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是冤还是缘》 第001章 印象或传说 在阳江县域的东南方向,有一片丘陵地带,小山丘一座连着一座,此起彼伏。在山群与山群间,是一片片田地,河流或沟渠在田地间穿过。 在诸多山群中有一处略有不同,那里的山格外的高耸,山上的树木格外的粗壮,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格外的清澈。 其中一座山因其外形酷似老虎被当地村民取名为“老虎坡”。老虎坡背后便是擎天石柱崖。 老虎坡的脚下居住着几户人家。一条青石板路从山外沿着那些丘陵的山脚延伸到这里。小路弯弯曲曲,穿田畈,跨沟渠,犹如一条小青蛇在不断地往前游走。有些石板被皮轮车车轮长年累月的碾压碾出了一条凹槽。山外到此地砍柴的山民们便沿着这凹槽用皮轮车将山里的柴火一车一车运出去。 这个小村落就是我的出生地——阳江县塘坞公社炉湾大队东门村。我是那个特定历史年代的产物。我父亲郑仁森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顺应历史潮流下放到那里。 那是个让青年人热情高涨的年代。 我父亲一腔热血,幻想着要干出一番事业,可是,到了那旮旯村落,看不见一块砖瓦,看不见一条公路,听不见一声汽车的鸣叫,顿时无比萎顿。 土墙,茅草屋顶,青石板路,父亲站在村前的小溪边,二十岁的脸庞愁眉紧锁。禾苗,面朝水田背朝天,赤脚,父亲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二十一岁的眼睛充满了忧伤。 但是,别急,爱情来了,河堤上,沙滩边,青石路上,树林里,到处都是恋人们的影子。爱情让一切又重新变得美好起来。 年轻人原本就是快乐的。年轻人的快乐与环境无关,与年代无关。那狂欢的时刻跟底下的草席是否有破洞没有关系,即使垫在下面的稻草戳得你的皮肤痒痒的。那忘我的时刻跟头顶上的茅草屋顶是否漏雨没有关系,即使那滴答滴答的雨滴就落在你的床边。 这些都没关系。 你还可以在河岸的草地上,或者在后山山背的沙石坡上。应该是一个夏夜,也可以是秋风乍起的夜晚,月儿挂在空中,星星在冲你眨眼,蛐蛐在草丛里鸣叫,仿佛在与你们唱和,你们都说感觉到了大地在振动,那个时候哪来的忧伤?那个时候哪有什么烦忧? 你只知道冲击,冲击,不断地冲击,不遗余力的冲击。你的恋人只知道呼喊,呼喊,不停地呼喊,尽情地呼喊。 我父亲的恋人很快便成为我的母亲。 我母亲和我父亲都来自华安市,晚我父亲一年下放到东门。母亲一到东门就和我父亲掉进了爱河。但是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很是反对。她老人家为此事专门跑了一趟东门。据说同来的我的舅舅还将父亲打了一顿。可是没有用,爱情的河流波涛汹涌,任谁也阻挡不了。于是母亲从她被分配住的农户家里搬到了我父亲被分配住的郝老头家里。 父亲和母亲结婚了。 郝老头就是郝珺琪的爷爷。是一个很瘦很瘦的老人。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他非常慈祥。他搭了一栋很大的茅屋。我父亲一下放就住在他家里,并且一住就是十几年。 郝老头只有一个儿子。听说他老伴就是生这个儿子时难产去世的。奇怪的是,之后郝老头一直未娶。他儿子叫郝有德,和郝老头一样精瘦精瘦的。我父亲住进他家时,郝有德已经结婚三年了,可是,郝媳妇一直不生育。 我母亲告诉我,半夜醒来,她常常听见郝有德打他老婆的声音。郝有德的老婆也就是郝珺琪的母亲用被子捂住嘴,可是,那呻-吟声还是传了出来。 那个女人虽是个农家女,可是皮肤非常白,瘦瘦的身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有几分姿色。 但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一个重要的事实是,我出生了。父亲夜夜辛劳,唯一的收获就是我。 我的出生缓和了父母和外婆一家的关系。我听说,父母结婚是没有得到外婆的祝福的。父母的结婚场地就是郝老头的茅屋。他们两边的亲戚都没有请,只请了一同下放的同事和村里的熟人。母亲跟我谈起过,说当时村里所有的人家都来祝贺了,虽然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 我的出生,让外婆改变了看法。在我满三朝(即我出生满三天)那天外婆意外地来到了东门,带来了蛋和面条。那年代物质多紧张啊,买肉啊,买布啊,真的,购买什么都要票。可我外婆竟然带来了那么多蛋那么多面条! 于是,那一天,东门整个村都同过年一般。郝老头家的那口锅灶一刻也没有停火。面条烧了一锅又一锅。村里人老老少少都吃得饱饱的。 外婆在那么破旧的茅屋里居然居住了一个星期,把我抱在怀里“宝宝宝宝”叫个不停。 小时候,我是个非常乖顺的孩子,不认人,谁抱都喜欢。郝老头以及郝老头的儿子儿媳都喜欢我。 奇怪的是,几年未孕的郝媳妇竟然悄悄的怀孕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谁都不相信。说什么的都有。有些婆婆特别会嚼舌头,说什么人什么人把郝媳妇上了,还说上郝媳妇的点竟然在搭在房子外面的茅厕里。 更奇怪的是,郝家人对这些消息一点都不在乎。说什么怎么说他们都不在乎。郝老头父子俩只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郝媳妇。郝媳妇的肚皮越来越大。郝媳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甜。第二年郝媳妇便产下了一个女儿。 郝家人非要父亲给这女孩儿取个名,因为父亲是个文化人,因为郝家人没有一个人识一个字。父亲推辞不过,大笔一挥,将女孩取名郝珺琪,小名琪琪。 于是,我有了个妹妹。我和郝珺琪便成了这两家人的快乐源泉。尤其郝珺琪的出生让郝家人看到了希望,郝老头越发慈祥了。 啦啦啦,我们会叫爸爸妈妈了。啦啦啦,我们会“定定”(婴儿能站立)了。啦啦啦,我会叫郝珺琪妹妹郝珺琪会叫我哥哥了。我们渐渐地长大。 其实,六岁之前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传说。以上叙述的也可以看成是传说。毕竟,父母唠唠叨叨的叙述说的都是他们的印象。 我经由他们的印象去想象我和郝珺琪在一起的生活。 他们说我们在三四岁时就常常牵着双手走进走出了,俨然一对小夫妻;他们说我们每个晚上睡觉前总会互相亲一个才走进自己的房间,俨然一对小恋人。 大人们常和我开玩笑,总是问我将郝珺琪许给我做老婆要不要,我总说,“妹妹,妹妹”。毋庸置疑,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老婆是个什么概念。 我最初获得的真实的印象,应该来自我六岁那年。 有一次,我和郝珺琪以及邻居的孩子朱金山一起玩家家。郝珺琪和朱金山为一样小东西——好像是我从郝老头倒在门口大樟树底下的炉灰里抠出的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但我不确定,发生了争执,朱金山出手将郝珺琪推到在地。郝珺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说不出有多恼火,当即冲上去和朱金山扭成一团。朱金山整整大我三岁,高出我半个头。他一下子把我推到在地。可是我迅速爬起来,又冲上去。他再次把我推到在地。我又爬起来冲上去。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不知为什么朱金山反而惧怕起来,也跟着呜哩哇啦地哭开了。我疲惫的扶起坐在地上的郝珺琪,牵着她的手回家,任朱金山一个人在那里哭泣。 此后的印象就越来越清晰了。 第002章 春天里的故事 春天,当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山林上,柔和的春风吹拂茅草屋上的茅草时,东门村前那条小溪的浅水区的淤泥上便会冒出很多很多绿芽,细细长长的小草便会窜出水面。 溪水不知不觉涨起来了。小溪过去的那片水田,头天还是干的,田里的泥土被太阳晒得很白,我们还可以在泥土上奔跑、跳跃,可转眼浸透了水。有几丘田不知被哪位伯伯趁机犁了,泥土往上翻了,留下被犁犁过的痕迹。你再往前看,那熬了一个整冬的早已枯萎发白的禾兜也吐出了浅绿。 我们家门口的那排枣树还无知无觉,那些细长的枝干依然光秃秃的,可是,那棵青铜树边上的桃树则抢先来报春了。那成百上千的花苞儿仿佛在一瞬间全绽放了,那么艳丽,那么热烈。 春天来了。 我们的小手不再缩在袖子里了。我们上学也不用提一个小火筒了。转眼,我们褪去了重重的棉袄,喜欢奔,喜欢跑了。转眼,到处都是浓浓的绿意,百花齐放:田埂上,小沟旁,草地里,山丘上,到处都是花儿,红的,白的,紫的,好像什么色彩的都有。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要去山上采花了。 这是每年春天我们都要做的事。难道你还没看见,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旮旯角落里,杉木林间,茅草丛里,甚至山岗上,到处都是,红红的,艳艳的,多么绚烂,多么夸张。 我们吃过早饭,下到门口大樟树下的水井旁。在那儿的土壤里,长着一种茎比村里的一些老奶奶用的用来缝缝补补的针粗不了多少,却又老长老长的草。我从它的底部将它折断,用来串杜鹃花。我折了一把,足足有二三十根吧,然后去后山。 太阳照在我们身上暖烘烘的。草和树叶上的露水已经全部被蒸干了。 杉木林间的杜鹃花又大又红,可是我们够不着。坟头上的杜鹃花又红又大,可是我们不敢动。还有很多的杜鹃花已经盛放,甚至已经有点败,我们也不要。我们要采的是那种刚刚绽放不久的花儿,这种花儿硬朗,我们将它们串在一起时,看上去有骨感,戴在头上或者佩戴在胸前,不会萎缩。 我们采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采集到一大把,眼睁睁看见太阳往上爬了一竿高。 当我们双手都抓着一大把时,就表明采集够了,我们便选一块没有杂木杂草的地盘坐下来侍弄,任阳光肆意地洒在我们身上。我们把花朵儿一朵一朵摘下来,将里面的须子扯掉,用草茎穿过花眼儿,一朵合一朵,待成长串了,便将草茎的两头打结接在一块。 花环便这么做成了。 “琪琪,你要不要?”我说。 “要。” “给。” “哥,你说戴哪儿呢?你喜欢我戴哪儿呢?”郝珺琪的眼珠子仿佛是透明的,真好看。 “戴头上。”我说。 “你给我戴。” “行。”我将花环戴在郝珺琪的头上,“哈哈,琪琪像个新娘子呢。” “我才不要做新娘子。”郝珺琪嘟起嘴,摇摆着双手,可明明笑意还留在脸上。 接着我们又做一串。这一回我把花环戴在郝珺琪的胸前。郝珺琪开心极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吃着杜鹃花。我把花蕾去掉,吹一吹,便整朵花儿丢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很夸张地嚼着。 “好吃吗?”郝珺琪问道。 “很好吃。郝爷爷说了,吃杜鹃花儿不流鼻血哦,所以要多吃点。” “我也要。”郝珺琪张开嘴。 我丢一朵进去。 郝珺琪嚼了嚼,“呸”的一口吐出来,“哥哥骗人,才不好吃呢。”她跺着脚。 “真的好吃啊。”我又大口大口的嚼着杜鹃花。 有时我们也会将杜鹃花带回家,坐在家门口玩。玩过之后,你会看见我们盘坐的地盘的周围,红红的碎碎的花瓣躺了一地,你会无端生起惋惜之情。 不过,这到底是我十岁还是九岁那一年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年里每年的春天我们都会上山采集杜鹃花,去做同样的这些事。 …… 如果气温陡然高起来,如果在寂静的深夜猛地传来几声春雷,再加上连续几天的雨水,小溪里的水便会猛涨,漫过溪边的堤儿,很有点汪洋一片的气势了。这时,鱼儿就要上水了。 鱼儿从一里开外的小河里拼命地往小溪里游,村里的捕鱼爱好者便开始动手编织竹笼。 他们提着几个泥鳅笼或者一个大水笼走在水田间的田埂上,找一个流水缺口,然后将笼埋在缺口,用土压好,水便从竹笼间往下流,小鱼儿和小泥鳅们沿着流水往上游,钻进竹笼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提着一个也是小竹篾编织的筒状的篓子,走去他们埋笼的地方,将竹笼提起来,就可以听见竹笼里的小鱼儿噼里啪啦的惊慌的蹦跳声,他们就知道,中午有美味了。他们将装在竹笼里的鱼儿倒进筒状的篓子里带回家。 在山村里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对这件事发生了莫大的兴趣。我缠着父亲给我弄一个这样的笼。父亲不会做,但他向村里的一个大哥哥要了一个小竹笼。我非常高兴。 朱金山也弄了一个。 我们一起在晚边的时间下到水田装笼,第二天一大早又约伴一起去起笼(即将埋在水里的笼提出来)。 料峭寒春,乍暖还寒,春水刺骨,但我们不在乎,我们担心的是一无所获,哪怕有一条鱼儿呢,我们都会有成就感,只是上苍不眷顾,我们常常一无所获。 而村里的那些大哥哥们,将笼装在村口的水塘上方,每天每天都有收获,不说泥鳅,不说两三个手指头宽的小鲫鱼,连巴掌大的鲫鱼他们都能装到,有时还能装到红鲤鱼和乌鱼呢。 “是他们的笼好。”朱金山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哦?”我说。 “他们的笼又大又粗,而我们的笼太小了。” “我们的笼小,流的水量就不大。”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水量不大,水流不急,就吸引不了鱼儿往我们这边游。”我又补充说。 “对。所以我们要去搞一个这样的笼。”朱金山说。 “搞一个?怎么搞?” 朱金山凑在我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说什么?”站在一旁的郝珺琪急了。我连忙把朱金山的话和她说了。 “可以吗?”我看着朱金山。 “可以。”朱金山肯定的说。 “什么时候行动?就今晚?” “就今晚。” 我们各自回家。 郝珺琪拽着我的手,“哥,我也去。”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嘛不嘛。”郝珺琪很委屈。 “晚上,很黑。会摔跤。” “我不怕。有哥在,我就不怕。”郝珺琪嘟着嘴。 “好。不过,不要告诉我们的爸爸妈妈。” 那个晚上我们骗过了各自的父母亲,沿着村前的青石板路往村外走。月光很淡,一些人家种在路边的梨树或枣树的影子落在小路上,黑魆魆的。我们的心突突的跳。郝珺琪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不一会儿便到了村口。我们往村外望去,好一大片田地。到处水汪汪的。小船儿样的月亮挂在空中,银灰洒遍大地。 朱金山在前面带路。他早就探好了地形。他带着我们拐上田间小路。 田间小路路面泥泞,迫使我们赤脚前行。 我们把鞋子脱在青石板路边的草丛里,咬着牙,赤脚踩在泥浆里。郝珺琪几乎踮着脚往前走,她眉头皱的紧紧的,但没有哭。如果只是泥浆,倒没什么,最怕泥浆里夹着小碎石,你一脚踩在碎石上,生疼,骂娘也没用,任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好在路程短,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一大片水域就是水塘了。原来小溪折到了这儿。我们发现每一个缺口都埋着一个竹笼。 我让郝珺琪站在一边。我和朱金山各选了两个竹笼,从水里提起来,霎时,你听见小鱼儿在笼里蹦腾,不由得心花怒放。 “好了吗,哥?”郝珺琪催我。 “好了。琪琪,有好多好多鱼呢。” 我们回到郝珺琪身边。我把竹笼一抖,里面的鱼儿又开始蹦腾。郝珺琪高兴地拍手。 回到青石路上,我们找了个有水的地方把脚洗干净,穿好鞋往回走。我记得我们没有沿着青石板路回到村里,而是从另一条山路回村。 我不知道我们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山路两旁可是有坟的啊。我们还蹲在山路上折了一根小树枝,将笼里的鱼串在小树枝上,好长好长的一串鱼,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回到家门口的水田里我们将偷来的竹笼装在田埂间的缺口处才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我起床的动静惊动了隔壁房间的郝珺琪。她也起床了。我们一起去叫朱金山,然后去起笼。我们无比激动地走向我们的笼,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好大一个期盼。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起了一个笼,真见鬼,笼子安安静静的。透过竹笼的缝隙往里看,一条鱼也没见着。我的心凉了半截。 站在水井旁的郝珺琪很期待的看着我。 “有鱼吗,哥?” “没有。”我沮丧地说。 “朱金山哥哥,有鱼吗?” “没有。”我听见朱金山说。 我走向另一个笼。我将笼提在手上,还是没有动静,不过好像重了好多。我看了看。哇靠,笼子里竟然躺着一条很粗的黄鳝呢。 “嗨,琪琪,我装着鱼了!”我激动地喊起来。 “真的吗?” “是黄鳝。一条好粗的黄鳝!” “你装着了黄鳝吗?”朱金山也听见了。 “对。” “你太厉害了,起航。”朱金山深一脚浅一脚跑到我身边来。 我们提着笼跨过小溪上到岸上。水井边有一块空地,我们决定在那儿把笼里的黄鳝倒出来。我把笼尾巴处的扣环取出来,然后用力将缠在一处的篾茎往外掰,可是篾茎缠得太紧,我掰不动,朱金山也掰不动,于是我们抓着笼用力地甩。甩了好几次,黄鳝终于出来了一部分。 “不对,起航,好像不是黄鳝。”朱金山忽然说。 “不可能。”我凑近看。 “是蛇,水蛇!快丢开!”朱金山突然叫起来。 “快丢,哥!”郝珺琪也明白了。 “啊。”我用力将笼往外甩。我感觉我的脸都吓白了,心突突地跳。“我的妈耶。妈——妈——” 我径直往回跑,边跑边唤着母亲。我甚至因为过度害怕都没有听见郝珺琪的哭声。郝珺琪也吓哭了。 可我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瘦子。 第003章 瘦子其人 瘦子是村里小队长的儿子,长得皮包骨,好似通身不见一块肉。那一年,他和我和朱金山都读四年级,同一个班——永泰小学总共就两个班,一二三年级一个班,四五年级一个班。 瘦子的一双眼睛往内凹,如果眼皮合起来,给人感觉就像没有眼睛似的。 可是瘦子却是村里也是班上少数几个敢和我对抗的人。 “对不起。耶,怎么是你?”我停住了脚步。 “你偷了我哥的笼。”瘦子内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 “什么?” “把我哥的笼还给我!” “你乱说什么话?”郝珺琪追上来了。她眼角上还留着眼泪,但她已经不哭了。“我哥会偷你哥的笼?” “是啊,瘦子,话可不能乱说?”朱金山走过来说。 “我会乱说吗?我和哥一大早去起笼,发现丢了两个,我就猜到是你们偷的了。你们敢说不是你们偷的吗?”瘦子振振有词。 “你哥丢了笼凭什么就认定是我哥偷的?”郝珺琪说。 “凭什么?凭我哥在笼上做的记号。我哥的笼都是有记号的!” “去。”我说。 “你想怎么样?”朱金山说。 “把笼还给我,还有……”瘦子的眼珠转了一圈。 “还有什么?”我问道。 “把你那支圆珠笔送给我算是补偿!” “哈哈哈,原来是看中了我那支圆珠笔。做梦!笔没有,而且我告诉你,笼也还不了,我丢水里了。早被水冲走了。你去捞啊,去啊。”我说。 那支圆珠笔是外婆来看我的时候特意给我买的。山村里孩子用的都是铅笔,谁也没见过圆珠笔! 没想到瘦子竟然剀觑上了这只笔。要知道,外婆只给我带来了一支这样的圆珠笔。 这支圆珠笔在班上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也让我的地位更高了。当然,让瘦子的地位更低了。他那几个玩的好的伙伴为了能用我的圆珠笔写上几个字不得不“背叛”了他。 “要捞也是你去捞。你不还,行,那我走了。”瘦子极为淡定。 “你要去哪?”我问道。 “你管我去哪?”瘦子一脸的不屑。 “我管你去死。” 瘦子去找了我父亲。他把我偷笼的事告诉了我父亲。 父亲大发雷霆,从他嘴里冲出来的气流几乎要将屋顶的茅草掀翻,他给我的几个“爆炒板栗”让我疼的眼泪水几乎要当着他的面流出来。 按父亲的说法,他最恨这种偷盗的行为。 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他有更为严重的“偷盗”行为,我肯定不会屈从他的淫威。要知道,我偷的是物,而他偷盗的却是——这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挨了一顿批,心里对瘦子说不出有多恨,更为可恶的,父亲竟然警告我不能去找吴小军(瘦子的大名)。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才不是把磕碎了的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 那个晚上吃过饭后,我和郝珺琪一起出门。月儿悬挂在门前那棵老樟树的树枝上,星星在天上眨眼。晒谷场那边传来很多小孩的嬉戏声,很欢畅。 我们去约朱金山。朱金山不在家,他和朱伯伯有事出去了。 我便和郝珺琪沿着村中间的一条泥土路走去晒谷场。嬉戏声越来越清晰。 “哥,这是玩的什么游戏?好像是唱儿歌呢。”郝珺琪说。 我们拐过一栋茅草屋,晒谷场出现在我们眼前。有十几个孩子手牵手在那里转圈,说唱。瘦子站在圈的中间,在原地转动。 “郑启航,没名堂,干起了偷窃这个行当,半夜溜去小水塘,偷了竹笼还不买账,你说混蛋不混蛋!混蛋!” 大伙儿说了一遍又一遍。瘦子就像是大合唱里的领唱,负责发音,定调。一遍之后,他煽动大家再来一遍。 我快速走向他们,用力将两个小孩牵着的手扯开,走进圈子的中间,一把抓住瘦子的衣领。我另一只手拳头握得紧紧的。我扬起这只手,让拳头停滞在空中。 “你打啊,有胆你打啊。”瘦子的声音有点哑。想必他刚才“领唱”太用力了。 我想起了父亲的警告,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瘦子的衣领,不过,在我松开他的衣领的时候顺便用力推了他一把,瘦子往后蹬了几步,差点跌倒。他太瘦,个子也太小了。 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 瘦子的脸涨得通红。“笑什么?大家还笑。你们没看见郑老师的儿子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仗着自己的父亲是老师,这算什么?这种行为难道不卑鄙吗?” “卑鄙?到底谁卑鄙?”我把放在裤袋里的圆珠笔掏出来。我相信大家在月光下看得清。“永日,四崽,还有阿三,你们可知道,瘦子是想得到我这只圆珠笔才故意陷害我,说我偷了他哥的竹笼的。还编成儿歌叫大伙儿唱,你们说到底谁卑鄙?” 我看见永日、四崽几个人交头接耳。 “大伙儿别听他的鬼话?我哥丢的两个笼就是他和朱金山偷的。”瘦子说。 “那我问你,早上你是不是说了要我用这支笔赔偿你?”我问道。 “他说了,我可以见证。”郝珺琪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 “你们穿一条裤子的见什么证?”瘦子哂笑。 “还可以叫朱金山来见证。” “朱金山和你们是也一伙的。”瘦子扬起了调子。 “难不成要叫我爸爸来作证?”我说,“你到我爸爸那里告状,害我挨一顿打总不会假吧?” “那是你偷窃应得的下场。” “是我不答应你用圆珠笔赔偿你才去告的状,所以我说你才是卑鄙的小人。” “你才卑鄙,你才是卑鄙的小人!你还是小偷!来,大家一起跟我说,郑启航,没名堂,干起了偷窃这个行当……” 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有两三个人跟着一起低声说唱。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前面不是说好了的吗?一起说呀,郑启航……”瘦子扯着嗓子喊。 这一回,那两三个人也不附和了。 我把笔举得高高的。“肯定是瘦子答应了你们什么,你们才跟着他瞎说的对不?永日,四崽,阿三,你们忘了写圆珠笔的感觉了吗?我跟大家说,只要你们不和瘦子一起瞎说瞎叫,我答应你们每个人用我的圆珠笔写一节课的作业。一节课,你们听见了吗?愿意的站到我这边来。” 我往后退。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一大半的人即刻站到了我身边,剩下的几个人犹犹豫豫的,可还是都站了过来。 瘦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瘦子终于哭出了声,“你们怎么都做了墙头草?呜呜呜,郑启航,你欺人太甚,我要告郑老师去!” “哈哈哈,这下露馅了吧。还说没有去告我爸。只有我爸才会相信你这种人。” “可是你真偷了我哥的竹笼呀!”瘦子蹲在了地上。我忽然感觉晒谷场大了许多,反衬得瘦子很小很小。 “偷了吗?那我问大家,永日,四崽,还有你们,你们说我会偷他哥的竹笼吗?” “不会——”大家异口同声。 “谢谢大家的信任。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真偷了他哥的竹笼。” “什么?”有一两个惊异地叫了起来。 瘦子诧异地看着我,立即站了起来。“是吧,我没冤枉他吧。他自己都承认了!”他的声音透露出他无比兴奋。 郝珺琪一脸的疑惑。“哥——” “这一点我不想骗大家,我郑启航一向比较坦诚,我不想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但你们知道吗?就在今天早上,瘦子去井边找我,要我还他笼,还要我拿这支笔补偿他,我不同意,他就去告了我爸,结果你们知道的,我爸什么脾气。”我说。 大家唏嘘不已。 “卑鄙,真的太卑鄙了。”永日说。 “我们都不要跟他玩。”四崽说,“以后我们都不要跟他玩,这不是强盗吗?” 好多人叫起来,“我们只跟起航玩,我们只跟郑启航玩!” “可郑启航是小偷呀——”瘦子说不出的绝望。 “他光明磊落,不像你这么卑鄙!”不知是谁大声叫道。 “说得不错,郑启航光明磊落。”永日跟着说。 我走到那个人身边,“给你,这支圆珠笔就从你这开始轮流着让大家用。” “谢谢,谢谢!” 瘦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借助淡淡的月光,我仿佛看见瘦子仇恨的目光直射进我的胸膛。 …… 日子越来越长,气温越来越高,春天就要结束,夏天马上就要来了,可是,郝珺琪的脸却越来越阴郁。我感觉她不太笑了。 “怎么了,琪琪?” 郝珺琪用手背遮住眼睛。 “你哭了吗?你干嘛哭?” “有人跟我说哥是城里人。哥,你是城里人吗?” “我是什么城里人?我是东门人。” “你不是?他们都说你是城里人,都说你很快就要走了。” “什么?走?走到哪去?”我感觉莫名其妙。 “回城里啊。你父母亲是从城里来的。”郝珺琪说。 “他们是从城里来,可我是东门土生土长的,我才不去。”我说。 “真的吗?” “真的。我干嘛要去那里?我才不去。我的家在东门。”我信誓旦旦。 “永远都不去吗?” “永远都不去。” “太好了。”郝珺琪露出了笑容,“哥不会骗我吧?” “我干嘛骗你。拉钩。” “拉钩。” 我们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郝珺琪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我说。 第004章 夏天来了 如果你发现日子越来越长,天气越来越热,如果你发现后山上的树木越来越蓊郁,田野里的禾苗越来越茂盛,如果你发现知了总是在枣树上叫唤,蜻蜓 总是在小溪上方飞来飞去,那么,你应该知道那是夏天来了。 大人们忙着“双抢”——将一季稻收割立即又着手种植二季稻,他们没时间看管我们了,这个季节便恰好成了我们的乐园。 大热天的,中午时分,我和郝珺琪从郝爷爷砍来的毛柴里抽出一根细如筷子的竹子,将枝叶去尽,将首尾弯在一起,插进一根我们早已选好的和我们大手指头粗细的苦竹竿的顶部,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弧,然后钻到郝珺琪家的猪栏屋里,用竹竿把猪栏屋里的蜘蛛丝全绕到那椭圆形的弧上,形成一个具有强粘性的小网,我们就可以去小溪边粘蜻蜓了。 小溪里的水草长得很茂盛,小鱼小虾在水里游来游去,蜻蜓们则在小溪上空飞来飞去。 有很多种类的蜻蜓。有一种中等大小的蜻蜓,头部红红的,很漂亮,可我们不感兴趣。另一种蜻蜓,真小啊,尾巴细如丝,很可爱,我们也不感兴趣。我们专门找那种大号的我们称之为“老虎蜻蜓”的那种,抓它们回去放进我们的蚊帐里,让它们吃蚊子去。 我们很有耐心的往小溪上游走。太阳毒辣,但我们不怕晒。 远远地,有一只老虎蜻蜓在飞翔。 “老虎蜻蜓,快看。”郝珺琪激动地说。 我们走近它。 我们可以看见它鼓起的圆眼睛了,可以看见它修长的彩色的尾巴了,还有那薄薄的透明的翅膀。可是它一个劲的飞翔,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一忽儿远一忽儿近,就是不停靠。 “快停吧,老虎蜻蜓,快停啊。”郝珺琪小声地祈求着。 蜻蜓好像听懂了,它朝伸张在溪水上空的一根芦苇杆飞去。我们激动地等待着。它飞到芦苇杆旁了。可它还是不停。真急死了。 “快停啊,快停啊。”郝珺琪说。 它终于在芦苇杆上停了下来。芦苇杆轻轻地上下晃动。 我屏住呼吸,慢慢地伸出竹棍,慢慢地靠近它。我正要网过去,嘚,它跑了。 “哥,它跑了。”郝珺琪遗憾极了。 我们重新等待。或许是它飞累了,绕了一会儿它又回来了,又停在了芦苇杆上。这下,它逃不了了。它被粘住了。它拼命地挣扎,但是没有用。我收回竹棍,让郝珺琪去抓它。 接着我们去寻找第二个目标。 每次出动,我们总要抓几只回来,把它们放进蚊帐。蚊帐里有了“老虎蜻蜓”,就有一种感觉,觉得那个晚上的觉一定会睡得很安稳。要知道,蚊子可讨厌了,总是想法子从妈妈支起在床上的蚊帐的破洞里钻进来吸我们的血。 有时我们也会玩弄蜻蜓。我们把玩死了的蜻蜓送去给寻食的蚂蚁,然后很有兴趣的观看蚂蚁将蜻蜓拖回它们的巢。 有一阵子,我们对知了感兴趣了。朱金山捉住了一个很大的知了,拿到我们面前炫耀,这激发了我捉知了的斗志。 又是一个午后,大人们已经出工了。我们应声来到郝爷爷大门正对着的那棵枣树底下。枣树的叶子真繁密啊。一串重着一串。啊,枣子已经很大很圆了。只可惜还是青青的,嫩嫩的,吃不得。母亲说,吃了这个时候的枣子是要拉肚子的。郝珺琪就上过当哦。 知了在疯狂的叫,可是我们看来看去也找不到它。但它肯定在这棵树上,这错不了。 “琪琪,我上树去看看。”我说。 “嗯,要小心。” “看我的。” 我先爬上树底下的圆土包,然后双手抱住枣树主干,双脚随之缠住主干,慢慢地往上蹭。我爬上了近两米高的分支了。糟糕,知了不叫了。一定是我爬树的动作惊动了它。看来我不能动。我便一动不动的站在分支上。过了一会儿,知了耐不住寂寞重新“歌唱”了。啊,好大的一个知了。我看见它了,它就停在我上方的另一个分支上。黑黑的,好像有一个壳罩在它身上。我一伸手就捉住了它。 我们可开心了。 …… 夏天的记忆何止这些,夏天的记忆就像夏天的日子一样长。 最不能忘的当然是放牛了。 我们村小,没有分几个队。一个村只有两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里都有十几头牛,几乎每一家要放养一头牛。 我父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带我们一起去放牛。他早就选中了一块较高的垫脚石了,把牛牵至那儿,把我们抱上牛背,然后他踩着垫脚石,从后面爬上牛背,一只大手搂着我们俩,一只大手牵着牛绳,呦呵着牛往前走。牛的脚往前迈进的时候,对应的牛背上的部位总要往上拱,一起一伏,很不安稳——好在有父亲的大手把持着我们。 等我们稍大一些,夏天的暑假里,大人们就把牛儿交给我们了。 那个时候我们早适应了牛背的一起一伏了,把它当成是一种享受呢,就像坐轿子一样。牛儿也把我们当成了它的小主人,很听我们的吩咐。 我们都学会了从前面上牛背,而且学会了在平地上上牛背,不需要垫脚石。瞧,我们叫牛儿低下头,一只脚踩在牛角上,说一声“起”,牛儿便把头仰起来,当牛头仰到和牛背齐平时,我们趁势往前爬,准能上牛背。 遇上牛儿空闲,不需要耕田犁地的时候,吃过中午饭我们便骑着牛儿去河边,晚边又骑着牛儿回家,好不惬意。 小河离我们村庄有一里地远,骑在牛背上要走十几分钟呢。牛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可是牛儿不喜欢,它尽可能地走在青石板边上的泥地上。会不会是它踩在青石板上觉得脚疼呢?就像我们光着脚踩在石头子路上觉得脚疼一样。 走完青石板路,穿过一个亭子,出了我们村的田畈,走一段两座小山间的泥土路,小河便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后来看过华安的信安河,我才知道我们的小河是多么的小啊,可在童年的印象里,那条河好宽好深。一座木板桥横架在河面上,好高啊。在木桥上跑可需要勇气哦。 到了河边,我们把牛绳往牛角上一缠,把牛一放,就自由了。河里靠河岸一侧有许多水草,河堤下方又有一大块长长的草地,牛儿到了这儿就像到了天堂吧,饿了,吃一会儿草,渴了,喝一会儿水,热了,下到河里泡一会儿澡。它让整个身子浸在水中,只露出头来,两只大耳朵拍打着水,间或甩动着尾巴,你说惬意不惬意? 牛儿安稳了,我们就自由了。 首先到木桥上去比赛跑步吧。不敢跑的人可是熊包哦,但女孩子除外。从最初慢慢地走到最后快速的奔跑,几趟就够了。我们一直公认朱金山是最快的,从桥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他一气呵成。不过,郝珺琪总说我也不赖。 “说不定我哥最快呢。” “不可能。”永日说。 “那你凭什么说朱金山最快呢?”郝珺琪歪起了头。 “大家都说啊。” “那我说我哥最快。”她一直坚持着。 郝珺琪胆子可小了。她一定要我牵着她的手才敢上桥。她不敢迈步子,而是小心翼翼地挪着脚往前走。有一次我故意放开她的手,她立即蹲下身子,不走了,直到我重新牵她的手她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河边有一种“喇叭”树,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快乐。那“喇叭”树其实是一种河柳。树皮特别有韧性。我们选中一根小枝条,用柴刀砍下几寸长的一小段,先用刀背轻轻地敲击它,待里面的茎与树皮的粘合性略有松动,我们便将刀背放平了放在它上面来回碾压,渐渐的,那里面的“树芯子”便被挤出来了,我们便将空心的柳树皮放进嘴里吹,嘟嘟吧吧的,像喇叭一样响亮。 接着,我们砍来粗大一些的柳树枝,把外皮掀下来围着小喇叭一圈一圈往外绕,又做好了喇叭筒,再吹,就更响亮了,活生生一个小喇叭! 可是,有人叫起来了。说我们的牛儿和别人的牛儿斗架了。我们连忙跑过去。真的,斗得好凶呢,盘在牛角上的牛绳都断了。我们的牛儿昂着头,眼睛睁得老大,怒视着对方。对方也是一头公牛,同样很愤怒的样子。 “呀吼吼,呀吼吼。”一些人在起哄。 牛们真的冲上去了。它们的头互相顶在一块。一忽儿往前一忽儿往后,不相上下的样子。它们的蹄子把地上的土刨得乱飞。 郝珺琪握着我的手,紧张极了。我的小心脏跳的好剧烈。我们都希望我们的牛儿能赢。 “呀吼吼,呀吼吼。” 忽然,不知怎地,我们的牛儿骤然往旁边一闪,急速往回家的方向跑。那赢了的公牛直追上去,速度快极了。一大群人跟在牛后面跑。我们很泄气,但我们也跟着跑。眼看着牛儿越跑越远,眨眼过了那两座小山间的小路,不见了。 那一天,我和郝珺琪只好走路回家。 那一次牛斗带来了一个很明显的负面影响——我们的牛儿失去了在牛群中的威信。它丧失了号召力了。更为糟糕的是,它给了我们一次极为恐怖的经历,我们可能今生都无法忘记了。 而那头牛,就是瘦子负责放养的公牛! 第005章 报复与反报复 我不知道到底源于哪一件事或是源于哪一次游戏(在这种游戏中必然深深的伤害了瘦子)瘦子不再和所有的人一样以我为尊,而是极力树立自己的威信从而起到打压我的气焰的目的,想从我的“队伍”中剥离一个“分队”出去。 瘦子的目的有时真的达到了,会有几个同伴走近他而远离我,可是很快他的目的又被我击碎,那被剥离出去的“分队”又回到我的“队伍”中来。 现在的我回忆起来都还深深地敬佩瘦子。瘦子是个敢于反抗“恶势力”的人,不见风使舵,不阿谀奉承,有原则,也有野心,或者说,有自己的个性。 那些为一支圆珠笔或者因为我父母亲都是他们的老师而倒向我这边的永日、四崽和阿三等小伙伴,实则令人鄙夷。如果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些人肯定会做汉奸或叛徒,而瘦子则很可能是拉起一支队伍抗日的英雄。 那个晚上的羞辱毋庸置疑加深了瘦子对我的仇恨,以至于每一次见面他都仇视我,虽然我多次警告他,他依然故我。令他苦闷的是,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报复我,可是,再柔弱的人只要有心去报复他的对手,机会总还是有的,所以我和郝珺琪才有了一次极为恐怖的经历。 就在我待在山村的最后一个夏天,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我和郝珺琪放牛去晚了,大伙儿的牛儿都已经走了,唯有我们的牛儿还关在牛栏里。 牛儿在牛栏里打转,身子摩擦着牛栏的木横档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看见我们,可高兴了,尾巴直摇晃。我上去打开牛栓,把它放出来,然后我们骑上牛背向河边走去。 坐在牛背上我和郝珺琪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过了亭子,接着过了两座小山间的小路,眼看就要到河边了,一头公牛忽然向我们狂奔过来。 我看清了,是那头和我们的牛儿斗架的瘦子放养的公牛! 我们的牛儿也注意到了,不知怎的,它猛地一个转弯,往回狂奔起来。 我们在牛背上跳荡。我感觉我们整个人一忽儿被弹在空中一忽儿又重重的落在牛背上,就像一双在地上弹跳的乒乓球。 郝珺琪已经吓哭了。我一只手抱紧郝珺琪一只手牵着牛绳。我试图勒紧牛绳,可是牛儿一点不听使唤。它只知道狂奔。 有几次我们差点掉下去了,牛儿还在狂奔。我们已经回到田畈上的青石板路上了,它依旧狂奔。嘚嘚嘚的奔跑声响彻田畈上空。风在我们的耳旁刮过。 在田畈里做事的大人们看见了,都迅速向我们跑来。 就在这时,我猜应该是牛儿踩在青石板上滑跤了吧,它的脊背突然高耸,把我们硬生生甩了出去。 我们径直飞到了路旁的水田里。郝珺琪的哭声更大了,我也忍不住哭了。 说来奇怪,看见我们摔跤了,牛儿反而不跑了。它立在原地粗粗地喘着气,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它暗红的鼻子,双眼愧疚地看着我们。 赶来救助的大人们把我们从水田里扶起来。还好是摔在水田里,我们的手脚都没事,只是脏了一身的衣服。 当天晚上朱金山告诉我,这是瘦子的阴谋! “什么?”我不相信朱金山的话。 “瘦子知道你们没和大伙儿一起来放牛,就牵着他的牛在那拐弯的一带吃草,看见你们过来,他就把牛绳盘在牛角上把牛放了。” “他预测到我们的牛猛地见到他的牛就会受惊。”我说。 “对。你们的牛一受惊就会狂奔。” “我们就会被甩下牛背。”郝珺琪说。 “对。” “果真是个卑鄙小人。他会后悔的!”我咬牙切齿。 “哥,你准备怎么做?千万别冲动,否则郑叔叔又要批评你了。他肯定会告郑叔叔的。”郝珺琪提醒我。 “让他告去。就算被爸爸打一顿我也要找他算这笔账。” “算了,起航。”朱金山说。 “他摆明着向我挑战。你们如果害怕,那就在一边看。我可忍不了这口气。” “我可是一片好意。”郝珺琪说。 “说气话了不是,我朱金山什么时候做这种人了?”朱金山说。 就在第二天的下午,当然还是放牛的时候,牛儿都自由了,有的愉悦的吃着草,有的欢快的在水里泡澡。牛们的尾巴不停地摇晃,驱赶那些老是纠缠不休的苍蝇们。 瘦子一个人在河滩上捡石头。阳光在他前面的河面上跳舞。 我们仨走过去。 瘦子明明看见我们了,却权当没看见,依然聚精会神地捡他的石头。阳光很辣,可是,因为在河边的缘故,不会觉得热。 我对着瘦子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 瘦子整个人往前扑,然后趴在了地上。他没有料到我会径直对他动手。 瘦子爬起来,转过身,满脸通红。他抓着一块石头对着我砸过来。我没提防,石头砸在我手臂上,好在只是部分着力,否则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说不出有多火,对着瘦子的肚子又是一脚。这下子踢个正着,瘦子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我冲上去摁住瘦子,对他一阵暴打。 朱金山来拖我。那些放牛娃也都围过来。瘦子已经没有了一点还手之力。 “妈的东西,我看你再使坏。这就是害人的下场!”我说。 瘦子挣扎着站起来。他一脸的血(想必是鼻血吧)。腮帮子肿了,眼睛也肿了。很狼狈。 “你妈的,呜呜呜,我要告郑老师去,你妈的,”他用手臂擦拭还在滴的鼻血,“你欺人太甚,呜呜呜,妈耶——呜呜呜,呜——” 瘦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边我招呼大家去游戏。我把父母亲办公室里那根很长很长的跳绳拿来了。在草坪上跳绳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大家都跟着我走。有几个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瘦子,但还是跟上了我的步伐,因为这个时候替瘦子说话那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到了草坪上,大家欢呼雀跃,有翻筋斗的,有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也有抢着来分边的(所谓分边就是将跳绳的人员分成两队)。阳光被几棵大树挡在了外面,那块草坪是个极佳的游戏场所。 瘦子一个人蹲在沙滩上,还在嘤嘤的哭泣着,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我想,他更难以承受的是那无助的感觉。 …… 傍晚边,我和郝珺琪忙着把晒在门口麻垫(一种用薄薄的篾片编织的竹垫,农人常用它晒谷子)里的谷子收回家。我把谷子用畚斗畚进箩筐,郝珺琪配合着将谷子扫拢来。郝爷爷则负责把谷子挑进门。 队长(瘦子的父亲)带着瘦子来了。瘦子的腮帮还是肿肿的,眼睛紫了,似乎变了形。 “郝叔,郑老师呢?郑老师还没有回来吗?”队长的嗓门很大。 瘦子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呦,是谁把瘦子打成这样?”郝爷爷说。他把手里的扁担放下来。 瘦子的样子确实让人瘆得慌。 “谁?你说还有谁?哪有这么教育子女的?亏得还是老师的子女?”队长说。 我想往屋子里闪,但是队长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 “你还想跑?你打了人还想跑?你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你会打是不?”队长用劲把我往上提,我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 “哎哎,我说吴侄子,有话好说。” “郝叔你还以为我来闹事吗?太气不过。你看我小儿子被他打的。我是来找郑老师理论的。” “吴队长找我理论什么?”父亲扛着一张锄头从樟树下拐上来。 真的天可怜见。这下我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好在母亲跟在父亲后面。他们的裤脚都卷得老高,想必刚从田里做事回来。 又是一阵唠叨和理论,父亲的火气一阵比一阵大,说着说着就给了我一巴掌,可就是这样,吴队长还是不解气。 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父亲和队长也吵了起来。或许是吴队长的言语很伤人吧,而我父亲也不是个能让人说的人。好在有郝爷爷做“转弯”(调解的意思),再加上母亲一个劲的道歉,才把队长的火气降下来。 队长带着瘦子悻悻地走了。 …… 夏天就这么稍带一点遗憾匆忙结束了。郝珺琪的眼神重又期期艾艾起来。 “怎么了,琪琪?”我问道。 “哥,你真的不走吗?”郝珺琪问。 “走?去哪里?” “回城啊。你真的不回城吗?” “不回。谁说我回城了?”我说。 “很多人都说你很快就要回城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们不是拉过钩钩吗?你忘了?” “我没忘。可他们说,拉钩钩不算,拉钩钩是小孩子的玩意。他们说你怎么样都要回城的。你不要回城好不好?”郝珺琪说。 “我不回城。琪琪,相信哥,哥不回城。” “真的吗?” “真的。”我郑重地点点头。 “如果你爸爸妈妈回去呢?”郝珺琪又问。 “啊……”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叔叔阿姨回城你不回城吗?” “我叫他们不要回城。” “万一他们一定要回城呢?怎么办?” “反正我不回城。他们要回城让他们回城,真的。”我说。 “那太好了。” 可是,郝珺琪的紧锁的眉头一点都没有舒展。 第006章 秋天的故事 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我们家房梁上泥筑的燕窝空空的,燕子们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而田畈上的稻穗越来越饱满,稻叶飘起金黄的色彩,四周的小山丘深绿色的树叶间夹着些许黄黄的叶片,我们知道,秋天已经来了。 郝爷爷门口青铜树边的桃子早就被“馋猫”们偷吃完了。 每年我们都想让桃子长熟来,让那青涩的味道转甜来,可是,一切不由我们想,那些“坏”孩子们可馋着呢,我们守也守不住,见桃子一天天见少,我们干脆把最后几颗都摘了。 倒是枣子可以留得住。因为家家户户门口多多少少都有几棵枣树。 郝爷爷的门口非常宽阔,非常平整。斜对门一棵大枣树。往东一排过去都是枣树。有七八颗呢。是村子里栽种得最多的一家哦。 可是,其他枣树结的枣子都没有大门斜对的那一棵的大,甜。 那棵枣树不同于其他枣树,它的底部围了一圈土包,土包上垫着长长溜溜的小青石。我怀疑它结的果子又大又甜跟这个圆土包很有关系。 后来学了相关知识我明白过来,这个土包起到了固土屯水的作用。 因为郝爷爷门口所在地是一个高坡,地底表层是泥土和碎石头糅合在一起的“火干石”——东门的乡亲们都这么叫,火干石下一层则是石壁。 所以,炎热的夏天这一带极为干燥。而圆土包可以蓄水,那棵枣树吸够了水结出的果子才又大又甜。 郝珺琪最爱吃枣子了。农历六月底,枣子还是青青的,郝珺琪便打起了主意。 “哥,我想吃枣子。” “还没熟呢,虽然看上去那么大。” “不嘛,我想偿一个。” “说好啊,就一个。” 我用竹棍击落一两个,她尝了鲜,还吵着要,而我又不忍拂她的意,她因此闹起肚子来了。 郝珺琪闹了肚子我挨了批,心里却还是乐滋滋的。 最诱人的是枣子成熟了之后吧,郝老头将枣子集中收了晒成了枣干,连枣干都收起来了,枣树的重重叠叠的叶片间藏着的红透了的枣子就成了我们的诱惑。 我们在枣树底下转悠。用竹棍已经无法击落了,只能爬上树去想办法。别忘了,捕禅时我就已经会爬树了。 我爬上枣树,在枣树的第一个分叉处还是够不着,便只有再往上爬。越往上主干越细,晃动的幅度也越大,我真有点胆怯了。可是,郝珺琪盼望的眼神让我无法退却。 我便尽可能地往上爬,踩在枣树的分支上,一只手攀住主干,身子斜伸出去,战战兢兢地摘那些稍近一点的枣子。最初,往往可以摘到一大把呢。 有些已经烂了,手指一捏,陷了,裂了,扔掉,可也有很多硬邦邦的,红的发紫,准甜。我把枣子丢下地,郝珺琪开心地跑动着捡枣子。 “还要吗,琪琪?”我问道。 “还有吗?哥。”郝珺琪仰着头。 “有。有很多。” “够得着吗?” “够得着。” “那我还要。”郝珺琪跳跃着。 这时,用手已经无法够着了。我想了个办法——为了让郝珺琪开心,办法有的是——找一根竹棍,站在树干上,从枝缝里伸过去,对准枣子,轻轻一敲,准落。再远再高的枣子也都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哥,你可真有办法。”郝珺琪说。 “那得感谢你。”我说。 “为什么?” “还不是被你逼的?” “哥哥坏。” ……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畈上的稻子成片成片的熟了,山脚下菜地里的红薯也熟了,只是没有打霜,还不够甜。李婆婆家的橘子我们已经偷吃了几个了,酸酸的,真好吃。可我们最惦记的还是张爷爷家的梨子。 张爷爷家屋后有一块很大的菜园地,菜园地上种了好几棵梨树。有两棵梨树的主干比我的腰还粗。 郝爷爷说那些梨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那几棵“狗屎梨”也就罢了,树长得那么高大,可结出的果又小又硬,还涩人的嘴,送给我们都不要;那雪梨(可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青皮葫芦型的梨)才真正馋得我们要命。比鸭蛋还要大,圆圆的,黄黄的,皮脆脆的,松松嫩嫩的,一咬,一口的水,好甜啊。做梦都想吃呢。张爷爷送几个来怎么够呢。 于是我们盼望来暴风雨(但最好不要来那种黑天黑地的,又是闪电又是雷声,太吓人了。来那种疾风急雨就可以了)。 暴风雨来会掀翻屋顶上的茅草,那没关系,大人们会拾掇的;暴风雨来我们的房间到处都漏水,母亲张罗着用洗脸盆洗脚盆装水,那没关系,雨一停,就不漏了。 只要暴风雨来我们就会暗暗窃喜。因为,暴风雨一来,张爷爷的后园里肯定一地的梨子了。我们知道,张爷爷也知道梨落一地,但他会忽略梨树边上的箬皮丛的,肯定。 所以,暴风雨一停,我们就坐不住了,偏偏母亲还要叫我做这做那。好不容易应付好了母亲,我们赶忙出发。那个时候,太阳重新出来了,大人们也出工了,村子里没什么人了。 我们轻轻悄悄地来到张爷爷的后园。远远看去,那梨树上还吊着很多梨子呢,被雨水洗过了,越发诱人,好像还闪着光芒。张爷爷用竹篱笆将后园围了,用来防鸡防鸭,可哪防得了我们啊。我们瞅着两旁没人,迅速靠近篱笆,我轻轻地将竹子往两边一挤压,篱笆便露出一个空隙来,我就可以钻进去了。 郝珺琪在外面站岗。 菜地里湿漉漉的,一脚的泥。箬皮丛里湿漉漉的,四处都是水珠。我钻进箬皮丛。蜘蛛丝粘在我脸上,我用手一抹,痒痒的,也不管。 我一心找雪梨。可不容易找,或许在箬皮叶子下,得把那些叶子拨开;或许,滚进了边上的小沟里,得钻到小沟边去看看。终于找到一个了,圆圆的,黄黄的。我捡起来,继续往里钻。又一个。接着又一个,又一个!两手都抓不完了。我用衣服的下摆兜着。 不好,好像有人来了。郝珺琪学蛤蟆叫,虽然一点也不像,但我已经听懂了。我便一动不动。 “琪琪,在干嘛呢?”一个大人的声音。 “我,我,哦,我来找丹丹玩。” “丹丹家不在上一头吗?” “他们说她来这里了。” “我看琪琪是想吃梨子吧。” “才不是。” “回头我叫张爷爷给你一个吃。赶快回家吧。”很慈祥的声音。 “那我回家了。” “你走反方向了。” “我往这边绕回去。” 没声音了,但我还是一动不动。一会儿,外面又有了脚步声。 “好了吗?”郝珺琪急急的声音。 “再等等。”我们都压着嗓子。 “快点。” 兜也兜不完了,我只好回头。我迅速钻出篱笆。临走前我没忘记将篱笆整好。 …… 中秋节在我们的盼望中终于来到了。母亲埋在米缸里的月饼我已经偷偷看了几次了。郝珺琪家也有。那是父亲回一趟老家带来的。 我们还坐在餐桌旁,可小伙伴们已经在门口嬉闹了。大人们赶忙将圆圆的月饼切了,我们各自选了一块最大的,互相交换了吃一口,味道虽然一模一样,可我们还是有模有样的交换着吃。 我们来到门口,永日,四崽,阿三几个人围过来,我便把手里的月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大家。这华安来的月饼和当地买的月饼的味就是不一样。所以大家都猴。 我给朱金山的当然要大点。他吃得津津有味。他自家的月饼早吃光了。 月亮真圆啊,比月饼还圆。屋外亮光光的,似乎比家里还亮。 我们开始“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当然朱金山做老鹰,看他鼻子就有点像。当然我做母鸡。郝珺琪抢着第一个排在我后面,拽住我的后衣襟。 老鹰凶猛地扑来,我奋力阻拦,只是可怜的小鸡还是一只一只被老鹰捉去。 转眼就剩下郝珺琪了。 朱金山更加凶猛地扑抢。我张开双手竭尽全力护佑。朱金山往左扑,我们迅速往右闪,朱金山往右扑,我们迅速往左闪。朱金山虚晃一招,做出往左扑的动作却立即往右扑,郝珺琪一下子晃到了他的眼皮底下。郝珺琪往后跑,发出尖叫声。朱金山直追。我横插过去,抢先拦在朱金山前面。一场虚惊。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大概七岁的小孩一蹦一跳地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唱:“郑启航,郝珺琪,一起玩游戏,你往东,他往西,永远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哈哈哈哈。” 郝珺琪定在原处。朱金山一把抓住她,她也没有知觉。听明白了曲调内容的几个人跟着笑了。 不一会儿,那三个人又一蹦一跳地往回走,不过他们换了个调:“郝珺琪,郑启航,天天一块玩,你往北,他往南,永远隔着一座山,隔着一座山。哈哈哈哈。” 郝珺琪大声哭起来。 我拦下那三个小孩,“如果你们谁告诉起航哥哥是谁教你们说唱这曲子的,我给他月饼吃。” “是不是每个人都一份?瘦子哥哥就是每个人给一份的。”其中一个小女孩说。 “你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一个小男孩生气地说。 “我哪有啊?瘦子哥哥不是每人给了一份吗?对了,起航哥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曲子叫我们说唱啊,你给我们月饼吃,我们一定给你们说唱。” “我没有曲子叫你们说唱。你们可以走了。”我把脸拉下来。 “月饼呢?” “再说月饼我打你们。” 小孩子们失望的走了。 我走到郝珺琪身边安慰她。朱金山还说什么老鹰抓小鸡的事,我示意他离开。小伙伴们不欢而散。 郝珺琪一直哭。朱金山极其无奈的回家了。场地上只剩了我们俩。月光似乎黯淡了。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来到最东面的那两棵枣树下。这是我们最喜欢呆的地方。枣树的分叉很低,就像两把椅子,我们一人坐一棵,面对面的坐。 四周很静。草丛里虫鸣不断。枣树繁密的枝叶将月光挡住了,近旁那座古坟显得黑乎乎的。可我们一点儿也不怕。要知道,那坟头也是我们的游戏场呢。 “哥。”郝珺琪轻声唤我。 “嗯。” “大家都在笑我们呢。” “不是大家。是几个人。是瘦子他编的。他是一直和我们作对的。”我说。 “我听得出来,连他们都知道你要走了。” “我不走。”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最终都要走。跟叔叔阿姨一起来的好几个不都走了吗?” “我爸妈不走。”我说。 “不是你爸妈不走,是永泰小学一时没有老师吧?”郝珺琪说。 “所以爸妈不会走,他们要给大家上课。永泰小学不能没有老师。” “新老师一来他们就要走了。” “新老师不会来。” “你怎么知道?”郝珺琪问道。 “新老师来我把他们打走。”我说。 “哥你真的不想走吗?” “我不想走。” “那些城里的孩子都吵着回去,你干嘛不想走?”郝珺琪反问。 “因为我有琪琪啊。”我说。 “什么?” “还有朱金山,还有郝爷爷。” “哦。” 沉默。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有点怕人。 “我们回家吧。”郝珺琪从枣树上慢慢地下到地上。看来,这个晚上,郝珺琪的心情都难好转了。 “好。”我跟着从枣树上跳下来,“我要把编曲子的瘦子好好地k一顿。” “别。不是他的错。” 第007章 别样的惩罚 事实上,我非但没能k瘦子一顿,反而被瘦子k的连性格都改变了。 是天下掉下来的事吧,也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消息,我父母亲一下子成了四类分子,他们的办公桌被人踢翻了,他们的办公室被人贴了大字报,公社来人把父母亲都带走了。永泰小学不再需要老师,我们也不用上课了。 父母亲被带走的事是郝爷爷告诉我的,他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可我还是感觉出了他的重重的顾虑——他深深地叹息让我觉得父母凶多吉少。这让我惶恐。 我惶恐不安的另一因素是:父母亲被带走,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我的优越感将会消失殆尽。要知道父母亲是我在同龄人中骄傲的资本,我也知道很多人故意和我套近乎,我再蛮横无理他们都能担待并不是因为我个人魅力有多大而仅仅是因为我父母亲是他们的老师。 郝爷爷说父母亲晚上再晚都会回来,可是,我硬是等到了眼皮都睁不开了,父母还是没有回来。郝爷爷到我房间里陪我度过了我第一个没有父母亲相陪的夜晚。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坐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等候父母亲,郝珺琪说叔叔婶婶怎么样都会一大早赶回来的,叫我别急,她陪我一起等,可是,我硬是等到了太阳都升起有一竹竿高了,还是不见父母亲的影子。 所以,勉强吃了点稀饭我就急匆匆和郝珺琪跑去村口等。我很希望像郝叔叔说的:只要你把这碗稀饭吃了,你爸爸妈妈肯定会回来。 但是,失望,失望之后还是失望,失望,失望,之后便绝望。 郝爷爷实在拗不过我的纠缠,吃过中饭就去大队打探消息了。郝爷爷说,没准爷爷一去就把你父母亲带回来了,没事的,该怎么玩你还是怎么玩去。 可是我一点玩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甚至都不愿出门,因为我感觉到每一个我熟悉的玩伴很可能在一瞬间把我当成陌路人甚或是仇人都说不定。 郝爷爷个把小时就返回了。他说我父母亲和大队其他几个自然村的一些人集中在炉湾戏台学习。 “学习?”我非常诧异,“我父母亲都是老师了还需要学习?” “老师就不学习了?”郝爷爷摸了摸我的头,“老师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啊。你爸爸妈妈到我们农村来不就是来学习的吗?” “哦。”我似懂非懂。 “没事了,不要再瞎操心。好好玩,趁着这几天不读书。” 吃完晚饭我把郝珺琪叫出去。郝珺琪当即猜透了我的心思。我们决定去炉湾戏台! “你敢去吗?” “怎么不敢?和哥在一起我什么地方都敢去。” “回来的时候天会很黑,你不怕吗?” “不怕。哥会保护我的对不?”郝珺琪歪着头看着我。她是真的没有一点怕意。 还是那一条小路,还是那一座木板桥,还是那么清澈的河水,可是,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变了样。我的心思全不放在这些事物上,我迫切想知道的是我父母亲是否真像郝爷爷说得只是被集中起来学习,而不是被打成了所谓的四类分子。所以也没有那么多话和郝珺琪说了,只知道快步走,当意识到郝珺琪被甩在了好后面才会停下来等。郝珺琪已经跟得气喘吁吁了,但她丝毫不会怨怼我,反而责备自己走不动路。 炉湾戏台建在村子的东面,一条小溪从戏台旁边流过。戏台过去是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树木都很高大、粗壮。树林边上有一个小亭子。小亭子的老青砖上爬满了我叫不出名儿的四季常绿的植物。 我们走到这个小亭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虽然有月光,可是树林里还是黑魆魆的,很是怕人。我牵着郝珺琪的手拐上去戏台的路。远远的就能听见从戏台那边传来的喧闹声。拐过一栋茅草房戏台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戏台前面的空地上就像看戏时候一样黑压压站了好一群人,他们议论纷纷。我牵着郝珺琪的手拼命往前挤。总算挤到了戏台前面,却被两个带着袖套的人呵斥了一顿,我们只好往后退了点,可我们还是看清了戏台上站着的那一排人的脸。我父母亲就在这一排人里面。 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都低着头,平时的高傲都到哪去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的胸前怎么都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还写着字。戏台两旁的火把的火焰虽然很旺可我还是看不清那些字。戏台上还站着几个也带着袖套的人,他们一个个威风凛凛,昂首挺胸,和那一排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有一个人的腰上竟然还挎着一把枪! 当那个挎着枪的人走向戏台的中间的时候,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接着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人被两个戴着袖套的人压着往戏台前走了过来。他胸前的牌子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他一走到戏台前就跪了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有一根棕绳早就挂在戏台顶上的梁柱上了,这个老人一过来他们便将他的双手用那棕绳绑紧绑在后背上然后便用力拽绳子,我们便看见人徐徐的往上升,待整个人悬在空中差不多离地面五十厘米的时候方始停下来。然后我便看见我的父母被他们呵斥着过来一人拽紧一根绳子。 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上。 我没有完全听清楚这个老人的“宣判”词,只略略了解到这是个“特殊”人物,以前做过什么什么事,而现在是一个皮匠。 这个可怜的老人一直在呻-吟。持枪的人每说一句就质问他一声“是不是”或“你招还是不招”,而他只要稍微慢一点回答,那两个带袖套的人就会一人给他一脚,你便看见他在空中荡来荡去,*转变成哀嚎。 戏台前的那些观众见了这种情形非但不同情反而群情激昂,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般说“活该”,“活该”,那声音真的震耳欲聋。 对这个老人的批斗整整持续了十几分钟,到了后来我感觉老人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火把的火焰忽明忽亮,我也能看见老人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往下掉。 总算把老人放下来了,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老人的双脚一着地,整个身子便瘫在了地上,我的心随之又悬起来。站在老人右边的那个人对着老人就是一脚,老人似乎失去了知觉似的一动也不动。父母亲蹲下身去给老人解掉绳子,然后把老人从地上扶起来再扶着他往后台走。老人的脚几乎是拖着地往前挪的。 “哥,你注意到没有,叔叔婶婶的手都滴血呢。”郝珺琪说。 “怎么会?”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老人说身上,完全把父母忽略了。 “你没看见,他们帮忙解绳子的时候绳子上都沾满了血。” “啊,那会不会是他们拽绳子时手掌被棕绳磨破了皮?棕绳很粗糙的。” “那可不疼死了?” 我明白过来,让父母拽绳子也是对父母的一种惩罚(说折磨或许更恰当吧)。别样的惩罚。 就在我们议论的时候又一个人被带上来了。这回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很瘦,个头也不高。他同样一上来就跪在戏台上,然后也和老人一样被棕绳帮着吊起来,还是我父母亲过来拽绳子。我现在能想象父母亲有多痛苦了——用绳子把一个人拽起来那得用多大的力?被棕绳磨破了皮的手掌还得用力去拽绳子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我这么想一想头皮就紧。这一回,我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我父母身上。可是我的联想很快被这个中年男人的吼叫声打断了。那可是杀猪般的叫声。戴袖套的人一脚又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很可能是某一脚踢在他软肋上或是将他某根骨头踢断了吧,他才发出这么有影响力的吼叫。要知道越是尖叫戴袖套的人踢得越重。就看见那中年男人像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晃来晃去。 可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转移到我父母亲身上来,他们承受的痛苦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了。就见他们双手紧紧地拽着绳子,身子往后倾倒,那被拽直的绳子形成一个标准的“八”字。他们的脸上也是汗珠子直冒,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我也无法形容。我忽然看见了血!真的有血从他们的手掌上往下滴!缓慢的速度,一滴,一滴。我父亲这边滴一滴,接着母亲那边仿似不甘落后似的也跟着滴一滴,鲜红鲜红的。他们握手的那一段绳子也已然红了。 我看不下去了。我说不出有多憋屈有多郁闷。我把握在手里的郝珺琪的手握得紧紧的,手心已然冒汗了。我搞不清这个世界怎么一下子完全颠倒过来了,那些和我父母一样原本备受当地村民尊重的人们怎么一下子成了“特殊人物”,怎么就变得连狗都不如? 我也猛然意识到,我的世界也跟着颠倒了! 第008章 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 郝爷爷门口的枣树叶子几乎掉尽了。家家户户门口的枣树的叶子都几乎掉尽了。附近山上的林木黄色成了主色调。山脚下的巴茅的长长的叶子干枯成白色,只在根部还残余一点绿意,透露出它顽强的生命力。门口那几块田的禾兜重新长出来的嫩叶被牛儿吃尽了。 这个时候,便要上山放牛了。 周末,大人们总计划着叫我们去放山牛。 冬天放山牛不同于夏天放牛。夏天放牛总是在早晨和下午进行,上午是不需要的,冬天放山牛可是一整天的事。不过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不需要赶早。吃过早饭,八、九点钟了,太阳已经有了温度了,方才慢悠悠的骑着牛儿上山。到了山上,把牛一放,可就闲着了。 稍大一点的,忙着拾捡干树枝,计划着晚边回去的时候带一捆柴火回去。 那可是要很好的骑牛技术的。将柴火横架在牛背上,架在你所坐位置的前方,你骑在牛背上一只手扶着柴火一只手拽着牛绳赶牛。平路倒不值得一说,问题是上山下上,斜斜的,可难把握了。 上山,若是太斜,你把握不住,说不定会往牛屁股处滑,以至于一下子滑到地上呢。你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柴火也滑下来,正好压在你身上,你说惨不惨? 若是下山,太斜,人往前倾,把握不住,径直滑到牛颈脖子处,架在牛角前,上也上不了下也下不了。牛儿乖顺,没啥事,倒好;牛儿脾气大,你架得它不爽,它昂起头来,把你挑在空中,那可真惨了。想想都后怕。 这场面我们可都见过。 我们的父母都不需要我们拾捡柴火。我们只要能把牛赶到山上,然后能把牛赶回牛栏就可以了。 闲暇的时间里,我们打石子(那是一种技巧性游戏,挑选五个大小一样的小石子,将一个石子往上抛,之后立即或者一次性一个或一次性两个拾捡地上剩余的石子,在上抛的石子掉落时接住即可晋级。级别越高难度越大)。 玩厌了打石子,我们接着玩“跳房间”。 玩厌了“跳房间”我们就去捡松脂球。掉在地上的松脂球的外皮已经皲裂了,散发出淡淡的松脂的芳香。好在没有一点粘性。我们拿在手上比赛着看谁扔的最远。可不兴拿它打人,砸中了头痛得你要命。 最高兴的当是中午时分了,如果离家近,便派几个回家吃,然后给当班的其他人带饭。大伙儿端着饭盆,尝尝你碗里的菜,又尝尝他碗里的菜,互补着吃,感觉格外香,格外有味。 如果离家远,就更简单,带几个红薯就够了。那藏在窖里的红薯生吃特别甜。也可以烤熟了吃。几个玩得来的凑在一块,捡干树枝的捡干树枝,生火的生火,烤的烤。 不用说,郝珺琪当然跟着我。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火一时烧不旺,便凑近身去用口对着火吹气,那烟熏的你眼泪汪汪的,吃不消了,换一个吹,结果,大家都“伤心的落泪”。 但不管怎样,红薯总算烤熟了。外皮略略有点焦,香喷喷的,掰开来,用鼻子闻一闻,香气沁人心脾。吃得可开心了。 …… 乡村的冬天是寂寥的,甚至是死寂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蜷缩着身子端着火筒坐在太阳底下取暖,一动不动,好比一个雕塑。 像我们这些孩子从来没有冬天,也不知道什么是寂寥,我们有的是找乐子的法子。 只要晴个十天半月,看吧,小溪边的几块田就成了我们的运动场(谁叫永泰小学连个操场都没有呢,正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田里的泥土已经干透了,但跑起来还有点滑,不过那不影响我们的热情。我们在上面跑,嬉闹,摔跤,摔倒了都没关系,反正怎么磕碰都不疼。 最好玩的是跳高,从小溪边的篱笆里抽三根苦竹棍,两根有枝桠的插在田里做架子,另一根做横杆架在那两根竹棍上,然后大伙排成一排,小跑着往前冲、跳,一个接一个。若是有谁跳过去摔在地上,没有及时离开,那后续的人使点坏,不避不让压过去,可能就要压成堆哦。 遇上这种情况,郝珺琪总会往旁边跑开,我们可不管,图的是热闹。那被压在最底下的哭爹喊娘也没用。 跳完了一轮,提升横杆的高度,接着再跳。接着再提升。有好多人被淘汰了。冠军便决出来了。 夕阳西下,炊烟缭绕,到了回家的时间了。我们的裤管都粘了泥,回家等着母亲唠叨好了。 有时我们还会去“烧窑闭炭”。 也是个大晴天,当然是某个下午。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田畈里安静寂寥,几乎不见一个人。水沟里早就断流了。 我们找了一个有一定高度的田埂,在田埂壁上离顶部约摸十几公分的地方往内挖一个洞,即所谓的窑,而后,在顶部打一个小洞做烟囱。做烟囱是技术活。用力过猛整个顶部会塌陷,用力太轻,那小圆洞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通。关键是顶部的厚度要适当。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着手“烧窑”。 郝珺琪已经捡了一把柴火来了,可全都是田埂上种的大豆兜——大豆主干的根部及以上五六公分长的那一段。大豆兜不够干,不好烧。只得去找别的干燥的柴火来。 我们跑到附近山脚下去找。我在一棵松树底下找到了一些松树枝。这下可好了。红红的松针一点即着。火苗旺旺的。我们忙着将松树枝整成一小段一小段,便于放进窑里燃烧。松树枝太干了,整断它时很有弹性,反弹回来震痛我们的小手。 窑里的火越烧越旺。郝珺琪可高兴了。有烟从小圆洞里往上冒了。真的好成功啊。 我们烧了一通火。火的温度烤的我们的脸滚烫滚烫的。 待我们捡来的柴火烧的差不多了,我们开始“闭炭”。 我们把尚未烧尽的通通捡掉。窑里剩下一堆火红火红的余烬。郝珺琪自觉得走到一边,我掏出我的小家伙对着那些余烬猛浇一气。你听见呲呲的响声。接着灰尘四起。那些灰烬全被浇灭了,留下一块块黑乎乎的炭。“闭炭”便成功了。 郝珺琪回到我身边。她忽然笑了。 “笑什么笑什么?”我莫名其妙。 郝珺琪笑得更欢。她用手指着我的脸,“黑得像包公。” “哦。”我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脸。 郝珺琪笑得更欢了。 “没抹掉吗?”我诧异 “抹掉?更黑了。这回倒像个黑人了。”郝珺琪笑得蹲在地上。 我看了看双手。手掌上黑乎乎的。我心里头起了个坏念头,趁郝珺琪不注意,在她脸上抹了抹。 “哎呀。”郝珺琪叫起来。 我迅速逃跑。郝珺琪笑着追上来,嘴里喊着,“坏哥哥,坏哥哥”。 …… 既然是冬天,那就离不开雪。最好是下小雪吧。小小的东门受不住大雪。母亲说,只要大雪下个一天一夜,村里半数人家就睡不着觉了。可不是激动,是忧虑。担心茅草屋被大雪压垮了。 印象里的冬天雪下得勤。 不像如今的江南,孩子们盼望下雪就像盼望放假一样 。偶尔下一场雪,孩子们还没玩够,就全融化了。 那时候,只要老天沉几天脸,雪就来了。先是下雪子。雪子落在郝爷爷门前的大樟树上,哗哗啦啦的响。雪子穿过茅草屋顶落到家里来,在餐桌上、脸盆上跳舞。我们冲出屋,仰头看着天空,伸出双手,任雪子落在我们脸上,落在手掌上。不一会儿,雪就下下来啦。雪越下越大,顷刻间到处迷迷茫茫。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比我们的母亲还早。雪已经停了。四处都是白白的雪。地上,枣树枝上,茅草屋顶上,田野里,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我们仔细端详我们的茅草屋,它会不会被大雪压垮了?我们看了一会儿,它一动不动,应该没事吧?不管了,那是大人们的事,我们玩我们的去。 我们从郝爷爷砍来的毛柴里抽出一根小竹枝,一起用劲,将它深深地插进地里,让它立在空中,然后忙不迭地在竹枝的各个枝节上粘上大小不一的雪团。郝珺琪不知从哪儿弄来红红的小圆果,压在雪团上,好好看啊。整体看去,就像是一棵果树,果树上挂满了果子。 我们的脸和手都冻得通红通红的,赶忙放在嘴里哈哈气,小手上下搓个不停,暖和暖和。 “琪琪,你看。”我说。 “什么?” “前面。” 郝珺琪往前看,我趁机将双手伸进她的颈窝。啊,好暖和。郝珺琪叫起来。我跑。 郝珺琪就站在那里,“不嘛不嘛。” 我回到郝珺琪身边,“来,来。” 郝珺琪把小手伸进我的颈窝。啊,冰!可我让它冰着。郝珺琪可不是刁蛮的人,她才不会一直冰我呢。 第009章 胯下之辱 那年冬天来得早。 实际上,看见父母亲的血一滴一滴地滴,我就感觉到冬天已经来了。 那个晚上,我站在炉湾戏台的人群里丧失了再往下看的勇气,便和郝珺琪钻出人群回家。 冬天真的到了,否则那悬在空中的月亮怎么给我冰冷的感觉?我怎么觉得浑身都冷呢?郝珺琪都已经注意到我身子在颤抖了。 那迎面吹来的风应该就是北风了吧? 我又是只顾自己走。 好在郝珺琪很理解我的心情,她一个劲的劝慰我,当她意识到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的时候,便一声不吭,只是尽最大的努力跟上我的步伐。 我们就这样过了木板桥,我们就这样过了河堤,我们就这样过了小亭子,但过了小亭子,我们却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瘦子带了一伙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那个念头被证实了:我的世界也跟着颠倒了! 永日,四崽,阿三都在这一伙人里面! 我就当没看见他们一样还是往前走,瘦子双手把我一推。 我用眼瞪瘦子。 “你瞪什么瞪?”瘦子对着我的肚子就是一脚。 “瘦子,你吃了豹子胆吗?敢打我哥?”郝珺琪冲到我前面来。 “郝珺琪,你个傻b,你还叫他哥?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吗?四类分子!我劝你赶快和他划分界限。”瘦子恶声恶气的。 “什么划分界限?我哥就是我哥。永日,四崽,阿三,你们不会就和我哥划分界限了吧?” “我和他有什么界限好划分的,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阿三说。 “我们和他好都是被迫的。他仰仗着他父母亲是我们老师为所欲为,我们被压迫好久了。”永日说。 “对。他是四类分子,我们可都是贫下中农的子女。”四崽无比豪迈。 “今天就是我们复仇的日子,我们总算等到了这个日子,大家说是不是?”瘦子说。 “是!”好几个人一同说道。 我感觉更冷了。我甚至能听见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 “琪琪,别和他们理论,我们回家。”我说。我推开瘦子往前走。 阿三上来把郝珺琪往一旁拽,接着四五个人二话不说冲上来把我打倒在地。 瘦子首当其冲。这是他们早就策划好了的。 我没有一点还手能力。 他们的脚,拳头落在我的胳膊上,落在我的脊背上,落在我的大腿上…… 我用双手抱住头,下意识地蜷缩着身子,眼前闪现的是父母亲滴着血的握着棕绳的手。他们现在不知怎样了? 可恨的是,瘦子的得意的叫喊总是把我拉回现实—— “伙伴们,给我打,用力的打,有多少怨气都把它打出来…… “谁要同情四类分子,就是还没有和他划分界限,我爸爸可就要带人去抓你们的爸爸妈妈了…… “打,给我用力打。一定要划分界限!” …… “哥,哥——你们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们,我求你们不要打了。”这是郝珺琪的声音。 但是回应郝珺琪的是大家的嘲笑和更为用力的拳打脚踢。 一直到瘦子喊一声“停”,大家才收住手和脚。 郝珺琪扑过来,她的泪水滴在我脸上。 “哥,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呜呜呜——” 又有人过来把郝珺琪拖开。 我感觉浑身上下都疼,挣扎着正要爬起来,这时,瘦子在我面前蹲下来,他伸手抓住我的衣领。 “这种感觉怎么样?” “你会有报应的。”我吐了一口血水。我的嘴里满是血。 “报应?哈哈哈,说起报应,这才是你应得的报应。你忘了你是怎么奚落我的了?你忘了你是怎么羞辱我的了?没想到吧,一夜之间你成了四类分子的儿子。知道我是谁吗?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的儿子。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的儿子。” “对,我们都是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的儿子!”好几个人附和。 “你不要得意。”嘴里的血水让我吐字不清。 瘦子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我不叫得意,我这叫革命。知道吗?我爸爸革你爸爸妈妈的命,我革你的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一向专横跋扈的郑启航没想到竟然有今天,哈哈哈哈!”瘦子一阵狂笑。 “郑启航,我警告你,”笑过之后瘦子又说,“我就是大家的头,是革命队伍的领袖,革你这种人的命的领袖,知道吗?从明天起,你每天都要到我这里来报到,汇报你的思想汇报你的行动,就像你爸爸妈妈到我爸爸那里汇报一样。”说完,瘦子松开我的衣领站了起来,“走了,回家喽!” 我整个的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月亮还挂在空中,月光似乎更阴冷了。不用说,这季节冷不丁就进入了寒冬腊月。 有几个人在临走之前还不忘给我来一脚。我知道,这是用来表决心的。 郝珺琪跑过来扶我。 “哥,哥——” 我咬着牙忍痛爬起来。痛,全都是痛感,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痛感。 “天杀的,这些天杀的,回去我一定要告诉爷爷,让爷爷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郝珺琪给我拍去身上的泥尘。 “不用了。”我说。 “为什么不用?他们能这么欺负人吗?” “琪琪,你不知道,这个社会整个的颠倒了。我是四类分子的儿子,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还叫你和我划分界限呢。”我苦笑一声。 “什么四类分子,我听都听不懂。我只知道你是我哥。我才不要什么划分界限。等着,我回去一定告诉他们爸爸妈妈。” …… 那个晚上我一拐一跛着走回家,一声不吭。 郝珺琪一路小声哭泣。一到家,见着了郝爷爷和她的父母亲便嚎啕大哭起来,把她的父母和郝爷爷都吓坏了,纷纷安慰她,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脸上的肿块和伤痕压根儿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这才知道,郝珺琪实实在在被吓坏了,可现场她表现得那么勇敢。 当他们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之后郝爷爷只是沉沉的叹气,郝有德只是摇头,而郝珺琪母亲只是默默地走进卧室找药给我搽。 郝珺琪缠着郝爷爷:“他们把哥打成这样,爷爷,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你明天一定要去告诉那帮人的爸爸妈妈,让他们的爸爸妈妈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琪琪,”郝爷爷的声音很疲惫,“告诉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没用,因为,一夜之间全都颠了个个。” 而我至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郝爷爷,你不是说我父母亲是集中到大队学习吗?” “哎,”郝爷爷还是沉沉的叹气,“那帮人以后能避还是避开他们吧。” 但是郝爷爷想错了,那帮人不是能避就可以避开的。瘦子带着那伙人没有一天不来找我。每个人都变了嘴脸,他们就像原来听从我的号令一样听从瘦子的号令。 连着几天我都忍气吞声,任由他们嘲笑、羞辱、训斥,甚至打骂。我遵从他们的任何决定,叫我跑我就跑,叫我跳我就跳…… 我把我所有的好东西——圆珠笔和一直都不舍得用的橡皮擦都给了他们,幻想获取片刻的安宁,但是我也想错了,由于整天不用上学,不用识书写字,而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好奇心又那么强烈,在他们玩腻了任何一种游戏之后就又想到要来整我这个四类分子,以图给他们带去无穷无尽的快乐。 有一天,他们又“找上门来”,当然是在郝爷爷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 我硬着头皮出门。 “今天做什么出来这么慢,是对我们不满吗?”瘦子开始找茬。 “我系了一下鞋带。”我说。 “我们来了,你还有空系鞋带,这不是对我们不满是什么?要是尊重我们,打赤脚也要跑出来。”阿三说。 “还以为自己是皇帝。”郝珺琪小声嘀咕。 郝珺琪现在也学乖了。她已经充分认识到,只要她帮我说一次话,我受到的折磨便会加重。 “郝珺琪你说什么?”瘦子问道。 “我说我哥真的在系鞋带。” “已经警告过你多次了,不要说什么你哥你哥的,他不是你哥,他是四类分子郑启航。” “我知道了。” “你要再这么说,把你抓起来一起斗。”四崽说。 阿三在瘦子耳边嘀咕了几句,瘦子连连点头,“这个想法不错。咳咳,郑启航,今天你出来慢了,我们要惩罚你,你有意见吗?” 我摇了摇头。点头即意味着加倍的疼痛,谁还会点头? “那好。大家都听好了,赶快站成一排,把脚跨开,让郑启航从我们胯下钻过去。” “你,你!”我做梦都没想到瘦子会这么羞辱我,“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哈哈,我就是要欺人太甚,我这是欺你太甚,怎么,有意见?” 我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双腿不由得颤抖。 瘦子走到我跟前,“怎么?想打我吗?你打呀,打呀,我脸都送到你跟前了,你打呀。” 郝珺琪挤过来,冲瘦子赔笑,“瘦子哥,这钻胯下也太……” “太不地道是不?你不知道吗?古时候一个叫韩信的不也是忍受了胯下之辱吗?后来还当了将军。你哥从我们胯下钻过去,以后也一定会成为将军,哈哈哈哈。你有个将军哥哥不喜欢吗?对了,这个故事还是郑老师告诉我们的呢。” “我哥哪能当什么将军?你看,瘦子哥,能不能换一种惩罚?” “不行!我说出去的话从不更改。要不——,你替你哥钻?”瘦子的眼光在郝珺琪脸上溜了一圈。 “瘦子你说什么鬼话?!”我气得浑身发颤。怎么样都不能让郝珺琪受辱。 “只要你愿意钻,郝珺琪,”瘦子对我不理不睬,“我答应你就钻我一个人,怎么样?” “好,我钻。”郝珺琪咬紧了牙齿。眼泪即刻溢满了她的眼眶。 “我说大家没意见吧?”瘦子高声对大家说道。 “没意见。”前面那个在瘦子耳畔嘀咕的人声音特别响亮。这是最会阿谀奉承的一个。 “不行,郝珺琪,你不能钻!”我撕心裂肺地叫。 “我钻。瘦子哥,你站好了。”郝珺琪下定了决心。 “琪琪,如果你钻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我再也不是你哥!”我伸手把郝珺琪往后拽。 “我要钻!哥,你就让我钻!”郝珺琪试图挣开我的手。 “不行。我绝不能让你钻!”不知怎的,这些人怎么羞辱我我都没有流泪的感觉,此时此刻我泪水直流。 “哇卡,真的好感人啊。好一对有情有义的兄妹。我说你们倒是快点决定到底谁钻?”瘦子嘲讽之极。 “我钻!”我用袖子将泪水拭去。 “哥——” 第010章 上擎天石柱崖 永日站在队伍里的最前头,他把双腿跨得开开的。我走到他面前而后双膝跪地,接着我用双手撑地往他胯下钻。 “哥——”郝珺琪哭出声来。 我钻过一个又一个,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瘦子的面前。我站了起来。 瘦子双手叉腰,面目狰狞。 “快点钻!谁叫你站起来的?”瘦子呵斥道。 “我这不是想休息一下嘛。” “我叫你快点就快点!” “是啊,快点!”有几个人一起说。 我重新跪了下去,挪动步子往瘦子胯下钻,待我的头钻过了瘦子的胯,我的身子还没有出瘦子的胯的时候我猛地站了起来。瘦子整个人被我驮在了背上,因为不提防也因为重心不稳当然更因为我故意使劲,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有几个人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郝珺琪呆在那里,或许是又觉得好笑又为我担心的缘故。阿三跑过来把瘦子扶起来。 瘦子一把将阿三推开,走到我面前径直给了我一个巴掌。他因为受到了羞辱脸涨得通红通红。 我对着瘦子的脸就是一拳。永福一声吆喝,那一伙人冲了上来。拳脚像雨点般落在我身上。我很快被打倒在地,而且很快失去了知觉,留在耳旁最后的声音是郝珺琪苦苦的哀求声。 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醒过来。或许我晕过去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就被郝珺琪哭醒了。醒过来时我感觉眼前有重影。 “琪琪。”我的声音很微弱。 “你醒了,哥,你醒了?”郝珺琪破涕为笑。她脸上都是泪水。 “瘦子没把我打死?” “没。你死了还怎么和我说话?”郝珺琪扶我坐起来,然后扶我走到堂前。我一身都疼,但我忍住不*。“我跪地上求他们,他们才住了手。不过,哥,他们要我们上老虎坡。” “什么?老虎坡?”我好似忘了浑身的疼痛一下子站起了身,“郝爷爷不是跟我们说那是禁地吗?那是无论谁都不能上去的禁地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答应他们就一只不停地打,我真怕他们会把你……他们说了,只要我们上老虎坡去擎天石柱崖,他们就再也不找你麻烦。” “还要上擎天石柱崖?!”我简直不敢相信郝珺琪说的话。 “他们给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哥你怕了吗?” “我横竖都要死,我怕什么?”我忽然感觉这完完全全是大人们说的话,可我就这么自然的说了出来。 我是真有这种感觉,总这么被瘦子他们摧残下去,我不死也会残疾。 “那我们就上吧。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上。爷爷只是警告我们别上去,他们也从来没有上过,对不?”郝珺琪已经铁了心,她是真不愿意我再这么被折磨了。 …… 我养了四天伤。第五天我们决定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 老虎坡和任何一个东门周围的山坡相比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很少有人到这座山伐木取材,也没有小孩子到这里来砍柴,所以周遭的树木要高大些,要茂盛些。 那天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上到老虎坡坡顶,结果什么异样的事也没有发生。风还是照样吹来,树木在风的吹拂下还是会摆动,太阳还是那么没有温度。总之,平平常常的,一点诡异的氛围都没有。 所以在老虎坡坡顶休息了几分钟我们便决定上擎天石柱崖。 擎天石柱崖在老虎坡的西北面。通向石崖的路远比上老虎坡的路陡峭,所以走起来格外吃力。一开始还可以弓着身子走,十几分钟后,就不得不双脚并用了。不时有被我们踩松动的石头往下滚落。 大概上行了几十米,我往后看郝珺琪。郝珺琪的额头上有很多汗珠。 “没事吧,琪琪。” 郝珺琪头往上抬,“哥我没事。快到了吗?” “应该就要到了。你可要抓紧树枝,每一步要踩踏实了。” “我会的。” 我继续往上攀爬。越往上路越陡。其实,这地儿,因为没有人上下,要说路,根本就没有。我得不断地扒开灌木丛往上爬。一些小树枝划擦过我的脸,生疼。 “哥——”几分钟后郝珺琪在身后唤我。 我回过头,“珺琪怎么了?” “快到了吗?”郝珺琪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应该快到了。应该马上就要到擎天石柱的脚底下了。”我喘着气。 “会不会像爷爷说的那样真有厉鬼出来?” “你害怕了?我想不会有,我们上老虎坡不一点事都没有吗?” “我不怕,有哥哥在我就不怕。可是,万一厉鬼一口把哥吃了呢?” “那接着就一口再把你吃掉啊。”我故意和郝珺琪开玩笑。 “哥你好坏。你吓我,我不跟你玩了。” “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说好了不做胆小鬼的。再说,世上根本没有鬼,这是我爸爸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说过的。琪琪,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胜利了。” “你别担心,哥,我一定坚持住。别忘了,是我答应他们上擎天石柱崖的。为了他们不再打你,我一定能坚持住。上了擎天石柱崖,他们就不敢再小觑我们了。” “我们还可以嘲笑他们。” “让他们为他们的决定后悔。” “对。” 我接着往上爬。越往上灌木丛越稀疏。再攀爬了一会儿我就到了那高耸入云的擎天石柱的脚底了。 “到了,琪琪。到了!”我忍不住向郝珺琪呼喊。 “真的吗?”我只听见郝珺琪的声音,灌木丛遮住了郝珺琪的身影。 可是很快郝珺琪就出现在我眼前。 “真的。哥,真的就到了。怎么有这么高的石柱?”郝珺琪爬到我站脚的位置,然后站起身来扶着我的手臂。她仰头往上看,“好像根本看不到它的顶呢。” “那当然,否则怎么叫擎天石柱?琪琪,你猜猜这石柱有多高?”我问道。我心里满是喜悦。那一刻,我抛却了所有的烦恼。 “我猜——应该有一百多米吧。” “一百多米是多高?” “我不知道。哥你说一百米是多高?” “我看有我们家的茅屋的两个那么高。” “我看还不止。”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绕着擎天石柱小心翼翼地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乌云。太阳悄悄地藏到了云层的后面。 石柱脚下长满了荆棘,还生长着一种我叫不出名儿的植物,每一根茎上都有许许多多尖尖的刺。我们的手都被这种刺划破了。 有一种植物的藤蔓沿着石壁往上爬,藤蔓上的椭圆的深绿色叶子一片叠着一片。已经是冬天了,它的叶子竟然还是深绿色的!我印象里,所有的藤蔓在冬天都会枯萎,比如黄瓜的藤蔓,比如南瓜的藤蔓。 “快看,哥,快看!”郝珺琪忽然激动地叫起来。 “什么?” “梅花!好大朵的梅花!” 我沿着郝珺琪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在石柱的石身上,大概在我两三个人高的位置,一棵梅花树从石壁里长出来斜伸向天空。枝桠上长着一朵硕大的梅花! 血红血红的梅花,好似一个小喇叭,无比艳丽,无比惹眼。 我惊异之极。 “看见了吗,哥?”郝珺琪问道。 “看见了。真的怪了,哪来的这么大朵的梅花?更奇怪的是怎么只有一朵?”我说。 “说不定还有呢。我们还没有绕完一圈呢。我们再找找吧。”郝珺琪极为亢奋。 “好。” 我们继续沿着石柱走,等我们走完了一圈才发现,整个石柱以及石柱四周有且只有这一株梅花树,有且只有这一朵梅花! “真可惜。怎么就这么一朵呢?”郝珺琪不无遗憾。 “是啊。还真有点诡异。”我说。 “哥——” “不是诡异,是奇异。哥用错词了。哎,琪琪,你注意到没有,天好像越来越暗了。”我说。 “是啊,不会就天黑了吧?”郝珺琪抬头看了看天。 “哪里的事?现在还是上午呢。可能要下雨了吧?怪,之前还晴得很。” “那我们赶快回去吧。” “怎么可能?我们好不容易上来了,就这么空手下去岂不可惜。我去把那朵梅花摘下来送给你。再说,这也是信物,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有带下去瘦子他们会不承认的。”我说。 “可是,这么高怎么摘得到?”郝珺琪睁大了眼睛。但我看得出她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你不知道哥很会爬树吗?”我自信地说。 “可这是石柱。” “没事。你等着瞧好了。” 我小心翼翼的拨开那种带刺的植物的枝桠,走近石柱。 “哥,一定要小心。” 我冲郝珺琪笑了笑,“你放心,没事的。” 我仔细观看石壁。查看哪个地方可以落脚,哪个地方可以抓手,我精细到设计好第一脚落在哪里,接着第二步踩在何处,同时双手抓握哪个地方。 查看完毕,我吸了一口气,便开始攀爬。天似乎更暗了。依稀有闪电在远远的天边划破天空。 我屏住呼吸往上爬。我每往上蹬一步,天空就似乎暗一层,我越往上爬天空就似乎越暗。我的心着实紧张起来。不错,确实很诡异! 郝爷爷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说起航啊,我告诉你和琪琪,你们到哪里疯都可以,可千万别上老虎坡,上了老虎坡,可千万别去那擎天石柱崖,知道吗?那可是我们村子里的禁地。那里有很多厉鬼。你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我犹豫了一秒钟。 可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再怎么害怕也没有退路了。我不能前功尽弃!我和郝珺琪到这擎天石柱来就是为了证明给瘦子看,为了我不再受瘦子他们的折磨。我不能再让郝珺琪为我担心。 还有,我要把这朵奇异的梅花摘回去,让那几个背叛我们的人看看。或许,就连村子里都没有人看过这么大朵这么艳丽的梅花。我要让村里所有的人大开眼界。 还有!我忽然想到,把这多梅花献给那些革委会的人,他们会不会因此把我爸爸妈妈放了? 我一步步接近梅花。就在我把手伸向梅花的那一瞬间,天空整个的暗了下来,暗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我依然凭着感觉继续把手往前伸,抓住了梅花的枝桠,而后用力试图去折断它。 也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巨响,感觉整个石柱都在晃动,感觉整个老虎坡都在颤动,接着我发现自己整个身子在往下掉落。我不由得大叫起来,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第011章 凹凸肉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唤我。 “哥,哥,你怎么了,哥——” 这唤我的声音仿似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悠悠荡荡的,一忽儿迷糊,一忽儿清晰,慢慢的,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清晰。 