从来都是问一句答一句。“主子是要放案上还是炕桌上?”她拿起那只青花五彩春瓶问。 “放案上吧,炕桌太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胤禛正朝屋里走,说道。 玉华放下花瓶行了个礼,他随手一摆手,示意玉华下去,转头问我,“还喜欢那个吗?” “喜欢。”站起来让他坐上炕。他抓住我的手,“上炕来坐。” 我脱开手,“我先收拾东西吧。”把花瓶放在案上,红色中国结挂上床架,镜子挪了个地方给擦了擦。 “你忙这个做什么,让下人做不就行了?唉,这幅画,是十三阿哥给你的?”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咧开嘴笑了笑,“我向十三阿哥求的。十三阿哥先说让我问王爷求蒋廷锡大人的画。我哪儿有那么大面子?” 他哈哈笑起来,“你要十三阿哥的,也不要蒋廷锡的?”他想起来什么,停住问,“你倒是什么时候见到十三阿哥的?他怎么没和我说?” 我没有搭理他,接着说,“十三阿哥还说,王爷有个门人画一手好草虫,让我不如拿他的画。十三阿哥什么时候那么小气,送我一幅画都不成?那我可就不依了,死乞白赖的骗了他一幅来。” 对不起,十三阿哥,我把你卖了。不过你那皇帝哥哥可不会为了这个生你的气,所以我也就不厚道了! 他的脸色有点儿难看,我接着说,“十三阿哥还真是说话算话,过了几天就给我送来了。” 说完了我接着擦我的桌子。话终于说出口了,我反而无所谓了。这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就是很好奇,很好奇! 他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笑起来,“请王爷就您的意思做一个详细的解释,奴婢不明白王爷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十三阿哥和你说了这些?” 我一扬眉,“怎么了?十三阿哥何必要骗我?这又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王爷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退开几步,“奴婢去洗一下手,王爷稍坐片刻。” 转身出了屋门,嘆了口气。 玉华正坐在台阶下面,看见我站起来,“主子?” 没想到自己说话会那么刻薄,看着他愠怒的脸,我头上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又开始头疼的老毛病了。换了个角度想想,别人一定会说我小题大做。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纠缠这个还有什么意思。才想下台阶洗手,胤禛就走到门口,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拽。眼角扫过玉华瞪大的双眼,却没工夫和她说话,只听见胤禛在耳边轻蔑地说,“你还有理了?你就这么惦记赵致礼?”跌跌撞撞地被拖回屋里。 他把我拽回炕上压着我坐下,“果然汉人说的不错,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厌恶地挪开胳膊,弹了弹衣袖,“我本来以为你不至于那么煳涂,看来是我错了。” 我笑,“本来也没想到,王爷居然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巴巴地来骗我。一个小妾,值得么?”头好疼,小腹跟着疼了起来,这是以前没有的症状。脑子一阵阵地发胀,没想到吵架也有这种副作用。 他愣了愣,“我骗你?” 他倒真的很疑惑,又重复了一遍,“我骗你?” 看看,我还记得那天他冰冷的目光。 ,“对了,赵致礼进了户部后,没干几天辞职回乡了。” “回乡结婚去了。” 那耻辱的一夜。 我苦笑一声,和他纠缠有什么意义。尚且留在我记忆中的事情,他早忘了干净。 而他只记得我那子虚乌有的“外心”。 我真是气煳涂了。我真当他是现代人? 我摇摇头,扶住额头趴在炕桌上,“赵致礼与我有什么相干,他结婚了,回乡了还是在京城,和我也没什么相干。” 头疼,冷汗直冒,小腹都绞痛起来。刚刚结束的月事,怎么又会这么疼!蜷缩起身体,一只手紧紧抵住额头,“王爷走好,不送了。” 他犹豫了一刻,还是出去了。 玉华进来看见我啊地低叫一声,“主子,出血了!” 她奔了出去。 她出去了之后,我的腹痛突然减轻了一些,瞪视着自己身下一片殷红的血迹,我傻了。 听见有人快速走进来,抬起头一看,还是胤禛。 “怎么回事?” 难道我又来月事了?没有道理啊!我摇摇头,另一阵的腹痛又袭来了。咬住嘴唇,还是忍不住叫出声。 “兰敏!” 这次不知道进来的是谁,我闭着眼睛靠在胤禛怀里,一头的汗还在不停朝外冒,眩晕使得耳朵里嗡嗡的,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哪有来月例像要死人一样的! “王爷,我看像是……小产。” 又是一阵热流冲出身体,我咬紧了双唇却没有能咬住一声哭泣。 ------ 额,楼下的g大人,能告诉我怎么看不懂吗?我汗。 是梦久应醒矣 已经不再流血了,但血腥味还没能散去。我脑子空的什么事儿都想不了,躺在床上和死尸一样,让大夫给我诊脉。 “回王爷,确实是流产。” 我勉强说,“不可能。天葵一直都有。” 怎么可能是流产! “格格如果是天葵,日期准吗?” “不是很准,但我一向不准的。” “天葵淡红色,可是?” 我点了点头,他嘆息一声,“格格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只是一直胎漏,才误以为是天葵。本来就应养血益气,止漏安胎,今日受了惊吓,才会小产。当初总有倦怠的症状,怎么没有及时延请大夫呢?” 纳拉氏站在一边,“玉华,你们主子都有喜三个月,做下人的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玉华跪下来磕了两个头,没说话。 “和玉华没关系。又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谁高兴请大夫?” 我很累,我只想睡一觉。 “我想见五福晋。”强挣着说了这么一句,昏睡过去。 “起来喝药,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不许哭,将来会留下后遗症。”伊文拍着我的肩膀。 我翻了个白眼,“你们妇科也学民间那套?” 她把勺子递到嘴边,“别小视民间的力量。我跟你说实话,你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先兆流产,再加上是装修期间住进来的,还是不要的好。现在掉眼泪,还不如把身体养好,以后再要个好的。孕前要做好准备。” 我接过碗,“我自己来吧。” 她嘆口气,“你自己要注意保养身体,头一胎就出现这个问题,你更要调理了。”
第44页 她等了片刻问,“你是不是就没有意识到怀孕?” 我闭上眼睛,“伊文!我很累。” 喝完药,我把碗放在床边,靠着床边。 “我真没想到。我不知道它会来。那天如果不是我和胤禛吵架,是不是它不会走?” 她拍了拍我的脑袋,“先兆流产如果没发现,照你这个身体状态,一样留不住。缺乏运动,太虚弱了。” “我一直做梦,有个孩子一直在咯咯咯地笑。可是我就是看不见它的脸,怎么看都看不见。” 她搂着我说,“别哭了,你和我这个大夫哭有什么用,我去让家属进来吧?下次我给你接生怎么样?我可是在妇产科实习表现最好的大夫!” 她拿起碗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说,“当初哪个瞎了眼的,把我分到泌尿科去的?明明就是妇科圣手么!” 进来的是胤禛。我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低下头,“别哭了。” 我曾经发誓绝不在他面前哭,可是我还是哭了。这泪水不仅仅因为他,更是因为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宣告存在就已经夭亡的生命。 “孩子……”我吐出了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抵住我的额头,嘆息了一声,“是我的错。” 他拿起枕边的手帕,抹掉我脸上的眼泪,把我搂进怀里。 我能感觉到他的悲伤。一个悲伤有两个人分担,也许会减轻痛苦。然而我却觉得更伤心了。 因为我总觉得我不应该生孩子,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它的到来。于是它就离开我了。 可是失去了我才知道,我是想要他或者她的。 我靠着胤禛的肩膀抽泣,“我们的孩子……是我的错。” 他拍着我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别哭了啊……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哭够了,趴在他身上不想说话。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抱着我,握着我的手。 听见外面有人咳嗽了一声。胤禛抬起头问,“是苏培盛?什么事儿。” 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主子,是新放的四川巡抚年羹尧来辞主子。” 他愣了愣。 我看看时间,还是上午。“你去吧。” 他摇摇头,“这会儿还赶我走?” “让他等会儿。” 我闭着眼睛。年羹尧,年羹尧啊。他不是还有个妹妹?电视剧里那个厚嘴唇的年妃? 我嘆了口气。明年四十九年,又是选秀的年份了。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亲了亲我的嘴唇,“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守着你的。” “唔。”我还是懒得说话。人哭完了之后特别的累,反而心思清楚的要命。他动了动身子,这种身体语言细微地暗示,他有些想离开了。 我抬起头来看看他,他正目光专注地看着我,带一些沮丧和失落。 “王爷在想什么?”我问。 他摇摇头,“我想我错怪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骗你了?害你小产……”他垂下目光,替我把被子朝上拉了拉。 我朝后靠了靠,后面的枕头怎么都没有靠垫舒服。“王爷老是觉得我会喜欢赵致礼。上次还和我说他回乡去了。我倒是真好奇,王爷您看见他心里不变扭吗?” 他脸色冷下去一点儿,过了片刻才说,“我后来才知道你认识他。他这时早已回过乡娶亲,又回京师了。你非得提他才高兴吗?” 我没好气的说,“你当我高兴啊。到底谁神经过敏?” 他傻了一下,“神经过敏,什么意思?