我终于听出来了,是郝珺琪唤我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刺激我的双眼,我看见郝珺琪跪在我的身旁,她不停地用双手摇晃我的身子。天空已经恢复了它的明亮。 “琪琪。”我动了动嘴巴。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郝珺琪一脸的泪水。她趴在我身上哭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正兴奋地看你去摘梅花呢,忽然听见一声巨响,震得我好像身子都要裂了。天空一下子好黑好黑。哥,你知道吗?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我真的害怕极了,好害怕好害怕。好在天空不一会儿就亮起来了,这时我才发现你躺在地上。” 我动了动身子,“哎,我又不是第一次晕死过去。放心,上天一下子不会要我的命的。对了,花呢?梅花呢?” “你还想着花?你可把我吓死了。花不在你手上吗?” “快把哥扶起来。” 我在郝珺琪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梅花完好无损。但是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根高大粗壮的擎天石柱不知什么时候裂成了两半,好像是哪个天兵神将用一张大斧头像劈木头一样将石柱劈开了。 我说我怎么感觉到整个石柱在晃动!我说我怎么感觉到整个老虎坡在颤动! 而且两半石柱之间整整间隔了两米多远! 我胆战心惊地牵着郝珺琪的手走到石壁之间去。 “哥,你快看,这边一块有一个好大的凹口呢。” “琪琪,你快看,这边一块有一个好大的凸起呢。” 我和郝珺琪几乎同时说道。 凹口和凸起正是两半石柱相对的地方。假设这两半石柱重新合拢的话,凹口和凸起应该正好可以嵌入吧。 我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哥,石壁上还刻着字呢。”郝珺琪忽然说道。 “哪有字?我怎么没看见?” “石壁上的字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你仔细盯着看,就可以看见了。” “什么字?” “好像是不离不异。” “什么不离不异?” “哥快看,字越来越清晰了。看见了吗?哥你看见了吗?” 石壁上果真闪现出四个斗大的字来,一闪一闪的,好似发着光。 “是不离不弃。弃,遗弃的弃,不是异。我说哪有不离不异?” “是我看错了。那这边呢?” “这边也刻了字吗?” “刻了。也是四个字。” 我们转过身子看东边这一块。刻在东边这一块上的四个字是“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哥,这是什么意思?”郝珺琪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想大概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都不分开的意思吧。”我说。 “那我和哥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好不好?”郝珺琪抓住了我的手,“哥你愿不愿意?” “哥当然愿意。来,我把这朵超大的梅花送给你。我们俩以后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嗯,永结同心,不离不弃。”郝珺琪接过我手中的花,她把花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哥,梅花很香很香呢,你闻闻。” “你把花搁在胸前让我看看。”我说。 “干嘛?” “就像佩戴大红花一样,一定很好看。” “真的吗?”郝珺琪把梅花放在胸前,“怎么样,好看吗?” 硕大的梅花置放在胸前,衬托的郝珺琪越发清纯秀气。梅花几乎遮住了她整个胸膛。 郝珺琪握花的手白皙,颀长。忽然,她中指上的一个戒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说琪琪,你什么时候带上戒指了?” “好看吧,哥?我问你呢,你怎么不回答。”郝珺琪嘟着嘴。她尚未注意到我转移了注意力。 郝珺琪的中指上戴着一个肉色的戒指,这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戴上戒指了?”我再问了一次。 “戒指?什么戒指?”郝珺琪很不解。 “你手指上不是戴了一个戒指吗?” “我哪有戴什么戒指?” 我把郝珺琪的手抓在我手上。梅花掉在地上。“琪琪你看,这不是戒指是什么?” “咦?我什么时候戴上戒指了?”郝珺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用另一只手去取戒指,可是,任她怎么取那肉色的戒指就是取不下来,“哥,根本取不下来,好像和肉粘着了。” 我伸出手去取。那戒指软软的,柔柔的,原本就是一个环形的肉瘤,和手指黏在一起。肉戒指上还有一个小凹口。 “奇了,哥,你手指上不也有一个吗?”郝珺琪叫起来。 “什么?!” “你看你的中指上。” 我观看我右手的中指。 “是左手。” 果真,我的左手的中指上也长了一个环形肉瘤,也好比戴着一个肉色的戒指。我这个肉戒指上则长着一个小小的凸起。 凹口?凸起? 这不和那两半石柱相对应吗?它们也分别有一个凹口和凸起! 我抬头看看凹凸石壁上的凹口和凸起又看看郝珺琪和我手上的戒指般的肉瘤上的凹口和凸起,百思不得其解。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 “哥,”郝珺琪原来的那份亢奋消失殆尽,“会不会真有什么诡异的事要发生?”她握紧了我的手。 “要说诡异,这还不够诡异吗?擎天石柱裂成了两半,一半有一个凹口,一半有一个凸起,而我们的手上都多了一个肉戒指。” “也一样有一个凹口和一个凸起。还有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八个字。哎对了,哥,那几个字好像不闪了。” “是吗?” 果真,我盯着石壁看了好久,再也没有闪出那八个字来。 “真是奇怪,怎么又没有字了?”我小声嘀咕。 郝珺琪靠紧了我,“哥,你别吓我。” “我还吓你,我自己都紧张呢。不过,琪琪,这些虽说诡异,可总比出来一个厉鬼要好吧。至少证明了郝爷爷的说法是错误的,老虎坡没有厉鬼,擎天石柱崖没有厉鬼。” “你别说早了。” “要有鬼,鬼早就出来了。我说了,世上是没有鬼的。只是我们手上都多了个肉戒而已。” “还把擎天石柱劈成了两半。”郝珺琪补充说道,“我想到一点,哥,如果村里人知道是我们爬上了擎天石柱再使石柱分成了两半他们会怎么想?” “我们会不会因此成为村里的英雄?” “嗯,我想一定会。瘦子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他们会不会不遵守诺言?” “不会。他们和我说的很清楚的。” “那太好了。” 这时候,从村里那个方向传来很嘈杂的声音。从嘈杂的声音里我隐隐地辨别出那是击打铜锣的声音。 这是村里的一个惯例,如果村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就会有人击打锣鼓集会,分散在田地或山上的村民,凡是听见这锣鼓声的,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村里集中。 莫非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们决定下山。既然村里老老少少都要集中,那我们就得快速下山。 我们小心翼翼地下到老虎坡。下到老虎坡我们没有停留而是接着往山下走。 村里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了,好像也越来越近了。铜锣声已经消停了。 下到老虎坡山脚我们正打算沿原路返回,不想朱金山从一丛树林里闪了出来拦住了我们。 “你想干什么?”我不由得警惕起来。 自从我父母亲出事之后,朱金山再也没有和我们一起做过任何事情(也包括玩游戏),虽然他并没有像永福他们那样做得那么露骨。 朱金山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拽着我的手往那一丛树林走,边走边说:“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往那条路走。” “怎么了?”我问道。 “金山哥,你今天怎么理睬我们了?”郝珺琪也觉得好奇怪。 “村里敲铜锣集会,全村人都等在路口要抓那个擅闯禁地的人呢,你们还敢沿这条路回去?快躲过来,别让人发现了,我带你们往这边翻山偷偷回村。”朱金山并不搭理郝珺琪的问话,而是急切地催促着我们。 “抓擅闯禁地的人?那不就是抓我们吗?”郝珺琪说。 “别说了,快走!否则来不及了。”朱金山说。 我们慌忙跟着朱金山走。山上灌木丛生。有时我们拨开灌木丛往前走,有时我们索性弯着腰像钻山洞般在灌木丛中穿行。总是有树枝划过我们的脸。 原来擎天石柱裂成凹凸石壁,震动了整个东门村,也震动了整个炉湾大队,老村长击打锣鼓将村里人集中起来等在去往老虎坡的路的路口,以求将擅闯禁地的人抓获。 他们手里都备了“武器”,有握着锄头的,有拿着菜刀的,也有拿着柴刀镰刀的,还有的带着铁棍。 他们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违背了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训,自然无比惊恐。 在擎天石柱裂变的那一刻,昏天黑地的,谁都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我起先也没有想到是你们上了擎天石柱,后来看见瘦子他们悄悄地议论什么,一副得意的样子,我才想起那天他们和琪琪的约定。我马上就料定是你们闯了禁地,所以才偷偷的从这边溜过来告诉你们。要知道我以为你们根本不会上来的。”朱金山跟我们解释。 “村里人要怎样?”我说。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要怎样,只是一定要把擅闯禁地的人抓获。” “哥,这下我们闯祸了。” 郝珺琪因为急着赶路,脸上红扑扑的。一片枯叶粘在她的发丝上。我把枯叶扯掉。 “我说你们也太胆大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你们就不害怕吗?”朱金山说。 “都是被瘦子逼的。朱金山,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对!全都是瘦子那一伙人逼的,”郝珺琪说。“村里人怪我们,那也得先怪瘦子。金山哥,你那天不在吗?” “在。我怕村里人不会这么想。”朱金山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偷偷地溜回了村。 朱金山一再叮嘱我们要替他保密。我们都很感谢他。在这种时刻他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找我们,已经很够意思了。 我们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家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郝爷爷那口大铁锅里的水在沸腾。看那样子已经沸腾了好久了。 就在我和郝珺琪躲在余屋(相当于现在的厨房)小声商量着是就这么躲在家里还是装没事似的去找郝爷爷时,屋外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知道,是村里人来找我们了。 第012章 审判 老村长带着吴队长(瘦子的爸爸)和几个胡子头发都白了的人以及几个中年人走了进来。郝爷爷和郝珺琪的父母跟在这几个人的后面。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迎了上去。逃避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果真躲在家里。”吴队长说。 吴队长话未说完就有两个中年人上来抓住我们的手。 “你们干嘛抓我?”郝珺琪挣扎着。 而我则一动不动。 “放开我的孙女!”郝爷爷叫起来。 郝有德想冲上来,但是被人拦住了。 这两个中年人强行把我们的双手缚在后背。 “把你儿子叫过来。”老村长对吴队长说。 瘦子走到了人群的前面。 我即刻明白了,大人们之所以径直来抓我们自然是这小子告的密。 我突然明白我和郝珺琪都掉进了瘦子设置的陷阱,今天这个局面才是他想达到的真正的目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真正能置我于死地。 他们把我打晕之后和郝珺琪商议,诱惑郝珺琪蛊惑我上擎天石柱崖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这个局面。 而如果这个局面没有出现,那自然是厉鬼夺去了我们的小命——村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擎天石柱崖上有厉鬼的。 我瞪着瘦子。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机,实在太可怕了。 瘦子把当天唆使郝珺琪让我上擎天石柱的情况当着大家地面说了。 我和郝珺琪承认上了擎天石柱崖。 郝珺琪闹着说是瘦子错在先,如果不是瘦子无休止的折磨,我们不会上擎天石柱,也就是说,我们是被逼的,所以,如果要治罪,要先治瘦子的罪。 郝珺琪断断续续的和老村长理论,总算说清楚了。 挤在门口的人群哗然。 吴队长粗暴地呵斥大家,叫大家安静,而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儿子叫你们去杀人,你们也要去杀人吗”。 这句话又得到了大家的附和。 老村长和几个年迈的老人交换了意见,便叫看押我们的人将我们带去晒谷场。拥在门口的人做鸟兽散。 郝珺琪的母亲哭了。郝爷爷和郝有德都被挡在了人群外面。 一走到门外,那个负责击打锣鼓的人又敲响了锣鼓,嚷嚷着:“大家都去晒谷场了,都去晒谷场了!” 我和郝珺琪被压着一前一后往晒谷场走。 晒谷场,是给我们留下了说不出有多少快乐的地方,却也是让瘦子最最羞愧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我们的审判场。 我往后想看看郝珺琪,可是看压我们的中年人的身子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觉得无比悲哀。父母亲在大队里生死未卜,而自己却又被压去审判,鬼知道等待我们的宣判结果是什么! 最最不应该的是,还把郝珺琪搭上了。 到了晒谷场,已经有许多村民集中在那里。那两个中年人把我们分别绑在晒谷场边上的两棵枣树上。吴队长在刚刚走来的路上绕回家拿了两条棕绳来。 我想起了滴着父母亲鲜血的那根棕绳。 大家议论纷纷。 郝爷爷趁人不注意,跑到了我们的前面来。他冲大家挥挥手,用苍老的声音喊道:“李村长,吴队长,还有各个比我年长的大哥大姐,我郝忠海只想问问大家,哪一条祖训上说了闯了擎天石柱崖要这么五花大绑的?祖训上是禁止我们子孙后代不能上老虎坡,更不能上擎天石柱崖,可从来没有说对上了的人要怎么处罚呀。我孙女和郑老师的儿子,大家也都听明白了,是为了不再受一些人的欺侮才被迫上的擎天石柱崖,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们一次?他们毕竟还小啊。” 郝爷爷说的声情并茂,嗓子哽哽的。 很多人向我们投来同情的眼光。 吴队长用手抹了抹他的头发,说:“郝叔,你为了救你的侄女这么说话,我们可以理解。可你想过没有,擅闯擎天石柱崖会给我们整个村庄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什么样的灾祸?”郝爷爷问道。 “是啊,哪会有什么灾祸?”郝有德附和。 人们交头接耳。 “哼!我倒要问你们,如果没有灾祸,我们的祖祖辈辈会传这样的祖训下来吗?大家听好了,不是我要刻意和郝叔过意不去,只是请大家想想,如果我们不处理这两个擅闯禁地的人,万一有什么灾难降临,我这个队长可怎么对得起大家?正因为我们不知道具体的灾难是什么,才更可怕,才更要处理这两个人,你们说是不是?”吴队长说得振振有词。 吴队长这么一煽动,许多人即刻情绪激昂起来。有些人吼叫着着要立即处理我们。而郝爷爷则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强行拖了下去。 接着老村长向大家征求处理意见,这下可好,人群好像炸开了锅。 我绝望地看向郝珺琪,郝珺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提议将我们暴打一顿,以示警戒;也有人提议将我们关押起来,待没有什么灾难发生再还我们自由;还有人提议将我们送去公社,让公社干部处理我们。这最后一条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就见吴队长举起右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看大家真的把事情想简单了。大家难道没有注意到,擎天石柱裂开成了两半,而裂开的那个时刻老天突然暗下来,还有闪电和雷声,这说明什么?说明已经把老天都惊动了。这是把肇事者打一顿或关押几天就可以对付的?” “那吴队长就明说怎么处理吧?”性子急的人叫起来。 “是啊,吴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老村长说,“可以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的想法就是把他们沉塘。”吴队长说得很慢,可每一个字他说的都很用力,我相信,每一个字都传进了大家的耳朵。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置我们于死地的架势啊,我才明白他的儿子为什么那么歹毒了。 “我去你妈的吴狗屎,我郝家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要这么狠毒?”郝有德叫起来。 “吴侄子,说话你要积点德。这可是两个孩子啊。”郝爷爷说。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像郝有德说的是郝家得罪了我吗?村里人哪个不知道你郝家和我吴家没有任何瓜葛?我之所以这么建议,完完全全是为整个村庄的人着想,是为我们东门村着想啊。这种祖祖辈辈都禁止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不严惩,还有谁会在乎祖训?我们越不留情老天便越能宽容我们,方才不会降灾祸给我们。要是降些小灾祸,来点猪瘟啊什么的我们还能接受,要是灭了我们整个村,你们说说看,谁担待得起?” “你个好不死的吴狗屎,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郝有德近乎歇斯底里了。 可是吴队长的话显然震慑了所有的观望者。 “还有,我们看戏也看得到,古时候的朝代对这一类事情都是用沉塘来惩罚的。而我们村口不是正好有一口塘吗?村里最年长的人都应该知道这口塘的年月比我们这个村还久远,我们的祖宗安置这口塘是有他的用意的啊。” 群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很多人举起手附和着要将我们沉塘。 郝珺琪的母亲已经哭倒在地上。郝有德蹲在地上把脸捂在双掌之中。 几个年长的人和老村长做了十几分钟的讨论,最后,老村长宣布——即刻将郑启航和郝珺琪沉塘! 我看见郝爷爷往地上倒。 有人过来解开我们的绳子,那自然是是要把我们送去沉塘了。 我趁那个解开我绳子的人不注意,甩开他的手跑到老村长面前跪了下来,我祈求老村长放了郝珺琪。 “老村长爷爷,求求您放了琪琪,她是陪我上山的。要沉塘就沉我一个好不好?是我为了不再受瘦子的折磨才想着上擎天石柱崖的,所以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在那一刻,我真的崩溃了。 郝珺琪听了我的话,当即哭出了声,“哥,你怎么这么说话?答应瘦子上擎天石柱崖的是我呀。你叫瘦子见证,是不是我答应的?当时你可是昏迷着的呀。所以,村长爷爷,要沉塘也只能沉我一个,请您把起航哥哥放了。” 许多人唏嘘不已。 那个解开我绳子的人以为我要逃跑,飞快走到我身边,硬生生将我的手臂反扣在后背。 “我不是要逃跑,伯伯,我是求村长爷爷放了琪琪。您帮我和村长爷爷说说,不要把琪琪沉塘了好不好?”我压根儿不挣扎,由着这个中年人用力地抓着我的手。我不觉得手疼,而是心好疼好疼。 没有人理会我们的请求,几个人吆喝一声,他们便押着我们往村外走。 那个敲铜锣的人在前面开道,许多人跟在我们后面就好像给我们送葬似的。 “你们别拦住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的琪琪。放开我的孩子,我可只有这一个孩子。”郝珺琪母亲的哭泣声淹没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 “好不死的吴狗屎,你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一定会的!”郝有德的眼珠子差点要蹦出来了。这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喊让好多人皱起了眉头。 也有几个好心人在劝慰他们夫妻。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劝慰,他们跟我一样也要崩溃了。 我没有看见郝爷爷。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难道他老人家倒地之后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总得有人去扶扶他们啊。 第013章 沉塘 我很镇定地往前走。步子并不像一个要死的人一样那么沉重。 我也很纳闷,明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就要被沉到水塘里淹死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郝珺琪。是我连累了她。在我被“打倒”的这段日子里她始终站在我这一边,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为了我不再遭受瘦子这伙人的折磨,陪我一起上老虎坡,爬擎天石柱崖,没想到最后连小命都搭上了。 我也想了会儿父母亲和那个远在城里的外婆。外婆是最疼我的吧。她得知我已经死去的消息时不知会不会哭晕过去,就像刚才郝珺琪的母亲哭晕过去一样。父母亲的“学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肯定有人会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们的吧? 可是,我还没有想完我该想的,他们就已经把我们压到了水塘边。 风从田野里吹来,水塘附近尚未完全干枯的几丛野草随风飘动。 我想起那个晚上我们和朱金山到这里来偷竹笼的情景。我们光着脚踩在泥泞的田埂路上能清晰地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们迫使我们跪在水塘的塘坝上。面对水塘,我注意到水塘里的水在这个初冬时节依然满满的。 好像听郝爷爷说过,村里这口水塘即使在最最干旱的年代,它蓄积的水都是满满的。它好像从来没有干枯过。据说是因为水塘的底部有好几眼泉眼,泉水一年四季喷涌。 也没有人知道这口水塘到底有多深。一眼望去,水清幽幽的。我忘记了村里是哪家的一个小孩曾在大中午的时候到这里抓蜻蜓掉进水塘淹死了。 现在是冬天,早已不见蜻蜓的影子。 我和郝珺琪对视了一眼。我很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可是没法笑出来,倒是郝珺琪裂开了嘴,然而泪水却从她的眼角往外流。 “怎么了,害怕了吗?”下午两三点的太阳照在我们身上。天空无比晴朗。 “嗯,可是我并不是怕死,”郝珺琪的声音怪怪的,“哥,我害怕的是,这一被沉到水塘里就再也见不到哥了,就再也看不见哥的样子了。” “真是傻丫头,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呢。不过我也不知道。我猜想我们死了就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了。” “所以我害怕。如果死了还能见到哥的样子那该多好。” “琪琪——”我的眼角也湿润了。 有人找来了两块大石头。 石头一定很沉,否则那捧石头过来的人在放下石头之后不会那么气喘吁吁的。是那种扁状的青石,非常适合绑在我们的肚皮或脊背上。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把石头绑在我们身上。手脚都被绳子绑紧了,再加上这块大石头压在身上,再会游泳的人也必死无疑。 我恍惚觉得死神已经附在了我身上。 老村长命令两个中年人上来给我们绑石块。那两个中年人喝令我们弓背,以便把石块压在我们背上。 围观的人群刹那间静下来。从村后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声。 “我的琪琪呀——”郝珺琪母亲的哭叫声比鸟叫声还要凄厉。 不知怎的,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弥漫了整个心胸,我再也淡定不了。我仿佛触摸着死亡了,甚至看得见死神嘲笑我的眼神。 刚才还轻轻松松地劝慰郝珺琪,说什么死了就是无知无觉了,就是谁也看不见谁了,现在,死亡的阴影就像那捆绑我的棕绳让我的手生疼一样给我切身的感受。 一旦死了,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不能再带着郝珺琪在杜鹃花盛开的季节上山采花,给她做花环了;不能在每一个睡觉前的时刻和郝珺琪互相说着晚安还觉得没有玩尽兴而不想上床睡觉了;不能在枣子还没有成熟之际就摘几个给郝珺琪解馋,害得她拉肚子了;哦,现在是冬天,冬天里的很多快乐的事——什么堆雪人啊打雪仗啊在打晚米国(年糕)的时候用晚米团捏各种小动物啊就像捏泥人一样…… 所有这些事都做不成了。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享受不到了,必定整天整天处于那无边的黑暗中吧,是那种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没有了五颜六色,有的只是黑暗,空空寂寂的,可到处都是黑暗……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里蹦出来:郑启航,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转头去看郝珺琪,她一直在啜泣。 你的心无端碎裂。不是你不能死,是你们都不能死,至少不能让琪琪死! 所以你得挣扎,你得闹腾! 你要想办法逃! 我便趁那预备把石块压在我背上的人不注意,转过脖子张嘴对着他的手臂猛地咬了一口,那人不提防,疼得松开了手,巧的是石块掉下去又砸中了他的脚,他疼得一蹦三丈高。 我赶紧直起身迈开步子沿着塘坝往外跑。 只是我的双手被棕绳绑紧了,无法甩动手臂,所以没跑几步人就摔倒了,但我很快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我一边跑一边试图解开绳索。 “快抓住他!快去抓住那兔崽子!快!”这是吴队长的声音。 “别跑,别跑!”我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我只知道有好几个人追上来了。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我。我用力挣扎。我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想死,但无济于事,他们索性把我架起来拖着我往回走。 我感觉我的力气一下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浑身瘫软下来。 一切都不能改变了! 我重新跪在塘坝上,面对塘水。这时,他们商量好了,要先将我这个要逃跑的“兔崽子”沉塘。 他们也商量好了,把手和脚都用棕绳绑紧了,绑不绑石头无所谓,量他还能不沉。所以他们把我拎起来,用另一根绳索捆我的脚。 我想,《水浒传》中对某个人五花大绑就是这个样子吧。倘若我跳出去看我这个样子,一定像极了稻草人吧。 锣鼓响起,敲锣的人忽然说了声:“祭天!” 我往后看,所有围观的村民全都呼啦啦跪了下去。连郝珺琪的父母亲都跪在地上(或许他们一直跪在地上吧)。 老村长手里拿着一束燃着的香走到塘坝上,他将香沿着塘坝插,插成一行。香的那种特别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子。 就在这时,我隐隐地听见了雷声。极轻,极远,仿佛不经意的一声。就一声! 我觉得很奇怪。难道我们上擎天石柱崖真的惊动了所谓天庭? 老村长插完香,便在塘坝上跪下来,他弓着背很虔诚地磕头,所有跪着的人跟着他磕头。他连着磕了三个头。所有的村民便也磕了三个头。 又是一声雷鸣。这一声比刚才那一声要响一些。许多人都听见了。我感觉许多人都看向远方。 锣鼓响起。“祭天结束,沉塘——” 那捆绑我手脚的人往后退,吴队长走到我身边来。我斜睨了他一眼。 “兔崽子,你可别怪我狠。谁叫你当初把我儿子打成那样。”吴队长仿似自言自语。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在河滩上我殴打瘦子的一幕在我脑海闪过。吴队长带着儿子到郝爷爷家找我父亲兴师问罪的一幕跟着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这样! 由不得父母亲也要吃尽苦头。 “你会不得好死的。”我一字一顿。 “你这就叫不得好死。”吴队长把手按在我的背上。 我闭上双眼。 “郑启航——”是郝爷爷的声音。 “哥——”是郝珺琪的声音。撕心裂肺。一束强光线在我的眼前一闪。 “轰——”这轰隆声在郝珺琪喊我的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几乎在同时我听见了吴队长的惨叫声。 我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令我惊喜的是父亲和母亲也都坐在床墩上。郝珺琪和她一家人都站在我的床前。我的醒来让他们感到格外惊喜。 我想爬起来,但是父亲阻止了我。 “我不是死了吗?我不是沉塘了吗?”我简直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起航啊,你命大。连雷公都要护佑你呢。”郝爷爷摸着我的头说。 “是啊,是啊,哥,你真是个有福的人。连带把我这条小命都保住了。”郝珺琪脸上绽放着花朵,就和我从擎天石柱上摘下来的梅花一样漂亮。她又是蹦又是跳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们没有把我推进水塘吗?还有,爸爸妈妈你们不还是在大队里集体学习吗?”我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什么集体学习?”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呵呵呵呵,”郝爷爷笑了,“是我和起航说的,你们夫妻被抓到大队去批斗,我说是集中到大队一起学习。” “哦,差不多吧,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父亲从床墩上站了起来。 “还推什么水塘?”郝爷爷接着我的话题说,“你可知道就在吴队长要把你推进水塘的时候突然雷公响了。” “我是听见了一声轰隆声,还看见了一束强光线。那是雷公响吗?”我说。 “怎么不是?而且那雷公是专门劈吴队长的。是天都看不过眼了。如果不是这个吴队长,谁会想到要把你们沉塘?我可只有琪琪这一个宝贝孙女啊。”郝爷爷把郝珺琪揽在自己的怀里。 “那吴队长怎么样了?”我问道。 “被雷公劈死了。” “什么?那我怎么没有死?”我猛地坐了起来。母亲赶忙拿来外套披在我身上。 “要不怎么说我儿子是有福之人呢?”母亲说。 “这一声雷响过之后,你们同时倒在了地上,”郝爷爷继续说道,“你郝叔抢着冲了上去把你扶起来,我这边去解琪琪的绳子。那去扶吴队长的人惊叫着说吴队长已经死了,我还以为你也被雷轰死了,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命大,只是被震晕过去了。这下子,整个村子都乱了。我们便把你们带回家了。” “他们怎么会让你们带我们回家?” “怎么不让?谁还敢再处罚你和琪琪?上天都不容!吴队长就是下场。”郝爷爷提高了声调。就算吴队长被雷劈死了,郝爷爷还是没有解气。“全都是吴队长惹出来的事。真应了老古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记起吴队长最后跟我说的话,由此验证郝爷爷的话是没有说错的。但我并没有把吴队长和我说的话说出来。 我前后昏迷了两天。父母亲是在我出事之后的第二天赶回来的。郝有德跑去大队向大队书记求情,大队书记放了父母亲的“假”。 很快又有好消息传来,说什么上面有个什么大人物发话了,所有被打倒的人立即平反,那些集中到大队去批斗的人全都“无罪释放”。 父母亲跟我开玩笑:“启航,你现在可是县里的名人了。” “为什么?” “你闯禁区的事可不只是在我们公社传开了,连阳江县都被震动了。说你是破除封建迷信的先锋。” “那还有我呢,郑老师,我可是和起航哥一起上擎天石柱崖的。”郝珺琪很不服气。 “你也是,你也是。” 我和郝珺琪对视了一眼,情不自禁都去抚摸中指上的有凸起或凹口的肉戒。 第014章 回城那回事 天气越来越冷了。 风不知从哪个方向钻来,钻进我们的脖子,钻进我们的袖子里,好冷啊。母亲给我们买的新棉袄再舍不得也得穿了,可还是冷。屋子里到处都是风,最好的避风港就是被子里了。所以,每天晚上我们都早早地说再见,钻进自己的被子。被子的被面硬硬的冰冰的,我们缩着身子睡觉。 早上真不愿起床啊。干嘛要读书呢(父母亲“无罪释放”的第二天就组织大家到学校去上学了)?真希望一直窝在被子里。可是不行。爸爸妈妈已经把稀饭煮好了。给我们烤火用的火筒里的炭已经红了。妈妈将我换洗的内衣已经捂滚了。非得起床了。 吃好了稀饭,我们跟着我父亲母亲一起去学校。霜风拂面,感觉鼻子和耳朵都冻僵了。田地上白茫茫一片。 郝爷爷门口的柴垛上,稻草垛上,田野里扑倒在地的干枯的野草上,都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霜。水田里的水都结了厚厚的冰,我试着踩上去,不裂。你用力跺一跺,才裂开来。小溪边的缓水区也结了冰了。 这种打霜的日子最怕的是过木板桥了。木板桥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霜,好滑啊。再也没有人敢在上面奔跑了。河面上冒着水汽。 父亲牵着我的手,我牵着母亲的手,母亲牵着郝珺琪的手,我们四个人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都低着头看脚下。 父亲不断地嘱咐我们小心。即使这样,也有打滑的时候,一旦打滑,赶忙收脚,背上已经冒冷汗了。 终于过完了桥,大家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们又可以嬉闹几声了。父亲总是严厉的制止,母亲倒不说什么。 永泰小学建在永泰村的村头。一条青石路从学校门口经过,穿过一个亭子,往村里延伸。亭子已经很古老了,站在亭子里,可以看见横梁已经烂了,透过那些缝隙可以看见蓝天。 老师们一再叮嘱我们不要在亭子里逗留,可我们总是忽略老师们的命令,一下课,就在亭子里跑进跑出。 亭子边,路旁,学校的操场上,有两棵很古老的树,一棵是樟树,另一棵我叫不出名字,一到秋天,这棵树上会结很多很多细小的果子,圆圆的,绿绿的,可是不能吃。两棵树的腰围都很粗,我们几个小孩一起才能将它围成一圈。 出亭子,是一座只有一个桥拱的石拱桥,一条小溪穿桥而过。 说是学校,其实只有一栋房子,平房,砖房,很扁的那种青砖。三间,两间大一点的是教室,一间小而略长的是我父母亲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对着走廊。 我们是复式教学,一二年级一间,三四五年级一间,老师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是我母亲。 我和郝珺琪一起坐在三四五年级的那个教室里。郝珺琪读三年级,我读四年级,同桌,同坐一条长长矮矮的凳子。地面凹凸不平。抬头可以看见房梁,青瓦,以及挂在青瓦上往下垂的蜘蛛丝。 那些被不知什么人推倒一地的桌子凳子被我们一一扶了起来。在黑板上写的打倒郑仁森和严琦的字句在恢复上课的第一天我一进教室就把它擦掉了。 教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番生机勃勃的气象。进了教室,才又会觉得比睡在被子里舒服,虽然空气还是那么干冷。 那天早晨,我们一进教室,同学们就围过来了。 “郑启航,我们听说,郑老师、严老师这个学期一结束就要回城了,是这样吗?”同学们问道。 “没有啊,哪有这回事?” “你别骗我们了,我们都听说了。”一个家住在永泰的同学说。 “新老师都没来呢,我爸妈怎么会走?”我自信满满,“可不许乱说。” “是来两个代课老师。” “不是代课老师。是什么,什么民,民代老师。”日小抢白了一句。 不用说,在我“东山再起”之后,日小,财小和永福以及东门的其他几个小孩子重新围在了我身旁。但我没有接纳那个在瘦子耳畔嘀咕的人,因为我鄙夷他的人格,不过,我也没有像刻意孤立瘦子那样去孤立他。 瘦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心,变得很孤单。他父亲因为刻意要整死我反而被雷劈死了,成了村里的一个笑话,促使他越发憎恨我,但是这一份憎恨他只能压在心里。 因为父亲死了的缘故,瘦子再也不像原来那么清闲,老想着和我“争权夺势”,他现在经常一放学就快速回家——他得帮他母亲做事。 不知为什么,每每看见瘦子艰难地做一些体力活,比如砍柴或挑水,我都会生出一点点愧意,毕竟他的命运因我而改变了。 “哪是什么民代老师?是民办老师。”财小纠正道。 “你们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不确定的事不要乱说。”我心里有点堵,同时又有点火。他们这么确信,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反正就是这样。要不,郑起航,你去问问你爸爸妈妈不就马上知道真相了。”家住永泰的同学建议道。 “好,我马上就去问,省得你们造谣生事。” 我快速走出教室,郝珺琪跟在我身后。我知道我的眼圈应该红了。 不知是谁贴封在门上的纸条还没有被彻底清除干净,被人推倒的两张破旧的办公桌已经重新归位了,那散落一地的教学用书和我们交上去的练习本也被重新整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办公桌上。 父亲和母亲各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们诧异地看着我们。 “有什么事吗?”父亲问道。 “是班上出了什么事吗?这么沉着脸?”母亲心细。 “我问你们,是不是这个学期一结束你们就要回城了?” “是啊。怎么了?”父亲问道。 “你们干嘛不跟我说一声?”父亲的回话彻底击垮了我的信念。 “这种事有必要跟你说吗?” “同学们都知道了,可我还蒙在鼓里。”我的眼泪一下子溢出了眼眶。瘦子那般折磨我,我都不会这么掉眼泪。 “是为这事啊,这是爸爸妈妈忽略了。”母亲走到我身边。“怎么好好地掉起眼泪来,难道你不想回城吗?爸爸妈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盼得很久了。一回城,你就可以到城里的学校读书,爸爸妈妈也可以到城里的学校教书,这是多么好的事啊,应该高兴才对。” “我不要去什么城里学校读书,我不要回什么城!”我忍不住跺起了双脚,激动不已。 郝珺琪一转身跑出去了。 “琪琪,”我叫起来。我跟着跑出办公室。 “起航,”母亲在身后叫我。 郝珺琪跑回教室趴在桌子上,我摇着她的小手臂她也不抬头。我知道她在小声哭泣。她最最担心的事情眼看就要发生了,她怎能不伤心? 同学们围过来。 但是我父亲拿着教科书走进了教室,他们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这节课父亲上的是什么内容,我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我压根儿没有心思听课。我的注意力全在郝珺琪身上。 郝珺琪并没有长时间趴在桌上,父亲一开始讲课她就把眼泪抹去,认真听课。 可是我知道她和我一样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我至始至终想不通,父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回城呢? 我记得这一年从春天开始,郝珺琪便隔三差五地关注我会不会回城的事。 我和她拉过勾,我也信誓旦旦说我是东门人,是土生土长的东门人,我绝不会回城,哪怕父母亲回城我都不会回城。 现在,父母回城的消息一旦被证实,我的内心便发起慌来。我还能那么信誓旦旦吗? 我父母亲都回城了,我有多少可能性留在东门,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相处得很别扭。郝珺琪的情绪变化很大。她总是生我的气,经常没来由的生我的气。 上学放学的路上会因为我走快了一步路生我的气,嘟着嘴不理我,或者故意落在好后面,漫不经心的踢着路边的石头子; 周末放山牛故意不和我坐同一头牛的牛背,她会爬到其他人的牛背上和那个人有说有笑,明明知道我很在意她的举动还那么漠视我; 常常一个人坐在坟前的那棵枣树的树干上,待我走去她身旁,她马上离开; 在门口跳“房子”的时候原来吵着闹着要和我一边,现在吵着闹着不和我一边…… 不过,生过气后她总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真的搞不清楚她是什么心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相处的日子真的屈指可数了。 第015章 我要变成蝴蝶 这一天,村里传来放电影的消息,郝珺琪的情绪总算有点好转了。 看露天电影可是我们最奢侈的愿望。我们曾经扛一张长凳走夜路去永泰村去炉湾村看露天电影。有一次我们甚至去了更远的一个村子看电影,走路来回一个半小时,上床前洗脚才发现小脚已经磨出了泡泡。 郝爷爷已经炒好了南瓜子。南瓜子香喷喷的,可是要剥里面的仁吃,好费事,我没有那耐性,连仁带壳一起嚼着吃。 郝珺琪却有的是耐性。她用她的上下门牙可以将南瓜仁完好无缺的剥离出来。 那真是一门功夫。 我们早早地吃过晚饭,袋子里装满了南瓜子,一人扛着一张长凳去晒谷场占位置(我们是为大人们占位置。不占位置,大人们看电影就没有好位置了)。 临去之前母亲破例给了我五角钱。她是偷偷塞给我的。 晒谷场上已经摆了好多长凳子了。那两棵绑我和郝珺琪的枣树还让我们发憷。朱金山、日小、财小,还有永福,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他们把他们占的位置挪了挪让我们摆好两张凳子。 放映机就在我们后面。放电影的人在整理那圆圆的盘子。他把盘子放到放映机上调试。我们围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儿。 我们想不明白的是,这像胶带一样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在上面对话,赛跑,打斗等等。 看不出什么名堂,我便约郝珺琪到外面转转。 我们在屏幕下走动。屏幕是靠两根笔直的杉木撑起来的。这两根杉木一直立在晒谷场边上,风吹雨淋的,已经发白了。是专门用来撑开那白色的屏幕的。 朱金山几个来约我们玩游戏,可是郝珺琪没有兴趣,我怎么激她她还是没兴趣,便作罢。 朱金山几个在屏幕架下跑来跑去,他们跑的时候,手握着杉木杆绕圈转,我注意到屏幕在晃动。便有人呵斥他们。他们只好跑去别处玩耍。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电影还没有开始。真让人着急,真不知道那个放电影的人在忙什么。 他怎么老忙不好呢? 我们兜子里的南瓜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嘴里咸咸的。 “琪琪,我们去看看那边卖什么?” 我摸着袋子里的五角钱。 “哪边?”郝珺琪懒洋洋的。 “后面啊。那里围了一群人呢,”我站起来指给她看,“好像是卖什么吃的。去看看吧。” 郝珺琪总算答应了,我们离开位置。这个时候,周围的人远比起初多多了。还有一些从炉湾村永泰村跑来看电影的人正往这边赶。 我们挤出人群手牵着手来到那一群人处。原来是一个婆婆在炸油炸果。一口锅搁在一个小小的炉子上。一个老爷爷将剖的很小片的干柴放进炉子里,炉子里的火旺旺的。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场面,仿佛还闻到了从锅里飘散出来的油香。 锅里的油在沸腾。在油锅上搁着一根手指头般粗的圆木棍,木棍上挂着几个柄子长长的铁器制作的底部是一个无盖的圆柱体的勺子。勺子里装满了白色的米浆,浸在油中炸。 不一会儿,婆婆将一个勺子提出油面。透过吊在一根竹杈上的煤油灯发出的昏暗的光芒,我看见原本白白的米浆已经炸得微微泛黄了。 就见婆婆将勺子靠在锅沿上轻轻一敲,勺子里的浆果从勺子里滚出来滚进油锅,飘在油面上。婆婆时不时用锅铲抹动它,它便在油锅里打滚儿。再过一会儿,浆果彻底被炸透了,婆婆便用一双长长的筷子将浆果夹出来放进一个盆子里。 盆子里这样的果子有十几个呢。油香扑鼻。 一些人看看就走了。一些人禁不住诱惑终于掏出钱来。 “琪琪,想吃吗?” “我不要。好贵呢。”郝珺琪摇摇头。可我分明看见她在吞咽口水。 “没事。一毛钱一个,我有五毛钱。我们买两个吧。” 我们买了两个。一人一个,两口就吃完了。油炸果外焦内嫩,咬一口,满嘴的油,真好吃啊。我们又买了两个,总共用去了四毛钱。可是,还想吃呢,却只有一毛钱,不想郝珺琪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来,正好将难题解决了。 我觉得奇怪,郝珺琪身上什么时候也放钱了? 这时,我们听见电影开始的声音了。 晒谷场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我们得踮起脚才能看见坐在位置上的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挤进人群,费劲力气才来到父母亲的身边。 我们各自坐在父母亲的中间。郝爷爷坐在自带的火筒上,靠着我们的凳子。 糟糕,忘了拉尿了。憋都憋不住了,必须要出去。 郝珺琪一听,回头笑我。可她也要跟去。我们重新挤出人群,来到稻草垛旁,我躲到一个稻草垛后面“放松”,郝珺琪在外面等我。 “哥,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我走出稻草垛的时候郝珺琪说。 “什么事?” “就那个钱啊。是郑叔叔给我的,他给了我五毛钱。郑叔叔叫我不要说。你的钱也是郑叔叔给的吗?” 我摇了摇头:“是我妈给我的。那你岂不还有四毛钱?等会我们再去买油炸果吃。油炸果太好吃了。” “我才不。我要攒起来的。不过,你不要跟郑叔叔说我和你说了哦。本来我不打算和哥说的,但我不想和哥之间有什么小秘密。” “我不会说的。”郝珺琪的这句话让我小有感动,同时也有点纳闷:爸爸干嘛偷偷给郝珺琪钱呢? 待我们回到位置静下来看电影,电影已经放了好一段了。 是一部抗日战争片。是那种一看就知道谁是英雄谁是敌人的战争片。先是曲折一下,英雄受尽严刑拷打,感觉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我们都在祈祷,心情极其压抑,可是,大部队来了,冲锋号响起来了,敌人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个举手投降,我们的英雄得救了。 可当时我们就是喜欢看这一类的电影。我方部队和敌军拼杀的时候我们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们这年龄的小男孩没有一个不擦拳磨掌跃跃欲试的。 好过瘾啊。 第二部电影是一部老戏。不知道是越剧还是京剧,依依呀呀的,好没劲,看得人直想睡觉。我差一点靠在父亲身上睡着了。 长辈们却不一样,他们可投入了,好一些长辈都在抹眼泪。 可这部电影的结尾却非常神奇:一个女人在一座新坟前哀哭,突然雷电交加,风雨大作,接着那新坟竟然裂开了;更让人不解的是,在坟边哭唱的人非但不逃跑反而往坟墓里钻了进去。 我瞪大了眼睛。哪有这么不怕死的?啊,坟墓的裂缝竟然慢慢地合拢来了!眼见得那钻进去的女的被活活封死在坟墓里。 不一会儿,一双彩蝶从坟墓的狭缝里飞出来。它们嬉戏着,你追我赶,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好有情义。 好多人从凳子上站起来了,外围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原来,电影就要结束了。 我们跟着离开。这一回轮到大人们扛凳子了。郝珺琪的母亲跟郝珺琪说着什么。原来,郝珺琪在掉眼泪。我逗她,她也不理我。难道她被电影情节感动了吗? 第二天郝珺琪还是闷闷不乐。我想法子跟她说话,她都是爱理不理的,这真急死人了。 不过,她终于开口了,“哥,人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什么?蝴蝶?”我们站在郝爷爷大门口的青铜树底下,望着枯寂的田野。小溪里的水几乎断流了。冬天总是这样。 “昨天的电影,你忘了?”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摸了摸头。郝珺琪能和我说话已经让我高兴不已,可是,她怎么问这种问题?“应该不能吧。这都是假的,你想,好好的坟会裂开吗?” “不!我觉得能,能!你说坟不会裂开,那擎天石柱不是裂成了两半吗?”郝珺琪忽然很激动。 “那就能吧。”郝珺琪的推测未尝没有道理。好好的一根擎天石柱都能裂开成两半,坟墓裂开自然也不奇怪了。而且,无独有偶,擎天石柱裂开的当儿也是雷电交加,天空突然暗如夜晚。 那么,人变成一只蝴蝶也就有可能了吧。 “不是就能。是能!” “能。” “我真想变成一只蝴蝶。”郝珺琪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为什么?” “如果我变成一只蝴蝶,哥,你也愿意变成一只蝴蝶吗?”郝珺琪看着我。 “我愿意。”我不假思索的说。 “我就知道哥也愿意。”郝珺琪开心的笑了。“我在想,等哥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变成一只蝴蝶,停在哥的肩膀上,或者停在哥坐的车子顶上,我就可以跟在哥身边,就可以天天和哥在一起了。” “那我也变成一只蝴蝶,整天和琪琪一起飞。”我很感动。看来郝珺琪一直陷在这离别愁绪里,而我常常会淡忘。 我们一同长时间看着天空,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双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或回旋,或直行,那般无忧无虑,那般有情有义。 十八年后我还记得那天的天空好蓝好蓝。 第016章 离别前夕 原本压板糖、打晚米果(市面上叫年糕)都是临近年关时才开始忙活的活,郝爷爷为了赶在放寒假前做好让我们带一些回华安,把这些活提前进行了。 压板糖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可是一件又刺激又开心的一件事。 郝爷爷一家头天就开始准备了。他们先将晒干了的谷子放在锅里炒,待每一粒谷子爆开来,再除去谷壳,装在箩筐里。整整两箩筐呢。拾一朵放进嘴里,软绵绵的,没一点嚼头,一点味也没有。 可别急,待它们压成板糖,可就大变样了。在半下午时分,肚子有点点饿的时候,拿一块板糖出来嚼在嘴里,甜,硬,脆,香,美味。 这一天,大人们借来了屠凳——一种专门用来杀猪的又长又宽又厚的凳子,也借来了压板糖的工具(这种工具其实是一个四面由一块薄薄的光滑的木板嵌合在一起的上下都空的柱体。) 到了晚上,郝爷爷将砂糖放在锅里熬热了,然后将头天爆好的米花放进锅里和砂糖充分搅拌,接着全铲到搁在屠凳上的木板盒里。 一个大人用锅铲将米花整到盒子的各个角落,用力压平,之后,就到了最精彩的时刻了。 就见两个大人抬来了类似于跷跷板的东西。一根足有三四米长碗粗的木棍,被刨的平平滑滑的,两头各装了一根木栓——这是让坐在其上的人扶手用的,正中装了一个四方的木块——起压米花的作用。 好了,两头各有一个人坐上去了。先是平衡的,接着一头往下落,另一头开始翘起。这的确就是在坐跷跷板啊。唯一不同的是,那正中的压在盒子上的木块在走动。看,一起一落,多精彩啊。 “起航,琪琪,你们要不要上来坐坐?”一个大人笑着对我们说。 “我们?能吗?”我说。 “就看你敢不敢?”另一个人说。 “上去试试。”父亲鼓励我。 “琪琪,上吗?”我问道。 “我?” “我们上吧。” “我有点怕。” “怕什么怕。伯伯抱着你们。”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同时说。 “我们擎天石柱崖都敢上,还不敢上这个?”我在郝珺琪耳边小声说。 “上。”郝珺琪点了点头。 我们决定上去。他们让木头平衡,我们分头爬上去,大人搂着我们,幅度很小的一起一落,一起一落,好好玩。可是,忽然间幅度猛地大起来了,我感觉我这一头下落的时候,那个大人尽可能地往下压,另一头便翘的好高好高。 郝珺琪尖叫了。接着,我们迅速上升,上升,还要上升,仿佛要顶着屋顶了。我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偏偏那个大人做出松手的样子,我忍不住也尖叫起来。 又是一个回合。郝珺琪吵着要下去。看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待我们下来后,另两个人坐了上去,现在是四个人在上面了。他们开始比拼,拼着把对方翘的尽可能的高,挪动的幅度也大了。我看见一个大人的身子都歪了。他会不会掉下来啊?就见他往另一方向一侧,身子又正了,接着稳稳的下落,又轮到他们逗弄对方了。 “游戏”结束,板糖压好了。一个人将盒子的四块板撤去,屠凳上留下一块长方体,就像一块木板。我说怎么叫板糖呢。 那个人拿来一把长长的刀,将大块的板糖切成一条条长条形的板糖。其他几个人接着将长条形的板糖切成小块,丢进冻米——经过爆炒的大米——里。 我们吃了一块又一块。 可是大人们不允许我们多吃,说是火气大,吃多了牙疼。我们一致猜想,是大人们舍不得吧。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了怎么会牙疼呢?真想不通。 打晚米果虽然不刺激,可是也是很有乐趣的。乐趣不在打,而在打好之后的捏和吃。 现在的孩子们都看不到那种场面了。我离开东门之后再也没有看到那种场面。一切都停留在我的印象里。 大人们白天就已经将村里的打麻果专用的一种用石头凿成的器具抬来了。一个圆柱形大石头,内凹成一个半球体,足足有两百斤重吧。一般的人抬不起它。 郝爷爷将蒸好的晚米饭倒进内凹的半球体里,就有两个大人各拿了一根小根的圆木柱(正中横嵌了一根木棍便于抓手)挤压米饭,挤压了一阵子,晚米饭渐渐地烂了,粘了,他们便收起工具。 另一个人扛来了一个形状和前面的工具一样但却是它们几倍大的工具。三四个人握住横嵌的那个把手——一根手腕粗的长木棍,分站在两旁,前头那根竖立的又粗又圆的大木柱的一头因为常年打麻果或打年糕而变得圆圆滑滑的,它一放进内凹的半球体里,里面的糊状的晚米便往四周漾开来。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人握住横杆用力往上提,其余的人顺势往上用力,那圆而粗的木柱被挥上了头顶,接着,他们瞄准内凹的半球体将圆木柱砸进晚米糊,就听咚的一声,糊状的晚米漾得更开了。 一次,一次,接着一次。 有一些晚米糊黏在圆木柱上了,蹲在一旁的人赶忙在脸盆里打湿双手,用湿漉漉的双手抹下粘在圆木柱上的晚米糊,圆木柱又高高的被举上了头顶。 最后,当所有的晚米彻底成糊状粘成一团,大人们才收起了工具。 一个大人用双手将整团的晚米团一气呵成抱到摆着旁侧的屠凳上,郝爷爷端来一碗油放在一旁,几个大人便围着坐在一起。 我看见一个打头的不停地揉晚米团,揉滑了,揉顺了,渐渐的扯出一个头来,不断地拉长,拉长,接着捏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丢在屠凳上,其余的人拿过一个小团在屠凳上用力按,揉,做成一个圆圆扁扁的球,摆到搁在长凳上的篾片编织的圆形的团箕里晾。 晚米果就成了。 这个时候,静谧的乡村已经沉睡了,大人们说话打趣声格外响亮。大门虽然关了,可是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好冷。母亲们催我们睡觉催了好几次了,可我们不同意。郝爷爷在火盆里燃起了火,我们围在火盆周围坐,暖烘烘的。 父亲用晚米团捏了一只“小鸡”递给我们,我们把“小鸡”放进火里烤,香气扑鼻,待“小鸡”有点变黄,我们用一根小竹枝将它抠出来,我用手去抓它,好烫,连忙丢了,“小鸡”躺在火盆边的地面上无声的哭泣。 没过一会儿,我重新拾起“小鸡”,不烫手了,我掰下一条“腿”送给郝珺琪,郝珺琪吃得好有味。我一口将“鸡头”包进嘴里,真香啊。我们三下五除二将整只“鸡”干掉了。 接下来,我们一人要了一个晚米团,放在手上把玩了好久。我想捏成一只小老鼠,尾巴、耳朵都成了,可是那更细的长胡须无法捏出来,只好作罢。 郝珺琪捏了一对小人儿,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吧,面对面,互相注视着。 “好漂亮。”我说。 “琪琪的手好巧。”坐在一旁的母亲说。 “谢谢阿姨。”郝珺琪有点羞涩。 “那个女孩就是琪琪吧。”母亲说。 “那那个男孩就是我。”我说。 “不是。才不是。”郝珺琪连连摆手。 “不许乱说。”母亲训斥我。 “我开玩笑嘛。”我吐了吐舌头。 晚米果全部做好了。大伙儿坐下来喝茶,休息。郝珺琪的妈妈挑了几个晚米果切成片,郝爷爷把锅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油已经下锅了。马上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炒晚米果了。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的肚子感觉特别饿。要知道,我们熬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时刻的到来。 我从小门溜出去“小解”的时候郝珺琪跟了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格外寂静。是一个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的夜。风已经小了很多。真冷啊。 “哥——” “嗯。” “知道我为什么捏一对娃娃吗?” “为什么?”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 “还记得擎天石柱裂开时石壁上闪现的八个字吗?” “记得。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可是哥很快就要走了,所以我才想到要捏两个娃娃让你带去,让你只要吃晚米果就会想到这两个娃娃,想到这个用晚米做的娃娃你就会想起我。我们虽然人不在一起,可是只要总想着对方,就表明还在一起,就没有离也没有弃。”外面黑乎乎的,我看不清郝珺琪脸上的表情。 我抓住郝珺琪的双手,郝珺琪的手冰凉。“琪琪,你这是批评我会把你忘记,对吗?我才不会忘记。我不用吃晚米果也会想起那个娃娃,也不用想起那个娃娃才会想起你。我总是会想起你的。” “你到了城里的学校会遇到很多美丽的女孩,她们都想做你的妹妹,那样,哥就会慢慢把琪琪淡忘了。”郝珺琪还是那个哀哀伤伤的腔调。 “不。城里的学校是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可是她们都吸引不了我,她们都做不了我的妹妹。我只有琪琪这一个妹妹。” “哥,你一定要总是想我好吧,”郝珺琪反过来握紧了我的双手,“像琪琪想你一样想我。” “我一定总是想你。” “睡觉前再也没有人跟你说晚安你不要睡不着,因为琪琪每个晚上还是会对你说晚安,只是你听不见。” “我也会说:琪琪,晚安。对了,要是有一种通话工具,我们不在一起可都能听对方说话那该多好。” “如果有一种东西能把我们的声音保留下来也好,你可以在睡觉前实实在在地听我说晚安。我怕时间长了你连我的声音都记不起来了。”郝珺琪发挥着我的想象。 “要是有一种东西能把我们的样子保留下来也好,我就可以在每天想你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我继续想象,“不过,琪琪,你放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声音,永远记住你的样子。” 第017章 离别 转眼到了期末了。五个年级的考试一天就完成了。考试那天,中心小学的领导们特地到永泰小学来看望我的父亲和母亲。有一个领导进考场巡视的时候还特意走到我的位置旁摸了摸我的头,看了看我考试的卷子。 父母亲也被公社分管教育的领导邀请去座谈。父母亲在永泰小学工作十余年,用他们的话来说,对塘坞公社的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 村里几个和我父母亲合的好的则轮流请我们一家吃饭。大家都希望父母亲有空回东门玩,都说一些别忘了东门的话。父母亲则真诚地邀请他们去华安玩。 “华安,朝南朝北我们都不知道啊,”一个老者说。 “不要管朝南朝北,去阳江车站坐上去华安的车就一定会到。阳江县有直达华安的班车。”父亲说。 “哎,老了。别说华安市哪,就是县里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去过了。” “我们还是那一年用独轮车推一担米去县里换盐去过一次。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县里变什么样了。”另一个胡子很白的老人说。 “听说大地方街上的车子比蚂蚁还多。我们担心还没走到你家就被车子撞飞了。”一个较年轻的人说。我印象里,他的脸特别黑。 “你放心。车子不会撞人的。” “车子长眼睛吗?” “差不多是。”母亲笑着说。 “只要你们说定了来的日子,车站到我家的路你们不用担心,我直接去车站接你们。”父亲说。 “这还差不多。” “我老郑说到做到。我是真希望你们去华安转转,去看看。特别是你们年轻一点的一定要出去走走,去大地方看看。还有,在座的各位,有什么事情,要是你们能想到我老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无论是你们自己的事,还是你们孩子的事。” “我信。”他们几个连连点头。 “你们对我们的关照,你们对我们的情义,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说,然后他看了看母亲。母亲点头附和。 我觉得父亲一定喝醉了,话真多啊。我想不通他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他们一点都不体谅我们小孩子,还不允许我提前离开。我偷偷地扯母亲的衣角好几次了,可母亲就当没看见。要知道,郝珺琪还在家里等着我玩呢。 离别的日子已经定了。外婆寄信过来说她搞到了车子。我们回华安的那天会有车子来接我们。可车子也只能停在五里外的王坞。我们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得靠独轮车运送。 郝爷爷和郝珺琪的父亲答应各推一辆独轮车帮我们送东西。不过郝爷爷家只有一辆独轮车,得到朱金山家借一辆。 这是正式离开东门的头天晚上在郝珺琪家里吃饭时我听大人们聊天时了解到的。 那个晚上,从来不喝多酒的郝爷爷酒都喝多了。父亲真的喝醉了。我母亲和郝珺琪的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大家都很伤感。 我和郝珺琪溜到屋外去玩。屋外很冷。风钻进我们的脖子。月光清冷。 我默默地跟着郝珺琪走向东面尽头那两颗枣树。其实那儿连着有四五棵枣树。这些枣树比门口的那两棵枣树都要瘦弱,结出的枣要小,主要是因为它们生长的地势较高,水分不足,营养也不足。 枣树东面是一条很陡的下坡路,这条路延伸到低出枣树地面近两米的青石路上。青石路过去便是全村人共用的水井。 我们一人坐在一颗枣树上。这两棵枣树在很低的位置分叉,斜伸出去的枝干供我们坐。我们因为经常到这里坐,枣树粗糙的外皮都被我们磨平滑了。 郝珺琪一直不说话。月光透过树缝落在我们身上。从田野里吹来的寒风冷飕飕的。四周静极了。 “好冷啊。”我打破沉默。 郝珺琪仍不说话。 那座古坟斜对着我。略略倾斜的青石墓碑遮住了月光,坟前显得黑魆魆的。坟包上的两颗树,一棵落尽了叶子,一棵留着繁茂的深青色的叶子,那些叶子现在看去也是黑魆魆的。 “怎么不说话,琪琪?”我直接问话。 “哥,明天你就走了吧?”郝珺琪终于开口了,她凄美的声音像锤子一般敲击着我的心。 倒是我说不出话来了。 “哥不是说不回去的吗?哥不是说要和琪琪永远在一起的吗?哥不是和琪琪拉过钩吗?” 我不说话。 “哥不是说不是城里人,和琪琪一样是东门人吗?” 我不说话。 “哥不是说就算叔叔阿姨回华安,你也不回去吗?” 我不说话。 “哥为什么不说话?” “我……”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其实郝珺琪也知道,为了回不回华安的事,我和父母亲吵闹过好几次了。父母亲是一定要返城的,华安是他们的家,而我一个人留在东门是不现实的。住在华安的外公外婆也不允许我待在东门。我随父母回华安是铁板钉钉的事。 就在我和父母亲闹的时候,郝珺琪还这么劝慰我:哥回华安也是好事啊,那样,我就有个在大城市的哥了,我就有机会去华安玩,见见大世面了。 这就说明郝珺琪在思想意识里早已接受了我一定会回华安这个事实。 “现在想想,哥,还是瘦子有预见。”空气终于受到了声音的震动,郝珺琪开口说话了。 “哦。”我不明白郝珺琪想说什么,只能试探性地“哦”一声。 “郑启航,郝珺琪,一起玩游戏,你往东,他往西,永远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郝珺琪轻轻说唱出瘦子编的顺口溜。缓慢的语速,平淡的感情,越发显得哀婉。 “郝珺琪,郑启航,天天一块玩,你往北,他往南,永远隔着一座山,隔着一座山。”郝珺琪又接着吟出另一则顺口溜。 中秋晚上游戏的场景浮现在我眼前。瘦子还真有预见性啊。 我的双眼湿润了。 “哥一回城,可就不止隔一座山了,隔一千座山也不止吧。”郝珺琪期期艾艾。 我一时说不出话。华安到东门,真的不止隔一千座山吧。 “可是,琪琪,思念是多少座山都隔不住的,对不?打晚米果的那个晚上你不是说了吗?只要总是思念,就算分隔天涯,也还是不离不弃。”我跳下枣树,走到郝珺琪身边,借助淡淡的月光我看见她脸上布满了泪水。 我用两个大手指头拭去郝珺琪脸上的泪水。“不哭,琪琪。” “我没有哭。眼泪它是情不自禁流下来的。我不想它流它还是流。” 郝珺琪做出下来的动作,我伸出手去扶她,“可是,它不知道,它就是流个几天几夜也阻止不了哥走了。” 我把郝珺琪揽在怀里,“对不起,琪琪,对不起。” “我不怪你,哥也是没办法,不是吗?”郝珺琪倚在我怀里说。 我拼命点头。 “哥也不想回去,对不?” 我拼命点头。 “我只是害怕哥回到华安,我就再也见不着哥了。” 我拼命点头,但随之摇头。“不,不会的。我会回来看琪琪。”我下意识地蹦出这句话,之后这句话才在我脑海里产生概念。对啊,我还是可以回来的。 我不由得把郝珺琪抱紧了。“琪琪,我还可以回来的!我可以回来看你!” “哥什么时候能来看琪琪?”郝珺琪却没有我的那份激动。她离开我的怀抱。 “过完年。过完年就来!” “真的吗?”凄凄婉婉的反问。 “如果过完年不能来,那暑假一定来。明年暑假我一定来!” “那就说好喽。” “暑假一定会来!” “那我们回家吧。”郝珺琪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和打晚米果的那个晚上一样冰冷冰冷的。 第二天大家起得都很早。大人们忙着整理东西。我也忙着整理我的东西。我把所有的学习用具都送给了郝珺琪。 父母亲将许多东西留下来送给郝珺琪的爷爷。锅灶上的东西父母都没有带上。母亲将几件穿过的衣服送给郝珺琪的母亲。郝珺琪的母亲欣喜地接受了。 朱金山家的独轮车已经借来了。两辆独轮车摆在大门口。大人们把东西搬出去绑在独轮车上。 离别的时候到了。许多人集中到郝珺琪的家门口和我们说再见。一些人跟着我们出村。父母亲叫大家留步。一些人留住步子和我们挥手。但有好几个非要再送一程。父亲没有坚持。 独轮车在青石板上跳跃。阳光在我们头顶上跳跃。 日小财小永福等几个人也来送行。那个在瘦子耳畔嘀咕的人没有来。可是我依稀看见瘦子躲躲闪闪的跟在几个大人的后面回去了。 我和朱金山和郝珺琪和日小,财小,永福等几个人小跑在队伍的前头。我们跑得远了,便停下来等候。待大人们跟上来啦,我们又跑起来。我们似乎都忘记了那是别离。 穿过亭子,穿过夹在两山间的泥土路,父母亲再次停下来。我听父亲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那几个和父亲玩得最铁的人也留步了。他们和父亲挥手。 朱金山,日小,财小,永福他们也和我挥手。 郝珺琪的母亲和那几个人返回。她要带郝珺琪回村,但是郝珺琪不同意,郝珺琪非要跟着我们。 “路好远,你走不动的。”郝珺琪的母亲说。 “我走得动。” “还是跟妈妈回去。一去一回有十里路呢。” “我一定要送哥哥上车。” 父亲看着郝珺琪的母亲。 “那就让她去吧。”母亲说。 “回来爷爷用独轮车推你。”郝爷爷说。 “看,爷爷都同意了。” 我们一行六人继续往前走。过木板桥,穿过永泰村,接着穿过炉湾村,我们走上了一条宽约三米的山路。这条路和山外的公路相接。拖拉机可以在这条路上行驶。 有些地段的路面非常平整,而有些地段的路面被雨水冲刷的凹凸不平的,路面中间现出条条水沟,路面里的石头凸现出来。 山路弯曲,时起时伏。我们过了一个很大的坡。那个坡很陡。父亲和母亲各自走到郝爷爷和郝有德前去拽独轮车。我看得出他们上坡非常吃力。 上到坡顶,我们停下来休息。郝爷爷和郝珺琪的爸爸脸上都冒汗了。我的脚都走痛了。爸爸已经背了郝珺琪一程了。 下坡的时候父母还是走到独轮车前,这时,他们不再拽独轮车,而是倒退着逆推独轮车,防止独轮车往下冲。郝爷爷和郝叔叔则拽着车把,人往后仰,不是人推车,倒是车拖人了。 我因为速度过快,扑倒了。还好摔在泥巴路面上,手掌着地,划出条条痕迹,但是没有破皮流血。郝珺琪追到我身边时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好长的下坡路。 接着我们可以看见那条马路了。马路从西边的群山里钻出来,穿过田野,穿过王坞散散落落的泥瓦房,往东伸向远方。 外婆叫来的车子还没有到。大人们把独轮车停在公路边,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放在路边的平地上。车架腾出来了,郝爷爷和郝叔叔坐在一辆独轮车的车架上休息,父母亲坐在另一辆车的车架上休息。 那是一条沙石路,两旁的路树长得高高大大,叶子已经落尽了,枝干上停满了灰尘。大卡车通过,扬起一路灰尘,灰蒙蒙的,要过好久,才可以重新看清对面的房屋,干枯的水田,和水田尽头的小山丘。马路水沟边的枯黄的野草的叶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房屋顶上的瓦片也积了厚厚的灰尘。 我不希望车子那么早到,可是车子还是很快就到了。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活像一只乌龟。外婆从车子上下来。她快速走到我身边。我则往后退。外婆双手搂着我,说“这么大了,这么大了”。我怯生生的叫了句外婆。 郝叔叔帮忙把东西搬进车子的后备箱。后备箱挤满了。有些小件我们随身带进车子。 我和郝珺琪依依不舍。父亲已经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上了。母亲、外婆已经坐进后座了。他们连着催我上车催了好几遍了。 我不能不坐进车了。车门“哐”的一声把郝珺琪隔在外面,我感觉是隔在另一个世界。 郝珺琪在外面敲击窗玻璃。外婆将窗玻璃摇下来。 “书包里有我送你的东西。”郝珺琪泪水汪汪。 “知道。”是打晚米果那个晚上捏的娃娃吧。 “再见。”郝珺琪挥着小手。 “明年见。” “我等着。” “关窗了。”外婆说。 窗户渐渐上升。郝珺琪的影子渐渐模糊。 车子发动。从倒后镜里我看见郝爷爷、郝叔叔和郝珺琪一直站在独轮车边上。郝珺琪挥动的手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 我打开书包,除了那个晚米捏的娃娃还有一样小东西,郝珺琪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是她天天戴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玉坠。 “我在想,等哥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变成一只蝴蝶,停在哥的肩膀上,或者停在哥坐的车子顶上,我就可以天天和哥在一起了。” 郝珺琪的话响在我耳旁。我的泪猛地溢出了眼眶。 第018章 我们村子全淹在水里了 我没有兑现第二年暑假去看郝珺琪的诺言。父母亲忙着装修学校分配的家属房,任我百般哀求,都不同意。 我很郁闷,总是想象着郝珺琪蹲在东门村头,等候着我的到来的景象。 我想像着,郝珺琪一定会从日升候到日落,待到天渐渐黑了,依然不忍回去。 郝珺琪一定会想,说不定下一个时刻郑启航就出现了。她一定要让郑启航亲眼看见她的期待。郝爷爷肯定拽她的手了,肯定会说:“傻孩子,郑启航不会来了,咱们回家,天都要黑了。”郝珺琪的双眼一定泪水盈盈,说:“起航哥哥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 但是起航哥哥没有去。 一晃又是一年。 因为在东门把学业耽搁了,我读五年级读得非常吃力,语文数学都勉强及格分。父母虽然不高兴,可禁不起我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带我去东门。 “也该去看看了。”父亲说。 “是啊,两年多了。不知道郝爷爷身体是否还硬朗。”母亲总是和我一样称呼郝珺琪的爷爷为郝爷爷。 去东门的头一天,母亲去商店买了许多吃的东西。父亲将他们不穿的旧衣服旧鞋子整了一蛇皮袋。我悄悄地将之前早就买好了的一个环形玉坠塞进口袋。这是我要送给郝珺琪的礼物。她送给我的玉坠我一直戴在脖子上。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起床了。我们走路去汽车站。 父亲扛着蛇皮袋,母亲一手提一个装满了葵花籽、印花糕之类的小吃的布袋子。我背着书包走在他们中间。书包鼓鼓的,里面装着特意从学校理出来的练习本、旧图书和我去商店购买的笔、橡皮擦和文具盒。 书包里还装着一个用精致的木盒装的瓷器杯和一个婴儿戴的饰品。瓷器杯是父亲特意送给郝珺琪的礼物,饰品要送给谁父亲含糊其辞,而且不知为什么这些他都是瞒着母亲的。 那时候汽车站还在火车站附近,坐在候车厅的漆着绿漆的长木椅上时不时听见火车进站或出站时发出的鸣叫声。候车厅里很热。虽是早晨,顶头的陈旧的电风扇已经工作了。 后来坐在班车上,晨风从窗户灌进来,才觉得凉凉的。 已经有整整一年半没见着郝珺琪了,她已经十四岁了。我猜想着她的高度,猜想着她是留长发还是留短发,并猜想她是长胖了还是更瘦了,然后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中午我们在阳江县吃饭。下午两点,开往塘坞公社的班车发动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在王坞下车。那是郝珺琪和我送别的地方。 农人们正忙着双抢——抢着收割一季稻同时抢着插二季稻的秧。水田里,有的人在收割,有的人在插秧,有的人在耙田。有些田被农人用耙耙得平平的,那些刚收割过后的禾兜被压在泥土里。水田略低处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水,水面反射着太阳光。一些插好了秧苗的田里,秧苗成行成列,笔笔直直的,仿佛经过了精确的切割似的。 近了。 我们过了回华安时郝爷爷送我们到王坞时休息的那个岭了。 近了。 我们到了永泰小学了。 我们情不自禁走进校园。这个无围墙、无大门、无操场、无玻璃窗的校园啊,无论是给我还是给我父母亲都留下了美好而又痛苦的回忆。 近了。 我们已经踏上木板桥了。不才过去了一年半的时光吗?走在木板桥上我怎么有点恐惧呢?河水依然那么清澈,水草依然在水里漂浮,鱼儿依然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 近了,近了。 就要过那条夹在两山丘间的小径了。一穿过小径,便可以看见东门村了。郝珺琪会不会还等在路口呢? 父母亲也显得激动了。 “郑启航——”我依稀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 这时,我们正走在穿过稻田的小路上。前一段路一直沿我们左侧山丘的山脚延伸,在这里,它穿过稻田,到达我们右侧山丘的山脚。再前行一百米,往右即可拐进那夹在两山间的小径上。 不会就是郝珺琪在喊我吧? “郑启航!” “老郑!” 我们应声望去。左前方,离我们脚下有十几丘田的位置,有好几个人在冲我们挥手。 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边挥手边走向我们。他们从稻田里走上山脚下的小路,那个个头稍矮点的已经跑在了前面。 是朱金山。他的两个裤管卷的高高的,一脚的泥巴。他的皮肤怎么这么黑?好高的个子,快有朱伯伯高了。 我和朱金山激动地抱在一起,也不管他脚上的泥巴会不会揩在我的裤管上。 朱伯伯也赶上来了。 “总算等到你了。”朱金山说。 “我说过要来看你们的。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多文具呢。” “可你不是说去年暑假来的吗?” “我爸爸妈妈没空。” “哎,你不知道,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吓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产生了。 “我们的村都没了,成了水库了!”。 “啊!” 父母亲也惊异了,朱伯伯正和他们谈这件事。 “整个东门村都搬出来了?”父亲极不相信所听见的话。 “搬哪了?郝爷爷家搬哪了?”我急起来。 “小孩子别插嘴,听朱伯伯讲。”母亲说。 “是整个村都搬了!不搬行吗?我们的村子全淹在水里了。” “那岂不整个东门田畈都淹了?”母亲问道。 朱伯伯点点头。 “那水域面积就大了。”父亲说。 “听说是县里最大的水库。” “那我们去看看。”父亲提议。 我们来到我们右侧的山脚下,把东西放在路边,然后跟着朱伯伯上山。他们父子都光着脚丫子。那夹在两山间的小径已经被埋没了。 山高路陡。我们常常要拨开灌木丛才能往上爬。我心里无比急切,可因为母亲做过朱金山的老师,她说小孩子别多话,朱金山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下了。我知道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忐忐忑忑地闷着脸往上爬。 总算爬到了山顶了。我们一到山顶就被映入我们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水。到处都是水。四处都是水!浩浩渺渺,真可谓一片汪洋啊。东门村连影子都没了。村后的那座山也淹过了一半。 老虎坡还是那么巍峨。由擎天石柱裂成的两片凹凸石壁还是那么默默地相对着,就像两个情人互相凝视着对方。 “那我和哥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哥你愿不愿意?” “哥当然愿意。我们俩以后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郝珺琪和我的对话在我耳畔响起。 “真是一个大手笔。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的问话将我拉回现实。 “去年十月份我们接到通知,月底就全村都搬出去了。”朱伯伯说。 “这么快?”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 “这是命令。公社领导天天来蹲点,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又补田又补钱,还有话说?我们搬出去的人家几乎都做了新房子呢。” “你们都迁去哪了?”父亲问道。这才是我最想问的呀。 “去哪里的都有。有去炉湾的,有去永泰的,有去上宋的。反正都是大队里的几个村庄。我们是抽签决定的。” “那你们迁到哪个村了?” “老师,我们在永泰。就住在永泰小学附近。”朱金山抢着说。 “我说永泰小学附近那块菜园地怎么建了好几幢房子,感情你们都住那里?”父亲说。 “对。从村里迁过去的六家都安置在那里。”朱伯伯说。 “六家都做了房子吗?” “都做了。而且都是瓦房,土墙,住起来比茅屋不知舒服多少倍。” “郝有德跟你们住一起吗?”父亲问道。 “是啊,郝爷爷应该跟你们在一起吧?”我是真急了。 “没有,”朱金山拽我的手。 “郝有德?说起他们家的事,一言难尽啊。”朱伯伯语气很沉重。 “怎么了?” “走,我们下山吧,边下山边说。老郑,今天你们就住我家,我把老吴、张别子几个人都叫过来陪你喝酒。” 我们往山下走。 “老郑,你们走的这一年半,郝家可是接二连三出事啊。先是郝爷爷,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起不来,等郝有德去扶他,谁知道竟断了气。” “这么快。那是撞哪了?”母亲说。 “估计是脑溢血。”父亲说。 “也不知道见了什么鬼。村里人都说撞邪了。把郝爷爷埋出去不到半个月,大概就是九月底吧,郝有德的老婆又出了事。” “出什么事了?”母亲问道。 “生孩子生死了。” “生孩子生死了?”父亲很诧异地问道,声音都有点变了。他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是啊。怎么生都生不出来。那个喊声啊,响彻整个村子,谁听了都瘆的慌,加上是半夜,好不凄惨。” “没有送医院吗?” “送哪个医院?怎么送医院?”母亲反问道。 “接生婆总叫了吧?不是有接生婆的吗?”父亲兀的提高了嗓门。 “还会不叫接生婆?接生婆用剪子把它剪开了点,可婴儿还是出不来。说什么脐带绕颈,小孩闷死了,大人活活流血流死了。听说一床上一地上一房间都是血。” “啊。” 我们下到小路上。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闷。我急切的想知道郝珺琪家搬去了哪里,可我不敢做声。我觉得父亲的神情特别严肃。 太阳还没有下山。 因为我们的到来,朱伯伯决定早收工。朱大妈和朱金山的两个姐姐已经把他们田里的稻杆全放倒了。 “干嘛不把稻谷全打完了再回去。现在还早。”父亲说。我注意到父亲的手一会儿交叉搁在胸前,一会儿又置于后背。 “没事。老郑来了,难得。我们兄弟要好好喝喝,聊聊。” “稻杆铺在水田里没事吗?”母亲问道。 “没事。明天来打就是。” “有什么要老郑做的吗?要不叫老郑推谷子。” “对对,让我来推谷子。”父亲晃过神来。 “不用。哪还用你推谷子。告诉你,我儿子都会推了。禾斛就丢在田里,这东西没人要的。” “金山能推几袋谷子?”母亲看着朱金山。 “能推四袋,”朱金山自豪的说。 第019章 报应 在回永泰的路上,朱伯伯告诉我们郝有德和他的女儿一夜之间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当时就怔住了。我注意到父亲的脸也一下子变白了。 “怎么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走之前没有和你们打招呼吗?”父亲问道。 “没有。他们和谁都没有打招呼。我问了所有和郝有德玩得来的,都说不知道。”朱伯伯说。 “怎么会这样?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我当即叫起来,“朱伯伯你一定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起航。” “你一定知道!” “你吵什么?朱伯伯还会骗我们吗?”父亲说。 “都怪你,都怪你们!”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啦?”母亲说。 “怪我什么?”父亲反问。 “为什么去年暑假不来?为什么去年暑假不来?!我求你们求了多少次你们都不来!”我的泪水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 “我们家不是装房子吗?”父亲的声音很大。他的心情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起航,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母亲说。 “是你们害我见不着郝珺琪了。我答应郝珺琪去年暑假来看她的。” “我们哪料到郝爷爷家会出事呢?” “我不管。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撒手往前跑起来。 “你要去哪里?”这是母亲的声音。 “郑启航——”是朱金山追上来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直跑到河洲上才停下来。这是我们夏天放牛的地方。洲上的草长得很茂盛,有好几头牛在悠闲地吃着草,还有几头牛在河里洗澡,它们把身子整个的泡在水里,只露出头在水面上。 我任泪水哗哗地流淌。 朱金山仿佛很懂我,他站在我身边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父母亲他们赶上来了。朱伯伯用独轮车推着谷子。 朱伯伯说:“起航,你的心情我们大人都能理解。谁也料不到郝爷爷家会出事。他们出去了,总有一天会回来,他们一回来朱伯伯就寄信给你好不好?” 我不做声。郝珺琪回来会是哪一年? “你看,有朱伯伯这句话,你还担心什么?”母亲说。 我不做声。如果郝珺琪回来的时间是在十年之后呢? “只要朱伯伯寄信说郝珺琪回来了,爸爸立即带你过来。”父亲的语气极为沉重。 我不做声。如果郝珺琪这辈子都不回来呢? 在回永泰的路上我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朱金山告诉我他已经辍学时我惊讶的说了声:“啊?” 朱金山去年就已经不读书了。他读不进去,不想读,父母就依了他。他成天不是砍柴就是放牛,田里的活他几乎都会。这就是他晒得乌黑的原因。做这些事,他反而觉得更快乐。 “我为你买了很多文具呢。”我说。 “给我妹妹吧。我反正已经用不着了。” 晚上吃饭,朱伯伯把父亲的几个死党都叫来了。连住在炉湾村的一个都过来了。他们叫拳喝酒,吵吵闹闹的。我坐在桌子边听他们边喝酒边聊天。母亲则在厨房帮忙。 “那个郝有德,太胆小怕事了,逃什么逃?又没有死人?”那个脸喝得红红的老吴说。 “我估计郝有德以为把老村长的儿子打死了才逃的,”朱伯伯说。我注意到父亲的双眼红红的,他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喝着酒,轮着他叫拳时嗓门特别大。 “到底是怎么回事?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从炉湾来的余忠水——大家都叫他余矮子——说。 “按理老村长的儿子最清楚,”张别子说。 “问题是他晕过去了。他说他遇上喝醉了酒的郝有德,郝有德把他拦住,说他死活都不搬,他只嘀咕了一句,‘看你到时候搬还是不搬’,别的什么也没说,郝有德就猛地推他一把,他不提防,身子往后倒,感觉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朱伯伯说。 “郝有德不是不喝酒的吗?”老吴说。 “我在郝家住了十几年也没见过郝有德喝酒,”父亲说。 “所以说,这说法,也不知道……”余矮子说。 “也有可能喝了酒。白天郝有德可是和老村长吵得好凶,”朱伯伯说,“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老村长这人还有话说?他不是没办法嘛。他也是迫于上级的命令嘛。也搞不清楚郝有德干嘛就不舍得搬家。这是大形势,你一个人扛得住的?”张别子说。 “郝有德的心情其实我们都可以理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老婆,都是新坟,一下子都淹了,换谁都无法接受。”老吴说。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啊。你挡得住吗?再说,人死都死了,坟有什么?” “怎么说呢?是一个念想嘛,”朱伯伯说。 “所以我推断,”老吴说,“郝有德肯定是因为白天和老村长吵了嘴心情不好晚上便借酒浇愁,喝多了酒,遇到老村长的儿子,想出出气,故此和老村长的儿子理论上了。老村长的儿子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他以为出了人命,这才连夜带女儿外逃。” “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来,我们喝酒。不说了。”朱伯伯说。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父亲忽然问道。 大家都摇头。 “他亲戚一个都不知道吗?”父亲继续追问。 “郝有德这边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他老婆那边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朱伯伯补充说道。 “既然他是纯心躲出去的,他又怎会告诉别人?”张别子说。“来,老郑,我们划拳,轮到我们划拳了。” 父亲已没有心思划拳了,看他样子也喝多了,他站起来又坐下去。“怎么会这么悲,怎么会这么悲!死的死,散的散,硬是一个家都没了。”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谁都想不通,”朱伯伯说,“老郑啊,你今天来了也正好把大家地一个念头打消了。” “什么念头?” “哎呀,还是我来说吧,”张别子抢过话题,“村里谁都以为你家也会出大事呢。” “为什么?”父亲瞪大了眼睛。站在边上和朱伯母聊天的母亲也看向这里。 “还不是为你儿子和郝有德女儿上老虎坡的事吗,我们都以为是报应到你们头上了。”余矮子说。 “报应?什么报应?”母亲走过来了。 “你们知识分子不迷信,我们可还是相信老祖宗的话的。老虎坡是禁地,你儿子和郝珺琪不是上去了吗?擎天石柱还裂成两半,所以郝家才会死的死散的散。”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郝珺琪家里的这些变故会和我们上老虎坡有关?按理说,要遭报应也因该是我和我的家人啊,是为我的事上的擎天石柱崖。 “所以我们也以为你们家也会遭到报应,都怕见不到你们了。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去年你们会来东门看看的,郝有德的女儿天天都在村口等,”老吴说。 “本来是要来的,因为忙着装修房子抽不出时间来。”父亲说。 “你来了也好,就不会再有人以为是什么报应了。前年要把起航和珺琪沉塘的事毕竟吓住了好多人。”朱伯伯说。 晚上父母亲和朱伯伯他们在堂前聊天,我和朱金山睡一张床睡在蚊帐里聊天。是那种白色的纱蚊帐。几乎都是朱金山在说。 “如果去年暑假你来了就好了,”朱金山说,“那样,我们仨又可以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玩了。你走了,郝珺琪走了,我都没什么人玩了。我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块玩的情景。” “我也是。” “去年暑假我和郝珺琪说不清有多少次去村口等你,我们都坚信你会来。因为你说了你一定会来的。那等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我连续等了十几天就不再等了。我知道你不会来了。不过主要还是我爸爸要叫我做很多事。 这样,就只剩了郝珺琪一个人等在村口。每个傍晚我牵牛回家都看见郝珺琪等在村口。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头子。我叫她回去,她总要再等一等,直到郝爷爷喊她吃饭。 那个暑假几乎每个下午她都要等在村口。就算有事,做完了事,她还要到村口来。她怕你来时,她不在村口,那样,她说,你会很伤心的。有一两次她甚至跑到亭子里去等你。我们都劝她,说这个暑假你不会来了,叫她不要等,她就哭。她说你一定会来,她说这个暑假你一定会来,她说起航哥哥不会骗人。” 我侧转身子,背对着朱金山睡觉。我的眼泪从我的脸颊上流下去流在席子上。席子湿了一大片。 第020章 我的外婆 我的性格变了。 我的改变应该就在那年暑假去东门之后吧,是父母亲让我食言了,因为我口口声声向郝珺琪承诺第二年暑假一定去看她,父母亲让我连一个向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从东门回华安之后我开始变得寡言少语。我忽然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严格来说是对做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开学后我重读五年级。父母的用意很明显,希望我夯实基础,但是我怎么也提不起学习的劲头,父亲便着急起来,在一次小测试我竟然考不及格之后他开始介入我的学习, 给我制定了一个严格的学习计划,总是想办法找一些资料对我进行强化训练。 我虽然很反感,可由于父亲要求极严格,稍不顺意便凶我骂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跟他顶撞。所以我非常痛苦。 记得有一次我晚了半个小时回家,为了教训我,晚上学习的时间他整整延长了一个小时。我发牢骚,摔笔抗议,他一气之下罚我在客厅下跪。 我不知道跪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后来“获释”的时候连站起来都困难,感觉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膝盖了。他就像一个神经质一样守在我身边,我稍稍动一下,就训斥我。 母亲心疼我,劝父亲,父亲怒道:“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我在教育孩子,你竟然还说我太严格。孩子的成绩掉下来不抓,你想让他将来当流氓?” 母亲被父亲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母亲是个非常柔弱的人,向来对父亲百依百顺,她虽然也是一名老师,可我觉得在父亲面前她就像一名学生。 我很担心郝珺琪。不知道郝有德叔叔把她带去了哪里。 我猜想郝珺琪一定过得不好。母亲死了,爷爷死了,又客居他乡,日子怎么可能过得好?郝叔叔会不会带着她沿路乞讨?这个想法一经闪现我的大脑,就挥之不去。我的眼泪便簌簌地流。 这个时候可能是语文老师在煽情的朗诵《再别康桥》的时候,他把我叫起来,问我为何这么感动,我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还是流,老师便唏嘘不已,说全班只有郑启航理解了诗所表达的离情别绪。 这个时候也可能是数学老师在讲比例方程的时候,她把我叫起来,问我为何流泪,我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还是流,老师同样唏嘘不已,说他这辈子从未遇上过因为学习比例方程而流泪的学生。 这个时候更可能是父亲惩罚我跪在客厅里的时候,母亲见了,躲到一边抹眼泪,父亲见了,训斥我——知道流泪?知道流泪就给我按时到家(或按时写完作业)! …… 五年级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因为父亲的严格管教,我虽然厌倦学习可也以非常优秀的成绩顺利进入父亲任教的那所学校——华安二中就读。这一点让父亲很有成就感。 不过,父亲没有料到的是,在我读初中的那一年华安二中和华安一中的初中部全部划到华安三中华安四中,而那两所的高中部则合并给华安一中华安二中。 也就是说,我可以不在父亲的眼皮底下读书了。这一点,真的让我太高兴了。 我被分去的学校是华安四中。这所中学在长安路上,离我家要坐近半个小时的公交车,中途还要换车。但这所中学离我外婆家却非常近。 我的外婆是华安四院的一名内科医生,是一个颇有名气颇有能力的医生,是科室里的骨干,却也是个极有性格极为霸气的女人。 说她有能力,在那个小车极为缺乏的年代她能在我和父母离开东门回城的时候弄一辆专车去接我们便是证明。说她霸道,我母亲和父亲恋爱的时候她死活不同意,还指使我的舅舅将我父亲打了一顿也足以说明。 在外婆那个家族里,许多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换句话说,好多事都是外婆说了算。 但是,外婆却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去东门打我父亲的那个舅舅因为一次手术死在手术台上。 这件事几乎将外婆的精神击垮了。这是一次医疗事故,可是院方为了维护医院的名声,和外婆协商好,不向外界公布。所以,凡是外婆的亲戚或舅舅的朋友得到的消息都是说舅舅突患恶疾因无法及时抢救而去世的。 尤为悲剧的是,舅舅去世的时候连女朋友都没有谈一个,更不用说为外婆留个后。这样,外婆便将所有的爱都集中到我身上,对我关爱有加。 父亲作为一名穷教师在外婆眼里是很没有地位的,尤其她一向以为父亲是用不正当手段诱惑了我母亲。在舅舅去世以后,她开始左右我这个家。比如华安二中分给我父母的那套房子就是外婆通过各种关系给我们弄到的。 本来,你一个刚回城的刚分配到学校的新教师怎么可能有房子分配?要知道,那时有多少结婚不久或结婚已久的夫妻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外婆她就有这个能力。而父亲用来装修房子的所有的钱也都是外婆出的。 我这个家庭里的这种微妙关系当时我并没有感受到,我能感受到的是,外婆是宠爱我的。 外婆对我的宠爱——不,完全是溺爱,促进了我的叛逆,也给了我反抗父亲的力量。事实上,接下来的两年,我之所以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倔强,全都拜外婆所赐。外婆是我反抗父亲的坚强后盾。 我被分在华安四中读书,这种地理关系决定了我中午非得在外婆家度过。而这一点,是父亲最不愿意的。记得我和父亲回城最初一年我们全家都住在外婆家里,父亲就因为外婆宠爱我而在背地里和母亲拗气,父亲甚至因此打过母亲。 最能体现外婆对我的宠爱的是她不断地给我零花钱,只要我向她伸手要钱,我要多少她给多少。倘若有段时间我没有向她要钱,她会把我叫到身边,说:“起航,我宝贝孙子,你怎么不向外婆要钱了?” 外婆和别人不一样,不叫我外甥,而是叫我孙子。 “爸爸不准我向外婆要钱。他要知道我向外婆要钱会罚我跪客厅的。”我故意提父亲罚我跪客厅这件事。 “下次他要再让你罚跪看我不批评他。小孩子花几个钱有什么,又不是乱花。宝贝孙子有乱花钱吗?” “没有。起航从来都是乖孩子,从来不乱花钱。”我故意捡外婆喜欢听的话说。 外婆听了自然非常开心,我自然又得到了一笔零花钱。 此外,外婆不能接受的就是父亲对我学习上的逼迫。或许是一名医生吧,她更注重我的身体健康,她总是强调身体健康第一,学习成绩第二。在她看来,一个人没有强壮的体魄,其他的东西再好都是空的。 所以,外婆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父亲因为学习作业完不成而不让我按时上床睡觉。外婆甚至因此和父亲吵过。吵架的结果几乎每次都是父亲败下阵来,毕竟父亲是晚辈,最主要的,当父亲一再坚持的时候,外婆会显得歇斯底里。看着父亲气得涨红了的脸,我躲到一边去偷着乐。这个时候,母亲的日子就变得不好过了。 讨论来讨论去,不用说,是外婆战胜了父母。我得以中午在外婆家度过。 那真是一段最最快乐的时光。外公把我从学校里接回来,而后我便躺在沙发上,嚼着外婆及时送上来的苹果或葡萄,指使外公到电视机前搜索我喜欢看的动画片或少儿节目。 外公辛辛苦苦替我背来背去的书包只是一个摆设。外公偶尔会交代我写点作业,我总是以“我在学校写完了”或者“中午没作业”为由拒绝看书,拒绝写作业。倘若外公说重一点,外婆就准会出面。外婆一出面,外公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我那个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妇女。她很严厉,却从不体罚学生,她有她教育学生的绝招,那就是“小聊”——小小的聊一会儿天。 遇上哪个同学犯了事,她觉得有必要叫到她办公室去的时候,那个同学可就惨了。她会为你犯的一个错误和你聊上一节课甚至两节课。你站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她则苦口婆心的从理想从人生观世界观谈起,最后回归到你为什么上课说话,上课说话有哪些危害等等等等。 最要命的是,她喜欢重复,一句话,重复又重复,说了又说,你听得耳朵起老茧了,她还很耐心的重复着。那个时候你唯一的祈祷便是希望她的唠叨赶快结束,等到她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回班上了”,你就像一个被宣判死刑的人接到赦免死罪一般高兴,或者就像从牢笼里逃出来一般快乐。 所以,在初一第一个学期在她管班的日子里,我这个班还很正常,没有人给班上惹什么事。 第二个学期,这个老师没有来,她生病了。她居然得了胃癌。从不喝酒从不熬夜的她得胃癌真的让我们很诧异。后来我们想到,她的胃癌一定是饿出来的,是找我们谈心谈出来的。她因为忘我的谈心,或者中午或者晚上,总不能按时吃饭,时间一长胃癌就出来了。 做出这个推断之后,我们那些常常被她叫去谈心的人都很愧疚,感觉我们是杀害这个老师的刽子手。 第二个学期接替班主任工作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老师。是一个只工作了两三年的年轻老师。他接受管理我们班级任务的时候正在爱的海洋里畅游——和女朋友激情恋爱,所以,他根本挤不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来管理我们这个班。 这个班主任的到来,激发了我们的“活力”。我们不仅在课外活跃,在课堂上也变得异常活跃,上课说话,吃零碎,传纸条,看小说,做什么的都有。 我不太喜欢说话,却善于倾听,大胖子,俊哥,还有“臭咸蛋”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跟我说,他们甚至换位置换到我身边抢着把他们了解到的校内外最新新闻告诉我,我经由他们了解到街上有“四大金刚”“八大罗汉”,也知道学校成立了什么“青龙帮”,“狮子团”。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和我套近乎完全是看中了我口袋里的钱。班上人都知道我是个很大方的人。我常常“打赏”他们。这些“赏银”在他们很窘困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他们可以拿这些“赏银”去买烟过他们的烟瘾。 这里我要先说一下我这三个死党。 第021章 三个死党 先说大胖子。大胖子真名王大杰,一米七二的个子,七十五千克的体重。 大胖子有一张圆圆的脸,有一双大大的嘴巴,有一个扁扁的鼻子。耳垂特别厚。这个人乍一看很凶,其实性子却非常柔和。 有例为证。有一次在课间他在三楼走廊上故意将一根从凳子上掰下来的蹬腿踢下地面,差点砸中刚巧经过的政教处主任的头,政教处主任仰头看见了他探出去观望正慢慢回缩的脑袋,责令他立即“滚下去”,他倒好,不慌不忙下楼,下到一楼依然慢慢吞吞走,把政教处主任肺都气炸了,问他:“你怎么这么慢?” 他说:“老师,我还慢啊,从三楼下到一楼要走四十多个台阶,外加过道上的路,我能这么快到您面前已经够快了。我又不能真像您说的滚下来,我要真听您的,您的责任就大了。” 你看,他就是这么个难缠的人。 大胖子的身世比较悲惨。他身世之所以悲惨缘于他有一个整天不谋正事,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父亲。 他母亲因为受不了他父亲的懒散在他两岁那一年离开他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他从此和父亲一起跟爷爷奶奶一块生活。更为悲剧的是,他爷爷不是他亲爷爷,而是他奶奶的第二任丈夫,他亲爷爷在他未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真疼他的只剩了奶奶。 他奶奶管他吃管他喝,把他养得肥肥胖胖的,其他的却一概不管不问。 若说自由,大胖子真是个自由身。 在他读初一的那一年,他父亲外出务工,常年不回,他的家就成了我们的集聚点,成了我们离家出走时的暂时居住地,成了我们抽烟喝酒赌博的最佳场所。 再说俊哥。俊哥真名姚俊,是我们几个当中出手最狠性子最急的一个。 记得初中第一次运动会,班上一个同学的成绩被裁判误判,我们去找裁判理论,被裁判臭骂了一顿,他不声不响跑到宣传栏前一脚将宣传栏的一块玻璃踢碎惊动了学校的最高层。他虽然受到了学校的处罚,可那个同学被误判的成绩也因此改过来了。 他个高,喜欢运动,所以特别结实,无论冬天还是夏天他都喜欢把袖子一卷向我们秀他的肌肉。他的肌肉吸引了很多女孩子。 那一年发生在华安四中最具轰动效应的事件的肇事人便是他。他把那个打了他“女朋友”一个巴掌的女生强行从校门口拖至附近的一个巷道里,连着打了对方二十个巴掌,他打一下,还叫对方数一声。学校保卫科的老师赶过来,他不急着逃走,而是继续扇巴掌,继续叫对方数数,然后乖乖地跟保卫科的老师回学校接受调查。 这件事情给校长带来了很大压力,因为那个被打的女孩的父亲是华安市里的一个副科级干部,他非要学校开除姚俊不可。姚俊的父亲找了很多人向他求情,当着他的面打了儿子十几个巴掌,甚至要下跪,他还是不原谅姚俊。 最后俊哥火了,他对着政教处的门猛地捶了一拳,吼道:“你他妈的真叫老子退学,我就把你女儿先奸后杀!” 你猜怎么着?姚俊这句话竟然把那女孩的父亲震住了。 第二天,不是俊哥不来学校,而是那个女孩不来学校,她爸爸将她转到别的学校去读书了。 “臭咸蛋”是蔡鹏飞的绰号。这个绰号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吃臭咸蛋,而是因为他有一张和臭咸蛋一样臭的嘴。他这张嘴什么脏话不文明的话都说得出口,班上每一个女生没有一个不曾被他骂哭过的。 “臭咸蛋”父母亲卖钢筋水泥,一天到晚都很忙,由于没时间管他,从三年级起就将他托管在老师家里,目的自然是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能找份轻松活做,像大鹏展翅一样高高飞翔在空中,可谓用心良苦。 可“臭咸蛋”在老师家里根本不读书,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动那两个和他一起托管在老师家里的同学,骚扰他们,骂他们,把他们的笔抢过来折断,把他们的本子藏起来……当他们向老师告状的时候,他又死活不承认。 有一次,臭咸蛋正骂得投入,什么*木卵都骂出来了,不料被老师抓个现形,再抵不了赖了,只好老老实实接受老师的处分,打手掌做俯卧撑蹲马步或别的。他能一口气做两百个俯卧撑就是这个时候练就的。 臭咸蛋很有耐力。做俯卧撑做到最后给人感觉一个都做不了了,他硬是可以歪歪扭扭的再做十个。也特能蹲马步,一般的人蹲马步坚持不到四十秒便双腿发颤,他可以熬一分半钟。 那负责托管他的老师只好一次比一次狠,就这样练就了臭咸蛋一口气做两百个俯卧撑的本事。 如果做了两百个俯卧撑还不收敛,老师便会叫他父母亲来领人。白天运钢筋水泥的上货下货累的筋疲力尽的父母亲哪受得了这个刺激,将他暴打一顿,又百般乞求老师收留,老师抹不开情面(或许是抹不开钞票的诱惑)继续托管他,他自然又“重蹈覆辙”。 这个“臭咸蛋”后来之所以比我还叛逆,跟他父母经常打他分不开。他父亲还要好点,尤其他母亲,性格暴躁,他上初中之后还打过他几次。 我拜这三个人所赐第一次被新来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挨训时,班主任几乎不相信我和他们是死党。在他看来,我这样的好生是不可能和这几个一点书都不读的人来往的,或者,反过来说,他不可能相信一个上课这么不认真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成绩。所以他对我的处罚远比那几个人轻了好多。 这个班主任和原来那个班主任风格完全不同,他几乎不训话,问清原委之后便罚我们做俯卧撑,三十个或五十个,做完就回教室。 说到做俯卧撑,唯一能折服的只有大胖子,我们仨全都是高手。要知道父亲罚我做俯卧撑做了多少个啊。 可我们都装成很辛苦的样子,感觉最后几个再做下去手臂都要断了,那年轻的班主任就会把手一挥:“算了,剩下几个就不做了。这次就饶过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反省。” 我们唯唯诺诺,还没到办公楼一楼大厅即哈哈大笑,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自豪。 真正苦的是大胖子,标准的俯卧撑他十个都做不了,臀部翘的老高,肩膀又下不去,没做几个就像牛一样嘻嘿嘻嘿喘气,看上去就觉得“残忍”。谁叫他有那么重的体格呢。 所以他常常自告奋勇让老师打手掌。打一下手掌抵一个俯卧撑他都愿意。或许是他手掌上的肉太厚实的缘故吧。 可是,偏偏这新班主任是原则性很强的人,坚决不体罚学生。在他看来让学生做俯卧撑是锻炼孩子的体格,用教鞭敲打孩子的手掌那就是体罚了。 大胖子说不出的苦。 可也有连累我们的时候。新班主任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灵感”,要我们犯错误的几个一同做俯卧撑,同时起同时落,他数一,我们做一个,他数二,我们再做第二个,只要有一个没有做起来,那其他人做的都不算。 这可把我们坑坏了。我们几个任是再会做俯卧撑,到最后也和大胖子一样嘻嘿嘻嘿像牛一样喘气了。 事后,大胖子自不免要挨我们的拳脚。 我第一次和他们一起被新来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接受做俯卧撑的处罚是因为我们四个人在某节课上传阅一本手抄本。我现在还记得那书名叫《少女之心》。是俊哥弄来的。非常稀缺。 我们兄弟几个传阅的时间只有一节课。俊哥神神秘秘的样子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纷纷抢着阅读,最后,没办法,几个人便换位置换到一起,共同研读。他们一个个看得脸红的像喝了半斤酒一样,真正心潮澎湃。 原本不会引起老师关注的(当然是这几个人老师根本不会关注),怪就怪那个臭咸蛋,他的“花朵”猛地喷涌汁流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喊出了声,惹得全班同学都往他那边看,再有修养的老师也沉不住气了。 偏偏那个老师就站在离臭咸蛋不远的地方讲课,臭咸蛋喊出声,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凑一起的大胖子和俊哥,也看见了臭咸蛋抓在手里的手抄本。或许是臭咸蛋这个时候正打算把书传给我吧,老师都盯着他了,他也没想到要把书藏起来,还是丢给了离他两个座位的我。我只好乖乖的把书递到老师的手上。 当时,俊哥眼里的火收集起来绝对可以将臭咸蛋的眉毛烧焦。 老师收缴手抄本的时候顺带翻了翻内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抄本夹在他的教本里,而后喝令我们下课去见班主任。 我原本以为那个老师看了手抄本的内容一定会当面将手抄本撕碎的。我想:莫非老师也被手抄本的内容吸引了? 第022章 大胖子家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那就意味着我有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没有见着郝珺琪了。我十六周岁,郝珺琪十五周岁了。如果郝珺琪还在读书,如果她没有和我一样留级的话,她也把初一第二学期的内容学完了。 还是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朱伯伯说只要有郝叔叔的消息就会想办法告诉我。 朱金山说只要他知道郝珺琪在哪里他一定会写信告诉我;他把我写给他的详细地址记在了他家的墙壁上。 我的成绩越来越差,语数英三门主课只有语文超过了六十分。 其实,我的成绩不差才怪。了解大家送给我的外号的人就见怪不怪了。 大家都叫我“出神王”。顾名思义,课堂上的我常常出神。 我的思绪常常跑到东门村的青石路上,跑到郝爷爷的茅屋里,跑到那裂成两半的凹凸石壁上,跑到茅屋东面的两棵枣树旁…… 郝珺琪的声音常常在我耳边响起,郝珺琪的流泪的面颊常常在我面前闪现。 郝珺琪说的不错,只要总是想起,那就没有离弃。 期末考试成绩单一出来,父亲就将我暴打了一顿。他用竹鞭抽我的小腿,每一鞭下去小腿上即呈现一条印痕。他连抽了我十几下。我忍住疼不哭也不叫。而我这种表情换来的是另一种惩罚——面对墙壁跪地半小时。我的膝盖因此肿胀了好几天。 父亲认为我简直在羞辱他。他百思不得其解。 说句实在话,现在想想,我真能接受父亲的暴怒和他的暴打了。要知道,父亲为了我的学习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他将他所有工作之余的时间,都花在了我身上。碰到有应酬,能推就推,实在不能推的,他吃了饭就回来。 我父亲是个很喜欢喝酒的人,可是,为了我的学习,在宴席上他滴酒不沾。晚上,为了怕影响我学习,连母亲看电视他都要干涉。在我学习时间里,他是绝对不会看电视的。他还帮我检查作业,帮我对资料书的答案,抽背我英语单词。他做的真的太多了。所以我给他这样的回报他怎么受得了? 父亲暴打我的后果是我跑到外婆家去住了几天。我把父亲打我的地方给外婆看,外婆心疼死了。她恨不得当即跑去华安二中训斥我的父亲。 我在外婆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外婆买了药来给我擦,她一边擦一边诅咒我的父亲。我成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武打小说。金庸古龙的小说我叫外婆成套成套地给我买,书中人物绝妙的武功固然让我羡慕不已,其中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动更让我浮想联翩。 在我膝盖的肿胀消退了之后,我便经常去外婆家附近的小店消费外婆给我的零花钱。在这个小店里我碰上了俊哥。 “嗨,俊哥。” “郑启航?你怎么在这里?”说来也奇怪,我这几个死党从来都不叫我的外号“出神王”。他们叫我总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我在我外婆家玩。” “我在大胖子家玩。大伙烟抽没了,叫我来买。要不要跟我去玩?” “不了,我和外婆说好了几分钟就回去的。” “那有什么关系?打个电话给你外婆说,说碰到同学了,去同学家玩会儿。这个店里就有电话,我很熟悉的。” 我心动了。 我用小店里的电话打通外婆家的电话,就按俊哥的说法向外婆请假。外婆很不放心,但在我保证一个小时回去的前提下,她勉强答应了。 大胖子家也在小店附近,不过和我外婆家所在的方向刚好相反。 上学的时候我虽然和这几个人处得火热,但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家。这一回是第一次。大胖子的爷爷奶奶不在家,臭咸蛋、大胖子以及兄弟班的一个外号叫‘扁嘴’的全都拥在大胖子的卧室里。房间里一地的烟头,乌烟瘴气。 他们在打牌。 他们直接坐在大胖子的床上打牌。 “兄弟们,看谁来了?”俊哥说。 “管他妈谁来了。烟呢?”臭咸蛋头也不抬。 俊哥把烟往床上一丢,“我说你们他妈的停一停,郑启航来了。” 他们一听我的名字,一齐抬头看我。臭咸蛋把牌一丢,下床和我拥抱。 “你丢什么鬼牌?想赖钱是不?妈的,老子一把好牌被你搅和了。”扁嘴说。 “是嘛!怎么样也要把这把牌打掉?”大胖子慢条斯理的说。 “我说你们这些人他妈的不够义气。一把牌算什么?两块钱够了吧?郑启航可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臭咸蛋说。 “没事,你们玩。”我说。 “按理说这钱就得郑启航出。”扁嘴说。 俊哥说:“去你的扁嘴,你是想嘴更扁一点是不?你这么无理取闹我们郑启航还敢来?” “我不是说笑吗?” “没关系。”我说,“大家都兄弟。你以为我不想来吗?你们也知道我那老爸。告诉兄弟们,我又被他修理了一顿。我这膝盖才刚好,跪肿的。” “他妈的,哪有这样的老爸?只有你才受得了。换做我,早跑出来了。”俊哥说。 “我是跑我外婆家来了。” “外婆家不就自己家?我告诉你,下次他再这样对你,你就跑大胖子这里来,住个几晚不回去,吓死他们去。”俊哥说。 “不错,”臭咸蛋说,“我经常用这招。一用就灵。” “对啊,”大胖子说,“臭咸蛋是我这里的常客了。他那个老娘特损人,脾气暴得不得了。臭咸蛋第一次到我这住的那个晚上,他老娘彻夜未眠。” “我说你们还打不打牌?这些鸟事下次谈好不好?”扁嘴说。 “是呀,打牌,打牌。”大胖子说。 “郑启航你要不要来?”俊哥问道。 “我不会。你们玩,我看。”我说。 “很简单的。关牌。谁先出完牌谁赢。一张牌两毛钱。被关了翻倍。要不我让你试试?” “我先看几把。” 我看他们玩了几把。俊哥非要我抽根烟,我学着抽了一根。 说到烟,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学期里,我这几个死党经常躲到操场那个厕所边利用课间或体育课的时间抽。我是他们的望风者。 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烟瘾,很多时候,碰到“情况危急”,他们猛吸几口,便将烟丢至便池,一幅瘾君子的样子看了让人发笑。但我一直不曾抽过。在内心里,我着实害怕我的父亲。 我没想到烟是这种味道,有点苦,又有点辣,抽过之后口腔里总是不知觉地产生唾液。 烟的异味促使我不停地吐口水。可是,当他们递给我第二根烟的时候,我还是把烟点燃了。 后来,扁嘴的钱输完了,他骂骂咧咧的走人,我顶了上去。 初次玩牌,初次赌钱,心里自不免会发慌,可连着几把好牌让我信心倍增。 我不知每个人是不是天生都有赌性。反正从我个人来说,我感觉是有的。有些人之所以一辈子不赌博,是因为他克制力强,或者是外在因素束缚了他,使他的赌性没有被激发。 在我们身边很容易找到这样的人,尤其是女人,看上去是一个内向拘谨的性格的人,可是,一旦让她沾染上赌博,在赌场上,她会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怕大,越输越赌,越赌越输,借高利贷借再多也不手软,离家弃子也在所不惜。 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我命运的事件,我绝对会成为一个赌徒的。 那个下午,我一沾上赌博,就彻底被那种刺激征服了。我完全忘了我给外婆的承诺。我把外婆给我的二十元钱全部输光了(这儿说明一下,那时的二十元钱可不是小数目啊)我还不肯结束。其时天已经昏黑了。我向赢了最多的大胖子借赌资,可大胖子死活不同意。 “赌桌上不能借钱,这个规矩你不知道吗?”大胖子说。 “哪有这种规矩?谁定的这种规矩?”我火冒冒的。输了钱,我心情不好。 “这哪是谁定的?赌博的人都知道。要借要向别人借。” “这儿还有别人吗?我说你妈的不肯借就算了,找什么借口?” “我哪找借口了?”大胖子一点都不生气,“你问臭咸蛋和俊哥是不是有这讲究。” “有吗,俊哥?” “当然有。而且赌桌上特讲究,特迷信。借钱给人自己会输钱。”俊哥耐着性子说。 “要想扳本,有的是机会。这不放假了吗?天天可以赌。”臭咸蛋说。 “你明天就可以来。”大胖子说。 “那说好,明天还是我们四个人。”我说。 但是第二天我没能去打牌,因为父亲将我带回去了。是外婆总不见我回家,四处找不到人,打了电话给我母亲。父母亲以为我玩失踪,一齐和外婆到处找我。大家整整找了我三个小时。等大家绝望地坐在外婆家的客厅里垂头丧气时,我才出现在他们面前。结果可想而知,任外婆怎么坚持,父亲都不同意我继续住在外婆家。 而我一回家,立马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第023章 初识吴莲子 那个暑假,我成了学习机器。每天我除了按计划完成一部分暑假作业之外,还要按计划完成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语数英三本辅导书里的作业,之后还要按单元听写英语单词。 父亲有的是耐性。虽然他只是个数学老师,但他什么作业都详细检查,替我核对答案,在我做错的地方做出记号,待我完成各项计划之后,又让我将做错的题重做一遍。 父亲的这一套做法只有我懂得学习的重要性之后才深刻感受它的科学性。而当时我满脑子的“关牌”,常常想着找我那几个死党扳本,又怎会体悟父亲的安排的科学性呢? 我只有厌恶,我只有憎恨,我只有反感。 当我用尽了所有其他办法都不能解放自己之后,我对付父亲的策略便只剩了消极怠工。我知道这个暑假我不可能还有自由了,那么折磨这个折磨我的人的惟一办法就是消极怠工。 于是几乎每个晚上我都要熬到十点,更多时候就是到了十点我还没有完成学习任务。 这种时候的父亲就非常纠结了。 一方面他的一丝不苟的作风不准他退却,另一方面他又要考虑我的正处于发育期的身体,要确保我的睡眠。要知道,父亲从不让我睡懒觉,每天早上六点一刻他准要叫醒我,六点半我非起床不可。而要让这两条都能遂意,他只有更严格的要求我,加重对我的处罚。 我的体能的耐抗性就是这么被他训练出来的。就拿做俯卧撑来说,我被罚做俯卧撑的个数从五十加到一百,后来在一次惩罚中父亲被我激怒后,俯卧撑的个数一下子飙升到两百。 父亲说要做两百个俯卧撑,我就是死也得做下来。这就是父亲的个性。 说起来真的悲惨,做过俯卧撑的人都知道,一旦超过了极限,哪怕多做一个都得咬牙切齿。我记得第一次做两百个俯卧撑的时候,大概到了一百五十个之后吧,我就是撑在地上不动,我的手臂和大腿依旧不断地颤抖。 你已经没力可使,你的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可是,你没有屈服,你所想的就是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做给这个“恶魔”看。 你不服输。 你还记得你有几次因为撑不起来而整个身体猛地趴在地上,这时父亲依旧无情地训斥,说有本事你给我起来,说看你再敢不敢消极怠工。 我和父亲的敌对关系越来越强烈。在我眼里,他根本不是父亲,没有任何亲情可言,而是恶魔,是上苍派下来专门折磨我的恶魔。我从心底里讨厌他。 父亲对我越严厉,我便越发讨厌这种学习生活,便越发怀念山村里的童年。我不止一次萌生只身去东门看看的念头。 现在离上次和父母亲去东门了解到东门淹没在汪洋水域中的那个时间也已经过去两年了。 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会改变多少人,会改变多少事。 不知道郝珺琪会不会和我一样在每晚入睡前都道一声晚安,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她和我说过的要变成一只蝴蝶要和我“不离不弃永结同心”的话。 这两年里我写了六封信给朱金山,这些信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信根本没有到达朱金山手里,自然就不存在着回信这件事;二是朱金山没有郝珺琪的消息,他便不回信,因为,对他来说,寄信太难了。 我甚至暗暗把外婆给我的零花钱攒起来,打算做为去东门的车费。 可是,每一次我到最后都打消了念头。朱金山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一定是郝珺琪还在外面,一定是谁都没有郝珺琪和郝叔的消息,朱金山才不和我联系。那么,这种情况,我去东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徒然增加伤感而已,只是徒然让自己更加失落而已。 …… 漫长而恐怖的暑假终于在我的期盼中结束了,新的学期终于来到了。多少学生还沉浸在美好的暑假生活中而咒诅着开学,而我则满心欢喜。开学即意味着整个白天我解放了,虽然晚上依然逃脱不了父亲的牢笼。 不知为什么,在教室的走廊上见到俊哥他们我感到格外亲切。他们纷纷拍我的肩膀,以示友好。 “妈的,好不容易我们痛快玩了一回,说好了第二天再来的,怎么人影都没了?”臭咸蛋说。 “你们就别提那件事了。你知道我后来过的什么日子?” “怎么啦?”大胖子说。 “俊哥知道的,我答应外婆一个小时后回家,结果因为打牌输红了眼,打了四个小时还不舍得下桌,我外婆到处找我,后来我父母亲又到处找我,我回我外婆家的时候我老爸正和我外婆吵架。我老妈哭着劝架,我外公沉着脸不说话。那氛围就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一般。” “你他妈的不是硬要向我借钱再干吗?”大胖子说。 “如果我再晚一个小时回家,我估计世界大战就要发生了。我因此被带回了家,过上了牢狱生活。” “碰上这样的老爹真是三生不幸啊。”俊哥摇了摇头。 “管他,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逃出来了吗?以后跟哥几个混,保证你天天开心快乐。”臭咸蛋说。 “我说这一点郑启航就是缺乏臭咸蛋的勇气。”俊哥说,“这个暑假臭咸蛋的父母不是一样逼他吗?他就敢于反抗,先和他老妈干了一架,离家出走被他老爹找回去了之后,又和他老爹干了一架,结果他就自由了。我告诉你们,和父母亲来横的,他们就怕了,因为无论他们怎么打你骂你,他们的内心都是爱你的,所以最后让步的都是他们。” “真他妈经典名言,”臭咸蛋说,“你知道我最后怎么和我老爹干吗?我跑去厨房拿菜刀,说如果你再逼我,我就死了去算了。这下子把他们都吓傻了,连忙跟我说好话,说万事都好说,只要把菜刀放下来。所以现在我在外面要待几天就待几天。我回家是看得起他们。” 臭咸蛋很是自豪。 “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说。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我知道,我怎么都做不到他们这样。 “屁勇气。都是逼出来的。我拿刀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有多害怕。” “关键要有反抗意识。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记住。”俊哥做最后的总结。 预备铃响了。是守门人用锤子击打挂在门卫室门口的破铁发出来的声音。 “哎呀,我说这些屁事你们就不要总是说了,”大胖子开口说话了,“最新消息,有一个美眉要转到我们班来了。”大胖子说话还是那么慢条斯理。 “哪来的美眉?”臭咸蛋问道。 “听说是别的县市转来的。人长得特好看。” “你他妈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这骚事。” “谁不想?你敢说你不想吗?郑启航,你说你想不想?” “我真没去想。我现在时时刻刻想的是怎么对付我老爸。” 我话音未落,班主任便带着新来的女同学走到了过道上。我们挤进教室。有好几个人挤在教室门口探头张望。教室里闹哄哄的。待新来的女同学走进教室,大家才安静下来。 这个新来的女同学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装,底下配一件红色花格子裙,脚下一双平跟皮鞋,清纯可人。我看见大胖子、俊哥都在吞口水。 这不是郝珺琪吗?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这就是郝珺琪呀。只是个子高了好多,只是脸庞圆润了好多。 我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郝珺琪,你是郝珺琪吗?我是郑启航,我是你哥郑启航呀。” 班上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我身上。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故意鬼叫。 “郑启航你搞什么鬼?你给我坐下去。”班主任向我做出手势。还是那个年轻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他和他女朋友已经结婚了。 我没有听班主任的话,兀自把脚下的凳子移开,走出座位,向讲台走去。“郝珺琪,你连哥也不认识了吗?我是郑启航!” 新来的女同学怔在那里。她的脸腾地红了。“我……我,我不叫郝珺琪,我叫吴莲子。” 班主任的话使得哄笑化为小声的议论,吴莲子一开口,又哄笑成一片。 “他妈的郑启航,你花痴是吧。”俊哥叫起来。 “大家肃静。你快给我回到座位上,郑启航。” “你真不叫郝珺琪吗?”我又问道。谁的话我都听不进去了,我所有注意力全在这个新来的女同学身上。 “我叫吴莲子。”吴莲子提高了分贝。 “你快给我回到位置,听见了没有?!”班主任的声音更严厉了。 我回过神来,然后失望地往回走。可我依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不是郝珺琪呢?这样儿,这眼神,和我印象中的郝珺琪不是一个模子吗? “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怎么看都是郝珺琪呀,”我边走边嘀咕,“怎么会不是郝珺琪呢?” 我边嘀咕还边回头看。班主任的表情不在我眼里,吴莲子那诧异而又有点羞涩的神情尽收眼底。 难道三年半的时光就把郝珺琪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剥蚀殆尽了吗? 教室里的哄闹声更大了。班主任大发雷霆,同学们才静下来。 回到位置我把脸埋在桌面上,吴莲子的自我介绍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第024章 伎俩 那节课下课,班主任把我叫到走廊上好一顿批,然后叫我做五十个俯卧撑。 我看这年轻老师是真生气了,因为过于生气,责骂我的语句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他觉得我太漠视他了,太不尊重他了,所以他也不尊重我,不像往常那样带我去办公室,而是“就地处罚”,不管旁边有多少人在看热闹。 我正准备趴地上,吴莲子忽然过来求情。 “老师,您就原谅这位同学吧。”吴莲子的声音和郝珺琪的声音一样柔婉。 “这么恶劣的行为,我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班主任说。 “我想这位同学之所以这么激动,一定是因为我和他认识的某个女同学长得很像。我听他叫我什么珺琪的。”吴莲子和郝珺琪一样善解人意。 “是郝珺琪,”在旁边数个数的班长补充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好,难道是好坏的好吗?”他这是对站在他右边的学习委员说的。这两个人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 “有姓郝的吗?”学习委员说。 大胖子他们站得远远的,一个劲在笑。他们或许把我的行为真理解成是搞恶作剧了。还有,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可不能掺和。那样会激怒班主任的。 “可也不能无理取闹。你刚来,你不知道这些人的品性。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班主任绷着脸对吴莲子说。 不知为什么,班主任的这句话很是刺激我。我无端火冒冒了。很可能是“伎俩”这个词太贬义了,后来冷静下来才明白,是我觉得班主任侮辱了我对郝珺琪的这份感情。 “老师,请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我从地上爬起来说。 “什么?你要我收回我说的话?”班主任毕竟年轻,年轻必定气盛。 很多同学围过来。 “我想问老师,我是什么品性?我用了什么伎俩?”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吴莲子扯了扯我的衣服,“这位同学请你不要说了。” “你是什么品性,你用了什么伎俩,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看你过了一个暑假反而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没有用什么伎俩!”我更年轻,所以我更控制不住情绪。 “郑启航你怎么了?”班长把我往后拖。 “你把课堂搅乱成这样你还嫌不够吗?你故意哗众取宠,故意装,装疯卖傻,这还不是你们一贯的伎俩?如果我不是看在你父母亲都是老师的份上,我早就……” 我把班长的手甩开,“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用什么伎俩,我也没有搅乱课堂。另外,这和我父母亲是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我去办公室!”班主任恼羞成怒。如果他手上不是拿着教科书,如果周围不是有这么多人观看,他一定送我一个巴掌了。 人一旦恼火起来,哪管什么违规不违规的?再说,那个年代,老师体罚学生还不是家常便饭的事? “去就去。”我甩手往外走。 班主任的办公室是一个只有六个老师办公的小型办公室,坐在里面的老师我都认识,有几个还是我的任课教师。 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他打电话给我母亲之后,便和老师们诉苦。老师们听了摇头的有,叹气的有,劝我向老师道歉的也有。我一声不吭。 母亲在四十分钟之后赶到。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连连道歉。 “哎呀,严老师,我说你儿子过一个暑假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班主任说,“他搅乱课堂还要我收回我说的话,你说让人气愤不气愤?我们是同行,哪碰到过学生这么和老师说话的?太不把我在放在眼里了。” “对不起,这是我们没有教育好。” 我怯生生地看向母亲,发现母亲的眉头皱的紧紧的。这是一年多来母亲最常见的面部表情吧。回城后的母亲反而没有山村里的母亲滋润。她夹在父亲和外婆之间,夹在父亲和我之间,总是两头都受罪。 “其实我对你儿子还是蛮关心的。你看你儿子的位置,从没有下过第四排。原来成绩都蛮好的,就是从上个学期期中考试之后慢慢变坏。你不知道,因为他总是和班上那几个不读书的人粘在一起,我不知叫他来我办公室来了多少次了。所以你看期末成绩简直是一落千丈。”班主任向母亲诉苦。 “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爸爸抓他学习抓了一个暑假。我们都以为他会改变过来。” “改变过来?你知道他今天在我课堂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我带了一个新转来的女生去班上,他竟然无缘无故从位置上站起来,喊着什么红旗,而且还离开位置走向讲台,我怎么叫都叫不住。全部同学哄堂大笑,课堂上一片混乱。”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母亲厉声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说。在我印象里好像没见过母亲这么严厉。 “还说不是?我做老师的难道要冤枉你?你诚心搅乱课堂,谁看不出来?” “我真没想搅乱课堂。” “再后来我罚你儿子到走廊上做俯卧撑,心想只要他把俯卧撑做了,认个错就没事了,谁想我说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他便开始顶嘴,叫我收回我说的话。” “因为我确实不像老师所讲的什么一贯的伎俩。”我觉得特委屈。 “你还嘴硬!”一向柔弱的母亲也愤怒了,“快给老师道歉。” “只要老师收回那句话,我就道歉,”我说。 “你!”母亲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脸上当即火辣辣的。 我看着母亲。母亲会打我,而且也是巴掌,这是我绝没有料到的。从来都是父亲打我责罚我,母亲在一旁求情,一副心痛的样子。 我往办公室门口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是吴莲子! 难道吴莲子一直站在办公室门口? 我推开吴莲子,继续往前跑。 “你这么做就没想到会让我在这个班根本待不下去吗?”是吴莲子的声音。 我怔住了。我停住脚步。 “向老师道个歉,把事情解释清楚不更好吗?” 我看向吴莲子。吴莲子坦然地迎接我的目光,充满了鼓励。 我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回老师办公室。走过吴莲子身边,不想吴莲子竟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仿佛触电般缩了下身子。 我侧过脸,一张俏脸近在咫尺。吴莲子莞尔一笑,薄薄的嘴唇略略张开了些,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一双动人的眼睛!那眼珠子晶莹剔透! 我的心脏莫名地发慌,连忙扭转过脸,走进办公室。 但吴莲子没有跟进办公室。 “知道回来?跑啊,看你跑到哪去?”母亲的火气还是那么重。 “我……”我把想好了的道歉的话吞进了肚子。我原想母亲应该后悔她那一巴掌。 “还不快道歉!”母亲又扬起了声音。 教我政治的老师走上前,“严老师,你冷静下来。你这么逼孩子,孩子就算道歉也是没有诚意的,我看起航平时不是这种性格,说不定真有什么误会。” 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觉得悲哀,为什么母亲都不如政治老师那般了解我? “再有误会也不能这样对待老师。真的气死我了。我不怕丢脸地说,我都不敢把这事告诉他爸爸。”母亲说。 “要不这样,让我来问问郑启航。”政治老师走到我身边。他扶着我的肩膀示意我到办公室外面。吴莲子已经走了。 “郑启航,出于我的直觉,我感觉你和班主任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这种性格,你是个知错必改的学生,今天怎么会这么倔呢?看把你妈气的,班主任也是为你好,对不?”政治老师慈眉善目,和蔼极了。 要知道,我可是最听不得好话的呀。政治老师几句话便让我崩溃了。我的眼泪忍不住哗哗流淌。 “你看你看,我说嘛,”政治老师接着说,“郑启航还是很懂事的。你妈妈在,班主任在,是什么情况你说明白就可以了。是自己错了一定要认错,知道吗?我们进去。” 我进去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真那么像吗?”母亲很是怀疑。所有老师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班上看嘛,”我吸着鼻子,“或者可以让她到这里来。” 母亲把我在东门出生的事情简短的和老师们说了。 “我儿子和郝珺琪跟兄妹一样亲,十三岁回城到现在没再见过面,所以才会这么激动。真的对不起了。”母亲说。 “所以我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政治老师说,“不过我还是要指出一点,郑启航,你这么做从老师的角度来讲依然是搅乱课堂,你信不信?因为老师不了解你的过往。再说,作为一个学生,老师已经多次警告你了,你也应该反省,而不能还是这个态度,对不?” 我点点头。 “那你还觉得你没有错吗?”政治老师问道。 “我有错。我没有站在老师的角度看问题。”我说。 第025章 把风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回到班上,许多人围着我问这问那,我一一搪塞过去。很多同学都误以为我脸上的印痕是班主任的杰作,这让我那几个死党愤愤不平。 我没有做过多解释。 或许是去班主任办公室接受了教育的缘故,原本第四节课我不是看武打小说便是听俊哥他们海吹神吹,这一次我很认真地听课。 我注意到坐在我前面两排也就是第二排的吴莲子几次回头看我,内心不由得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放学后,我慢慢吞吞的收拾书包。臭咸蛋他们等不住先离开了。我收拾好书包把书包背上肩膀的时候发现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吴莲子。 吴莲子冲我笑了笑。“还不走吗?” “哦,马上走。” “那一起走吧。” 我们一同走出教室。我的心率明显加快了。 “真的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是……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来由的脸红了,“我把课堂搅乱了。还有,感谢你那句话。” “说什么感谢的话,这事毕竟是我引起的。对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有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朋友?” “是。我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已经分开三四年了。” “三四年都没有见过面吗?” “没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和他父亲因为一件命案逃出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长得和我很像吗?” “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所以我把你当成是她了。” “还有这样的事?”吴莲子眨了眨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我们走到了校门口。 外公等在那里,他接过我的书包。 吴莲子则进了一辆小轿车,她坐进车子之后把玻璃摇下来和我挥手。 那个中午在外婆家里我很兴奋。 电视剧和武打小说对我的吸引力骤减。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小说拿起一本又丢下。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觉得热,可外公已经将吊扇的风力开到了五级了。 我直盼着中午的时间快点过去,上学的时间快点到来。 还不到一点钟我便催外公送我去学校,可外公迫于外婆的交代一直到一点二十五分才送我,只比正常上学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外公顾自言语,说起航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学。 他老人家当然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喜欢去学校的孩子都喜欢学习。 教室里俊哥他们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吴莲子坐的位置上是空的。我心里很失落。 “妈的,郑启航你总算来了。我说你行啊。”臭咸蛋叫道。 “什么行不行的?”我问道。 “别他妈的装逼了。咱哥几个都看见了,俊哥,大胖子你们说是不是?” “郑启航就他妈的闷骚。来了个新同学,还能演出这么绝的戏。我说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大胖子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地。 “苦肉计。苦肉计你都不知道?”俊哥说。 “对对,就是苦肉计!” “我说你们说完了没有?我怎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把书包放进抽屉。陆陆续续的一些同学进了教室。 “我说你就别装了。你他妈的故意落在最后不和我们一起走, 为的不就是和叫什么吴链子的一起走吗?”臭咸蛋说。 “叫吴莲子。”大胖子说。 “反正都一样。那妞钻进车子还探出头来和你挥手,对不对?” “你们在搞侦探吗?” “你有什么想法能逃出兄弟们的眼睛吗?哈哈哈哈……”大家笑起来。 “哎哎,别说了,别说了,吴链子来了。”臭咸蛋说。 我看见吴莲子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快去啊。”俊哥推我。 “去干嘛?” “去和她打招呼啊。” “我干嘛去打招呼?要去你们去。” “耶耶,又装逼了。”臭咸蛋说。 大家哄笑。 那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四中的体育课向来是放羊课。体育老师以操场小人多为由,整个队,点个到,就让我们自由活动。 于是一个班的同学做什么的都有,喜欢篮球的去打篮球,喜欢乒乓球的去和其他班的人抢台子,更多的人则聚在一起玩游戏。 女生们则一律比赛吃零食。她们吃的零食几乎都是男生翻围墙到校外小店里买的。 政教处是禁止我们学生翻围墙的。发现学生翻围墙要扣班级考评分。经常在周一的晨会上会听见某某同学翻围墙扣班级考评分一分的通报。 可是,翻围墙行为屡禁不止,因为“爱情”的力量太大了。许多男生心甘情愿为爱扣班级考评分,愿意因扣班级考评分而被班主任惩罚。 我照例去为那几个死党把风。要知道,体育课一向是我那几个死党过烟瘾的课。 “你也一起来吧,”大胖子说,“前两天我老爸回来了,我搞了几包好的,很过瘾。”大胖子的裤袋里鼓鼓的。 “我不去。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看着。”我说。 “那你看好了。”俊哥说。 “俊哥对我还不放心吗?” “行,那我们去了。你盯紧一点。”臭咸蛋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胖子几个闪进了座落在操场西北角落里的厕所的男便池。 我在从教学区下到操场的台阶处荡来荡去,时刻关注是不是有值日老师或政教处的领导往这边走。 九月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台阶两头的八月桂还没有开花,深青的叶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教学楼上传来老师们洪亮的上课的声音。 我满脑子都是吴莲子。我想不通这么个陌生人为什么会一下子挤满我的脑海。那真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是十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是对郝珺琪都不曾有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摩挲着中指上有个小突起的肉戒。 郝珺琪让我牵系,让我担心,她期期艾艾的话语总在我耳旁响起,课堂上,课间,甚至在父亲罚我下跪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每个晚上睡觉前我都会习惯性地向不知身在何处的她说晚安,可是她不会给我心慌慌的感觉。 不,这种心慌和遇事心慌完全是两码事。是没来由的你就心慌了。遇事心慌是一种害怕,害怕处理不好事情或处理不了事情,从而达不到预期的目的。这种心慌则包含了期待,有着一种朦胧的憧憬。 还有,如果在东门生活的时候有小说有电视的话,郝珺琪不会让我武打小说拿起一本又放下,不会让我电视台换了一个又一个。 我要做的是和郝珺琪一起开心的阅读或一同快乐地观看,如果郝珺琪不在的话,我就会出去找她,找她回来一起阅读或一同观看。 绝不会有这种心慌慌的感觉。 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吴莲子走到我身边来。 “嗨,郑启航,”吴莲子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在干吗呢?” “没事,在这儿荡着呢。”我用脚踢着地上的泥尘。天,那心慌慌的感觉又来了。 “别踢了,好大的灰呢。” 我赶忙停住脚步。我斜睨吴莲子一眼,还是上午那一套装束,白色的短袖装,红色的花格子裙子,清纯艳丽。 “我觉得你好奇怪,一个人在这儿走来走去,怪无聊的。” “在侦探我吗?”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是表明她在关注我吗? “我什么人都不熟悉只熟悉你,当然会关注你。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多么柔婉的声音! “有空。什么事,说。” “我想请你帮我出去买棒冰。有点口渴,这天太热了。” “这个……”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没关系的。” “愿意,愿意。谁说不愿意了?我一百个愿意。买几个?我马上就去。”我忙不迭地说。 “买两个。你自己一个。算是跑路费,咯咯咯。” 我立即冲向操场东北那个角落。那个角落一带种植了一排扁柏,倘若一个人躲在扁柏里面,站在教学区根本看不见有人爬围墙。 所以,那地方便成了翻围墙进出最好的点。你还可以借助扁柏轻松地上围墙。 “钱呢,你还没有拿钱呢!”吴莲子在后面喊。“那我在升旗台上等你哈。” 我之所以快速奔跑是为了节约时间。我没有忘记我“光荣的使命”。 吴莲子的请求我无法拒绝,但兄弟们的“安危”我也时刻记在心上。我一路上都在想:买棒冰就几分钟的事,应该不会出事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翻过围墙,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小店。说来该我倒霉,我进小店的时候恰逢一个顾客买烟,而他要买的烟柜台上没有摆放,老板娘得进里屋,这一找就是两分钟。 而要命的恰巧是这两分钟! 等我买好棒冰翻回操场,在扁柏底下便看见政教主任和副主任正带领着大胖子他们往教学区走。大胖子他们一边走一边四处观看,看见了躲在扁柏底下手里拿着棒冰愣在那儿的我。 我感觉他们的眼光像利剑一般射向我。 他们跟着政教处领导走上台阶转一个弯不见了,我耷拉着头走向升旗台。吴莲子在向我招手。我把棒冰递给她。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是不是摔跤了?” “他们被抓了。” “谁?” “我那几个死党。刚才我在给他们把风。” “把风?他们去干什么坏事吗?” “抽烟。” “啊?” 第026章 被死党报复 那天下午一直到放学,我三个死党一直待在政教处。 我去政教处窗户往里看的时候,政教处主任正在训斥他们。他们仨一律低着头。 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他们旁边。 有关他们白纸黑字的通报批评第二天就贴在宣传栏里了。 第二天上午三个死党又全都待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他们的监护人全被请到了学校。 我坐在教室里煎熬着。一些同学的目光明显充满了敌意。吴莲子则满是愧疚。放学后她特意留下来跟我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一定让你为难了吧?”吴莲子的态度很真诚。 “没什么。”我假装淡定。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当时我真不知道你有任务。” “没事,他们都是我兄弟,解释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他们会理解的。否则,那叫什么兄弟?” 我们收拾好书包正要出教室,我那三个死党回来了。 “你们回来就好了,我担心死了。老班没把你们怎样吧?”我迎上去讨好地说。 “你他妈的还要管我们怎样吗?你自个儿快活不就可以了?”臭咸蛋开口就骂,很是气愤的样子。 “我还真没看出你他妈的是这号人。”俊哥说。俊哥的目光阴冷、深邃。 “见色忘义。”大胖子说。 “兄弟们请听我解释。”我说。 “解释个屁,谁他妈的不知道你会装逼?走了,兄弟们!”臭咸蛋说。 他们仨走出教室的时候猛地将门一关,震得整栋楼都在晃荡。吴莲子显然吓了一跳。 “见鬼。”我说不出有多尴尬。他们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说翻脸就翻脸。 吴莲子越发觉得愧对于我。 “走吧。”我往门外走。 “再怎么办?他们真的误会你了。”吴莲子跟在后面。她快步追上我和我并排下楼。 “他们正在气头上。等他们气消了,我陪个礼就没事了。”我觉得自己的底气很不足。 可以肯定,我把这三个死党彻底得罪了。又是通报批评又是请家长,换谁都受不了。 “真的不好意思,棒冰的钱我还没还给你呢。” “那几个钱给什么给?以后有这样的活希望你还找我,我很愿意替你效劳。”我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吴莲子。 “那就谢谢了。” 接下来几天我多次找俊哥他们做解释,他们一律不予理睬,纷纷对我冷嘲热讽。 其实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在他们看来我是个为了女人而不顾兄弟情谊的小人。而他们最讨厌这种行径,在他们看来,兄弟是有限的,而女人天底下多的是。 我心情别提有多不好了。 说实话,那时候的我也不知被什么蒙蔽了,就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三个人,真心真意把他们看成是兄弟。欣赏他们的处事方式,认可他们的为人,觉得他们敢作敢当,有气魄,有胆识。 现在,因为我没有把好风害他们受学校处分,他们彻底轻看我,远离我,我怎有好心情?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料到他们会报复我。 俊哥他们报复我是在开学后的第四天。上午放学之际,我的外公因为有事没来接我,他们把我请到了学校门口,小商店旁边的那条巷道里。 在那里,俊哥曾经打一个女生二十个巴掌。 是大胖子来找我,“郑启航,俊哥找你。” “真的吗?”我一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俊哥主动找我,表明他们愿意跟我和好了。 我捏着积攒了好几天的放在裤袋里的零花钱,心想给每人买两包好一点的烟或许他们就会原谅我了。学校门口的那个小店里就有烟卖。 “俊哥在哪?”我问道。 “你跟我去就是了。” 我跟着大胖子走进巷道。巷道里没有其他人。有一块墙角根处湿漉漉的,是有人在这里“方便”留下的杰作。有明显的异味传进我的鼻子。 臭咸蛋和俊哥正等在那里。 我笑着走到死党面前。我尚未说话,俊哥一脚揣在我的前胸,而同时大胖子在我身后对着我的屁股踹了一脚,我当即跪在了地上。 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在报复我了。 这几天三个死党或许都在等待机会的到来。所以,今天外公不来接我,他们立即“请”上了我。 “兄弟们,如果你们打我一顿可以消除心头之气,那你们就打吧。”我说。 我反应很快。要和他们再做兄弟,这顿打是免不了的。 “别听他他妈的装逼。他最会做的事情就是装逼。”臭咸蛋说。他跟着踢出了一脚。我侧身倒在地上。 我忍着痛爬起来。 “我没装逼。”我说,“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真的吗?你真这么想吗?”俊哥咧了咧嘴。 “当然是真的。” “那好,如果你让我们每人扇三个巴掌就表明你真有诚意。” “行,可我有个条件。”我果断应承。 “你说。” “扇完之后你们依然要当我兄弟。”我果敢地看着他们。不得不豁出去了。 “好,这话听起来痛快。”俊哥话还没有说完,就啪啪啪给了我三个巴掌。他速度快,用力猛,我即刻感觉有星光在眼前闪烁。 后来经过几件事情之后,我总结出来了,俊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扇巴掌,我猜想扇巴掌会给他带去很强烈的快感。这就是他能够扇那个欺负他女朋友的女生连续二十个巴掌而不停手的主要原因。 我的脸当即就肿了,血从我的嘴角流出来。接下去是臭咸蛋扇,前两下他比较用力,但他看着我的嘴角流血不断,第三下他只象征性的做了个动作。 “俊哥,我看我就不扇了,郑启航这样子好像……”大胖子对俊哥说。 “随便你,你觉得已经解气了就可以留着。”俊哥说,他拍了拍手掌,仿似要拍去手掌上的灰尘似的。“反正我已经解气了。” “不行,大胖子,”我说。其实我说话已经很吃力了。我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水欲从我嘴角流出。“你得打,你不打就说明你没有原谅我。” 我这话一说出口,他们仨都觉得很诧异。 “真的。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我知道我越真心实意越能征服他们的心。 “那行。尊敬不如从命。”大胖子给了我三下,不过,他打的慢,打的轻,和俊哥完全不同的风格。 “好了,这下子总算没事了,”我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心情爽呆了。我们又是兄弟了。” 我双手搭在臭咸蛋和俊哥的肩上,由衷地感到高兴。我非常放松,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因这愉悦的心情感受不到了。 “对,什么结都没了。郑启航,够兄弟。”俊哥说。 “妈的,我一直以为你在装逼。看来你很硬气,我交你这个兄弟!”臭咸蛋说。 “咱们本来就是兄弟。”大胖子说,“走,回家!” 我们往巷道外走。闻讯前来管事的政教处领导等在巷道外的马路上。他们把我们堵在巷道口。 政教处主任气势汹汹:“姚俊,怎么又是你们?你们无法无天了,是吧?” “干嘛了?我们哪无法无天了,施主任?”俊哥甩了甩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还问我干嘛?你看这个同学被你们打成怎样?不老实,我开除你,信不信?!”政教主任装腔作势。 “我信。可你也要问问他是不是我们打的?你们做老师的不是经常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 “你别嘴硬,”施主任把我拽过去,“这位同学,你别怕,告诉我你这样子是不是他们打的?” “是他们打的。”我说。 “郑启航,你他妈的!”俊哥暴怒。 “去你妈!”臭咸蛋拳头握得紧紧的。他上下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大胖子不解的看着我。 “把他们带回去!”政教主任叫起来。 “施主任,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是我让他们打的。”我补充说道。 “什么?”前来管事的三个领导一齐看着我。 其中一个温和地说:“这位同学,你是不是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哪有让人打成这样的?你别怕,我们会处分他们的。” “没有。我没受到什么威胁。我是心甘情愿让他们打的。刚才你没看见我们是肩并肩一齐走出来的吗?如果我不心甘情愿,我还会搭他们的肩吗?”我说。 “你脑子没有被打坏吧?”施主任说。 “谢谢您关心。我再跟领导汇报一遍,我是因为做错了一件对不起他们的事,才主动请他们惩罚我的,并不是他们找我的麻烦。对不起,我们要回去了。回去晚了,我们的家长会骂我们的。” “不错,我们要回去了。拜拜,施主任。”臭咸蛋冲领导们挥挥手。 “走了。”俊哥说。 “走。”大胖子说。 我们四个头也不回从领导们身边走过然后走出巷道。往前大概走了一百米,俊哥、臭咸蛋哈哈大笑。大胖子跟着憨笑了几声。我的嘴角痛没法笑。 “妈的,郑启航你太有才了。这一惊一乍的,真解气。解气!”俊哥说。 “对付他们就要用这种办法。郑启航属于智慧型的。”臭咸蛋说。 “我看他们一定气晕了。”大胖子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知道,我越沉默他们越开心,就好比讲相声或小品的,说笑搞逗,自己越淡定,观众们越开心。 …… 那天中午回到外婆家,我的样子着实把外婆吓了一跳。 “怎么啦?宝贝孙子,你和谁打架了吗?” “没有。你觉得你孙子是喜欢打架的人吗?我体育课的时候摔了一跤。”我在路上就把谎言编撰好了。 “真的吗?摔一跤会摔成这样?” “外婆,难道你希望我再表演一次给你看吗?你赶快给我拿红花油来。还有,你要打电话告诉我爸爸说我摔跤了,否则,我晚上回去就不好受了。” “好好。我给你擦好药后马上就打电话。” 就这样,外婆一个电话我父亲对我摔跤的事情深信不疑。 我总算又逃过了一关。 第027章 我的第一封情书 那个下午吴莲子不知为何事突然请假了,她的位置始终空着,让我心神不宁。我还担心我肿胀的脸吴莲子看见了会追问原因,又早早地编撰了另一个理由。 吴莲子是知道我体育课没有摔跤的。谁想她一个下午都没有出现? 别说听课了,就是俊哥他们和我说一些八卦我都听不进去。我没来由担心吴莲子,猜想她是不是生病了,亦或是送她来上学的小车子是不是出故障了,要么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晚上写作业也因为这件事时常出神而被父亲训了几次。躺在床上向郝珺琪说了晚安之后好久都没能睡去。经由对吴莲子的担心想起山村童年的每一幕,不理解朱金山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给我寄来郝珺琪的消息。 真的是一个谜呀。已经过了四个整年了,这个谜为什么还没有人解开? 郝珺琪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哦,天,一定不要。 可谁能担保郝珺琪没有出意外呢?无需担保,吉人自有天相。 会不会真是擅闯擎天石柱的报应?不可能!我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明证。 那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石沉大海一般。郝珺琪怎么样都会传递一点消息给我的,她知道我在华安。可是华安这么大,她如何传递?没有详细的地址,信寄不到;已经有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对方的声音的东西——电话了,可她不知道电话号码。 对郝珺琪的担心一下子盖过了对吴莲子的顾虑。 要知道,吴莲子的情况十几个小时之后就会知晓,郝珺琪的情况却不知道何年马月才会知晓。 不过,马上对吴莲子的顾虑又盖过了对郝珺琪的担心。 郝珺琪年年月月如此,担心已经无济于事;而吴莲子旷一下午的课却是突发的——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就看见了吴莲子脸上的一点伤痕,而她也显然立即注意到了我尚未消肿的脸。我们相视一笑。 吴莲子似乎笑得很勉强。 自然还是在放学的时刻交流。 “发生了什么事了?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有来上学?还有你嘴角……” “我妈生病了。我这是自己划的。你看我的手指甲很长。”吴莲子伸出她的手。好修长的手指。自然的往上翘。白皙。柔滑。 可那伤痕不像是手指甲划的伤痕。还有,吴莲子看上去怎么那么憔悴?眼睛有点肿?难道和我一样没有睡好觉?不会也在想我吧?呸呸,郑启航,你也太荒唐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扇你巴掌了吗?好像你那几个兄弟与你和好如初了。” “嗯嗯,是和好如初了。我跟你说了我那些兄弟是一时生气,昨天下午他们就原谅我了。”我耸了耸肩膀。我希望吴莲子能笑一个,但是她没有。我接着说:“我这脸呀,怪我外公,骑车带我摔的。直接一个狗啃屎,就这样了。” “哦。” 我的谎言当天下午就被戳穿了,而吴莲子的谎言一直要到六年后才被戳穿。 大胖子是个无事都会说事的人,我揶揄政教主任的言行他岂会掖着藏着? 自然谁都知道我的脸那么肿胀是怎么回事了。 “为什么要骗我?是怕我愧疚吗?”吴莲子深邃的眼睛盯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你因为我挨了这么多个巴掌我愧疚一点都不可以吗?” “哎呀,不是这样了。”我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子。“其实也没什么了,过几天就好了。” “可他们也太狠了,哪有这样做兄弟的?下手也太重了。仔细看脸上还看得见手掌的印痕呢。” 这倒是真的。无论是外婆还是父亲问话的时候我可都是用手捂着脸的,假装太冷。 吴莲子看得太仔细了。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一点或许你不懂。他们能重新接受我,我就觉得很值了。”我说出自己的心声。 “你太看中这份情义了。你也太相信人了。会吃亏的。”吴莲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时,我以为吴莲子叹气完全是感慨于我的“无知”,压根儿没看出她有重重心事。 接下去吴莲子那个位置一连又空了一个星期。我的心整天空落落的。我那几个死党总揶揄我,也让我窝火。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态。 我不明白我所有的注意力怎么就突然全集中到这个只认识几天的人身上。 上午不见吴莲子来,便会想,下午一定会来吧。下午那个位置还是空的,又安慰自己,明天,明天那个位置就一定有人坐了。 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走去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想了解一下吴莲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我看来,吴莲子这么多天不来上学一定和班主任请了假的吧。可一次又一次我无功而返。我找不到理由去询问这件事。 一直到第五天(我都不知道这五天是怎么度过的),我找了个很恰当的理由(只要想找理由,总是可以找到的),问询班主任,不想班主任说:“我也不知道。” 那年代和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可不一样,对于学生,老师要承担的责任可没有现在这么重。 如今的老师打学生一个巴掌或许要陪几千块钱,还落得个通报批评,更别说一个学生连续五天不到校可以坦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当然,那个时候的老师也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和家长联系,遇有事情要了解一个电话就够了。 我就这么闷闷地过了七天吴莲子才出现在班级。但是,我的满腔热情被吴莲子冷冷的脸容浇灭了。 吴莲子对我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有多冷淡。 你走到她身边想和她搭讪,她转过背去和别人说话。 放学时分你故意磨磨蹭蹭到最后,她背着书包早就离开了教室。 更不用说课堂上会转过头来看我了。 我真的郁闷极了。 吴莲子重新回到班级(准确地说,应该是吴莲子一转到这个班级),不仅让我们班的男生心潮澎湃,也让年级里的很多男生夜不成寐,甚至高年级的学生都被她吸引了。 我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初三的学生,高挑的个子,酷酷的发型,经常到我们班的窗口来看吴莲子。我心里很不舒坦。我有一种感觉,吴莲子就是属于我的,其他人没有资格这样看她。 在消失一个星期之前吴莲子对这个人是没有任何概念的,重回班级之后吴莲子的举动使我的情绪走向了低谷。 因为,吴莲子被那个初三的学生的外表吸引了! 就像前面我所讲的,她不会再在课堂上往后看我,体育课上她也不再叫我翻围墙出去买东西,放学的时候她很早就离开教室,而不是像原来那样故意留在最后和我一同走出校园。 我真的失落极了。我忽然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感觉我的天空始终灰蒙蒙的,没有了青天,也没有了白云。 我不知道那滋味是不是就叫失恋。 有一天,那个初三的学生直接走进我们教室送给吴莲子一顶非常时尚的帽子,吴莲子开心的笑容让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觉得我应该向她表达我的感情了。于是我花了一个晚上给她写了一封信。 我在信中写道:吴莲子同学,你好。你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写这封信给你,其实,这个想法在很久以前就产生了。 你知道,我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我以这种方式向你表达我的爱慕。我们的相识虽谈不上有传奇色彩,但不管怎样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 你知道吗,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会为你的一举一动而激动万分。 你知道你“消失”的七天里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心神不宁,食无味,夜不眠,整天恍恍惚惚的,总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是后来,你重返班级之后,我感觉你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了那个初三的小子的身上,完全忽视了我的感受。 我真的受不了了,时刻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才下定决心写这封信给你,让你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所以请原谅我的唐突。 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很喜欢你。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感情,我所要做的就是向你表达我的爱慕之情。 可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因为我这封信而进一步疏远我。真的,请你不要再疏远我。 你知道吗?现在我最在乎的就是你。 我是在预备铃响过之后把这封信送出去的。将信送出之后,坐在位置上,我忐忑不安。 我最担心的是吴莲子当场将我写的情书撕碎。我知道,如果她这样做,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结果,让我高兴的是,吴莲子一点举措都没有。我真的无比开心。是啊,世界上还有比这件事还开心的吗?真的,我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了。 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吴莲子会做出接下去那个举动。她在老师上完课之后,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老师,这里有一个同学写了一封情书给我。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便将它交给您。” 全班哗然。 那个老师正好是班主任! 第028章 情书被贴在墙上之后 “是谁?”班主任的脸都被气白了。他近乎是怒吼。这怒吼让全班刷的静了下来。 我心跳加快,全身都在发抖。吴莲子要演这出戏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郑启航。”吴莲子很无情地说出了我的名字。 班主任一听郑启航这个名字,就越发激动了。“见他的鬼去,又是你郑启航。班长,把他写的情书贴在后墙上!而且要给我保留两天。” 贴在墙上?天!这是什么有创意的想法?把情书贴在墙上,那不是摆明要让写情书的人无脸见人吗? 我写的情书就这样被贴在了墙上。课间的时候,所有人都拥去看我写给吴莲子的情书。同学们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还边看边读。 我羞愧难当,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真没有料到会这样啊。早知道会这样,打死我都不会把情书送出去。 还有,吴莲子怎么就变得这么无情无义? 那一天我没能找到机会向吴莲子要一个解释,第二天总算找到了。 气温似乎更高了,秋阳似乎更辣了,在一棵桂花树下我拦住从厕所回来的吴莲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盯着吴莲子。 “……” “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 “……” “一个星期不见怎么就出现180度的转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 任我说什么,任我质疑什么,吴莲子都是沉默。她的眼神很飘忽,那黑珍珠班的眼珠视乎变浑浊了,而且布满了血丝。 我只好“放行”。 你除了放行你还能做什么? 从那以后,我变得更消沉了,更不愿意和同学交流了。 我受到的伤害是没法用言辞表达的。那种痛苦的感觉真的没法用言辞形容。而我则对那个初三的学生充满了敌意。 事实说明,吴莲子真的被这个男生吸引了。我越来越痛苦。 我再也享受不到吴莲子往后看我的感觉了。放学的时候我故意留在最后,可是,已经没有人来陪我了。而体育课上,我也没有资格去给她翻墙到校外买东西了。 我越失落,就越仇恨那个男生。终于有一天我和我的几个死党在一起的时候,我表达了这份愤慨。 “兄弟们,那初三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换了个话题。 “什么意思?哦,你还对他抢了你的初恋而耿耿于怀是吧?”臭咸蛋说,“我不说你,郑启航,他妈吴链子就不是什么好货。” 臭咸蛋一直叫吴莲子为吴链子。 “臭咸蛋你嘴里就是蹦不出什么好话来,”俊哥擂了臭咸蛋一拳,“情人眼里出西施知道不?” “你们两个一点都不说正题,郑启航问我们是不是了解那初三小子的来头。”大胖子说。 “什么来头不来头的,你马子看中了人家有什么办法。”俊哥说。 “都他妈怪他总是来惹吴链子,有事没事到我们班来。女人就这么没有定性。”臭咸蛋说。 “这心里总憋得慌。”我痛苦地说。 “我知道你的用意了,”俊哥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们将那个人k一顿?” 我不至于否。 “他妈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你直说不就得了。”大胖子说。 “兄弟的意愿我们一定要成全。说实话,我早就看不惯那个鬼了。妈的巴子,敢和我们郑启航抢‘马子’?找个机会修理他去!”臭咸蛋说。 “那还是我去充当信使?”大胖子咧嘴笑了笑。 俊哥说:“那是当然,叫郑启航付你跑路费。” 修理那个初三学生的那天是我们“议事”之后的第三天。 是在上午放学之后,不用说,是大胖子把他“请”到了那个巷道里。 我不知道大胖子使的是什么法子,会让那初三学生一个人来这个巷道。 好像那天还下着蒙蒙细雨。秋天就是这样,只要下雨,天就开始转凉。 “你们想干嘛?”初三学生脸上没有一点惧色。 “你说呢?”俊哥走近初三学生。 “我说你们不要乱来。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初三学生一副张扬跋扈的样子。看来他没少见过这种场面。 “我们不是乱来,我们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只是给乱抢别人的女朋友的人一点教训。”俊哥说完之后一巴掌打在了初三学生的脸上。 俊哥还是那么迅速,以迅雷不掩耳之势。 我们连忙挤上去对初三学生拳打脚踢。 那真他妈的惬意。好比你憋了很久的尿终于找到地方尿尿一样轻松快意。这比喻虽粗俗,可真就是那种感觉。 然而,初三学生的报复来得非常快。 就在当天下午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初三学生叫来的人直接冲到我们教室找我们算账。当时我们几个正聊得开心。 “是哪一个?他妈的是哪一个上午打了我朋友?”带头的是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人。这个人头发理得很短,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 几个来得早的女同学吓得尖叫起来。 吴莲子的位置还是空的。 “快说!”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如果不说,我把你们一起修理了。” 我们全不吱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那恶煞见我们不吱声,对着离他最近的人来了一脚。那个同学因为不提防,身子往后仰,连同他后面的桌子凳子都翻了。他狼狈地爬起来却一声不吭。 恶煞扫视我们一遍,抬着手对着我们一个个指过去,“到底是哪个孬种打了我的朋友?再不承认我可又要出手了,我可不想伤及无辜。” 我知道我非得要站起来了。就在我犹犹豫豫的时候,恶煞又动了第二个同学一下。几个女同学都缩成一团了。 这第二个被打的同学或许是真疼或许是吓的,竟然小声啜泣起来。 “是我。”我站起身说话。 没有办法,天塌下来我都得顶着了。 那个人走上前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火辣辣的疼。见他妈的鬼,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打人耳光? “还有谁?”他又喝问。他那锐利的目光好像能穿透我的胸膛一般。他脸上的那道疤在他说话的时候起了皱褶,越发显得丑陋。多年后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人,全拜他这道疤所赐。 “没有了,就我一个。”我嗫嚅着。 “去你个死!”他猛地一脚揣在我小肚子上。我疼的弯下腰。“你他妈不说实话我打死你。统共有四个人。还有三个,给我站起来!” 我正想坚持说只有我一个的时候,我那三个死党不约而同都站起来了。 不用说,他们全都被修理了一翻。 那一刻,我说不出有多感动。我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什么是兄弟情义。那一刻,我真的傻傻地认为,兄弟情胜过一切。我被打得再痛都没有掉眼泪,可当他们同时站起来时我的眼泪挤满了眼眶。 他们这顿打是为我挨的。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好好地请我这三个死党撮了一顿。 我原以为这么一闹初三的学生会断掉他和吴莲子的感情,可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他和吴莲子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深了。 每一个放学的时刻我几乎都能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往校外走。遇上是雨天,遇上吴莲子恰好没有带伞,他们便共一把伞,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分开。有时候那初三学生还会到我们班门口来等吴莲子……那能不是一种讽刺吗? 我的确郁闷极了。 吴莲子的变化我只能视为又一个谜团了。就像那擎天石柱为什么在我摘下那朵硕大的梅花的时候裂为两半是一个谜团一样,就像郝珺琪随他父亲逃离东门村不知去了何方是一个谜团一样。 而这个谜团我在前面说了,要到六年后才能解开。 …… 为了消除我的郁闷,大胖子提议去他家玩一趟。大家纷纷响应。 一个中午放学时分,我撇开等在校门口的外公直接去了大胖子家。为了不让外公担心,我去那个小店打电话告诉外婆说我去同学家吃饭。 事实上,我们真的在大胖子的爷爷奶奶家吃饭。从这个角度讲,我并没有撒谎。 吃完饭后,待大胖子的爷爷奶奶去打了麻将,我们便拥在大胖子的房间里打牌。 那一天,我们铁了心要旷一下午的课。 那一天打牌,我把外婆给我的所有零花钱都输了,而且还欠下一笔债。 人们对赌徒的心态有个精准的描述:越输越赌,越赌越输。 做什么事情,总是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我差不多已经陷进去了。 当我不再能从外婆那里拿到零花钱时,我尝试着到班上向同学借钱。当班上没有同学可以再借到钱时,我还尝试着向隔壁班的几个人借钱。 最初,对我所借的钱,我尚能按时还清,渐渐地我开始拖欠。催债催得紧的,我想办法还上一点,对那些个不好意思催债的,我只能无限期延长还债的时间了。 就这样,我几乎没有什么信用可言了。 我那个团队,一旦我“经济危机”,整个团队便跟着陷入“经济危机”。因为,赢来的钱花起来总要大方点。 于是,为“生活所迫”,我们不得不向低年级的学生“借钱”。 第029章 从量变到质变 这个办法是臭咸蛋最先想到的。 我们总是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在一个合适的场合,将低年级的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合适的对象拦下来,向他“借钱”。五毛钱,一块钱,我们都要。 那真算得上穷困潦倒啊。为了过烟瘾,我们没钱买整包的烟,便只好几根几根的买。那小店里的老板娘也真的绝了,你买一根香烟她也会卖。 从那以后,我们学会了逃课。 班主任和她女朋友已经度过了恋爱期,开始筹备婚礼,他的精力全用在如何筹钱置办婚礼上。正因如此,我们有什么样的行为他都无暇顾及。 我们经常逃课去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公园。那段时间,几乎每个下午我们都逃出去。我们躲在一棵大樟树底下忘我的打牌。 我们整个的沉迷到纸牌游戏中去了。 那真是一段疯狂的日子。 说心里话,每一次玩过牌之后,我的内心都会产生一种空虚感。我知道我是在堕落,可是似乎唯有这种堕落才能消除我内心的失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输钱。 前面说了,奶奶给我的零花钱早就不够用了,同学那里我已经没有可以借到钱的地方了,向低年级的人“借钱”不是每次都能得手,逼上梁山,我开始私下里向外公要钱,回家向母亲要钱。 当这些钱都还不够用的时候,我只能向外婆或母亲的钱包伸手了。 最初,她们对自己的钱无缘无故丢失显得莫名其妙,一遍又一遍地数,总以为自己数错了,时间一长她们便明白是我偷拿了。 外婆还会护着我,母亲则严厉的批评我。我一面接受母亲的批评,一面照样偷拿。母亲终于按耐不住把我的行为告诉了父亲。 父亲的愤怒可想而知。 我又在父亲的淫威下艰难地做俯卧撑。 而同时,母亲和外婆的钱包几乎不会再暴露在我面前了。连外公也不再多给我一分钱了。而我还要打牌,输了钱还想扳本,我的死党们便给我出主意——离家出走。 “只要你离家出走,一切僵局都会打破。”臭咸蛋信誓旦旦。 “是啊,这可是成功之谈。”俊哥鼓励我。 “反正与其这样子日子没法过,你郑启航不如就试试。这叫险中求胜。”大胖子说。 “什么险中求胜,这叫置死地而后生!”俊哥说。 “对,置死地而后生。”大胖子说。 我心动了。死党们说得对,不和父亲来点真格的,我的苦日子不会有尽头。 终于有一天,在父亲因为我到晚上十点钟还没有完成作业而要惩罚我时我径直跑了出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心里满是恐惧,因为我知道,如果被父亲追上我就死惨了。 我听见父亲在后面喊:“有本事你不要回来!” 不用说,我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大胖子家了。 我在大胖子家住了两个晚上,到第三天,父亲就通过某种方式了解到了我的去处。 说实在的,当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我只有乖乖的回去,令我疑惑不解的是,这一回父亲竟然没有打我。 这下子我明白过来,我离家出走恰好正中父亲的软肋! 应该是外婆给父亲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吧。 而外婆给我的零花钱明显多了些。 也就是说离家出走有效果了。 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便时不时跟父亲来一下离家出走。我不是没有看出父亲眼中的无奈,可那个年代叛逆的我又怎能理解父亲的心呢? 一次,父亲外出学习,有一个星期都没有回家。这样的晚上,我不再有学习上的压力,有的只是为所欲为。 我忽然发现,没有父亲的日子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多么自在。由此,我又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把父亲支走,我才会快乐。 对我而言,父亲不亚于恶魔。 所以,等父亲回来之后,我不知从哪涌出来的勇气竟然径直走到阳台上去抽烟。父亲的恼火可想而知。而我就是要激发他的愤怒。父亲果然上当了,他又把我揍了一顿,我因此找到理由去外婆家住。 我给母亲撂下一句话,只要父亲不离开家,我就不回家。 矛盾终于爆发了。 那缘于我们兄弟几个都在操场的厕所旁吸烟被政教主任逮到办公室。 政教主任请我们家长一起到他办公室。父亲的暴跳如雷我没法形容。我感觉到他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而我内心则升起了一种喜悦感。 或许是父亲指示的缘故,母亲去外婆家要带我回去。 我说:“我才不回去。我跟你说过了,只要他在家,我就不回去。” 母亲说:“什么他不他的,他是你父亲啊,起航,难道这一点你都想不承认吗?” “我就是不想承认。我甚至怀疑我并不是你们亲生的。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我尽捡恶毒的话来说。 “那你问下外婆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母亲又好气又好笑。 “可如果我是他亲生的,他怎么会这么对我?有亲生父亲这样对儿子的吗?” “你怎么总想不通呢?父亲这样对你是为你好,是对你负责。你没发现你父亲为了你几乎没有任何应酬吗?天底下没有几个父亲能做到这一点,起航。”母亲苦口婆心。 “可我也知道,天底下也没有哪个父亲会像他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我固执己见。 “好好,我不管你怎么认为,也随你怎么想。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和妈妈回去。”母亲铁定了心。 “我不回去。”我也铁定了心。 “我看起航不想回去就让他在这里住。”外婆说。 “是啊,”外公也在一旁帮腔,“他一直不都在这儿住的吗?” “哎呀,爸,妈,你们难道还看不出这孩子的真实用意吗?他之所以不想回去住为的是逃避学习。请你们不要再纵容他。” “纵容他?”外婆的声音陡然大了,“你说我们纵容他?我可就这一个宝贝孙子!我倒要问你们,有像他爸爸那样教育孩子的吗?打都要被他打死。” “不打不成材。这孩子变得这么叛逆,再由着他,可是要学坏的。我们都是老师,我们还不清楚?”母亲据理力争。 “自己的斧头装不到自己的柄。”外公说,“当一辈子的老师,把孩子教育成这样,难道你们不觉得惭愧吗?”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说了。今天我是一定要把起航带回去的。” “我不说。我能不说吗?现在我们医院里哪一个不知道我有一个这样的孙子?可他们都说我孙子又乖又有礼貌,怎么说变就变成这样?我只有流眼泪。我也好难过啊,女儿。我为什么退休了还这么辛苦去上班?不就是想给你们攒点钱买房子吗?难道起航长大了还要在学校里的房子结婚吗?” “那是我们的事。妈你不要考虑。” “我不要考虑。你说的轻松。我要不考虑,你们在学校的房子都没有!” 母亲不说话,她的眉头再次皱的紧紧的。 “要不就让起航再住两天?”外公的语气缓和下来。 “真的不行。他在你们这一点作业都不写,这样下去会废掉他的。”母亲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带回去,带回去,那就让她带回去!”或许外婆也了解她女儿是个执拗的人才这么说的吧。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我叫起来。 “如果你不回去,那么只好请你出去了。这也是我的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我的应允你没有资格住在我家里。”母亲说。她说“我”字说的很重。 “好,那我走!”我悲愤地说,然后转身往外走。 “宝贝孙子,你怎么能真走呢?你不知道你母亲说的是气话吗?”外婆走上来拦住我。 “我不认为这是气话。这句话我将永远记在心里。外婆你就让我走。”我拨开外婆拦我的手。 这个时候,母亲上来拖我。我甩开她的手,她又追上来。当母亲再次追上来的时候,我不知哪来的火气,对着母亲踹了一脚。母亲被我踢出了一米之外。我顿时傻了眼。 躺在地上的母亲也傻了眼。 外公走上来给我来了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让我对家的最后一点怀念都丧失殆尽。我头也不回走出家门,身后是外婆和母亲的哭泣声。 这次离家出走,是我有史以来离家出走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到处打游击。我一会儿去俊哥家住一晚(大胖子家已经不好去了,父亲知道那地方),一会儿又去臭咸蛋家蹭一餐饭。 母亲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守我,我一看见她便逃。母亲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父母亲委托班主任做我的思想工作,我还是依然如故。 我听说父亲因此和母亲大吵大闹。 我听说外婆又因此把父亲大骂了一顿。 总之一句话,因为我的离家出走,我那个家像煮沸了的粥。 但是一场意料不到的“战事”改变了一切。 第030章 俊哥也疯狂 这场“战事”缘于俊哥。 如果说我和吴莲子的爱恋是昙花一现,那么俊哥和她的女朋友则真的爱到了“深处”。 俊哥的女朋友是我们同年级四班的学生,名叫徐佳云。前面我已经说过俊哥曾为这个女朋友打过一个女孩二十个巴掌。在我们四个里面,他是真正爱过,真正趟过爱河,真正真枪实弹的干过的。 徐佳云,毫无疑问长得非常漂亮,致命的是她过于妖艳,过于风骚。 我们那个年代,女生们都把自己的胸脯裹得紧紧的,压根儿不敢追求曲线美。