你要是昨天不提他,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他笑起来,“知道你不会那么煳涂的,”他严肃了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过了片刻说,“兰敏,你又走神了。” 我转过头,“我不过在想你打算说什么。王爷,我累了。” 他站起身,“晚上我过来看你吃药。知道你会偷懒不肯吃药。” 他半道站住说,“过几天,册封礼,你就不用参加了,好好养好身体。” 我点点头,“别让四川巡抚等久了。” 十月二十一日,戊午,和硕雍亲王的册封仪式正式举行。成为一个和硕亲王到了人臣所能到达的极至,也意味着政治上,经济上的极大收益。 到册封礼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将息了一个月有余。 这一阵子大家都很忙。所以反而是我最清闲,养的居然比原来还胖了点儿。 我原本以为今日胤禛要入朝,后来才知道是在银安殿等待接旨。而我不必做任何事,只需随班行礼,肃,叩首即可。之前胤禛担心我身体尚未恢復,让我不要参加。这种热闹多少年才能看上一次,我哪有不参加的道理? 是日在正殿银安殿齐聚。胤禛和纳拉氏,李氏都穿规定服装。 我对清朝的礼服没什么特别的认识,只能辨认出朝冠上的东珠。女子的朝服则和故宫见过的画像仿佛,同男子一样戴冠,不过冠的装饰不同,如果不加以说明,我会以为这是男人的衣服。不过这衣服累赘的让人难忘,但穿起来人也大了一号,很有气势倒是真的。胤禛本来个子就高,这么一披挂,就把他的瘦全遮下去了,如果画像,也算得上,嗯,仪表魁伟了。 等待的时候我就看着胤禛和纳拉氏发呆。他们两个穿着朝服,真是很衬。 在等待册封官员到来的时候,我们在王府府门路旁齐聚,其庄严肃穆的架势,让我想起电视剧元妃省亲的段落,但气势居然更盛。电视剧里有品级的女子都穿明朝的礼服,凤冠霞帔;另外电视剧里是站着等,而我们则是跪着等。 趁等待的时间我偷偷四处张望,可以看到平日根本看不到的很多人。比如傅鼐他们,手下都带着一大堆人。 仔细想想也是,曹家江南织造,原是包衣出身——至少凌柱是这么告诉我的——皇帝亲信的包衣可是人人羡慕的位置——但地位上总不能和和硕亲王相比——所以册封和硕亲王的仪式自然要比省亲还盛大。 清朝有省亲么,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只听说过妃嫔家眷入宫呢? 我仔细算了算,雍亲王府再大,也是有规模限制。这么多人,住房条件够戗。胤禛的女眷算不多的,侧福晋也只有一人。一个海棠院,住了所有剩下的品级较低的女眷。到不了一人一室一厅的平均水平。 谁说地位高住的好?我看胤禛的卧室也不怎么样,还没宝玉的卧室奢华。 杜衡捅了捅我,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刚才想住房问题想得发楞,居然笑出声来了。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只好捂起嘴巴遮住笑容。丝竹箫管的旋律真奇怪,既不像春江花月夜一类的古曲,又不像崑曲之类的坊间传唱的音乐,一本正经地要命,怎么听怎么滑稽。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胤禛正瞪着我,表情十分不悦。而弘昀则在他身后朝我做了个鬼脸。弘时倒很乖,低着头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看样子是快睡着了。
第45页 我没搭理他们父子两个,低下头看地下的砖缝数蚂蚁。杜衡说了,等官员进了门我们就能站起来跟着进去了。 颁旨的过程则泛善可陈。我以前看过本书,说什么清末册封最后一个亲王的仪式,我看没那个热闹。我只记得官员的嗓子还不错,长相也不错。看来古代选择官员要看相貌和语言能力的说法真不假。 折腾了半天结束了,我就继续回我的屋子睡觉去。 大冬天的,冷,在外面都快冻死了,我可没什么貂裘! 康熙四十九年的春天又进行了一次选秀,过了些日子我们得知,今年康熙给胤禛指了年家的女子为侧福晋,四月初就举行了婚礼。 婚礼之前我们就在猜测未来的年家小姐会是什么样子。年羹尧我见过,相貌算是不错的。想来妹妹长相也不至于糟糕吧?康熙爷也不至于故意克碜自己的孩子? 但府里也没什么什么大动静,把西配殿腾空了给年氏。 婚礼当晚还挺热闹,听见西配殿那边远远的一直声响很大。西配殿和海棠院中间隔了一个花园,一个东配殿,一个海棠院西厢房和一个小花园,足足有两进,可见热闹程度。小孩子们都涌出去看热闹了,我们则聚在一起吃酒。当然,新郎倌和新娘子不在。 想起前几天,胤禛和我信誓旦旦的我就忍不住要笑。 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他总不能跑去拒绝年氏入府。何况,以他的地位和目标而言,是没有任何道理拒绝的。 结果,当时他被我笑得迷煳了半天,差点儿就生气了。 我拿着簪子指着他,“王爷现在就去和皇上说,王爷喜欢府里的格格,不愿再娶别人了,求皇上把年家小姐指给别人。”随即我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笑,趴在炕上起不来。 他愣了片刻后也大笑,“我才不做这等傻事,这么着皇上和福晋都该给我脸色,”他顿了顿,拔了我手里的簪子,“你捨得么?” 我摸了摸他的脸,“当然捨不得。” …… 只能看情况发展吧。 能实现一部分诺言也不错,要求不能太高啊。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见到了年家小姐。 果然是有年龄的差距,别说和福晋了,比我都小了四五岁。 她身材苗条,个子不高,瓜子脸,皮肤微黑,眼睛又圆又黑很漂亮,笑起来带着孩子气,怎么说也是个美女。我暗地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胤禛艷福不浅啊。只是太瘦了点儿,多少有些弱不禁风。 她给福晋行礼,她和李氏见礼。随即是我们向她行礼。 一圈忙完后,我们各自归座。这个点正好吃早饭,嬷嬷们端上来小米粥和包子馒头之类的,还有酱肘子。 福晋吩咐大家入座吃饭,大家都踌躇着座位。以前也难得一起吃早饭,过福晋坐上手,李氏坐东,我们则随便坐。如今新来了个人,大家倒有些犹豫。福晋刚要说什么,年氏已经自然而然地在东侧坐下了,李氏愣了一下,绕过了桌子在西侧坐了下来。我和杜衡相视一笑,和武氏,宋氏她们下手坐下。反正桌子大。 福晋问,“年侧福晋闺名为何,平日里怎么称唿?” “我叫音若,二哥给我起了个字,是云深。叫我云深好了。” 福晋笑了笑,“二哥是年羹尧吧,云深不知处的意思?” 年氏灿烂一笑,“福晋也知道?原来福晋也饱读诗书,我们在府里起个诗社如何?” 我一口茶呛了出来,赶紧拿手帕捂着嘴巴,还好也没人被我惊动。这个年氏和那个哭的一支桃花春带雨的年秋月全然不是一回事儿啊! 福晋愣了愣,随即微笑说,“原来年福晋是喜欢作诗的,以后若有机会让我们也欣赏一下。粥快凉了,大家快吃罢。” 年音若看了一眼粥,犹豫了片刻没下筷子,小声问,“有糯米粥吗?我吃不惯小米粥。” 本来已经埋头喝粥的诸位只好停下了筷子。 很多东西往往没有想像的好,农妇们幻想做了皇帝可以天天在床头支了油锅炸油饼吃。或者想像力丰富点儿的是什么鲍鱼燕翅——这个在现代也不稀奇了,有钱的人在往死里吃。想二十一世纪的我,在家的时候,糯米粥日常的要命,到了古代,进了王府也只有老米粥喝,后来也习惯了。毕竟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北方糯米什么的也少。再说了,听胤禛说皇帝平常在宫里也是吃这些,满人在吃的方面确实没汉人能讲究。 我抬头看了看年音若小姐,她一脸犹豫的神色并不像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惊奇。这么一个孩子,这样的表情,任谁都没办法生气,怪她不识趣,只能笑笑,她毕竟是个孩子。何况,年遐龄在湖广也是土皇帝一个,年家的小姐想必也是享受惯了吧? 李氏没说什么,只是表现的有点儿烦。弘昀这几天身体不好,她一心只记挂着这个。 纳拉氏看了眼年音若,摇了摇头说,“嬷嬷去看看有糯米粥没有?” 嬷嬷的脸板的一丝表情都无,“主子,一向准备的就只有这些,府里没有拿糯米做早饭的分例。” 年音若失望地哦了一声,“这个粥熬的也蛮好的。”随即低下头去喝粥,只不过没碰那些酱肉。 沉默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大家都散了。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新来的嬷嬷站在门口等着,见了年音若就迎了上去,“小姐,咱们住的屋子里,帐子都是青幔纱的,也太寒碜了些,老奴才去开了您的柜子取匹细烟罗的?” 年音若看见嬷嬷露出欣喜的笑容,“好啊,妈妈,您忙好了。我刚吃完早饭见过福晋,我们一起回去吧?” 嬷嬷拍了拍手,“哎呀小姐,早饭老奴才都预备好了,谁晓得您又在福晋这儿吃了一顿,这小米粥什么的,您怎么能吃的下呢,快去吃老奴才准备的百花糕和银耳糯米羹。” 我觉得这个嬷嬷话多的有趣,和年音若半个娘似的。她看见了我,问年音若,“这个姑娘是谁?” 既然见我在,我就笑了笑行了个礼准备离开。年音若犹豫地说,“我没记住,好像是个姓什么的格格。那小米粥也还不错吧?” 嬷嬷哦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我,“小姐进了府就是侧福晋,一家的主子,定要拿出派头来,别叫人家看您小,就小瞧了您。您身体本来就娇贵,怎么能受这些委屈呢?” 年音若羞怯地笑了笑,“是吗?我看福晋很和气呢,我觉得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啊!” 嬷嬷一边扶着她一边朝西配殿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哎呀我的傻小姐,您这样啊,将来叫人哄了都不知道,小姐今儿说吃不惯小米粥,我看就很好,只是后面未免……” 我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好不容易才制止了自己大笑的冲动。随即回了海棠院的三间书房。 四月里胤禛告诉我,今年他要第一批去热河,让我收拾东西和他一起走。 我笑问他为什么不带上最小偏怜的年福晋,惹了他好一顿脾气。