俊哥的这个女朋友则不然,似乎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绽放自己的胸脯,小小的*恰到好处般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据说,政教处主任多次找她谈话。据说,连校长也为此找过她。她依然故我,只不过看见政教主任或校长的时候,她把衣领往上提一点而已。 我们为此不知吞咽过多少次口水。 徐佳云是唯一一个来过大胖子家的女同学。大胖子自己的所谓的女朋友都不曾来过他家。她到我们的“窝”里来,挽着俊哥的手臂,陪我们一起聊天,陪我们一起抽烟,陪我们一起骂娘。遇到我们说笑的时候,她绝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笑得前仰后合。在她“后合”的时候,她的两个小馒头几乎全暴露在我们眼前,我的心突突跳,大胖子和臭咸蛋的眼睛都直了。 “看什么看?没看过吗?”这时候俊哥往往会拍我们的头。 “俊哥,我们还真没看过。”大胖子说。 “把你那个女朋友多带几次来不就看过了。”徐佳云说。 “咱没有俊哥的魅力,带不来。”臭咸蛋说。 俊哥得意的笑。 徐佳云来我们“窝”,一般是“撒欢”来的。她陪我们聊一会儿天或看我们打一会儿牌之后,俊哥便会告退一阵子。 我们都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 我们盯着他们手牵手走出房门,由着俊哥顺手将房门关上。这是俊哥给我们的警示,意即在他们没有回来之前不能开门。这一点我们还是很知趣的。 可我们就难受了。我们感觉我们的“花朵”迅疾绽放。 那时候我们都有过手触的经验了。 班主任把我写给吴莲子的情书贴在墙上让我蒙羞,让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戴有色眼镜看我,让我感觉每一个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依然没法压制我鹏鹏生长的欲望。 因为这个爱幻想的年龄不期而至,幻想又促进了欲望的成长,你必不可无师自通,必不可会在一个偶然而又必然的时刻你的手疯狂地掀动你绽放的花朵,让欲望喷涌,让激情勃发。 “他妈的。”臭咸蛋说。 “真受不了了。”我说。 “哎呀,打牌打牌。打牌才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大胖子说。 但是一会儿传来的特殊的声音让我们无法集中精力打牌。那明显处于压抑状态发出来的声音让我们浮想联翩。臭咸蛋最先从床上蹦到地上。我们看见他的下裤被他绽放的“花朵”撑的老高。 其实我们都一样。 我记得我们有一回想了一个绝好的办法来消除俊哥带给我们的幻想——比赛扳手腕。我们扳手腕比输赢,输了的做俯卧撑,比了右手还比左手。我们还故意大声说出对方所做的俯卧撑的个数。 可就是这样的女朋友竟然也会爱上别的男人! 在我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里,徐佳云已经正式和俊哥分手了,并且厚颜无耻地挽上了同年级另一个男生的手。俊哥伤心欲绝,在我们面前掉过两次眼泪。我们爱莫能助。 那个男生是学校出了名的混混,外号“五哥”。他身边有一群小弟。抢别人的女朋友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我们听说政教主任都拿他没办法。还有一种说法,政教主任是他的亲戚。 “放手吧,俊哥。”我说。 “是啊,换做是别人,我们还可以争一争,是五哥,我们就没办法了。”大胖子说。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俊哥说。 “妈了个逼的,咽不下再咽一次就下去了,想开点,俊哥,”臭咸蛋说,“反正都你干了要不要的。” “感情上的事能断就断吗?再说,你不知道……那有多爽。” “你可以再找一个嘛,凭俊哥你,找个妞不是很容易吗?”我说。 “不行,我一定要出口气。是兄弟,就请你们帮帮忙。”俊哥咬牙切齿。 我们互相看了看。 “既然俊哥一定要这么做,我们当然要奉陪。”臭咸蛋率先表态。 “你呢,大胖子?”俊哥问道。 “哪一次会缺我,俊哥?是刀山我也要上。” “够兄弟。” “也算我一个。”我主动说。 “那就这么定了。” 我们三个人击了一下掌。 机会真的被俊哥找到了。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五哥在学校打篮球打得太晚,他那一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叫癞子的跟着他。 还是在校门口,还是由大胖子出面挑衅,大胖子将五哥惹怒了之后便往巷道里跑。五哥和癞子想都没想便追了进来。我们从拐脚里闪出来。 五哥看见我们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你们这群废物。怎么了?今天想尝尝五哥的厉害?”癞子说。 “五哥,我姚俊从来没有招你惹你,你为什么要夺我女人?”俊哥说。 “那要怪你没用。”五哥阴笑着,“你女人不跟你,喜欢跟我,你说是什么原因?” “你不要侮辱我们俊哥!”臭咸蛋说。 “侮辱?这是侮辱吗?事实胜于雄辩。”癞子把双手一摊,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一起。俊哥二话不说挥出去一拳。五哥没有防备,却也反应很快,他躲开俊哥的拳头后迅速踢出一脚。臭咸蛋跟着冲上去。我和大胖子围攻癞子。癞子很快被我们打倒了。五哥以一敌二却丝毫不逊色。 我和大胖子将癞子打倒之后去帮俊哥的忙。我还没有出手就猛地听见五哥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而巷道口则传来政教主任几个喊我们住手的声音,并且他们迅速追了进来。我看见五哥的手臂上被划了一条很深的口子,血往外冒。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 “快把匕首捡起来,我们走!”我听见俊哥对我说。我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匕首。这时,政教主任已经追到了我身边。俊哥和臭咸蛋刚好拐过拐角不见身影,而大胖子正往过道里面跑。 三个老师跑进去追他们。 其实,那条巷道是一条死胡同。巷道的尽头是一户人家。我那些死党很快被带了出来。我们都被带到了政教处。五哥被120送去了医院。我们的家长也很快到了学校。这一回是父亲过来。 我们围绕着匕首争论了很长时间。 政教主任和其他三个老师亲眼看见我手里拿着匕首,而我死活不承认是我伤害了五哥。我说我是听见俊哥叫我捡起匕首才弯腰将匕首拾在手里的,让我没料到的是俊哥却一再否认。 “我逃都来不及,哪还会叫你捡匕首,我连匕首都没看见。”俊哥说。 我只好向臭咸蛋和大胖子求助,可他们都说当时一片混乱连匕首都没看见。政教主任向癞子了解当时的情景,癞子说没看清是谁拿匕首刺向五哥。 我变得非常愤怒。我望着俊哥,希望他站起来承担责任,可俊哥一脸的坦然。我彻底绝望了。我才知道,所谓的兄弟情义全都是假的。在生死关头,暴露了他们的真面目。 事情的判决很快出来了。我被认定持匕首行凶,承担五哥百分之八十的医药费,勒令退学。姚俊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承担药费的百分之十,留校察看。臭咸蛋和大胖子分别承担药费的百分之五,记大过。 …… 父亲把我领回家,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神情格外凝重。到了家,父亲把情况和母亲一说,母亲当场就哭了。母亲边哭边责骂我,或者说教育我。 外公和外婆在半个小时之后到了我家。外婆捶胸顿足。外公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外公外婆和父母亲互相埋怨互相争吵自我纠结一阵子之后,开始考虑我的去向问题,并由此又争论不休。 外婆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弄去华安三中读书,父亲则坚决反对。他说他虽然还没有想好要把我弄去哪里读书,但华安三中一定不去。 从他们的争吵中我明白父亲的意向是把我弄去哪个乡下中学读书。在他看来,他儿子之所以变得越来越叛逆全是跟坏了伴,他要彻底把他儿子和这些人隔离。 “乡下?怎么可能让起航去乡下?”外婆辩驳道,“乡下条件那么差,能培养孩子成才吗?我不同意。” “起航是我儿子!”父亲暴怒,“我要怎么教育是我的权力。这一回我不能听你的!” “你怎么总跟我唱反调?你别忘了,我是你岳母娘,是你的长辈!我为我的孙子着想我有错?乡下,你这么喜欢乡下,当初你下放为什么还要回城?” “你。”父亲差点被噎死。 “妈——”母亲说。 “你也别开口。想想当初你要是听我的,会有今天这些事吗?”外婆说。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喜欢我这个女婿,”父亲悲愤之极,他似乎也豁出去了,“你当初反对我和你女儿结合,甚至还带你儿子到东门去警告我,今天又干涉我教育儿子。告诉你,我不能让你再毁我儿子!” “我说你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外公把手里的烟一丢,“你们这种态度能把问题解决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们偏要这么激动。” “怎么解决?”大家一起看向外公。 “问下起航不就好了?起航愿意去三中就去三中,他要愿意去乡下就去乡下。” 外公的话深得大家的认可,家里迅速静下来,静得好像一枚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我,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表情就像在等待一个宣判。 我想了两分钟,说:“我要去乡下。” 第031章 我是恐-怖分子 我在华安四中犯了事被学校开除,父亲和外婆的较量最终以父亲获胜而告终,于是我被送去乡下学校读书。 外婆屈服的那一刻父亲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吴莲子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我和父亲坐在汽车站候车的时候她和她的同桌一同出现在我面前。 我真他妈的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吴莲子把我叫出汽车站,她的同桌留在候车厅和我父亲说话。 我就像那个为俊哥他们把风的下午一样很不自在的踢着什么——街面上没有石头给我踢,我只能踢空气。 “你去的是什么学校?”吴莲子的声音变得和她初识时那般柔婉。 “有必要和你说吗?”吴莲子和初三学生浓密的交往已然浇灭了我对她痴迷的焰火,可我还是有点耿耿于怀,毕竟是她激发了我对异性的迷恋又将这份迷恋扼杀在摇篮里。 “你不想说就算了。有些事……还是送你一句话吧:不要太相信表象。”吴莲子说完就走到候车厅门口冲里面喊了声,待那个同学一出来她便拦下一辆三轮车走了。 我还没缓过神来,父亲则喊我去坐车了。 坐在车上我一路回味吴莲子的话。 父亲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和我说话的,因为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和他说一句话。所以没有人打搅我的回味。 吴莲子这么刻意来到车站仅仅是为了送我一句话让我很不理解。她所说的表象一定有所指吧?那么,所指又是什么? 会是针对我那三个死党的言和行吗?如果是这样,就是告诫我不要太相信人,交友要谨慎。 会不会是针对她自己前后的变化呢?如果是这样,就是告诉我她前后之所以判若两人是有她说不出的苦衷的,那么,是什么苦衷要让她无情地打击我而又夸张的放纵自己? 可是这样的念想一冒出头我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阿q才会这么想吧。 要知道,我的情书是因为她被贴在了墙上的。 …… 我所去的学校是华安地区临县银山县的一所乡镇学校——一所非常偏僻的学校。那个乡叫蒋村乡,那所学校便叫蒋村中学。 我后来才知道那所学校的校长是和父亲一同下放在我的出生地——东门村的一个难友,只不过他下放几年就回城了,所以我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蒋村中学建在一个小山包上,只有三十几亩的面积,两幢教学楼,一幢寝室楼,两幢教师宿舍楼。无论是教学楼,寝室楼,还是教室宿舍楼,都是平房。 蒋村中学左临蒋村小学,右毗林管站,正前方是一条马路,背后是一条小河。学校操场北侧有一块高出平面一米多的高地,四周清晰可见大锄挖过土的痕迹,高地正中长着一棵苦槠树。 学校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操场南侧和教学楼后面都是篱笆围成的菜园地,菜地里白菜和萝卜都生长的非常旺盛。 这是城市学校里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蒋村中学的教室和永泰小学的教室一样,没有打水泥地。课桌总是很难平整摆放。桌子是那种两人坐的长桌子,凳子是那种两人坐的长凳子,也和永泰小学一样。 所以就在新班主任给我做介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郝珺琪期期艾艾的眼神,接着又闪现出吴莲子出现在华安四中我激动不已地离开课桌走向过道走向讲台的场景。 所以当新班主任介绍完毕叫我去一个指定的位置坐下的时候我还愣在那里,这时我的新同学们暴发出了一阵笑声。 后来我才明白我出现在蒋村中学初二(3)班的时候那些同学之所以那么严肃,是班主任在准备接收我之前已经从校长那里了解到我的过往。 班主任根本不想接收我,但是校长把它作为一个政治任务叫他完成。 那个时候这个班主任才二十六岁,和我在华安四中的班主任同年。校长正要提拔他。 这样,这个班主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其实校长也是迫于和我父亲患难与共的因素才不得已接收我的。我搞不清楚父亲为什么要把我的过往向校长说得那么清楚,或许他想做到君子坦荡荡吧。当然,也可能是父亲觉得这样更有利于对我的教育。 总之,我的到来对蒋村中学来说不亚于一颗*。而班主任为了提防他的学生也就是我的新同学们因为不清楚内情将我这颗*引爆,所以他提前在班上将我的情况和我的新同学们汇报了。 故此,当我出现在班上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忐忑不安,班上气氛又怎能活跃起来? 他们哪能想到一个类似恐-怖分子的人物会这么痴呆,连班主任叫他就坐他都不知道?稚嫩的他们自不免会笑起来。 我走向我的位置——第二大组最后一排一个女同学边上空着的位置。 我那个女同学已经坐在那张长凳子的边缘了,当我走向她的时候,她或许出于恐惧情不自禁的又往边上坐了一点,这下你可以想象出来了,我还没有走到我的位置,那张长凳已经上翘,我那个新同桌“杯具”得摔在了地上。 我迅疾走到我的座位边,下意识向她伸出手。 我没想到坐在地上的我的同桌的情绪出奇的强烈,她竟然尖叫起来:“别碰我!请你别碰我!” 紧接着她竟然无缘无故嚎啕大哭起来,泪雨滂沱。她的声音特别亮,我感觉我的耳膜都被震动了。 我怀疑整个教学楼的学生老师都听见她的哭声了。 我说不出有多尴尬,同时又觉得莫名其妙。我摸了摸脸,也没觉得自己变了形,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令她害怕。 我顺势把凳子扶好。班上又起了一阵笑声。 “怎么了?又怎么了?”班主任走下讲台,来到我们身边。 这时,我的女同桌已经站起来了。她用双手拍去屁股上的泥尘。 “老师,是她不小心坐翻了凳子。”边上一个同学说。 “哦,是这样。没事了。不要再哭了,再哭会影响大家上课的。”班主任把脸放下来。 “老师,我……”女同学欲言又止。 “吴红梅,我之前不是已经和你说好了吗?不要再说了!”班主任的表情异常严肃。 我心里一阵打鼓。 “可是,老师,我怕,我真的好怕!”吴红梅哭着说。 我听了好纳闷。她怕什么?难道是怕我吗? “怕什么?新同学来,我们要欢迎,怎么能这么排斥?” 我明白了。吴红梅真的是怕我。我用手抓头,百思不得其解。 “干嘛要让他和我坐?我不要和他坐!”吴红梅鼓足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支持工作了。我不跟你说过了吗?全班就你一个人坐,他只能和你坐。”班主任有点不耐烦了。 “可你也说过了,他是恐-怖分子,我不要和恐-怖分子坐。” “什么?恐-怖分子?我是恐-怖分子?我什么时候成恐-怖分子了?”我真觉得莫名其妙。 所有同学都笑了。 “不是不是,”班主任语无伦次,他年轻的脸腾地就红了,“郑启航同学,这是开玩笑的话。这些人把开玩笑的话当真了。” 大家笑得更欢了。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班主任恼羞成怒,他近乎在吼叫了,“都给我静下来!静下来!” 大家迅速静下来。这个班主任比华安四中的那个班主任威严多了。 “吴红梅,你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班主任已经回到讲台前。他恢复了镇定。 吴红梅很无奈的在位置上坐了下来。她无声地流泪。 我默默地在位置上坐下来,心里愧疚而又恼怒。 “你可以往里坐一点。”我发现吴红梅坐在凳子的边缘,胳膊肘靠在桌角上,还是忍不住善意地提醒她。 可吴红梅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我是瘟神一般不敢靠近我。我知道,如果我冷不防站起来,她又会摔跤了。 我就这样在蒋村中学呆了下来。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自然又是新鲜的。可是我却表现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最初的几天,几乎没什么人愿意接近我,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和我交流。我中规中矩的生活,安分的学习。我过着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那种孤独感很难用言语去形容。仿佛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仿佛自己待在世界的隔壁。 举个例子,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寝室,同学们讨论一件事或聊天,正热火朝天的时候,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必然会立即安静下来,只待我表现出无视他们的时候,他们才重又热闹起来。这个时候,我可能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拿出书本来学习,也可能默默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闭眼休息。 其实,当我决定了来乡下中学读书,我就有了自己的信念,有了自己的想法。我选择来乡下中学,不只是逃避,不只是想摆脱父亲的束缚,而是想让自己真正静下心来,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理一理。 俊哥的表现让我明白我不适合过我一度追求的所谓自由所谓放纵的生活。我要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上来,低调做人,低调生活。 所以,在蒋村中学,即便无一人理睬我,即便孤独将我整个的包裹起来了,我依然能坦然的度过每一天,因为,毕竟,这样的生活非常充实,也非常踏实。 我头一回想到了写日记。 我在我第一本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我有近整四年的时间没有见着郝珺琪了。 不用说,来到蒋村中学越发让我想念山村里的童年,想念郝珺琪了。 可是,这么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032章 被挑衅 现在要来说一说我待的初二(3)班的情况了。 乡下中学并非像我父亲所想的那样是一片净土。 我初来乍到,对学校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可我这个班,我待一天便看出一些端倪。 其实每个班都这样,有好就有差,有心地善良之辈,亦有心怀叵测之徒,有些人胆小怕事,有些人天生好斗。 那些好学者,这里姑且先不说,单说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在我这个班,这样的人分成两派。 一派是以蒋世雄为首的蒋村派,一派是以张火发为首的张村派。 其实这两派人物都是蒋村大队的,张村是蒋村大队的一个自然村,但是这两个村子的人祖祖辈辈都不和。 也不知道源于哪一朝哪一带,流传一种说法,只有蒋村在正月十五即元宵节左右的时间可以组织村民舞龙灯,张村人不可以。要是张村村民舞龙灯的话,蒋村是要火烧屋的,那蒋村人怎么会答应张村人舞龙灯呢? 而张村人在蒋村舞龙灯时节必然要闹事,因为,还是那种说法,舞龙灯是旺村旺人的,倘若张村人不闹一闹,蒋村便会越来越旺盛,势力会越来越大,便会把张村人压下去。 这两派人在我到来的这些日子里怎么都看不出我是班主任起初所描绘的那种传奇人物,他们必然要不断地做出试探——也可以说是挑衅吧,就好比螃蟹的味道总会有人率先品尝一样。 最先试探我的是蒋派里的一个叫蒋一恒的,地点是男生厕所。 那一天,在下过大雨之后,操场上的黄泥土被跑来跑去的学生带到了教室,带到了寝室,自然也带到了厕所。厕所里湿哒哒的,黄泥土拌在水里一搅和,成了黄泥浆。 不知谁在厕所里放了几块砖块。我走进厕所小解的时候,踮起脚踩在这些砖块上往里走。 蒋一恒就在这个时候装做不小心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整个人往前扑,趴在了地上。 虽然我双手撑地避免了上身着地,但是我的双膝没法不跪在地上,我的裤子上沾满了黄泥浆,我一双手掌上尽是黄泥浆。 我转过身来。 “哎呀,郑启航,不好意思,我刚才急,跑进来没刹住脚,推着你了。”蒋一恒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厕所里的人都看着我。 “啊,是这样,”我的神情缓和过来,“没事,希望下次注意点。” “谢谢,谢谢。”蒋一恒退出厕所。 我走出厕所正准备去寝室换裤子时,看见蒋派的几个人在走廊里欢呼跳跃,心里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的恼火腾地就冒出来了,但旋即我告诫自己要冷静。 我不能重蹈覆辙! 正因为蒋一恒挑衅我我没有任何反抗,接下来这一类事情便常常发生了。 比如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屁股下的凳子悄悄地移开,让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比如蒋派的某个同学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动了一下张派的某个同学被老师发现了,将责任往你身上推,你被老师罚站在教室最后。 这些我都忍了。 我不反抗,我也没有心情反抗。我有一种感觉,只要我忍让,他们总会有无趣的时候,那时,我在蒋村中学就有了立足之地。 而如果我反抗,这样的纠缠将是无止无休的。我懂得强龙还怕地头蛇的道理。 可我把这些人想错了,我一味的忍让不仅没有激起他们的一点同情,他们的恶作剧反而还越演越烈。 最让我尴尬的一次是他们趁我去河里洗澡的时候把我放在岸边的衣服偷偷拿去丢掉了。 蒋村中学后面有一条河。 十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是一条多么美的小河流。河水清澈,水草在水里飘荡。没有水草的地方,米粒大小的沙子沉在水底,赤脚踩在上面,好似有人在给你进行足底按摩一般。 河两岸的杨柳轻柔的枝条在柔风中飘摆。 在那个年代,河水不曾污染,每一条河都是一个天然的游泳场。 说起来已经是十月底了,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还会去河里游泳了,我还一直坚持着。我一来蒋村中学便迷上了这一点。 反正在下午放学和上晚自习期间有较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去河里游泳,上岸后顺带在河边将衣服洗干净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只是在下水初期和上岸那一会儿会觉得冷,水里实际上是暖和的。 有一天,我从水里出来,穿着裤衩跑去我放衣服的地方,我发现我的衣服不翼而飞了。 这真让我吓一跳。我在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哪儿都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的。 没有就是说你得穿着裤衩跑回寝室了。 没有就是说你得接受一些人的嘲讽了。 我心里那个火。不用说,是白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可是深秋啊,就穿一条裤衩,而且这裤衩还是湿漉漉的,那个冷自不必说。从河岸到学校寝室,有一条极陡的上坡路,就算是平路,也要走上三五分钟,你就这样瑟缩着弓着身子低着头,逃也似的回到寝室。 更致命的还是众人的眼光。同学和老师的眼光,男生和女生的眼光,在他们眼里,我简直是个疯子。果不其然,后来的后来,谈起这件事情,很多老师还说我“有伤风化”,认为我标新立异。 这还没有结束。 那天我穿着湿漉漉的裤衩跑回寝室,从箱子里翻出衣服穿好,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拿了碗筷去食堂打饭。食堂打饭的窗口还没有开,可窗口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 我排在队伍里。 我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食堂里汤匙敲打碗盆声不断。 窗口在我们的期盼中打开了,队伍慢慢往前走。就在我快到窗口的时候,蒋派那一伙人竟然也来到食堂。 这可是很少有的事。因为他们是走读生,基本上都回家吃饭。 “让开,让开!”其中一个人说。 大家纷纷让开。有一个闪得慢了一点,那个叫蒋一恒的一脚踢了过去。“没看见我们大哥来了吗?” 我正好排在窗口前,便把碗往里伸。这时,我感觉有人抓我的衣领把我往外拽。 “你给我闪开。”是蒋世雄。 由于蒋世雄用力过大,而我又不提防,我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蒋世雄看也不看,把头伸进窗口打饭。我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被我丢在一边的碗和汤匙。我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 “活该!”蒋一恒说。 “叫你让开你还不让?”我另一个同学说。 “你不知道,我们老大来打饭是从来不排队的吗?”又一个人说。 我不说话,但我的眼睛依然瞪着他们。蒋世雄转过身来。 “怎么?不服气是吗?’蒋世雄阴阳怪气地说。 我还是不说话。 “去死吧,你。”蒋世雄二话不说将他刚打的一盆饭扣在了我头上。食堂里大乱。女生尖叫起来。 食堂工作人员跑出来。 蒋世雄几个人跑出了食堂。我慢慢地把头上的饭抹去。一些饭粒嵌在我的头发里面。我感觉面部火辣辣的。 一个女服务员把我领到水龙头前叫我反复用冷水冲洗我的脸。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这个女服务员反复说,“一定要向校长汇报。这还得了!”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是因为受欺负哭泣,我是被女服务员感动得哭的。 这是我到蒋村中学第一次受到的关爱! 这份关爱让我回想起最近所受的林林总总的欺凌。所以我哭得一塌糊涂。 当天晚自习班主任来到班上,校长也来到我们班上。校长当着大家的面批评班主任,责令他好好调查此事,要求对当事人严惩不贷。班主任唯唯诺诺。之后,校长亲自走到我身边问候我,仔细查看我脸上烫伤的情况。 校长一走,班主任当即问我事情的前因后果,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班上所有同学的意料,我主动提出叫班主任不要追究此事。 实际上,要求班主任不追查此事的念头是瞬间在我头脑中产生的。在一秒前我都想将蒋世雄置于死地,可不知为什么从我嘴中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老师,不完全怪他们。我也有错。是我倔了点。大家都是同学我看就算了,不要追究了。”我说。 “真的吗?你真的不追究吗?校长的话你可是听见了的。”班主任诧异地看着我。 其实当时诧异地看着我的人可多了,一般的同学不说,那两派人物可都惊异万分。他们绝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淡定。 这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做不到的! 我做出的决定不仅赢得了班主任的好感,许多同学对我也刮目相看。班主任把我带给大家的第一印象被彻底改变了。 有些人包括一向比较高傲的班长王谦君也开始主动和我接触。那两派人物似乎也被我的大度征服了,从这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再捉弄我。 蒋世雄甚至和我称兄道弟。 第033章 君子报仇,两个月不晚 现在该说说我的同桌吴红梅了。我这个同桌是我所见过的最丑陋的女人。她的嘴巴大到似乎可以一口将一个大馒头包进嘴内;她的牙齿似乎没有几个长得齐整的;她的眼睛似乎没有对称的感觉。 这便是班主任把她安排在最后的原因,这也是班主任把我安排跟她同桌的原因。 不用说,这是一个很自卑的女人。 可俗话说,人不可相貌,吴红梅的嗓音非常好,是很有磁性的那种。她说的每句话几乎都充满了感情,而且她的乐感极好,歌声很动听。 或许是天*好音乐的缘故吧,平时不苟言笑的她在音乐课上却非常活跃。似乎有了音乐,她便彻底忘记了容貌,彻底忘记了自卑。凡是音乐老师教我们唱的歌,她都能声情并茂地演唱。音乐老师的那架脚踏手风琴,她是班上惟一能弹奏的一个。 不过,无论是她的歌声还是她的演奏都只能在傍晚放学教室里空无一人之时我才有幸欣赏到。 尤其可贵的是她的心地特别善良。 在我被蒋派和张派人物戏弄欺侮的时候,她以各种方式鼓励我,劝勉我,虽然我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得坐在了地上。 更让我诧异的是,她的成绩非常优秀。要知道,在我的印象里,被老师安排在最后坐的人,成绩一定是“索拉西”的。是她把我这种印象破除了。 那是在一节数学课上,老师出了一道与等边三角形有关的几何证明题,这道题需要引两条辅助线,构造两对全等三角形才能证明出来,老师向全班同学提问,把他认为能解决这道题的同学都问遍了,结果没有一人的回答令他满意。 正当老师无比遗憾,转身准备在黑板上书写的时候,我替吴红梅举起了手。老师点我的名,我把吴红梅推了出来。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看向吴红梅。 吴红梅满脸通红。她别别扭扭地站起来,断断续续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惊喜的眼光从老师的眼里迸射出来。 惊喜的眼光也从我的眼里迸射出去。 要知道,在华安四中的那段日子里,我落下了很多课程,我最需要这样的同桌。没想到坐在最后还能有这么优秀的同桌。 可能这就是所谓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借助这位同桌,我很快把落下的课程全补上了。在学习上,吴红梅对我的帮助真的太大了。在我泄气的时候她想办法鼓励我,在我上课开小差的时候,她善意的提醒我。 所以,在学习上,我进步飞速,我对学习也越来越有信心。课堂对我来说曾经那么无聊,如今,我不仅找到了自信,还享受到了学习带来的快乐,体会到了学习带来的成功感。 自然,我和吴红梅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就这样,我又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你越无聊,它流逝得越慢,你越充实,它流逝的越快。转眼,我在蒋村中学呆了两个多月了。 在这期间,父母亲和外公外婆来看过我一回,他们都不相信我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尤其让他们震惊的是,他们想要多给我零花钱时,我竟然拒绝了。 而蒋派和张派就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那是在第二节课的课间,因为下雨,学校没法组织大家到操场做广播体操,又因为下雨,无处可去,除了几个人跑去寝室拿东西,大伙儿都拥在教室里。 不知怎么的,蒋世雄和张火发吵起来了。他们推推搡搡就挤到了我们的桌子边。 张火发被蒋世雄推倒在我的桌子上,压住了我正写字的手。张火发的背可能被我手中的笔搁痛了,他猛地翻身,迅速向蒋世雄撞去。 蒋世雄被撞在了后墙上。他恼火万分,当即对准张火发擂了一拳。他们便扭在了一起。两边都有人加进来,看似劝架,其实都在和对方较劲。 打斗在班长王谦君请来了班主任之后从方才平息。 我忽然意识到复仇的机会到了。或许有人会惊诧,你不是很大方的原谅了蒋世雄吗?怎么又提起复仇的事了? 不,我对蒋世雄的仇恨根本没有消除,他对我的欺凌给我带来的耻辱感刻在了我心上,怎么都抹不去。我一直在找机会复仇。我不认为这是有心计,实在是迫不得已。说的冠冕堂皇一点,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呢,虽然我没敢把自己和韩信比。 我用的是缓兵之计。明摆着的,如果当时我对蒋世雄的欺凌耿耿于怀,过于较真,我在蒋村中学将没有一席之地。 华安四中的经历告诉我,这一类事情交给学校处理,学校仅仅是给一个处分,可对蒋世雄来说,处分算什么?毛都不会影响他一根! 所以我只有忍。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很信奉这一条。 在蒋派和张派发生摩擦之后,我开始跟踪蒋世雄。我留意到蒋世雄上过晚自习之后总会去蒋村的一个游戏机室玩半个小时,然后一个人回家,而游戏机室到蒋世雄家有一条弄堂,这条弄堂没有任何灯光。 所以我决定在这段时间在这个弄堂里下手。 我的目的很快就得逞了。 那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连星星都没有几颗。我向我玩得最好的同学李喜文撒谎,说要去语文老师家问问题。 李喜文和室友聊天正聊得开心,我假心假意地邀请他一同前往,他当然不同意,这样,我便顺利的骗过了寝室里的所有人。 不过,为了以防有人向语文老师问起,我真的去了一趟语文老师的卧室。 语文老师是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年轻,对我们非常热情,晚自习之后我们经常去他卧室,欣赏他写的字,听他吹笛子。他既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又是我们的音乐老师。我对书法、音乐感兴趣,全受他影响。 只不过那个晚上我到他家里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我趁守门人不注意溜出校外,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蒋村,躲在那条我早已侦查好的弄堂里。 那个年代娱乐的东西少,村民们便睡得格外早,还是晚上九点半的光景,整条弄堂里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各个窗户也没有灯光透出来。 我将短棍藏在袖子里,在拐角处等候蒋世雄, 没过几分钟,蒋世雄便哼着小调出现在弄堂口。 看那表情我便料定他在游戏机室里小赢了一把。 我有点慌,但我不断叫自己镇定。我把短棍从袖子里抽出来抓在手上。 蒋世雄从我身边经过。他无知无觉。 我垫着脚从蒋世雄的身后追上他,然后对着他的后脑勺猛地一棍子。蒋世雄便像喝醉了酒一般一声不哼倒在地上。 我知道我的复仇计划得逞了,便迅速将短棍收进袖子,悄无声息退出弄堂,走小路跑回学校。 在路上,我的心情说不出有多舒畅,我很想吼,很想喊,甚至想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短棍丢弃在茅草丛里。 蒋世雄被袭击事件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整个校园。似乎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感觉太不可思议。蒋派和张派之间的矛盾迅速升级。果不其然,中午放学之后这两派人物在校门口的马路上发生了械斗。 他们竟然都带了家伙——木棍。据目击人说,那场面非常壮观,和香港电影里街面上的古惑仔的打斗情形差不多。 整个学校的两派人物都加入了战斗,就看见一长条马路上全是混战的人群。而那些住在马路边的住户里的人起先都站在门口观望,后来发现形势越来越严峻,为不惹火烧身,纷纷将大门关闭,躲在屋子里“欣赏”。 这么一来,那些被打倒在地的人就惨了,因为他们失去了躲避之地。 也有个别聪明的人沿小路往田野里跑。 但大多数人似乎都打红了眼,忘了生死,忘了疼痛,互不相让,以至于这场混战整整持续了二十几分钟,直到蒋村派出所里的人赶来方才结束。 据说,在混战的当儿,蒋村中学政教主任躲在学校不敢出来。 这场混战双方都有受伤,蒋世雄和张火发都住进了县医院。我听说总共有七个人住进了县医院。 这件事情给社会带来了很大的震撼。许多家长冲到学校来讨说法。那些家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直奔校长办公室,听说个别凶悍的家长把校长的办公桌都翻了。 教育局也为这件事多次派人到学校来调查,只是事情一追查到起因——蒋世雄遭夜袭便成了悬疑。蒋世雄一口咬定是张火发派人干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两派头天起了摩擦,张派人吃了亏,所以他们偷偷报复。 而张派的人则死活不承认,因为他们有动机却没有作案的时间,他们的父母证明他们那个晚上都按时回了家。 教育局调查不下去也就不了了之,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一下,打道回府,这边则责令学校好好反思,以防后患。 那个不敢出来制止恶斗的政教主任成了牺牲品,职务被撤销,校长也因这件事被叫去教育局做检讨。 校长两头不讨好,窝了一肚子的气又没地方发泄,极为郁闷。他单单为安抚那些到学校闹事的家长就愁白了头。 我为此非常愧疚。尤其那个政教主任,每次在路上遇见他,我都带着愧疚的心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不知道他的命运竟然会因为我而小小的改变了一下。 蒋世雄和张火发从医院里出来之后便辍学了。并不是学校开除他们,而是他们的家长害怕事情升级,直接把小孩留在了家里。 在他们的家长看来孩子的安全比学习更重要,何况他们的孩子根本不学习。 第034章 为剩女发飙 班上两派人物的首脑不在,那些小兵无疑安分了好多。班上的学风逐渐好转,我也能全心全意学习了。 从这个角度讲,我是初二(3)班的功臣。 转眼期末考试来了。 转眼期末考试结束了。 吴红梅考了年级第三,班长王谦君年级第一。 我的考试成绩总分排名全年级第十,班上第三。 这个消息无疑是爆炸性的。一个被班主任定性为恐-怖分子的插班生竟然考了年级第十,班级第三,这能不震撼人吗? 我记得年后开学的第一天原本计划举行开学典礼的,由于天气不好开学典礼往后挪一周举行,班主任提前在班上宣布我的成绩时,很多优秀生纷纷往后看我,那鄙夷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一些人在交头接耳。 班主任口头表扬我,并希望班上的后进生以我为学习榜样。 “为了对郑启航所取得的成绩表示肯定,我决定将他从第五排调至第三排。”班主任微笑着看着我。 那时候我觉得班主任特别和蔼。 “请问吴红梅也会往前调吗?”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她还是坐原位。” “那谢谢老师的好意了,我还是坐我的位置。” “干嘛不调?第三排可是黄金位置。”班主任很不理解。 我沉默不语。 吴红梅拼命扯我的衣角。 “这用意还用说吗?”一个优秀生说。 “是啊,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另一个优秀生说。 “你真的确定不换位置吗?我告诉你,我们班可是一学期就换一次位置的,你可不要后悔。”班主任又一次提醒我。 “我不后悔。”我坐了下来。 放学后,吴红梅问我:“你为什么不换位置?干嘛那么傻?” “我要和你坐。”我说,“我知道我的进步离不开你。” “你现在和你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你的基础已经很好了,没必要为了我还坐后面。坐第三排黑板上的字看得清,老师的讲解听得清。我拼命拽你衣角,你还当不知道。” “我的眼睛不近视,我的听力很好。” “坐在后面的人都是不听课的。” “那你呢?” “我不一样。”吴红梅说。 “你为什么不一样?” “我……能控制自己,不会受影响。”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成绩这么好,中规中矩,为什么会坐最后面?” “我从读书起就一直坐最后面。而且是我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这么要求?”我愕然。 “我……从幼儿园起就没有人愿意和我坐同桌,”吴红梅低下了头,“你是我的第一个同桌。” 我震惊无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我说:“他们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好的同桌。” “真的吗?”吴红梅抬头看我。她的眼里闪着光芒。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你就是这个原因而不往前调吗?”吴红梅反问道。 我点点头。“目前为止,你是我最好的同桌。在蒋村中学我希望和你一直同桌。” “我也希望。虽然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吓得我摔在了地上,让我觉得你是魔鬼。”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恐-怖,对不?” “你其实很善良。对了,郑启航,你知道那些同学说什么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的意思吗?” “我知道,我会更努力的。” 开学典礼的那天风很大,虽然是春天了,可是气温还是很低。太阳升在空中,似乎一点温度都没有。 开学典礼由新上任的政教主任,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主持。年轻的他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意气风发。要知道,在主席台上端坐的包括他在内只有四个领导啊。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 政教主任宣布的三好学生的名单里有我的名字。在我听见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的心震颤了。这种激动真的久违了。 我和吴红梅同上同下。在台上,校长虽然没有对我说什么,可他的眼神我读懂了。那是无声的鼓励。 可是,走回班级队伍里时,我却把奖状撕碎放进了裤袋里。 “你怎么啦?”吴红梅非常诧异。 “奖状只是一纸证明。知道了就够了,保管起来很累。”我说。 “这叫有自知之明。”站在我前面的一个优秀生说。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优秀生头往后瞥了我一眼。 “我不明白,拜托你讲明白一点。” “上星期老师换你的位置你不换我不也表达了我的看法吗?”原来这就是那个说“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的同学。 “那就请你说直白一点,我的成绩有水分,对不?我是抄吴红梅的,对不?”我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我没兴趣知道。” “我就他妈讨厌像你这么虚伪的人。” “可我觉得一个人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连‘剩女’都不嫌弃才更虚伪。”优秀生咄咄相逼。“剩女”是班上一些男生给吴红梅取的最具侮辱性的外号。果真,吴红梅一听见这个外号泪水就吧嗒吧嗒流下来。 “你说什么?!”我吼起来。 李喜文过来劝我;“你冷静点,老班好像朝我们这边望了。” 事实上,相邻的几个班的学生都在注意我们。突然有人这么吼叫,能不引起注意吗? “你是不是智障,我的话怎么老是听不懂?”对方毫不相让。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我没兴趣。” 我对着这个优秀生一脚踹了过去。这个优秀生不提防,直接跪在了地上。 人群哗动。许多人叫起来:“打架了,打架了!” 优秀生从地上爬起来:“你敢打人,我告老师去!” “告啊,去告啊。老子敢打你,就不怕你告。我告诉你,你侮辱我不要紧,如果你敢再侮辱吴红梅,你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剩女,剩女,剩女!”优秀生连说了三遍。 一脚,一脚,又一脚,我对着优秀生连踹三脚。优秀生大声哭起来。 “郑启航,你怎么了?”吴红梅因为我动手,悲伤的情绪丢在了脑后,她拖住我,“这是什么场合,你知道吗?” “这种人就是欠揍。” 主席台上政教主任用话筒喊话:“静下来,大家静下来。那边在干什么?!” 班长已经跑到了政教主任面前。 “郑启航,你给我站上来!”话筒里的声音无比愤怒。 我从班级队伍里走出去,走向主席台。那一刻,全场异常安静。我知道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向我。班主任走下主席台,拽住我的衣服用力地扯我一把,同时严厉的训斥我,“你给我站好!” 我感觉到,班主任当场打我的想法都有了。 我低着头站在主席台边。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继续以政教主任的身份说话,被中断的开学典礼继续进行。 当校长的“重要讲话”结束后,政教主任对讲话的要义做了几点阐述,开学典礼便结束了。学生们纷纷向教室走去,不一会儿,整个操场便剩下我一个。 班主任走到我身边。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话。他的愤怒情绪已经消退了。 “郑启航同学,我对你的行为真的很不理解。蒋世雄和张火发那些人怎么欺负你,你都能忍受,为什么杨军只是说你几句你就大打出手,你就是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人吗?”杨军就是那个优秀生。 “老师你误会了。”我说。 “我有误会吗?王谦君已经跟我说了。你转到我们班上来,成绩一下子上升这么快,同学们有所怀疑也很正常。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如果你的成绩是真实的,你又何必在乎同学们一时的看法?” “我不是为这个动手的。” “不是吗?” “杨军说吴红梅是剩女。吴红梅哭了。” “哦。”班主任轻轻地哦了一声。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接着他问道:“真是这样吗?” “你可以去问李喜文。李喜文听见了的。很多人都听见了。” “那你去班上,我会调查。” “我现在就可以去班上吗?”我喜出望外,“你不处分我吗?” “你希望我处分你吗?” “我以为你会处分我。我毕竟闹大了。” “你知道就好。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场合,还有,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班主任就站在台上,就在你面前,你竟然做出让我这么尴尬的事?我站在上面可是以政教主任的身份站的。”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校长的面子上,这一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 “谢谢。” “要谢你去谢校长。” 我这么快就回到班上,让许多人不理解。 杨军那几个或许以为学校会好好处理我,至少会认为我一时半会是回不了班上了,所以当我出现在门口时他们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了。李喜文碍于老师站在讲台上他没有表示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很为我高兴。 吴红梅闷闷地坐在位置上。她听见喊报告的声音连头都没有抬,所以直到我走到她身边敲了敲桌子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她激动得从位置上站起来。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潮红。 “吴红梅,你干什么?”老师发出警告。 “对不起,老师。”我说。 吴红梅坐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失态,脸更红了。 我在位置上坐下来,碰了碰吴红梅的手臂,“你希望我不回来吗?” “先听课吧。你已经落下一点知识了。”吴红梅已经恢复了常态。 下课后,李喜文走到我位置边。“我的妈耶,老郑你还好回来了。我都以为你回不来了。” “我也担心。”吴红梅说。 “咱胡汉三又回来了。”我说。 “我说你也特胆子大。怎么敢在晨会上动粗?真把我吓死了,”李喜文说,“我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你不是特怕死的吗?” “那小子欠揍。” “以前那些人怎么整你都不见你发脾气,今天……” “老班刚才也这么质问我。” “我代表的可是大家的心声。” “郑启航是因为我。”吴红梅说。 “还是吴红梅了解我。亏你还和我同铺。你可以找机会告诉那几个人,怎么侮辱郑启航都没关系,不能侮辱吴红梅。” “我的妈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吗?” “去死吧。”我拿起一本书向李喜文砸过去。 第035章 变态的李喜文 现在该说说李喜文了。 李喜文,一米六二的个子,极瘦,小腿不及我手臂粗。狂风大作的日子,他总是抱着我的手臂,怕被风吹到学校后面的小河里去。 是一个娘娘腔,说话细声细气,喜欢说“我的妈耶”,并且把“我”读成第二声。 我转到蒋村中学的第一个学期的第一个月,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虽然他和我并排睡在寝室床铺的上铺上。 蒋村中学的寝室只有两个大寝室,一个女生寝室,一个男生寝室。因为住校生人数比较少,三个年级的学生混住,但相对划分区域。为了减少床铺所占的空间,老师们要求两张床铺并排摆放,这样,我和李喜文才有了这种特殊的关系。 我们睡觉的两张床铺摆在进门左手边最里面的角落里,和女生寝室只有一墙之隔。 其实,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不只李喜文一个人不曾和我说过话,很多人都不敢和我接近,只有在蒋派和张派人物对我的挑衅屡屡成功之后,他们认识到我比他们还懦弱,他们才对我友好起来。 同情弱者,是人的一种习惯。 大凡住校生的家离学校都比较远,他们来自蒋村乡的各个旮旯角落。这样的住校生由于见识少往往生性懦弱,胆小怕事,是班上蒋派和张派两派人物常常欺负的对象。 李喜文就是这样的人物。 李喜文一经和我接触就和我交上了朋友。站在他的角度看,我这个从华安大城市转到蒋村这样的小地方来读书的人,一定具有传奇色彩。这就是他对班主任的有关我的说法深信不疑的原因,所以,李喜文和我有了一定的交往之后,他急于解开的就是这个谜团。 “郑启航,你真的像老班说的那样砍过人吗?”有一次吃过晚饭后我们走在学校门前的马路上李喜文向我求证。 “没有。” “没有?不是说你是因为打群架用刀砍人被学校开除才来我们这里的吗?”李喜文的眼睛睁得再开也还是很小。 “用刀砍人的不是我,我是被人坑了。” “我的妈耶,有这样的人吗?” “坑我的人是我玩得最好的兄弟。” “去他妈的,连兄弟都坑的人还算人吗?”李喜文很愤慨,“不过,郑启航,你哪像是做过混混的人,人家把屎扣在你头上都不敢吭声。” “瞧不起我了,是不?这叫吃一堑长一智。”我一点儿都不生气。人或许都这样,经历的磨难越多心胸越宽阔。 我们已经走在林管站前的下坡路上了。展现在我们前面的是一片非常茂密的树林,马路在树林间穿过。夕阳被挡在了山林的那一边。 树林和学校所在的山坡之间是一片水田。 “瞧不起你?你看不出来吗?我决定和你做至交了,所以要了解你的过去。” “去你个死,我才不要你这样的至交。” “可我要交你这样的至交。我觉得你能够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耻辱,将来一定是个大人物。” “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溜须拍马?”我拍李喜文的背。 “我的妈耶,拜托你轻点。要不,我会散架的。” “那时不知怎么了,很叛逆。”我决定对李喜文说说我的过往,“我很讨厌我的父亲。” “我也讨厌我的父亲。他老爆我栗子。他做事累了就爆我栗子。”李喜文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像他父亲刚爆了他栗子似的。 “我父亲不一样,他是为学习管我。可他管得太严了,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再加上我本身对他有成见,他越管,我越不学,而我越不学他管得越紧,罚站,罚跪,蹲马步,俯卧撑,什么都来了,于是陷入了恶性循环。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便离家出走,逃课,赌博,抽烟,喝酒,什么都做。”许是这些过往积在心里太久了,如今有了倾吐对象,便一股脑儿往外倒。 “还有打群架。”李喜文做了个拳打脚踢的动作。 “差不多吧。” “我的妈耶,我真看不出你是这种叱咤风云的人物。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老实呢?” “以后就靠你罩我了,大哥。”我笑着说。 “去你妈的。”李喜文也笑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进入了树林,走在一条小路上。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一些树木的叶子依然黄黄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郑启航,”李喜文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过你不能和别人说。我最近妈的梦里面老是和女人那个,醒过来裤子就湿了。” “梦遗。想女人了,是不?” 李喜文点点头,“你有过吗?” “我哪有你那么早熟?”我想起在大胖子家里的那一幕和那压抑状态下发出的声音。都是这个年龄段的人。 “真没梦过?” 我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决定了装“纯”。 “那真的是我太骚了。我告诉你,我说了我把你当至交了郑启航,你可别说出去,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想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看见一只鸟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 “我现在特想看女人的屁股。” “看女人的屁股?”我真蒙了。会有人有这么猥琐的想法吗?我以为李喜文会说他特想和女人那个。 “对,你不知道,我老躲到女人的背后去看女人走路时屁股摆动的样子,我看着看着就觉得白花花的屁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花朵’就膨胀绽放。” “我说你也特变态吧。” “我也觉得自己好变态,可就是忍不住,就是喜欢盯着女人的屁股看。可我没真正看过女人的屁股。我不知道那白花花的样子是怎样的。”李喜文由憧憬变为沮丧。 “那还不简单?你妹妹蹲地上拉尿的时候你注意观察不就有感觉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李喜文很严肃。 “你什么意思?” “我想真正看一次女人的屁股,我想请你帮我。” “我帮你?我到哪去找女人的屁股给你看?要不我把我的屁股给你看得了。”我擂了李喜文一拳。 “你给我放哨。”李喜文很认真地说。 “放哨?”我忽然明白这家伙为达到他的目的把要做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你注意到了吗?我们男寝室和女寝室所隔的那堵墙并没有隔到顶部。墙的顶部是空的。” “你想爬到墙的顶部去偷看女生的屁股?”我真被李喜文猥琐的想法雷倒了。 “所以需要你放哨。” “这样的事我不干,也特龌龊了。” “哎呀,兄弟,你就帮我一把。我不是一点办法都没了才找你吗?我真把你当至交了。”李喜文有点急。 “这事要传出去可是很丢脸的。” “要丢也是丢我的脸。你站在门口,有人来告诉我一声,就得了。” “不行。这种事我绝不做!而且喜文,我跟你说,有些想法是不能纵容的。正因为你把我当至交我才更不能成就你这件事。” “好像很高尚嘛。”李喜文不无嘲讽地说。 “你要听我的劝,我是吃过这方面的亏的。” 转眼就到了周末了。 到了周末,大多数住校生都回家了,男女寝室都只有几个学生留下来。一是像我这种周末没法回去的学生,二是不愿回去做农活或回家没法安心学习因而特意留在学校学习的学生。 男生寝室一般只有三个,两个初三的优秀生和读初二的我。初一的学生都回去了。女生寝室要多几个,和我一个班的余慧慧和储火玉一般一个月回去一次。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周末放两天假,而是放一天半假。学生们在周六上午上完课方才陆陆续续回家。老师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城的回城,偌大的学校只剩下几个人,冷冷清清的。 我记得那一年学校对那两个初三的优秀生寄予很大的期望。他们的班主任每次来寝室巡查都会对他们嘘寒问暖,激励他们,鼓励他们。 那个时候,乡下读书人最期待的是读小师范。读小师范即意味着捧到了铁饭碗,同时还可以节省三年读高中的时间和读三年高中的花费。 所以一所初中教育质量的好坏就看上师范的个数。 而像蒋村中学这一类的乡镇中学每年能上一个师范生那已经是放卫星了。 另外,每个乡镇考师范生还有指标限定。由于蒋村中学是贫困乡所在的中学, 考师范的学生还有加分——我不记得是加二十分还是加十分了。 我还有深刻印象的是这两个种子选手不会因指标问题而互相排斥,因为其中一个志向极为远大,他不屑读师范。 多年后我之所以还记起他,就是基于他这极其张扬的个性。 蒋村中学再不读书的人都知道这么个人物。 他每天早上都会很早起床,拿着英语书在操场上大声朗读。他的读书声代替了催我们早起的铃声。 可比较悲剧的是,这个人顺利考上了高中,却没能完成高中学业。据说在高中,他越学成绩越差,越学越没有自信,直至最后对求学彻底绝望,以至于中途辍学到社会上飘荡。 当然,我了解这些信息也已是多年以后了。 那个周末,李喜文竟然决定不回家,说要留在学校好好陪我这个至交,让我说不出有多高兴。 第036章 打赌 周六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和李喜文把周末好好地计划了一下。 “嗨,郑启航,我说你也太激动了吧。”李喜文不能理解我喜悦的心情。 “所以我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周末有家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那你周末一般怎么度过的?难道度日如年吗?”李喜文夸张地嚼着饭。李喜文不仅眼睛小,嘴巴也很小。 “怎么度过?还不是和书本打交道。”我说。 其实,周末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一个人林子里散步,把自己完全沉浸在对郝珺琪的想念中,或者坐在河滩上,很无聊的把石头子一个一个丢进河中。 偶尔也会想到那个让我心碎的吴莲子。可是这些事又怎么好和李喜文说? “听说咱班美女余慧慧和储火玉都不回去,有这两大美女陪还度日如年吗?” “我可没你想法多,我都是和那两个初三学生一起学习的。” “哦。那这个周末就别和他们呆一起了,咱们好好计划一下。”李喜文建议。 “行。” 我们的计划非常简单:午睡(我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后去蒋村塘逛街;晚上躺在寝室看李喜文借来的金庸的武打小说;星期天去附近的一个同学家玩。 可是,对我而言,从事这些计划,已是上苍的恩赐了。 那个中午我们睡醒之后没有立即起床。寝室里空荡荡的。那两个初三学生早已去了教室。 “你看。”李喜文把手伸出被子碰了碰我枕在头下的手。 “看什么?” 李喜文噜了噜嘴:“看我隆起的被子。” 我注意观看李喜文的被子。李喜文的双脚并没有曲起,可是他的被子却略略往上隆起。 我当然知道被子隆起的原因是什么。 “不会吧,这么夸张。”我感觉自己的“花朵”受到刺激也跟着膨胀了,只好曲起双腿。 “它就这么激动。每个早上睡醒过来,它就这么绽放开来。真烦死了。”李喜文皱着眉头。 看来李喜文真的被这件事困住了。 “梦遗了吗?” “没有。”李喜文把手放进被子。 “那就起床吧。起床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其实是我的“花朵”也已经彻底绽放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把手放进被子。 “哎,我说郑启航,再商量一下怎样?”李喜文说。 “商量什么?”我掀开被子,迅速坐起来。我不想让李喜文看见我的状态。 “就是那件事啊。” “我说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我明白李喜文指的是哪件事了,“嗳,李喜文,你留下来陪我不会是要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去你妈的,你也把我想得太糟糕了吧。”李喜文把他的枕头丢向我。接着他掀开被子,“你看。” 他穿的黑色的短裤虽然比较宽松,可依然被它膨胀的“花朵”顶的老高老高。 “哎呀,别炫耀了,我们走吧。逛街回来还要写作业呢。我告诉你,作业不写好晚上的计划就得推迟,这是我的原则。”我转移话题。 “好好。我说你身上哪有一点曾经混过的影子?” 下床的时候,一张摆在床边的教室里的长凳磕着了我的膝盖,疼得我骂娘。 “见鬼,这是谁搁这儿的?教室里的凳子怎么跑寝室来了?”我嘀嘀咕咕。 “鬼知道。我们爬上床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摆了张凳子。”李喜文说。他把外裤穿好了,可是那个位置还是隆的老高。 我下到地上,把那张凳子移开了。 我们径直去蒋村塘。 蒋村是个大村,有几百户人家。在村正中有一个长约四百米宽约两百米的水塘,名叫蒋村塘。蒋村人绕着水塘四周建房,水塘与房子之间的空地村里集资打成水泥地,形成一条街,那些房子便成了商铺。每次到了商品交流会,从四面八方的人涌到这里,将水塘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若是在夏天,水塘里的荷叶开花,蜻蜓在水塘上空飞翔,也算得上一道优美的乡村图画。 可“蒋村塘”却是一个让人感到恐怖的词,因为在蒋村塘街面上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打架斗殴事件,不知道有多少人喝过蒋村塘的水。 那塘水如果干净清澈倒也没什么,喝几口当是解解渴,可是,你要知道,蒋村塘里的水是污水,塘底的污泥也有一米深。村民用过的废水和养猪的排泄物全都汇聚于此然后再外排。这样的水喝上几口会是什么感觉? 蒋村人威胁别人说的最多的话是“你能喝光蒋村塘的水吗”,由此可见一斑。 那天下午我们在蒋村塘转了一圈,便被两伙小混混敲诈了。幸运的是当时我们已经将所有的钱买了东西,他们搜了搜我们的口袋,便放过了我们。 我们赶紧打道回府。 回到学校我们便去教室写作业。因为有李喜文的缘故,我们去的是自己教室。当然,我没忘记给那两个初三的我的学伴送去一点零碎。 余慧慧和储火玉坐在教室里。 我和李喜文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计划写数学作业。李喜文在位置上坐了会儿之后便坐到女生面前,他把从蒋村塘买来的零碎贡献出来。 “娘娘腔你过去。”我听见储火玉说。 “不要这么说嘛。有吃过吗,葡萄干?”李喜文的腔调似乎更嗲了。 “给我来一包。”余慧慧说。她相比储火玉来说要外向一点。 “那不行,我总共就买了一包。好东西要大家分享。郑启航——”李喜文叫我。 我继续写我的作业。 李喜文又叫了一声。 “你别叫了。他才不会过来。”余慧慧说。 “我能叫到他过来。”李喜文自信地说。 “我才不信。” “要不你们打赌?”储火玉说。 “行。”李喜文情绪很激动。他真到了对异性最感兴趣的年龄了。 “赌什么?你赌输了我们到哪都叫你娘娘腔怎么样?”余慧慧说。 “如果你输了呢?” “随便。” “真的可以随便吗?我亲你一下可不可以?” 我抬头看了看。李喜文什么时候这么放开过? “去你个死,”余慧慧一本书砸在了李喜文的头上。 “跟你开个玩笑嘛,”李喜文不怒也不恼,“唱一首歌总可以吧。” “这还差不多。你去请吧。” 李喜文走到我身边。 “兄弟,我们的对话你也听见了。过去吧。”他开门见山。 我证明完了一道几何题,接着看下面一道题。 “你没听见吗?余慧慧和我打赌,说我请不到你过去她们到哪里都叫我娘娘腔。你说可能吗?” 我做我的作业。储火玉和余慧慧咯咯咯笑。 “不会吧?兄弟可以见死不救吗?你只要站起来,走过去,我们就可以听余慧慧唱歌了。你不是一直想听余慧慧唱歌吗?” 我把练习册往后翻了一页。储火玉和余慧慧的笑声更大了。 “见你的鬼。”李喜文将我手中的笔抢过去。 “把笔给我。”我说。 “求求你了,郑启航。”李喜文的声音有了哭腔。 “把笔给我。” 李喜文把笔摔在我的桌面上,向两个女生走去。两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等两个女生走后,李喜文冲我发火。 “我的妈耶,我说你这种行为像哥们吗?亏我把你当至交。” “我不是说了我没把你当至交吗?” “我真想不通你。你怎么和这些女生格格不入?你看她们一个个多么漂亮?你不可能真的喜欢吴红梅吧?” “你小心挨揍。” “我的妈耶,我不说好了吧?可我告诉你,余慧慧就是我做梦梦到的人。” “我早就猜到了。”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通窍。兄弟是要互相帮助的。刚才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你知道我多喜欢听她唱《映山红》吗?” “下次吧。” “下次还有机会吗?”李喜文无比沮丧。 接下去李喜文好像没心思写作业,动不动要出去走走。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李喜文给我送来一道几何题。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我想了好久都无从入手。 李喜文等得不耐烦了,“要不你去向那两个初三的请教请教?也试一试他们的实力。” 这倒是个好办法。那两个初三的解题能力特强,好几次我想了一二十分钟都想不出来的题给他们思考,他们随便画画就画出来了。 “那我们一起去。”我说。 “我就不去了,我顶讨厌那个戴眼镜的,太傲了。” “这就是你的偏见了。你没和他接触过,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 “我不去。” 我没有坚持。我独自拿了题目去向初三的学生讨教。我给他们送去的零碎还放在桌子边。学习能这么用心,真的令人钦佩。 他们听说有了难题,立即坐到一起来研究。要知道,解决一道又一道难题是他们骄傲的资本。好像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难题,他们的生命价值因这些难题而凸显出来似的。 我以为他们会和往常一样随便画画就可以画出这一道题,却不料他们左画右画都画不出来。他们抓耳挠腮。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们依然没有头绪。 再过十分钟,他们“投降”了。 “你这是哪里弄来的题目,不会少了条件吧?”不打算考师范的学生说。他把眼镜下下来用手揉眼睛。他的近视程度已经很高了。 “妈的,就是差那么一点,总是差那么一点。会不会抄错了题?”一心考师范的学生说,“要不,你去把原题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哦,不好意思,这也是我同学问我的。要不我去找他?” 我回到我们教室。李喜文不在。但他的书和本子还放在他的课桌上。 我走出教室往厕所那个方向看。见没有人从厕所里出来,于是我走去寝室。 太阳快要落山了。越过小河看过去,是一片碧绿的稻田。远处,群山起伏。夕阳就好像搁置在树梢上。 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偌大的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操场中央高地上的苦槠树上,鸟儿在树叶里飞进飞出。我看见教室宿舍楼前的那棵桂花树下有一只鸡在觅食。教师宿舍前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门都是关着的。 女生寝室的门也是关着的,待我走得比较近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储火玉端着脸盆出来。她冲我笑了笑,把水泼在门前的地面上。 我们用过的水都是这么泼在门前的地面上的。 男生寝室的门虚掩着。 第037章 梦想不能成真 我推开门走进去。 李喜文趴在墙顶上正往女生寝室看。那张磕着我的膝盖的从教室里拿来的长凳搁在最里面靠墙的那张木床的上铺上。那张床铺上的折叠好了的被子被人移开了。 李喜文的双脚已经离开了这张凳子。他显然是借助这张凳子才爬上那堵墙的墙顶的。 李喜文的双腿自然下垂,略略外张,像极了被人抓着头拎起来的青蛙,很是滑稽。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都被证实了。 我很想喝问一声:“李喜文,你干什么?”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倘若真这么喝问,隔壁女生便会注意到正在偷看的李喜文,那就很尴尬了。 所以我顺手拿起一个住校生的汤匙击打摆在桌子上的搪瓷碗。我希望汤匙击打在搪瓷碗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能引起李喜文的注意。 可李喜文看得太入迷了,压根儿不受影响。 不知不觉,我的脸开始变得潮红。我猜想李喜文已经欣赏到了他所想欣赏的,我的心脏便莫名的跳动的厉害。 或许是同龄人的缘故,或许骨子里其实对李喜文所关注的也很关注(虽然这种行为让我痛恨),因此李喜文所描摹的画面仿佛就在我眼前一般。 这真他妈的见鬼! 击打搪瓷碗不能引起李喜文的注意,我只好咳嗽一声。 我的咳嗽声惊动了李喜文。他警觉地动了动身子,迅速往下滑。他以为他的脚已经够着了凳子,便放开双手,不想因为脚还没够着凳子,整个人摔在了床铺上。那张长凳也被他碰翻了。 李喜文连忙爬起来。看见是我,他方才舒了口气。 “你那鬼题目是哪里找出来的,那两个初三的都没有做出来。”我说。 李喜文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嘘”的声音。他站起来把凳子递给我,我不想接却还是接了。接着他迅速爬下床铺,穿好鞋子把我往外推。 一到寝室外面我便给了李喜文一拳。 “妈的你也太不像话了!所有一切都是你设计好了,对不?”我说。 夕阳被挡在了教学楼的后面。已近黄昏。 “是临时想到的,真的是临时想到的。”李喜文嬉皮笑脸。他的脸潮红。 “还说什么周末留在学校是看我太寂寞,全都是忽悠我。我看你连这道数学题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我们往校外走。 “我的妈耶,郑启航,我李喜文在你眼里成什么了?我是这么有心计的人吗?”李喜文的声音大了起来。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我说。 “哎呀,你真理解错了。我不是做不来那道题吗?你也做不来,我就叫你去问那两个初三的,刚好我口渴了,就想到去寝室喝口水。哪想到一到寝室就听见余慧慧她们在隔壁说什么洗澡擦澡的事,我,我就……”李喜文辩解。 “你就装吧。我问你,那张凳子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以为那凳子都是我准备好了的吧?”李喜文推了我一把,“那你也太过分了。真的是恰好听见他们的对话,我妈的实在控制不住就想去看看。我说了我把你当至交了,不骗你。” 我们往蒋村方向走。 “还好是我回寝室。你想过没有,如果是那两个学长回来看见这一幕……”我说。 “所以我直接摔在床铺上了。我吓死了。我以为那道题你们要解很久的。” “还说不是准备好了的?”我又给了李喜文一拳。 “不,不,你又理解偏了。我是说我……哎呀,怎么说呢?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誓,好不?”李喜文举起右手。 “算了。其实我还不是为你担心吗?这么猥琐的事要传出去你会在学校都待不住的。”我说。 “我知道。我不是汗都吓出来了吗?还好是你。” “这下梦想成真了吧?”我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梦想成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你哪蚀了什么米了?” “你看。”李喜文把衣服掀开让我看他的肚子。他因为长时间趴在墙顶上,肚子上被压出了一条深深的印痕。 “这就叫活受罪。”我说。 “妈了个吧的,什么也没看到。”李喜文很沮丧。 “你他妈的别骗我了。”我说。 “我骗你干嘛,全被挡住了。”李喜文急了,“只看见人影在晃动,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报应,谁叫你耍我呢。” 我们来到一家小饭店。这家店的老板娘我们都很熟悉。早上她经常提了一篮炸好了的油条到学校门口卖。周六晚上和周日中午学校食堂不烧饭,我定点到她这儿搭餐。这是父亲给我安排好的。 “阿姨,你今天给我烧两个菜,我一个同学来了。”我不叫老板娘叫阿姨,老板娘很受用。 我们站在小饭店门口等候。李喜文无精打采的。 “还觉得遗憾吗?你应该庆幸。”我说。 “是应该庆幸。可是,我从一本武打小说里看到一句话,人是欲望的俘虏,所以总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来。毕竟没有达成目的……”李喜文遗憾之极。 “我说你真的很笨。与其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如直接把余慧慧泡了。你泡到了她还愁你的梦想不能成真吗?”我再次想起那个能把女孩子带上床的俊哥。 “我的妈耶,你说的轻巧,我有这个本事吗?我叫余慧慧唱首歌都叫不到。再说,这种感觉不一样。这样可刺激了。”李喜文压低了声音。 “我说你妈的就是变态。” “也可以说是一种追求。”李喜文厚颜无耻。 吃过饭后我和李喜文在操场上闲逛。他一时没有心情看他借来的武打小说。 一轮圆月升在东方的上空。银辉洒满大地。我想起自己写的被语文老师当范文读的作文《想家的时候》,心情变得忧伤起来。 在华安四中的林林总总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想起了吴莲子。由吴莲子我又想起了郝珺琪。我在作文里所写的家其实是东门的那个茅草屋啊。 那个家已经淹没在水里了。郝珺琪不知去了哪里。茫茫星空广阔无边,郝珺琪会在哪里?我不知道。无边天涯广袤无垠,郝珺琪会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 可你知道,无论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郝珺琪必定在一个地方。无论是在城镇还是在乡村,必定有一块地方郝珺琪就生活在那里。 你却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到底要等到哪一年上苍才会告诉你那里是哪里呢? “嗳,郑启航,帮我想个办法吧。”李喜文打断我的沉思。 “想什么办法?”我问道。 “去除那个念想啊。” “你不会还想看女人白花花的屁股吧?” “我是不想了,我也知道这太猥琐了,可这念想就像嵌在我脑海里的一枚钉子一样怎么都拔不出去,”李喜文双手抱住了头,“所以我请你帮我把这枚钉子拔出去。” “我没有老虎钳。”我说。 “我没有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我没办法帮你把那枚钉子拔出去。我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所以得靠你自己。把注意力转移,或许会好一点。”我很诚恳地说。 “那我们去看小说吧。” 那个周六的晚上李喜文依然很兴奋。武打小说只是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那个念想不是武打小说可以移除的。关灯睡觉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必他晚上一定梦见了白花花的屁股。 我躺在被子里也睡不着觉。受李喜文的念想的影响,我的“花朵”一直昂扬着。 自转到蒋村中学读书,我手触的频率时高时低。越是受欺凌越是情绪低落,我越会手触。似乎花朵在喷涌的那一霎那,低落的情绪也被喷涌而出。我不知道母亲每个月末洗我的被套时看见上面的那么多的花汁浸染的斑迹会作何想。 而在心情舒畅的日子里,在快乐时刻相随的日子里,或许是兴奋点被转移,手触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但是现在我不想惊动它。我努力克制那种念想。我忽然觉得这也是猥琐的行为。所以我转移注意力,去思考李喜文刻意为难我的数学题,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李喜文不在他被子里。 操场上则传来那个立志考大学的初三学生读英语的声音。 寝室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李喜文去了哪里。他或许去厕所了吧。 我走出寝室。操场上空寂寂的。我注意到女生寝室的门是关着的。 我向那个初三学生打招呼,但他读得太投入了没有感知到。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空气非常清新。一看就知道今天又是个大晴天。 我在寝室门口把英语书从前往后读了一遍,李喜文还没有回来。若是上厕所这厕所也上得太久了。我开始读第二遍。 这时,女生寝室的门开了。储火玉和余慧慧走出寝室,向厕所走去。她们的头发有点乱,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看着这两个女同学扭动的屁股,我不理解李喜文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愿望。 可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从教学楼的背后闪出一个穿一件大红外套的人,男不男女不女的,也走向厕所! 第038章 男扮女装 盯着那个人的侧影,我觉得很蹊跷。可一时又说不出哪儿蹊跷。但我很快意识到,是他走路的姿势太过熟悉。 垫脚! 每走一步都垫着脚走,这是李喜文的习惯呀。 莫非他是李喜文吗? 身高也像。 身材也像。 只是,如果这个人是李喜文,他干嘛要穿一件女人的外套? 这个社会还需要男扮女装吗? 可如果不是,李喜文去哪里了?他那么早难道去教室钻研他那个数学题了?他可不是那么好学的人。 我不禁停在寝室门口,也忘了继续读英语。 近了。更近了。余慧慧她们和穿红外套的人从不同的方向走向厕所。 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变态。怎么能这么关注女生上厕所?那个初三的学长如果留意到了我的举动不知会怎么看待我。 好在是那个穿红外套的人先到厕所,而且进的是女厕所,我的顾虑解除了。 那个人自然不是李喜文。原本李喜文的身材,无论是高度还是胖瘦程度都像女生。至于垫脚,也许是一种巧合。说不定有蛮多的人走路都会垫脚,只是我没有关注。 我安心读起英语来。 可我还没读到两句英语,厕所那边的举动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进女厕所的三个人竟然同时从厕所里出来了,只不过余慧慧和储火玉分别站在那个穿红外套的人的两侧,她们一人一只手扯着这个人的一只耳朵。 “轻点,轻点。哎呦,疼死我了,请你们轻点。”这活脱脱是李喜文的声音。 我的预感真的被验证了。那个穿红外套的人真的是李喜文。 这么说他男扮女装为的就是混进女厕所,为的就是达到他猥琐的目的。 我迅速跑向厕所。 “哎呀呀,你们误会了你们误会了。李喜文,你个傻子,你不会真把我的话当真吧?” 李喜文看着我。两个女同学也看着我。 “什么意思?”余慧慧问道。 “昨天晚上我跟李喜文开玩笑,这个,你们知道,我们男人嘛有时候很无聊,很无聊的。对了,你们先把李喜文的耳朵放了。” “不行,这个娘娘腔这么猥琐。”余慧慧说。 “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吗?是一个误会。哦,你看我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哎,我就直说了吧,是我跟李喜文打了个赌。真的,是打了个赌。”就在刚才咋胡的时候我已经想好怎么“解救”李喜文了。 “打了个赌?”储火玉看着我。 “打什么赌?”余慧慧压根儿不相信我的话。 李喜文也很疑惑地看着我。 “昨晚我和李喜文打赌,我说如果他敢进女厕所一趟,我今天早上就请他吃早餐。只是,太不好意思了,这赌赌的太猥琐了。”我故意抓抓头,显得很窘的样子。 “哼,我现在是被你害了。”李喜文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即配合起来。“你看,我装扮成这样还是被揪出来了。” “好好地会打这个赌?”余慧慧反问道。她们减小了捏李喜文的耳朵的力度,李喜文稍稍动了一下,便挣脱了。 “就怪那金庸写的武打小说,你们看过不,很好看的,《笑傲江湖》,有六个鬼灵精怪的人,很搞笑,喜欢恶搞。李喜文说他更会恶搞,我不信,想歪他,就打了这个赌。” 李喜文接着说:“是啊,是啊,我刚好想到我们教室外面不知谁丢了一件红外套。武打小说里不总是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吧,所以我就计划到男扮女装混进女厕所赚一个早餐吃,没想到就被你们揪出来了。”李喜文的反应就是这么快。 “果真没别的企图?”余慧慧半信半疑。 “这大白天的哪有什么企图?你觉得李喜文会有什么企图吗?”我反问道。 “我哪敢有什么企图嘛。”李喜文的娘娘味更重了。 “那看来是我们多想了。不过,娘娘腔你也太夸张了,为了一顿早餐,不惜让自己身败名裂。”余慧慧很鄙夷地说。 “说重了,说重了。对了,打赌我已经输了,两位女同学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我把话题一转。再纠缠下去我怕会露馅。还有,李喜文这种形象老站在厕所附近肯定很不雅。 “不了,我才不和这么猥琐的人一起吃早餐。火玉,我们走。” “去哪?” “回寝室呀。” “我们厕所还没有上呢,都憋死了。” “我也憋得紧。” “那你们赶紧去上厕所,憋坏了我可赔不起。”我说。 两个女同学咯咯咯笑了。 我和李喜文快速走去教室。李喜文一边走一边把红外套脱下来抓在手上。 到了教室我把门一关对着李喜文的胸部就是一拳。 “我的妈呀,你疯了,干嘛打我?”李喜文捂着胸部。我这一拳可不是虚的。 “干嘛打你?他妈的你这种人就是欠揍。”我说不出有多火,“多荒唐,你知道你有多荒唐吗?!” “你声音小点,你给我声音小点。” “现在害怕了?你之前就不害怕?我真想不通,李喜文,还说听进去了我的劝。我说一大早不见你的影子,你他妈背着我做出这种勾当。这真叫色胆包天。”我压着嗓子说话。 “我错了。对不起,我真错了。我不是不听你的劝,”李喜文摇了摇我手臂,“如果你还生气就再给我一拳好不好?我是鬼迷心窍。” “是色迷心窍。” “是是,是色迷心窍。真的就是那种念想没法消除,就想到了溜进女厕所,也仅仅是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的气消了点。 “我以为她们不会认出我的。等她们出来就没事了,然后我悄悄地溜回寝室,神不知鬼不觉,谁料到她们一进去就认出我来了。” “是不是还觉得遗憾?” “不不,没有没有,真没有。还好有你。我说你是我至交嘛。”李喜文把手搭上我的肩,和我套近乎。 我闪开了。 “什么意思嘛。不把我当兄弟了?” “我不把你当兄弟,还这么替你解围?只是李喜文,我警告你,你真不能有下一次了。我早提醒过你,这种事要是让学校知道了,要被开除的。我可是被学校开除过的人。” “谢谢你,谢谢你。走,我们吃早餐去,我请你。” “你请我一个月的早餐都应该。” 我们走出教室。 李喜文把红外套从教室的后窗丢出去了。想起刚才那滑稽的一幕我突然又有点想笑。社会中的人,真的无奇不有。 太阳升得比较高了。看太阳的位置应该到了七点多了。那个晨读的初三学生不知去了哪里。 一路沉默。 “我说郑启航,你说那个初三的学生会不会乱说?”李喜文率先打破沉默。 “他才不会关心你这些破事。” “我们那么吵吵闹闹的,他还会不注意?”李喜文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现在才开始担忧这些事。 “注意他肯定会注意。可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不会持续关注的。反正我们几个都同学,他也不会多想。怎么了,害怕了?”我有点幸灾乐祸。 “是后怕。我爸妈知道我是为这事被学校开除,一定会把我打死。她们不会把这事和班主任说吧?” “谁们?” “余慧慧和储火玉呀。还有谁?厕所里又没有别人。” “不会,”我肯定地说,“她们还是相信我的话的。” “对了,你怎么就想到编撰一个这么好的理由?我一开始还蒙了。” “你能想到这么奇葩的行为,我怎么就编撰不出这么好的理由?” “你看你看,又鞭策我了。我是真心佩服你。你不仅仗义而且机智。我当时想到的就是‘完了完了’,哪料到你几句话就挽救了我的名声。” 我们已经到了校门口。远远地我看见那家早点店的老板娘在忙碌。 “别一个劲的恭维我,只要以后再理智一点就可以了。”我拍拍李喜文的肩膀,算是再一次警示他。 “这种傻事我是不会再做了。还是你说的对,刚脆直接去追她,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对不?” “你早听我的不就不会有这种尴尬了?” 我们已经到了早餐店门口。我们各自点了一碗饺子。 我们在桌子边面对面坐下来。 “再问你一件事,郑启航,我觉得你阅历太丰富了,我好好奇,你被学校开除会不会跟你喜欢某个女孩有关?” “有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这么说就是承认了。我说你怎么这么老道。咦,郑启航,你中指上戴的不是玉戒指?”李喜文忽然激动起来。 “什么?” 李喜文移动他的凳子靠向我,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有凸起的肉瘤,“奇怪,竟然是一个瘤。哪有这种瘤的?还有个凸起。” 我还没回应他,他又说道:“我早就留意到了,一直以为是个玉戒指,就像你戴在脖子上的玉坠样的,没想到是个瘤。是天生的吗?” 我才明白是什么让李喜文激动了。我不禁陷入沉思。 我直直地盯着郝珺琪握花的手指。“我说琪琪,你什么时候带上戒指了?” “戒指?什么戒指?”郝珺琪很不解。 “你手指上不是戴了一个戒指吗?” “咦?我什么时候戴上戒指了?”郝珺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用另一只手去取戒指,可是,任她怎么取那肉色的戒指就是取不下来,“哥,根本取不下来,好像和肉粘着了。” 我伸出手去取。那戒指软软的,柔柔的,原本就是一个环形的肉瘤,和手指黏在一起。肉戒指上还有一个小凹口。 “奇了,哥,你手指上不也有一个吗?”郝珺琪叫起来。 果真,我的左手的中指上也长了一个环形肉瘤,也好比戴着一个肉色的戒指。我这个肉戒指上则长着一个小小的凸起。 凹口?凸起? 这不和那两半石柱相对应吗?它们也分别有一个凹口和凸起! 我抬头看看凹凸石壁上的凹口和凸起又看看郝珺琪和我手上的戒指般的肉瘤上的凹口和凸起,百思不得其解。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 第039章 王谦君其人 “哎哎,郑启航,你在想什么?”李喜文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我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想你原来学校的女孩吗?这么入迷。”李喜文说。 “想你的头。”我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那肉瘤是天上的吗?” “是。我一出生就有了。”我只能这么说。 还会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呢?摸着肉戒我心里想,郝珺琪人仿似在人间蒸发了。 “不见其人,不闻其声”,前后整整有五年的时光了。 …… 班长王谦君是个大块头,嗓门大,热情豪爽。他年级第一的成绩好像无人能撼动,因为他的总分总要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 王谦君是蒋村大队所辖一个自然村的人,但和张火发并不在同一个村,他所那个村好像叫王村,也好像叫王家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所以他不住校。但是他经常跑到寝室来玩。他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初一的初三的学生他都混得熟。 他一到寝室,寝室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许多人都会围在他身边听他神吹海吹。 他和我熟络已经是我来到蒋村中学的第二个学期了,严格来说是我考出来的成绩换取了他的关注。他是不大和混的人玩的。 这一点我能理解他。 许多人都知道,他是读过初三之后回到初二来重读,一心奔小师范去的。所谓孤注一掷。一般的家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般的学生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所以他就是想和我们这些人称兄道弟,他父母亲也不同意。 他看似大大咧咧,给人感觉五大三粗的样子,可是感情上却非常细腻。他喜欢过班上好几个女孩子。不过,有时候你搞不清楚他是真喜欢那个女同学还是纯粹的同学关系,因为他很放得开,能和女同学开很直白的玩笑,能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说“我喜欢你”,储火玉和另一个女生都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储火玉知道王谦君的脾性,只当玩笑话来听,那另一个女生不知就里,为他这句话神魂颠倒了半个月,每次看见他好像都迈不出步子,直到王谦君正式追余慧慧为止。 王谦君追余慧慧追得很疯狂。我相信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我那个班的同学还在都会记起这些故事,虽然或许会忘了主人公是谁。 一些小的方面,比如为余慧慧折一千个千纸鹤,比如公开给余慧慧写情书,甚至当我们的面把他认为最深情的语句读出来;比如劳动课的时候把余慧慧的任务揽下来,这些都不说了。 他最最疯狂的是暑假双抢时节他不在自己家里割稻子,插秧,而是径直跑去余慧慧家帮忙。 我们听说余慧慧的父亲是一个瘸子,所有农活都靠余慧慧的母亲和余慧慧两个人做,因为她的两个弟弟都还很小,没法挑重担。 对余慧慧的父母来说,双抢时节王谦君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自然对他感激不尽。 王谦君块头大,力气自然大,稻把击打在禾桶上震得山坞里两旁的山都好像在颤抖。 王谦君几乎把所有的力气活都揽了,什么扛禾桶,打谷子,挑谷子,都他做。他做这些事毫不费力,可要换做余慧慧母女俩,可就麻烦了。 余慧慧的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不是看不出小伙子眼睛里的秘密。作为过来人,她不是不知道小伙子来她家帮忙的目的。 本来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会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主要是王谦君的父母亲竟然亲自跑去余慧慧家要把王谦君逮回去,并且因此和余慧慧的父母吵了一架。 王谦君的父亲比王谦君的块头还大,自然嗓门也比王谦君的嗓门大,他这么在小村子里一吼,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王谦君的父亲是故意来闹事的,他安排儿子重新读初二便是指望儿子跳出农门吃商品粮,拿公家的钱,怎能容忍一个女孩毁了他儿子的前程? 这下就闹大了。因此便成了一个笑话。让人好笑而又心酸的笑话。 夸张一点说,方圆几百里的人可能都听说这件事,都知道蒋村中学有一个这么痴情的王谦君了。 可就是这样,王谦君也不死心,初三的第一个学期依然做出了一些很感人的举动。 比如继续承包学校分配给余慧慧的劳动任务;比如为了向食堂交双份(其中一份当然是余慧慧的)的柴火(那个时候食堂用的是柴火灶,蒋村中学的学生每年要向学校交两百斤的柴火),周末上山砍柴把脚扭伤了,以至于拐着脚上学上了一个月,他的爸爸还因为这件事揍了他一顿。 这个时候恰好就是李喜文想看余慧慧白花花的屁股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是我为了不让李喜文再做出出格的事来而鼓励李喜文勇敢去追求余慧慧的时候,这个时候我的成绩已经稳在了年级第三名,王谦君和我的关系已经很铁了。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看出余慧慧根本不喜欢王谦君了。 有时候我感觉或许余慧慧在利用王谦君,因为你从她的眼里看不出她对王谦君的痴情,因为王谦君送给她的一些小玩意她会落在教室里,王谦君写给她的情书任何一个同学想看她都会拿出来。 我倒觉得李喜文更有希望。这从李喜文穿一件那么大红的外套她能一进女厕所就认出是李喜文从而阻止一件非常猥琐的事情发生可以看出来。 所以我和李喜文说的话绝不是套话,也不是刻意安慰李喜文。 还有一点,李喜文这个娘娘腔下课就喜欢往女人堆里钻,和余慧慧他们打情骂俏,而余慧慧好像对这些一点都不讨厌,反而总是和李喜文唱反调,在教室里争论不休。 有一种爱情观不是这么说吗,凡是和你对着干的女人其实是喜欢上了你的女人。 甚至有一次就在课间我看见李喜文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很亲昵的摸了一下余慧慧的脸,余慧慧也只是恼怒的叫了一声,只是在教室里追着李喜文打了一圈,李喜文重新回到女人堆里的时候也不见她再有什么动静。 直到学校举行元旦联欢会那一天。 在蒋村中学,举行全校性的元旦联欢会可是头一回。 我们听说这是我们班主任的创举,也是他进政教处成为学校中层领导以来的第一个较大的活动。 他这是要给自己搞点“政绩”。 他替换原来的政教主任之后如果学校没有什么变化或者没有什么特色,就不会得到老师们的认可,也不会引起校长的重视。因此,他非得搞点变革或创新不可。 这个消息一宣布,整个校园可谓都沸腾了。 学校规定,为了丰富联欢会的节目内容,全校九个班级每个班至少要上报三个节目,每少一个节目政教处扣除班级考评分一分。 我那个班的文艺委员可愁死了,因为距元旦联欢会还剩一个月的时间时我们班还只有一个成型的节目,另外两个节目都没有着落。班主任已经找文艺委员谈过两次话了。 在老班看来,我们这个班应该更积极一点。 其实,本来王谦君可以上一个节目,至少可以说个笑话或讲个什么鬼故事之类的。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到我们寝室之所以受欢迎就是他擅长讲笑话,一肚子的鬼故事,有时他还会讲点略带黄色的故事,你说他能不受欢迎吗? 可是他害怕耽搁学习,竟然拒绝参加。文艺委员去告班主任,班主任似乎也支持他的决定。因为这个时候,王谦君已经像上届那两个初三优秀生一样成为学校的熊猫——“校宝”——确保上师范的对象了。 如果因为上联欢会而导致他成绩下降,不仅校长要批评班主任,王谦君的家长也会追到学校来。 不得已,文艺委员来找我和吴红梅,她希望我们上一个节目。 要知道,这个时候我的歌声在班上也有了一点名气,我已经学会了识谱,还会用笛子吹奏一些简单的歌曲。耐不住文艺委员的恳求,我答应了。 我成功地鼓动吴红梅上台和我对唱《两地书,母子情》。 这个时候的吴红梅已经比一年前我见到她的时候自信了好多,性格也开朗了好多,她已经能正视自己的容貌,在同学们之间也敢于发表见解,也敢于放声的笑,笑的时候不再总是用手捂自己的嘴,怕大家看见她参差不齐的牙齿了。 我说过,吴红梅有一副好嗓子。我第一次进教室她吓得做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就让我感觉到她天生一副好嗓子。 吴红梅不只嗓音特别有磁性,节奏感还非常强,咬字很清晰,感情拿捏得比较准,在音乐上的造诣是相当高的。 我对音乐的兴趣就是她激发出来的。我之所以激励她上台表演,便是希望她能藉此对自己更加自信,因为我知道,她唱《两地书,母子情》绝对一流,必定会在学校产生一定的轰动效应,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可就在我接受上台表演的时候,班主任竟然又找到我,他安排我和余慧慧做本次联欢会的主持人。 第040章 我缠上你了 “你就不要推辞了,”班主任说,“我想来想去,全校男主持人也只有你可以胜任。” “对不起,老师,我胜任不了,”我想都不想便拒绝老班,“您找别人吧。” 让我做主持人,也太荒唐了吧,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对我而言,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我听说郑启航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看来我看错了。”老班说。 “什么意思?”我无比纳闷。 “你忘记了上个学期开学典礼上发生的事了?我没有给你任何处分。” “这跟我做不做主持人有关吗?我不做主持人难道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越发纳闷了。 “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至少要知恩图报对不?我这不是黔驴技穷了吗?联欢会总得要有人主持。你一个大城市来的人,没做过也看过,所以你怎么样也得顶上。算是帮我解围。”班主任不容商量。 这么一来我知道我怎么都不好推辞了。好比军人上战场就是死也得上。 “好吧。”我说。 “对了,这才是你郑启航的本色。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你能做主持人吗?” 我看着班主任。 “你非常具备主持人的气质。一米七的身材,不胖不瘦,特别是嗓音共鸣色彩浓厚,普通话最标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 想想一年前我来这里被看成“*”,被当成恐-怖分子,现在被这般表扬,不禁哑然失笑。 “好好做吧,”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我相信你能做好。对了,你的朗读水平语文老师说是一流的。” 实事求是地说,这句话班主任没有虚夸。语文老师不仅认可我的朗读而且喜欢把我的作文当范文来读。 注视着班主任离去的身影,我头脑里即刻想着从哪些方面着手主持工作。 这个安排实在太出乎我的意外了。 “在想什么,是不是太激动了?”余慧慧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和老班打赌说你不会做主持人,不想你竟然答应了。你真是个怪人。” 余慧慧并排和我站在一起,我才发现她个头比较高,至少有一米六二吧。 “别研究我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主持的事吧。”既然答应了那就得做好,不能让班主任失望,所以我直奔主题。 “这可是你的事了。老班说你会安排好一切的,叫我只是配合你。” “他妈的,哦不好意思,我爆出口了。我哪会安排什么?做主持人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怎么可能,你一个在大城市生活的人?”余慧慧颇为疑惑。她或许以为我谦虚。 “难道每个在大城市生活的人都做过主持人吗?” “嗳,我说你说话怎么这么冲?我是你的女同学,能不能柔和一点?”余慧慧就是这么个直性子的人。她不会掖着藏着。 “我就是这脾气。” “你就是这脾气,那你对吴红梅怎么不是这脾气?就好像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你的同学似的。” “我倒觉得你不是来和我商量主持的事,而是来讨伐我的。”我针锋相对。 “一箭双雕。既要讨伐你,又要和你商量主持的事。”余慧慧就这么泼辣,这么外向。她那双大眼睛更是能盯得你面红耳赤。 “那我们去教室吧,把哪些要做的事定下来。”我缓和语气。 “去教室哪还能商量这些事?有多少人会围过来。我们去老班房间。”余慧慧提议。 正是下午放学时分,操场上有许多人在运动。他们跑步的时候,脚底下灰尘扬起。 “能去老班房间吗?”我很诧异。 “干嘛不能去?我们可是老班房间的常客。王谦君他们经常晚自习后还到老班房间里看书写字。老班反正单身汉一个。” “老班不是正在找对象吗?”我们向教室宿舍楼走去。 “原来那个吹了,现在正在追乡政府里的一个女的。” “这些事你也知道?” “知道啊,哪像你就知道关心吴红梅?” 我们走进班主任的房间。这是一个单间,中间一道单墙将房子隔成里间和外间。班主任招呼我们在外间桌子旁坐下来。 原本作为主持人只是负责节目的开场和结束以及串节目等常规的几件事,可是,在蒋村中学,做主持人实际上还身兼导演、策划等职。 班主任等于把整个联欢会都交给了我们。 “现在关键是敦促各个班级将本班的节目上报集中,只有这样我们才好编排,”余慧慧说。看来她也不是等闲之辈。 “还要敦促各班积极排演,确保节目质量。”我说。 “这一点很容易,让班主任通知各班对参演的节目进行评比,对班级加考评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因此,我觉得有必要把各班的文艺委员集中起来开个会。” “上台之前还要演练一次。”余慧慧不甘示弱。 “也就是彩排。” “彩排?” “就是你刚才说的上台之前演练的意思。专业术语叫彩排。”我说。 “哦。还有在节目的安排上我们要考虑将好坏节目搭开,开场和结尾的节目都要安排相对精彩一些的。” “我看你很专业嘛。以前是不是策划过文艺汇演之类的节目?”我抬眼看了看余慧慧。 “才没有。我不也是头一回吗?这些灵感都是被你激发出来的。” “听起来肉麻。” “肉麻你个头。”余慧慧打了我一下。 “我看你比较喜欢打人嘛,李喜文经常被你打不是?” “怎么?看不惯吗?你小心也被我打。” “我刚不就被你打了吗?” “知道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王谦君来到了班主任的房门口。班主任已经去了他办公室。 “好亲热啊,”王谦君说。他显得有点严肃。 “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闻到一股很浓的醋意。”我下意识把凳子移开了点。刚才商量这些事是和余慧慧坐得比较近。 “哎哎,我说郑启航,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就是王谦君的什么人似的。王谦君你赶快给我走。”余慧慧把手掌往外弹。那是驱赶人走的动作。 “走什么走?正好叫班长帮我们参谋一下。”我主动套近乎。我可不想让王谦君误解我。 “这事我参谋不来。嗳,我说你们不会从放学一直忙到现在吧?”王谦君说。 “是啊,怎么了?”余慧慧说。 “这么说,你们还没吃饭?” “怎么?你已经吃过饭了吗?”我说。 “我已经从家里吃过饭来学校上晚自习了。” “糟糕,食堂岂不没有饭了?”余慧慧说。 我们往外看,才发现天不知不觉已经黑了。教学楼那边灯火通明。 “这下好,可以吃加餐了。”我说。 “什么意思?” “食堂没有饭,只有到饭馆去吃,不就是加餐吗?” “我不用去。我吃一包泡面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我吃泡面会饿的。” “耶,郑兄弟,你吃泡面会饿跟余慧慧有什么关系?”王谦君说。 “怎么没关系?谁叫她工作这么投入,害我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她得请我吃饭。” “哪有这种事?”王谦君越发严肃了。 一句玩笑话,会让王谦君这么严肃,实在出乎我的意外。不知道他平时的幽默都到哪儿去了? 所以说,爱情让人笨,这是至理名言。 余慧慧说:“你这是哪来的逻辑?怎么是我害你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我还说是你错过了我吃饭的时间,我要你请我呢。” “你抢我台词。” “我就是要抢台词,怎么样?你说的台词为什么我不可以说?” “这我告诉你,对主持人来说抢台词是最忌讳的。” “现在是主持的时候吗?” “好了,不跟你争了。好男不与女斗。王兄,走吧。” “去哪里?”王谦君看着我。 “你怎么转不过弯来?我给你争取了一个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王谦君和余慧慧同时问道。 “我给你创造一个请余慧慧吃饭的机会,我顺便作陪,这不是大好机会吗?” “机会是好,可我……”一向爽朗的王谦君提到钱不想就支支吾吾了。 其实,王谦君“支吾”,很正常,那是什么年代,那是一块钱都能憋死英雄好汉的年代。 “没带钱是吧?没事,我这儿有。”我拍了拍口袋。 “不用了,。”余慧慧说,“我不去吃。我说郑启航,平时不见你有多会说,没想到你这张嘴这么刁滑。” 她或许是想给王谦君解围吧,才转移话题。 “我这方面的灵感是被你激发出来的。”我笑起来。 余慧慧跟着笑。她领会到我在学她前面抢白我的话。 “班主任果真没看错你。你还真是块主持的料。”不明就里的王谦君自然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夸奖我也显得心不在焉。 “谢谢夸奖。走吧,我肚子饿了。再不去,会赶不上晚自习了。” “真不用去。”余慧慧说。 “我还有作业题没完成。”王谦君说。 “那王兄就不去。你余慧慧可别想逃,我缠上你了。你要替王兄省钱那就你掏钱。” “掏钱就掏钱。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癞子。我最多把一个星期的零花钱搭上了。”余慧慧站起来。 “你真要去?你不吃泡面吗?”王谦君越发呆了,“我给你买泡面。” “算了。你去写你的作业。” “妈的,这醋味好像更浓了。”我说。 “去你的,”余慧慧向我挥手。 我闪开了。 第041章 联欢会 我们一起出校门。 我以为王谦君会跟过来,但是他没有。 正有许多学生进校,都是些走读生。余慧慧和好几个认识的女学生打招呼。 我走向那个小饭店。 “怎么了?今天也来记账吗?”老板娘热情招呼。 “不用记账,阿姨,我同学请客。”我说。 “哦,好漂亮的女同学。不会是女朋友吧?下次你爸爸来付账我可要告诉他。只剩半年时间了,哪还有时间找女朋友?”老板娘跟我开玩笑。 “阿姨比我爸爸还唠叨。您放心,要是我女朋友,我还会让她请客吗?您赶快给我烧两个菜,我们赶晚自习。” “还要烧菜?”余慧慧很惊异。 “怕钱带的不够吗?没关系,阿姨很好的,你可以记账。”我说。我看得出余慧慧很为难。 “那好吧。” 我点了一个辣椒壳炒肉和一个蔬菜。老板娘里屋去准备了。 “周末你都到这里吃饭吗?”余慧慧问道。 “嗯,没办法,周末食堂不烧饭。你呢?我看你周末也不太回去。对了,你周末干嘛不回去?” “我家离学校太远了。不过,我一般两个星期总要回去一趟,因为我爸爸腿脚不方便,我得回去帮忙。” “你好懂事。” “我怎么觉得你每个星期都在学校似的,难道你不想家吗?” “还好。我爸妈都是老师,我的家就在学校,所以回不回去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学校。” “那不一样,想家想的是家的温馨,想的是父母亲的爱。你在《想家的时候》那篇作文里不是这么说的吗?” “我作文里提到的家不是现在的家。” “怎么?难道你父母亲离婚了吗?” “没有。那是我十三岁之前的家。” “十三岁之前的家,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哦。这涉及家里的一些事。不好说。”我不打算和余慧慧说太多。再说,时间也不允许。我已经听见上晚自习的铃声了。 “那就吃饭吧,菜上上来了。” 我站起来给余慧慧盛饭。吃完饭,我进里屋叫老板娘将饭钱记在我的账上。 “走吧。”出来后我对余慧慧说。 “我帐还没付呢。你等会。” “我付过了。” “你付过了,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口口声声叫我付的吗?”余慧慧还是要往外掏钱。 “那是和你开玩笑的。这样不挺好吗?下次你请。” “这……好吧。” 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正在讲台上授课。对于我和余慧慧同时出现在门口,很多人自不免诧异,所以教室里便闹哄哄的,不过老师一训斥,大家立即安静下来了。 我利用课间时间把情况和吴红梅说明了。 “干嘛和我说这些?”吴红梅很是不解。 “因为我和你无话不说。我第一次做主持人,这商议的情况能不和你说吗?”我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 “那我洗耳恭听。” “我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我们对唱的事,很可能我要把我们的节目放在第一个。”我把我和余慧慧商议的结果作了简要说明之后接着提出我的设想。 “为什么?”吴红梅疑惑不解,“我从来没有上过台,你不怕砸了吗?” “因为任何一台联欢会都要一个暖台的节目,而我估计学校不会有这么高质量的节目,所以,只有我们先上,把气氛挑起来。”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我对你就像对我自己一样有信心。” “砸了可别怪我。” “晚自习后我们对一对。” “好。” 那一个月是我去蒋村中学最忙的一个月了。我学习之余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联欢会的筹备上。 我和余慧慧做了分工。余慧慧负责敦促各班节目的排演和编写联欢会的开场白、结束语,我则负责编写节目的串词以及相关的杂事,比如让班主任联系老师做评委等等。 各种台词编写好之后,我们往往利用晚边放学和晚自习之后的时间在一起演练。王谦君有时候会陪着我们,李喜文则几乎呆在我们身旁。 李喜文为联欢会做了许多事,凡是跑腿的事几乎都是他去做。他发挥他美术功底为联欢会制作了一个很漂亮的节目单,并且为每个班都做了一份。 那年代没有复制一说,也没有复印机,全靠手工,真的很不容易。 我记得那一年元旦正好是星期六,所以我们的联欢会便放在周五下午举行。 转眼这一天就到了。 天气出奇的好。晴朗而无风。可毕竟是冬天,气温还是比较低。 班主任和学校领导去乡镇府借了话筒和音箱,并且请小工在操场搭了个露天舞台。 我提前回华安叫外婆给我借了一套礼服,并且将父母学校里的一台录音机借到了学校。我找到了一盒邓丽君的磁带,让李喜文在节目间歇期间,在主持人公布节目分数的时候播放这些曲子。这个安排给联欢会增色不少。 余慧慧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春秋装,穿在身上端庄得体,还有*的韵味,所以当我们站在台上亮相的时候,底下响起了尖利的哨声,我才注意到蒋村的一些小混混也来到了学校。 连附近的一些村民也来到了学校。 那时,对偏僻的乡村来说,有一台这样的联欢会无异于看一场电影。 班主任示意我们开始,我们一起走上舞台。 尖利的哨声再次响起。掌声跟着响起。 我们很顺畅地说完了开场白。没有漏词,没有意外的停顿,两人的配合惊人的默契。 台下掌声如雷。 我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领导们不住地点头,而且还互相交流着什么。几个担任评委的老师也对我们赞赏有加。 我要补充的是,第一次我和余慧慧碰头之后,我原计划将我和吴红梅的对唱作为暖台节目,可由于有一个班排练了一个舞蹈,为了增添迎接新年的喜庆氛围,我们把舞蹈节目放在了第一个,而将我和吴红梅的对唱往后挪了。 节目一个一个往下表演,我和余慧慧轮流上去报幕,最初上台的紧张感渐渐地消除了。 每当余慧慧出现在舞台上,尖锐的哨声便响起来,这让我略感不安。 虽然节目的质量不是很高,虽然有些学生表演时忘了对白,虽然这些小演员们没有一个化妆,甚至表演的服装就是平时的生活装,但是无论哪个节目结束都赢得了阵阵掌声。 乡村里的人是从来都不吝啬掌声的。 终于轮到我和吴红梅上台了。 吴红梅还是那一套打扮,黑棉袄黑裤子,只是脖子上围了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的围脖。她因为紧张或是羞涩而满脸通红,甚至连往台下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台下出现了闹哄哄的声音。连着响了两声哨声。 “别紧张,”我低声说道,“只要你一亮嗓子全场就会安静下来的。” 吴红梅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示意她开始。 吴红梅清了清嗓子,亮开了喉咙: 孩子啊孩子,春天我想你, 小燕做窝衔春泥,小燕做窝衔春泥。 你在远方守边疆, 何时何日是归期,何时何日是归期, 咿呀儿呦呦咦。 果不其然,吴红梅一开唱,台下即刻静了下来。她刚唱完“咿呀儿呦呦咦”,掌声即刻雷鸣般响起,那尖锐的哨声又连着响起。 我接着唱: 妈妈啊妈妈,春天我想你, 咱家的果园可曾绿,咱家的果园可曾绿。 门前的枣树仍依旧, 风车小桥在梦里, 咿呀儿呦呦咦。 自不用说,又是一阵掌声。当我们唱完最后一句一起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掌声持续不断。 吴红梅的激动可想而知,她突然抓紧我的双手,“郑启航,我们成功了吗?我们真的成功了吗?” “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你没有听见那雷鸣般的掌声吗?乡民们虽然音乐素养不高, 但是他们还是能辨别好坏的。”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吴红梅松开我的手。 “是我要谢谢你。记住,吴红梅,外表美固然重要,但是人们更看中的是一个人的内在美和他由此表现出来的综合素养。” “谢谢!” 我们一起走下舞台。有好多人围到我们身边来。 若干年后当我看见电视里那些当红明星被他们的粉丝围成一团时我便情不自禁想起今天这一幕,我就会想起吴红梅。只是我不知道吴红梅有没有走上音乐之路,我甚至不知道她生活得怎样,因为我完全和她失联了。 联欢会在四点钟准时结束,当我和余慧慧说完结束语,掌声又响了起来。尖锐的哨声也接连不断的响起。 学生和前来观看的附近的居民陆陆续续的散去。那几个想要逗留的小混混被班主任和几个学校领导赶出了学校。 校长特意走到我身边来,“郑启航,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出色的表现。哪天我和你爸联系把这些情况告诉你爸,他一定会笑的合不拢嘴。” “谢谢校长夸奖。” “他以为给我送来一个*,没想到给我送来一个宝。去华安的时候一定要叫他请客,哈哈哈哈。”校长的心情看来格外好。这*一说原来源于我的父亲。 “郑启航转到班上来的变化我们是看得到的,连学习成绩也有很大的提升。”班主任露出谄媚的笑容。 “你这个班主任功不可没啊。” “谢谢,谢谢!”班主任受宠若惊。 接下来班主任点了几个班上的男生留下来打扫场地,要求他们将老师和领导们坐的凳子搬到老师的办公室去,他便和校长他们一起走出了学校。 我估计他们是去吃庆功宴了。 第042章 英雄救美 我们几个自然而然凑在一块议论。 王谦君当场夸奖余慧慧:“余慧慧,你的表现太出色了。你往台上一站,让多少人对你倾心。” 李喜文说:“我看最倾心的还是你吧。我感觉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不知道你的样子,人往前倾,嘴半张着,就像傻子一样。”王谦君针锋相对。 “我看你们别斗嘴了。谁不知道你们俩是公开的情敌?”储火玉说,“余慧慧成了你们男生的梦中情人,我看,也会有很多女生会为郑启航睡不着觉,真的太棒了。能说会唱,普通话特标准,和平时的他比哪是同一个人?” “你说的就是自己的心声吧?”余慧慧说。 “我不隐瞒我的感情。你们不觉得郑启航是这种人吗?平时闷头闷脑的,对我们女生不看一眼不屑一顾。谁想他在舞台上会这么棒。” 这可真纳闷了。我一向以为储火玉是个很内秀的女生,不想她今天这么直白。 “你要上台也会有这么优秀的表现。”我说。 “我没有,你别损我。” “我说你们都忘了一个人。今天让大家刮目相看的除了这两个主持人之外就数吴红梅了。你们说是不是?”李喜文把吴红梅往大家面前推。吴红梅始终站在我们这群人的后面。 “我哪有这么好?”吴红梅的脸又红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脸映红的。 “真的有。唱得很深情。你的声音简直可以和董文华媲美。”余慧慧说。 “郑启航和吴红梅是绝配。”李喜文说。 “什么绝配?是绝唱。”余慧慧说。 “对,绝唱。” “你乱说什么?”吴红梅转过身去扫地。 “我说你们就别斗嘴了,快点整,天就要黑了,”劳动委员提醒我们。 “不错不错。这样,我来分工,男生搬凳子,女生打扫操场。”王谦君当即做了安排。 我们几个男生一手端一张木椅往教室办公室走去。 “郑启航,余慧慧真的太美了。”李喜文走在我身边。 “是不是更想看人家的屁股了?” “我的妈耶,我说你说话声音轻点,你乱说什么?打那件事之后我可再没有想过。” 我笑而不语。 “可王谦君太讨厌了,我都想和他决斗了。” “你和他决斗你还不是找死?” “你说我怎么办?” “我看你更有希望。你没发现,王谦君这么疯狂余慧慧都没有一点表示吗?这就说明她对王谦君没有兴趣。” “真的吗?” “真的。” 我们把木椅放进老师的办公室。老师们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试卷和作业本。 李喜文去翻语文老师桌上的试卷。这是最近的测试卷。 “快点走了。还有东西要搬。”我催促他。 “我想看下我测试的分数。我感觉特别好,这一次。” “见你的鬼,那我先走了。” 我一个人走回联欢会场地。远远的我看见场地上多了几个人。从那里传来余慧慧的尖叫声。 我听见余慧慧的尖叫声便迅速向场地跑去。 是那几个小混混又回来了。他们围着余慧慧。 “妈的,小爷摸下你的脸你也叫下叫下。我摸你是我看得起你。”是那种不可一世的腔调。 我估计那混混又动了手,因为余慧慧再次尖叫起来。王谦君站在一边和他们说好话。 我冲过去挤开小混混站在余慧慧前面。余慧慧和储火玉、吴红梅都站到了我身后。 “我说兄弟,有事好好说。这可是学校。”我说。 “呦呵,这不是台上的那个小白脸吗?怎么?你想英雄救美?给我让开!” 是个个头不到一米六的小矮子,可明显是三个混混里的头。他抬头瞪着我,舌头习惯性的伸出来舔了舔上下唇。 “不好意思,我哪敢英雄救美?你也看到了,她是我搭档,还是我同班同学,所以,请你们……”我话还没有说完,对方伸手拽我的袖子想把我扯开。 我甩开他的手,“你看,能不能高抬贵手?这是学校,在学校闹事可是挺麻烦的。” “呦呵,还挺横。拿学校威胁我,老子怕什么?快让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矮个子吹胡子瞪眼。 “你他妈的再挡在我们老大面前小心我们废了你!”一个瘦高个冲我吼叫。 我转头对余慧慧说:“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老班不是叫你们有事吗?” “老班不是走了吗?”余慧慧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小混混们哈哈大笑:“小姑娘可没有想走的意思,她们想和我们爽一把你偏要阻拦。所以,你他妈的给我识趣点。” 有两个人上来拽我。我用力一甩但是没有甩开。 矮个子对着我的眼睛来了一拳,我一脚对着他的肚子踹过去。我感觉我踢中了他。 “我说你们赶快走啊。妈的,王谦君,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叫起来。 矮个子吃了亏,冲上来对我连踹了两脚。我猛地一用力,甩开抓住我的手臂的两个人,对着矮子捶过去一拳。 余慧慧他们还愣在那里。 “你们他妈的不走,是真想让他们玩是吧?”我叫起来。三个女生向寝室跑去。 我身后的两个人重新上来抱住了我的手臂,我一动也不能动。 小矮子咧着嘴走上前。 我知道我很危险了。“他妈的王谦君,你不敢动手不可以去叫老师吗?还有……”那个劳动委员远远地站着,吓得不敢走上前。我本想叫他一起去找老师,但是小矮子捶打在我肚子上的拳头疼得我说不出话。 王谦君跑去找老师。 小矮子又捶了我一拳。我疼的跪在了地上。 “妈的,老子叫你逞能!”他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眼冒金星。那种久违的火辣辣的感觉又跑来让我温习了。我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人就是喜欢扇巴掌。 “老大,女孩子跑了。”瘦高个说。 “走就走了,你还真想玩呀,”矮个子说,“我们不就想来逗逗那女孩吗?偏偏这小子多事。这就是多事的下场。”他又扇了我一巴掌。 “老大,好像老师来了。”另一个人说。 “那我们撤,”小矮子又给了我一巴掌。 两个小混混放开我的手。临走他们一人踹了我一脚。 我在地上躺了下来。 王谦君和两个老师跑到我身边。劳动委员也跑过来了。李喜文也过来了。 王谦君和李喜文把我扶起来。 “怎么样?”一个老师问道。 “怎么打成这样?”另一个老师说。 “没事,”我说。我吐了一口血水。 “我看还是送医院吧。”前一个老师说。 “医院里还有医生吗?说不定没医生了。乡下医院可不比城里医院。”另一个老师说。 “不用去医院,送我回寝室躺躺就好了。”我说。 “那好,有什么事跟你班主任说。我会向学校汇报的。” 老师们走了。 王谦君和李喜文扶着我向寝室走去。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走路的时候肚子隐隐的有点痛。 三个女生向我跑来。 余慧慧和储火玉挤在前面。 “怎么样?没事吧?真吓死我了。”储火玉说。 我笑了笑。嘴巴里不断产生的血水让我吐了又吐。 “有伤到哪里吗?”余慧慧问道。 “死不了。”我说。 吴红梅站在余慧慧后面,我看见她眼里满是泪水。我想冲她笑笑,可嘴角的疼痛让我没法笑。 回到寝室,李喜文理出一张下铺让我躺下来休息。 “我的妈耶,我都搞不清楚什么事。”李喜文很内疚。他跑过来的时候,小混混们已经走了。 “我叫你不要看试卷。你要在我岂不少挨下打?”我说。 王谦君不说话。 “你死哪去了,娘娘腔。”储火玉问道。余慧慧和吴红梅拿了我的脸盆和毛巾出了寝室。 “我不在老师办公室吗?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小混混来调戏余慧慧,郑启航上前拦,才被打的。” “我可是替你挡了枪啊。他妈的,你又错过了一次机会。”我说。 “我的妈耶,你被打成这样还开玩笑。对了,班长不是在吗?” “谦君谦君,谦谦君子怎么会动手?”储火玉说。 “你别扁我。老师不是我叫来的吗?”王谦君说。 “我得谢谢你。”我这才发现王谦君平时表现出来的爽快和热情其实都是一种假象。 “谢什么。真的,郑启航,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做。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没事。你看我不是没死吗?”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我没有。” “下次要是碰到这样的事,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我相信。”我说。 余慧慧和吴红梅回来了。她们从食堂打了一点热水过来,余慧慧蹲在我前面为我擦洗。 “让李喜文给我擦。”我说。 “你是为我挨得打,当然我来给你擦。” 我把头转向里侧。“你让李喜文给我擦。” 余慧慧站起来把毛巾递给李喜文,“轻一点。” “让吴红梅给你擦吧,郑启航,”李喜文说,“我手脚不知轻重。” “行。”我说。 吴红梅蹲下来为我擦洗脸上的血。我看见眼泪还在她的眼圈里打转。余慧慧从寝室的窗户看向窗外,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043章 定情物 那年元旦我原本打算回华安和父母亲一起度过,我回华安找外婆借礼服的时候就已经和母亲说好了,但是因为被小混混修理了无法回去,便还是待在学校里。 那个晚上班主任和校长以及几个学校领导都到寝室来看我。校长为这件事向我表示歉意,他说他会去找那几个小混混的家长。或许是他喝高了,他又一次表扬我,反复说他原以为郑仁森给他送来了一颗*,没想到给他送来的竟是个宝。 班主任去他的房间给我找来了几张膏药。 他们的脸都喝得通红通红的。 第二天大家都回去了。余慧慧原本想留下来照顾我,但她的母亲到蒋村来购物,把她带回去了。 其实,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我基本上恢复好了,只是眼睛受伤的地方紫了一圈,看上去很吓人。 “你真的没事吗?”临去和母亲汇合前余慧慧又来到男寝室。 “你看我还有事吗?” “你一个人在学校不寂寞吗? ” “我这个人寂寞惯了。”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昨天我非常开心。”余慧慧说。 “我知道。我们的主持没出任何差错,你那么风光,靓丽,当然很开心。” “我不是因为这些事开心。” “你还有什么更开心的事吗?难道我让人打了你开心吗?” “对啊,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开心。” “我说你也特不地道吧。” “因为你是为我被人打了,”余慧慧的声音低下来。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懂的。我去找我妈妈了,拜拜。” 余慧慧一阵风出了寝室。 我靠着床档站了一会儿。这是哪门子事? 元旦过后,所有学科都进入期末复习状态,几乎每一门学科都将初三下学期的内容学习了一半,而我在刚逝去的一个月因为忙于联欢会,学习多少受到一些影响,所以,在复习的同时我还得弥补一些知识上的缺漏。 很快期末考试来到了,我原以为自己因为筹备联欢会成绩会受到影响,却不料成绩一出来把我自己都下了一跳,我竟然超过王谦君,成了全年级的第一名。 这个结果给大家带来的震动不亚于在蒋村中学投一颗*。 转眼在蒋村中学学习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一开学,校长和班主任相继找我谈话,他们给了我很多鼓励,我和吴红梅的位置也从第五排调到了第三排。我依然和吴红梅坐一桌。 许多老师在课堂上对我的提问明显增多了。一不小心,我成了学校的校宝。 王谦君似乎沉默了好多。他到寝室来的次数大大减少了。偶尔来寝室的时候,他也只是转一圈就离开,不会像原来那样坐下来和大家神吹海吹。 我们都以为是余慧慧的原因。 因为余慧慧对王谦君越来越冷淡,因为这个学期余慧慧没有让他为她向食堂上交柴火任务。 还因为余慧慧似乎有事没事总喜欢找我,最明显的,在上个学期,余慧慧会和他一起和另外几个优秀生去班主任房间看书写作业,这个学期她不去了,下晚自习后,她留在教室和我和吴红梅、李喜文一起学习,还有,原来她有什么学习问题总习惯于去找他帮忙解决,现在,她总喜欢找我解决。 可奇怪的是,王谦君不仅没有疏远我,反而跟我走得更近了。他到哪里弄来一些什么资料,总会为我备上一份。他还特意请我去他家吃过一餐饭。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是余慧慧将她对王谦君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了。李喜文警告过我多次。 “我看我真的完了。我一点希望都没了。郑启航,你没感觉出来吗?余慧慧爱上你了。”李喜文一副沮丧的样子。 “去你个死,别他妈乱说。” “真的,你不见她看你的眼神吗?你不见她动不动就凑到你身边去吗?” “她不是好学吗?她也想读高中。” “不是,真的不是。” “好了,李喜文,你要相信郑启航的人格,我不会夺人所爱。”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对她不相信。” 说真的,余慧慧虽说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我不知为什么对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不,应该说是爱不起来。 其实是这段时间的我对谁都爱不起来。 也不是说郝珺琪在我心里占据着多大的位置,实在是我找不到那种见到吴莲子时整个人都无比激动的感觉。 也或许,是那封被贴在墙上的情书还在影响我的心情。我不想自己的情书再次被贴在墙上。 或许他妈的也可能是李喜文老是说想看余慧慧白花花的屁股让我没法喜欢上余慧慧。 可谁也没有料到余慧慧竟然在班上公开追求我,就像当初王谦君在班上公开追求她一样。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一的下午,第三节课是老师开会的所谓例会课,我们在班上自习,做数学老师发的一张试卷。余慧慧突然走到我身边送给我一个盒子。 “郑启航,这个送给你。” “什么东西?”我很纳闷。 “是我寒假为你编织的一条围脖。”余慧慧的说话声大家都听见了。 “这也太贵重了吧?”我从位置上站起来,“太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你一定要收下,因为这是我专门为你编制的。”余慧慧直直地盯着我的脸。我说过,她一米六二的个子,站在人面前很给人以压力。 “收啊,郑启航,这可是余慧慧给你的定情物。”有人在边上叫。 “你疯了吗?这可是在班上。”我轻声说道。我着实想不通余慧慧为什么要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这么做。 “我没有疯。可如果你不收我真的会疯掉。同学们说的不错,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定情物。”余慧慧直言不讳。 一些人开始鼓掌。 “我的妈耶,”李喜文说。 “我郑重地告诉你,余慧慧,这份礼物我不能收。”其实余慧慧已经把我推向了两难的境地,可我又知道,我违心地收下围脖对她的伤害更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余慧慧声音高亢起来。 储火玉走到余慧慧身边。 “因为——我对你找不到爱的感觉。”既然拒绝,那就索性决绝一点。 “你骗人!你对我找不到爱的感觉,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你对我找不到爱的感觉,你为什么要为我连命都不要?”余慧慧有点歇斯底里。 “我的妈耶,”李喜文跑出了教室。 或许是大家都觉得事态很严重了,所以反而没有人起哄了。我当时纳闷的就是为什么王谦君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想你误解了。我请你吃饭是工作上的事,那时我好像记得王谦君也在,原本我是想让王谦君请客的。我连命都不要是因为你被小混混欺负了,换做是班上任何一个女生,我都会这么做。”我耐心地解释。 “真的吗?” “真的。” “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我没有。” “你骗人。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吴红梅。” “请你不要这么说。” “我知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次你受伤你不让我帮你擦脸,你让吴红梅擦,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为我受伤为什么反而让吴红梅擦脸?哈哈哈哈,既然不要那就让我把它丢了。”余慧慧忽地一转身冲出了教室。 储火玉追了出去。 王谦君依旧淡定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我在位置上坐下来。我不知道吴红梅为什么趴在桌上。余慧慧一走,教室里即刻变得闹哄哄的。 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我索性把数学试卷塞进了抽屉。 放学后我以为王谦君会找我,我已经做好了他找我的准备,但是很奇怪,他好像当这回事没有发生一样无动于衷。 也许他是因为在成绩上受到了我的冲击,已经彻底把感情的事放下了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是相当识时务的。 我去寝室找李喜文。李喜文受到的冲击绝对不会比王谦君小我是知道的。一直以来他都把王谦君当成情敌,从来都把我当成心腹,现在,我突然变成他真正的情敌,他怎么能接受? 寝室里,围着李喜文由一堆人,我一进寝室,他们便散了。 我打算请李喜文出寝室和他做一些解释,可他冷着脸,对我不理不睬,我只好一个人去食堂打饭。 那个晚上余慧慧没有来上晚自习。她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晚自习后我继续留在教室里学习。李喜文收书包走人。 “李喜文,你今晚不学习了?”我主动和李喜文搭讪。 李喜文一声不吭就当没听见我的话一般走出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吴红梅。 “真他妈的,”我说,“连李喜文也误解我。” “你真的不喜欢余慧慧吗?” “你以为我喜欢她吗?” “我说不清楚。我看你就像雾里看花一样。” “虚幻,不真实,是吗?” “真实,但是难以捕捉。” “怎么会,我一向很坦诚啊。” “我……” 吴红梅正想说什么,储火玉突然急匆匆跑进教室。“郑启航,不好了,余慧慧不见了。” “什么?”我站起身子。 “余慧慧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有找着。” “她晚自习不在寝室吗?” “我来寝室的时候她还在寝室,只是一直哭泣。我们劝不住,又怕上课迟到,就回了教室。我以为她会待在寝室的。” “你找了哪些地方?” “我去了厕所,去了老班那里,都不见人。真的急死了。” “你和班主任说了吗?” “没有。我怕他问起原因不好说。” “那我们赶快去找。” “要我一起去吗?”吴红梅问道。 “不用。我和储火玉去就够了。”我知道,这个时候,余慧慧最忌恨的人应该是吴红梅了。 第044章 余慧慧跳河 我和储火玉先到操场的各个角落看了看,不见余慧慧的影子便去学校前的大马路上找。我们往上走到林管站对面的树林,往下走到蒋村街上都没有见到余慧慧。 “这真急死人了。她会去了哪里呢?”储火玉说。 “她不会想不开吧?”我说。 “哦,你现在再说这种话了,”储火玉突然很生气地说道,“你也太不给她面子了。人家可是一个女孩子。” “那你说我能收她的围脖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收下她的围脖对她伤害不更大吗?” “你不知道余慧慧有多喜欢你。她和我说的话题都是有关你的。她总跟我说做梦都梦见你。” “是她误解我了。”我叹了口气。 “可你也不能拒绝地那么直接呀。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 “正因为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我才不好委婉,含蓄。还有,她怎么想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送我围脖?你没有劝过她吗?” “我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储火玉说。 “哦。” “是她认定了你会接受的。你也知道,她直爽而又自信。她或许想都没想过你会拒绝。不想你却拒绝了,而且这么彻底,让她怎么能接受?” “我哪能想到这么多。”我说。 我们重新回到学校。我们希望余慧慧在寝室里,好比她刚才只是出去买了点东西或者上了趟厕然后回到寝室一样。 女寝室里叽叽喳喳的,但是不见余慧慧。 我们决定沿着林管站临近水田的那条小路绕过林管站去河边寻找,因为储火玉告诉我余慧慧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走这条路。 那是一条一米见宽的小路。道路左边是水田,水田里积满了水,借助朦胧的月光可以看见水田里尽是一些水草。还没有到插秧的时节。道路右边是林管站所属辖区的围墙,杂草从围墙墙脚长出来,斜伸向道路的上空。 水田过去是一片树林。这时候看去树林阴森森的,有夜鸟的叫声从林子里传出来。 “这叫声好瘆人。我感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储火玉说。 “不会吧,有这么胆小吗?”我说。 “谁叫你让我走前面的?” “那你走后面。” “我才不。走后面更可怕。都怪这余慧慧。她到底去哪了?” 走完这条小路我们下到小河边的机耕道上。我们已经走到了学校食堂后面的那段路上了。 站在这条路往上看,你才明白蒋村中学其就建在一个小山包上,食堂所处的位置距离这条机耕道至少有十几米的高度。一条极陡的小路从厕所那个位置往下延伸到这条机耕道上。 那条小路就是我下河洗澡的必经之路。 水面银光闪闪。河水冲下河坝发出的哗哗声在夜间显得特别响亮。 余慧慧坐在拦水坝前靠近学校这一头的河堤上。 “慧慧,”储火玉叫道。 “余慧慧,”我叫了一声。 我们向她跑去。 “你们别过来!” 我们没有停步。 “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我们停下脚步。 “你千万别跳,慧慧。”储火玉慌了。 “有什么事好好说,余慧慧。” “你不要到这里来,谁叫你到这里来的?”余慧慧哭出了声。 “我和郑启航找你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储火玉说。 “我不要你们找。我有叫你们找吗?” “你这是干嘛?”我说。 “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余慧慧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想干嘛?”储火玉说。 “我真的不想活了,”余慧慧突然往前奔,纵身跳入河水,一下子不见了影子。 “慧慧——”储火玉喊叫着。 我迅速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将上衣脱去。这里的水域我非常熟悉。余慧慧跳水的地方是水域最深的地方,村民之所以在这儿建拦水坝便是将河水从这儿引向村后的那一片水田。但是这里的水势非常平缓。 我看见余慧慧在水面上挣扎。她一忽儿沉入水中,一忽儿又冒出水面。 我没有急于跳进水里。我想起父亲说的话,要救一个跳水自杀的人,最好等他在水里挣扎到筋疲力尽之后,因为那样他才不会死死抱住你让你窒息。 我停下来脱去外裤。 储火玉跑到我身边 。 “你怎么还不跳呀,难道你不会水吗?我们都听说你经常到这条河里洗澡的。你不会怕死吧?” 我把裤子塞到储火玉手里。“给我将裤子拿好。” “你倒是动作快点啊。” 我看见浮在水面上的余慧慧又沉入水底。 “慌什么?”我说。 “还能不慌?你看你看,慧慧又沉下去了。拜托你快点。你再不快点,真要出人命了。”储火玉急的直跺脚。 我感觉时候差不多了,等余慧慧再次浮上水面时我纵身跳进水里,然后快速游到她身边,托起她的身子往岸边游过去。储火玉等候在岸边,她拽住余慧慧的双手,和我一起将余慧慧抬到了河堤上。 余慧慧因为喝多了水已经晕过去了。我用双手按余慧慧的肚子,一股水流从余慧慧的嘴里喷出来,可是人却不见醒。 “你看你看,我说出大事了吧。”储火玉已经哭出了声。 “你怎么就知道哭?”我火起来,“赶快给她人工呼吸呀。我们生理卫生上不是学习了这一点吗?” “我可不会。”储火玉近乎是哭腔。 “可我能行吗?” “你会你还磨叽什么。是救人要紧还是你面子要紧?” “我哪是考虑我的面子?我说余慧慧……” “不会的,我说你给我快点。” 我俯下身子给余慧慧进行人工呼吸。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女孩子的嘴唇,可余慧慧的嘴唇冷冰冰的,我接触之后一点感觉都没有。 余慧慧醒过来了。她缓慢睁开眼睛,看见我们之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你醒过来就好了。真的吓死我了。”储火玉把余慧慧扶起来。余慧慧趴在储火玉的胸前哭泣。“我们快点回寝室吧。” “这样能回寝室吗?”我上下牙齿不断碰击着。 “怎么不能?难道要在这里冷死?你赶快把衣服穿好不就可以了?”储火玉说。 “我不是考虑我,我是说余慧慧,这样回去不大家都知道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你把能脱下来的衣服脱给余慧慧穿上,你再回去给余慧慧拿衣服。” “真要这样吗,慧慧?” “听他的,”余慧慧和我一样浑身打抖。毕竟还是三月,恰是春寒料峭时节。 “可我……” “你往那条小路上去,很快就可以到学校,不过回来时从大路过来,也不要走我们刚才走的那条小路。”我吩咐储火玉。 储火玉和余慧慧躲去一边换衣服。我利用这个时间将湿漉漉的短裤褪去直接穿上外裤并穿上上衣。我在河堤上上下跳动以抵御寒冷。 储火玉将棉衣棉裤脱给了余慧慧。她小跑着上了那条通往学校的小径。 我把外套披在余慧慧身上。 “我不要。” “别赌气了。看你冷的。和我一起上下跳动。”我说。 余慧慧没有再拒绝,她穿上了我的外套。我们两就像神经病一样在河堤上上下跳动。 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在远处注意到我们,一定以为是两个水鬼在河堤上游戏。鬼的故事或许就是这样产生的吧。 储火玉很快就回来了。她借了一把手电筒,依然沿着小径返回。 储火玉喘着粗气。 “好快的速度。”我说。 “不快能行吗?多冷的天。” “我们热乎着呢,是不是,余慧慧?”我说。 “我们在做运动,所以不觉得冷。” “你们做什么运动耶。” “就这样上下跳呀。”余慧慧说。 “哦。把我吓一跳。” “我看你想歪了。”我说。 “我才没有。” 我们仨整好衣服之后在河堤上坐了好一会儿。月亮已经渐渐偏西了,四周万籁俱静,反衬得流淌的河水声越发响亮。沿河流上游望去,西南方向杨柳林后面的村庄若隐若现,而我们身后的蒋村则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般寂静无声。所有的灯似乎都熄灭了。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余慧慧说。 “怎么会那么激动呢?” “跳进水里喝进第一口水我就后悔了。我想到了我受苦受累的母亲,想到我拐脚的父亲和我两个还很年幼的弟弟,便拼命挣扎,可越挣扎水喝得越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跳?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储火玉说。 “因为当时什么都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只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 “你这种感觉我也有过。”我说。 “你这么冷酷,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吗?”储火玉说。 “每个人的感情都是丰富的,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过段。” “还哲起来了。”储火玉已经对我没有好感了。 “你让郑启航说嘛,火玉。” “我现在对他一肚子恼火。” “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刚才跳水的时候这家伙的表现有多差。他故意不紧不慢地脱衣服,故意磨磨唧唧,直到你差不多了他才跳进水里。要是他快一点,你哪会受那么多罪?他哪有机会占你便宜?” “占我便宜?” “他给你做人工呼吸呀。” “啊,”余慧慧捂住自己的嘴。 “我说你储火玉无知竟然还恶人先告状,你……”我话还未说完,余慧慧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皱起眉头,咧着嘴,看着这两个女同学。我忽然觉得特委屈。 “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我,为什么还要和我……”余慧慧嚎啕大哭。 “我说我不这么做你能活吗?我磨磨叽叽是想等你不挣扎了好救你上岸。这里的水域这么深,你要是拼命挣扎我能救起你吗?还有储火玉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先救人要紧,其他的都没什么吗?!你他妈的不是不会人工呼吸吗?”我愤怒万分。 余慧慧被我的愤怒震慑住了,她止住哭声。储火玉躲到余慧慧后面。 “你又不曾这么跟我说过,”储火玉的声音低低的。 “你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我现在听你说。”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回去了。” “郑启航,你把我们两个落这里吗?” “你们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救了人还挨打?” 余慧慧跑上来拦住我,“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我也不过是说了两句嘛。”储火玉嘟哝着。 我们重新在河堤上坐下来。我用手抚摸着被打的脸颊。 “如果你不解气我让你打回来?”余慧慧说。 “我都坐下来了,我还有气吗?” “你要是没气,还能说话?”储火玉将我的军。 “火玉就别说了。” “我和他开个玩笑。平时不很难得跟他开玩笑吗?” “我说我和你有同样的感受是因为我在华安四中爱上了一个女同学,她把我写给她的情书交给班主任贴在了墙上。” “啊,”余慧慧说。 “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储火玉说。 “我没有选择自尽而是选择了堕落。其实,我喜欢上她是因为她和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子长得极为相像。不知余慧慧是否还记得我们曾讨论过想家的问题,你说我写过一篇作文《想家的时候》,我说我想的是十三岁以前的家,你表示很诧异。” “我记得。” “那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父母下放的地方,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三年,我有一个和我一同长大的小女孩。” “青梅竹马。” “可她一家遭遇了一连串的事情,母亲死了,爷爷死了,父亲带她逃到了外地。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是这个女孩占满了你的内心,你再也容不下任何别人的感情。” “我不知道。如果是这样,我怎么会对吴莲子那么痴情?” “其实你知道,那个把你的情书贴在墙上的女同学只是一个代替品。”储火玉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落寞。 第045章 疑团重重 就这样我和余慧慧冰释前嫌。 那个晚上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把我为什么迟迟不下水救余慧慧的原因和她们再做了详细地解释,储火玉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愧疚。 李喜文和我的误解却越来越深。他已经彻底和我断绝来往,不再和我一起去食堂打饭,不再和我一同去班上一同回寝室,不再在晚自习后留在教室和我一起学习,甚至他还和班上的一个住校生换了铺位。 我多次想找机会和他解释,可是他拒不接受。 他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向我隐瞒他对余慧慧的感情,他最信任我,连最最猥琐的想法都告诉我,可没想到他最最喜欢的人会这么公开追求我。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是很正常的。 他必定认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所以他要和我断交。 而同时吴红梅的心情似乎也越来越不好了。她经常性地趴在桌上睡觉,我每次很耐心地关心她,她反而很不耐烦,可过后又会向我道歉。她总说她的心情很烦躁,我问她为什么烦躁,她又闭口不言。 连着几天她都是这样。 我总感觉她有什么事隐瞒着我。有时候她想和我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当我追问时,她又用别的事支吾过去了。 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许久不曾和我有来往的蒋世雄竟然派人来通知我叫我去见他一次面。 我心里很是忐忑。 我不知道蒋世雄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我一会儿疑心他是为我上次夜袭的事要找我麻烦。说不定那个晚上我夜袭他被哪个人看见了。我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若是谁要告密,怎么会到这个时候再告密呢? 星期五那天,蒋世雄又一次派人寄来口信。我知道这个劫我是躲不过去了,所以我让寄口信的人回话,星期六下午两点钟我去蒋村塘找他。 就一天时间,就24个小时,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两年。 周末到了。星期六上午的课一结束,住校生们直接到寝室将早已打好的包背上肩,跨上自行车,开开心心的回家。也有远一点的,需要吃午饭再回去,便跑去食堂打饭,第一时间吃好饭,第一时间赶回家。每个人都归家心切。 吴红梅却不紧不慢。 “怎么了,不打算回去吗?”我边收书包边说。 “我……不,我要回去,我马上就回去。” “那你还这么慢吞吞。你每次不都回去吃午饭的吗?” “你就那么嫌我吗?”吴红梅突然生气地说道。 “我?嫌你?怎么这么说话?”我莫名其妙。 “否则你干嘛急着赶我走?” “我没有啊,我不是关心你吗?要不你在这吃午饭,我请你。这一周我总觉得你怪怪的。” “我答应了要回去吃午饭的。我怪怪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不是不知道你的情绪会影响我的情绪。我们是死党。” “可是我就要走了。” “你不在这吃午饭,还是快点回去的好。否则家里准备的饭菜都冷了。” “那我就回去了。” “拜拜。”我说。 吴红梅背起书包。 “你怎么把所有的书都带走了?” “哦,我,我带回去复习。” “这样啊。也太重了。” “我有自行车。” 吴红梅走出教室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她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我在教室里发了一会儿呆。我想着吃完饭后就要去见蒋世雄心里便发憷。我真不知道蒋世雄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在食堂里我碰到了打好饭往回走的李喜文。他低着头和我擦肩而过。 我心里比较纳闷。李喜文到食堂吃饭,难道他周末不回去吗?他可是每个周末都回去的。他唯一一次周末留在寝室是绞尽脑汁想看一眼余慧慧白花花的屁股(虽然他一直不曾承认过),不知道他这一次留下来是又为了什么。 可愁烦的心绪让我没法去想这些异常的现象。 寝室里几乎没什么人。上一届每个周末都留在学校的两个人一个考上了师范,一个考上了县重点高中,离开寝室已经半年多了。我替代了他们的位置。而初一初二的住校生周末都会回家。 寝室里空荡荡的。我没见着李喜文。或许他吃完饭便回去了。是我想多了。 我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便离开寝室去蒋村。我只是将寝室的门带上了,没有锁。寝室的门锁不锁都一样,窗槛上的钢筋几乎被人抽光了,即使锁上了门,也可以从窗户进进出出。 要说心里没有恐惧是不可能的。蒋世雄是什么人物我很清楚。所胃无事不登三宝殿。倘若真是为我夜袭他的事找我,我知道我不死也要脱层皮。 或许是周末的缘故,蒋村塘四周的街面上来往的人比平常多了一些。每个店面里都有顾客在和店主交流。 我不知道蒋世雄等在什么地方,便沿着街面闲逛。我想,他说不定就在某个店面里等我。可是,我将蒋村塘四周的店面都光顾了一遍,也没有见着蒋世雄的影子。 总不至于蒋世雄会忘记这件事。或许蒋世雄临时有事走了,我们这样的约定他才不在意。 会不会是某个人和我开玩笑呢? 我满腹疑团。 但我又觉得开玩笑的可能性不大。谁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呢?如果是开玩笑,怎么会通知我两次? 我决定在蒋村塘等。大凡像蒋世雄这样的人物实际是很守信的。我这么等他一两个小时他还不到我再离开他也不会有什么话说。于是我又绕着蒋村塘转了一圈。 或许是上半年雨水多的缘故,蒋村塘里的水位高了一些。靠下街一半的水面上都铺满了浮萍。水却依然黑幽幽的。 就在我欣赏水塘风光之际,有个人在背后拍我的肩膀。 “今天好有闲情啊,郑启航。” 我转过身来,是蒋世雄。半年不见,这家伙脸上的肉又长了一些,变得更横了。他的头发只有半寸长。他身边跟着两个一样发型的人,但我不熟悉。 “呦,蒋大哥,您终于来了。我等了您近两个小时了。”我笑着向他弯了弯腰。 “胆子还不小,敢一个人来。” “您叫我一个人来,我就一个人来,再说我能带什么人来,我带人来干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上次夜袭是不是你干的?”蒋世雄直奔主题。 “什么夜袭?”我的心跳加剧。 “他妈的别给我装,”蒋世雄一脚揣在我的肚子上,“你夜袭我都忘了?” “蒋大哥,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哪敢夜袭您啊。我连夜袭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 “就是去年老子晚上被人打的事。我还以为是张火发他们干的,和他们干了一架,我们都进了医院,你忘了?”蒋世雄好没耐性。 “老大,别跟他啰嗦了,”其中一个小混混说。 “对,直接把他丢塘里去算了。” “那件事我当然记得。您是说晚上打您的人是我?” “不是你是谁?”蒋世雄的声音大了点。他对着我又来了一脚。我捂着肚子。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有这样的胆量敢去袭击您?您给我十个胆都不够。”有许多人围过来。 “我他妈的才不愿跟你装。有人告诉我了,你还想狡辩?你再不承认我直接废了你。” “我真没做这事。我要做这事天打雷劈!”我很清楚只有死咬着不承认才是我的唯一活路。毕竟这件事过去太久了。 “你知道蒋村塘的水是拿来干嘛的吗?” 我看着他。 “就是给你这样的人喝的!”蒋世雄向他两个跟班示意。他们走上来将我架起来往水塘里扔。我拼命挣扎并且大喊救命。但围观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 我被扔进了水里。 水塘里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有一股说不出的什么味道。我沉入水底然后往上浮,在往上浮的时候我喝进一口水在口中待头浮出水面时往外喷,同时我呼叫救命,接着我又故意沉入水中,如此反复七八次,直到一个小混混将一根竹竿伸到我面前。 我抓住竹竿被小混混牵引到水塘边。我攀住水塘边沿爬上岸。 我浑身湿漉漉的。我让身子不停地颤抖,让牙齿上下磕碰。 “他妈的,你不是很会游泳的吗?你忘了有一次你游泳时衣服不翼而飞吗?那是张火发他们干的。怎么,今天吓成这个样子?” “蒋大哥我真的没有夜袭您。”我不住地抖着身子。 “现在你有没有夜袭我已经不重要了。你被我丢进了水塘就算你夜袭我也已经抵消了。” “还不谢谢我们大哥,”其中一个混混说。 “谢谢蒋大哥,”我说。 “其实我大哥认为你是个人物,否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另一个混混说。 “谢谢,谢谢。” “你不想知道是谁告的密吗?”蒋世雄忽然问道。 “我没有资格知道。” “哈哈哈哈,老子偏要告诉你。是王谦君那个伪君子。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他的话。” “他这么歪我干什么?”我无比诧异。我怎么也想不到是王谦君告的密。难道是为了余慧慧?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夜袭的事的? “这种人你不清楚我可清楚,他想借我的手整你,让你考不上师范。” “啊,”我叫起来。王谦君这一层用意我做梦也想不到。 “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意思。你赶快回去吧。” “谢谢,谢谢。” 第046章 余慧慧的宿命 我一路跑回学校。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很不舒服。还有,那蒋村塘水的异味让我作呕。我连着打喷嚏,跑一段路便打一个喷嚏。 我一路都在想王谦君是怎么了解我夜袭蒋世雄这件事的。按理,夜袭的事谁都不知道。难道真验证了那句古话:没有不透风的墙? 或许是王谦君猜测的吧? 可就算他了解是我夜袭蒋世雄,他为什么当时不告发而拖到今天告发呢? 蒋世雄已经说得很明显了,他告发我,他让蒋世雄报复我,是想让我的学习成绩由此受到影响,这样他可以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师范。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物也太阴险了。可他最近不是和我很要好吗?他手头上的资料他还主动送给我用呢。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阴险的地方。 真他奶奶的。 我跑到早餐店门前的马路上时被站在门口的老板娘叫住了,“郑启航,你这是干嘛呢?” “别提了,我被人丢进蒋村塘喝塘水了。”我停下来。透湿的衣服贴着我的身子,让人很不舒服。我感觉每个地方都痒痒的。 那塘水实在太脏了。 “你又去惹是生非了。蒋村人可不是好惹的。”老板娘提醒我。 “阿姨咋还用老眼光看我?我现在可是好学生。”我气喘吁吁。 “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学校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我心里一咯噔。学校就这么几个人会出什么大事? “那个晚上和你一起到我这儿来吃饭的女学生出事了,也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做主持人的。我还说她是你女朋友的。” “余慧慧?” “对。” “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惊。 “她被人强奸然后跳河自尽了。” “什么?被人强奸?跳河自尽?”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去蒋村塘喝水也就几个小时的事! “真的,就下午发生的事。尸体已经摆在寝室门口,我刚才去看过了。强奸她的人也是你班上的同学,也已经被抓住了。你赶快去看看。” “哦。谢谢!” 我快速往学校跑。我一跑进校门便看见男寝室前围着一堆人。不知为何,见这景象,我双腿一软,人直接跪在了地上。我想爬起来,可就是使不上力。 我略微休息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去寝室。 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很多人惊异地看着我。或许是被我的脸色吓住了,也可能是我湿漉漉的样子太滑稽了,他们纷纷让出路来。 余慧慧躺在地上,和我一样浑身湿漉漉的,但她双眼紧闭,双唇白得吓人。李喜文跪在一旁。 储火玉在嘤嘤的哭泣着。校长以及两个副校长都在,班主任也在。 一切都明白了。 我走到李喜文身边。我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李喜文脸色苍白,什么话也说不出,连“我的妈耶”也说不出。 我用力把他往上提,然后一拳捶在他脸上。血从他的嘴里往外喷。“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劝告?为什么?为什么?!” “我……”李喜文嘴巴张开的时候,血丝连着上唇和下唇。 “我告诫你不要有那些猥琐的想法,我告诫你喜欢就正大光明地追,你为什么不听?!”我对着李喜文的肚子连捶了几拳。 李喜文一点都不反抗。有人上来拖。 我颓然放开李喜文的衣领。李喜文晃晃悠悠地往地下倒,我恍惚听见他说:“我终于看见余慧慧白花花的屁股了。” 接下去一个星期我在寝室里躺了三天。我感冒严重,高烧三十九度。储火玉到医生那里借来体温计给我测了体温。 我经常做噩梦。在梦里,余慧慧飘在我的前空,若有若无。她一忽儿飘至我面前,当我想伸手去抓住她时,她又迅疾飘出去很远。 我不停地呼唤她。我歇斯底里地想要把她召唤回来,可是她却越飘越远。 隐隐约约她的声音传来,她说她不想死,她要照顾瘸腿的父亲,她要照顾两个幼小的弟弟,她还要分担母亲肩上的重担。 隐隐约约她的声音传来,她说她爱的还是我,她并没有将那条围脖丢掉,她把围脖放在早餐店老板娘家里的窗台上,她得亲眼看见我带上她亲手编织的围脖才能安心离开。 隐隐约约她的声音传来,她说她最开心的是和我一同登台主持,让她的美丽永远嵌入了一些人的心灵,她最幸福的是看见我为了她不受小混混的骚扰而勇敢地和小混混纠缠,她真的很满足了。 …… 余慧慧的尸体在当天就被运回去了。她母亲的哭声响遍整个校园,哀啭凄绝。派出所介入了调查。李喜文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我时不时就想哭。 储火玉到寝室来看我,我的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流。 沉默了片刻储火玉说:“大概在两点钟的时候吧,我和余慧慧正打算去教室学习,李喜文突然过来找我们,他说你叫他寄口信,说你在树林里等她。我觉得有点奇怪,便问他什么事。他说这事郑启航怎么会告诉我,他只叫我寄口信。余慧慧很兴奋,连着问真的吗真的吗。李喜文说你不信就算了,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管了,反正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对郑启航很有看法。不过我提醒你们,他只叫余慧慧去,没有叫储火玉去,到时候郑启航生气,别怪我没有提醒啊。说完,李喜文就进了男生寝室。余慧慧便叫我去教室,她一个人去树林看看。我本想再提醒她,可当时也没有想这么多,心想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什么事,虽然心里总觉得有点蹊跷。可谁想到竟然是李喜文使诈呢?这个畜生,平时一副女人相,竟干出这种事来?我真的很后悔呀,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陪她去呢?哪怕到了树林见到你我再回来也行啊。” “这不怪你,是李喜文设计好了的。”我哽咽着说。 “我真的太轻信他了。他的话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漏洞百出。他既然对你很有看法又怎么会为你寄口信?你郑启航已经向我们说过你的过去,有什么事不可能要到树林里去说,而且还让余慧慧一个人去。真的,只要稍加思考就不会上他的当。”储火玉非常痛心。 “你就不要自责了。” “我怎么能不自责呢。我一个这么好的玩伴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就这么离开了我。只有十七个年头,正是如花的年龄。”储火玉说。 “后来的情况你是怎么了解的?”我问道。 “大概在三点钟的时候李喜文慌慌张张到教室来找我,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余慧慧,我说不是你叫她去了树林吗,他说余慧慧已经回学校了,可是寝室里没有人。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为什么李喜文这么了解余慧慧的动态,而且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正视我,我便厉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想李喜文忽然在我面前跪下来,他说他把余慧慧‘那个’了。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丧心病狂的,竟然做出这种事。我当即就给了李喜文一个巴掌。他说你打吧,你打死我都没关系,我现在最当心的是余慧慧去寻短见了,求求你和我一起去找。李喜文是真的害怕了,他鼻涕眼泪一起流,他的身体因为害怕一直在抖动。我还注意到他脸上有被手指甲划破的痕迹。 就这样我就像那个晚上和你去找余慧慧一样和李喜文一起去找余慧慧。我带李喜文径直去水坝。我猜想,如果余慧慧要寻短见,她去的一定是水坝。不想余慧慧果真在水坝那里跳水自杀,我们到达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路过的一个伯伯捞上了岸。” 说完这些储火玉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很可能说什么话都安慰不了她。我只能默默地无声地流泪。 待储火玉离开之后我把从华安二中借来的录音机打开,反复播放邓丽君唱的《红藕香残玉簟秋》,泪水打湿了枕巾。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的心情却哪是这首词所能表述的?而我又无能表述,只好反复借这首词来发泄。 生病后的第四天我的身体复原了,我去早餐店找到了那条放置在窗台上的围脖。这可真有点邪。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猜想应该是储火玉在我发烧糊涂时告诉我的,我却把它当成了梦境。 但我没有向储火玉求证。我宁愿相信那真是梦境。 我把围脖系在脖子上。回到班上上课,我看见李喜文的位置空着,余慧慧的位置空着,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当我走到自己的位置我才注意到吴红梅的位置也是空的。 第047章 别离 原来吴红梅从星期一起就没有来上课。我说生病的几天她怎么会不闻不问。就算她再害羞,我这么高烧不退,她也会到寝室来探望我。 我连问了几个人,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吴红梅就好比树林里的一棵草,这棵草枯了荣了,那些参天大树根本不会顾及。 我真说不清楚心里他妈的是什么感觉。 那几天班主任的课要么空着,由我们自习,要么是语文老师代上。班主任在配合派出所调查。同时他每天都要和校长去余慧慧家做安抚工作。所以,我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的影子,而他是唯一知道吴红梅动态的人。 我就这么纠结的过着日子。 我忽然很想抽烟。我很想在黄昏时分,坐在教学楼后面的高地上,看着挂在树梢上的夕阳缓缓下落,嘴里叼着香烟。那时我才明白,吸烟是一种孤独的心绪。 离开俊哥他们我就再也没有吸过烟。 星期六的课间门卫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寄信人和寄信地址都写“内详”两个字。一看笔迹我就知道是吴红梅写给我的。 我拆开信封,信是这样写的: 郑启航同学,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离开蒋村中学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你应该在星期六收到我的来信。 这个星期让你担心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其实,上星期六上午放学在收东西的时候我很想和你告别,可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善于表达,当时怎么都说不出话,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写信。 其实,我是个借读生。你或许不知道,我和你是同一个学期转去蒋村中学的,只不过比你早一个半月。我是因为在原来的学校呆不下去才转学的(请你原谅我不告诉你我的学校是什么学校,也请你不要去问班主任,我相信在这方面你会尊重我),因为我那个班上有许多人嘲笑我,我的自尊总是受到伤害,我没法呆下去,我父亲才把我转到蒋村中学借读。 我原计划待到六月中旬再直接回原学校参加中考的(有一点你要了解,如果你的学籍没有转到蒋村中学,你便也是蒋村中学的借读生,也要回你原来的学校参加中考。你不是一直觉得奇怪,说我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老师们都不在意。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因为我是借读生)。 可现在我必须提前回原学校,因为我不能再在蒋村中学待下去了。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你,我怕我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而我知道我是不配有这种感情的。 真的,因为你的到来我改变了很多。最大的改变就是我自信了,虽然我依然自卑。 你可能不相信,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一个人坐的。因为我的外貌,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同桌,所以我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最后面,直至你出现。 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改变了没有同桌的历史。 可是,你不知道,你的出现让我连续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在你还没有转到学校来,班主任就已经找了我,同时也在班上说了你的故事。 从来没有同桌的我一下子要接受一个恐-怖分子类的同桌我怎能不害怕?所以那天你走向我的时候我摔跤了。 可谁知这么一个恐-怖分子却是如此善良如此仗义之人?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从不歧视像我这样的人。 真的,你让我改变了对很多事物的看法。甚至改变了对人的看法。你让我把自己从自闭的空间里解放出来,你让我敢笑,敢表达,敢表现,敢想敢唱,以至于父母亲都说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尤其是元旦联欢会,你把我推向舞台,让我看到了自身的价值,让我体验了什么是成功,让我真正认识了自己。现在,我到哪儿都敢唱歌了,真的。 这些都归功于你——我唯一的同桌。 你或许会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急着回原学校? 你之所以会这么问,是你没有注意到,在这段日子里,在你面前我是多么的局促不安。 特别是在你在教室里当同学们的面拒绝余慧慧的追求之后,我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在你面前我会没来由的紧张,甚至会产生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最近我一和你说话脸就红吗? 你当然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前面已经说过我是不配有这种感情的,可是人却是感情的动物。再自卑的人,再落魄的人,再卑微的人,对美好的事物都是向往的,都是想拥有的。 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 不不,你不要难过,不要替我感到难过,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一段经历将是我一辈子的珍藏,因为这一段经历彻底改变了我。 你也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吴红梅了,回到我原来的学校我会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即使还有人嘲笑我,我都不会在意,因为我的心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想说的太多了吧,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我想我也该收笔了。 不过我还想说一说你,郑启航,你心地太善良了,替别人想的太多了,总是委屈自己,所以常常受伤害。另外,你的性子太直了,也难免会让人忌恨。若适当地收一点,或许会好一点吧。 最后,祝你学业有成,一辈子开心顺利。 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相遇的。 你的同桌:吴红梅。 我把信收好,放进书包。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怪不得上周六上午放学之际,吴红梅总在自己的位置上逗留,欲言又止。她那时候肯定有一肚子话想和我说。 她不留地址,又不允许我打听她所在的学校,自是不希望我再和她联系,她希望我在她的历史舞台中退出。 她之所以做得这么决绝,其实还是一种自卑的心理在作怪。 她想保存那份完好。她担心任何只言片语都会破坏这份完好。 可她为什么又说如果有缘还会再相聚呢? 我想不通。 总之,偌大的学校,几百名师生,我却犹如生活在广袤无垠的荒漠中,踽踽独行。 当然,储火玉还会找我说说话。可是,原本不善言令的我在突然间经历这么多之后又还有多少兴趣说话呢?只有沉默罢了。 可就是沉默吧,储火玉也会陪着我一起沉默。难道是惺惺相惜吗? 我不知道。 余慧慧的事处理好之后,班主任回到了班级,可他已经不是政教主任了。校长被卸去职务,降为普通的一名老师,但也没有任教课程。 一般的校长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之后往往会要求调走,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校长还愿意留下来。 或许这里是他的根吧。 李喜文被抓去劳教了。在事发的那天他就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所以,我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常常会想起他,想起他渴望看女孩子屁股的愿望,想起他穿红外套被余慧慧和储火玉扯着耳朵的样子,想起他把读第三声的“我”读成第二声的 “我的妈耶” …… 我打电话给父亲核实清楚了我的学籍的事。我的学籍确实保留在华安四中,我中考确实得回到华安四中考试,我也是蒋村中学的一个借读生。校长被撤职之后这个信息被公布在教师大会上,我一下子成了蒋村中学的零余者。 我清楚的记得那些老师对我的态度是怎样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唯一高兴的是王谦君,他又重新做回蒋村中学的校宝。自然,他又经常到寝室“做客”了,又有好多人围在他身边听他讲那些鬼怪类的故事,他的声音重又变得爽朗高亢了。 他对我更好了。老师们额外给他的资料他都会主动借给我看,而我则总是不屑一顾,他一再说“这么好的资料你怎么能不再乎呢”?他似乎还不知道蒋世雄已经“出卖”了他。 我很知趣地回到第五排我和吴红梅坐的那个位置。我不知为什么,只有在这个位置我才能忽视老师们对我的态度,只有在这个位置我才能安心复习。 我把那盒邓丽君的磁带都听坏了。 中考复习很快就结束了,在全县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中,多门学科试卷我都留了一些题不做,我要让王谦君保持那种良好的感觉。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回忆。 离开蒋村中学的日子到了。又是外婆找了一辆小车来接我。 那时,寝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初一初二的学生放假,我那些同学都已经回家了。寝室里空空的。寝室里的地上一片狼藉,尽是试卷和书籍。 我走去教室后的空地。储火玉待在那里。远看去,河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还没有回去吗?”我说。 “还没有,你呢?” “我在等车。” “郑启航,我们就再见了吗?”储火玉挺感伤。 “对。” “你不会忘了余慧慧吧?” “不会。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想起了她。”我说。 “我也是。我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是梦里面已经没有余慧慧了。” “如果你想起,梦里面还是会有的,只不过印象会越来越模糊。”储火玉说 “对。再见,接我的车子来了。”我听见小车子的喇叭声。 “欢迎以后来蒋村做客。” “我不会再来蒋村了。” “哦。”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那么再见了。” “再见。” 我离开储火玉来到操场上。一辆小车停在寝室前面。外婆和母亲站在车子身旁。她们已经把我的东西搬到了后备箱。 我向他们走去。 坐在车子里我不想说话。母亲和外婆都以为我为离开蒋村中学而伤感。 车子在早餐店门口停了片刻。早餐店老板娘和我们告别。母亲已经和老板娘结好了帐。 车子发动,从倒后镜里我注意到老板娘一直在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恍惚看见,郝珺琪挥着她的小手在马路上奔跑。我才记起,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想起郝珺琪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坠和左手中指上的那个有凸起的肉瘤。 第048章 中考场上的意外 坐着外婆找来的小车离开蒋村中学,我重新住回了外婆通过关系搞来的华安二中的家属房。 母亲和外婆一起将我的东西整理到我的卧室里来。我仰躺在床上闭眼休息,感觉自己还在蒋村中学。 城市的繁华和嘈杂将我强行拉回现实。 “宝贝孙子,看你瘦的,”外婆忙好了坐在我的床前握住我的一只手,“外婆不跟你说了吗?在吃的方面别亏待自己。都怪你爸爸,非要把你送到乡下去。”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没有去蒋村中学该多好。如果我没有去蒋村中学,蒋村中学发生的那些事应该都不会发生了吧。余慧慧、李喜文,还有班主任,包括那个校长都应该是另一种命运了吧。 只是,命运之途从来没有如果。 “宝贝孙子,考个高中应该没有问题吧?”外婆中断了我的思考。 “应该没有问题。”我说。 “那就好。”外婆的皱纹因为笑而显得更多更深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看你瘦的。” 外婆用手指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 我的心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我转过头用手背擦拭眼睛。 “还好,”我说,“您不是经常说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对。我宝贝孙子终于懂事了。”外婆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六月十六号下午,我拿着准考证去华安四中看考场。华安四中的同学对我的出现都感到非常诧异,原来他们都以为我退学了。我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走去我那个考场。 考场的门已经开了。考场里有几个人在叽叽呱呱地议论什么。我注意到我考试的座位是考场里的最后一个位置。位置后面的角落里摆着几把扫把和一个畚斗,还有一个垃圾桶。垃圾桶脏兮兮的,看上去很恶心。 “嗨!”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身来。我的心跳加速。 “你不是郑启航吗?”一个曲线分明的女孩子看着我。 我点点头。 “你不认识我了吗?”女孩闪动着她的大眼睛。 我摇摇头。 “我是吴莲子。”女孩说。 “哦,”我很淡定地应承,可我的内心已经沸腾了。这也太巧了吧。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我怎么不知道她叫吴莲子? 只是,一年多不见,怎么变得这么成熟?完完全全一个熟女了,该突的地方突,该凹的地方凹。白色的紧身裙彰显一切。 “怎么?想不起来了吗?”吴莲子露出她洁白的牙齿。 “啊,变化有点大,”我抓了抓头,“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转去哪个乡下中学读书了吗?怎么还来这里参加中考?你走的时候我还去车站送过你,不记得了吗?”吴莲子长长的睫毛还是那么诱人。 “你不提我倒忘记了。如果没什么事我要走了。”我说。 “怎么?还见气啊。事情可是过去两年了,你心胸不会这么窄吧?我就坐你前面考试。”吴莲子指的应该是她把我写给她的情书贴在墙上这件事吧。 “你就坐我前面?”我更诧异了。 “对啊。不相信吗?你三十号,我二十九号。这就叫缘分。对了,你学得怎么样?老同学,你可要帮帮我。”一年多时光,吴莲子说话的语调和语气都变了。 “帮什么?”我问道。 “当然是考试了。哎呀,我那个死老妈,对我要求可高了,非要我考上华安二中,她哪知道我那些成绩都是假的?我看你现在这么深沉,一定是深造回来的,对不?你一定要帮帮我。”吴莲子摇我的手臂。 我心驰荡漾。这不就是郝珺琪的神情吗?哦,上苍,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吴莲子连她的声音连她的语言连她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她摇我手臂的动作都那么像郝珺琪呢? 我也搞不清楚,上苍为什么要把这个我几乎已经彻底遗忘了的人物和我安排在同一个中考考场,而且还坐在我前面。 “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了。”我说。 “你别谦虚了。”吴莲子说。 “真的。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到时候你不要折试卷就可以了。拜拜。”吴莲子像一阵风一样出了考场。 我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拍了拍脸,待自己缓过神来再走出考场。 我人生第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开始了。我差不多提前了半个小时进考场。考场里的位置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一半。有几个人向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们是华安四中的同学,可我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了。对一个初中生来说,两年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我将准考证用橡皮擦压着放在桌子的右上角。 监考老师大概提前了十分钟进考场。总共有两个监考老师。 我前面的那个位置空着。 监考老师开始宣读考场规则。这些规则准考证上都写的清清楚楚。我知道他们是在走过场,可听上去还是那么严肃。 我没来由的有点紧张,因为,我前面那个位置依然空着!考场规则上有一条:迟到十五分钟进考场取消考试资格。 陆陆续续的有人喊报告,可没有一个走向我前面这个位置。 监考老师提前五分钟发试卷。 我不断望向门口。我一次又一次望向门口。 吴莲子竟然整整迟到了五分钟! “我有事耽搁了,”吴莲子站在位置边一边找笔一边和我说话。 “哦,”我说。 “你别老哦哦哦的,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吴莲子提醒我。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吧。 监考老师发话了:“那位女同学请你快点坐下来,保持考场安静。” 有一个监考老师向我们走来。所有考生都往我们这边看。 吴莲子坐了下去。 我这才静下心来考试。 说来也奇怪,吴莲子几乎每场考试都会迟到几分钟,最长的一次差不多迟到了十分钟。不过,有一点她做得很好,她几乎只是在每场考试的最后四十分钟才开始打扰我,让我配合她,而这时我基本上都结束了答题。 不知为什么,从第一场考试开始我就没有拒绝吴莲子,我很好的配合她,尽可能的把试卷移向外侧,方便吴莲子一回头便能看见她想要看的答案。 一切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转眼到了最后一场考试,吴莲子照样迟到几分钟进考场,她照样让我安安静静地写一个多小时的试题,照样在最后四十几分钟的时候发暗号给我,我照样将试卷尽可能的外移,可是,意外却发生了。 监考老师忽然走到我们身旁,将我们的试卷都收上了讲台。 “为什么收我的试卷?”吴莲子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戴眼镜的监考老师说。 考场里显得闹哄哄的。另一个监考老师叫大家安静。 “我不明白。我没有做错什么。”吴莲子没有底气地争辩。 “那我告诉你好了,”不戴眼镜的监考老师说,“你不停地往后回头已经有十多分钟了,而后面的同学一直在配合你,你再明白了吗?” 吴莲子气呼呼地在位置上坐下来,然后将脸埋在桌子上。 我预感到我的命运在这瞬间被改变了。我近乎要窒息。 我注意到两个监考老师一直在小声交流,之后,一个监考老师拿出一个黄色的档案袋之类的东西,在封面上写了几个字,另一个监考老师在我们的试卷上各写了几个字。 后来我才明白,这几个字是:本试卷按零分处理。 我说不出有多后悔。 吴莲子已经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了,而且她还是把你的情书贴在墙上的人,你怎么还会和她配合得这么好,就像当年她叫你去买棒冰你二话不说就翻墙出校买棒冰一样。你不是因此被你那三个死党误解并被k了一顿吗? 这就是不理智的惩罚。 两年的辛苦顷刻间付之东流。 不过,或许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又安慰自己。我只是个配合者。配合的人判罚起来总要轻一点吧?那么,就算扣个二十分,也不会影响太多吧。 但愿,上苍。但愿。可万一整张试卷判零分呢?哦,上苍,千万不要。可万一呢?那就悲催了。 我的脑子就这么转动着。 我们一直坐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才离开考场。监考老师忙着收卷子。他们威胁那还在动笔的考生,说如果你还答题可就要判零分了。 那几个华安四中的同学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他们摇了摇头走了。 吴莲子还是趴在桌子上。 我先走出教室。我很想问监考老师到底怎么判罚,但想想还是把话吞下了肚子。 “不好意思,郑启航。”吴莲子追上我。 我什么话都不说,继续往前走。 “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可以说。” 我停下脚步,“你能怎么补偿?!” “我……” “我的前程你能补偿吗?!”