第46页 “你疯了?”我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伊文听,她瞪着我,“你到底要干吗?” “章嘉活佛和我说,最好别去热河。他吞吞吐吐的,真是让人心烦。” 她问,“这和你刚才说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不想和他一起去。”我嘆了口气,“不过说老实话,我倒是真很想去热河。” 她哼了声,“没见过你们这么恋爱的。” 我咳嗽一声,“纠正错误,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再说了,你能和古人谈一场我们心目中的恋爱么?” 她撇了撇嘴没接茬,问道,“你们的新侧福晋,年家的小姐怎么样?” 玉华进来送水。她真了不起,总让我想起王尔德那个老雷,永远的“yes my lord”,聪明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比如,她从来不会对我和伊文的对话大惊小怪或者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顺便说一句,晴雪嫁了人,她也确实不适合和我在一起。而那个小厮杨延昭减刑,流放到了陕西。她放下茶壶,“苏培盛打发人过来问,主子的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早呢,我能有多少东西。” 玉华点了点头,回到门口继续做针线。 “漂亮的姑娘,就是太孩子气了。别说福晋了,连我都和她有代沟。当然,她是不会去理我的。”我笑了笑,在她心目中恐怕就没有我这么一号人吧?一个格格,不过是个侍妾而已,代沟不代沟的也没什么。“什么时候我都和孩子有代沟了?”拈起一块董糖扔进了嘴里,然后是金桔。 “哟,这什么东西,怎么一拈就掉成粉了,还这么甜?” 我窃笑,“托哥哥在南货铺买的,我就喜欢吃这些腻又粘的。我妈总说我像老太太。” 伊文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你们两个这么着绝对有问题。” 我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歷史遗留问题。我懒得解决了。” 我能让胤禛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 她摸了摸我的头,“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当然喜欢他。”我看着她笑,“好多事情我做不了主。感情也是一样。”我顿了顿,“但我想,我还是更爱自己吧。胤禛无论如何,都不是理想的丈夫。我没办法和封建思想,三妻四妾,三纲五常做较量,那可是革命先辈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还得依靠他生活。” “那他喜欢你吗?” “我想他是喜欢的。至于以后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突然伤感了一下,想起了很久前看过的聂鲁达的一句诗。 相爱是如此短暂,负心却如此长久。 一笑而过,随即把伤感抛到了脑后。 “那么就去抓住他,而不是把他赶走。” “谢谢你,爱情专家。可惜我真是不合格的学生。” “听姐姐的没错,姐姐见的多了。”她翘起眉毛,“热河就是个好机会。” 料短髮朝来定有霜 题外话。 说实话如果不是发现有大bug我真的是……因为古代篇已经完结了。 结果,我想完结也完结不了,深感愧疚,我可怜的闺女…… 实际上这文已经停了快有两年了,本人也从在读到工作到毕业再在读,经歷多多,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我争取吧。 如果还有人居然有耐心陪我耗下去,我……概不负责。 =========================================================== 五福晋走后没两天,事实再次证明,美梦总是很难成真。兰敏出现了明显的晨吐,吐到天昏地暗。上次的教训让玉华再也不敢放任主子继续煳弄自己,向福晋通报了,请了医生。诊脉的结果再次让人吃了一惊。前几天刚报了杜衡有喜,结果兰敏还比杜衡早一个月有孕,只是一直没人知道罢了。王府几年不曾添丁了,一下子两位格格有喜的消息让府里暗暗沸腾起来。 兰敏觉得疲倦,除了疲倦,就是疲倦。屋子里流水似的来客,从福晋到侧福晋到熟悉的到不熟悉的格格,各个都带了物件来访。五福晋曾打发人过来说要看望,她说交往过密恐惹人生疑,只让她别来。即使如此,也有人在看望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提起五福晋,问她们昔日可是密友。她只好装煳涂。福晋是赐了她补药和珠宝,侧福晋赐了她补药和绸缎,别人也纷纷带了礼物祝贺。年家的小姐自然也是来了,实在不相熟,不知道说些什么,全是些场面上的套话,而随行嬷嬷极有派头的赐了她几件珠宝玉器,她不得不“受宠若惊”。虽不知道各人心里的心思,场面上却极是花团锦簇的一片和气喜悦。她腹诽自己修炼的功夫不够,应对起来会耗心耗力。于是装起病来,只说体虚,自有医生替她讲话,说是需要静养。这下才算消停,如此也足热闹了七八天。没食慾,外加耗神,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圆脸都瘦成了瓜子脸,身上不见肉,只见一个小小的鼓起的肚皮,于是每日玉华总要数落她几句。 雍亲王至今没来过,着人送了几样东西来,除了套首饰,还有几件民间的玩意儿,和几本书,说是她哥哥请王爷帮忙转交的。兰敏于是问福晋,能不能让她额娘和嫂嫂来看看她。想着哥哥,她心里不由得有点难过。两三年没见父母兄嫂了,她还真很想念凌柱一家人。 她仍然不能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她一直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总有哪天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上次小产甚至让她庆幸,让她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足迹,总有一天还能不留下什么痕迹的离开,或者一觉醒来,自己又重新面对交织的车流和密集的高楼。虽然时间已过去这么久,她已经在清朝呆了七八个年头,可是那种侥倖的心思一直在某个角落偷偷活着,从来没被掐掉过。可是这次是真实存在的了,有时候她甚至幻觉自己感受到了腹中胎儿的心跳,虽然肚子还并不大,真的,上次杜衡来看她,她的肚皮鼓的比自己还高呢。 兰敏想到这里不禁一阵狂囧。她正在进行每日一次的锻鍊,在院子里走道。离京去热河的队伍已经出发,第一批人马已经出了关,京城的天气也越来越热,她更怕热,略动一动就出汗,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熬过夏天,等到十月的预产期。她停住脚,擦了擦刚才突然冒出来的冷汗,问玉华,“今儿吃什么?不会还有鸡汤吧。” 玉华没说话,她就知道果然,不由得一阵噁心。汗,不好意思点错了,还没更呢……今晚会动笔…… “你和厨房说,能换点儿清淡的吗?” 玉华小小声说,“福晋吩咐了的,您这样太瘦了,不进补不行。要不我去和厨房说,让他们多撇点儿油?” 兰敏嘆口气,“算了算了。”接着走道,嘆了口气,“好没盼头。” 玉华沉默地跟在后面,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海棠院现在就她一个人和玉华两个人在日头底下转来转去,五月的太阳已经有热力了,各房的人都愿意保护自己的白嫩皮肤,而不是在享受日光浴。
第47页 兰敏不禁有点泄气。她一向知道玉华堪比老雷,算是最让人产生敬意和膜拜之情的僕人,但,这是建立在主人甘拜下风自认不如的前提下的。比如现在,她想发傻,和人瞎扯一番,玉华是不会买这个帐的。 “有的人的嘴啊,比主子爷还难撬开。”她悠悠地说。 “您想和谁说话呀?奴婢去请。”玉华不慌不忙。 于是,兰敏被自己呛到了,理所当然地地挨了玉华不轻不重的几记。 当那拉氏房里的张嬷嬷走进海棠院的时候,正看见玉华拍着兰敏的背,她皱皱眉头,走过去,福了一福,“兰姑娘,有身子的人了,就该好好歇着。这么大的太阳,何必出来。还应自己当心自己,又是咳嗽,又是出汗的,伤了身子,倒是两个人的事儿。”又对玉华说,“不中用的东西!” 兰敏忙说,“不相干,我是走走松散松散,正要回去呢。不过是刚刚有些呛着风,让玉华捶一捶。张嬷嬷忙?” “正是来寻兰姑娘。兰姑娘的额娘和嫂子来了,正在陪着福晋说话,福晋意思是,您先过去坐一坐。姑娘身上若有力气,不如和老奴一起过去。” 兰敏不由得脸上闪现出光彩来,想了想,“嬷嬷先过去,我回去洗把脸就去。劳烦嬷嬷了。” 东寝殿侧间,那拉氏坐在炕上,兰敏的额娘正在和那拉氏说话,兰敏掀开帘子进去,才瞥见屋中另一边还坐着嫂子和侄儿。她两眼顿时发亮,她自从嫂子生产后,就只见过两次侄子。她还是规规矩矩要行礼,被纳拉氏笑着止住了,“不必行礼了,身体如今又不是很好。正和你额娘说呢,这丫头如今这般不当心,倒叫王爷和我心疼!” 兰敏撇了撇嘴,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给额娘行礼,自然被额娘拽住,上下瞧了一番,喃喃道,“是真瘦了。怎么就不好好吃饭呢。”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忙用手帕遮了遮眼角。 几个人和和气气说了片刻,那拉氏就宣告送客,“你们母女好好叙叙吧。我也不耽误你们说体己话了。” 回到东配房兰敏自己的屋里,女人们又是哭,又是笑的,额娘和嫂子还给兰敏说了很多生育经,听的兰敏是昏头转向。 然后,额娘屏退了下人,拿出一个包裹,“这是你哥哥让我拿来的。” 兰敏打开包裹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哥哥不是送过一次东西来么,怎么又送来了?” 她额娘楞了一下,“不曾啊?前几日福晋打发人来说,我们才知道你有喜了,你哥哥昨日拿了这包袱来,说让我交给你,还说别让旁人看见。哥哥送妹妹的东西,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还奇怪呢!” 兰敏有点黑线,那上次雍亲王送来的那些玩意儿又是谁给的?再说这包袱里,有些东西像是南来的,那罐萝蔔干像是常州特产,还有很精緻的一套象牙梳篦,兰敏见过官用的常州梳篦,以前也从雍亲王那儿得过一套黄杨木的,这套似乎还要精緻些,上绘的图案竟像是手绘的,画风她也觉得熟悉,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一本拉丁文的小册子,以她残存的拉丁语知识,似乎是《沉思录》,书一摸,似乎里面还有硬纸片。这东西,只能是从神父那里弄来的吧!她可有很长时间不曾出过王府,更没有去过教堂了。哥哥向来对她去教堂有意见,赵致礼知道她和安明我神父相熟,除此也只有五福晋了。 她还照原样包好了放在一边,笑着说,“哥哥知道我许久不出门了呢,找来的东西倒对我以前的胃口,我正想咸咸甜甜的东西吃,难道是嫂子当年害喜的时候积累的经验?难为他还记得!” 宝音嫂子和额娘都笑了。额娘说:“这胎若是男孩儿,我们从此也可放心了。” 