我吼起来。许多人看向我们。 我迈步向前。 “俊哥他们在学校门口等你,”吴莲子重新追上来,“不过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妈的车子就在外面。” 第049章 又见俊哥 我随着人流涌向校外。有许多家长等在校门口。一些考生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父母,另一些考生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家长。 人群里三个“长毛”显得格外突出。他们仨一起冲我挥手。 我向他们走去。他们冲上来拥着我。 “妈的,郑启航,你终于出现了。”俊哥说。俊哥显得更清瘦了。额头上增加了一条伤疤。 “我以为你消失了,没想到你躲出去深造了。”臭咸蛋说。两年不见,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半个头。 “我说咱兄弟就是有缘。要不要再去我那个窝赌几把?”大胖子说话还是慢慢吞吞的,只是他脸上的肉似乎多长了点。 “赌你个死。你以为郑启航还和我们一样,他现在是读书人。”俊哥给了我们大胖子一下。 “对对,没听我们嫂子说吗?郑启航现在水平可高了。”臭咸蛋说。 “嫂子?嫂子是谁?”我觉得非常诧异。 “吴莲子呀。你不知道吗,她现在是咱俊哥的马子。” “哦,”这世界确实够疯狂的。难道吴莲子是那“风水轮流转”的“风水”吗?转转转,就转到了俊哥家。 “走走走,别在这说话,郑启航这么久没和我们在一起了,咱找个地方坐坐。”俊哥说。 “不不,我要马上回去,”我说。 “晚半个小时会死啊。今天我请客,算我感谢你,我们就去前面那家冷饮店。” “干嘛感谢我?” “你不是一直在帮吴莲子吗?本来吴莲子这次死定了,没想到碰上你。” “对啊,嫂子那老妈可不好对付。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咱嫂子就失去了自由。”大胖子说。 “什么事?”我说。 “我说你郑启航就别再忸怩了。老站这里说个屁,走走!”俊哥提高了嗓门。 毕竟是两年的时间。我在蒋村中学的两年蒋村中学发生了那么多事,华安四中又怎能没有事情发生?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决定答应俊哥的邀请。 我们一起走去校门口正对的冷饮店,在一张长方形桌子前坐下来。俊哥点了四份冰淇淋。 “谢谢,”我说。 “谢个屁。我说你改造的真的很成功。”俊哥说。 “完全变了个人。”臭咸蛋说。 “和我们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大胖子说。 “我说大胖子刚才说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件事来的。是不是对吴莲子还有感情啊。”俊哥说。 “俊哥你说哪里话?” “有也没关系。哈哈哈哈,毕竟你为她神魂颠倒过。可她真是个不错的女人,我告诉你。” “那件事就是我们俊哥因为嫂子而发生的。”大胖子说。 “大胖子你就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和郑启航说了吧。”俊哥说。 “我说话慢。还是让臭咸蛋说。” “行,那就由我来说。我们那次为俊哥打架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俊哥的女人跟了别人。就那个很性感的那个。”臭咸蛋说。 “你他妈的不该说的别说好不好?小心我一个杯子扣过来。”俊哥把脸拉下来。他脸上的那道疤因此显得宽了一些。 “好好。总之,俊哥身边没了女人了。俊哥没了女人,日子就没法过。” 俊哥把手上的冰淇淋掷向臭咸蛋。臭咸蛋把身子一歪,冰淇淋落在了地上。 “活该,哪有这么说老大的?”大胖子说。 “你大胖子会说,你就说。”臭咸蛋气呼呼的。 “那我就说。总之是我们俊哥相中了吴莲子,不不,是爱上了吴莲子。咱俊哥是什么人?帅气、威武,看中哪个女的,是那个女的福气。吴莲子便常常去我们那个窝。这一点,你知道的。谁想那高个子不服气,高个子,你还记得不,我们曾经弄过他,他竟然找人来找俊哥的麻烦,这下子,不修理他是不可能了。那可是一场恶斗,两边都有十几个人。有好几个人因为鼻子中了招,血流满面;也有跪地求饶的;还有一个当场晕死过去了。俊哥专门对付高个子。谁想那高个子不经打,俊哥稍微弄了他一下,就把他的手搞断了,还踢碎了他一个卵子。妈的,让他洋,踢碎他一个卵子,让他搞女人都不爽!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校园,我们的父母亲又一次被叫到学校,我们因此如愿以偿被学校扫出了校门。” “如愿以偿个屁。”俊哥说。 “我们不早就希望过这种逍遥自在的日子吗?” “我说你大胖子就不懂俊哥的意思,俊哥现在可不爽,想和嫂子见次面都不容易,”臭咸蛋说,“你看这三天只能在考前那十几分钟热乎一下。” “吴莲子场场考试迟到就是因为和俊哥见面?”我心中的疙瘩解开了。 “那是当然。吴莲子的母亲现在看得可紧了,那个死三八,她只提前十五分钟将她女儿送到,吴莲子便利用这十五分钟找我们俊哥。” “没办法,只好让她迟到一点点了,”俊哥说。 “哦。我知道了。那我走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再坐会儿,你冰淇淋都还没吃完呢。反正都考完了。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俊哥说。 “对不起。我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等我,他们也限定了时间。你们都知道我爸爸的脾气。” “那你回去吧。不好玩,真的太不好玩了!” 我走出冷饮店,向公交车站台走去。站台上非常拥挤,有一些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刚参加中考的学生。公交车一到,他们便奋力往前挤。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没有人和我挤二路车,二路车上的位置仿佛为我等候在那里一样。 我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透过窗户我看见车外人来人往。阳光照在建筑物的玻璃上被反射出去,在反射的光芒里闪过俊哥带女朋友去大胖子家里的情景,他们一同走出大胖子的卧室,俊哥随手将房门关上;接着闪过吴莲子的脸,一张变形的脸,这张脸忽远忽近,时扁时圆;接着画面一闪,出现了监考老师收缴我政治试卷的场景,他咧着嘴,仿佛说着指责我的话,余音缭绕。 我站起来,握紧拳头对着玻璃一拳捶了出去。玻璃碎成一地,发出哗的声音。公交车司机紧急刹车,刹车声无比刺耳。车上的全体乘客猛地往前倾。 司机大骂。许多人跟着骂。又有人嚷着快开车。 “他妈的,你神经质啊。你不要下车!”司机说。 “我不会下车。”我说。 车子重新启动。一些人往我这边看,眼神复杂莫辨。这时,我感觉捶玻璃的手背有点痛。 到了公交车总站,车上的乘客像卸货一样下完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别走。”司机说。 我走到车门口,下到地面上。司机快速走到我身边。 “妈的,你还想溜?”司机说。 “我不会溜。” “你脑子有毛病是吧?” “对。”我说。 “你?”司机差点噎死。 “我会陪你玻璃的。你让我打电话回去。” “神经病。”司机咕哝着。 司机陪着我走去公交车总站办公室。我打外婆家的电话。我打了三次都没人接,便打家里的电话。家里的电话被人提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一片吵闹声。是外婆接电话。 “我是郑启航。” “哎呀,我的宝贝孙子,你怎么还不回来?不是四点钟考完吗?你知道吗?你家里闹翻天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我搞不清楚,为什么许多和我有关的事情总要在差不多同一时刻发生。 “你那个老爸……电话里说不清,你还是快点回来。” “我把公交车的玻璃砸破了。” “什么?你又惹祸了?” “你带一百块钱到公交车总站来。” “什么?一百块?那可是外婆半个多月的工资啊。” 那个年代,像我外婆工作了近一辈子的人,月工资还不到两百元。我不是冷血到听不出外婆仿佛被啃掉一块肉的那种心疼感。 我把电话挂掉。 半个小时后外婆到了公交总站。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外婆心急火燎。 “你这个孙子没人招他惹他,好好地把玻璃捶碎了。”公交车司机说。 “哎呦,我的小祖宗嗳,你怎么惹出这种事来?这可是要犯法的。我说师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一百块钱您拿着。”外婆向公交车司机赔礼道歉。 “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我会的。” 在返回的公交车上,我把考试试卷被收缴的事和外婆说了,外婆又是摇头又是捶大腿。 “怎么会这样?哪有这样的女同学?这样的女同学你搭理她干什么?你在乡下受的两年苦不白受了吗?我和你妈都指望你考上华安二中呢。”外婆老泪纵横。 “说不定只扣二十分。” “可能只扣二十分吗?整张试卷都收缴了,我说起航啊,你什么时候才会懂事呢?你不知道外婆已经老了。” “对不起。”我这才注意到,我在蒋村中学的两年里,外婆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我是要活活被你们父子气死的。” “爸爸出了什么事吗?” “他?我都不好在这儿说啊。真丢脸啊。回家你就知道了。” 第050章 父亲出轨了 下了公交车,我们走进华安二中。我们穿过教学区来到住宿区。从老樟树那边的操场传来踢球的声音。 “我说宝贝孙子,你知道你老爸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外婆说。 “什么事?”我应声问道。 “他把他班上的一个女学生的肚子搞大了,人家父母亲找上门来了。” “啊。”我倒抽一口冷气。 “哎呦喂,气死我了,可气死我了。真是畜生都不如。你说,这么一闹这个家还像个家吗?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外婆的声音有点发颤。 “什么准备?” “你爸妈离婚啊。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不离婚吗?” “妈妈同意离婚吗?”我说。按我推断,母亲是怎么样都不会离婚的吧。 “哎呀,就是你妈不同意喽。我也不知道你妈图你爸啥?你不知道,你一去乡下读书,你爸就开始做对不起你妈的事了。已经闹过好几次了。这一回倒好,人家闹上门来了。”外婆说。 家里的门虚掩着,在楼道里我便听见一个陌生男子的吼叫声和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接着是另一个女子的吼叫声。 我推门进屋。我看见母亲坐在餐桌旁,她哭泣的同时用手掌拍打着桌子。父亲站在茶几边上。一对陌生男女站在父亲面前。外公站在房间的过道里抽烟。 “你说呀,你倒是说话呀!你以为你沉默就能解决问题?我告诉你,你他妈的不按老子的要求办,我让你保不住铁饭碗?”陌生男子用力推着父亲的肩膀。 “我真的对紫红是有感情的,我没有骗你。我和我老婆闹离婚已经闹了一年多了。”父亲说。 “去你个死呀,”母亲猛地站起来,用力一拍桌子,“郑仁森,你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说女儿呀,这种人你还图他什么?你跟他一起生活还有快乐吗?”外婆说。 “离不离婚是你的事,”陌生男子说,“你以为我女儿会嫁给你?我看你吃错了药了,你他妈的都可以当我女儿的爹了。所以别给我说这些屁话。六千块钱,你拿不拿?!” “我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你只要说拿还是不拿。”陌生男子猛地一推父亲,父亲往后退到了墙上。 “你!”父亲的眼睛瞪大了。 “我什么我?嫌老子推你了是不?老子不仅要推你,还有揍你。”陌生男子一个巴掌打在父亲的脸上。那声音格外清脆。 父亲的脸都青了,他本能地推了对方一下。 “呦呵,还敢还手。你他妈的玩了我女儿还敢还手,我不打死你?!我打死你!”陌生男子对着父亲一阵暴打。陌生女子也走上去踢了父亲两脚。 母亲不哭了。她从位置上站起来,但是站在她身边的外婆将她压下去了。 “这是他的报应,是他的报应!让他!”外婆扯着嗓子说。 我径直走进我的卧室,反手把门关上并将门反锁。我听见外公叫我的声音。 我靠着门一动不动。我感觉头涨大了一倍。 “别跟他说这些了,老公,我们走,两天之内他拿不出钱来,我们就去找他们的校长。”几分钟之后我听见陌生女人说。 “好,我们走。我警告你,姓郑的,你听好了,就两天时间!”陌生男子说。 “紫红爸爸,紫红妈妈!请多给几天时间!”这是父亲的声音。 “就两天,多一天就校长办公室见!今天只是给你点颜色看看。” 不一会儿,我听见“哐”的关门声。我感觉整栋房子都在振动。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在床上躺下来。母亲已经将草席铺在了床上。草席特有的清香钻进我的鼻子。 或许是窗户关上了的缘故,房子里异常闷热,但我不愿起身去开窗户。 我闭上眼睛,觉得非常孤独,郝爷爷的茅草房闪现在我眼前,郝爷爷慈祥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郝珺琪稚嫩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 郝爷爷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连他的坟墓都淹在了水里。我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郝珺琪呢?她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但就像时间一样一去不复返,六年了,整整六年了,杳无音信。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和她再见呢? 我忽然很想哭。 外面,父亲和母亲的对骂又开始了。外婆的声音更为强势,盖过了父母的声音,渐渐地,只剩了外婆的声音。 我沉沉的睡去。 我是被外公的敲门声惊醒的。醒来时我第一个感觉便是内裤黏糊糊的。我到橱柜里找了一条旧短裤将内裤换去,然后将换下的内裤塞在床底下。 天已经昏黑了。 我走出卧室。外公外婆将烧好的饭菜端上桌。母亲的脸上依然泪流不断。客厅里已不见父亲的身影。 我默默地在桌子边坐下来。外婆已经将饭盛好放在我面前。 “不要哭了,妈。”我开口说话。 “儿子,你叫以后妈再怎么过日子?妈真的过不下去了。”母亲说。母亲人憔悴,声音似乎跟着憔悴了。 “过不下去就不要过。”我说。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吗?”母亲看着我。 “你和起航说这些干什么?孩子还这么小。”外公发话了。 “我不小了,外公。我已经十九岁了。我如果不是读书晚,都高中毕业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我说。 “可你知道这些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外公说。 “外婆已经把这些事和我说过了。强扭的瓜不甜。” “就是要让起航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他不要脸面他不要这个家,我们还顾忌什么?”外婆插话。 “可毕竟起航还没有成人,他要读高中还要读大学,没有父亲怎么行?我们已经老了。”外公叹息。 “按照你这么说离了婚的家庭的孩子都不能读大学喽,有多少离异家庭的孩子不照样成才?”外婆的加大了她的嗓门。 “我说你哪听懂了我说话的意思?父亲对一个男孩子的成长是起很大作用的,是母亲所不能替代的。起航离不开他父亲对他的影响。你看,他把起航放到蒋村中学不就放对了吗?”外公坚持他的观点。 “呦呵,我说你这个老糊涂,你意思是说如果按我的意思把起航放在身边就放错了喽。你还没有看出他爸爸把他放下去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为了好偷情!”外婆生气了。 “这是两码事。”外公第一次有了脾气。 “爸,妈,你们不要吵了。”母亲说。 “女儿,一切还是由你决定。你要想和仁森过下去,不想让这个家拆散,那就要受点委屈,这一次我们就一起想办法帮他,如果你不想委屈自己,那就离婚。”外公说。 “你这个死老头,你说什么话?我们一起帮他?难道我们给钱给他让他去搞女人?”外婆怒道。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这么帮他,他还会不悔改吗?”外公说。 “我做不到。”外婆说。 外公不再说话。 等我们心平气和静下来吃饭,饭已经凉了。吃过饭后,外婆又说起我中考的情况。母亲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事肯定要叫仁森想下办法,他是教务主任,这点事还办不成?要是连二中都进不了,再怎么考大学?”外公忧心忡忡。 “我不需要。”我说。 “傻孩子,这种事能意气用事吗?你们不好说,我去和他说。他毕竟是你父亲。”外公劝我。 “真的不用,外公。我能考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我说。 “不能这么倔,宝贝……孙子,这件事你不能倔。”外婆说。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不会接受这种帮助的。”我说。 …… 那个晚上父亲没有回来。 我陪着母亲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我成了母亲倾吐的对象。 “起航啊,妈真的苦啊,真的很苦啊。你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怎么会做出这么无情无义的事情呢?你都听见了。以前的事你不知道,我怕告诉你影响你学习,你去蒋村中学的一两年里你父亲一直在和我闹离婚。”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沉默不言。 母亲接着说:“我跟他在一个单位,我就在他身边,他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我都没脸在学校待啊。起初我被蒙在鼓里,他待学校待那么晚我都以为他是为了管理班级,为了做好教务处工作,我还特别心疼他,想办法烧点好吃的给他补身体。我真笨啊,我真的很笨啊,我把他的身体补得好好地他却去搞女学生,你说,你说这样的事有多丢脸?” “他要知道丢脸还会做吗?”我说。 “其实,学校的同事早就知道他和哪个女学生好了,就是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和我玩得好的沈老师、刘老师都暗示过我,我还没有听懂,直到有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快十一点了你父亲都还没有回来,而我又给他烧了米酒炖蛋,米酒炖蛋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心想他那么辛苦,学校这么近,干嘛不亲自给他送去?于是我端着米酒炖蛋去找他。 教学楼里还有灯,每个班也就几个子用功的学生在看书,其他学生都回家或回寝室了。可你父亲并不在教室里,所以我就去他办公室找他。 整栋办公楼静悄悄的。过道里的路灯虽然关了,可我毕竟在这工作了这么多年,哪儿都熟悉。你父亲的办公室的灯没有亮,黑乎乎的。其实,所有办公室都黑乎乎的,晚自习上课的老师都回去了。按常理我不会再去你父亲的办公室,可当时不知是什么心理作怪促使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便听见了那种声音。你相信吗?起航,他们竟然连门都没有关好。哎呦喂,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孩子抓起衣服裤子就跑了,你父亲愣愣的站在那里。那一刻,我觉得你父亲的身体是世界上最丑陋的裸体。我手上的米酒炖蛋掉在地上碎了。我的心连同碗一起碎了。 我真希望是一场梦,可它不是梦。这个人怎么就会是你父亲?这个人怎么会是在东门的后山上抱着我的腰说一辈子都要守在我身边的那个人?这个人怎么会是任由你舅舅打任由你外婆骂都说要和我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母亲越说越伤心。 “妈——” 第051章 苦心孤诣的安排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回家。起航啊,一个男人的心一旦离开了这个家,就很难收回来了。我以为你父亲回来会和我道歉,会说他是一时糊涂是一时色迷心窍祈求我原谅他一回,我哭得死去活来还在等待他回心转意,我没想到我等到的却是他的一句话——我们离婚吧。我不会离婚,为了儿子你,我绝不会离婚。” “你明明离不开父亲。”我咕哝了一句。我不是不清楚母亲已经习惯了依赖父亲。 “啊,你说其实是我离不开你父亲?你父亲都这么对我,我还留恋他什么?我真的是为了你才不和他离婚。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小你还不懂,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你就让我这么说,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我都坚决不离婚,我死也不离婚。你不要劝我离婚。啊,我怎么样都不会离婚。哎呦喂,可这种日子真的不好过呀。” 我陪母亲坐到了十二点。过道里每有一个动静母亲都会显得激动,她都以为是父亲回来了。我劝母亲去睡觉,但她不同意。 我怀疑那个晚上母亲几乎在客厅里坐到天亮,因为几次醒来我都能从门缝里看见从客厅里透进来的灯光。我知道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真的,母亲是我所见到的女人中对男人最痴情的女人了。 父亲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家,从他的神情我可以判断出来他没能筹到六千块钱。 这件事最后的解决办法还是按外公的思路去做的。外婆虽然强势,可她为了她女儿的幸福还是妥协了。大家一起为父亲凑齐了六千块钱。 说真的,那时我才明白外公最了解我的母亲。 我的中考分数出来之后,父亲很严肃地和我谈过一次话。从他嘴里我了解到那两个监考老师确实将我和吴莲子的试卷判了零分。我的中考总分和华安二中的录取线相差二十八分,和华安一中的录取线相差三十九分,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件意外,我可以顺利地考进华安一中。 “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父亲的面部神情让我搞不清楚他是高兴还是难过。 “当然是真的。”我说。 “不会是你害了别人吧?”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父亲根本不相信我能考到这么好的成绩。这也不能怪他,因为我在蒋村中学拿到的“三好学生”的奖状都被我撕碎了,他从没见到过。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觉得……”父亲忙着解释,“不过没关系,不管是谁影响谁,反正我都可以把你安排在我们学校读书。我是想,如果你基础不是很好,会很累的。” “我不会去华安二中读书。”我说。 “什么?” “你不用费心,我考上什么学校我就读什么学校。”我再次强调。 “那怎么可能?怎么样你也得在二中读啊。家在这里,老爸老妈都在这里,什么条件都有了。”父亲说。 “我一开始就没有考二中的意向。” “你……”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进房间了。”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并把门关上。我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 父亲一定气爆了。 我只能去铁路中学读高中了。 奇怪的是,我对吴莲子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要知道,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我的一辈子都被她影响了。华安一中和铁路中学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学校办学环境,那都是几个档次的差别。 按理,我杀她的心都有了。 可躺在床上,我脑海里泛滥的还是俊哥得意的面容,我依然为吴莲子为了俊哥场场考试迟到而感到屈辱,而其他的都不去想。 似乎这一切都是上苍苦心孤诣的安排。 …… 那个暑假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几乎没有断过。母亲对父亲的出轨耿耿于怀,稍有不顺心,便拿这事说话。 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 出轨这件事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让你时时刻刻想着它,而一想起它,便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总想把它咽下去或吐出来。 那时母亲还相对年轻,她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让时间去淡化。只能淡化,不能消除。永远都不可能消除,哪怕在你弥留之际,或许你都还会想起。 父亲有没有真正悔改,我不知道。但全家人帮他解决了难题,一时他不会再做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是肯定的,可是,母亲总是拿他说事,一向脾气很冲的他自然忍受不了。 家里便常有*味。 我几乎总是躲在我的小房间里。他们吵架时我躲在小房间里,他们恩爱时我也躲在小房间里。小房间成了我的小世界。 我一度觉得只有呆在这个小房间里才有安全感。 我感觉自己很忧愁,余慧慧的事,吴莲子的事,姚俊的事,特别是郝珺琪的事,都让我忧愁。 那个暑假,我对郝珺琪的思念与日俱增。我多次有一股冲动想跑去东门看看。 “说不定郝珺琪已经回来了呢,”我总是这么想,“说不定他父亲打听到老村长的儿子没有死便带着郝珺琪回来了呢。” 这股冲动持续了很久,我甚至只身跑去车站了解华安去阳江的班车时刻表,可最后我还是退回来了。 我没有钱。我连基本的坐车的钱都没有。而如果我向父母亲要钱,他们就会拿我读书的事说我。他们已经为我读不读华安二中和我商量过n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们坚持要我读华安二中,而我坚持去读铁路中学——我能考上的中学。 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暑假,哪怕就是接下来的寒假也可以。可是,在一次和母亲的聊天中,我了解到,父亲在我读蒋村中学的时间里曾先后两次去东门,父亲了解到的情况是:郝珺琪父女还是没有回来,朱伯伯他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郝有德去了哪里。 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对于父亲何以频繁去东门压根儿不曾想过。 我便常常坐在小房间的角落里,在傍晚初黑的时刻,拿着箫一遍又一遍地吹奏邓丽君演唱的《红藕香残玉簟秋》。 当时我对词的意境虽不甚了了,可是,总觉得那个调,那个味,恰能表述我此时此刻的感情。不仅是凄清的感觉吧。而箫的低沉又进一步渲染这种氛围。故此,我把自己感染的眼泪直流。 那真是一个消极而又积极的年代。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对我来说,这愁滋味远比一般的年轻人感知的多啊。 可是,骨子里的我却是积极的。 在那个暑假里,我很有计划地生活学习。对音乐的爱好依旧。我去报亭买了好几本音乐小杂志,对合自己胃口的流行音乐或民族歌曲边打拍子边食谱,唱的有滋有味。可毋庸讳言,我喜欢的歌曲都是悲伤的,或者是极为抒情的。收音机里,江西一台的每周一歌是我必听的节目,往往一周下来,我会唱的新歌便多了一首。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暑假我爱上了看文学书籍。不,不再是武打小说。武打小说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我看的是所谓的“纯文学”书籍。 我最先接触的是巴金的《中短篇小说集》,《春天里的秋天》极大的震撼了我。我没有想到一篇短短的小说会有这么大的艺术力量。 由于它,我多次去新华书店购买巴金的书。我把巴金的书几乎都看遍了。辐射出去,我涉猎了沈从文、周作人、鲁迅、茅盾等许多当代文豪的一些书籍,而等我对古典文学感兴趣,试着阅读《红楼梦》的时候,高中生活便开始了。 那个时候,父母亲已经屈服于我的坚持,答应我去铁路中学读书了。 铁路中学是一所子弟学校,是一所集初高中一起的完中。从录取分数线那么低也能猜得到,铁路中学是华安市所有高中学校里师资力量最差管理最不到位的学校。 铁路中学在市郊区,离铁路非常近,或许是这个原因才取名铁路中学吧。 正因为它在郊区,铁路中学的面积才得以那么大。而在市区,没有一所学校的面积的大过铁路中学的面积。我不知道学校占地到底有多少亩,反正我看见学校前那么大的操场,操场那么绿油油的,我就喜欢上了它。 铁路中学有三道门,一道门通向街道,一道门通向操场,一道门通向学校后的铁路。 学校后面是则一片菜地。菜地后面是一条小溪,小溪过去就是铁路。火车隆隆通过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学校离铁路真的太近了。 给我们报名的是一个非常瘦弱的老师,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眼窝深陷下去,像极了抗日篇中出卖同胞的汉奸。我现在还记得他名叫朱竹武。 “你要不要住校?”朱竹武问道。 “住。”我说。 “不,不,老师,我儿子不住校。”母亲说。 “那到底是住还是不住?”班主任的声音有点大。 “住!”我咬着牙说。 “那就把住宿费交了。” 母亲看着我。或许是她看出了我的坚决,她才没有再坚持。 其实在家里我已经把住校的东西准备好了。我把新近买的三本《红楼梦》带到了学校。当时我看《红楼梦》也只是似懂非懂,可能只是书中的贾宝玉和我一样手触了的缘故吧,我才决定要把它看完。说来也奇怪,那段时间,每个中午我都会做和《红楼梦》有关的梦。我天真的以为是书本的魅力太大,后来学了心理学我才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心理现象——近因效应。 报名的当天我就在学校住下来了。那是一间住了八个人的小寝室。我住在寝室里面靠窗的位置,上铺。坐在上铺上我可以看见寝室后面的菜地的菜长得非常旺盛。铁路上,一辆火车正在通过。 就在这天晚上八点钟的时候,从寝室外忽然闯进来一伙人。是一色的长头发的小青年。 第052章 阴魂不散 “妈的,快把钱交出来。快!”领头的小青年叫嚣着。这个小青年头发染红了,尖嘴猴腮,像一个厉鬼。 “全都交出来。妈的给我全都交出来,别藏藏掖掖!”紧跟其后的一个小青年猛地扯了下坐在最外面下铺的那个同学。这个人相当壮实,手臂上的刺青很显眼。 我的心突突跳。我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明白的是这伙人怎么可以轻而易举进到我们寝室来。学校有门卫。寝室还有专门的管理员。 “还不掏钱?再不掏钱我们可要搜身了。”像厉鬼的小青年厉声说道。 我把裤袋里的钱紧紧地抓在手上,趁他们不注意,把钱塞在了草席底下。 小年青们果真开始搜身。室友的零花钱全部被收缴了。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正当他们搜完了所有的人的口袋(当然也包括我,他们要掀我的草席的时候我就知道全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寝室外面又走进来两个人。 我看清楚了,一个是姚俊,一个是大胖子。小青年们纷纷和他们打招呼。 “俊哥。大胖子。”我叫起来。 “哦?郑启航,你怎么住这里?”姚俊撇了撇嘴。 “是郑启航啊。”大胖子说。 “这是我的寝室。”我连忙从上铺下到地上。我觉得有望将小青年们收去的钱要回来。 “难道你在这里读书吗?”姚俊问道。 “对啊。这些都是你们的兄弟吗?”我拍了拍大胖子的肩膀。 “是啊。怎么?难道他们也向你伸了手吗?”俊哥说。 “俊哥,他把钱藏在草席底下也被我搜出来了。”红头发向姚俊汇报。“是俊哥兄弟?” “初中同学,”大胖子说,“一起混过。” “对,我们是兄弟,”我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就麻烦两位兄弟看在同学情分上把钱退给我们吧?” “你的钱我们当然会退。问题是他们。你给他们说情就太说不过去了。”姚俊沉着脸说。 “我们也是要吃喝的。”大胖子说。他还和原来一样说话慢吞吞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说,“可你看,这不都头一回吗?你们就看在我们生死之交的情分上高抬贵手。” “是啊是啊,请俊哥高抬贵手,这些钱都是我们吃饭的钱。”有两个室友附和。 “你们给我闭嘴!”俊哥呵斥附和的人。 两个附和的人往后退。 “我的也是一个星期吃饭的钱。”我把脸拉下来。 “我不说了吗?你的钱我会还给你。你这些同学的,可就对不起了。我这些兄弟也都等着我打赏钱呢。走了。”俊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知道这是在警示我。 “俊哥你这么做也太不给面子了。”我还不死心。 “郑启航,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这么做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俊哥黑着脸用手指着我。 “什么?同学也要威胁吗?”我干笑了一声。显然,俊哥根本不想给我面子。钱比面子重要多了。 “那要看你是不是识趣,”大胖子说,“你是知道俊哥的脾气的,郑启航。” “ok,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说。 俊哥的脾气我还能不懂吗?他最喜欢的是扇巴掌。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吴莲子也来这所学校读书了。”俊哥忽然说。 “吴莲子?她也来铁中?” “你不废话吗?如果不是吴莲子在这里,我们俊哥会到这里来吗?”大胖子说。大胖子说话那神态,好像俊哥莅临铁路中学是铁路中学的荣幸。 “走了。”俊哥一摆手往外走。 红厉鬼把我的钱丢给我跟着走了出去。 我呆呆的看着俊哥他们走出寝室。我不是不相信眼前的情景,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吴莲子竟然也来到铁中,这太不可思议了。若真如此,吴莲子对我而言,或可用一个成语形容——阴魂不散。 我是在第二天正式上课的时候才见到吴莲子的,她不仅来到铁中,而且和我同一个班。 更让我惊奇的是,我在蒋村中学的同学储火玉也来到了这个班。 世界如果不是太小,就是乾坤已经颠倒。 上完第一节课,吴莲子走到我身边来。她穿一件白色t恤,一条蓝色短裙,一双棕色平跟鞋,靓丽,诱人。一对*在胸前隆起,傲人,可人。 “郑启航,看来我们果真有缘啊。”吴莲子跟我搭讪。 “有缘,是有缘。不过和我有的是孽缘,和俊哥有的是情缘。”我不无讽刺地说。 “什么孽缘情缘,在一个学校在一个班就是有缘。嗳,我跟你说,我和俊哥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吴莲子心平气和地说。 “是吗?不过,你们复杂与不复杂跟我没一丁点关系。”我哑然失笑。中考每场考试前都要见个面的,还说不复杂。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为我确实做出了很多牺牲,我对不起你。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俊哥断了。整个暑假我都没有和他来往。” “是吗?昨天姚俊还为了你到我们学校来敲诈我这些同学呢。” “不会吧,他追到这里来了吗?”吴莲子做出惊讶状。 “你不相信就算了。” 吴莲子忧心忡忡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从吴莲子的表情我看得出来她和俊哥果真吹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第二节课很快又开始了。 我本想去和储火玉打个招呼,见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便作罢,我只好和她会意一笑。 第二节课一下课,储火玉便离开位置到我课桌前坐下来。她拿起我桌子上的一本练习本当扇子扇风。幽幽清香溜进我的鼻子。 “郑启航,真没想到我们会再一次做同学。” “我也没想到。或许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缘分吧。”我和储火玉开玩笑。在储火玉面前我的心情要舒朗好多。 “去。你不要以为余慧慧对你情有独钟,就认为我对你也有情有义。我告诉你,我对你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哦。”两个月不见,储火玉也外向了一些。 “开玩笑,开玩笑。” “我也是开玩笑啊。”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很快就适应了铁路中学的生活。在学习之余,我唱着忧伤的歌曲,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有一天,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我请假去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吴莲子把我拦下了,“郑启航,请你帮帮我。” “帮什么?”我眉毛一挑。 “你知道吗?高个子也来这里混了。”吴莲子说。 “哪个高个子?”我故意问道。高个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就是那个华安四中的高个子啊。你曾经修理过他。俊哥也修理过他的。” “哦,那不是你的相好吗?他来很正常啊。谁叫你魅力这么大呢?”我不阴不阳地说。 “可是你知道吗?我对他们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和他们交往仅仅是……因为无聊。”吴莲子紧皱眉头。 “难道你对我这个给你写情书你把情书贴在墙上的人重新感兴趣吗?”我挑衅般地看着吴莲子。心还有一丝丝绞痛。 “我知道你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当时……总之是事出有因。我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说抱歉。”吴莲子说得很诚恳。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屁话了。” “真的,郑启航,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吴莲子的音调有点怪。 或许是我错觉吧,吴莲子的眼睛似乎有点湿润。可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你这么年轻说什么这辈子!”我说。 “不管你怎么理解,但是真相只有一个。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的。只是现在我希望你帮帮我,解我燃眉之急。”吴莲子说。 “怎么帮你?”我退一步。 “请你假装喜欢我好不好?” “什么?假装喜欢你?”我非常诧异。 “对。你不知道,高个子和姚俊我都逃避不及,只有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和你重新好上了,他们才不会来纠缠我。他们都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 “什么是纠缠?你不是最喜欢这样的纠缠吗?你不是为了俊哥,每场中考考试都迟到吗?”我没来由“妒火中烧”。 “那也是姚俊胁迫的。郑启航你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何况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是真想摆脱他们的纠缠。”吴莲子说。 “想不想摆脱那都是你的事了,吴莲子。我跟你说,仅仅因为你像极了我童年玩伴,我才会对你这么好。有件事我要让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会在这里,我应该在华安一中。”我一字一顿。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也很愧疚。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一个暑假我都在为这件事感到不安。” “可在感情上,我真的骗不了自己。”我颇为悲愤。 “我不是让你虚情假意一回吗?”吴莲子说。 “我连虚情假意都做不到。” “那……就算了。”吴莲子的眼圈有点红。 果真,没过几天高个子便找来了我们班上。我记得是一节体育课的时候,高个子闯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在思考一道物理题,而吴莲子正和几个女生边吃零食边聊天。大多数同学都在操场上。 高个子要吴莲子出去和他做一个了断。 “我不去。我死也不出去。”吴莲子说。 “妈的你这个贱女人装什么纯洁?”高个子说。他开始强行拖吴莲子。我感觉吴莲子的手臂都要脱臼了。 待在班上的男女同学都惊呆了。 第053章 恶有恶报 有的嘴张成一个o型,有的用手捂住嘴,害怕惊异声从嘴里发出来。两个在教室后面拿扫把和畚斗当武器打闹的男同学,呆立在原地,扫把和畚斗掉在地上都感觉不到。 我放下笔。 吴莲子一只手抓住桌角,另一只手歧途挣开高个子的纠缠,上衣因此变了形,右肩膀裸露在外,蓝色的胸罩透出来。桌子因此被带动了。吴莲子脸涨得通红,眼里布满泪水 “我说高个子你不要做得太过分。这里可是学校。”我看不下去,从位置上站起来。 “怎么?”高个子松开吴莲子的手,“郑启航你对这*还没死心吗?” 吴莲子惊异地看着我。 “我和你一样。”我走到吴莲子身边,很自然地将她的衣服往上提。 吴莲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堪的样子。我把她往一旁推,示意她离开。 “我希望你少一事不如多一事。”高个子一双小眼睛盯着我,犀利无比。他足足高出我半个头。 “什么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我告诉你,吴莲子现在可是我的马子。”我故意用马子这个词。 那时候的混混总喜欢和电视剧里的混混一样称呼自己喜欢的女人为马子。 “这样的烂货你还在乎吗?你不是为她曾经很受伤吗?”高个子不解地看着我。 我一把抓住高个子的手臂,“我劝你用词给我注意点。我才不会像你们一样不珍惜。我告诉你,这辈子我爱的就是吴莲子。” 很多人看着我。吴莲子更为惊异地看着我。 “你忘记了当初吗?”高个子说。 “不该记住的事情我会忘记的。”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管定了喽。” “你说的没错。因为,这就是我的事情。”我点点头。我知道,高个子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我越坚定,他就越心虚。更何况,这是在学校,他不敢太张狂。 “可你想到没有,我可以放过这个贱女人,姚俊不会放过。”高个子说。 “那是我的事。”我说。 “ok。”高个子悻悻地退出了教室。 “不送。” 我回到位置坐下来继续思考我的物理题。教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什么样的感叹都有。 “哇,郑启航也太帅气了!”女生的感慨。 “郑启航不仅帅气,更有勇气。”男生的感慨。 “马子都来了。什么关系?哎呦,想一想都好烂漫。”有一个女生的感慨。 …… 但我头都没有抬一下。不过我可以料定吴莲子一定呆呆的看着我看了好久,我猜想她的脸一定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我没有听见吴莲子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我也挺后怕的。根本思考不了任何问题。眼睛盯着物理课本,脑子里一片空白。高个子虽和俊哥是死敌,但他一定会想办法给俊哥放风。 也就是说,俊哥很快会找到我。俊哥是因为吴莲子在铁中才到这一带来混的。 俊哥比高个子难对付多了。 果真,第二天姚俊便在学校通向街道的那道门附近的木芙蓉下将我拦下。这道门几乎常年关闭着。唯有运送垃圾的人偶尔会打开这道门。 姚俊显然是翻门进来的。 通向这道门的道路两旁有好几棵木芙蓉。棕色的干,繁密的叶,艳丽的花——有白的,粉红的,也有深红的。 九月份,正是木芙蓉开花的季节。 这条道,原本是铁中师生进进出出之地,热闹,嘈杂,木芙蓉绽放它的美,吸引着每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如今,这条道寂静,萧索,木芙蓉依旧绽放它的美,不管有没有人在它附近逡巡。 “哇靠,郑启航,听说你很为吴莲子讲话?”俊哥的表情很复杂。脸上的疤痕醒目而丑陋。 “哎呀俊哥,哪是我很为吴莲子讲话,我是在为你争取机会。”俊哥来找我是必然的,所以我提前想好了对策。 “怎么说?” “你想想,高个子都敢跑去我们教室,要从教室把吴莲子拖出去,他还在乎你吗?显然他不把你放在眼里。高个子要真把吴莲子拖出去了,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一点,你一点希望都没了。所以我只好用自己来堵他的嘴,让他死心,这样,机会就是你的了,毕竟吴莲子对你还是情深意重的。” “真这样吗?这烂货现在对我是不理不睬。整个暑假都见不到她人。”俊哥狠狠地吸了口烟。 “怎么不是真的?她只是碍于她母亲严格的管教方才疏远了你。你没看见吗?她的母亲天天接送。”我说。 俊哥的话证实了一点,吴莲子果真决心摆脱他们的纠缠。 “我也是这么想。否则我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对我冷漠起来。”俊哥舌头在嘴里一转,然后吐出一口唾沫。 “她是做给她母亲看的。可你知道高个子怎么说的,她说你搞的是他的剩货,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把我早就编好的话题挑出来。 “什么?说我搞他的剩货?真的吗?他真的这么说吗?”俊哥昂了昂脖子。那道疤痕更丑了。 “这我还会骗你吗?他就是在我们教室里说的,他还说总有一天要把你踩扁了。”我继续添油加醋。 “我倒要看看是谁把谁踩扁了,他妈的一个卵子的人还这么猖狂。”俊哥把手中的烟头掷在地上,用脚将烟头踩扁。 “对了,俊哥,我看的出来他对这一点一直耿耿于怀,你可要小心一点。” “他跟我斗,不止嫩一点点。走了。” 我看着俊哥翻门出校园。那动作,熟稔,利索。铁门仅仅轻轻地晃了晃,发出一点声响。果真是熟能生巧。但我难以想象大胖子那笨重的身体攀爬铁门会是什么样的惨状。或许他径直从正门进校园也说不定。 就见俊哥从铁门上轻轻地跳到街道上,头也不回走了。我无声地笑了笑。我知道一场好戏就要开演了。 果真,就在这一天的第二天,姚俊便带人和高个子一伙人发生了一次火拼。我听说整条街上打打杀杀的,好不热闹。 谁都在议论这件事。 老师们在办公室里议论。我们学生在教室里议论,在寝室里议论,在操场上议论。打斗血腥而恐怖。 不是在华安四中类的打斗。那不是打斗。那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在蒋村中学门口马路上发生的蒋派和张派类的打斗。那是打斗。但不血腥。木棍能将人打晕过去,但不会见血。 这次打斗,见了血!器械绝不限于木棍。双方都带了刀。听说类似日本武士的大砍刀都有。 有一种说法,由于高个子带的人多,他们把姚俊一伙人全都逼在了华安步行桥上,姚俊这边的人不得不从步行桥上跳入华安河。姚俊也跳进了华安河。不过姚俊跳进河水之后再也没有起来。是别人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的。 奇怪的是,姚俊身上不见大伤。用刀捅或砍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只是几个不重要的部位有淤肿。 由此,有人推断姚俊是溺水而亡的。 但是,谁都知道,姚俊是个很会水性的人。那些跳进华安河的人都能生还,他俊哥绝对不会被淹死。 这就有点悬。 后来又有消息传来,姚俊身上虽不见大伤,但一个特殊部位却有重伤,只是从外形上看不出来——姚俊的两个卵子全碎了。 我们听说的时候都浑身发寒。这也太可怕了。也太狠毒了。 这绝对是恶意为之! 熟悉高个子为什么只有一个卵子的人即刻便明白是谁恶意为之。 当然是高个子。 说是高个子把姚俊打倒之后对着他的重要部位直接跺了四五脚。卵子那么脆弱的东西哪能经受得住这么折腾?所以很多人传言姚俊是因为两个卵子都被跺碎了,过于绝望才不从河水里出来的。 有人特意跳河自杀。他这不是顺道吗? 这么传言的人料定姚俊已经铁定了死的心。要知道,对于俊哥这样的人来讲,没有了卵子,便没有了一切。他活着只能是无尽的痛苦。 当然,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一样。除非这个人有另一种性取向。 按我对姚俊的了解,我觉得后一种传言极其可信。 几个月后姚俊的父母把高个子告上了法庭证实了这个传言。高个子被判四年有期徒刑,并且赔偿了六千块钱。 在那个年头,六千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的父亲如果不是筹不齐这六千块钱,他绝不会和我母亲和好。 高个子是狠了点,但也有人说姚俊是恶有恶报。 显然,色厉内荏的高个子之所以对着俊哥特殊的部位狠狠地跺四五脚,是为了泄碎了一个卵子的恨。自然是他体会到了失去一个卵子有多痛苦。所以他要姚俊双倍偿还。 所以,做人决不能太过恶毒。 而我,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有好几个晚上都短暂性失眠,心有余悸。也总是做恶梦。 说是我间接杀了姚俊夸张了点,但姚俊因为我挑拨而死确是肯定的。 第054章 现实版的英雄救美 我原本以为姚俊和高个子再也没法来干扰我们之后,我们的学习环境会好起来,可是没有料到街上的其他小痞子又频繁来骚扰我们。 他们和姚俊一样,在周末的时候,成伙的到我们寝室来敲诈。我们没有一点安全感。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送”给了这伙人。有一个同学的牛皮带都被这伙人当场解走了。 我们吸取一个教训,好东西都放在家里,不带去学校。而零花钱,不用说,我们会藏得鬼一些,混混们来了,他们能收去的只是口袋里的一两块钱。 按说周末我会回家住,可由于不愿看见父母面和心不和的样子,我还是呆在学校里,住在寝室里。 这伙小混混的头是街上的八大金刚之一,外号叫“矬子”。矬子这个外号是针对他的身材非常之矮而取的,我们学生甚至给他取了另一个外号 “π”,言下之意他的身高只有三米几。事实上,矬子的身高在一米五以上。 这个矬子据说是八大金刚里面最狠的一个,单看他的外貌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一双鹰眼,一只钩鼻子,方正的脸,手臂和胸前都有刺青。 在一段时间里矬子还来我们班上骚扰。当然,他不可能来班上敲诈,他是来看我的蒋村中学的老同学储火玉的。 我也不知道矬子为什么会相中储火玉。漂亮自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不过,要说漂亮,我那一届的女孩子有好几个都很漂亮。 为了赢得储火玉的芳心,矬子每次来班上总会给储火玉带来一些礼物,一支笔或者一本笔记本。而储火玉根本不接受。 矬子嬉皮笑脸,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做出太过火的举动。 尤其麻烦的是,这个矬子似乎和每个老师都熟悉,老师来了,还会接过他递过去的烟,还会和他小聊几句。 也可能是所有老师都知道矬子的底细,都不与他为难吧。 在储火玉决绝了n次之后,矬子改变了追求储火玉的办法——打击所有爱慕储火玉的人。 据我所知,当时喜欢储火玉的人不下三个,而最痴迷储火玉的是一个叫吴建华的人。 吴建华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他虽是一个农民子弟,可是不知为什么皮肤特别白,而且他的身高有一米七二,是标准的美男子。 吴建华和储火玉一见倾心。 学校后面通向铁路的小道上,许多人都看见他们手牵手散步。 我不知道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一个晚边放学的时间,老师离开教室不到一分钟,他带来一伙人闯进我们教室。 “哪一个?是哪一个叫吴建华?”矬子的声音特别亮。 吴建华战战兢兢从位置上站起来。 就见矬子走到吴建华身边,“就你叫吴建华吗?” 吴建华点点头。 “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我很忌讳的事吗?”矬子仰着头问道。 “我不知道。”吴建华实话实说。 “真的不知道吗?” 吴建华点了点头。 “那就让我用拳头告诉你。”矬子一拳捶在了吴建华的胸脯上。按我的理解,他原本是想捶吴建华的脸的,可相对他来说吴建华太高了,他没法捶到那个位置。“储火玉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你也敢动?” “储火玉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你……”吴建华说。 “你什么你?”矬子又一拳捶在了吴建华的胸脯上。吴建华痛得用手捂住胸口。 “现在知道疼了?我告诉你,是我的女人谁也不能碰。”矬子用手指着吴建华。 “谁说我是你的女人了?”储火玉大着胆子走过来。 “我说的,当然是我说的。哈哈哈哈。”矬子狂妄的笑起来,“迟早你会成为我的女人的。小美人,我走了。” 矬子大摇大摆带着他的弟兄走出教室。 储火玉走到吴建华身边安抚他。吴建华苦着脸,一个劲地说“嘛了b的,嘛了个b”。 也就在那个周末,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矬子带领两个小混混来到了学生住宿区——寝室。 当时,守门人不在,他们径直闯进住宿区走上宿舍楼二楼,不一会儿就从女生寝室传来救命的声音。住在一楼的我们听得很清楚那是储火玉发出来的声音。 “是储火玉。那家伙一定是去骚扰储火玉了,建华你还不赶快上去看看?”我对吴建华说。 “我,我。”吴建华脸色惨白。 “我什么我,你再不上去储火玉可就惨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我急道。 “我上去有什么用?”吴建华的声音细弱蚊蝇。 “妈的你还是不是人?难道这就叫爱吗?”我怎么也料不到吴建华会说出这种没骨气的话。 储火玉的尖叫声再次传进我们寝室。 “你再不上去可就完了!”我叫起来。 “我,我真的不敢上去。”吴建华竟然哭起来。 我知道吴建华是怎么都不会上楼解救储火玉了,便到床铺底下将一根三十厘米的短钢管藏进袖子,小跑着上了二楼。 储火玉就在二楼第一间。 跑到门口我惊呆了。我看见矬子将储火玉按在中间床铺的下铺,已经将储火玉的衣服撕破了,储火玉的一个乳-房露在外面。矬子跟来的两个小混混站在一旁欣赏,另有三个女生缩在自己的床上瑟瑟发抖。 我迅速从袖子里抽出短钢管径直走到矬子身边对着他的头敲了下去。 我原以为这一棍会击中矬子,就像我在蒋村的弄堂里用木棍击中蒋世雄一样,可没想到矬子将头一偏钢管击在了他的右手臂上。他迅速从储火玉身上爬起来对准我擂了一拳,捶在我的肚子上,而同时后面两个人上前来一人一个将我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我拼命挣扎,可是怎么也挣不脱。 “妈的,你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你活腻了吗?”矬子一脚揣在我肚子上,我痛得弯下腰。可那两个混混将我的腰重新顶起,好让矬子继续踹我。 踹了几脚之后矬子改成扇巴掌。他连着扇了我五个巴掌,让我疼的牙齿都要掉下来。那时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并不只俊哥一个人喜欢扇巴掌。 血水从我的嘴里流出来。 “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储火玉歇斯底里。 “不打可以,你让我x一回怎么样?”矬子很淫-荡的笑。 “真的不要打了,你这样会打死他的。”储火玉泪流满面。 “打死是他活该。谁叫他干扰老子快活。除非你跟我走!”矬子龇牙咧嘴。 “只要你不再打他,我跟你走。”储火玉说。 “不要,储火玉!你……”我话还没说出口,矬子又连着扇了我几个巴掌,而后又用脚踹我肚子。我痛得叫起来。 “走不走?你跟我走不走?”矬子叫道。 “我跟你走。你放了他,我跟你走。”储火玉说。 “不要储火玉,你跟他走可要后悔一辈子!”我说。 “我不跟他走我也会后悔一辈子。”储火玉哭着说。 我奋力挣扎。矬子又重重地给了我两下。我感觉肚子一阵剧烈的疼,头一歪昏死过去。 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才醒过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我的手上正在吊盐水。储火玉坐在我面前。 “醒来了?你醒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储火玉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在哪里?”我感觉头晕乎乎的。 “这是在医院。华安地区医院。” “我怎么会来这里?” “你被矬子打晕死过去了。真的对不起,医生说你的脾脏受伤,晚一点过来你可就没命了。”储火玉说。 “真的吗?”我着实吓了一跳。 “班主任已经去找矬子的家长了。这一回班主任真的很生气,他说如果不讨一个说法,他班主任都不当了。他不管矬子家有多大势力,一定要坚持到底。” “啊。看不出朱竹武会这么给力。”我说。 吴建华从外面进来。 “吴建华,郑启航醒过来了。”储火玉说。 “真的吗?太好了。我快被吓死了。”吴建华说。 “你赶快打电话告诉班主任,他还担心着呢。” “好的。”吴建华走出病房。 “矬子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问道。 “傻子,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替我着想?矬子他们一见你晕死过去就往外逃了。” “那就好。”我虚弱的闭上眼睛。 “你不要再说话。”储火玉关心地说。 我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病房里的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父母亲和外公外婆都来到了病房。 “我的宝贝孙子,你总算醒过来了。”外婆用手轻抚着我的脸。 “让你担心了,外婆。”我说。 “你怎么这么傻呢?”外婆的眼圈有点红。 “怎么这么对起航说话?”外公说。 “对对,咱孙子做的对,”外婆立即改口,“咱孙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父亲去把医生请进了病房。 医生给我做了一点检查。 “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了。”医生说。 “谢谢,谢谢医生。”母亲连不迭的说。我看见母亲的眼睛是泪汪汪的。我这才真感觉到自己真的到鬼门关走了一回。 第055章 谁是鸭梨 矬子到学校强-奸女学生这一事件震撼了整个学校,在班主任朱竹武的极力催促下,校长将事件上报到学校所在街道办,上报到华安地区教育局。 街道办和教育局都派人到学校调查。据说教育局长非常生气,要求街道办所在派出所抓人。派出所带人去矬子家,可矬子早就逃出去了,他们便想不了了之。矬子家族的势力在那条街道上可是非常庞大的。 校长也想不了了之。但是朱竹武没有放弃,他直接跑到教育局找局长。我听说局长当班主任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便告诉班主任说事情肯定会得到解决,叫班主任回学校安心上课。 果真在我住院的第五天矬子父亲带着矬子到医院来找我,班主任和校长一同过来。 矬子父亲当着我的面扇了矬子两个耳光,并责令矬子当面向我道歉。矬子和我说了道歉的话。然后矬子父亲说了一大堆表扬我的话,说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他儿子,他儿子已经在监狱里吃牢饭了等等,接着便把他和校长、班主任商量好的赔偿金拿出来放在我面前。 父亲接过了赔偿金。具体的金额我都记不得了。 “住院费怎么说?”父亲问道。 “你放心。住院费当然全部由我出。这只是赔偿金,叫什么精神损失费。”矬子父亲说。矬子父亲和矬子一样的高度。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朱老师,你们有考虑过储火玉吗?”我提醒班主任,“储火玉受到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是啊,我都忘了储火玉了。我只顾到你没去考虑储火玉。校长你看?”朱竹武把话丢给校长。 “储火玉家长过来闹事可不好办。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我说。 “我们回去就商量。”校长说。校长皱着眉头。 “对,回去商量,回去商量,还是你小兄弟想得周全。一定要安抚那个女孩子。”矬子父亲的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他心里有多恨我我不是感觉不到。 “我又没有真正对她怎样。”矬子委屈地说。 “你还说。你要真正对她怎样你还能在这里说话?”矬子的父亲训斥矬子。 出院后回到班上我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下课期间许多人围到我身边来。 “哎呀,郑启航,人不可相貌,平时看你忧忧伤伤的,就知道唱悲伤的歌,没想到关键的时候你这么勇敢。”揭飞翔说。揭飞翔个子不高,一张圆圆的脸,喜欢秀肌肉。经常在下课的时候与人扳手腕。 “怎么了?自愧不如了吧?”项建军说。项建军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一米七,健壮,好踢足球。 “什么?我是回家了。我要是在寝室绝对会和郑启航一同冲上去,哪会像某些怂包一样。”揭飞翔说。 “你说话别这么损,”项旺福说,“人家吴建华可就在身边。”项旺福是项建军玩得最好的同学,他们同租在一个房子里。 “没事。我确实就是怂包。”吴建华说,“大家尽可以批我。当时我真的太软弱了,经历了这件事,我才知道什么是勇敢。” “你也不要太自责,吴建华,当时那种情况,我看我们班上敢冲上去的没几个!说句实话,我就不敢上去。”徐贤人说。徐贤人,小个子,喜欢说冷笑话。 “你仙人还不敢上?”揭飞翔揶揄徐贤人。徐贤人外号仙人。 “我真不敢。”徐贤人直言不讳。 “你不敢,可不代表大家都不敢。”项建军说。 “我是说没几个人敢。不信你问问,你问问。”徐贤人说。 “这个时候问,有个鸟用。我看谁都会拍胸脯说上,可关键的时候都会退缩。”施志强说。施志强外号诗人,因为他喜欢写诗,他长着一张大众脸,平时不戴眼镜,一上课,便在鼻子上架一副眼镜。 “对,有道理。我们大家都要向郑启航学习。”项旺福说。 “大家别恶心了,”我说,“你们这么围着我,我真要窒息了。” “大家散开点,散开点。”吴建华说。 “吴建华,你还这么黏糊,郑启航现在可是你最大的情敌。这件事情,你的损失可能是最大的。”施志强说。 “这你就搞错了。完全没有情敌这种说法了。我已经退出来了。我没有勇气往上冲,只能出局。”吴建华很淡定。 “你说什么鸟话?我可是为你往上冲的。”我说。 “真的,我这是肺腑之言。能经受得住考验的才是爱情。我没能经受住考验。” “没人和你竞争。”我有点生气。 “我已经和储火玉陈述过了。”吴建华说。 大家意犹未尽,可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是一节化学课。 给我们上化学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老师,名叫董云鸿,很女性化的一个名字,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他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说老家在扬州,不知为什么会到铁路中学来教书。他和他老婆住在学校教师宿舍楼二楼。 董云鸿一表人才,极注重外表,头发每天都梳的溜光溜光的,在女学生中很有影响力。可让我们费解的是,他老婆却很是普通。五大三粗这个词似乎就是为他老婆创设的。所以我总是怀疑董云鸿上完课后喜欢在教室里逗留并不完全出于教学的目的,而是喜欢女生围绕着他的感觉。 但有一点我不得不佩服,董云鸿的课上得非常精彩。他是个很会说笑的人。他常常能结合他所上的内容为我们说一些笑话,调节上课的氛围。很多枯燥深奥的知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变得生动有趣通俗易懂。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我们至今不敢回忆的事情,他真算的上是铁路中学一个少有的好老师。 在那天的化学课上,他的课和平常一样,充满了睿智,充满了活力。 我正听得入迷,我的同桌蒋丽莉传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这么写道: 郑启航,中午吃过饭后我在学校后的马路上等你。你的老同学储火玉。 我往储火玉那边看过去。她冲我笑了笑。我把纸条收起来放进口袋。 “郑启航,你在看什么好东西?”董云鸿点我的名,“干嘛收起来?好东西就要大家分享,大家说对不对?” “我没看什么。”我站起来。 “不要太小气嘛。我明明看见你放进口袋了。蒋丽莉亲自传给你的不是?”董云鸿走到我身边。 “哦,是一张纸条。”我只好道出实情。 “你不是说没什么吗?”董云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你放心,不是蒋丽莉写给我的。”我说。 大家哄笑起来。 “对老师来讲,是谁写给你的都不重要。你好像还没听懂老师的意思。你原本耽搁了课,所以更得认真听课,知道吗?”这就是董云鸿的睿智。 “谢谢老师。”我说。 “你坐下去吧。”董云鸿转身向黑板走去。 我碰了碰蒋丽莉,“他是不是怀疑是你写给我的?” “你干嘛总扯上我?” “你一点小秘密大家不都知道了吗?” “嘘——听课,董老师又盯着我们了。” “我看我要向班主任建议换位置,和你坐一起精神负担太重。”我说。 “去你的。”蒋丽莉用脚踢了我一下。 这个时候,“五大三粗”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董云鸿,你给我出来!”这嗓门差点将天花板震塌下来。 “干嘛,你没看见我正在给学生上课吗?”董云鸿继续在黑板上写字。 “干嘛?你还问我干嘛?你欺负我不识字是不?”“五大三粗”径直走到董云鸿身边,她伸手钳住了董云鸿的一只耳朵。 董云鸿的头歪起来,“你轻点,老婆,你轻点。” 好多人笑起来。 我注意到“五大三粗”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封信。 “你告诉我,你当着学生的面告诉我,你这是写给谁的?亲爱的鸭梨。同学们,你们班上有叫鸭梨的吗?” “没有。”大家齐声说。 “那你给我出去。”“五大三粗”对董云鸿说。 “老婆,这可是课堂,你骚扰课堂可是犯法的。”董云鸿说。但他还是跟着“五大三粗”走出教室。 教室里又是一片哄笑。 大家都在猜测鸭梨是谁,借机开玩笑。有几个女生被认定是鸭梨,还很生气地嚷嚷着。 揭飞翔大嗓门,一会儿说是张三,一会儿说是李四,书本和笔都往他头上飞。 董云鸿和“五大三粗”在走廊上争执了好一会儿。要说争执其实也谈不上,基本上都是“五大三粗”在“训话”,董云鸿唯唯诺诺。 我们想不通的是一表人才的董云鸿为什么会这么惧内,尤其这个“内”如此不起眼。 但是,不管董云鸿怎么低调,有一点我们都明白了:董云鸿给某个女学生写情书,而这情书偏偏被“五大三粗”看见了。 这消息也够雷人的! 第056章 储火玉的表白 中午吃过饭后我从学校后门走到那条通向铁路的马路上。 那是一条砂石路。道路两旁的菜地上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这些菜地一律搭建了大棚,分成一畦一畦的,有些覆盖着塑料皮,有些只有钢筋架子。 我沿着砂石路向前走了一百米,然后拐上左边的一条小路,来到小溪前。储火玉等候在那里。 这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地方。男同学喜欢来这里洗澡,而女同学喜欢来这儿洗衣服。居住在附近的妇女也喜欢提衣服到这儿来洗。 这地方是一段缓水区,水可深即腰际,极清澈。对岸一棵百年以上的老柳树,老柳树的枝桠罩在溪流的上空,就像一把巨大的太阳伞,冬天可以挡风,夏天可以遮阴。 我们在洗衣服的石板上坐下来。 “我以为你不来了。”储火玉说。 “你叫我来,我敢不来吗?有什么事,说吧,免得同学们误解了。” “我就是要让同学们误解我们。”储火玉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你什么意思嘛。” “我爱你,郑启航。” “你别给我来肉麻了。你是不是和吴建华说多了这一类的话?”我说。在储火玉面前说话我一贯放得开。 “随便你怎么说我,我现在终于理解余慧慧为什么有勇气到班上向你示爱。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 “难道是因为我为你阻拦了矬子,你就以身相许吗?你这思想也太陈旧了,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 “我并不是要报答你,我是真心的。”储火玉的双眼饱含深情。那乌黑的眸子看了让人心醉。 “你忘了我们开学初讲的话了?你不是说绝对不会对我有情有意的吗?” “我没忘。我那时说的话不假,因为那时我并不了解你,我不以为我们之间还有这种缘分,现在说的话也真。” “为什么现在产生了缘分?” “当你在华安地区医院醒过来时,我忍不住在你脸上亲了你,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离不开你了。”储火玉绞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可别想讹我,那时我可是被动的。”我半开玩笑地说。 “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不知有多担心。我甚至想,如果你醒不过来,我也不想活了。” “这好像是电影里的镜头。” “随便你怎么想,今天我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了解我这份感情。我知道你一时不会接受。但我不会泄气。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让我做。”储火玉似乎把我的反应都想好了,方才这般淡定。 “什么事?” “你的换洗衣服都让我来洗。” “不会吧,天下有这种好事?” “你答应了?” “我自己洗,”我说,“好好地,你给我洗什么衣服?” “你就看成是我报答你,这一点总不过分吧?否则我怎么做人?况且也不会有人因此误解我们,你不就没有顾虑了吗?” “怎么能没有顾虑?再说,挺不好意思的。” “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应该清楚,我们班上好多男生的衣服都是女生洗的。” “哪有好多男生?在我们寝室里,我只知道你给吴建华洗过一次被子,”我说,“揭飞翔的衣服是他妹妹洗的,其他人不都和我一样?” “你什么事都不关心,哪知道这些?项建军、项旺福、徐贤人这些在校外租房子住的人没有一个自己洗衣服。” “连仙人也有人洗衣服吗?”徐贤人本分内向也会找女孩子洗衣服,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有啊。是二班的一个女生。” “奶奶的熊。诗人呢?” 诗人是施志强的外号。他一直在追二班一个叫熊研菲的女生。据说为熊研菲写了十几首诗。 “诗人的衣服是项旺福的女朋友帮忙一起洗的。” “你了解的还真多。对了,诗人还没有把熊研菲追到手吗?” “他有那么容易把熊研菲追到手?你知道熊研菲的父母亲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熊研菲的父亲是华安市公安局副局长。诗人就是把熊研菲追到手了,熊也不会为他洗衣服。” “不错。看来诗人注定要痛苦一辈子了。” “不过,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 “你是有感而发吗?”我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丢进小溪。 “是啊,原来我对吴建华真的算得上一见倾心。之前我对任何一个男同学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感情,可见到吴建华,我就怦然心动。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有多美好。那些天我每天都沉浸在幻想中,时时刻刻都想着他,觉得他是自己的惟一。真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我还得感谢矬子的出现。是矬子把我的幻想击碎了。我才知道,感情来不得半点光环。我很庆幸没有和吴建华走得太远,否则我根本没有资格向你说我爱你。” “我说你开玩笑不要开得太逼真了好不?”我从位置上站起来。在石板上坐久了,我感觉两个屁股冰凉冰凉的。 储火玉跟着站起来。 一辆火车远远地开来,因为要进站而发出鸣叫。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的衣服反正我洗定了,否则我也要向余慧慧学习。”待火车远离之后储火玉说。 “什么意思?”我看着储火玉。 “到班上去宣布我爱你呀。” “拜托。你愿意给我洗衣服我还不高兴?求你别发神经好不好?”看来,一点都不妥协已经不可能了。 “ok,第一个目的已经实现。”储火玉喜出望外。 “你还有第二个目的吗?” “那是当然,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走喽,回学校吧。”储火玉一蹦三跳走在前面。 坐在老柳树的树荫下,又是在小溪旁,仲秋时分,会觉得凉凉的,可一走进太阳中,立即觉得热起来。 “等等,储火玉,有件事我想问你。”我想起上午的化学课。 “什么事?”储火玉停下脚步,转过身。 “鸭梨是谁?” “鸭梨?我也不知道。”储火玉耸了耸肩。 “你们女生也不知道吗?我看那么多女生围着董云鸿,一个个都想做我们的师母。” “去你的,在你们眼里,我们女生成了什么了?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们都猜想是蒋丽莉。” “我同桌?”我们一同往学校后门走去。学校后门的小门不知谁把它打开了。 “很有可能。我估计鸭梨是蒋丽莉的昵称。” “我真想不通,董云鸿那么英俊潇洒怎么会找一个这样的老婆?就跟一个悍妇差不多。” “他还怕成那个样子。这就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我看不是。怕是他做贼心虚。你看他在老婆面前装蒜的样子。” “他们的婚姻肯定不长久。” 不知什么时候,吴莲子出现在学校后门口。门口旁边桂花树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糟糕,吴莲子怎么在这里?”我说。 “怕什么。” “你先过去。” “我不。我不就想大家都误解我吗?” “听话。” “我不。” “你不听我的,我衣服可就不给你洗了。” “好好,那我先走。你不会被她迷住了吧?” “去去。”我说。 储火玉走进学校。 我跟着到了学校后门口。 “真的很惬意啊,大中午的都跑出来约会。”吴莲子似笑非笑。 我不知为什么,一见吴莲子,那种揪心的感觉就瞬间冒出来。“你也来的早啊。现在离上课的时间还早着呢。怎么?不是你妈送你来的吗?” 吴莲子一天六趟(包括晚自习)都是坐她母亲的车上学放学的。 “你别岔开话题。郑启航,你真的变了。” “是吗?我所有的变,不都是拜你所赐吗?”我往围墙后面的路看过去,已经有人在菜地里劳作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当初的行为?你就从不曾想过我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吗?还有,我下定决心离开那些人,不就是想弥补我对你的伤害?”吴莲子看上去很疲惫。 “不需要。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你说过。还有,你应该明白,我之所以喜欢上你,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还和储火玉出来约会?” “这是我的自由。” “你喜欢她吗?” “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 “我有。你别忘了你在班上说的话。” “哈哈哈哈,你不会忘了那是你求我说的吧?我可是为了救你。”我突然觉得累。 “我求你救我不错,可能说那样的话吗?说我是你马子,说你这辈子爱的只有我。” “我——” “你当着那么多人说,而且说的还那么坚决,谁会以为是逢场作戏?”吴莲子趁势追击。 “我不说的坚决一点,高个子会信吗?如果他不信,他会放过你吗?” “但事实是你给我造成了很大的负面效应,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你是需要负责的人吗?你别给我装纯了,你和那个死去的姚俊做过什么他们都跟我说了。” “我跟他做过什么了?混混的话你都信?”吴莲子的脸气得通红。 “再见。”我说。 “你会后悔的。郑启航,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057章 揭家滩 我回到寝室。项建军和项旺福坐在揭飞翔的床位上。吴建华和徐贤人坐在对面。施志强靠着床架站着。 “郑启航回来了。”吴建华说。 我走到自己那张床铺,脱去鞋子往上铺爬。 “我说都快上课了你还上去?”项建军说。 “我想躺会儿。”我说。 “别上去了。你看我们几个难得到寝室来,陪我们聊会儿天。”徐贤人说。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嗳,我说各位,刚才不是说少一个后卫吗?怎么没想到让郑启航担任?”项旺福说。 “不错。”施志强说。 “你也看人家愿不愿意再说。”项建军说。 “我保准郑启航同意。”揭飞翔说。 我下到地上,穿好鞋子,“什么后卫?” 既然徐贤人开口让我陪大家聊天,如果我还睡觉,就说不过去了,虽然我心情不好,也确实想躺会儿。 “足球后卫。我们几个到寝室来是商量组建足球队的事,因为二班向我们班发出了挑战。他们早就成立了足球队了。可你知道我们班男生本来就少,爱运动的更少,讨论来讨论去就是缺一个后卫。”徐贤人说。 “真的再也找不出人选了吗?”我问道。 “实在找不出了,连我仙人都要上。” “还有我这个诗人。”施志强说。 “你百分百要上。你上是为了去征服熊研菲。”揭飞翔对施志强说。 “去你的。”施志强说。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铁中谁不知道你在追熊研菲?”揭飞翔说。 “别说笑了,大家,”徐贤人说,“谈正经的。郑启航你上还是不上?” “我上。一般什么时间训练?” “体育课和每个傍晚。会影响你学习吗?”徐贤人说。 “我有那么好学吗?” “在我们这一群人里面,你可是最好学的。” “没事。”我说。 “既然你参加了足球队,有个事我就跟你说下。”揭飞翔说。 “什么事?” “我说你那个屁事有什么总说的?”项旺福打断我们的对话。 “哪有不说的?郑启航又不知道。就是这个周六我请大家去我家玩,刚好是我小生日。咱们在座的都去。你去不去?”揭飞翔没有理会项旺福。 “去。”我说。 “果真是个爽快人。” “你别看郑启航平时斯斯文文的,又是吹箫又是唱歌,像个文艺人,可我觉得他比谁都爽快。”项建军说。 “事实已经证明了。就像一道几何题被证明出来了一样。”施志强说。 “有一点我觉得奇怪,”揭飞翔说,“郑启航,我总感觉你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你看你吹的箫,听起来好凄凉,还有你唱的歌,没有一首是欢快的。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没有哇。个人喜好问题。” “说出来没关系。咱们以后都是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对。”有好几个人附和。 “有什么心事,别憋在心里。你看我追熊研菲,很苦情,可心里不憋。”施志强说。 “这一点,我们在座的没几个能比得上你,”徐贤人说,“大家别看揭飞翔豁达,在这方面他非常腼腆,不信,你们问他。他暗恋蒋丽莉多久了,一次都没有表达过。” “仙人你想死是吧?”揭飞翔说。 “你看,我没说错吧。”徐贤人说。 “要不,这个周末也将蒋丽莉约去?”我说。 “对对,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郑启航就是有创意。”项建军拍手。 “不行。坚决不行。”揭飞翔连连摆手。 “你可别小瞧了郑启航。你们知道吗?咱班上两大美女可都是他的同学。”项旺福忽然说。 “哪两个?”施志强说。 “我说你诗人眼里就只有熊研菲,咱班上两大美女都不知道?一个吴莲子一个储火玉。” “尤其吴莲子,那个真说不出什么味道。”项建军说。 “你看,又多出一个暗恋的人。你们听说了吗?咱班上有三分之一男生都喜欢吴莲子。”徐贤人说。 “你喜不喜欢?”项建军问道。 “你们说呢?” 大家都笑起来。 “要我说我还是觉得储火玉更出众一点。你们注意到没有,吴莲子看人的眼光太放,我敢肯定,她绝对不是处-女了。”揭飞翔说。 “放你个狗屁。”项建军说。 “自己屁都不懂,尽在这里胡说。”徐贤人说。 “我真有这种感觉。储火玉就不同,人外向,可也有内秀美。” “那你怎么不暗恋她,而暗恋蒋丽莉?”施志强问道。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点道理我相信你还是懂的。”揭飞翔说。 “蒋丽莉小巧,配你正合适。”项建军说。 “妈的,你不就是笑我个头矮吗?可我很壮,看见没,肌肉。”揭飞翔秀他的肱二头肌。 一场没头没序的闲聊就这么持续到了上课时间。 这样的闲聊也有一些好处,它提供了很多信息,比如揭飞翔喜欢蒋丽莉,比如项建军和徐贤人都暗恋吴莲子等等。 …… 连着几个傍晚我们都在足球场上训练。项建军任我们足球队的队长。相比较而言,在我们这些人中,他威信最高。还有一点,他是我们班上的体育委员,号召力比较大。 我自我感觉对踢足球的悟性比较高。 很快,周六就到了。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虽是深秋,可是中午时分的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比较热。我们一行七个人,一路说笑着走去揭飞翔家。 揭飞翔家在乡下,离铁中差不多有六里路的路程,我们走完街道,拐向一条乡村小道,在一片田野里穿行十几分钟,然后走很长一段山路才到达揭飞翔家所在的那个村庄。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村庄有个很美的名字——揭家滩,给人感觉,整个村庄座落在沙滩上一般。 事实上,揭家滩建在一条河的河畔,出揭飞翔家的门,下行不到五十米就是小河。河畔上长了许多古树,其中一棵大樟树好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十几个人手牵手围着它才能绕一圈。这棵树的底部已经空了,我们七个人钻进去也不显得拥挤,真的太神奇了。 有人试验过,四个人搬一张小桌子到里面打牌,正合适。 那条河也给了我们很深的印象。它的上游便是华安河。可这儿的河道比华安一带的河道还要宽,河水也更深,但却极为平缓,河水流经这儿绕一个大弯往西南方向流去。 我们几个游泳爱好者当即便想跳进水中畅游一番。 “不行不行,先吃饭,下午还有任务。”揭飞翔说。 “什么任务?”项建军问道。 “我可不是纯叫你们来玩的,没看见一路上都有人割稻子吗?下午请大家帮忙割稻子。权当是体验生活。” “不会吧,你就这么把我们‘下放’了,感情你是毛-主席呀。”徐贤人说。 “我可没割过稻子。”施志强说。 “没关系。去了就知道怎么做了。割稻子出一身汗,回来再洗澡,正好。走吧。”揭飞翔的性格就这么好,骂他一句,说他一句,他都不见气。 揭飞翔父母对我们非常热情,烧了一大盘红烧肉,我们一上桌便把红烧肉抢光了。 我们把用木桶清蒸的饭也吃光了,然后便跟随揭飞翔的父亲去割稻子。揭飞翔的父亲扛一个禾桶走在最前面,揭飞翔推一辆皮轮车紧跟其后。 说是割稻子,割的任务全由揭飞翔的母亲和妹妹承包,我们几个一棵稻子也没有割,而是学揭飞翔父亲的样打稻子——将沉甸甸的禾把举过头顶然后重重的击打在禾桶的木板上,让早已熟透了的谷粒震落在禾桶里。 我们非常卖力,轮番抢着做。可禾桶毕竟只有四个角,每个角一次只能站一个人,其他人便在一旁候着。 待禾桶里的谷粒积累到一定的量,揭飞翔父亲便让大家停了,用筲箕将黄灿灿的谷粒畚进蛇皮袋。一袋袋的谷粒放在田埂上,由揭飞翔用皮轮车运回去。揭飞翔一次只能运四袋,一去一回,田埂上谷粒远不止四袋,累得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累,可说不出有多开心。 原本计划一下午的事,不到四点就完成了。 回到揭家滩,我们蜂拥着往河边跑,忙不迭褪去外衣外裤,纵身跳进河水。 金秋十月,河水冰凉,可做过事出了一身汗的我们却觉得无比惬意。 当我从水里冒出来时,发现徐贤人坐在岸上观看。原来他是一个旱鸭子。 “下来呀,你下来呀。”我听见项旺福在叫。 “我不会水。” “你下来就会了。这么多人还会让你淹死?”施志强说。他不停地划着水,让头冒在水面上。 项建军和项旺福比赛着游向对岸,紧跟着揭飞翔和吴建华也游向对岸。 “怎么样?我们比一比?”施志强向我挑战。 “行。走——”我说。 我一个猛子钻进水里,以最快的速度往前钻。游泳向来就是我的最爱。有施志强比拼,我更是兴奋无比。可当我钻出水面换口气再次钻进水里的时候,从我的右脚传来一阵剧痛——我的脚开始抽筋了。 我的身子往下沉。任我身子怎么挥动,我的身子还是往下沉。 我的内心生出一股恐惧,难道我要死在这条河里? 第058章 撺掇 就在我绝望之际,我感觉有人在拽我的手。我下意识用力去抓对方的手,可我的手没有一点力气,根本抓不住。我的身子便继续往下沉。 那个人继续努力靠近我,他想办法钻到我的身子底下,用手托起我整个身子,接着我感觉到我的身子慢慢往上浮。 我的头一浮出水面,我整个人便清醒过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挥动手臂,我的双脚跟着动起来。 我惊喜万分,因为我的腿已经不抽筋了。 “快救施志强!快救施志强!”从岸上传来徐贤人的叫喊声。 “快!郑启航,快!”有人冲我喊。 我意识清醒了,那个托我出水面的人是施志强,可他还在水底! 我一个猛子钻进水底。我看见施志强仰躺着往下沉,双手和双脚都往上举着,嘴里不断的冒泡泡。这是一个人失去意识的征兆! 我迅速钻到施志强身子底下努力把他往上托。 项建军和揭飞翔也已游到了我身边,他们一起顶着施志强的身体,费力地往回游。吴建华和项旺福也游过来了。 “快!快——”徐贤人在岸上跺脚。 我们终于将施志强抬上了岸。施志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肚子鼓鼓的。众人都慌了手脚。 不过,我并不像大家那么慌乱。在出生地东门,我见过村里人怎么施救这种溺水者。在蒋村中学我成功施救过余慧慧。 我吩咐揭飞翔和项建军将施志强抬到老樟树底下一块平整的地方。看见老樟树,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施志强,我脑子里蹦出一个让大家“开心”的想法。 “你们还不赶快跪拜樟树神?”我表情严肃地质问大家。 “跪拜樟树神?”揭飞翔一愣。 “对啊,千年樟树,当然有樟树神。祈求樟树神保佑施志强平安。快,同学们,赶快拜!而且要虔诚,知道吗?”我吩咐道。 被我这么一咋呼,大伙不信也信了。或许人命关天,由不得怀疑。所以大伙儿都在樟树前跪下来,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我在施志强面前弯下腰来,用力按他鼓鼓的肚子,我按了几下,一股水流便从他嘴里喷出来。不一会儿,施志强便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了。我冲他笑了笑。 大伙儿还在跪拜,口里念念有词,无比虔诚。 “不要拜了,诗人醒过来了。”我说。 大伙儿赶忙涌过来。 “真的,真的醒了。太好了。”徐贤人叫起来。 “真的太神了。”项旺福说。 “是我们的虔诚感动了樟树神。”吴建华说。 “难道真有樟树神吗?”揭飞翔兀自怀疑。 “你再胡说得罪了樟树神,大伙儿可要掌你的嘴了。”我威胁揭飞翔。 “呸,呸,是我说错了。樟树神,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揭飞翔扇自己的嘴巴,重又到樟树前跪拜。 大家哄笑起来。 项建军和项旺福把施志强从地上扶起来。 “谢谢你,”施志强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你要谢的是樟树神。”揭飞翔说。 “对,你看我们大家的头,都是磕头磕的。”徐贤人说。 我注意到每一个人的额头都沾满了泥尘。 “对了,郑启航,怎么你没有磕头?”项建军忽然问道。 “你们说呢?”我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 “莫非你忽悠我们?” 我抓起衣服裤子往揭飞翔家里跑。 大伙儿方才明白过来,在我后面奋力狂追。 “我们上当了!” “打死他,妈的打死他!” “这个狡猾的郑启航!” 大伙儿追到揭飞翔家里将我“暴打”一顿。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揭飞翔的母亲将揭飞翔和他父亲能穿的短裤都找出来了,我们疯抢,可还是少了两条。没能抢到短裤的揭飞翔和吴建华只好不穿内裤,单穿一条外裤。 “这样穿可不好走路。”吴建华扯了扯裤筒。 “这样还不好?你的小花朵可以自由绽放。”施志强说。 “哇靠,诗人说话就是有文采。”徐贤人说。 “我说他妈的不要动不动飞出一只小鸟来。”项建军说。 “那我就一枪崩了它。”项旺福食指和拇指做成手枪状对准吴建华的重要部位。 “去你个死。”吴建华说。 我们哄堂大笑。 …… 那个晚上在揭飞翔家里我们喝了很多酒。我们喝的是那种用稻谷酿的谷酒,很烈。揭飞翔告诉我揭家滩有一个专门用稻谷酿酒的人。 我们把揭飞翔的父亲灌醉了。揭飞翔的父亲和揭飞翔一样豪爽,或者说,揭飞翔之所以豪爽是源于他有一个豪爽的父亲。 揭飞翔父亲不仅好爽而且特别好酒。我们轮番敬他,他一个也不推辞。 我感觉自己也喝醉了,脸滚烫,总是找水喝,想呕却又呕不出来。徐贤人和吴建华也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话特别多。 其他几个给我一种千杯不醉的感觉,喝酒就和喝水一样,我们在屋外转了好一会儿,他们还意犹未尽。 返校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月亮已然升在空中。揭飞翔陪我们返回。夜很静,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 项建军、项旺福、施志强和揭飞翔先后蹲在路沟旁哇哇直吐。我们给他们捶背。 “哇呀,喝多了,喝多了。”项建军说。 “他妈的,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施志强说。 “告诉你们,我们这儿把谷酒就叫烧酒。”揭飞翔说。 “我看就应该叫烧酒,烧肚子的酒。多么形象的名字。”项旺福说。 “看来项旺福没喝醉嘛。”徐贤人说。 “醉了。这么喝酒还能不醉?头痛欲裂。”项旺福仰头看天,“哇,好圆的月亮。” “此情此景,是不是要来一首诗?”徐贤人说。 “我看你也喝醉了,我是项旺福,不是诗人。作诗是诗人的事。”项旺福说。 “我还以为你是诗人呢。我也喝多了。诗人呢?叫诗人来一首诗。”徐贤人四处张望。 “对,来一首,诗人,来一首!”我们跟着起哄。 “哪需要来一首?此情此景,苏东坡的词最为贴切了,何须我写?”施志强说。 “哪一首,说来听听?”揭飞翔问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施志强摇头晃尾。他时不时用手在额下抓一把,好像那儿有长长的胡须似的。 “说得多好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啊,总难尽意。”揭飞翔说。 “呦呵,看不出揭飞翔你会这么深沉,我看一定是想起了蒋丽莉。”徐贤人说。 “哎。”揭飞翔深深叹气。 “要不这样,咱们今天趁喝了酒帮你起起哄,来个推波助澜。”项建军说。 “什么意思?”揭飞翔打了个嗝。他一口的酒气。 “咱们一起去找她,酒壮英雄胆,你向她示爱。”项建军说。 “可以吗?仙人,可以吗?”揭飞翔求助般的看着徐贤人。 “我看可以。这办法最好了。要是她怪罪就说喝多了酒,也恰能表明你对她的真心。要是她不怪罪,”徐贤人一拍手掌,“事情不就成了。” “怎么说?”揭飞翔还是没有搞懂徐贤人的意思。 “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吗?”项建军说。 “果真能行?”揭飞翔把手搭在项建军肩上。 “能行。”项建军点点头,“果真能行。” “好。也该一吐为快了。那么我们快走。”揭飞翔下定了决心。 “咱们兄弟帮你义不容辞,不过你要和大伙儿说说为什么这么喜欢蒋丽莉?”项建军说。 “为什么?这还能有为什么吗?你们问问诗人,他为什么那么苦追熊研菲?” “干嘛扯我头上来了?”施志强说。 “施志强要说,你也要说。”项建军说。 “那大伙儿都说。”揭飞翔提议。 “这是个好主意。”施志强说。 “我就不用说了,”吴建华说,“大伙儿都知道,我和储火玉已经吹了。” “你不用说,你伤心还来不及呢。”项建军把手一挥。 “我不伤心。”吴建华说。 “别他妈的虚伪。出这种事能不伤心?我告诉你们我就很伤心,那吴莲子的心只放在郑启航身上,对我们看都不看一眼。”项建军说。 “喝多了,建军真的喝多了。”徐贤人说。 项建军推了徐贤人一把,“我没喝多,你仙人别想瞒大家,你喜欢的人也是吴莲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一样孬种。” “我才不是孬种。”徐贤人叫起来。 “你不是孬种?你敢像郑启航一样对吴莲子说这辈子就爱她一个吗?敢和小混混说吴莲子是你马子吗?” “耶耶,我说大家误会了,大家误会了,”我提高嗓门,“那可是为了将小混混赶出我们教室我才说的。你们不知道,这里头是有点小故事的。吴莲子和那个高个子都是华安四中的学生,我很熟悉,高个子来纠缠吴莲子,吴莲子叫我帮她,我只好这么说。” “真是这样吗?兄弟你没骗我?”项建军闪着眼睛。 “真没骗你。我和吴莲子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万岁,仙人,你我都有希望了。”项建军没法表达自己的感情,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徐贤人的肩膀。 “妈耶,我要被你拍死。你就是这样对付情敌的?”徐贤人夸张地说。 我们笑得肚子疼。徐贤人就是这么会说冷笑话的人。 第059章 敲门,逃跑 “既然兄弟们这么坦白,那我就说说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熊研菲,”施志强清了清嗓子,“那还是读初二那一年,在一次去学校的路上,我上了公交车,摸口袋时才发现没带钱。这下可糟了。我急的到处翻口袋,而站在我后面的人又在催我,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在我耳畔,‘这位同学一定是忘带钱了,我给你付’。一个坐在司机后面的女孩站起来递给我一块硬币。我抬头一望,不禁怦然心动。多美的一个少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对有动感的柳叶眉,一张小巧的嘴巴。” “哎呦好了吧,你不要这么煽情了!”揭飞翔说,“不要偏离主题。” “去你的揭飞翔,你懂什么?你让诗人说嘛。否则咱们干嘛不叫你诗人?诗人最擅长的就是煽情。”项建军说。 “真的,”施志强接着说,“我一下子被她吸引了,竟然忘了将硬币塞进公交车的钱盒里,后面的人推我我才醒悟过来。我羞得满脸通红,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便被人群推至公交车中段,将我和那女孩完全隔开了。我犹豫了一秒钟,即刻往公交车前段挤。我得向那女孩说谢谢,重要的是我得了解她姓甚名谁,了解她在哪所学校读书。一句话,我要和女孩取得联系。可等我挤到女孩面前,看见女孩那纯美的样子,我又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施志强停顿片刻。我感觉他可能是喝多了酒口干了。 “后来呢?后来怎样?”徐贤人催促道。 大伙儿都被施志强的叙事吸引了。 “一直到女孩站起身要走去车门口我方才鼓起勇气和女孩对话,问清楚了她的名字和读书的学校。”施志强说。 “你再不说,等人家下了车就什么都问不到了。”项旺福说。 “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徐贤人说。 “我看这有虚构的成分。一个女孩怎么会轻易告诉一个陌生男孩姓名和学校?”揭飞翔说。 “拜托你不要怀疑好不好?”项旺福说。 “再这么讨厌,小心我揍你!”项建军直接威胁,“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项建军的胃口也被施志强吊起来了。 “后来我就给她写信,把我写给她的诗把我对她的思念写在信里寄给她。”施志强说。 “好棒。有爱就要表达。”徐贤人感慨道。 “她回了信吗?”项旺福问道。 “没有,她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我还是一封又一封寄给她,我知道,只要我的信没有被退回就证明她收到了我的信。只要她收到我的信就够了。初中毕业之后我整整痛苦了一个暑假,因为她也毕业了,她一毕业就不再在那所学校读书,我就极有可能和她失去联系了。我为这害怕得都哭了。我最怕的是我要和她永永远远失去联系。我每一天都为这一点难过。可真是上苍照顾我啊,她竟然和我一同来到铁路中学读书!啊,获悉这一点的晚上我真的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真的太开心了。”施志强完全陶醉在他的幸福感受力。 “她现在这么对你你还开心吗?”项建军不解地问道。 “开心。当然开心。我只要能见到她就开心。真的。”施志强说。 “可我听说她父亲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很大的官。”项旺福说。 “没关系。她父亲是省长对我来说也没关系。我需要的是我能见到她,我能向她表达我的感情。”施志强说。 “精神之恋。”徐贤人说。 “柏拉图之恋。”吴建华说。 “真的,兄弟们,”施志强似乎更有感情了,“我从不奢望她能接受我的感情,我从没想过她能爱我,哪怕只爱我一点点。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比中国到美国之间的距离还远。所以我没有奢望。要知道,暑假里,我祈求上苍能让我再看她一眼就已满足,你看现在,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世上还有比这还幸福的事情吗?” “哎呀,诗人,你这种情感真的太伟大了,我忽然很想哭。”徐贤人说。 “确实太感人了。”吴建华说。 “可你们相信世上真有这种感情吗?”揭飞翔打断话题,“就那我来说,为什么我对蒋丽莉有的只是冲动,我想到的就是能和她手牵手散步?” “幻想和她躲到草丛里去。”项旺福说。 “不错,项旺福说准了。我不瞒大家,我真有这样的想法。我都已经做梦和她躺在草丛里,然后就噗地一声喷了。”揭飞翔极为坦诚。 “哈哈哈哈,妈的你揭飞翔也太粗俗了!”项旺福大笑。 我和项建军跟着笑。 “这粗俗吗?兄弟们,这粗俗吗?大伙儿哪个没有这种想法?哪个没有?”揭飞翔很不服气。 “你说的是生理上的欲望。”徐贤人说。 “我认为爱情就离不开欲望。爱情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的。没有欲望就没有爱情。”揭飞翔进一步发表他的爱情观。 “那你他妈的见到蒋丽莉就想将她强-奸喽。”项建军说。 “我对她有欲望,不代表我想强-奸她。强-奸是非法占有。”揭飞翔义正言辞。 “你想合法占有。”项旺福说。 “对,我想的就是合法占有。只是现在没有这种可能。” “谁说没有这种可能?你情我愿就有可能了。关键要表达,你他妈的表达都不敢,只好自己用手解决。”项旺福说。 “我他妈的今天就要表达。”揭飞翔说。 “对,这才是男子汉。我可提醒你,马上就要到了。”项旺福说。 “马上就要到了?”揭飞翔骤地停下步子。 “是啊,你看,前面一拐弯就到了通向我们学校的那条街。蒋丽莉家不就在拐弯那地方吗?” “妈耶,我突然好紧张。”揭飞翔缩到吴建华后面去。 “紧张个屁,有我们这些弟兄你还怕什么?”项建军鼓励揭飞翔。 “人多有什么用,又不是打架?”揭飞翔被吴建华推至大家前面。 接下来我们商量确定谁负责敲蒋丽莉家的门,揭飞翔说打死他他都不敢敲门。可商量了好久都定不了,比联合国商量要不要攻打叙利亚还难统一意见。 “我们怎么好敲这个门?只有你自己敲,揭飞翔。”徐贤人说。 “我真不敢。兄弟们,我真不敢。这样,只要谁给我敲门,等会我请大家看电影。”揭飞翔说。 “你请大家吃夜宵也还得你自己敲门,”施志强说,“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要向我学习。” “没人替我敲门,那就算了。”揭飞翔颓唐无比。 “怎么能算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千万别错过?”项旺福说,“揭飞翔,既然你都要向蒋丽莉表白,怎么还怕敲门?” “我真怕。你看我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还是让我来敲吧。”我主动请缨。我看得出,要是没人答应敲门,揭飞翔向蒋丽莉表白的事肯定会黄。 “真的吗?”揭飞翔喜出望外。 “你准备好买电影票的钱。” “行。” 蒋丽莉家所在的那排房子是铁路林管站的家属房,是那种与厨房连体和正屋之间隔一个小院子的平房,厨房那一头对着街面。 蒋丽莉家正好是那排家属房的头一家。红砖青瓦。侧旁是一排桂花树。 我们到达街道拐角处透过围墙看见蒋丽莉家的正屋里亮着灯。 我和大家打了声招呼便走到蒋丽莉的厨房门前敲门。我不免有点慌张,因为,这样的举动对蒋丽莉来说太突兀了。我能理解揭飞翔的心情我才答应帮他。 很多事情,旁人看起来没什么,可对当局人来说却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我敲了几声,见屋子里面没有动静,我便再敲,这时我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来。 “请问蒋丽莉同学在家吗?”我叫门。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门外。 “我是蒋丽莉的同桌郑启航。” “有什么事吗?”还是那苍老的声音。 “我们几个同学路过这里想进来坐坐。来看看蒋丽莉同学。” 厨房的灯亮了,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我不往后看也知道是大伙儿跑了。 “您是?”我很有礼貌地向老人问好。 “我是丽莉的奶奶,丽莉和她爸妈去她外婆家了,现在不在家。”老人家一脸狐疑。看年岁,老人和我外婆一般大。 “哦,打扰了。蒋丽莉回来麻烦您告诉她一声,我是她同桌郑启航,那些逃跑的都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我说。 “干嘛要逃跑?可以进来喝喝茶嘛。”老人家听我解释之后方才释然。 “他们都以为您家里养了狗。他们好怕狗。”我胡诌。 “是这样啊,我说怎么跑了。你告诉他们我家没有养狗。让他们下次来。”老人很热情。 “好的,我们下次再来拜访,打扰了。” “下次记得来啊。” 第060章 鸭梨真面目 我等老人关上门再向大伙儿跑开的方向走去。大伙儿就躲在五十米之外。 “妈的,我说你们是不是人?”待大伙儿拥到我身边我骂道。 “都怪他妈的揭飞翔,他第一个跑。你说,他跑我们还不跑?”项旺福说。 “真对不住,那一刻我真的太紧张了。你们不知道,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了。”揭飞翔说。 “去你个死。这哪叫兄弟?这是置我于不义!”我骂道。我没想到揭飞翔这么熊!把大家的心意都辜负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揭飞翔挤到我身边,“怎么样?蒋丽莉在家吗?” “在呀,怎么不在?她还邀请我们进屋坐呢?”我决定好好地糊弄揭飞翔。 “真的?”揭飞翔说。 “我还特意说是揭飞翔想来看你。我们大伙儿是来陪他的。”我说。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不这么说难道说是我特意去看她?她还问怎么不见揭飞翔,我说他比兔子胆还小,跑了。” “哎呀。”揭飞翔说。 “我听出来,她感觉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真的吗?”揭飞翔看着我。 “这是我的感觉,是不是真的我不敢确定。谁叫你他妈的跑了。”我擂了揭飞翔一拳。揭飞翔的肱二头肌很有弹性。 “哎呀,我怎么会这样!我把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了。”揭飞翔拍自己的头。 “活该!”项建军说。 “我都说了你要向我学习。”施志强说。 我们往学校方向走。大家纷纷数落揭飞翔。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项建军忽然想起个事,把大家拦下来。 “我说揭飞翔,你好像忘了你的承诺了。”项建军直奔主题。 “我有什么承诺吗?”揭飞翔故意问道。 “大家说说看,揭飞翔是不是给我们许下了一个承诺?” “是啊是啊,我差点忘了。”项旺福说,“还好建军你提起来了。” “你不会这种事都想赖吧。”吴建华说。 “走吧,别装傻了。”我去拖揭飞翔。 “我是真想不起来了。”揭飞翔继续装逼。 “你跟我们走就能想起来了。”项旺福一起拖揭飞翔。 “我真的很想睡觉了。”揭飞翔换了个理由。 “你把钱给我们,你再回去睡觉。”项建军拦在揭飞翔前面。 “我不没达到我的目的吗?”揭飞翔一脸的委屈。 “你刚才怎么说的?只要郑启航帮你敲门你就带我们去看电影。大家说,他是不是这么说的?”项建军振振有词。 “可我连蒋丽莉的面都没见着。” “那可是你的事,是你不敢见,难不成还怪我?”我说,“走吧,你就不要抵赖了。今天你怎么也逃不了。” “我没带钱。你看我穿成这样,内裤都给了你们。” 大家哄笑。揭飞翔有时候就这么死相。 我们强行将揭飞翔拖往街上。在街上走动的人已经不多了。月亮被高层建筑挡在了另一头。 夜风习习。 到了电影院我不等揭飞翔掏钱便主动到售票窗口买了七张票。 “来,来,大家一人一张。香港大片。”我说。 “怎么变成你请客?”施志强说。 “谁请都一样。就算是我感谢诗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你说个屁,”施志强说,“应该是我感谢大家。” “别以为我不识抬举。如果你不救我,怎么会出现意外?如果你不救我,我现在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了。”我说。 “那怎么好意思?”揭飞翔搓着双手。 “不好意思你付钱呀。”项建军说。 “嗳,大家快看。”徐贤人突然神神秘秘地说。 “怎么了?”我问道。 “吴莲子,还有董云鸿。” 我们瞬间安静下来。吴莲子和董云鸿同时从电影院里出来,吴莲子向我们走来。我注意到董云鸿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可能是发现我们已经注意到了他,但犹豫片刻还是向我们走来。 “嗨,同学们,这么有伴。”吴莲子笑着向我们挥挥手。她似乎非常开心。她往后叫董云鸿,“董老师,你快过来,这儿几个都是你学生呢。” 董云鸿走向我们。我们纷纷向董云鸿问好。 “我,我来看电影,刚好碰上了吴莲子同学。”董云鸿说。 借助电影院前的灯光,我看见董云鸿满脸通红。 “才不是,董老师一点都不诚实,不是你约好了的吗?”吴莲子嗔道。 “啊,这个,这个吴莲子说笑了。也不是约好,就是就是……” “走,我们进去!”项建军大声说。 “是啊,再不进去,电影可就要开始了。”吴建华说。 “走了。”徐贤人也显得很不耐烦。 “郑启航老同学,你怎么一声不吭?”吴莲子走到我面前。 “你想我说什么?”我说。 “我没想你说什么?”吴莲子一甩手,“走吧,董老师。” 我们走进电影院。 “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妈的,这是什么意思?”项建军很痛苦。 “不明摆着吗?”徐贤人说,“吴莲子就是鸭梨。” “他妈的,董云鸿也太不是人了。”项建军说。 “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徐贤人双手抱头。 “你们不要太闹了。这可是电影院。很多人看着我们呢。”施志强说。 “妈的我真不想看了。”徐贤人把手从头上放下来。 “我说你们淡定点好不好,我问你们,谁最难过?谁最难过?!”施志强说。 “当然是郑启航喽。”吴建华说。 “可你看郑启航吭了一声没有?要学会淡定,现在是看电影的时间。咱们安心看电影,看完电影再说。” 电影已经开始了。这是这个晚上的第二场。有很多位置都是空的。我们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的心思很难集中到电影上。 项建军坐到我身边来。“郑启航,他妈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你别给我淡定了好不好?我讨厌你的虚伪。” “你很难过吗?” “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谢谢。” 我和项建军走出电影院。电影院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我们不知道走去哪儿,便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徐贤人走出来坐在我的另一侧。 “我突然响起一首歌,叫《失恋阵线联盟》,我们仨是不是联盟成员?”徐贤人说。 “我不是。你别把我拉进去。之前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我对吴莲子没感情。”我特别声明。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别给我隐瞒了。你看你每天唱的歌,期期艾艾的,哪一首不能表明你的心声?吴莲子是不是早就拒绝了你?”徐贤人说。 “以前是她拒绝我,现在是我拒绝她。” 徐贤人用手指在上嘴唇上抹了一下,“你拒绝她?她向你表达了吗?” “对。我告诉她我现在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了。” “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项建军问道。 “初二。” “你也太懂事了吧?” “她把我写给她的情书贴在了墙上。” “啊。”项建军和徐贤人一同说。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和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子很像。”我补充说道。 “而你那个青梅竹马发生了意外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你把感情转移到她身上。”徐贤人说。 “差不多。是她父亲把她带出去了,我和她失联了。”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你喜欢吴莲子那纯粹是一种替代。”徐贤人说。 我点点头。 “可吴莲子怎么会这么心狠?她干嘛想到把你的情书贴在墙上?她看上去这么可爱漂亮。你知道吗?每个晚上我几乎都是想着她的脸蛋睡觉的。我做梦都想拥有她一张相片。”项建军说。 “我不知道。”我说。我很想告诉他们最开始并不是这样。但我想想还是算了。说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现在还想吗,建军?”徐贤人说。 “想啊。” “她都和董云鸿约会了,你还想?这真让人他妈的绝望。”徐贤人跺脚。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阻止他们。他妈的做老师的做这种事情,我们要弄糗他!”项建军说。 “我倒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老婆不是很堤防他吗?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徐贤人说。 “哎呀,还是你聪明,我所想的是和董云鸿打一架。” “我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让董云鸿无法辩驳。这样他就死定了。他死心了我们就有希望了。” “ok,就这么定。走了,看电影去。”项建军已经没有任何伤感的情绪了。 “不过,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我说。 徐贤人说:“我说的不是你。是其他人,包括里面的那些兄弟。” “那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项建军说。 “我知道。” 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反对项建军和徐贤人的谋划。我清楚,这个谋划可以有效阻止董云鸿和吴莲子交往。董云鸿是那么怕“五大三粗”。 但我没有和他们说出我真正伤心的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董云鸿早就垂青吴莲子了,只是之前吴莲子的心思可能都在我身上。 现在吴莲子和董云鸿一起看电影,我怕是吴莲子对我另一种形式的报复。 我们重新回到电影院。电影屏幕上,一群古惑仔正在大街上打打杀杀。吴建华坐在位置上已经睡着了。 第061章 足球赛 电影结束,我们回到学校已经近十一点了。 项建军、项旺福、徐贤人和施志强去他们租的房间住宿,我和揭飞翔、吴建华回学校寝室。 “郑启航,我还有点事找你。”施志强忽然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是叫我吗?” “我想请你去我房间坐坐。你还从没去过我房间呢。” “他们呢?” “我找你个人有点事。” 揭飞翔插话:“想叫我去,我也不去,妈的困死了。” 揭飞翔和吴建华回寝室。 我们走去施志强租住地。十一点,对一个城市来说虽不是很晚,可因为是在郊区的缘故,这里静悄悄的。各家各户的灯几乎都息了。 深秋的夜,气温已经比较低了。月光清寒。 施志强租的房间离学校只有两百米的路程,我们说着话,转眼就到了。是一个退休老人的房子。房子的隔壁是一家照相馆。 施志强将房子四周一人高的位置都糊满了白纸。窗户前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墙上张贴了一副字画和一幅山水画。 “我的天,不愧是诗人,很有艺术风格。”我赞叹不已。 “见笑。坐,坐。”施志强从桌子底下端出来一张凳子。他自己坐在床铺上。 “有钱真的好啊。一个天一个地。” “你就不要笑话了。我早听说你是华安市人,家里不住,偏要住校体验生活。” “是我喜欢住校的氛围。”我说。 “真是不一样的爱好。郑启航,今天太晚了,别的咱就不扯了。我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施志强直奔主题。 “什么忙?” “我想要一张熊研菲的相片。”施志强看着我。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帮你要一张熊研菲的相片?”我诧异极了。 “对。” “我办不到。熊研菲是谁我都不知道。” “你就别推了。我看来看去,咱班上只有你才有这种本事。很多人不了解你,以为你内向,见人说不出三句话,可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施志强极为诚恳。 “你看错人了。”我说。 “我问你,高个子和姚俊火拼的事是不是你挑起的?”施志强眉毛上扬。 “什么意思?”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别紧张。你坐下来。我只知道一点点。从这件事我便看出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所以我相信你能帮我弄到一张熊研菲的相片。”施志强直直地盯着我。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 “别别,你误解了,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是兄弟我求你帮我。因为我觉得你特别仗义。储火玉如果不是你可就遭殃了。主要是,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张熊研菲的相片。我没骗大家。我和揭飞翔的想法完全不同。每天我只要能远远的看一眼熊研菲就心满意足了。我写给她的诗她愿意看就可以了。我知道这辈子我没法拥有她。真的。”施志强看上去很痛苦。 “可我哪有能力给你弄一张她的相片?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什么交往都没有。” “或许我想这件事想疯了。你看,我都有点词不达意了。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也找不到别的人。” “她有哪些爱好?”我问道。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说你真痴了。我只是想想有没有可能。这种事谁能打包票?”我说。 “谢谢,谢谢。熊研菲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她心仪的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学,足球队里的一个前锋——俞锦荣。”施志强罗列有关熊妍菲的信息。 “你了解的还真不少。” 离开施志强租的房间,我走在街道上。街道上清寂无人。我搞不清楚施志强对我的事情还了解多少。可一想到他在河里拼死救我,我又觉得对他有戒心很不应该。 我走进校园。门卫已经睡了,小门开着。教师单身宿舍楼上有两间房间还亮着灯光。我想起董云鸿。我才明白吴莲子的魅力是很多男人无法抵御的。 “郑启航。”储火玉忽然从寝室楼的拐角处闪出来。 “妈耶,吓我一跳。你还没睡吗?”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你。” “有什么事吗?” “我把你衣服送过来了。”储火玉手里捧着叠的整齐的我的衣服。 “你可以放我寝室嘛,干嘛等这么晚?你这不是存心让我愧疚吗?” “我反正睡不着。我是想问你明天要不要把被子洗一洗,都快过两个月了。这两天天气好。” “不不,哪还能叫你洗被子?我妈会给我洗的。你不知道吗?我是华安人。” “我知道。那就晚安了。” “晚安。睡觉把门闩好。” …… 我们一班的足球队组建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开始向二班挑战。 项建军向二班足球队长下了一份挑战书。 时间定在那一周的周五下午第一节课后。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两个班的同学全都到场观看。 已经十一月中旬了,球场西面铁路小学围墙内的小叶白杨的叶子已经深黄了。街道上零星的几棵绿化树的叶子也黄了,叶子随风飘落。 天却不作美。天空阴沉沉的。乌黑的云层仿佛积压在我们的头顶。雨随时要落下来。 我们穿着背心短裤在草地上蹦跶。项建军反复强调:“兄弟们,我们出气的时候到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不能为咱一班争气,全看今天一战。你们注意到没有,咱心中的女神都在,所以一定要踢出我们的威风。我再强调一遍,务必注重攻守平衡,进攻时一定要保护好后场,防止人家反攻。我们中场比较弱,所以索性放弃中场,进攻时后中场的揭飞翔、吴建华当前锋,防守时全部撤回,我和项旺福一直顶在前面。后卫平行占位别丢位置。还有务必注意前插二次进攻的机会。” 项建军第一次这么啰嗦,看来他志在必得啊。他还想交代什么,可裁判——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老师的哨声响了,他便闭了嘴。他是队长,他得和二班的队长上前抛掷硬币。 比赛开始了。 我们开局不利,踢得很乱,项建军的交代全都抛到了脑后。不到二十分钟,对方连进两球。二班的气势一阵高过一阵。 “他妈的揭飞翔,你要是传球再不到位,我可要废了你,”项建军骂道,“还有吴建华,后卫怎么当的?要及时协防,知不知道?” 我感觉项建军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其实,不止项建军,我们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这么多天的训练,等的就是这场比赛。开局便踢成这样,谁心里不憋火? “我说他妈的项建军你就知道死叫,”施志强冲上来,“你们注意到没有?对方是菱形站位。那个最中间的技术是最好的,他的速度也最快。进攻时他们能很好的协调,防守时能很好的保护。咱们要想办法破坏他们这种配合。” “知道了!你给我回到球门去。反应灵敏些!”项建军吩咐道。 或许是已经进入状态的缘故,或许是施志强的点醒促使两个前锋调整了战术,接下来直到中场休息,二班没有再进一个球,而我们意外的获得一个点球的机会,项建军一脚将球射进了对方的球门。我们暂时以二比一落后。 中场休息时我躺在草地上回顾二班进球的情形。这两个球都是熊研菲心仪的那个前锋进的。他巧妙的避过吴建华的贴身防护,直接射门,进球。所以,要想有效地阻止对方的进攻我和吴建华得在第一时间观察出这个人的进攻意图,选择正确的站位,及时封堵他的进攻路线,阻断其他球员的传球,不让其有任何可乘之机。我把我想到的告诉吴建华。 “ok,还有呢?”吴建华说。 “我重点防俞锦荣,也就是那个前锋,当我贴身防守失败你要赶快补救,另外,你要和施志强密切配合,及时和他沟通,关键的时候要用身体有效地阻挡二班的前锋,给施志强争取更多的时间。”我说。 “ok。” 我们从草地上爬起来击掌。 下半场我和吴建华的配合明显起到了效果。我们连着破了对方三次强势的进攻。我听见拉拉队里的人在喊:“郑启航,好样的。吴建华,加油!” 我预感对方在三次进攻不进的状态下必然会有放松的可能,于是我调整策略,适时向前插上助攻,可能是上苍要给我一个表演的机会,我抓住一次机会,成功的将球直接传给前锋项旺福,项旺福径直射门,球进了。 球场上一片欢呼声。项旺福冲上来和我拥抱。项建军跳上来抱住我们两。我们仨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雨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了。围观的观众反而越来越多。两个班的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比赛继续进行。 二班调整情绪重新发动进攻。由于中场的疏忽,俞锦荣直接将球带到了我们面前。我冲上前贴身防守。俞锦荣想方设法想越过我这个障碍,都被我成功阻挡了。 他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恼火。当足球第二次传到他的脚下,他想绕过我时突然摔倒在地。我友好地向他伸出手,不料他爬起来对准我的面门就是一拳。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又给了我第二下。体育老师跑过来,两边的球员都跑过来了。 “怎么回事?”体育老师搁在我们中间。 “他妈的,他竟然用脚绊我。”俞锦荣说。 “我哪用脚绊你?明明是下雨草地太滑了。谁看见我用脚绊你了?”我叫道。 “你没有用脚绊我,我会摔跤?你再这么无耻,我还要揍你!”俞锦荣气势汹汹。 “他妈的你甩什么威风?老说揍呀揍的。你拳头硬一点是不?”项建军冲上来说。 “你给我到一边去。”体育老师把项建军拦住。 “是绊了就承认。老师,把他罚下场!”二班的一个球员说。 “别起哄!郑启航你到底有没有故意绊他?”体育老师问道。 “没有!我只是贴身防守,哪有可能伸出脚去?大伙儿不都看见吗?你可以问吴建华,还可以问他们的队员。再不行,你谁便问一个观众。” “没有那就恢复比赛。谁再闹罚谁下场。抓紧时间,还有四分钟。”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 比赛再次进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倒计时之际,我跑到中场破掉了对方的一个进攻,直接将球带到二班禁区前沿,对准球门猛地将球踢过去。球进了。 而比赛结束的哨声同时响起。 我的队员们冲向我。 一班的拉拉队们把手中的伞丢开冲向我。 我被大伙儿一次又一次抛向空中。 “一班好样的。” “一班万岁。” “一班胜利了!” “郑启航太棒了!” “郑启航,我爱你!” 操场上的气流几乎要将我们冲向空中。 …… 欣喜的热潮退去,众人渐渐散去。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我精疲力竭,手臂上和腿上都是枯草和泥巴。 储火玉撑着伞走到我身边。 “走了,再这么疯下去,会感冒的。” “太刺激了,真的太刺激了。”我无限感慨。 “我看你好像找到了足球明星的感觉。” “差不多吧。”踢球踢出这种感觉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储火玉,你也给我带带伞喽。”一旁的揭飞翔和储火玉开玩笑。他和我一样浑身透湿,头发上都沾着枯草。 “去跟蒋丽莉说。蒋丽莉不在那里吗?” “我可没有这么好的命。” “那就闭嘴。” 大伙儿散去。项建军和我们约好半小时后去学校门口的小炒店。 我和储火玉共着伞走向学校大门。吴莲子撑着伞站在大门口。 我感觉她的眼光始终在注视着我们。 我们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看向远处。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从远处驶来。那是她母亲的车子。 我们往校园里走。储火玉往后看。 “吴莲子一直盯着你呢。”储火玉说。 “别管她。” “我感觉她很仇视你。是不是因爱生恨?那天中午她把你拦下来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储火玉问道。 “我和你去找余慧慧的那个晚上我已经说过了。她就是把我写的情书贴在墙上的人。”我说。 “这我知道。不过女人的心都是善变的。她或许和我一样原先没有发现你独有的魅力。” “不会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把我看成宝。” “今天的比赛会让更多人对你着迷。” “拉倒。”我说。 我们走到了寝室。 “再见。”我向储火玉挥了挥手。 “衣服我等会来拿。”储火玉稍稍摆了摆她的玉手。 “谢谢。”我说。 第062章 惹火烧身 洗完澡我和揭飞翔、吴建华去校门口的小炒店。雨还在下。地面已经被雨水淋透了。校园里的花花草草被雨水洗过之后,显得更为清新。 项建军他们已经到了小炒店。体育老师也在。 我们在一张圆桌子旁坐下来。我喝了一杯热茶。 “郑启航,看不出你踢球的悟性这么高。”体育老师冲我说。 “我是瞎踢。”我说。 “你还瞎踢?今天你可是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施志强说。 “真正起作用的是项建军、项旺福两个前锋,”我说,“还有你,功劳还小吗?扑住了那么多球。” “施志强算是一个顶级守门员了。”体育老师说。 “以后最适合去企业守门。”徐贤人说。擅长开冷门玩笑是徐贤人独有的才华。 “你他妈的就知道损人。”施志强说。 菜上上来了。项建军叫了两瓶白酒。 “我说吴建华,球今天你没有踢好,这生活委员你可要当好,你想办法跟班主任解释,把今天这餐饭钱解决了。”项建军说。吴建华是我们班上的生活委员。班费放他那里。 “这个没问题。朱老师一定很开心的。”吴建华说。 “可别说我们喝了酒。”项建军提醒吴建华。 “我有那么傻吗?”吴建华反驳。 项建军给每个人满上一杯白酒。也许是太开心了,连酒量最小的吴建华都没有推辞。 “来,同学们,我祝贺你们。”体育老师举起了杯子。 “感谢老师的指导。”项建军说。 我们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纷纷附和。 “真的没想到你们会踢赢二班。要知道,你们组队才个把月的时间,而二班在俞锦荣的倡议下早就成立了足球队。”体育老师感慨不已。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徐贤人说。 “我猜想最气的应该是俞锦荣了。我猜想他今晚觉都睡不着了。”施志强说。 “所以,今天最开心的应该是你施志强了。”徐贤人说。他就这么机灵。 “那当然。解气,解气!”施志强说。“所以我要感谢郑启航,你给我带来了快感。” 施志强举起杯子和我喝酒。 体育老师看着我们。 “这是你不懂的,老师。”项旺福说。 “哦哦——我明白了。”体育老师笑起来,“这是你们的秘密。不过,说心里话,其实俞锦荣个人技术是最好的,只是他脾气太臭,太躁。” “太过自信。”项旺福说。 “不就仗着他老子是街道办主任吗?那么张扬。”项建军说。 “又是一个官宦子弟,”揭飞翔说,“我他妈的最看不惯官宦子弟。” “人家才看不起你呢,在田里爬的家伙。”徐贤人说。 “仙人你说这话?罚酒罚酒。在田里爬怎么了?一样有出息!我们几个都是在田里爬的人。”项旺福说。 “我也是在田里爬的人。”徐贤人连忙解释,“我不是看不起在田里爬的人,我是站在那些人的角度来看我们,他们哪瞧得起我们?你们说?” “所以,你看,比赛的时候那么*裸冤枉我们郑启航,我真想揍他一顿。我说郑启航你干嘛不擂俞锦荣一拳,在他擂你的时候?”揭飞翔说。 “是啊,我拳头都抓紧了。”项旺福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说,“比赛难免会发生冲突。” “你就是太理性,所以往往吃亏。”施志强说。 “我赞同郑启航的观点,理性一点好。两个兄弟班打架给谁看?再说,这是友谊赛。”体育老师说。 “可那个姓俞的也太猖狂了。”项旺福愤愤不平。 “他是输不起。”体育老师一针见血。 “你们不知道,他原本是想借这次比赛出风头的。我听说他跟熊研菲说,踢我们一班小菜一碟。没想到却栽在了郑启航手下。爽,想想都爽!”施志强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你怎么老说我?是栽在我们大家手下。”我说。 “ok,栽在大家手下,我罚酒我罚酒。”施志强已经比较兴奋了。 “这么说,诗人不是有机会了?”徐贤人说。 “什么机会?有个屁机会。你们怎么说我的?精神之恋。”施志强说。 “谁不知道俞锦荣是你的情敌?”徐贤人说,“今天消了他的锐气,不就长了你的威风?你看你扑球的动作,帅呆了。哪个女孩子不着迷?” “去去,你他妈的竟说风凉话。”施志强说。 “我说风凉话?我说风凉话不得好死。”徐贤人声音大起来。徐贤人也喝兴奋了。 “喝多了,我看喝多了。”项建军说。 “这就是你们的小秘密?”体育老师说。 大家笑。 正当我们喝的开开心心的时候,小炒店外面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是不是这儿?是不是这儿?!”一种爆破式的声音震得空气嗡嗡响。 “就是这儿,他们在里面喝酒。”另一个声音说。 “进去!” 很快,从外面闯进来几个小混混。 我们迅速安静下来。 “哪个叫郑启航?”为首的一个问道。 我正想站起来,体育老师用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有什么事?我是铁路中学的老师。”体育老师站起来。 “是老师你一边凉快去。我们找郑启航。哪个是郑启航?”还是那个为首的说道。这个人有个鲜明的特征,额头正上方有一绺白色的头发,在周遭漆黑的头发反衬下特别突出。 这是可以做的造型。这些人往往在外表上最求型。 “有什么事?”项建军弱弱地问了一声。 “是你吗?”一绺白发的人问道。 “我叫项建军。” “你他妈的想死是吧?我找的是郑启航。” 我的心突突直跳。我知道我得站起来了。 “我是郑启航。”我说。 “你给我出来。”一绺白发的人用手指着我,是完全不可违背的语气。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我说。 “他妈的,老子叫你还管认不认识你?”小混混将坐他身边的吴建华一拉,伸出手来拽我的手臂。椅子挡住了我欲倾倒的身体。 “你们想干什么?”项建军从位置上站起来。揭飞翔紧跟着从位置上站起来。接着大家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看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是他们的老师。”体育老师说。 “没你们的事,我们只找郑启航。”小混混用力拖我的手臂。“跟我们去外面。” “不要去。”项建军说。 我移动的身子将椅子带倒了。 小混混强行把我往外拖。 大伙儿想跟出来,被其他混混拦住了。 一绺白发的小混混把我拖至街上对我一阵拳打脚踢。我捂着肚子勾着身子蜷缩在地上,没有一点反抗力。 “小子你给我记住了,这就是跟我们俞哥对着干的下场。兄弟们,走!”一绺白发又给了我一脚。 小混混们扬长而去。留在最后的那个小混混在临走前也给我来了一脚。 大伙儿赶忙冲过来把我扶起来。 我疼得直皱眉头。 “怎么样?”项建军说。 “没事吧?没事吧?”徐贤人关切地问道。 “妈的,太猖狂了,太嚣张了,我真想跟他们拼了。”项旺福说。 大伙儿义愤填膺。他们把我扶进小炒店。 “这是一群什么人?怎么无缘无故找郑启航的麻烦?”体育老师问上来问讯的老板娘。 “还不是街上的地痞流氓?这年头,真的太没有安全感了。我们都被他们敲怕了。我告诉你们,这群人和你们学校一个姓俞的学生很熟,常在我这儿吃饭。”老板娘眉头皱的紧紧的。 “姓余的?什么余?”体育老师问道。 “这我倒不知道。好像他爸爸是街道上的什么官。到我们这儿吃饭,有兴趣就付钱,没兴趣拍拍屁股走人。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老板娘一脸苦相。 “那会不会是俞锦荣?”徐贤人看着我。 “刚才那混混就说我惹了什么俞哥的。”我说。 “一定是俞锦荣。”揭飞翔说。 “就是他,肯定是他!不用再猜了,绝对是他!”项建军说。 “俞锦荣会做这种事情?”体育老师说。 “他一定是觉得郑启航让他输了球,所以找人来修理郑启航。”项建军说。 “他妈的,找他算账去!”揭飞翔说。 “对,去找他!妈的太不地道了!”项旺福说。 “大家冷静,不要冲动,”体育老师说,“无论什么都事要搞清楚再说。” “都明摆着的事,还要搞什么清楚?”好几个人叫起来。 大伙儿就要往外冲。 体育老师看着我。 “同学们别激动,”我大声叫道,“这样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能把事情闹大。我们这么往外冲,能直接去教室把俞锦荣拖出来揍一顿吗?学校会怎么看我们?学校反而会说我们闹事。俞锦荣会承认吗?我们要听体育老师的。我们要冷静。” 大家静下来。 体育老师补充道:“郑启航说的不错。要想解气,当务之急就是找机会把那个混混逮过来把事情问清楚,真的铁板钉钉了,我们再去找俞锦荣。” “ok。”施志强说。 “不错。”揭飞翔说。 “可到哪去找这样的机会呢?”徐贤人说。 “机会总会有的。这种小混混总会来学校惹事,到时候叫学校保卫科的帮忙,就能问出今天的事。” “那就拜托老师了。”项建军说。 第063章 董云鸿杀人 那个周末我特意回了一趟家。母亲看上去似乎更憔悴了。父亲在情感上对她的背叛显然还在折磨着她。 我的出现让他们有了共同话题。我的学习情况,我的生活情况(在食堂用膳情况,住校情况)他们都想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有另外的目的,那个周末我还会坚持住在学校。 那时候的我真的太不体谅父母了。其实细想一想,在父母的有生之年,打从阳江东门回城之后,我就不曾体谅过父母几回。 中午吃过饭后,我坐公交车去看外婆。这两三年里,外婆明显老了好多,各种疾病折磨她。她已经辞去了医院的返聘工作。 坐在外婆客厅里那张熟悉的沙发上,三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闪现在我眼前,我的眼角有点湿润。 外公忙不迭给我洗水果,外婆抢着坐在我身边嘘寒问暖,一个劲的说宝贝孙子又长高了。 我主动问及外婆的身体状况,劝她想开些,该放下的事放下。就这么几句话,竟然感动地外婆哽咽不已。 “哎呦喂,我宝贝孙子真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外婆了。”外婆眼睛跟我一样湿润了。 我的心也哽哽的。长辈对晚辈的需求何其少。一个笑容,一个问候,一次无声地陪伴,就够了。 我在外婆家坐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便找了一个借口来到街上,到那个我多次购物的小商店买了两包好烟,然后向大胖子的奶奶家走去。 大胖子一个人坐在电视前看电视。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嗨,大胖子。”我说。 “耶——郑启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大胖子一脸的惊异。一段时间不见,大胖子似乎又胖了点。 “说什么话,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我说。 “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坐坐。”大胖子一字一顿。他一脚踢过来一张方凳。 “还是兄弟你懂我。真的,我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我友好地给了大胖子一拳,把方凳端在大胖子身边挨着他坐下。 “什么事,说吧?”大胖子犹自盯着电视。是一部演古惑仔的电影。 “我想请你和我演一场戏。”我把烟从一只手上换到另一只手上。 “演戏?这我可不会。”大胖子转过头来。 “哪是真正演戏?我是希望你配合我做一件事情。”我说。 “做什么事?做什么事还需要演戏?”大胖子不解地看着我。 “老实跟你说吧,我看中了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孩子。可这女孩子对我很忽视,而且有了心仪的人。我想来一个英雄救美。”我说明来意。 “哦?你郑启航也做这种横刀夺爱的事?”大胖子已经没有了看电视的兴趣。 “哪叫什么横刀夺爱?是那女孩太对我胃口了。” “又跟当初你见到吴莲子一样?” “呵呵,差不多吧。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控制力。关键是她心仪的对象又高又帅,还挺有背景,我只好用这种策略了。我跟你说,那女孩经常约她男朋友到学校后面的小路上散步。你就在这条小路上来一个拦路劫色,把她那个男朋友打倒,降低她男朋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然后我英雄救美,激发她对我的好感。”我具体说出我的设想。 “他妈的,什么时候你学得这么鬼了?真是好主意。聪明。好,我答应你,这种事情你知道我最擅长了。”大胖子爽快地答应了。他或许是被我的设想激发了兴趣,也可能是整天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说实话,混混的日子是最无聊的。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否则我怎么会来找你?兄弟就是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再补充一点,为了配合你,我会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小溪边吹箫,等那个男的被你打倒之后,我再英雄救美。”我说。 “就这么说定。” “这是给你的。”我把两包烟递给大胖子。 “你他妈的有心。我就收下了。哇卡,白沙,好烟,好烟。你小子,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还真舍得破费。”大胖子给了我一下。 “这算什么?事成之后我还要请你吃饭呢。对了,臭咸蛋在不在华安?我好久没看见他了。”我见目的已经达到便闲扯别的事情。我也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臭咸蛋了。 “他出去混了。俊哥的死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其实我两都认识到,这么混是没有出息的,尤其在俊哥出事之后。”大胖子说。 “对于俊哥的死我也觉得非常遗憾。想想当年我们几个兄弟在一起,那是什么感觉。” “是啊。”大胖子说。 “你既然认识到这么混混不出什么名堂,干嘛不找点事做。” “你怎么跟我爸妈一样的说法?”大胖子斜我一眼,“我要出去了,你还能来找我吗?”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不过,郑启航,有一件事我要在这里澄清一下,就是那次对付五哥的事,那把匕首真的是俊哥亮出来的,可当时,俊哥不认,我们只好沉默,让你受了冤。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大胖子不停地抓着他的短发。 “哎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要提它干嘛?我几乎都忘了。”我说。 “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们一直觉得很愧疚。我和臭咸蛋都很愧疚。” “你们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我也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到转去乡下学习不是挺好吗?”我故作大方。 “那是。你要是继续和我们混,哪还会读什么高中?有句古话怎么说的,什么祸兮福兮。”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对对,就是这句话。” 接下去那个星期,就在我打算按我所想的去操作的时候,却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我不得不推迟实现我的设想。 这件事震撼之大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个星期不知为什么吴莲子总是中途请假,连着几天她总会有一节课无缘无故不上,有时还会持续两节课。 有一天,我记得好像是周四吧,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有一点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吴莲子又没有来到班上,项建军和徐贤人突然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就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俩回到班上,而吴莲子却还没有回来。就在他们俩回来之后,突然从教师宿舍楼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我们都听出来了,那是董云鸿老婆的哭叫声。要知道我们教室和董云鸿的卧室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中间只间隔一条水泥路。 紧接着我们听见乒里乓啷的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我们听见董云鸿愤怒的嚎叫声。 当时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停止了讲课。教室里叽叽喳喳一片议论。之后我们便听见一声惨叫,“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我们大吃一惊,纷纷从位置上站起来。我们跟着当时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冲出教室。一班的同学也冲出了教室。我们跟在一班的同学后面冲下楼。一楼教室门口都是人。有的往教师宿舍楼跑去,也有的站在走廊过道上张望或议论。 也有人从学校大门处往里跑。连守门老人都往教师宿舍楼跑。 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恐怖的神情。 我快速往教师宿舍楼跑去。我有个意识,我得抢在最前头。我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和吴莲子有关。 我抢在大家前头跑到学生宿舍、教师宿舍楼和阅览室间的空位时,我看见有几个老师正沿着教师宿舍楼外的楼道往上跑。 我几个健步跟在了这些老师的身后。 几秒钟后我跑到董云鸿的宿舍前,令我们吃惊的是,董云鸿举着一把菜刀,口里喃喃自语,“我叫你叫,我叫你叫,我看你再怎么叫?” 董云鸿身上脸上都是血。手里的菜刀口上也是血。面部狰狞,甚是恐怖。 就见“五大三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躺的地方淤积了一大滩血。她的脸上和胸前都是伤口,血还在鼓鼓的往外冒。她的脸已经不成形了。 我们着实吓了一跳,董云鸿竟然把他老婆杀死了! 董云鸿看见我们,手里的刀倏地掉在地上,接着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极为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让我放心的是,房间里没有吴莲子的影子。 走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挤。那几个老师呵斥着大家往后退。 闻讯赶来的校长在教师宿舍楼前的平地上命令那几个老师赶我们回教室。 我们只好往后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所有学生都退回自己班级之后,警车开进了我们校园。那轨轨轨的尖叫声听起来非常恐怖。 等我们回到教室,我们发现吴莲子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脸上有一道被手指甲划破的痕迹。她呆坐在凳子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站在走廊上我看见两个警察压着董云鸿进了警车。“五大三粗”的尸体也被运走了。 警车轨轨轨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第064章 导演版的英雄救美 放学后我找到项建军和徐贤人。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已经预感到是怎么回事了,”项建军说,“可我们真的没有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我们真的很后悔,我们到现在都觉得害怕。董老师怎么会这么失去理智呢?” 项建军处于惊恐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问了一遍。 “是这样,吴莲子这几天老是中途请假,我和徐贤人都有一种感觉,觉得她和董云鸿肯定有什么猫腻,所以我们商量好,如果她今天还是中途请假我们便去跟踪。 结果她果真又中途请假。于是我们立即跟出去。可等我们跑下楼,她影子都不见了。我们跑去校门口没看见她,跑去厕所那头,也没见她从厕所里出来,我们便猜想她肯定是去找董云鸿了,所以我们跑去董云鸿的宿舍。 兄弟,在董云鸿宿舍门口你知道我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们听见床铺被震动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们似乎还听见吴莲子压抑了的那种声音。天哪,吴莲子竟然和董云鸿在里面那个啊。 啊,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这叫我们怎么接受?这不太荒唐了吗?这不太伤人心了吗?世上有这么可恨的老师吗?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学生吗? 我们立马想到去找‘五大三粗’。你也知道,‘五大三粗’每个下午都会去校门口的一个人家打麻将,我们便跑去找她,让她赶快回家一趟,结果,结果就发生了这件事情。”项建军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谁想到董老师会这么冲动?竟会下这样的毒手?这下子我们把他害了,我们把他一家都害了。董云鸿肯定会被判死刑了。”徐贤人补充说道。 我沉默良久。 “你倒是说话呀。”项建军说。 “郑启航,你说,我们俩会不会倒霉呀?”徐贤人问道。 “我们会倒什么霉?人又不是我们杀的。”项建军说。 “可毕竟是我们通风报信造成的啊。如果不是我们,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徐贤人虚弱地说。 “法律上有没有这样的条文我不知道,”我开口说话,“但肯定一点,只要不让人知道你们通了风报了信,尤其别让人知道吴莲子这糗事,我想,你们就不会有麻烦。” “那是,那是。”项建军说。徐贤人也附和。 “记住,今天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哪怕是你们的父母亲,哪怕是我们那几个兄弟,都不能说,”我进一步交代他们,“你们应该懂得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项建军和徐贤人一同说道。 “让人知道了吴莲子的糗事,你们就难逃干系了。”我按我的目的再次点醒他们。 “那你也得为我们保密。”项建军说。 “是啊。”徐贤人说。 “放心,是我提醒你们的,我还会泄露出去吗?”我说。 天知道,吴莲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所想的全都是怎么保护她! 没过两天,就有消息传来,董云鸿真的要被判死刑,那一刻,我们几个的心情说不出有多沉重。 因为这件事,我的计划被推迟了一个星期。 接下来那一周我和大胖子说好在星期三傍晚执行计划。 那一天傍晚,吃过饭后我拿着箫坐在小溪旁的洗衣台上吹奏。已经是初冬时节了,那棵老柳树的叶子已经掉了差不多了,只有零星的几片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迎风摆动。 溪水黑黝黝的。 大胖子已经等候在铁路旁。 熊研菲和俞锦荣在我的预料中出现在沙石路上。他们很惬意的散步,但我的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拐上小路走向我。 “郑启航,你好有情致耶,在这里吹箫。”熊研菲笑着和我打招呼。 这是我第一次和熊妍菲近距离接触。我用余光扫向她的脸容,不由得感慨万分。这张脸真的太美了。无论是鼻子、嘴唇、眼睛还是整个的脸型,上帝制造的时候似乎都是按最高标准去造的。 再配上她颀长的身体,苗条的身材,而后再配上飘逸的长发,实在是美到了极致。 无怪乎施志强会对她念念不忘。 上帝造人就是不公平,这么美的人儿,还非要给她配上一副超甜润的嗓子。那嗓音,听起来有如天籁之音。 我的心脏不由得加快了跳动。 但我却伪装得一无所知,只是继续吹奏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这么凄凉?”熊研菲继续问道。 我还是只顾吹奏。 “算了,研菲,这小子就是这德性,我们走吧。”俞锦荣说。 “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凄美的音乐。”熊妍菲说。 “这小子,你不知道吗?他爱好的就是这种调子,就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锦荣你别这么说,这可是艺术。” “管他是不是艺术,我们走。” 俞锦荣拖着熊研菲离开小溪走上沙石路。我注意到熊研菲几次往我这边看。我知道我吸引熊妍菲注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们往铁路那个方向走。当他们走到铁路桥桥底下时,大胖子按我的计划出现了。大胖子带的两个弟兄先把俞锦荣制伏,然后他开始调戏熊研菲。远远地,我都能感觉他猥琐的姿态。熊研菲的尖叫声一阵又一阵传来。 当这种尖叫声再次传来的时候,我开始向他们跑去。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们身边。 大胖子正在象征性的扯熊研菲的衣服。 “你给我住手!”我大声叫道。 “哎,还真来一个不怕死的。”大胖子说。 “我叫你给我住手!”我猛地冲上去,用力将大胖子推向一边。大胖子一摇三晃倒在了地上。他那两个兄弟把俞锦荣放开,冲向我。 “快走。俞锦荣,你快把熊研菲带走!”我大叫起来。 我话还未说完,两个小混混便将我打倒在地。我把身子蜷缩起来。 “快走!”我继续叫道。 俞锦荣走到熊研菲身前,“走,我们赶快走!” “可是……”熊研菲很犹豫。 “快走!”我又叫起来。 俞锦荣和熊研菲跑开了。 两个小混混对我一阵“猛踢”。我故意发出痛苦的叫声。 等熊妍菲他们消失在校园里,两个小混混这才停止了动作。 “怎么样?我们的戏演得还好吧?有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大胖子说。 “谢谢,谢谢。很有效果。可你没有嘱咐你兄弟手脚要放轻一点吗?”我摸了摸被踢疼的地方。 “去,不来点真的他们怎么会相信?” “可也太痛了吧。”我说。 “再痛也值得不是吗?我说郑启航,这妞果真漂亮。”大胖子说。 “那还用说。不漂亮我郑启航会看中吗?不过你别说什么漂亮不漂亮了,你们赶快走,我告诉你她爸爸可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千万别被逮着了。我会约个时间请你这两个兄弟吃饭。”我说。 “啊,你他妈的不早说,这可捅了马蜂窝了。走,兄弟们,我们赶快走。”大胖子是真被吓到了。他的脸色都变了。 大胖子带领两个兄弟离开了。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跛一拐向学校走去。 我尚未走到学校的后门口,项建军带领几个同学过来了。熊研菲也一起来了。俞锦荣没有出现。 “人呢?郑启航,打你的人呢?”项建军问道。 “走了。”我说。 “你没事吧?” “反正我也被打惯了,打不死。”我呲牙咧嘴。 “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检查?”熊研菲挤到我身边,“谢谢你,今天真的要谢谢你。” 我没理睬熊研菲,而是把手搭在项建军的肩上,“让我扶一扶,兄弟。” 项旺福过来扶着我另一个手臂。 “还是去一趟医院吧。”熊研菲说。 “下次别再去那里!”我不耐烦的说。 “我知道,可是你这样子……”熊研菲很感动,并没有因为我粗暴的态度而反感我。 “我死不了。我还要去上晚自习呢。”我扶着项建军和项旺福一跛一拐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去教室,熊研菲候在一班门口。她冲我笑了笑。 我权当没看见,径直往后门走去。 “郑启航,我在等你呢。”熊研菲叫道。 我继续往前,从后门进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熊研菲气呼呼地走到我桌子边。 “你什么意思,郑启航?” 我低着头从抽屉里将英语书找出来放在桌面上。 “给你,记得一天擦三回,我老妈说的。”熊研菲将一样东西重重地放在我桌子上,迈大步离开教室。 同桌蒋丽莉被下了一跳。 “怎么回事吗?把我吓一跳。”蒋丽莉说。 “我怎么知道?”我说。 “是红花油,”蒋丽莉把桌上的物品抓在手里,“她给你送红花油来,一定是感谢你昨天的英勇行为。” 我开始读英语。 “我看你麻烦大了。”蒋丽莉拍我的肩膀。 “什么意思?” “这小妞看上你了。” “我说你看上了揭飞翔你信不信?” “你,不信你等着瞧。”蒋丽莉脸气得微红。 第065章 吴莲子怀孕了 董云鸿杀了“五大三粗”之后我不知道是过了两个星期还是三个星期,有一天上午放学,吴莲子和我一同走出教室门,我手上多出一张纸条。 “今天中午一点半我在木芙蓉下等你”,纸条上写着这几个字。 我把纸条揉成团丢进摆在过道上的纸篓里。 我拿着碗走去食堂。 施志强追上我:“郑启航,我听徐贤人说熊研菲今天又来找你了。” 施志强之所以用“又”这个字,当然是相对上次我“英雄救美”时熊妍菲给了我一瓶红花油。 “嗯,她给我送了一瓶防冻疮的药。”我说。我右手小手指上每年都会生冻疮。不清楚熊妍菲是怎么注意到的,课间的时候她给了我一瓶防冻疮的药。 徐贤人为此唏嘘不已。而施志强却不在教室。是以施志强才问我这件事。 “徐贤人说你不理不睬的?你不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和熊妍菲搞好关系吗?”项建军质问我。 “我干嘛要和她搞好关系?”我迈大步往前走。有很多学生端着饭从食堂返回寝室。 “当然是帮我弄一张她的相片啊。你不想办法和她搞好关系,她会送你相片吗?”施志强和着我的步子,跟我走在一起。 “我不正在努力吗?”我说。 “什么意思?”施志强诧异道。 “以后你会懂的。你放心,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我故意开玩笑。 “怎么说的这么吓死巴人的?咱们是兄弟。搞得到就搞,搞不到也就算了。”项建军嘴里虽这么说,可我看得出他还是挺期待的。 “跟你开玩笑也看不出来。但你一定要给我时间。”我说。 “你还真有点神秘莫测。”施志强说。 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寝室,我习惯性地爬上床午休。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把摆在枕头边的《红楼梦》翻出来阅读,也看不进去。我一次又一次看戴在手上的电子手表。 一点一十五我掀开被子,从上铺下到地上。 “这么早去班上?”揭飞翔问道。他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武打小说。 “我肚子有点疼,可能吃坏了什么。”我撒谎。 “那还不快去。” 我走出寝室,穿过篮球场,来到木芙蓉下。 我觉得巧合的是,姚俊找我在这条东北向的走道上,吴莲子找我也选择在这里。走道两旁的木芙蓉在姚俊找我的时候长得非常茂盛,花朵开的无比艳丽,现在叶子几乎都落尽了,花儿的影子都不见了。 透过铁门我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我依稀记得姚俊翻门跳下,非常洒脱的离开的样子,而今,姚俊尸骨不存。 走道上不见吴莲子的影子。我竟然比吴莲子先到,足见我沉不住气。我在走道上来回走动。我时不时看电子手表。 一点半吴莲子准时赶到。她脸上被指甲撕破的疤痕已经褪去,只有仔细看方能看出一点淡淡的痕迹。 吴莲子特意围了一条围巾。围巾自然地搭在前胸和后背,给吴莲子增添了些许妩媚。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吴莲子看上去比较憔悴。 这一点谁都能理解。发生这么大的事心理承受能力再强的人我看也非得憔悴不可。那得有多大的定力。 “有什么事,说吧?”我开门见山。 “郑启航,我这几天都在做噩梦,每天每天都恍恍惚惚的,真的,我差不多都要崩溃了。”吴莲子诉苦。 “是愧疚吗?”我问道。 “愧疚?我干嘛要愧疚?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知道内情的人都会同情董云鸿。可你知道吗?我才是被害者,是他害了我。是董云鸿他把我害了 !”吴莲子压着嗓子表达她的愤怒,情绪很激动。 “你这个残忍的女人,董云鸿都要判死刑了,他还怎么害你?”我说。 吴莲子吸了吸鼻子:“你看,你果真这么想。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诱惑我的?他在第一个星期,还没有给我们上到三节化学课,就找了个机会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当时办公室一个老师都没有,他忽然说喜欢我,说很喜欢很喜欢我。要知道,那时我还在想办法甩开高个子和俊哥对我的纠缠。” “你不是喜欢你的人越多越好吗?喜欢你的人越多越体现你的价值。”我不无嘲讽地说。 “就在你帮我解决高个子对我威胁的那天,”吴莲子没有理会我的讽刺,“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你知道吗,之前他多次在我上交的化学作业本里夹纸条,凡是他单独将我的作业本理出来给我,作业本里就一定有他的纸条。在这封信里,他向我求爱,他说他要将他的老婆休了。 起初,我对此不理不睬,以为他是为了欺骗我的感情而撒谎,慢慢地,我了解到他的婚姻真的很不幸。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和‘五大三粗’一点感情都没有。而恰恰这个时候你让我彻底绝望了。你还记得吗?我威胁你说你要后悔的。我那时想到的就是破罐子破摔,接受他的感情,让你揪心。” “我有什么揪心的?”我冷着脸说。 “好吧,就算我自我多情,就算你不揪心。反正我试着和他接触。他写第二封信给我的时候,我回了他的信,他便总是抓住老师办公室没人的机会叫我去他办公室。董云鸿是个很健谈的人,他很会说笑,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说的话总是甜到你心里,逗得你开开心心。他就是那时起叫我鸭梨的,你知道鸭梨的意蕴吗?鸭梨是爱你的谐音。”吴莲子情不自禁和我说起她和董云鸿的交往。 吴莲子吞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那次化学课上,‘五大三粗’来教室找董云鸿质问他鸭梨是谁,当时班上没有一个人知道鸭梨是我。课后一些女生和我讨论,都以为鸭梨是蒋丽莉。咱班的人都知道,班上好几个女生对董云鸿都有好感。后来在电影院门口你们碰见我和他一起出电影院,你们才知道鸭梨是我。其实那已经是他第二次约我看电影了。” “你约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快要上课了,你最好谈正题。我是很在乎上课迟到这件事的。”我提醒吴莲子谈正题。 “郑启航,你为什么持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就不可以对我好一点?请你对我稍微热情一点好不?请你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好不?我很可怜,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人可倾诉了。我把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吴莲子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是你唯一可以利用的人。”我依旧冷着脸。 “你这么看也可以。我不在乎你怎么看,反正我已经是破鞋一双了,可就请你看在我是你初恋情人的份上对我稍微有点耐心。”吴莲子说。 “那就请你说直接点,他怎么把你害了?你们相恋相爱的过程就不要说了。” “他把那个……喷在我里面了,他说他会控制,他说他会控制!”吴莲子情绪上来哭出了声。 “什么?”我感觉我的花朵被震颤了一下。 “他直接……” “这方面你不是很有经验吗?”我问道。 “我哪有什么经验?你以为我和俊哥和高个子有过什么吗?我从没有和他们上过床!这一回我是真被董云鸿欺骗了。他把我弄得实在控制不住了,你知道吗?所以……我叫他带那个,可是,董云鸿说这样不舒服,非要直接……没想到他控不住就,就,我现在才明白他是故意的,他想借此套住我。他真是想套住我。他竟然这么卑鄙。你说我再怎么办好?”吴莲子用手背去擦眼泪。 “他妈的。”我受到了震撼。吴莲子这种情况总不至于还会欺骗我。而我一度把她想得多么不堪。 “你帮我想办法,求你帮我想办法。”吴莲子拽动我的一个手臂。 “你不要这样,”我往后退,“我能想什么办法?我还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可我只有找你了。”吴莲子泪水满面。 “你的身体……已经有反应了吗?” “我这个月的月经到现在还没有来。”吴莲子看来对我已经没有一点可忌讳的。 “啊,那就麻烦了。”我说。 “所以我这几天每天都做噩梦,我真的好担心。我妈妈知道了会把我打死的。” “担心也没用。到时再说吧。我要去上课了。”我向前走去。 “你一定要帮我。”吴莲子的声音非常绝望,她把我看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到时再说。” 回到教室,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我趴在桌子上休息。或许是没有午睡的缘故我的头有点疼。蒋丽莉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抬起头。 她用笔指了指地上。“是储火玉丢过来的。” 我把凳子往后退,弯腰将地上的纸团捡起来。 “好幸福啊,这么光明正大地约会。”纸条上这么写着。 我苦笑了一下。 我往储火玉坐的位置看过去,储火玉抛过来幽怨的眼神。 我撕下一张纸,在纸条上写道:不是你所想象的。有机会我会和你说清楚。 然后我把纸条揉成团掷给储火玉。 第066章 联欢会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六点半,高一(1)班“迎元旦庆新年”联欢晚会如期开始。 这是施志强一手策划的。他向二班发出了邀请函。令他无比激动的是熊研菲答应过来捧场。 当然,也正因为熊研菲要来捧场,施志强才精心策划。 我们为此准备了近三个星期的时间。 下午放学之后我们便开始布置会场。吴建华特意上街买来了彩带,彩条和气球。储火玉,蒋丽莉,廖莹莹,许梅花等女生将彩带绑在教室两旁的窗户的钢筋上,交错纵横,而后在彩带上绑上气球,很有晚会的氛围。 一些调皮的男生抢着吹气球。总是传来气球爆裂的声音和女孩是能呵斥的声音。同学们好不开心。 教室里的课桌凳围着墙角摆成一圈。黑板上写着十个大字:迎元旦庆新年联欢晚会。 六点一刻,同学们便到齐了。教室里闹哄哄的。剥瓜子的,吃苹果的,说话聊天的,做什么的都有。 施志强和储火玉做主持人。原本储火玉推荐我做主持人,但我没有答应,因为我想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施志强。 我不由得想起了余慧慧。触景生情。 但是我很快被话筒发出的嗤嗤声拉回现实,储火玉和施志强走在了讲台前。晚会正式开始了。 一个靓丽,一个帅气,话尚未说,掌声便响起来。 这是对主持人最好的肯定。 曼妙的舞姿,我们用它诠释多彩的青春 甜润的歌喉,我们用它彰显青春的快乐 操场上,有我们矫健的身影 教室里,有我们琅琅的书声 …… 储火玉和施志强一人一句动情地说着施志强书写的开场白。 开场白结束后首先亮相的是揭飞翔的武术表演,接着班上两个女生跳了一个民族舞,之后项建军和项旺福说了一段相声,这时熊研菲才带着她班上的两个女生走了进来。熊妍菲她们一进教室,班上便不由自主的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蒋丽莉邀请她们入座。 晚会继续。 施志强自告奋勇(其实是他的精心策划之一)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他找来了录音机为他的朗诵配乐。 应该说这是我有史以来听过的最深情的朗诵。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歌咏的对象是物,施志强恰当地将它转向人。当施志强朗诵完最后一个句子,他眼里的泪水反射的光芒进入我的眼中。 施志强用这首诗恰如其分的表达了他对熊研菲的感情。 掌声雷动。 两个节目之后,储火玉提出让熊研菲她们友情表演。 熊研菲带来的两个女伴把熊研菲往外推。熊研菲很大方地走进了教室中心。她接过储火玉递给她的话筒。 “首先感谢一班兄弟姐妹们的盛情邀请。我平时比较喜欢唱歌,可也只是自娱自乐,从没在这种场合亮过相。但我之所以接受邀请是想借助这次机会表达我对一班同学的谢意。一班人在我眼里善良、热心、勇敢、正义。”储火玉饱满深情地说。 “你说的是郑启航吧。我们可没有这么好。”不知谁叫了起来。 “郑启航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我的歌并不只是献给郑启航,而是献给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希望大家喜欢。我要唱的歌曲是邓丽君演唱的《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我的心发生一次又一次震颤。这活脱脱一个小邓丽君啊。甜而不腻,深情而又自然,清新脱俗。 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 很多人叫嚣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熊研菲很有礼节地微鞠躬,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要演唱的歌曲是费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我特意去新华书店音像区买到了歌曲的伴奏带。 这是施志强倾力打造的第二个节目,除了伴奏,我们还自创了一系列的动作,完全不亚于现代影星的包装。项建军、项旺福、吴建华和施志强伴舞。 前奏一响,我们五个人即以我为中心走向表演中心,来了几个简单却整齐划一、干净利索的动作,晚会的*即刻被掀起来。 有些人激动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接着施志强他们保持一致的形态不动,我向前走两步,学费翔的样子开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心窝……而后我边唱边跳,四个舞伴在我身后做我一样的动作。等我唱到“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我退到他们中间和他们一起跳动,而他们则和唱每一句的后半句。没想到全场的人都跟着和唱起来,整个教室一片沸腾。唱到最后,大家一起反复重唱“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仿佛谁都不愿结束似的。 掌声经久不衰。 晚会结束,大家陆陆续续散去。熊研菲和她的两个女同学向我们告退。 “感谢你们的参与,”施志强说,“还要谢谢熊研菲的表演。你唱得太好了。” “大家都叫你诗人,今天才领略到你的诗人的气质。”熊研菲的一个女伴说。 “我也是好玩。我很喜欢邓丽君的歌。”熊妍菲说。 “那再见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施志强嘱咐。 “我爸已经等在校门口了。我想和郑启航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是否可以?”熊研菲看着我。 “有什么事吗?”我说。 “我们去门口说。”熊研菲和两个女同学走向门口。 我站在原地不动。 “快去啊,美女找你呢。”项旺福说。 “你去吧。”施志强说。 “我们一起去。”我说。 “没听人家说单独吗?”揭飞翔说。 “我没事。你快去。”施志强说。 我走到走廊上。熊研菲的两个女同学已经下楼了。 “有什么事?”我问道。 “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受,从我们两个班足球赛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再到那天你出手相救,再到今天联欢会我看你演唱,每一次你都给我异样的感觉。”熊妍菲说。 “还有吗?” “没有了。” “那再见。我要进教室打扫了。” “再见。” 我走进教室,躲在教室门边的几个立即散开了。 “我们没听见,我们都没听见。”徐贤人说。 “我们真的没听见。”项旺福说。 “听见了也没什么。”我说。 “她说什么了?是不是说爱你?”项建军说。 “你想哪去了?诗人要杀了你。”我说。 “诗人现在要杀的可是你。”项建军威胁我。 “哎哎,这话咋说的?你们没听我的朗诵吗?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只能是她身边的过客。知道吗?”施志强说。 “别文绉绉了。郑启航,那妞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揭飞翔说。 “她只是表达对我的感受,说看不出我又会踢足球又会唱歌。”我说。 “就这些吗?”揭飞翔极不信任我说的话。 “就这些。你们不都躲在门口听吗?”我说。 将教室清扫干净之后,我叫住要离去的施志强,“我们再走走吧?” “还有什么事吗?”施志强说。大伙儿都已经散了。 “就走走。忙了这么多天,总算结束了。得总结一番。”我关掉教室的灯,四周一下子黑下来。 下到一楼,我们往校外走。 “你觉得我们会达到目的吗?”我说。 “什么目的?”施志强不知就里。 “相片啊,你忘了?我之所以这么卖力,可都是为了给你拿到她的相片。”我颇为惊讶。 “你真的只是为了为我拿到她的相片?”施志强看着我。 “去你的,你以为我还有别的想法吗?”我捶了施志强一拳。 “我以为你爱上了熊研菲。”施志强直言不讳。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说。 “你不觉得熊研菲很漂亮很有吸引力吗?” “我觉得。但我不会有非分之想。”我说得很诚恳。 “可我感觉熊研菲对你很有好感了。” “也只是好感而已。她可是有男朋友的。只有获取了她的好感,我们的目的才可能会达成啊。”我说。 “但愿。”施志强说。 第067章 熊妍菲的信 元旦晚会之后,我全身心投入到期末复习中去。足球队的训练次数我大大较少了,队长项建军和其他几个兄弟都能理解我、体谅我。 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是来铁中混的,而我是来学习的。 熊研菲到我们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知为何,她和储火玉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坐在一块有很多话题。偶尔她会坐在我前面和蒋丽莉说说话,然后和我说说话,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腔。 熊妍菲似乎接受了我的冷淡,不再因为我对她冷淡而耿耿于怀。她对我似乎很有耐性了。 考试前一天忽然下雨了。不尽的冬雨从早晨开始便下个不停。印象里,自从上次足球赛下过雨之后,老天就再也没有“哭”过。 气温更低了。我手上那个每年都要生冻疮的位置早早地生了冻疮。这冻疮似乎也有生命,到时候就来报到。痒痒的,你不敢抓,也不好抓。耗了我很多精力。 有时候,我恨不得用到将它剜了。但又担心太疼。还有点不确定,将冻疮剜了,来年还会不会再生? 没试过,不知道。 那天晚边时分,打扫完教室,我冒着冬雨倒好垃圾回到教室,正“惬意”地揉搓着那个冻疮,俞锦荣走近教室来。 教室里只有我一人。 他拉着脸,一副我欠他十万块钱的样子。他肯定是又来找事了。 “请你离熊研菲远一点。”俞锦荣走到我身边,极为霸气地说。 “熊研菲是谁?”我装糊涂,继续揉搓我那个冻疮。 “我不管你是不是装逼,你只要离熊研菲远一点就可以了,ok?”俞锦荣用手指着我。 “你见过我去找她吗?”我站起来把俞锦荣的手往外推。 “她现在经常来你班上。”俞锦荣说。 “她到我班上就是找我吗?我班上这么多人。”我反问。 “她找不找你我很清楚。”俞锦荣说。 “那对不起,我做不到。”我说。 “什么?”俞锦荣抬高分贝。 “你要做的事情是叫熊妍菲不要到我班上来,叫她不要坐在我的座位前面,而不是到这里来威胁我。”我理直气壮地说。 “你——” “对不起,我要复习功课了。”我把俞锦荣往前推,“你这样站我面前我有压力。” “你最好给我当心点!”俞锦荣威胁道。 我挥了挥手,坐下去抓起放在桌面上的书,埋头看书。 俞锦荣还说了几句,但我不加理睬。有同学进教室来。 “我的话你最好能记住。”俞锦荣又交代了一句方才离开。 我想像着俞锦荣扭曲的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 学期结束,寒假稍纵即逝,我们很快赢来了新学期。 一开学我便早早地来到学校。 那是个阴天,看不见太阳一点影子。校园外的足球场上,因为近二十天没人在上面奔跑,草长长了许多。几处光秃的地方,也有了绿意。校园内到处都是枯黄的树叶,一派萧条的景象。 守门老人递给我一封信。 “昨天到的。”老人说。 “谢谢您。”我说。我和守门老人关系不错,进进出出我都会和他打招呼。 信封上两行纤秀的字,没有落款,也没有寄信人地址。我很是狐疑。刚开学就收到信,这写信的人必是算好了时间的。 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写信呢? 郝珺琪?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闪过。但是,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已经七个念头了,一直都杳无音信,怎么可能会受到她的信。 再说,寒假里,父亲找了个机会去了阳江,还是没有郝珺琪和她父亲的任何消息。 那么,会是谁呢? 我好奇地拆开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笺,折叠得工工整整的。打开信笺,信笺上却只有两行字:新学期我要送你三份礼物,这是第一份,希望你喜欢。我们做朋友吧。熊研菲。 我的心跳加速。这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我往左右看了看,然后把信塞进信封,将信封折好放进口袋。 寝室里的几个铁杆兄弟已经到了。我们坐在一块畅谈假期的感受。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难道假期不开心吗?”揭飞翔说。 “我听你们说。”我说。 “郑启航就这性格,”吴建华说,“平时寡言少语,关键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能说能唱能跳。大家知道吗?上学期期末他成绩年级总分第一。真把我们吓一跳。” “这谁不知道,他比第二名的熊研菲高出三十多分。”揭飞翔说。 “你们哪听来的消息?”我问道。 “朱竹武说的。他说你是奇才,他说你这成绩拿到华安二中去排名都在前十。我也觉得纳闷,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跑到铁路中学来读书?”揭飞翔说。 “是不是中考考砸了?”吴建华问道。 “没有。我就那基础。这次是碰运气。我们该去班上了。”我说。 经过二班门口,我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 是熊研菲! 我立在走廊上。熊研菲走到我身边,“收到了吗?” “什么?”我明知故问。 “信啊。”熊妍菲笑着看着我。 “没有。”我说。 “可能还在传达室吧。我现在去看看。” “你不用去。”我只好说出实情。 “那就是你收到了。”熊妍菲说。 “我要去班上了。”我说。 我走进我们班教室。班上四十几个同学,大部分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临近的同学聊天。劳动委员在清扫垃圾。朱竹武还没有到教室。 吴莲子独自趴在桌子上。当我走进教室时,她动了动身子,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趴在桌子上。 我猛地想起她和我说过的事。 储火玉坐在位置上冲我笑了笑。 朱竹武还没有到教室,学校的广播却已经响了,通知大家到操场集中,召开开学典礼。 班长组织我们带凳子下到篮球场。 篮球场主席台上摆着一排桌子。政教主任抓着话筒在主席台上指挥各班主任整理班级队伍。 “真奇怪,好好地搞什么开学典礼,到这里三个学期了,这是第一次。”我听见隔壁高二的学生说。 “这垃圾学校还搞开学典礼?真不知道那些领导怎么想的。”另一个学生说。 “我听说是因为这一届的高一来了一个学霸,震撼了校长,校长心血来潮,便举行开学典礼。”第三个学生说。 “哪会有这样的事?”第一个学生说。 “真的。” 我看了他们几眼。 朱竹武赶到了我们队伍前面。他急匆匆走到我身边。 “我跟你说个事,郑启航,等会你要上台发言。校长安排的。” “为什么事?” “因为你考了年级第一。我告诉你这个开学典礼就是因为你而开的。你的成绩在华安二中排名第八,在华安一中排名二十二。你真的太棒了。”朱竹武喜形于色。 “我不会发言。”我说。 “我知道。你的性格我清楚。说几句就可以了。” 朱竹武走到队伍的前面去了。 政教主任宣布开学典礼开始。国歌响起,鞭炮响起,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大会第一项,教务主任表彰各年级前五名的学生。 待初三的学生领完奖状和笔记本,我走向主席台。熊研菲从她的队伍里走出来,跑了几步,跟在我身后。我们一前一后上到主席台,面向学生站立。我注意到俞锦荣在盯着我看。 校长亲自给我们颁发奖状和笔记本。 “你就是郑启航?”校长有五十几的年龄了。 我点点头。 “恭喜你。” “谢谢。”我说。 领完奖状和笔记本我和熊研菲并排走下主席台的台阶。 “郑启航,你这是第四次给我不同的感觉。”熊妍菲微笑着对我说。 “什么感觉?”我故意凑近熊研菲。 “异样的感觉。” “其实这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边说边向班级队伍走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太张扬。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你不会的。” 我们各自进了自己的队伍。 大会第二项便是我上台发言。校长特意隆重介绍。篮球场上一片掌声。 “接下来,请郑启航同学谈一谈学习心得。”校长说。 我接过话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向台下微鞠躬,“我是刚刚接到通知说要上台来发言,因为紧张,所以脑子里一片空白。大家看,我现在的双腿还在抖呢。那是吓的。(台下一片笑声)校长叫我说学习心得,我还真没有。在上个学期,我参加了足球队,做后位却一不小心踢进了一个球;看见隔壁班的一个同学被小混混欺负,我挺身而出,结果自己被揍得一塌糊涂;也因为阻止小混混欺负我班上的一个女生被打进了医院,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我还参与了班上组织的联欢会,胡乱唱了一首歌,接着就期末考试了,接着就考出了这个成绩。所以我这成绩完全是碰运气碰的。谢谢大家,谢谢。” 说完我把话筒递给政教主任,然后下主席台往班级队伍走去。掌声雷动。我感觉我进入自己的班级队伍后掌声还在响。掌声整整持续了几十秒钟。 第068章 霸气的代价 开学典礼结束,我们学生在班主任的指导下陆续撤退。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些人激动地围过来,将我围的水泄不通。赞叹的话语,欣赏的眼神,不说同一年级的,低年级的有,高二高三的也有。 有的同学挤到我身边仅仅是为了向我说声谢谢,用他的说法,我让他看到了希望。我是他的榜样。 更有的候在那里,只是要和我握下手,为的是汲取向上的动力。 当然,更多的是询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感情我一下子成了名人了。可是,天知道我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去厕所。内急! 早上喝了太多水,憋得慌。 所以到最后看大家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不得不说出我的最需。 我推开围着我的人群急着跑去厕所。要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天有不测风云。我差点要尿裤子了,俞锦荣和他的两个同学竟然堵在厕所门口不让我进。他们把我拖至厕所后面。 我的尿意一下子没了。 “今天很阳光啊。”俞锦荣阴笑着。 “有阳光吗?”我故意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它躲在云层里。” “你别给我装。”俞锦荣说。 “我装什么?拜托你让开,我要去拉尿。我都要尿裤子了。”我说。 俞锦荣的两个同学捂着嘴想笑。 “你好像没有听进我的劝告。”俞锦荣阴冷地说。 “校长叫我发言我有办法吗?”我说。 “你以为我对你发言感兴趣吗?” “那我今天没做什么。我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情吗?”我抬眼看俞锦荣。 “我让你健忘。”俞锦荣一脚踹在我大腿上。 我就势倒在地上。地上有一堆泥工没有用完的泥沙。我刚想爬起来,俞锦荣又一脚过来踢在我肚子上。 “你不要太过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愤怒至极。 “过分吗?这算得上过分吗?”俞锦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这就是无视我警告的下场。” “我没有和熊研菲走得太近啊。”我捂着脸,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还说没有!刚才全校的人都看见了!”俞锦荣咆哮。 “那也算吗?”我说。 “有本事下次你再试试?”俞锦荣又一脚踹在我小腿肚子上。 “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俞锦荣又扬起了手。 这时项建军、揭飞翔等几个人跑过来了。熊研菲也来了。 “你给我住手!”项建军挡在我前面。 “你给我让开。”俞锦荣说。 “我叫你不要猖狂。”项建军说。他一把抓住了俞锦荣的衣领。 俞锦荣的两个同学被揭飞翔几个挡住了。 “嗨,你不想活了,敢抓我的衣领?”俞锦荣威胁道。 “你要再猖狂,老子还要揍你。”项建军说。 我插到他们中间,“算了,项建军,算了。” “他这么对你,你竟然说算了?”项建军看着我,手依然抓得紧紧的。 “真的算了,没什么,一点误会而已。”我说。 项建军松开手。 俞锦荣转了转脖子,将衣领整好。“算你识相。” 熊研菲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裤腿上的泥尘。 “这就是你的行为吗?”熊研菲转身问俞锦荣。 “我警告过他。” “你凭什么警告他?他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打他?”熊妍菲说。 “他做错了什么他知道。” “你做错了什么吗?”熊研菲问我。 “刚才领奖状的时候我和你走的太近了。”我小声说道。 “就为这?真的就为这吗?”熊研菲看着俞锦荣。 “就为这。”俞锦荣点点头。 “那我成了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人吗?”熊妍菲怒道。 “我喜欢的人,别人就不能靠近。”俞锦荣还是那么霸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今以后,你也不能靠近我。”熊妍菲说。 “为什么,研菲?我们是什么关系!”俞锦荣慌了。 “从今以后,你我只有同学关系,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你太荒唐了。”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别人就不能靠近我,假如这个逻辑成立,假如郑启航也喜欢我,你是不是也不能靠近我?” “你,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俞锦荣说。 “以后是你没法和郑启航相提并论,因为我和郑启航至少还是朋友。”熊妍菲说。 “你是说我们连朋友关系都不是喽?”俞锦荣面色大变。 “我已经说过,你我只是同学。对不起,要上课了,我回班上了。郑启航,我们走吧。”熊妍菲根本不给俞锦荣面子。 “那走吧,兄弟们。”我说。 我们几个陪着熊研菲往教学楼方向走。 “熊研菲——”从我们身后传来俞锦荣的叫声。 “这下俞锦荣要被气爆了。”揭飞翔说。 “熊研菲,你真的和他断绝其他关系吗?”项建军问道。 “我现在算看破了他,典型的纨绔子弟。对了,郑启航,他警告你什么?”熊妍菲问我。 “他叫我不要和你走得太近,我刚刚已经和你说过了。”我说。 “实在太过分了。”熊妍菲说。 “他在吃醋,”项旺福说,“那你还要小心,郑启航。” “这也太冤了吧。”我苦着脸说。 “你别怕,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说你怎么就让他打?你不是挺勇敢的吗?”熊妍菲说出心里的疑惑。 “这小子街上有人。上次踢足球,赛后他就找过人修理郑启航。”项旺福说。 “有这种事吗?”熊妍菲瞪大眼睛。 “当时我们都在。来了好几个混混。