侄子白衣保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手舞足蹈地说,“阿弟!阿弟!” 额娘笑的合不拢嘴,“必定是男孩儿!” 兰敏恍恍惚惚地笑了笑,她知道东西是谁送来的了。 送走了额娘和嫂子,她呆坐了片刻,把玉华她们都打发出去,拿出沉思录里夹着的纸片,确实是一封信,再看落款,果然是她她猜到的人。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拆开信看了。目光闪烁不定,脸色时阴时晴,看完了之后,又回头重读了一遍,随即搁在火上烧了。 天是真热起来了,雍亲王去了热河,女眷们也搬到了西郊居住。那里水汽充沛,树木繁茂,比王府凉快得多,规矩也松懈些。 兰敏最近很奇怪。 素日里上香拜佛,她都是应口不应心,玉衡有时候也笑话她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兰敏还会说些奇奇怪怪的道理来和她辩驳。不知为何,她额娘来过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竟然每日都去小佛堂跪着。到了园子里,也是每日都去小佛堂念经。玉华看她挺着一日大过一日的肚皮跪在低声吟诵心经,觉得煞是奇怪,每日劝她多走动,不能总跪着。 福晋她们也好奇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兰敏是有苦说不出,其实她也不喜欢念什么佛颂什么经, 她也是没办法了才这样。只推託说额娘给她请过庙里的签,说她这阵子需虔心念佛,才能保母子平安。那拉氏听了,脸色有点怪异,但也没说什么,只嘱咐她不能跪太久,或者坐着抄写经文也是好事。 八月,王爷没回京,倒是章嘉活佛回来了,仍是住在柏林禅寺。本来王爷不在,府中内眷是不见活佛的。倒是这次福晋专程去柏林寺了一趟。兰敏求了福晋,放着好好的园子不住,和福晋一起回了王府。 快过中秋了,王府也在准备拜月的事宜。既然女眷们多半都在园子里,好多东西都得从王府运过去。各样的瓜菜水果需要採办,还有兔儿爷什么的,说杂乱也确实有些杂乱,那拉氏很有些忙。兰敏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自然帮不上什么忙,那拉氏也自然不会让她插手。李氏侧福晋在园子里照看着其他人,兰敏主动请命,说可以帮着写写算算。那拉氏却没答应。 “算帐什么的太耗神,你身子也弱,就不用做这些。” 兰敏看看自己,倒不瘦了,却有些水肿,脚背尤其肿的厉害,她是纯粹闲的无聊,念佛经也念的无聊透了。正想找点儿事来做做。 那拉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额娘前日打发人来问,想接你回去住两天。你还愿意?” 兰敏看着那拉氏盈盈的笑意,脸腾得红了。她一直想开口要求自己能出王府一趟,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虽然也托人求了额娘,但一直没得音讯。只是这两日那拉氏方才提这个,她的计划难道真有可能实现吗? 还是……章嘉活佛对那拉氏说了什么? 她有点不敢想。 自从上次五福晋借哥哥的名义送来了包裹后,她就一直等着这么一个机会。 那拉氏……对她也如同往常一般啊。只是更照顾了些。 她点了点头,“若是福晋准许,也想回去见见阿玛额娘。” 那拉氏喝了口茶,“如此,初六你回去,住个三天,再回来。让周嬷嬷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第48页 兰敏正要行礼谢她,却被她止住了,“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呢,不必行礼。” 兰敏抬了抬头,等那拉氏的下文。 那拉氏停了停,过了片刻,说,“皇子们一落地,就带到阿哥所,有奶妈和嬷嬷们照看着。这宫里的规矩,你也曾听说过吧?” 兰敏想了想,好像隐约听过额娘讲解选秀的时候说过,暗自腹诽了句皇家变态,点了点头。 突然,她有了一个不怎么妙的想法。 那拉氏干嘛和她说这个? 那拉氏慢慢说,“如果要照看阿哥,也是各宫的主位才可以。当年八阿哥,就是廉亲王,就是交给惠妃娘娘照看的。” “各个王府也是一样的规矩。我和王爷商量过,等你诞下阿哥或者格格,日后你可愿意交给我来照看?” 兰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那拉氏看她不吭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规矩,并不是今日才订的。等杜衡生了,自然也是要交给我或者侧福晋照看的。今儿,我叫你一声妹妹,看在你额娘和我都是那拉家的人份上,来和你说这个。” 兰敏手心里全是汗,却动不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将来交给我,我自然会像亲生一样的照料。跟着我一块儿住,条件自然更好。也不是说我照看,就如何了。阿哥格格每个人落地就有保姆奶妈和嬷嬷、针线上的人,其实做娘的本来也不怎么插的上手。不过跟着我,照应的人更多些,饮食上什么的,也干净些。”那拉氏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的重。 兰敏心里百味杂陈,有点儿想苦笑。 “你也知道,自从弘晖去后,我膝下一直虚着。弘晖这孩子……”,她顿了顿,“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你就当是,体恤……我吧。” 兰敏慢慢抽出手。 “兰敏,知道了……坐了半日,也有些……乏了,先告退了。” 那拉氏默默起身,回到原位坐下,“嬷嬷,送兰格格回去。” 海棠院里的西府海棠早谢了,却枝繁叶茂的,郁郁葱葱。院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人,玉华她们都正在趁这个空儿补个午觉。兰敏打发了嬷嬷回去,一个人站在树下。 只有微微的风,树叶在轻轻颤抖着。阳光下斑驳的树影,这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午后。 她心里只觉得凉,凉的快要打寒战。却又想笑。 站了半个多小时,她才冷静下来。这样的事儿看来是逃不掉的,她也仿佛记得,当年宋氏生的那个小格格虽然夭折了,可是之前也是由侧福晋李氏照料的,只是孩子快不行了才送回宋氏身边。自己的父亲地位太低,在皇家谈不上名分,若是按“道理”说,似乎也只能如此。前事已经无从谈起,她自然也没法抱怨当年母亲的“异想天开”。再说,这样的异想天开,换了别人来看,不也是为她好么。 道理?什么狗屁道理?她眯起眼睛,心中渐渐升起的怒火让她一声冷笑。 弘晖,弘昐,弘昀,弘时……弘暦,弘昼。她知道的,四阿哥已经有过的,和肯定会有的儿子们。 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来,“应对过去那帮人,我再来和你们计较。” 从初四到初五,兰敏异常的平静。每天收拾要带回娘家的东西,或者独自写写字,念念经。她也不去见那拉氏,只打发了玉华过去。那拉氏大概是想着她还在气头上,并没有计较,还赏赐了她几匹上用的罗纱。 初六那日一早,她穿戴好了来和那拉氏辞行。王府的护军把她们从侧门送了出去。出了门后不久,兰敏偷偷撩起了车帘,看见后面有个小轿远远地跟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又端正地坐好。 没进大门,兰敏就看见哥哥敦敏正在门口候着。她也没顾得上等周嬷嬷把凳子放好,就扶着哥哥的手跳下了车,弄的周嬷嬷一脸的不快。倒是敦敏替她陪了不是,给了很大一个荷包,周嬷嬷也就不说什么了。敦敏扶着她往里走,打量着她嘆了口气,“看肿的这样!宝音还比你好些呢。让额娘替你调理两日。” 兰敏没说话,只笑了笑,向哥哥努了努嘴。敦敏点点头,“周嬷嬷,你先去西厢房歇息一下吧,我额娘要和兰敏说说话。” 周嬷嬷刚拿了人家的荷包,自然答应了,随着玉华去了西厢房。 兰敏看着玉华和周嬷嬷离开的身影,小声说,“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个轿子在后面跟着。不知道是不是他。若是他来了,我不能见,还要拜託哥哥你了。” 敦敏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五福晋和我亲自说,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荒唐!” 兰敏拉了拉他的手,“哥!你看我几时胡来了?小时候不懂事,难道现在还不懂事?”她顿了顿,“五福晋呢?” “今晚咱们派人去请。我上次已经打发人和她家娘家说了。” 敦敏站住脚,“兰敏,这事儿,我本来不该帮你,只是牵扯到你的安危,我才如此。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兰敏郑重的点点头,“我心里有数的很,你放心吧。” 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报,外面有人要见敦敏。 “丹珠尔,你就好好歇着。回来我自会与你说。” 兰敏斜倚在炕桌旁,笑的还和做姑娘时一样甜,“我要好好睡一觉,谁也别来烦我。” 敦敏放了心,出了门。 这一睡就是睡了三个时辰,直睡到下午,太阳斜照着东厢。 起了身,就看见炕桌上搁着凉糕。宝音坐在另一角裁衣服。 “醒了?我去叫敦敏进来。” “嫂子,白衣保呢?” “小孩子去宗学里念书去了,晚上回来一准缠着你。这么大的小子,是最烦人的了。” 兰敏笑了笑,鼻子酸酸的想哭。 敦敏走进来,端来碗红豆汤,“给你的”。 他关上门,“老赵想见你呢,看来是贼心不死。” 兰敏瞪了他一眼,“他都有了家室了,哥哥什么时候也喜欢胡说八道了。” 敦敏摸摸鼻子,笑了,“不逗你玩儿么。真不经逗。” “对了,他打听到了什么?” “赵致礼也是前两日才得了准信,话并不是章嘉活佛说的,倒像是京里的传言。不然,怎么会连五福晋也知道了呢。其实宫里是派人来府上问过两位怀孕的格格的情况,那日还是赵致礼陪着雍亲王见的太监。” “王爷是怎么对应的?” “王爷?倒没见什么特别说辞,只吩咐让他去见福晋了。” “这事儿我倒没听说啊。也没有谁来问过我什么话。”兰敏有点疑惑。 “那么,说不定只是问了福晋?”敦敏想了想。 “那他知道是谁说的异兆吗?” 敦敏摇了摇头。“我只奇怪一条,你十二岁时和大阿哥世子赛马的事情,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怎么这也能有人翻出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当年阿玛也为这个提心弔胆了好一阵子,只是当时你病的重,也没有提起。后来也就这么过去了,怎么现在又撕扯这旧帐呢?”
第49页 兰敏没说话,心里泛起嘀咕。她这么多年来,既没发明过什么火器玻璃,也没做过什么买卖,非常识相,知道她是非古人身份的,也就五福晋一个,但五福晋并不知道当年赛马的事情。也许看透她身份的,也只有章嘉活佛,但老和尚对她很好呀,也不像要害她的样子。 敦敏掰着手指想了想,“我看还是因为你肚里的孩子。谣言皆从此而起。” 兰敏有些头痛。 “赵致礼还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让你自己小心。他说的很隐晦,我倒是想,也许是有人想藉机给雍亲王找事儿,不过是用你们当幌子。京中也是一汪水下暗潮四起。我们当侍卫的,还是能听到不少事情。” 兰敏翻了个白眼。 “赵致礼是怎么找到你的呀。五福晋的信上都没怎么说!” 敦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咱家又没搬过家!我还奇怪他什么时候跑去雍亲王府上做了门客呢。当年他求亲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你早就是四贝勒的人了。那日包裹里送的那几样东西,还是他送来的呢,还是他妻子腌的酱菜。我和他,当年是什么情分!” 兰敏正听着郁闷,却生生被最后一句话,乐的笑趴了下来。 第二日五福晋来了,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废话,兰敏终于没忍住,“是不是弘历?到底是不是?你上次煳弄我!” 伊文摊手,“理论上来说,是。” 兰敏脸刷地白了。 “怎么会这样啊……” “你知不知道,我上初中歷史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干隆了……”她瘫在桌上,喃喃自语。 伊文楞了楞,有点哭笑不得,“嗯,记忆犹新啊。” 她呻吟一声,“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 伊文翻个白眼,“你就当你在做梦好了。” 又是足足一刻钟,兰敏没说出话来。伊文担心地摸摸她的脑袋,“没发烧吧。现在生病了也不能吃药,够惨的。” 好半天她才抬头,“我问你个事儿。老五有格格一类的女人生过孩子么。” “有啊。”伊文撇了撇嘴。 “自己带的,还是交给别人带的?” 伊文沉默了两秒,“马佳氏的孩子是福晋带的。白佳氏的孩子是瓜尔佳氏带的。我家欣儿一直跟着我。怎么了,难道……?” 兰敏托着腮,“嗯,四福晋和我说,孩子生下来交给她照顾。” 伊文同情地拍了拍她,“你去和老四说吧。那滋味……我看得出来。” 兰敏嘆口气,“到时候再说。他还在热河呢。” 伊文走的时候,特意强调,“不管怎么样,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委屈自己。”她拍拍兰敏的肩膀小声说,“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哎!” 她微笑,“放心,不找你,我找谁?” 八月十二那天,北京城下起了大雨。北京的秋天不下雨则罢,一下就是瓢泼大雨,雨一下完,气温就下降一点,一层秋雨一层凉。 只是今天这雨有些奇怪,一般都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下,今天刚过正午,雨就突然铺天盖地了。 天色阴沉,昏暗得如同夜晚。 秘境追踪之宝葫芦的秘密 用第三人称也很奇怪啊,汗。 下午的这场雨来势汹汹,寒意顿时就来了。 这样的天气,只适合睡觉吧。 从噩梦中惊醒,我坐起身。 惊觉窗边泛着红光,可是雨并没有停。 心想京城的天气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都是一样的诡异,说变脸,就变脸。 刚刚梦见的是谁? 我晃一晃脑袋,刚醒来就完全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紧张得快要尖叫。 还有最半个月,差不多就是产期了吧,我掰着手指算着自己的周期。是没几天了啊。我深唿吸,车到山前必有路。古往今来生孩子的多了,没什么好怕的。 刚要叫玉华弄点儿吃的来,看条案上座钟,已经是傍晚了,这觉睡的真长。 突然…… 我不可置信地掀开被子,裤子已经湿了。 楞了几秒,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羊水破了。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腰有些沉。 应该,还会有会儿吧。 自己爬起来,走到门口。倒也没什么事儿。 “玉华,去告诉福晋,羊水破了。” “等等,先给我换条裤子来!” 怎么就这么口渴呢。 想到以前亲戚生孩子的时候,羊水破了之后,过了很久才开始阵痛。我宽慰自己,应该还早。 玉华吩咐了嬷嬷去叫人,自己去开柜子给我拿衣服。 我就坐在椅子上喝茶。 应该先吃点儿东西才好,不然,一会儿会没力气吧。 我有点哭笑不得。 还没笑出来,第一轮的阵痛就到了。茶杯被我扫到了地下。 府里的稳婆李嬷嬷已经到了,正在布置房间。 我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一动都不敢动。过了一会儿,疼痛停止了。 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头的汗。 上了炕,一检查,貌似产门还没开。 于是李嬷嬷淡定地说,“且等着吧。格格不如先喝点儿东西,不然一会儿没力气。已经打发人去宗人府了,宫里的嬷嬷恐怕过会儿才能到,瞧这天气,就怕路不好走呢。” 因为这阵子不疼,我只翻了个白眼,叫玉华拿东西来吃。 吃了一大半,阵痛又开始了。 熬到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淡定不了了。 疼痛十级的滋味啊。 就这么折腾过了十二点。 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哭。 老子见了鬼的! 等回去了,坚决不生孩子! 要生就剖腹产! 胤禛你这个混蛋! 如果不哭,这些话我估计全都骂出来了。 可是嬷嬷们一直在训斥我,不许哭! 我管她们呢! 一点的时候,座钟叮的一声。 我用残存的意志又最后努力了一把。身下一空。 “恭喜格格,是个小阿哥!” 只觉得突然轻松了。轻松地恨不得能蹦起来。玉华也松了一口气,一屋子的人都忙着道喜。 虽然还是很疼,可是和刚才已经是天壤之别。 哇的一声,他哭了。 我抬起手,“给我看看。”我颤抖着说。 他闭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刚刚是嚎啕,现在是抽噎。洗干净的脸上红彤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我摸了摸他的脸蛋,觉得心酸。 闭上眼睛,“福晋呢?” =========================== 洗三那天正好是中秋,额娘还进来见了一面,奶妈把孩子抱了给他们看。 过了三天,新生儿脸上的那个红和皱都褪了下去,变得白白嫩嫩。模样也渐渐长开了,眉眼之间看着越来越像胤禛。
第50页 额娘抱着外孙高兴的不得了,问我起没起名字,宗人府有没有报备,有的没的问了一堆。 “名字没起呢,等着王爷回来先起个小名,大名倒不着急,”我反正不着急,不就是弘暦么,“现在按着序齿排名叫呢,叫他四阿哥。过阵子杜衡也要生了,按排辈,就是五阿哥。”我掰着指头算算,嫡长的弘晖故去了,弘昐没满两岁,我入府前就没了,没赶得上序齿,接着是弘昀,去年十月刚没了。想到这儿我撇了撇嘴,某个人,就这德性。然后是弘时,再下来就是弘暦了。只觉得累,说几句话,都有点喘不上来气,眼睛也肿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当时哭的太兇的原因,也就没当一回事。再说了,儿子给他生过了,我就算有什么光荣的歷史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一直做月子。 不知道为什么,越养身体越差,下红不止。每天睡着的时间,远远大过醒着的时间。倒也不难受,就是想睡。睡多久都成。也不觉得饿。 玉华很紧张,大夫也觉得奇怪,每天补药,人参鸡汤天天喝,我怀疑再吃下去,王府长史该肉疼药钱了了。一个小小的格格,怎么就这么金贵起来? 可是整个人还是虚不受补。 我似乎感觉到冥冥之中,什么在向我招手。 福晋怀疑我冲撞了什么,烧过纸,就差请萨满来了。 我不由得默默算计,是不是我的任务完成了,老天招我回去,总算可以解脱了? 日復一日的昏睡。 有人叫唤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怎么这么烦人哪。 我眯着眼睛,看着有点熟悉。 哦,是胤禛啊。 他不是还在热河么? 他拉起我的手,“兰敏!醒醒!” 我皱着眉头。他怎么在这儿呢? 然后我又睡着了。 渐渐地,我发现我好像能看见自己了。 不,是能看见兰敏了。 脸白白的,睡的很香。唿吸浅浅的。 我凑近点看她,哈,我今天才发现,她有雀斑哎,很淡的,在左边脸上。脸还有点肿呢。其实这姑娘挺漂亮的。虽然谈不上多好看。刚刚做了妈妈的人,表情还挺安静的。 我有点想笑,这不是自己夸自己吗。 哦,弘暦就在不远处躺着呢,这孩子啊,一点看不出来将来要当个败家的皇帝吗,长的还挺漂亮的。 以后我和别人说,我见过小时候的干隆,会不会有人说我神经病啊? 我不太指望我能回去啦。这都多久了? 谁知道呢?人家说,天上一日,地下千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一年,是咱睡过去前的一瞬呢,还是一万年呢? 那我该去哪儿呢? 好像不能再在这儿呆着啦。 哎,出来个牛头马面也好么,我保证不会吓昏过去的咯。再说,我不正昏着么。 好冷的笑话…… 哎,要是我走了,兰敏怎么办呢? 有什么怎么办啊? 干隆那个太后不是活了好久了吗? 你都从现代回到清朝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嗯,这个笑话也很冷…… 哎,那我到底现在该干嘛呢?…… 那就继续睡觉好了,省心省力。 嗯,不乱转了。 于是我又睡着了。 我趴在桌上,手边是摊开的那本高阳的《清朝的皇帝》。 哈,我一直想知道,我睡着了之后,到底怎么样了!我终于看见了! 我凑过去,瞧瞧书翻的那一页,说的是顺治。我伸手想翻书,手却穿过了书。 我看着自己的手。不是压在脑袋底下吗? 我站了起来,拿起书,走回书架,换了一本英国小说,《bj单身日记——爱是空心菜》。 这不是我!我以前看过这书的! 我明明是睡着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凌柱家的炕上! 我歪着脑袋开始思索。到底哪个是我呢?爬起来看英国小说的那个,还是跑回清朝的那个? 难道庄周梦蝶了?还是,其实我是薛丁格家那只倒霉的猫? 这事儿有点儿麻烦了啊。 如果是爱因斯坦相对论,那就算时间倒流,也不可能同时有两个我存在啊? 笨蛋,这又不是同一个时间坐标系了! 我勐然惊醒,手一撑,试图要坐起来。却软软的没有力气。 这个动作惊动了旁边的人。月亮门,长袍马褂,拿着线装书。哦,这个人我认识的。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你回来了?” “兰敏,你醒了。”他在我身边坐下,脸涨红了,怪难看的。 我摇了摇脑袋,我当然醒了啊。这半个多月,我又不是彻底睡过去的。我嘿嘿地笑了,“兰敏给你生了个儿子。” 他笑的很高兴,“嗯,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元寿阿哥,怎么样?”他转过身,“饿了吧,睡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吃。玉华呢?” 元首?“怎么写啊?” 他又转回身子,“元首的元,福寿的寿。希望这孩子能长命百岁。” 我撇了撇嘴,是够长命的。“挺好的,大名呢?” “不急,”他看了看抱在乳母怀里的孩子,“等他满了一岁再报内务府也不迟。” 他摸了摸我的脸,“得快点儿好起来。” 我不置可否,笑了笑。“大概快了。” 玉华递上了一碗白粥,眼睛红着。他接过碗,“我来餵你。” “不用了不用了,太谢谢了。”虽然我现在爬不起来,也不能劳皇帝大驾吧? 他扶我坐起来。我端着碗喝粥。 我让玉华她们都出去。玉华磨蹭了半天。 我贪婪地看了几眼周围的龙泉瓶子,心想自己真是俗物,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眷恋。然后视线又转了回来。胤禛正在说着什么,“明日我让太医院的李医正进来给你看看,这些大夫实在不中用,吃了多少药剂,还是……”他停了停,“你笑什么?”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话唠,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戳戳他,“嗯,雍……胤禛。以后有人要是骂你,说你坏话,你就记得寒山拾得的话,只管任他、凭他、远他、莫要理他。”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一下,“不过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做了个鬼脸,“你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哎,我是不是太罗嗦了?” “这孩子,我看福晋挺喜欢的,好好管教他,千万不能让他养成狂妄自大的毛病,要记得告诉他,咱们不是什么天朝上国,要居安思危,尤其不能瞧不起外国人,不能沾染什么粉饰太平的臭毛病。”我摇了摇脑袋,“但愿他能记得。” 他的脸色有点奇怪,“你怎么了?胡说些什么呢?” 我挥挥手,“你还不错,就是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哎,趁我还有力气,高兴说什么赶紧说啦。” 他的表情近乎于惊惶。“兰敏!”
第51页 我有点恶作剧的,“去争那个皇位吧!做的漂亮点。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希望这个弘暦,嗯元寿阿哥能出点儿力。” 他抓住我的手,“你疯了!胡说些什么!” “我还真希望我是胡说。我啊,稀里煳涂,成了兰敏,现在稀里煳涂的,大概也应该走了。”我越说越困,“能回家就最好了……三百年,其实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挺快的……”睡眼朦胧地朝他笑了笑,“再见。胤禛。不管以后怎么样,记得曾经有个人,和你说过这些胡话,当不当真,随便你。” 我看到无涯的江海,我闻到风甜腥的气息。我听到苇丛水鸟的呓语,我摸到泥土的粘腻。 我回身远望,欣欣然。眼前是风,耳边是云。波涛扑天捲地而来,又在脚下消落,无影无踪。息壤就在脚下,延伸无际。我将往何处去? 我坐下,她回首远眺。 “是不是很惬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不知为什么,我这么回答她。 她微笑。“又不是桃花源。”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笑意。 “没有桃花,怎么叫桃花源啊。” 她挥挥手,我就看见了桃林无际。我再回过身,空无一物,天地间一片苍茫,有如混沌。我也看不清她的身形,只知道她还在我面前站着。 我讶异。 “你是谁?” 她继续着她不出声的回答和询问。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哦。怪不得我看不见你呢。” 她朝我走过来。 “白翰白翰,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翰? “栎还真说对了,你就是个忘性大的傢伙。游荡几百年,如今又神游,害我好找呢。” 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小栎的话你也信啊?” 她抚掌而笑,“我和小栎打赌,我们白翰几时输过。” 哎,小栎那个傢伙! “她在天帝之山怎样?” “她啊?还是在为变白点犯愁呢,时不时提起你来,一表怨怒。” 她拍拍我的肩膀。 “白翰啊,既然出了西山,就要踏实一点呀。你上回一起意,往回跑了几百年,如今一不高兴,又要走,你叫我们怎么办么?” 我耸耸肩膀,她嗤笑,“别学了人的坏毛病,这么耸肩真好难看的。” “随便咯,总会有收拾残局的。”我不置可否地说。 “英招会发怒的哦!一而再不可再而三,乖乖回去吧!”她在我肩上勐拍一下。 我倒退三步,来不及说话,就突然掉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啊? 刚刚好像又做了一个梦呢。有只很漂亮很漂亮的白色鸟儿。 花梨木的月洞式架子床? 我撑起身子朝床外瞧。有人一把捞起我,“你总算醒了。” 我愣愣地抬头,随即又把头埋进被子里。 老天啊,还是胤禛。 “这下总算大好了。”他把我搂进怀里,“你不吃不喝足足睡了十天。元寿阿哥的满月都没赶上!” 我突然听见有人笑,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声音,“白翰,哈哈,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我勐地抬起头,寻找声源。“刚刚谁在说话?” 他摸了摸我的头,“别说胡话,就咱们两个。” 也许真的是错觉。我低吟一声。 抬头问胤禛,“什么是白翰?” 他楞了楞,说,“山海经里的一种鸟。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一定是错觉了。 他把我紧紧圈在怀里,我简直要喘不上气来。病猫一样叫了一声,“王爷!”他这才醒悟过来,摇了摇头,松开胳膊,“我叫玉华进来伺候。”他用脸在我的脸上贴了下,“想吃什么?” 我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不像发烧了呀。 “有什么吃的?” 玉华红着眼睛,“有饽饽,老米粥,参汤也有。还有六必居的酱菜。” 我摸了摸脸,虽然并没有什么食慾,却确实觉得有点饿,笑了笑,“还真有点饿了。随便有什么不油腻的弄来吃点好了。” 玉华福了福身出去了,我这才想起来问,“我就这么睡了十天?”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五了。” 我黯然。这十天我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记得的多半是仿佛回到了现代,不记得的……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无数个神神道道的……漫游?灵魂漂移?做梦? 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自然而然蹦出来的满语。大概并不是做梦了。 不管我想还是不想,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 我心里一酸,眼泪唿的就涌出来了,“我以为我要……我要死了。” 他带点歉意的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提前生产,当时在热河,也实在没办法走开。这不是知道你生了么,赶紧就回来了。是我不好,当时没能陪着你。”他亲了亲我的脸。 我有点诧异,“我不是说这个,其实……那天还挺顺的。”我皱了皱眉,憋出来一句,“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呢……” 内心有点寒。不过他显然很受用这句话,笑眯眯地。好吧,我说的也是实情。 玉华端着粥进来了。我看看床外面,是个大立钟。房间摆设,似乎只有福晋的卧室可以媲美,顺口问了句,“这是哪儿?” “我寝殿啊!”他有点吃惊,随即又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没来过。四天前我把你搬过来的。” 我很吃惊。“为什么要搬过来?” 他好像不太乐意多谈,“我这里方便些。”他把粥端给我,“趁热吃吧。一会儿把元寿阿哥抱来给你看看。” 孩子抱来了。元寿阿哥已经有点长开了,刚刚吃了奶,现在睡的正香。他就着我的手看着,乐呵呵地说,“长的像你。头髮不像我,挺顺的。” 我瞪了眼他的微卷的捲毛,“胎髮呀,等头髮长出来再说吧。我觉得像你多点。” 他点了点头,“那当然,我的阿哥。” 我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海宁陈家狸猫换太子换来的弘暦,他还乐呢。 他嘆口气,“总算是好了。这些天,真让我着急。”他看了眼钟,指针指着下午一点,“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做。晚间再来看你。” 我嗯了一声,“把阿哥抱回福晋那儿去吧。” 他楞了楞,“你好了,阿哥就由你照顾啊!等大些了,再由福晋教养。福晋和我商量了,这孩子先天略有些不足,毕竟早产了快两个月,还是由生母多带些时间更好。”
第52页 我有点傻。看着怀里的这个婴儿,有点……哭笑不得。 过了三天,我还是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别人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病生的奇怪,慢慢就倒下去了,回復却只是两三天的功夫。除了脸还没回復孕前的圆润,其他一切如常。 生活也依旧如常。只一件事,让我有些不解。之前杜衡还会经常过来看看我。宋氏她们也偶尔过来走走。如今,谁也不来了。海棠院就那么些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候偶尔看见杜衡出来晒太阳,她看见我,都只是淡淡打个招唿,随即就回屋去。是个人都知道,人家这是不待见,我也不犯这个没趣。连福晋也不来,只不过每天打发嬷嬷看看元寿阿哥,再嘱咐一些照顾婴儿的话。 我已经成为海棠院被无视的人。 也许是因为那些日子住在胤禛的寝殿里,不招人待见吧。更何况,刚生了个儿子,这才是主要原因。 其实孩子也根本不用我照顾。饿了有奶妈,哭了有看妈,尿布不用我洗,衣服不用我换。我除了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我想哺乳,病了这么久,完全没有奶水。自然放弃。日子过的还和从前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个会时不时啼哭的婴儿。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元寿阿哥。既然无人拜访,我想干嘛就干嘛。 高兴起来,摇篮曲啊,鳟鱼啊,我都唱。 玉华总是在这时候带着大家退到门外去,我想也可能是我唱的太吓人。 今天看了半天书,有点闲的发慌,想起上学时还学过牧歌,weep o mine eyes,临时起意,嗓子也没开,就哼哼上了。alto夹在六声部里本来就不是主调——再说这曲子也没主调,让我荒腔走板不会喘气的一唱,愣是把小孩子吓醒了。愣怔的看了苦苦思索音阶的我,哇地放声大哭。 保姆奔进来,接过被我抱着摇来摇去的阿哥,保姆瞪了我一眼,“格格,抱孩子也不是这么个抱法,他还小呢,坐不起来。再说阿哥脸朝里,也喘不上来气。”她哄了半天,哭声才小了点儿。我不由得苦笑。 有人在院子里,嗓音不小地问,“怎么这么吵,主子逛园子呢,别搅的人不得安宁。” 我侧耳听了听,像是年氏带来的嬷嬷说话。玉华出去回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又听见,“一个阿哥,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兴得什么劲儿!” 我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又听见杜衡的声气,“嬷嬷,阿哥刚安静些,别再把孩子吓着了。” 像是印证她刚刚说的话,元寿阿哥刚缓了些的哭声,陡然加大了音量,保姆居然也毫无办法。奶妈接过他,他也不要喝奶,甩开了脸,哭的更加起劲。 我推开门出去,杜衡见我出来,点了点头又回屋了。 “格格,老奴才也是为您着想,别惊了你肚子里的阿哥。”嬷嬷又撇了我一眼,“劝您还是安生些,这么折腾,再想弄出什么么蛾子来,我瞧着,难。” 一个年家的丫头走进来,“嬷嬷,主子问你干嘛去了,怎么半天没回来。” 我看着玉华,有点不爽,这嬷嬷穿着布鞋,走的倒快,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出去了。倒是站在廊下的玉华,若有所思。 元寿阿哥还在哭,音量小多了。 我接过孩子。“哎,不识趣的小子,你娘给你唱回歌容易吗?净惹事儿。得,看来你也就爱听什么小胖墩,坐门墩。没劲!” 年侧福晋听说最近正得宠,也难怪她家嬷嬷趾高气扬。再说了,这个嬷嬷,我之前也不是没领教过。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的。 我暗自好笑,还劝胤禛寒山拾得,其实应该自己用才对。 十一月底,杜衡也生了,同样也是个男孩儿。 这个年,过的煞是热闹。 ==================我是无奈的分割线============= 这磨的我都受不了了…… 赶紧进入下一章…… 庙堂之上 元寿阿哥和杜衡生的天申阿哥,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过了他们的第一个周岁生日。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这时候的医药条件和卫生条件,都不能和二十一世纪相提并论。我就见过有因为腹泻而死的。尤其对幼儿来说,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他们要对抗天花,麻疹,小儿痄腮。白喉。这个没有糖丸没有卡介苗,也没有婴儿辅食的时代。两个孩子能健康的存活,即使在达官显贵家里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虽然那个时候,康熙已经知道可以种痘,但这时的技术并不成熟,孩子们要长到三四岁,才敢给种痘。而且,也只有少数人才能够接受种痘。这有点像望天收粮食,如果小孩子能熬过最初的日子,才有可能继续他的人生。这大概也是元寿和天申一直没有起名的原因吧? 元寿和天申的健康成长,足以让杜衡和我心满意足。他们渐渐的会坐起来,渐渐的会爬,渐渐的会走了。他们总是在一处,如果一个睡了,另一个也渐渐朦胧,如果一个醒了,另一个也会飢饿地哭嚎。很容易分清楚这两个孩子,沉默一些的,是元寿。哭嚎声更响亮,但是转眼又笑的咧着牙床的,就是天申;元寿的脸略长一点儿,而天申的脸则是又圆又胖。元寿是细细长长的眼睛,而天申的眼睛又大又亮。一个跟随着另一个的脚步,一个三个月前的进步就是另一个现在的写照。当元寿会坐起来的时候,他会试图去摸天申的小脸;当天申会爬的时候,他就试图去把元寿推倒。于是他们就这么摸爬滚打的,一天天长大了。 他们渐渐的会说话,会走路,随即很快又学会了奔跑和你推我搡。 于是教养嬷嬷们上阵了。他们开始学规矩,也搬出了海棠院。像之前所约定的,元寿由福晋照料,天申由李氏照料。不过这也没能影响他们的哥两好。弘时已经大了,每天念书学规矩,而王府的后院,尤其是后花园和海棠院,就成了元寿和天申的天下。 而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 我站在清晖室外,看着正在指挥丫鬟们折腊梅的年小姐。 下雪了,东西配殿之间的腊梅开的正好,映着白雪,说不出的好看。 梅花也要有美人配,年小姐也真当的上美人这话。她今天穿的是汉装,银白色的缎面昭君套,上面绣着红梅,穿粉色的棉袍,莲青百褶裙,一张脸粉嫩粉嫩的,正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看见花儿开了,兴奋的忍不住要拍手,和她屋里几个小丫头,围着腊梅议论该摘哪枝回去插瓶。 我忍不住想微笑。如果换成大红的大氅,再换成红梅,这场景,就像红楼梦里白雪琉璃那场戏了。 年轻真是好啊。 杜衡走过来,站在我身后,问,“看什么呢?”自从天申出生后,她开始又如以往一样,和我聊天说笑了。 我摇摇头,“年轻真好啊。” 清晖室的门开了,我们转身一看,胤禛走出门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 清晖室的水仙开的也正好,配着白瓷冰盆,清新雅致。屋里似乎烧了地笼,一开门一股带着水仙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第53页 我们行了礼,他问,“你们两个看什么呢?” 我朝年音若的方向点了点头,轻声说,“侧福晋摘腊梅呢。” 胤禛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年音若转过头来,看见胤禛,拿着手里的腊梅快步走了过来,福了一福“王爷,这花好看吗?”满是期待地问。 他点了点头,她抿嘴一笑,连眼睛都在发亮,把花交给身后跟着的嬷嬷,拉着胤禛的手,“哎呀,你的手好暖和,给我捂捂。”她捧着手哈了哈气,又说,“我给王爷也摘一枝!”随即又小跑回去。 我和杜衡互视了一眼,都觉得实在有点灯泡,肃了一肃就离开了。 杜衡一边走,一边笑,“腊梅配了土定陶瓶,最是好看。可惜京师天寒,没有红梅。李福晋说她年幼时在苏州住过,苏州入冬后,一场大雪,雪能盖过靴面,如果下的真大了,甚至能抵到膝盖。这时苏州城家家户户都去邓尉游玩。白雪衬着红梅,已是分外精神,如有红男绿女嬉戏其中,言笑晏晏,又别有一番风味。往昔下雪时,她只要提起这个,一定是满面的怀念,今儿叫我们倒像见到了真景一样。” 我也笑,“关键是白雪梅花美人。” 她点点头,“我小时候也爱下雪,无非是堆雪人,做冰灯,和哥哥们一起滑冰去。如今多少年不玩这个了,只爱在雪天拥着手炉下下棋,喝喝茶。” 她掀起帘子,“我本来是来找你说说话的,进我屋里坐坐?” 我摇摇头,“我不冷,还想再在外面走走,屋里暖和是暖和,总有点憋气。一会儿再来向你讨教。” 她点点头,笑着进屋去了。我在廊下的石条上坐下,享受着灿烂的日光。 快过完年了,又该悠闲起来了。 再过几日,可以回去见见爹妈和敦敏。我忍不住笑起来。 有人在我身后蹲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什么呢。”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胤禛,我只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王爷怎么来了?” 他随着我站起身,“你进清晖室来,外面怪冷的。” 清晖室又是另一番气象。往日这屋子我不怎么来,因为旧故乡的山上,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四面漏风,一面朝江,不太想触景生情。今天进来一看,却又别有一番天地。三间屋子本应隔断的,只用博古架隔了一部分,一面墙上挂着一具古琴,用宋锦琴囊包着。除此以外,书桌琴案圈椅罗汉榻,别无他物。倒是窗子别致。三面都是花梨木镶玻璃的苏式花窗,用素幔半遮半掩,这样海棠院,东西配殿间的景色都一览无余。腊梅花枝掩映在玻璃窗上,好像会动的画。榻上架桌,放着两三本半开的书,和一盆水仙。我环视四周,觉得还是最喜欢花窗的创意。如果夏天墙上爬满爬山虎,长到窗子上,到了月夜,估计更有意思。 他清了清喉咙,说:“太子废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转过身,“啊?” 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去年九月的事情。”他放下茶杯,“康熙四十七年,五十一年。四年……”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作答。 二废太子,居然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期间我没有回过凌柱家,也没有任何人向我提起这件事。 他看看我,“傻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着。”拍了拍罗汉榻,“没想到?” 他表情还挺正常的,好像心情还不错。我耸耸肩膀,过去坐下来,“额,太子真废了,又废了?” 他撇了撇嘴角,“这是什么话。”他摸着额头,“皇上是真……”却没接着说完,陷入了沉思。 我忽然惊觉,我嫁给他已经八年了。 八年前,刚见到他时,他脸上还混杂着少年的稚气。现在的他,蓄着鬍子,眼角也有几丝皱纹。他已经三十四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的脸。我也没见过他带着这样的沉思和感伤的表情。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王爷。” 他抬起头,“兰敏,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和我说的话。你那天说,要学寒山拾得。” 我看着他,知道我一直以来隐隐记着的却又似乎忘却了的事情,也许希望彼此都忘记的事情,其实谁都没有忘掉。就像一个隐秘的创口,一日揭开,在疼痛中却又有奇异的快感。 就像圣经里说的,人类都有原罪。而我的原罪,大概就是我的秘密。 我并不后悔那天对他说了些什么。那时以为我快死了,终于还是克制地敞开了一下自己。 记得不知道在哪里,是哪个人,曾经说。一个人终于醒悟,终于明白了一切,却不得不带着刚刚发现的真理死去。 而我大概就是这逆天的存在,带着所谓的真理,呆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 这就是撒旦的诱惑吧? 我至今还夹杂在偷吃智慧之果,和拒绝偷吃智慧之果的两难困境里。 也许我真要感谢胤禛,今天给我一个机会,走出这个诡异的境地。 我笑了笑,“王爷好记性。” 他慢慢地说,“这些天,我有时候会想起你说的话。那天你说……” 他不慌不忙地,用似乎有些刻意平静的语气,“去争这个位子吧,做的漂亮些。” 他看着我,抓住我的手,“你是这么说的吧。当时你病的很重,人躺着,却好像在哪儿飘。看着我的时候,仿佛是另一个人。我还记得你就那么笑着,眼睛亮的吓人。” 我点点头,“我当时以为我要死了。” 他说,“后来,我就想,那天和我说这个话的人,是你吗?是兰敏吗?” “是我。”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我刚刚说的话。然后又接着说,“其实,你一直都有点奇怪。” 我楞了。“我怎么奇怪了?” “奇怪的地方多了。就像现在,明明一脸的心思,一句都不肯说。” 我喘口气,“你想知道吗?” 他沉默了半天。 我内心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无数的内容在脑海里翻腾。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把我当妖怪看。 我经歷了这样的稀奇古怪,也死过一回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如果真把我当妖怪,也许,我就解脱了。 他摇头。 火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隐隐的热度让我感觉有些窒息。 我看着他。他盯着我。“之前大阿哥对皇上说,有人替八阿哥算命,说他有贵相。大阿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算命的人,被处以极刑。也许,你知道?” 我抿抿嘴,冷冷地说,“这是自然的。非议皇家的事情,尤其和储位相关,这是自寻死路。” 他嘆了口气,“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究竟想些什么,或者……”他顿了顿,“或者你知道什么。永远永远,不要乱说。”
第54页 我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有分寸。” 他抓紧我的手,“不管怎么样,我要护你周全。如果你要在这个上面犯迷煳,让外人知道,我救不了你。” 火山停止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过了很久,我说,“谢谢你。” 他说,“这么生分。” 我摇头,“如果是生分,我大概要说,万分感谢,感激涕零。” 他笑了。过了一会儿问,“还喜欢这儿么?” 我有点奇怪,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吧。” 我摊手,“还行,至少,习惯你了。” 他亲了亲我的手,“那还不错。我也习惯你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说,“以后别再唱洋人的歌了。” 我有点楞,然后才想起来,“玉华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 我无奈地说,“大概我该叫玉华主子。” 他呛到了,咳了一下,“玉华本来是宫里的,我分府后就跟着我了。论见识,你叫她声主子也不为过。” 我瞪了他一眼,“你至于乐成这样吗?” 他遮掩不住的笑意,“你啊,好生和她学着吧。” 我有点哭笑不得,“学不来。再说了,有她在,我放心。她要是肯一直留在我这儿,我该好好谢谢她。” 三个月后,有了胤禛给我的路引和身份证明,我已经成为江南织造局某留京人员的家眷,因父亲染疾回家探亲。拿着手里的文件,看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元寿阿哥,因为要出门而喜悦万分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你真捨得把你宝贝儿子让我带出去?” 他抱着元寿阿哥,“没事儿,南边我都打好招唿了,也和戴铎说过了。一路上我都安排过,怕什么。最多航路不畅,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只要你记得回来就行。” 我犹豫了下问,“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他反问,“你敢吗?” 我挠了挠脑袋,“这还真难说。” 他眼睛一瞪,“想都别想。” 我嗤笑。你以为你瞪眼,就是皇阿玛铁林张了? 从京杭运河到南京,我们在南京停留了一年。一年后又由陆路经福建到广州,再搭乘西印度公司的货轮,绕马六甲海峡,至好望角。一路上虽然有海盗骚扰,所幸英国人的枪炮还算有效。再绕行非洲海岸,度过了很久只有包菜和麻柚子吃的日子。虽然英国人对船上有女人这事儿颇有非议,但鑑于做买卖不能得罪中国的权贵,只好私下发发牢骚而已。 我们首先到达伦敦,私下会见了英国的新任国王乔治一世。安妮女王刚刚在1714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三年去世,这个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新国王,是德国的选帝侯,看英国样样不顺眼,通过翻译官和我们大谈汉诺瓦是如何的美好,在欧洲作战指挥军队有多快活。乔治国王只佩服英国一个人,就是已经老迈了的马尔巴罗公爵,也就是邱吉尔的老祖宗。 在英国呆了半年后,元寿阿哥终于被船上的伙食和英国人没完没了的土豆烤肉折腾的瘦了一大圈。我写信回京师,得到的胤禛的指示是去欧洲大陆走走瞧瞧。正在这时,乔治国王由于过于想念汉诺瓦和萨克森的香肠,决定回汉诺瓦呆着。他之前一直和元寿吹嘘萨克森和波兰的国王奥古斯都强力,元寿阿哥被强力王所拥有的辉煌宫殿和灿烂宝石吸引住了,于是我们一起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德国。 元寿阿哥在德雷斯顿住下后就不想走了。兹温格宫收藏了无数的红蓝宝石,宫廷里布满了金色的装饰。元寿阿哥对强力王身上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爱不释手,对强力王充满豪情壮志的言论膜拜有加。我看着他一脸羡慕的议论强力王,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好像已经把胤禛推崇的清新淡雅的美感忘到了脑后,也许他天生就喜爱这样奢侈华贵的乐趣?他还是本能的害怕响声巨大的火枪,却对骑士们穿着盔甲决斗十分热衷,一有功夫就跑出去看贵族们舞刀弄剑。随行跟从的满族教师也不禁止他,还鼓励他多练习刀剑,只是对读书抓的更紧了,我每次逼着他学习一点德语或者英语,都以失败告终,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些什么何必学习番邦语言,反正有通译官可以帮忙,我只好放弃了让他学习外语的计划。 强力王对这个孩子也充满了喜爱。他本来就喜欢中国的瓷器,对中国十分好奇,而元寿阿哥和他相似的癖好,让他颇有找到忘年知交的感觉。 直到58年秋天,我才接到由传教士带来的信件,胤禛要我们回国。元寿这才依依不捨地和强力王告别,由葡萄牙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至于我,读者们,这又是另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end 【52书库将分享完结好看的小说以及现在文学书籍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52书库https://.52shuku.me/】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