体育老师也在。”揭飞翔说,“我们都想和他们拼了。” “这越发坚定了我离开他的心。”熊妍菲说。 “对,他和我们郑启航比,真的差远了。”揭飞翔说。 “揭飞翔你乱说什么话?”我说。 “揭飞翔没说错,他和你比差了好几个档次。”熊研菲说。 “我说是吧?我说是吧?”揭飞翔得意地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郑启航。”熊研菲说。 “其实我到哪都挨打,我被打习惯了。”我挠了挠耳朵。 “啊。”熊研菲停下脚步。 “真的。在华安四中我被我爸打,后来转到蒋村中学被同学打,在这里,我被矬子打,又被俞锦荣打,还被社会混混打,这是第五次被打了。” “可上次?”熊妍菲欲言又止。 “上次你遇到事情,我冲上去也只是替你让那些人打而已,不是吗?” “这个……” “我去救储火玉,也是被那些人打。”我接着说。 “这恰恰是你高尚的地方,郑启航。我们都不如你。”揭飞翔说。 “你不会打架,在同学出事的时候依然能挺身而出,更能彰显你的人格魅力。”徐贤人说。 “说的好,说的太好了。”项建军说。 “仙人就是有才。”项旺福说。 “总是被打的人还谈什么人格魅力,是迂,是无能。”我说。 “不,你不能这么说自己,”熊研菲忽然很激动,“这真的是你的魅力。俞锦荣就是在你的反衬下显得越来越渺小。这也是我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原因。” “能和熊研菲做朋友,可不容易。我们就没有这种资格。”徐贤人说。 “能。是郑启航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熊妍菲说。 “那施志强是你的朋友吗?”项建军问道。 “也是。他很早就是我的朋友了。” “哎呀,诗人不在,他要是听见这句话,不知会有多高兴。”项建军说。 “我们可以把这句话转达给他呀。”项旺福说。 虽说已经放春了——在东门有一个说法,进入春天叫放春,可气温还是比较低。男女同学还是穿得厚厚的。 校园里的那些树似乎还在冬眠,光秃秃的枝丫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如果走去校园后面的那条小路,或者,在寝室,坐在我那张床的上铺上往窗外看,你就会发现,春天确实到了。 田野里是最先展示春天痕迹的地方。不说别的,单就那小草,早就吐出了嫩嫩的芽,远看去,成片成片的绿,生机勃勃。 那天上午放学,我拿着碗正想冲去食堂(中午吃饭,我有个习惯,要么早点,要么索性晚点,这样可以免去排队等候的时间。我吃饭的搪瓷碗和汤匙就放在我的课桌抽屉里),吴莲子忽然叫住了我,“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我“急刹车”。 “等会我跟你说。” 我只好回到位置。同学们慢慢散去。 “你帮我想出了办法了吗?”待教室里只剩下我俩时吴莲子问道。 “那个,你是指那件事吗?”我想起木芙蓉下吴莲子和我的对话。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吴莲子点点头。 我猛然发现,仅仅一个寒假的时间,吴莲子确已显得无比憔悴。 “真的没有来吗,那个月……,你知道的。”我说。 “没有来。我现在已经有明显反应了。你说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妈妈一定会发现的。再不能拖时间了。”吴莲子说。 “可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去医院。”我说。 第069章 你得陪我去 “我也想到了。”吴莲子的脸色确乎有点白,苍白。 “只有去医院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我怎么敢面对医生?”吴莲子一脸愁容。 “医生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人,没什么不好面对的。难面对的是你的家人和同学们。”我宽慰道。 “真的只有去医院吗?”吴莲子绝望地看着我。 “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反问。 “我是真没辙了。可如果要去医院,你得陪我去。” “我?凭什么我得陪你去?”我大吃一惊,“这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你小声点。”吴莲子急忙将教室门关上,“你小声点。” “我可不陪你去。”叫我做这种擦屁股的事情,亏她吴莲子想得出来。 “你不陪我去,难道我让我妈妈陪我去?”吴莲子的眼睛红了。 “那是你的事。再说,我怎么好陪你去?我以什么身份陪你去。” “求求你,郑启航。真的求求你。真的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陪我了。”吴莲子的眼睛红了。 “干嘛一定要人陪?你不可以一个人去吗?”我说。 “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能这么去面对医生?就算我有勇气面对,可手术之后呢?” “这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我咕哝。 “郑启航,储火玉是你老同学,她出事你可以为她去住院。我也是你的老同学,你怎么这么狠心对我。” “你能和她比吗?”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是没法和她比,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可怎么样我还是你同学不是?怎么样我们也曾有好感不是?你一向很仗义,为什么偏偏对我狠心?”吴莲子嘤嘤哭泣。 “我哪是对你狠心?”我不停地抓头,态度缓和下来,“可这件事,这种事,我怎么,我也不好意思呀。” “但我只能求你了。更何况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那你可以告诉第二个人呀。”我声音又大了。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我只有你一人可以信任。郑启航,你真能看着我这么痛苦吗?我告诉你,你不陪我去,我就只有任由它发展。”吴莲子的语调有点变化。好似有威胁的成分。 “那又不是我的事。”我不以为然。 “当事情最终爆发的时候,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吴莲子问我。 “什么结果?” “我只有一死了之。” “你别吓我。你以为这样你可以吓到我。” “我不吓你。我只有一死了之。而且谁都会知道是你把我逼死的。我会留下遗书。”吴莲子绷着脸说。那份苍白因为情绪变化而变得微红。 “你。”我说不出话。 “我真不吓你。” “妈的,天底下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事吗?”我怒道。 “我求你不成,只有蛮不讲理。” “那好,我答应你就是。”我只好屈服。不是我怕威胁,要真为这事吴莲子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一辈子都会愧疚。 “真的吗?你真的答应我吗?”吴莲子愁容散去。 “我答应你。” “我太爱你了,郑启航,我太爱你了。”吴莲子在我面前跳起来。 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储火玉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菜出现在教室门口。 “那就这么说了。我走了。”吴莲子一阵风出了教室门。 储火玉转过身。 “你等一等,储火玉。”我叫道。 储火玉继续往前走。 我冲到储火玉面前,“请你听我解释。” “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你有什么和我解释的?” “你生我的气可以,但我不希望你误解我。”我强行拦住储火玉。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哪谈得上什么误解?”储火玉端搪瓷碗的手有点抖。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在生气。我们怎么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是朋友,我们是老同学,我们有着别人没有的关系。”我急急地说。 “我不想听。请你让开。” “储火玉,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 “我眼见的事实,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储火玉说。 “我真的没有伪装。就像去年年底,我和吴莲子在木芙蓉下商量事情,你误以为我和她约会,那时我就已经和你说过,是吴莲子遇上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她求我帮忙,今天还是为这件事。刚才是我们想到了如何解决这件事,所以她才会那么激动。”我说。 “我不想听。” “可我要说!”我声音大起来,“我不想你误解我。就像我和你说过一样,我们之间有着最纯洁的友谊,我们没法逾越这条界限,我和她之间,连这份纯洁的友谊都没有,那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呢?她已经不是我童年友伴的化身。我之所以帮她,只是因为她曾经是我的同学,现在又是我的同学,最最没办法的是,这件事只有我能帮她。” “哪会有这种事情?”储火玉半信半疑。 “这件事关乎重大,大到或许会影响一个人的生命,所以我暂时没法跟你解释清楚。但请你相信,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不是我和她有什么情爱。” “真的吗?” “我觉得我的话已经够分量了,如果你还不信,那只好……”我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你赶快去打饭吧。” “不生气了吗?” “我只是希望如果哪一天这件事可以明说了,请你告诉我真相。”储火玉说。 “一定。” “快去打饭吧。” “要是食堂打不到饭,你得分一半给我吃。”我说。 “我整份给你吃都可以。”储火玉笑着说。 储火玉端着饭菜出现在教室走廊上,显然是放学时候她留意到了吴莲子找我。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会关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那段时间,储火玉的心思全放在我身上。 接下去连着下了几天雨。春雨绵绵。气温又猛地降到一二度,仿佛又是冬天了。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树木、房屋、田野在雨中静默,都似在沉睡中。 这几天里,熊研菲到我班上来的频率更高了。她每一次来我们班级,门口都会闪现俞锦荣的影子。他现在像极了一只丧家狗。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熊研菲了解到我识简谱,好像找到了一个借口似的,总是坐到我前面来。 “听说只要有谱你什么歌都会唱?”有一次熊研菲问我。 “没这回事。”我淡漠地说。 “别骗我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什么都不会。”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是真心来请教的。我这儿有一首歌,我好喜欢听,可我总学不会。真的很好听。你不想试试吗?”熊研菲闪动着眼睛。 “什么歌?”我心动了。 “那你得答应教会我。” “那就算了。”我看见俞锦荣在窗前闪过。 “你这人真古板。” “俞锦荣有趣。” “提他干什么?”熊研菲把脸一沉。 “他在窗户那边呢。”我指了指窗户。 “别管他,也别在意他。”熊研菲根本不往窗户看,“这首歌叫《昨夜星辰》,是同名电视剧的主题曲。看过这部电视剧吗?” 我摇摇头。 “我也是周末看过两集,好浪漫。男主人翁骑着摩托车带着女主人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奔驰,帅极了。” “上课铃响了。”我听见电铃声。 “啊,这么快。歌谱在这儿,你看看。下了课我来找你。”熊研菲将一本流行歌曲小杂志放在我桌上。 我翻开杂志,找到《昨夜星辰》这首歌。 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 爱是不变的星辰 爱是永恒的星辰 绝不在银河中坠落 常记着那份情那份爱 昨夜星辰今夜星辰 依然闪烁 今夜的 今夜的星辰依然闪烁 象眼神点燃爱的火 想得到,偏又怕失去 那份爱深深埋在心窝 爱是不变的星辰 爱是永恒的星辰 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 常记着那份情那份爱 今夜星辰今夜星辰 依然闪烁 我被歌词吸引了。歌词通俗却也有韵味。在老师到教室之前,我借助简谱试着吟唱了几句,立即又被歌曲的旋律吸引了。 我竟然希望立即就到下课的时间。 下课了,我立即拿出自己手抄歌曲本,匆忙誊抄《昨夜星辰》的歌谱和歌词。 这个课间,熊研菲没有来班上。 放学后,我没有像几天一样拿着搪瓷碗冲去食堂,而是慢慢整理书包。 “是不是在等熊研菲?”储火玉绕道我身边来。 “没有啊。”我的脸有点红。 “你手里的歌曲本不是她的吗?” “她把《流行歌曲》落在我这里了。我以为她会来拿。麻烦你转给她好吗?”我机械地把《流行歌曲》递到储火玉面前。 “我才不做这种事。我只想提醒你,别让自己陷得太深。”储火玉背书包走了。 我摇了摇头。 可我不知为什么,熊研菲没来班上心里真有点失落感。这真他妈的见鬼。 第070章 初探妇幼保健院 那天中午,躺在床上我总是睡不去。蹊跷之极。要知道,午睡是我一大爱好。多年来,无论冬天还是夏天,我都有午睡的习惯。我一直认为,对于学生来说,午睡是个很好的习惯。 午睡半个小时好过晚上一个小时的睡眠。 一个午睡时间倒头便能睡着的人竟然总是睡不去,能不蹊跷吗? 我索性拿出熊研菲的《流行歌曲》学歌。薄薄的下杂志散发出清新的墨香,我忍不住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直到预备铃响起我方才放下《流行歌曲》闭上眼休息了会儿,然后匆忙起床,跑去教室。 我踩着铃声进教室,恰逢熊研菲从里往外走。我们一起停下步子。 “你怎么现在才来教室?”熊研菲问道。 “什么事?”我竟然有点小慌乱。 “我等着你教我唱歌啊。” “我还不太会。对了,歌本还给你。”我忙不迭将卷着的《流行歌曲》展平来。 “放你这。我下了课再来。走了。”熊研菲内心的喜悦写在脸上。 我走进教室。我没敢往储火玉方向看。 我在位置上一坐下来,蒋丽莉便碰我的手肘。“我没说错吧。” “你说对了什么?”我说。 “你说呢?我只想提醒你,你要注意诗人的感受。”蒋丽莉说。 “哦。这有什么吗?熊研菲只是想学一首歌。”我故作轻松。 “你看不出她在找理由吗?” “我看不出。” “虚伪。” “我真看不出。” 下课后熊研菲果真又来我班教室。她非要我唱一遍《昨夜星辰》。 “我还不太会。”我说。 “没关系。你看,储火玉、施志强都在等着欣赏呢。”熊研菲特意提到储火玉和施志强。 不用说,是她频繁出现在我周围,引起了这两个人的特别关注。 储火玉、施志强索性围了过来。 “什么好歌?熊研菲这么喜欢听。”施志强说。 “你听听就知道了。很好听很好听的一首歌。”熊研菲说。 储火玉没有吭声。 我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对歌的理解融进歌曲,演绎了一遍。 在走廊上看风景的同学纷纷走进教室。 “什么歌?这么好听。”徐贤人问道。 “估计又是郑启航吧?”项建军说。 “除了情歌王子,谁还能唱出这么动听的歌?”施志强说。 “大家别夸了。”我说。 熊研菲没有说话。 “熊研菲你怎么了?”蒋丽莉说。 “应该是我唱错了。走调了。”我说。 “不是,你唱的很准。”熊研菲说,“我是在想,这首歌好像男生唱起来更有味。” “这是女生唱的吗?”我问道。 “电视里是女生唱的。女生唱得要柔一些,而你唱得更坚定,好像更符合这首歌要表达的情感。”储火玉说。 “才女表扬人都不一样。”徐贤人说。 “我说的是我真实的感受。”熊研菲说。 …… 雨一直下到星期六,方才停了。久违了的太阳升在空中。气温立马回升了。 我决定去市妇幼保健院看看。 吴莲子已经催了我不知道多少回了。让我一个人先去妇幼保健院转转,向医生了解孕检的情况,是我和吴莲子早先商量好了的。 吃过早饭,我到公交车站坐二十一路车,而后换乘七路车到达妇幼保健院。 我在医院大门前徘徊了很久,慌乱,心底发虚。 我仔细端详保健院。整个保健院看上去只有一栋房子,三层楼,楼顶盖着农村平房所盖的青瓦。南北朝向。 楼房前有一个比较大的院子。院子里沿着栅栏种植了一排水杉。 这时,我看见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挽着一个肚皮大大的孕妇走进医院。那个孕妇胸前围着一条围巾。 我由此受到启发:我也得用围巾将自己“武装”起来。所以我没有立即进医院,而是沿着保健院前的街道向前走,去寻找卖饰品的小商店。 我走了大概两百米才找到一家饰品店。我选了一条围巾,在老板娘的建议下又买了一顶帽子。 我把帽檐适当地下拉,用围巾包裹住下颚,然后去摆在店内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 “我想你可能还需要一对假髭须?”老板娘忽然说,“这样你会显得更成熟。” “真的吗?”我说。我当即心动了。这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 “你不妨试试。”老板娘说。 我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一对髭须,对着镜子将髭须贴在上嘴唇上边。 你还别说,假髭须一贴,我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怎么样?”老板娘问道。 “太好了。谢谢。”我非常满意。 付过钱后,我自信满满走出饰品店。走到饰品店前的街道我拐上通向妇幼保健院的那条街道,然后我快速向妇幼保健院走去。到了医院门口,我毫不犹豫地走进医院大厅。 医院大厅只有二十几个平米,左右两个窗口。沿着墙角摆着一排长长的木椅。有一个病人家属(也可能就是病人)坐在木椅上。 木椅过去是一条通道。医生办公室在通道右侧。 我走进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非常挤。每个医生都在忙碌。有两三个孕妇在医生面前咨询。 我等了一会儿。我不停地去摸贴在上嘴唇上方的假髭须。我总是担心它会掉下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一个终于忙完了的医生向我打招呼。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女医生,看上去非常慈祥。 “我想……我是来,我。”我说得结结巴巴的。 “我看你……哈哈哈哈,果真是假的。”女医生伸手将我的假髭须扯了下来。边上的几个医生跟着大笑。 “你,你。”我无比窘困。 “真被我认准了。哎呦,有什么好紧张的,慢慢说。我可是医生,什么情况没有见过?给你。”女医生一脸的得意。她扯我的假髭须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我接过女医生还给我的假髭须。 “我女朋友她怀孕了,我想……”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再窘也得面对现实了。 “是嘛,在医生面前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是要做检查吗?” “不是。哎,我跟您实说了吧,我女朋友父母亲不同意,可我们却……”我把想好的词说出来。 “却有了,对不?年轻人就这么鲁莽。那就是要打胎喽。”女医生正色道。 “对对。”我说。 “几个月了?” “好像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哪需要打胎?刮宫就行。不过这样也好,对人的伤害要小一些。”医生说。 “没什么伤害,对吗?”我试探性地问。 医生点点头。 “您贵姓?过几天我带我女朋友来直接找您。”我说。 “我姓张。” “谢谢您,张医生。” “我怕你被我吓着了。”女医生还跟我开玩笑。 走出妇幼保健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把两撇胡子放进裤袋,把围巾往下拉了拉,把帽檐往上推了推,接着向公交车站站台走去。 我感觉挺好笑。这时我想到,带吴莲子来“处理”的时候,也得叫吴莲子跟我一样“武装”得成熟一些。只不过要武装得更像一些,免得被女医生看出来。 我走在保健院前的街道上。这条街道比较窄,只有来去两个车道,而且没有人行道。所以我尽量靠边走。 太阳升在当空。 我身后忽然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我下意识往路边让。可是汽车还是响着喇叭,紧接着汽车在我左手边停下来。我回头一看。不想是一辆警车,这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狐疑,警察找我这是唱得哪出戏? “郑启航,你别跑!”警车里一个声音传出来。 我的妈耶。这什么概念?敢情是抓我的架势呀!我越发拼命跑起来。 可是,人哪能跑过车子?警车径直拦在了我前面。熊研菲从车子里探出头来。 “嗨,郑启航。”熊研菲和我打招呼。接着她推开车门走下车。紧跟着从车子上下来两个中年人。 我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谁会料到是熊研菲坐在车上?不过也对,她爸爸可是公安局副局长呀。 “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常常说起的郑启航。”熊研菲冲中年人说。 我喘着粗气。 “就是那个救过你的同学吗?”中年女人也即熊研菲的母亲问道。 “是。就是他。” “哎呀,小伙子,我要替我女儿感谢你,”中年男人也即熊研菲的父亲说,“我们一直想见你一面。我听我女儿说你很会学习?” 熊妍菲父亲说话很和气,虽然他的着装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很高贵。 “我那是瞎碰的。”我脸有点红。 “爸,他的总分高出我三十多分呢。”熊研菲说。 “真不错,真不错。研菲,邀请你同学到我们家里去坐坐。”熊研菲的父亲说。 “不不,我不去,我还有事。”我赶忙摆手。 “去吧,我爸提出这样的邀请可是很难得的。他一向反对我带同学回家。”熊研菲说。 我看一眼熊研菲的父亲。一米七的个子,浓眉大眼,一脸的威严。 这可是华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呀。竟然邀请我去他家坐坐。我想想心便忐忑。 “对。但是你是例外。走吧。”熊研菲父亲“不容推辞”的口气。 “去我家坐坐,没关系的,”熊研菲的母亲说,“你虽不和我女儿同班,可却是我女儿最要好的同学。” 我看着熊研菲。 “是啊,难道不是吗?上车吧。快上车。”熊研菲伸手拽我的袖子。 第071章 我成了熊妍菲家里的客人 我坐上警车。心里有点小激动。坐警车与我而言可是第一次呀。那感觉太不一样了。 熊研菲的爸妈跟着上车。司机发动引擎。马达启动时发出的声音真的悦耳极了。 “哎,郑启航,我叫你,你跑什么跑?有点警察抓小偷的样子。还有,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逛,还戴起了帽子围着围巾,平时不见你这样打扮。”熊研菲坐在前座,回过头“炮轰”我。 “你把我吓一跳,还这么责备我?”我说。 “我吓你一跳?”熊研菲质疑。 “你坐的是警车。你也知道警车抓小偷。” “原来是这样。莫非你做了什么坏事吗?做贼心虚。”熊研菲笑得很夸张。 “这么大白天的,我能做什么坏事?”我撅起嘴。 “意思是说,如果是晚上你就会做什么坏事喽,看你这打扮。”熊研菲笑个不停。 “你。真够损人的。我是遇过一个饰品店,看见这两样东西挺便宜挺耐看便买了。”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图谋不轨呢。不过,挺适合你的。是另一种型。”熊研菲开心之极。 “我听我女儿说,你也是华安人?”中年女的即熊研菲的母亲打断我们的对话。熊研菲和她一个模子,俩人若站在一起,像极了亲姐妹。 “是。我爸妈都是华安二中的老师。”我抬起头。 “哦,怪不得这么优秀,原来爸妈都是老师。可怎么平时住学校,连周末都不回家?”熊妍菲的母亲问道。 “对啊,这也是我觉得很奇怪的。我跟我妈说你是怪人,是奇才,这也是原因之一。”熊妍菲说。 “当然是为了学习。”熊研菲的父亲说。 “我读初中便是住校的。我习惯于住校,在家里反而学不进去。”我顺着熊妍菲父亲的话说。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熊研菲的母亲说。 “很正常啊。吃得起苦,才读得好书。”熊研菲的父亲说。 “你这是批评我啊。”熊研菲的母亲说。 “熊研菲还不优秀吗?”我说。 “妍菲不能说不优秀。只是……坚持去铁路中学读书,不让我动用一点关系,让我这个做爸爸的不能接受。”熊妍菲的父亲说。 “爸爸!”熊研菲撅起了嘴。 “我也只是在你同学面前说说。对了,小伙子,你父母都在华安二中教书,你怎么还会跑到铁路中学读书?” “我爸妈和您的感受是一样的,但我还是坚持来铁中,因为我中考分数线只能上铁中。”我有点震惊。熊妍菲竟然和我有类似的经历。 “怎么样?怎么样?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吧。”熊妍菲高兴地说。她投给我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那太可惜了。”熊妍菲父亲说。 “也不会,这样也好,对自己有信心。”我说。 “有信心?” “就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意思。”我解释道。 “哦,从这个角度讲,也有道理。反正已成定局,多说也没用了,就希望你能多帮帮研菲。她有时候还是懒了一些。”熊妍菲父亲转过头来,友好地拍了一下我的肩。 “熊研菲是我同学当中最优秀的一个。”我说。 熊研菲冲我眨眼。她对我的表扬非常满意。 熊研菲家离市区比较远,我们坐车大概坐了近半个小时才到。是一栋别墅。别墅占地之大出乎我的想象。 房子所建之地似乎是一个小山包,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爬墙虎。 我们从一道大铁门进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设计规整的前院,一条鹅卵石小路通向一栋错落有致的二层楼房子。整个院子好像是一个园林,竟然有假山。靠东南方向的角落里架着一排葡萄架,葡萄架下装了一个秋千。除了一些常见的果树之外,院子里还种植了一些名贵树种,像罗汉松,红豆杉之类的。 罗汉松奇特的造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研菲,你带你同学到院子里逛逛,等会进屋喝茶。”熊研菲母亲嘱咐道。 “好咧。”熊妍菲说。 熊研菲父母沿着鹅卵石路走进屋子。 “我们走走,郑启航。”熊妍菲笑容满面。 “这真是你家吗?怎么跟皇宫一样?不不,我觉得比皇宫还奢华?”我说。 “咯咯咯,你也太搞逗了。” “我没见过有这么奢华的别墅。” “这是我爷爷的房子。我爷爷是资本家。” “资本家?”我们沿着小径慢慢闲逛。 “也可以说是民营企业家。他办了个很大的厂。解放后可就惨了,被批斗了二十几年。我们一家跟着受罪。这栋房子被政府回收过,是改革开放后才归还的。”熊妍菲说。 “那你家岂不属于四-类分子?”我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熊妍菲停下步子。 “我爸爸也是四-类分子。我是我爸爸下-放的时候出生的。”我说。 “太巧合了,”熊研菲跳起来,“刚才你说你不愿凭关系在华安二中读书,我就感觉这一点我们俩很像,没想到我们的出生情境都相同,我也是我爸妈下-放的时候出生的。” “你出生地是哪里?”我很惊异。 “修德县,你呢?” “阳江县。” “那你几岁回城?”熊妍菲追问。 “十三岁。” “哦,我六岁的时候就回城了。”熊妍菲捋了捋她的刘海,“你相信吗?回城那几年我们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到处租房子住。我父亲一天到晚奔波,忽然有一天他把我和妈妈带到这地方来,说这地方是我们的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觉得比皇宫还奢华,对不?”我说。 “那时就是觉得大。没有奢华的感觉。很多地方都被破坏了。你目前所看到的这些,是我们住进来的十几年逐步修缮改进的。我那时才知道我有个资本家爷爷,才了解我爷爷的历史。” 我们转到后园。后园面积比前院稍小一些,也略显杂乱,或许是尚未规划的缘故。围墙边的几颗桃树已经吐露出红红的花蕾。正中一块菜地,菜地也略显荒芜。 “进屋吧,后院还没有整理,没什么好看的。按我妈说的进屋喝茶去。”熊妍菲建议。 “好。”我说。 我们走进屋。熊研菲的父亲正坐在一楼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水果和茶。 旋转楼梯下摆着一架钢琴。 “来来,小伙子,过来喝茶吃水果。”熊妍菲父亲往一旁坐了坐。 熊研菲走到茶几旁拿起一个苹果。她递给我一个。苹果已经削好了皮。 “爸爸,你知道吗?郑启航的爸妈也是下-放的。也跟我们家一样是四-类分子。”熊妍菲说。 “哦?”熊研菲的爸爸坐正了身子。 “我爸妈下放到阳江县。”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阳江县我去过,哪个乡?” “塘坞乡炉湾大队东门村小组。” “这我没听说过。你也是你爸妈下放的时候出生的?” “对。” “跟我研菲一样。” 我们坐下来看了会儿电视。熊妍菲坐在我和她父亲中间。她靠着她父亲的身子,很粘的样子。 “郑启航,要不要去钢琴上把那首歌弹一弹?”过了一会儿,熊研菲问我。 “《昨夜星辰》?”我说。 “对。” “好,我也想听一听。” 熊研菲起身走去旋转楼梯下的钢琴。是一架白色的钢琴。熊妍菲在钢琴前坐下来,双手很有范的往琴键上一放,纤细的手指随之在琴键上跳动,优美的旋律便在琴键上流淌。 一瞬间,熊研菲仿佛变成了一只音乐小精灵。 她边弹边唱。 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 …… 我情不自禁鼓起了掌。 “有这么夸张吗?”熊妍菲停止弹奏,翻过身看着我。她的脸潮红,气息有点急。 “真的太好了。你竟然说你不会唱,向我请教?一定是考验我。”我说。 “其实是想把这首歌推荐给你。难道你不喜欢吗?”熊妍菲道出实情。 “谢谢你,我很喜欢。” “其实简谱五线谱我都懂,这是学钢琴的基础。要不要我再弹几首曲子给你听?”熊妍菲颇有兴致。 “我洗耳恭听。”已经很清楚了,熊妍菲向我学什么简谱完全是她接近我的一个幌子。 熊研菲重新将双手放在琴键上。 音乐从琴键上流出。曲调优美动听,简洁明快。我有一种陶醉的感觉。 曲调一换,又给我带来另一种感受,同样悦耳动听的旋律,流露出甜蜜憧憬却又似乎夹杂着淡淡的哀愁。 直到熊研菲的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弹奏方才结束。 熊研菲站起身,把琴板合下。 “听过这两首曲子吗?”熊研菲问我。 我摇了摇头。 “第一首是莫扎特的《小夜曲》的第一乐章‘快板’,主题轻盈、典雅。” “不好意思,莫扎特是谁我都不知道。不过,我好像听出了一种努力奋进,健康向上的那种催动力。”我忽然很有表达自己感受的愿望。 第072章 家宴 “对。太对了。”熊研菲有点激动,“你的感受力就是不一样。第二首呢?” “第二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不知是在收音机里还是电视里。” “它是贝多芬写的《致爱丽丝》,是贝多芬唯一一首通俗而又典雅的曲子,主题纯朴而亲切,描绘一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形象。” “莫不会是贝多芬写给他初恋的对象的吧?”我做出猜想。 “好像是。不过钢琴老师没跟我说。”熊妍菲把脸转向别处。 坐在熊研菲家的餐桌前我比较拘谨。不过,整个的用餐过程还是非常愉快的。熊研菲的父亲非要我陪他喝点酒。 “我不会喝。”我推辞。 “喝一点。小伙子再不会喝酒,喝个几两都不成问题。这可是上好的酒。”熊研菲的父亲说。 “那您给我倒一点。”拗不过我只好放开握住杯口的手。 熊研菲的父亲给我倒了半杯酒。 “我害怕我会醉。”我说。 “醉就醉一回,没事。睡一觉就没事。”熊研菲的父亲宽慰我。 “那我就敬叔叔婶婶还有熊研菲你们一家,谢谢你们的盛情邀请。”我站起来。 “好好,多吃菜,喜欢什么吃什么。”熊研菲的父亲喝了一大口。我能清楚地听见他喝酒的声音。 熊研菲的母亲夹了一块肉放进我碗里。“这是羊肉,多吃点。食堂的饭菜会差一些。” “谢谢。”我很感动。 “不要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来,我们喝酒。”熊研菲的父亲喝酒很爽快,三口下肚便喝完了半杯酒。“起航啊,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年轻人。我们公安的最欣赏这种品格。” “我觉得叔叔特别直爽,很有军人的气质。”我凭着直觉说。 “算你猜对了。我当过五年兵。转业到地方再进了公安局。”熊研菲的父亲自豪地说。 “叔叔这么年轻就担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一职,前程不可限量。我敬你。”我仰起脖子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得差不多见了底。 “你小子还挺会说话。这话叔叔喜欢听。”熊研菲的父亲端起杯子喝完了杯中酒。 “我说郑启航,平时见你不吭声不吭气,捧我爸爸倒是挺厉害。”熊妍菲说。 “我可没有捧叔叔的意思,我说的是我的真实感觉。”我觉得脸有点发烫。 “爸,你知道吗?郑启航平时和我说不上几句话。” “那是人家稳重。来,小伙子,我敬你,祝你学业有成,你把杯子里的一点酒干了。”熊研菲的父亲主动加酒喝酒。 我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再来点。还说不会喝?”熊研菲的父亲激励我。 “我是真没酒量。不过,今天氛围不同。给我加半杯。”半杯酒下肚我找不到北。 “好。年轻人就是要这种爽气。我感谢你救了我女儿。告诉你,那几个小混混欺负我女儿,我本想去学校一趟,把他们揪出来好好整一整,可我女儿死活不同意。她甚至不希望有人知道她爸爸是公安局副局长。”熊研菲父亲又喝了一口。 我心里一咯噔。 “当然啦。我和同学相处,就希望关系单纯一些。”熊研菲说,“爸你一露面,就不好玩了。” “这样也好。做人低调一点。你爷爷就是做人太高调了,才被整死的。”熊研菲父亲说。 “爷爷是不是死的很惨?”熊研菲问道。 “是啊。你爷爷是被那些特殊人物活活打死的。” “你吃饭吃得好好地,干嘛说这些事?”熊研菲的母亲打断父女俩的谈话。 “不说,不说。我们喝酒。”熊妍菲的父亲收回话题。 “我爷爷也死得惨。”我说。 “你爷爷是怎么死的?”熊研菲父亲问道。他们一家三口全看着我。 “我听我爸爸讲,我爷爷是五几年的时候被整死的,上吊自杀。” “哎。”熊研菲的父亲叹气。 “我爷爷是别的党派,他很用心地改-造,可还是被弄成另类分子。那个特殊年代我爸爸也因为这个历史原因被集中学习,我亲眼看过我父亲被整的样子。”我眼前仿佛又重现了鲜血从父母手上滴落的情景。 “那是候你几岁,会记得这么清楚?”熊研菲的母亲问道。 “十三岁。我出生地偏远,所以搞运动也相对滞后。”我说。 熊妍菲一直看着我。 “不管你几岁,你只要见了就永远都不会忘记。”熊研菲的母亲说。 “爸、妈,你不是说你们也受过批-斗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熊研菲开口说话。 “你哪看见过我们被批-斗的情景?再说,我们那儿的老乡对我们很好,只是象征性的批-斗,这方面我们没吃过什么苦。”熊研菲的父亲说。 第二个半杯酒喝完,熊研菲的父亲还想给我加酒,我没有再答应,也便作罢了。他们也已看出我喝多了。 吃完饭,熊研菲的父亲因单位上有事出去了。她母亲去楼上午休。偌大的一楼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熊研菲在我喝的茶杯里添了点热水。 “没喝多吧?”熊研菲忽闪着眼睛看着我。 “喝多了。真的喝多了。”我摸着滚烫的脸。 “以前没喝过酒吗?” “喝过一点,可没喝过这么多。你爸太盛情了。”我说。 “我爸可是个酒鬼。如果你没有喝醉,我想邀请你去我书房看看。我听说你很喜欢看书。” “好。”我从位置上站起来。我晃动了一下身子。 熊研菲过来搀我。“真喝多了吗?” “没事。”我主动和熊妍菲拉开距离。 “你看过什么书?”熊研菲和我并排走。 “我看过巴金的,鲁迅的,郁达夫的,还有一些国外名著。” “看过巴金的《春天里的秋天》吗?” “看过。我还看了《憩园》。”我说。 “我也看了。我看了好几遍。封建社会对年轻男女的摧残实在是太残酷了。我每看一遍都会为女主人流泪。”熊妍菲说。 “我也是看这些书才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被改造了。之前我只看武打小说,不怕你笑话。”我说。 “武打小说是为了娱乐人,这样的小说则让人思考。你看过《边城》吗?” “什么编成?” “是沈从文的一部中篇小说,写得很好。如果你没有看过,我可以把书借给你。” “我没看过。谢谢。”我没料到熊妍菲的阅读面会这么广。若不是暑假里看了一些书,在她面前还真抬不起头。 我们一起走进书房。我没法想象私人藏书会有这么多。绝对不亚于一个小小的图书馆。 我随手拿起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说集,即刻被《伊豆的舞女》吸引了。我不知不觉沉浸到小说的情节中去。 “喜欢看吗?”不知什么时候熊研菲到了我身边。 “写得太好了。”我转过头。因为熊研菲靠我靠的太近,我转过去的脸和熊研菲的脸近在咫尺。 “啊,好大的酒味。”熊研菲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 “看的是谁的小说?”熊研菲重新上前。她几乎靠着我的身子了。 我的心跳加速。“也不知是谁写的,”我看了看书面,“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写的什么内容?” “这个?讲一个少年对一个偶尔邂逅的同龄人艺妓朦胧的爱。”我把小说简介里的一句话搬出来。 “这本书我也翻过,我看的是一个中篇,好像叫什么《雪国》。不过看不大懂。” 我把书往后翻。一样物品从书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是一张相片! 我俯身去捡。熊研菲同时俯下身去。喜剧般的,我们碰头了。 “哎呦。”熊研菲叫了一声。 “撞疼了?”我连忙问道。从我额头疼痛的程度可以推测刚才的撞击是有一定力度的。 “你个铁头,怎么那么硬?”熊研菲嗔道。 “对不起?要不我给你揉揉?”我真诚地望着熊妍菲。 “想的美。”熊研菲似笑非笑,“想打什么坏主意吗?” “啊,没有。绝对没有。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我语无伦次,感觉脸火辣辣的,就好像被人扇了耳光一般。 “我跟你开玩笑呢。”熊研菲看出了我的窘相,“你太当真了。”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相片。相片里熊研菲一袭白裙,笑得无比妩媚,左手放在嘴巴前,欲遮不遮的样子,更增添了美感。 “把相片给我。”熊研菲说。 我依然痴痴地看着。 熊研菲一把把相片抢了过去。“哪有这么盯着人家的相片看的?” “啊,我,我。”我觉得脸更烫了。 “噗嗤,”熊研菲忍俊不禁,“你喝了酒真的太好玩了。古板的样一点都没了。” “我真的喝多了。”我说。 “这张相片是我去年暑假照的。我一直在找它,没想到夹在这本书里。” “照的好美。” “照的好美?我不美吗?”熊妍菲歪着头,斜睨着我。 “不是,我是说,你看。”我结结巴巴。我忽然想起我的计划来。施志强的请求,不就是一张熊研菲的相片吗? 第073章 相片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实现施志强的愿望,我可谓蓄谋已久。难道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吗?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哎呀,这什么酒,真的让我丑态百出。”我心里谋划着。 “再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这么多?”熊研菲指着我的鼻子。 “我刚才紧张是有个想法,可又不敢说出来。”我用手抓自己的头发,以掩饰自己的窘态。 “什么想法?”熊研菲看着我。她的笑容真的太甜了,甜到你心里。 “这相片,你能不能送我一张?”我提出我的想法。 “我可就只有这一张。”熊研菲说。 “哦,那——怪我唐突。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我以退为进。 “也不是没有可能。还记得我写的信吗?我说新学期要送你三件礼物,这就算第二件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诧异。送相片还来什么条件。 “对我好点。每次去找你,别总是冷冰冰的。”熊研菲用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 “你是说我偶尔可以对你冷冰冰喽?”我歪着头,大胆地迎着熊研菲的目光。 “不行。哪天我发现你对我不好,我就把相片索回来。”熊研菲认真说道。 “哪有这样的强盗逻辑?送出去的礼物还可以索回?”我说。 “当然可以。你不同意吗?”熊妍菲为自己占了上风而感自豪。 “同意同意。”我忙不迭地说。 “谅你也不敢不同意。”熊研菲噗嗤一笑。 那个下午我在熊研菲家里玩到三点钟才离开。熊研菲的母亲原本计划叫熊研菲的父亲送我回学校,她一再叫我再等等,但我坚持坐公交车。 熊研菲送我到公交车站。 车子很快就到了。 “再见了,代我向你父母说声谢谢。”我说。 “我会的。我还要和你说件事。”熊研菲说。 “什么事?” “下个星期五是我生日。” “什么意思?”我问道。 “哪有你这种人的?女孩子告诉你她的生日,你说什么意思?”熊研菲故作生气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喝多了吗?不过,我记住了,下个星期五,对不?”我说。 “你打算怎么祝贺我?”熊研菲歪着头问我。 “是你打算怎么祝贺,我来蹭餐饭吃。”我说。 “哎,我还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真的是奇葩。不懂风情。” “好了好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想我送你一件礼物吗?ok,绝对会送上。”我说。 “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很贵重很贵重的礼物,贺卡一张。” “贺卡一张?亏你想得出来。”熊研菲说。 “有句古话怎么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你有千里吗?”熊研菲瞥了一下嘴。 “我跑去千里之外然后送给你不就千里了吗?” “噗呲,歪才,真的是歪才。不跟你贫嘴了,拜拜。” “拜拜。” 坐在公交车上,我拿出熊研菲的相片端详。一个词形容,精致。那鼻子那眼睛那嘴都恰到好处,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尤其相片中熊研菲的笑让我心驰荡漾。你看一眼就觉得那笑笑到了你心里。对,绝对是这种感觉。 这么美的相片,却要送给施志强,我忽然下不了决心。我真的没法下决心把这张相片送给施志强。 “下次吧,等再要到一张的时候再给他。”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 “你什么意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施志强拿到一张相片,现在你终于拿到相片了,却又不舍得给他,这是你郑启航的作风吗?”心里头另一个声音说。 “可是,万一熊研菲真的索回怎么办?”我在心里辩驳。 “借口,你这明显是借口。你之所以改变初衷,必然是你对熊研菲心动了。你的心里必然重新升起了一种朦胧的情愫,就像当初对吴莲子一样。”另一个声音说。 “没有。我没有。”头一个声音说。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的行为说明了一切。郝珺琪只是你幻想中的期待,一旦现实中有人激发了你的情愫,这个人便会代替那份期待。”另一个声音接着说。 “真的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另一个声音肯定地说。 两种声音搅得我头昏脑涨。当然,也可能是酒精刺激的结果。我更希望是酒精刺激的结果。 我换了两次公交车才到达铁中所在的公交车站。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想到施志强或许就在他租住的房子里,便向那里走去。 我自欺欺人告诫自己:如果施志强现在在他的房间里,就把相片给他;如果他不在,则说明上苍也允许我拥有相片。 结果施志强不在。退休老人告诉我他回家了。 我把相片放进口袋。 我不能拂上苍的意! …… 回到寝室,寝室里只有吴建华在。 “妈的,郑启航,你玩什么失踪?”吴建华骂我。他坐在他床铺的外沿上,见我进寝室,下意识站起身,头碰着了上铺的横档。 我听见他“哎呦”一声。 “这就是骂人的惩罚。”我笑。 “亏你还笑。”吴建华用手揉他的脑袋,“你不玩失踪哪会一整天不见你人影?” “我逛街去了。怎么了,我不在是不是地球就不转了?”我夸张地说。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伟大。是咱兄弟们打算今晚去看录像,问你去不。”吴建华嗤之以鼻。 “去啊,干嘛不去。”我说。 “是揭飞翔请客。”吴建华说。 “他有什么喜事吗?” “蒋丽莉答应和他约会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揭飞翔中午特意跑回去拿钱。他晚边赶回来。”吴建华白了我一眼。 “钱我看还是大家自己出。他有这份心意就可以了。他爸妈挣点钱不容易。”我想起揭飞翔好酒而又好爽的父亲。 “到时再说,我估计他等到要掏钱的时候说不定又反悔了。”吴建华说。 “哪会?总的来说揭飞翔还是挺大方的,上次不请我们看过电影吗?”我实事求是地说。 “可到买票的时候还不是你出的钱?”吴建华重新坐在床沿上。 “至少他有这份心意。”我说。 我一只手拿着一本从熊研菲家里带来的书,一只手抓住床铺上的横档爬上自己的床铺。 “哎,你手里拿的什么书?”吴建华盯住了我手中的书。 “小说。纯文学作品。”我说。 “给我看看。” “又不是武打小说,你看什么看?” “你以为我只看武打小说吗?《红楼梦》我也会看。那个贾宝玉不和我们一样也会意-淫吗?”吴建华的面部表情有点猥琐。 “你就喜欢看这一节,”我把书丢给吴建华,“别弄破了。” 我脱去外裤坐进被子,身子靠着墙壁,随手拿起一本教科书。 “哎,我说郑启航,这怎么是熊家藏书?哪个熊家?”吴建华的声音又起。 “是熊研菲的。”我没好气。 “哦。你不会去了熊研菲家吧?”吴建华瞪大了眼睛。 “没有啊。我干嘛去熊研菲家。这是她借给我的,我带在身上。”我说。 “说起熊研菲,兄弟,让我想起储火玉。你到底对储火玉怎么样,怎么总不温不火的?她给你洗衣服可是洗了几个月了。”吴建华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和储火玉之间不会有另外的感情。”我嘴里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受到了震颤。的确,细细数来,储火玉给我洗了好几个月的衣服了。 “可人家对你很痴心呀。”吴建华说。 “她是带有感恩的情绪的。男女之间的感情如果有感恩的成分在,不会持久的。”我辩解道。 “不可能,你摆明着瞎说。我很了解储火玉。毕竟我们相互有过好感。如果一开始你这么认为我可以接受,可时间过去这么久,她依然这么痴心,说明她是真心爱你。你没有注意到,熊研菲到班上来找你,坐在你面前和你学唱歌啊什么的,她有多痛苦。”吴建华苦口婆心。 “我没有注意到。”我说。 “你怎么会注意到?你的心思全放在熊研菲身上。”吴建华提高了分贝。 “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说。 “我乱说?班上谁看不出来熊研菲喜欢你?俞锦荣都要把你吃掉了。” “那你得看我的态度呀。” “你表面上虽然冷冰冰的,可据我观察,你心里也是一团火,就像你唱的那首歌一样。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最后一句吴建华是唱出来的。 “你别他妈的在这里胡说。诗人听见了会锤死你。”我说。 “你别提什么诗人了。他选择朗诵《再别康桥》就已经表达了他对熊研菲的爱,‘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悄悄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你看,足以表明他已经摆脱了这种情愫的折磨。诗人选择了放弃。”吴建华不给我一点余地。 “我看你要成为爱情分析专家了。” “你等着瞧。” 第074章 在录像厅里 我看了一会儿书,感觉很疲劳,便脱去外套钻进被子。 我沉沉的睡了一觉。 揭飞翔一来到寝室便把我从被子里拽出来。 “起来起来,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揭飞翔大着嗓门说。 “你他妈的真吵死。”我打了个哈哈。 “你不打算去看录像吗?” “去啊。” “那你还不起来?食堂快开饭了。” 我掀开被子。“我听说蒋丽莉终于答应和你约会了。” “那当然。我用我的痴情换来她的真心。对付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经验之谈。”揭飞翔说。他两手撑在两旁的上铺的横档上,支起自己的身子。两只手臂成一个标准的一字。 揭飞翔有的是力气。 “看样子很自豪嘛。”我说。 “能不自豪吗?有多少人打击我,说我配不上她,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要让这些人的预言落空,让他们大跌眼镜。”揭飞翔依旧撑着他的身子,喘着气说。恋爱成功让他变得无比自信。 “你他妈的不会用了什么蒙汗药吧?”吴建华把书丢给我,说。 “你这家伙,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我揭飞翔会是这种人吗?我问你,到哪可以弄到蒙汗药?”揭飞翔松开撑着横档的手,落在地上,然后凑到吴建华身边,很认真的样子。 “哈哈哈哈。”吴建华大笑。 我爬下床铺,跟着笑。 “你们笑什么,我约会的时候可以用啊。”揭飞翔不苟言笑。 “你去死吧。你还想霸王硬上弓?”我大笑。 吴建华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开玩笑,开玩笑。走喽,吃饭去。”揭飞翔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仨吃完饭便去校外约租住房里的项建军、项旺福和徐贤人。他们在项建军的房子里等我们。 天渐渐地黑了。不过,街道上明亮的路灯冲淡了黑暗。 我们走去录像厅。我们要去的那家录像厅在胜利街上,距离我们学校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 我们一路说笑。 “这个诗人,怎么想到回家?本来我们七个兄弟一个也不落。”项建军替施志强感到遗憾。 “等他回来补上。”项旺福说。 “那可不行。请客这种事情是不能补的。要补你补,我可不补。”揭飞翔说。 “我就看不得你这种肚量。”吴建华说。 “说什么肚量,直接说我小气不就得了?”揭飞翔说,“这我告诉你,这是原则,跟小气没有关系。你问郑启航。” “对。原则。你要是小气,哪还会请我们看录像?”我发表看法。 “你看,最懂我的人,就是郑启航。”揭飞翔说。 “反正我觉得不能亏了诗人一个。”吴建华说。 “我也这么认为。大家都兄弟。”项旺福说。 我们就这么争吵着向胜利街走去。胜利街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商店里灯火通明。顾客进进出出。 “我说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学期以来,吴莲子总是情绪怪怪的。”徐贤人忽然说起吴莲子。 “我说仙人,吴莲子都这样了,你不会还爱恋她吧?”项建军说。 “你呢?”徐贤人反问。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看见她我就会觉得那个。”项建军做了个恶心的动作。 我碰了碰项建军的手臂。 “吴莲子怎么了?项建军你见异思迁了是不?”揭飞翔凑到我们一起来。 “没怎么,我们是觉得她这个学期变得安静了好多,好学了好多。”徐贤人慌忙掩饰。 “我这哪叫见异思迁,你看我喜欢谁了?我是断了对吴莲子的那种情愫。”项建军说。 “好好地怎么断了?吴莲子可是我们班上最性感的。”揭飞翔说。 “最性感就喜欢了?那你怎么喜欢蒋丽莉而不喜欢吴莲子呢?”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是爱的感觉。” “对啊。我对她没了感觉,当然就断了。” 我走在最前面。 项建军追上来把手搭在我肩上,在我耳畔轻声说:“我说郑启航,我感觉吴莲子好像怀孕了的样子。” “怎么会?”我吓了一跳。 “我是有这种直觉。反正吴莲子那状态就不对。不会是董云鸿的种吧?”项建军进一步推测。 “小声点。别忘了我提醒你的话。”我说。 “我知道。我不跟你一个人说吗?”项建军压着嗓子说。 “她是有点怪,可也不至于……”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看透她。”项建军说。 大伙儿追上我们。 “我说你们在嘀咕什么?”项旺福问道。 “项建军问我今晚的录像会不会有那种情节。”我说。 “去,”项建军捶我一拳,“自己有这想法竟然说成是我有想法。” “难到你没有这种想法吗?我告诉你,到时有这种情节你给我闭上眼睛。”我说。 “闭上眼睛,听起来更爽。”项建军说。 我们哈哈大笑。 录像厅设在胜利街的一个小巷道里,一块木板挂在墙上,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录像厅。一块小黑板靠在墙角里,上面写着今晚播放的两部录像的名称。 揭飞翔花了十二块钱买了六张票。 我们走进录像厅。录像厅不大,是一般住房客厅的两倍,四五十平米的样子。 厅里摆着五六排长长的木椅。有好几张木椅都是空的。 我们六个人挤在一张长椅上。 录像迟迟不开始。我们抱怨不已。 陆陆续续的进来一些人。 接着进来五六个混混模样的小年轻。正好三男三女。我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 “让开,让开,妈的给老子让开!”混混对坐在最外面的吴建华说。 吴建华站起身。 “他妈的全给我起来,没看见我们五六个人吗?”他们叫嚣着。 我们非常生气。项建军的拳头已经抓紧了。 “赶紧让位,同学们,最后一排不还有一张长椅吗?我们去那坐。”我说。 “妈的。”项建军说。项建军很不情愿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说什么?”一个小混混挤过来。 “没说什么,大哥,没说什么。你们坐,这位置好着呢,我们坐后面,我们坐后面。”我说。 “还是你识相。”那个小混混说。 我压着项建军往后排挪动。 我们在后排坐下来。 录像开始了。 是一部港台枪战片。我们的心情随着情节而起伏不定。 “妈的,不过瘾,来段刺激的!”有一个小混混忽然叫起来。 “来段刺激的,来段刺激的!”另一个人附和着。 我们听见女孩子的笑声。 我和坐在我身边的揭飞翔对视了一眼。 没过几分钟,小混混们再次叫起来。屏幕镜头一换,出现一个裸-体女郎。紧接着出现一个裸-男。录像厅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 我感觉热量源源不断地从体内冒出来。我屏住呼吸。 裸-男走向裸-女,和裸-女纠缠在一起,在床上亲吻、翻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不一会儿女子发出另类的声音。 我们情不自禁从位置上站起来。 镜头却又切换到刚才的影片上来。 “妈的。”我说。 小混混们叫骂不已。可是,任由他们怎么叫骂,镜头没有再切换。 我们在位置上坐下来。 我的花朵持续昂扬、挺拔。 我盯着屏幕。 揭飞翔碰了碰我的手臂。 “什么事?” 揭飞翔嘟起嘴,提示我看向那些小混混。 借助室内暗淡的灯光我看见坐在我左前方的一个小混混的手正放在躺在他怀里的女孩子的衣服里不停地抚摸着。我全身的血液又一次沸腾起来。 …… 从录像厅出来,我注意到大家的脸都是红红的,仿佛喝了酒一般。 街上的空气非常清新。许多人还在街上走动。 “妈的,太刺激了,我感觉我的裤子都黏黏的了。”揭飞翔说。 “你不会喷了吧?”项建军拍揭飞翔的肩膀。 “没有啊。不过真他妈受不了了。” 我们忍不住笑出声。 “可惜,放到精彩处却掐掉了。”徐建华说。 “这算什么?”项旺福说,“上次我们看的可真逼真,他妈的什么都看得见。那才过瘾。” “全看得到吗?”吴建华问道。 “我骗你?你问项建军。诗人当场流鼻血。”项旺福说。 “啧啧。这年头真的什么都有人演啊。”吴建华感慨不已。 “那叫a片。”项旺福说。 “那我们刚才看的那一段叫什么片?”吴建华问道。 “顶多算三级片。”项建军说。 “我说你们住在外面就是方便。”揭飞翔羡慕不已。 “那当然。你以为我们住外面是为了学习?”项建军说。 “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堕落。”我说。 “我们真不是为了学习,你问项旺福?我们图的什么?我们图的是自由快乐。”项建军不无得意地说。 “下次有这种片记得叫上我。”揭飞翔说。 “蒋丽莉都答应和你约会了。你可以自己亲自上演啊,还要去看?”项建军说。 “你就别笑我了。哪有可能走到这一步?”揭飞翔抓了抓他的短头发。 “怎么没有可能?有志者事竟成。可怜我们,只有去录像厅骗自己。”项建军自嘲。 “我说把女孩子带进录像厅也爽。你们看见了吗?那几个小混混,就在那里摸来摸去的。”徐贤人说。 “你也看见了?”我问道。 “我那位置看的很清楚。那女的在那里帮男的……”徐贤人边说边做动作。 “我好像就看见男的摸女的。”我说。 “那是靠近你的那一个,我这边一个我看的很清楚。那男的爽的嘴都裂歪了。”徐贤人进一步爆料。 “他妈的,简直一幅活春宫图。”我说。 “真他妈让人受不了。”徐贤人说。 “受不了你用手解决呀。”项旺福说。 “见你的鬼。” 我们全都笑了。 第075章 储火玉所谓的叔叔 这时,从我们身后传来男男女女的笑骂声。我们往后看,巧了,竟然是录像厅里的那伙小年轻。 “让开,他妈的让开!”为首的一个说。他们的速度好快,一下子就到了我们身边。 “看什么看!”有一个人猛地推了一下吴建华。吴建华差点跌倒。 是红厉鬼。原先和姚俊混的红厉鬼。曾经去我们寝室敲诈过我们。在录像厅我怎么没注意到? 世界真小。 不过也是。他在铁中一带混,当然会遇上。 “妈的。”项建军说。项建军的眼睛瞪大了。 “你骂什么?”一个高出项建军一个头的小年轻抢一步到了项建军的面前。 “我没……” “去你妈的。”那家伙对准项建军就是一拳。 “妈的。”项建军闪开了。 我连忙挤在他们中间,“这位大哥,您高抬贵手。误会,纯属误会。” “你让开!”他叫起来。 “老大,干什么?干什么?!”另外两个男的围过来,包括那个红厉鬼。 “他嘴贱。”被称为老大的人说。 “请高抬贵手,我同学他没别的意思,是顺口说的。”我解释道。 “什么顺口说的?妈的他就是想死。”那混混用力甩开我。 三个人向项建军冲去。 项建军拳头紧握。看样子他想打一架。 “你还不快跑,项建军!”揭飞翔叫起来。 但是已经晚了,那三个混混将项建军围住,两下子便将项建军打倒在地。 我和项旺福、揭飞翔冲过去。吴建华和徐贤人也立即跟过来。 我和揭飞翔直奔高个子。我一把抱住高个子的腰。高个子连忙用肘击打我的背。但他没有防备揭飞翔的冲击,他翻身倒地。我跟着在地上打了个滚。 另外两个小年轻也被项旺福他们冲散了。项建军从地上爬起来,加入项旺福他们中去。 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兄弟们,跑,快跑!”我喊叫起来。从地上爬起来的高个子一脚将我踹翻在地。 我猛地往前滚了一圈,然后迅速起身,往前直奔。 大伙儿已经狂奔在前头。 也许有人不屑于我们的行为。说我们孬种。没血气。殊不知,这些混混都是惯于打斗的,心狠手辣,我们两个也斗不过一个,更何况还有三个女混混。 打不过就跑是一种智慧。战争年代好像还是一种战术。谁说的? 另外,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打,我们毕竟是学生。要让混混尝了苦头,三天两头到学校来找,我们别想在铁中待了。 “郑启航,等等我,等等我!”是项旺福的声音。 我回过头。项旺福没跟上来。我看见红厉鬼和那个矮一点的小年轻将项旺福掀翻在地,高个子正走向他。 三个女孩在边上喊叫。 我快速冲向一个小个子女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用尽力气,就是要让女孩有缺氧的感觉。 小女孩脸憋得通红,双手乱挥。 “放了我朋友!我叫你们放了我朋友!”我大叫。 三个小混混愣住了。他们显然注意到了小女孩的痛苦状。 项旺福趁势打一个滚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快跑!”我叫道。 项旺福机灵,听我一说撒腿就跑。我放开姑娘,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抓住他,给我抓住他!”一个混混叫嚷。 我压根儿不往后看,只顾着往前奔。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在足球场上练习奔跑的效果。逃跑需要的是速度。 我憋足了气往前跑。人行道上的路人纷纷让路。 有一辆小轿车忽然靠近我,从车子里探出一个头来。 “快上车!”探出头来的人竟然是储火玉。 车子紧急刹车。门开了。 我连忙坐进小车,重重地关上门。车子迅疾启动。从倒后镜里我看见那三个追我的小混混停住了脚步。倒后镜里,混混们指手画脚,吼叫咒骂的样子显得无比滑稽。 “发生了什么事?小痞子怎么会追你?”坐在副驾驶座的储火玉歪过头来问我。 “我们几个去看录像,回来的时候挡住了那几个小混混的路,他们就找我们的茬。”我说。 “你怎么想到去录像厅?那里面不是说很不安全的吗?”储火玉皱着眉头。 “揭飞翔请客,不去不好。我们几个兄弟都去了。对了,不知道他们回到了学校没有?” “还有人去追他们吗?” “没有。三个小混混全来追我了。”我说。 “你看多危险,要是被他们追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是。吉人天相。这不遇上你了吗?对了,你怎么坐在车上?”这时我才想起关心储火玉来。一个女孩子,周末晚上坐在一辆小轿车上,不太符合常规,尤其像储火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我不由得瞄了一眼司机。司机正专注地开车,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开车的是我叔叔。”储火玉说,“叔叔,我同学和你打招呼呢。” 那个储火玉称之为叔叔的人这才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 是一个四十好几的人。戴一副眼镜,给人感觉很有修养,可是,他的牙齿长得很不齐整,并且泛黄,也许是抽多了烟的缘故。 “叔叔你好,我是储火玉的同学郑启航。”我主动打招呼。 储火玉的叔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继续专注地开车。 “我叔叔今天来华安市办事,所以特意带我到街上逛逛。”储火玉说。 “哦。” 几分钟后车子把我们送到了铁中门口。我们和储火玉的叔叔说再见。车子掉头,一溜烟就不见了。 “谢谢你,今天真要谢谢你。”我向储火玉道谢。 “你总这样说不见外吗?”储火玉拉下脸。 “我现在还有点心惊肉跳呢。”我说。 “活该。” 我们走进校门。守门人和我们打招呼。 “嗨,小伙子,你听说了吗?”老人神神秘秘的对我说。 “听说什么?”我问道。 “是说下周六要在我们学校进行董云鸿的宣判会——公判大会。” “是吗?为什么要公判?”我问道。 “董老师会被判死刑吗?”储火玉问道。 “杀人偿命,哪有不判死刑的?哎,可惜了,可惜了。”守门人说。 我们向学生宿舍走去,心情都极为沉重。教师宿舍楼一排的灯都亮着,唯董云鸿的房间漆黑一片。记得“五大三粗”喊救命的时候,宿舍楼前的绿化树还是光秃秃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 “怎么会真判死刑?董老师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呢。”储火玉打破沉默。 “谁也不会想到董云鸿会那么残忍。他对‘五大三粗’是那么百依百顺。”我说。 “他们的婚姻原本就是一个悲剧。”储火玉说,“‘五大三粗’怎么配得上董老师?不知道有多少个女生会哭泣了。” “你也知道他老婆的外号?” “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外号好像还是我们女生取的。” 进了学生宿舍门,我和储火玉说再见。我的寝室的灯亮着,可是吴建华和揭飞翔都不在。 “他们回来过,可是见你没回来又出去了。”同室的一个同学说。 我向他说了声谢谢,便走出寝室。我径直去项建军租住的房子。大伙儿都在。 “我的妈呀,你总算回来了。”徐贤人说。 “真让我担心死了。”项旺福说,他冲上来和我拥抱,“谢谢你,郑启航,谢谢你。你没被他们追上吧?” “我这速度,他们哪追得上?”我推开项旺福。 “你牛!”揭飞翔说,“要被追上了,我看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好可怕。” “不瞒大家,我是被人救了。”我说。 “被人救了?谁?”项建军问道。 “是啊,谁救了你?”吴建华说。 “储火玉。” “储火玉?她怎么能救你?你别瞎掰了。”吴建华说。 “我郑启航会瞎掰吗?她刚好和她叔叔坐在一辆小轿车上,见我在奔跑,便叫我上车。” “储火玉叔叔?还开小车?我没听说她有叔叔啊,她好像只有一个大伯和两个姑姑。”徐贤人说。 “你熟悉吗?”我问道。若是储火玉没有叔叔,事情就怪了。 “我怎么不熟悉?我有个亲戚和她在同一个村。她不是银山县蒋村乡的吗?” “是。我就是在蒋村中学和她同学。” 大家都看着徐贤人。 “她那个村我去过。她家和我亲戚家只隔了一栋房子。”徐贤人接着说。 “怎么会这样?她亲口和我说是叔叔,要不是表叔吧。戴一副眼镜,很有文化的样子。”我说。 “她绝没有这样的叔叔。”徐贤人极为肯定地说。 “这就怪了。”我隐隐觉得不对头。 “算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纠缠的。”项建军打断我们的对话,“大家今天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都怪我多嘴。可是也让人太气愤了。” “这年头谁拽天下就是谁的。妈的,我被他们打倒的时候真的吓坏了。”项旺福说。 “不会尿裤子了吧?”徐贤人说。 “郑启航不等我,我肯定要尿裤子。” 大家哄笑。 可是,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第076章 围绕着公判大会的议论 董云鸿老师的公判大会放在铁路中学举行的消息很快便被证实了。无论是老师和学生都在议论这件事。 吴莲子趴在桌上的时间更长了。我能想象她承受多大的压力。精神上的摧残远比肉体上的摧残来得猛烈。 我记得是在那一周的星期二的体育课,在我踢完足球之后吴莲子找到了一个空隙把我叫到一边。 “怎么可能?郑启航,董云鸿的宣判大会怎么会放在铁中举行?”吴莲子明显更憔悴了。 “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了。”我说。 “天哪。我怎么办?我怎么受得了?”吴莲子局促不安,“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你可以请假回家。就说身体不舒服。”我建议道。 “那怎么行?我现在这样子已经让一些同学在猜忌我,我如果回家不等于向大家承认了吗?”吴莲子说。看来她还比较清醒。 “那你只有面对。真的只有面对。”我再次觉得吴莲子真的很可怜。好在她很坚强。换一个稍微脆弱的人,早就崩溃了,怎么还能在学校呆的下去? “面对,面对,你叫我怎么面对?我不是没有想过面对。你试想想,在公判上,如果董云鸿当场喊我的名字我再怎么办?那岂不什么都暴露了?郑启航,你说董云鸿会不会当场喊我的名字?”吴莲子近乎歇斯底里。 “不会,按理不会。”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可我只能这么劝慰她。 “按理不会。可如果不按理呢?如果董云鸿不按常理出牌呢?”吴莲子求助般的看着我。 “换做是我就一定不会。要是他真心爱你他就不会。他反正要死,没有必要找一个人垫背。” “问题是他不是你。这几天我都在想象这个场面。如果这个场面真的出现,我就全完了。郑启航,这可怎么办是好?”吴莲子无助地蹲在地上,用双手蒙住眼睛。 我看着吴莲子。她孤苦无助的身影最好的诠释了什么是绝望。 “我推断董云鸿一定不会那么做,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真要把你扯出来,你早就被警察传唤了。只要他稍稍提到你,警察就会来找你,还会让你这么舒坦?”我说出我的推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吴莲子站起来。“警察没有传唤我,就说明董云鸿根本没有说起我,对不?” “对。董云鸿绝对不想影响一点点。”我说。 “那就太好了。那真的太好了。”吴莲子稍稍安定了一点,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感觉到吴莲子不知多久没露出过笑容了。她这么一笑,那份固有的纯真便回到了她身上。那让我悸动的因素重新显现。 “对了,上周六我去了一趟妇幼保健院。”我换了个话题。 “你找了医生吗?医生怎么说?”吴莲子重又紧张起来。 “我找了个女医生。她说两个月的身孕只有刮宫。”我陈述那个张医生的意见。 “刮宫?什么叫刮宫?刮宫会不会很痛?”吴莲子情不自禁抓住了我的手。 “你问我我问谁?我可是个男的!”我抬了抬手,示意吴莲子放开手。 “啊,对不起,我是太急切了。”吴莲子放开手,“我这叫病急乱投医。” “我和医生说好了下次我带你去找她。” “那就好。不过,一定要尽快。无必要尽快。”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情越拖时间越麻烦。可是,平时上课不好去,我们总得找个合适的周末。不过,去医院你要打扮得成熟一点。”我说出我的想法。 “成熟一点?我明白了,就是让自己看上去老气一点,免得医生猜忌我们。”吴莲子说。 “对。我也会这么做。” “可我怎么穿扮才会让自己显得老气一点?”吴莲子问道。 “这就是你的事了。你自己想想怎么传扮会显得老气横秋。” “好。” 离开吴莲子我故意去了一趟厕所才回到班级。 不想熊研菲和她的一个女同学竟然坐在我课桌前的位置上,蒋丽莉、储火玉,还有文艺委员廖莹莹、语文课代表许梅花都围在那里。 “你们在开什么碰头会?”我主动搭讪。 “我们在议论董老师的事。不好意思,我坐你的位置了。”文艺委员廖莹莹说。 “没事。我坐这儿。”我在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我冲熊研菲笑了笑。熊妍菲回了我一个笑容。 “郑启航,我问你,真的要在我们学校公开宣判董老师吗?”语文课代表许梅花问道。 “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听说连同一起宣判的还有抢劫犯和盗窃犯。”我说。 “这一点,我和郑启航在星期六就听说了。”储火玉说。 “对。是守门的老师傅说的。”我说。 “可问题是干嘛要放到我们学校来?决策者怎么一点都不考虑我们的感情。我们能忍心听宣判我们的老师吗?”蒋丽莉说。 “决策者这么做,应该有他们的用意。或许是为了让我们接受一次教育,或许是告诉我们法律的尊严不可触犯。”熊研菲的女同学说。 我感觉这个女同学的政治学科一定学得很好,否则她不会这么想。 “应该有这方面的用意。”熊研菲附和,“正因为董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现身说法,教育意义才会更大,警示作用才会彰显出来。” “可我怕我那天会掉泪。”文艺委员廖莹莹说,“我总在想,董老师怎么会承受得了?换做我,宣判的那一刻一定会瘫在地上。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也会掉眼泪。我就想不通董老师怎么会走出这一步,太不理智了。”蒋丽莉兀自为董云鸿惋惜。 “我也是,我到现在都接受不了董老师是一个杀人凶手。那是个多么优秀的老师。”语文课代表许梅花说。 “我猜一定跟那个鸭梨有关。你们不记得那节化学课了吗,‘五大三粗’进我们教室问谁是鸭梨?”蒋丽莉说。 “怎么不记得?所以我推断在感情上董老师早就出了轨了,肯定早就出轨了。”许梅花说。 “可那天你看董老师是怎么讨好他老婆的?陪着笑脸跟老婆出教室,一幅卑躬屈膝的样子,任谁都摇头。可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会拿刀杀人。”文艺委员廖莹莹说。 “会不会‘五大三粗’当场抓住了什么,董老师才杀人灭口?”储火玉问道。 “谁知道。”熊研菲的女同学说。 “我看很有可能。够逼急了才会跳墙。”蒋丽莉说。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可怕了。”储火玉说。 “可到底谁会是鸭梨呢?莫不会就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吧?”文艺委员廖莹莹说。 “不会就是你吧?贼喊捉贼。”许梅花开玩笑。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怎么可能是我?暗恋董老师的可是你呦。要说,你就是鸭梨。”廖莹莹针锋相对。 “你不也暗恋吗?是谁说的,听化学老师上课不是听课而是欣赏。恶心死了。”许梅花说。 “哎,大家评评,我这句话说错了吗?董老师的课上得好是公认的。你问郑启航,是不是最喜欢董老师的课?”廖莹莹有点急。 我不说话。这种场合,沉默是最好的。 “你说的是欣赏董老师英俊潇洒的外形,可不是欣赏什么化学课。”许梅花进一步爆料。 “你看你想歪了吧,恰好暴露你对董老师的爱恋。”廖莹莹不甘示弱。 “我说你们就不要花痴了,”蒋丽莉打断廖莹莹和许梅花的对峙,“真要喜欢董老师,有机会去他坟上拜拜。” “去你的乌鸦嘴,董老师还没死呢。”许梅花说。 我和熊研菲再次对视了一眼,彼此无声地笑了笑。 吴莲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教室。她用手撑着头,摆出一副在看书的样子。 “对了,郑启航,我听说宣判之后立马就会枪毙,是不是真的?”蒋丽莉又问道。 “我不确定。”我说。 “会不会就在宣判现场枪毙?”许梅花问道。 “那怎么可能?”我看一眼许梅花。这思维也太低级了。也许她只是说说而已。 “应该是压到某个山林里枪毙。好比古代的刑场。”熊妍菲说。 “我赞同。现场枪毙也太恐怖了。”熊研菲的同学说,“不过,你们有没有听说,枪毙犯人并不真的用枪打死,而是让医生将重要器官割掉,流血流死的。器官很值钱。”。 “真的吗?太夸张了吧?那也太可怕了!”蒋丽莉面露恐惧之色。 “是不是熊研菲应该了解,你爸爸不是在公安局的吗?”储火玉说。 “我没听我爸爸说过。”熊妍菲说。 上课铃响了,熊研菲和她的同学离开我们的教室。其他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蒋丽莉用肘碰了碰我。 “什么事?”我问道。 “熊研菲叫我传口信给你,叫我提醒你别忘了星期五的事。”蒋丽莉轻声说。 “哦,谢谢。”我忙着到抽屉里找书。 “你千万别忘了。熊研菲可是再三交代。” “我知道了。” “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她是不是和你约会?进展也太快了吧?”蒋丽莉又用肘碰我。 “你不要和揭飞翔约会了就胡乱猜想我。”我说。 “当我没说。”蒋丽莉脸刷的红了。 表面上我很淡定,实则心潮起伏。熊研菲特意托人嘱咐我不要忘记她周五生日这件事,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揣度良久。 熊妍菲会不会真的寄期望我给她买一份生日礼物? 第077章 生日宴会(1)——阻挠 那个时候我绝料不到十几年后男女学生之间互赠生日礼物会发展到如此频繁并且如此平凡的地步。 那个时候的我们如若收到一份异性同学的生日礼物,兴奋到整晚都睡不着觉的程度。满脑子胡思乱想。 是以蒋丽莉答应与揭飞翔约会,揭飞翔会请我们兄弟看录像。 所以,要做出给异性同学买一份生日礼物那得下多大的决心,那得纠结多长时间。 所以为要不要给熊妍菲买生日礼物,我连着两个晚上想了又想,左一个想法右一个想法,一个新的想法产生之后没过几秒钟又被下一个想法代替,最后反过来又觉得第一个想法好。 但最终我还是决定——买。 其实,决定买生日礼物,并不是我对熊妍菲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和施志强一样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只是隐隐地有一种期待,或者仅仅想证实一点——熊研菲期望我送她一份生日礼物,哪怕就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 毕竟在她家里的时候我跟她开过这个玩笑。 确定了买,但买什么合适,又把我折磨得半死。太贵,不适宜,也不符合我的身份,真的只送一张贺卡,又不可能。 一直纠结,直到星期四晚边我才定下来——买丝绸围巾。 之所以买丝绸围巾,一方面是基于它便于携带。我有一个防备,万一熊研菲没有要我买礼物的意思,我可以将它一直搁在袋子里,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还有另一层作用,可以借此试探熊研菲对它的珍惜度。 十几年后,男女同学互赠生日礼物泛滥成灾,礼物仅仅成了一种摆设。有些礼物很有可能转背便被生日的主人丢进垃圾堆。就算不往垃圾堆里丢,绝大多数礼物免不了被束之高阁的命运。礼物便仅仅是礼物。没有任何情分。 我不希望自己第一次送出的生日礼物是这样的命运。 可怎么才能感知到你送的礼物被珍惜呢?如果是只能置放在家里的东西便不容易被感知到,不好询问,也不好跑人家里去看。 总不至于你送人家一盏台灯,你天天问人家:你有没有用我送的台灯看书? 人家不骂你神经病才怪。 送围巾却很容易被验证。围在脖子上便是珍惜,不围,那就仅仅是礼物。 星期五我忐忐忑忑地过了一上午,到了放学时间我正想走去二班窗口,想以自己出现在二班窗户前的身影提示熊研菲我有事找她,可是,吴莲子却拦住了我。 “郑启航,我有一道数学问题要问你?” “什么数学问题,等会再说吧。”我不耐烦的说。 “请你帮忙点化一下。”吴莲子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我走到她身边,“什么问题?” 吴莲子翻开书,“这一道题我有点不太懂。我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哦。这一道题你这么去想,再用余弦定理就可以算出来了。”我假装很耐心地给吴莲子讲解分析。 同学们散去。 “我真的等不及了,能不能早点去?”等所有人都离开教室之后,吴莲子转到正题。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感觉我母亲都怀疑我了,她问了我好几次。” “是妊成反应吗?” “我总是想吐,胃总是反酸。” “我本来计划这个周六也就是明天去,可公判大会你说非要参加,就只有推到下个周六了。”我说。 “一定要周六吗?” “平时能去吗?我们俩同时请假?” “那好吧,说好下周六。”吴莲子苦着脸。 “你再坚持一周。” “好。” 我走出教室,心情非常沮丧。走廊上空荡荡的。我的手插在裤袋里,抓着放在裤袋里的丝绸围巾。 我不以为熊研菲还在教室里,但我还是要到二班窗口去转一转。 没想到,熊研菲竟然坐在她的位置上! 我大喜,迈大步走进二班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熊研菲一人。 “还没回去吗?”我问道。 “你猜我在干什么?”熊研菲用她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敢说你在等我。” “我就是在等你啊。刚才我去你教室发现你和吴莲子在一起,我就退回来了。” “她问我一个数学问题。”我的心一紧。 “听说她是你初中同学?” “是。是我在华安四中的同学。共班不到一个学期,我就转去蒋村中学了。”我做一点解释。 “她很漂亮。” “她没有你漂亮。”我放低声音。 “真的吗?你这是第一次夸我漂亮。”熊研菲高兴地站起身。 “我没对任何一个女同学说过这句话。” “真的吗?” “生日快乐。”我说。我的手将丝绸围巾抓得紧紧的。 “谢谢。我就是在等你说这句祝福的话。我还以为你忘了。”熊妍菲说。 “我怎么会忘记?” “我正式请你参加我晚上的生日宴会。怎么样,幸福吧?” “生日宴会?”我重复道。 “每年生日我爸妈都会为我安排生日宴会,并且叫我把最好的同学约上。” “这么说我是你最好的同学喽。”我说。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约你?下午你记得和你班主任请晚自习的假。我爸开车来接我,到时你跟我一同坐车去。走了。”熊研菲背着书包往教室外走。 “等等。”我的心跳加速。我感觉我抓着丝绸围巾的手心都出汗了。 “还有什么事吗?”熊妍菲忽闪着眼睛。 “啊,没,没了,我是说我还是坐公交车去比较好,免得有什么影响。”我忽然丧失了送礼物的信心。 “没事。我爸妈特别交代我要请你赴宴。” “哦,那谢谢了,再见。”我松开放在裤袋里的手。 但是下午我还是找了个机会和熊研菲说清楚,我决定坐公交车去。当着很多人的面坐进熊妍菲父亲那显眼的警车,我没有这个信心。 熊研菲把她设宴的酒店名称告诉了我。 “华安大酒店就在政府路上。三楼,玫瑰厅。坐二十六路公交车可以直达。五点半开始,不要迟到哦。”熊妍菲再三嘱咐。 晚边放学我和揭飞翔打了声招呼便去公交车站。出校门口往右拐,我吹着口哨往前走。 毕竟是春天了,街道两旁的绿化树茂盛的树叶和着晚风拍着轻快的节拍。从建在路边的房屋的院子里往围墙外伸出一簇簇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 在路边没有房子的地方我看见田野里一片生机,到处都是绿油油的。铁路过去的小山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有红色的,有白色的,还有黄色的。 我正“春风得意马蹄疾”,俞锦荣带着两个我不熟悉的小年轻忽然从一堵围墙里闪出来。他们拦在我前面。 “哇靠,这么匆忙,是准备到哪里去呀?”俞锦荣皮笑肉不笑。 “我去公交车站坐车回家。”我往一旁走。 “撒谎。没想到这么优秀的人也撒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去参加熊研菲的生日宴会,对不对?”俞锦荣拉下脸来。另两个人重又堵住我的路。 “我不知道什么生日宴会。你们给我让开,我要回家。”我说。 “你不要装了。你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说!熊研菲放在什么地方举办生日宴会。” “我连生日宴会这件事都不知道,哪里清楚她在哪举办生日宴会?”我明白俞锦荣找我的用意了,“你和熊研菲那么亲密,干嘛不去问她?” “你这么讽刺我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你郑启航,你如果不老实,我照样可以揍你。他妈的,如果不是顾及我和熊研菲的感情,我早就把你废掉了。”俞锦荣威胁道。 “芋头,你和他还啰嗦什么,把他揍趴下算了。”一个长头发的小年轻说。 芋头?俞锦荣还有这个外号?不过,贴切。 “咱们先礼后兵,”俞锦荣说,“你听见没有,你要再磨蹭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真不知道这回事,你叫我说什么?”我坚持我的说法。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俞锦荣把嘴巴一咧。我看见他的舌头在嘴巴里转动。 好熟悉的动作。我忘了哪个混混也有这个习惯了。其实,这种动作都是从当时电影电视里学来的。在混混们看来,这个动作——酷。 俞锦荣把手一钩,那两个小年轻同时对我动手。我转身往后跑,可是,我的动向被俞锦荣揣摩透了,他抢先一步拦在我前面。后面追来的两个的拳脚都实实在在落在我的背上和臀部上。 我倒在地上。 俞锦荣把手一挥,两个小年轻停止了对我的殴打。 “快点跟我说,只要你说出宴会的地点你就没事了。”俞锦荣呵斥道。 “俞锦荣,你这么殴打我,学校会处分你的。”我说。 “学校?学校会处分我?你知道校长和我爸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我今天把你废掉,校长也会说是你活该。”俞锦荣下嘴唇翘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就不信你可以只手遮天。” “我只手没法遮天,但可以遮住小小的校园,哈哈哈哈。” “你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短头发的小青年踢了我一脚。 “哎呦,”我叫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俞锦荣弯下身子,他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往上提。衣领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呼吸困难,我只好顺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熊研菲有一个习惯,每年她生日的时候都会邀请她最要好的同学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今年她没有邀请我,自然是你取代了我。”俞锦荣说。 “我哪有资格取代你?”我说。 第078章 生日宴会(2)——尴尬 俞锦荣对着我的肚子给我来了一拳,“你以为我看不出熊研菲对你的感情吗?他妈的,因为你的出现,让熊研菲见异思迁,让我每天都处于痛苦的状态中。你可知道我对熊研菲爱的有多深。” “这些话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我说。 “她已经不听我说这些了!”俞锦荣忽然冲我吼叫起来,“她已经不听我说这些了!你!一切都是因为你!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邀请你?” “没有,俞锦荣,你还不知我的为人吗?我要说有,我随便告诉一个地方让你去,有用吗?那样,你不真要把我打死?”我也提高嗓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不邀请你会邀请谁?”俞锦荣一脸的困惑。 “你想想,你班上有那么多人和她要好,她怎么就一定邀请我?” “难道她邀请了马英强?”俞锦荣放开手。 “妈耶,差点被你勒死。”我皱紧眉头。 “芋头,我看这小子应该没有撒谎。”长头发说。 “可没有道理啊,我的感觉难道出错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是这小子。谁能挨得住这一顿打还不告诉我们的。”短头发说。 “对对,两位大哥说的对,我要知道我早告诉你们了。真的痛死我了。”我说。 “你别啰嗦。”长头发训斥我。 “那就算了。我警告你,郑启航,如果你敢撒谎,你会死的很惨。你可以走了。”俞锦荣说。 俞锦荣带着两个小年轻消失在巷道里。 我向公交车站走去。我看了看电子手表,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我加快步伐,因为我得按时赶上熊研菲的生日宴会。可我每迈一步,我的背部都传来一阵痛感。很有可能是某个部位受了伤。但我顾不了这些。 真的是上苍助我,我前脚到达公交车站站台,二十六路车后脚就跟上了。 到了政府路,华安大酒店几个大字出现在我眼前。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酒店前的院子里,停满了各种车子。 我往酒店里走。 一个保安出现在我面前,“请问你找谁?” “我参加熊研菲的生日宴会。”我说。 “熊研菲?” “公安局熊局长的女儿。” “哦哦。可是你这个样子?”保安上下打量我。 “我怎么啦?”我声音大起来,“你要是害我迟到了,我可要找你们领导。” 保安让开了路。 我跑到三楼。三楼楼道上铺着红地毯。一个穿红色工作服的女员工向我打招呼。 “玫瑰厅。”我说。 “这边走。”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玫瑰厅的门开着。熊妍菲正往外张望。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说。我站在玫瑰厅的门口没敢闯进去。 “还有一分钟五点半,你没迟到。快进来。”熊研菲面露喜色。 我走进包厢。这是个中等大小的包厢。进门左边一个卫生间。包厢里和过道一样铺了地毯,但却是米黄色的。 餐桌边包括熊研菲总共五个人。那四个陌生人原本谈得很热烈,现在全都看向我。两男两女。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耽搁了。”我拘谨地向他们打招呼。 “没关系。”一个脸圆圆的女孩说。另三个人显得比较冷淡。 我冲这个女孩笑了笑。 “你的嘴角怎么了?”熊研菲关切地问道。 “我的嘴角?”我用手摸了摸嘴角,我这才感觉有点疼,“没想到这儿也摔倒了。是这样,前头我急着赶车,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叫你和我一起坐我爸的车,你偏要去坐公交车。去洗洗吧,包厢里有卫生间。” “你爸爸妈妈呢?”我问道。 “我才不让他们参加。他们参加我们就不好玩了。等会我跟你介绍我这几个朋友。” 我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我发现左嘴角处有点紫也有点肿,头发上粘了一些泥尘。我拍去头发上的泥尘,用清水清洗伤口。 回到餐桌旁,我按熊研菲的指引坐在她右手边的空位上。 熊研菲吩咐服务员上菜。菜一个接一个上上来。 “我给大家做个介绍。这个新脸孔是我在铁路中学认识的最要好的朋友郑启航。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尤其人特别善良而又仗义。”熊研菲说。 我赶忙从位置上站起来,“很高兴认识大家。” “不用站。郑起航你别太拘谨。这些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两个在华安一中读高一,吴礼和,丁晓芳,两个在华安二中读高一,齐建国,吴淑芳。” 我冲他们点头。或许是齐建国,吴淑芳在华安二中读书的缘故,我对他们多看了一眼。脸圆圆的女孩便是吴淑芳。 “对了,郑启航,我上次不是听你说你爸妈都是华安二中的老师吗?”熊妍菲说。 “是。”我说。 “郑启航,你爸是不是叫郑仁森?”吴淑芳友好地问道。 “是。”我真觉得诧异。这女同学也太神通了,连我父亲的名字都知道。 当然,或许父亲教她的课也说不定。 吴淑芳和齐建国说了几句悄悄话。我的心一紧。莫不会这两个人知道我父亲的糗事?所以我的耳根渐渐地热起来。 “别忙着说话。宴会开始了。大家吃菜。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提出来,我叫服务员烧。”熊研菲笑容满面。 “够了。菜已经很丰盛了。我说吴淑芳、齐建国你们别老说悄悄话好不?”吴礼和说。 “怎么了?羡慕了?你边上不是有美女吗?”齐建国说。 “我们的悄悄话是留到饭后说的。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谁跟你说悄悄话?”丁晓芳娇嗔道。 我看着他们。 “你怎么不吃菜,郑启航?你别管他们,他们闹惯了的。”熊研菲拽了拽我的袖子,“我说你这一跤是不是摔得很重?你身上还有泥尘呢。我给你拍掉。” 熊研菲轻轻地拍我的衣服,“你真不要拘谨。放松点。” “啊,谢谢,我这人,见不得生人。”我感觉我的脸有点红。 “都是我最要好的初中同学,没关系的。”熊妍菲安慰我。 服务员将开好了瓶的葡萄酒送上来,并且给我们添满。 “我建议大家一起举杯,感谢熊小姐的盛情款待,最主要的是祝她生日快乐。”齐建国提议。 “ok,”吴礼和附和,“熊研菲,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丁晓芳、吴淑芳几乎同时说。 我们碰杯。我一口把杯中酒喝掉。 等我坐下来我才发现大家都看着我,因为他们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我尴尬的笑了笑。 “谢谢,谢谢大家,”熊研菲说,“郑启航喝酒就是爽,和他做人一样。把杯子拿过来。” 熊研菲给我加满酒。 我端着杯子站起来:“我这个人见识少,也不太会说话。我敬四位,今天因为熊研菲能认识你们,我感到非常荣幸。” 我还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掉。奇怪的是,他们还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喝了吧?我已经喝干了。”我说。见他们这么装斯文,我索性装得再憨点。 “我们可没有这么好的酒量。”齐建国说。我感觉他的腔调怪怪的。 “这么抿,能喝出什么味道?”我说。 “我倒没见过像你这么喝葡萄酒的。”吴礼和说。 “喝葡萄酒还有什么讲究吗?”我扫视大家一眼。 “哪有什么讲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熊研菲说,“来,我再给你满上。” 我主动接过熊研菲递过来的酒瓶给自己添酒。 我又一次站起来:“熊研菲,这一杯我敬你。感谢你邀请我参加你的生日宴席。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你不会又干了吧?”熊妍菲说。 “当然要干。”我用酒杯碰了一下熊研菲的杯子,然后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杯中的酒。 我坐下来拿筷子夹菜吃。熊研菲给我介绍了几道菜,什么“鸿运当头”、国道鱼、辣子鸡之类的。 我每样都尝了点。高级饭店的菜味道就是不同。 “喜欢吃就多吃点。这个酒店的菜我比较喜欢。爸爸偶尔会带我和妈妈过来,所以这次我把地点定在这儿。”熊妍菲对我说。 “你每年的生日都要这么庆祝吗?”我问道。 “那是。一年就这一次,还能不庆祝?我们这些朋友都会这么庆祝的。”熊妍菲说。 “哦。”果真人和人有太大差别。我都差点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了。 喝下肚的三杯酒渐渐发作,我感觉肚子越来越热了。我的脸颊已经有点烫手了。 “哎呦,好像有点不对劲。”我说。 丁晓芳捂着嘴笑。吴礼和、齐建国大笑起来。只有吴淑芳没有笑,看她的眼神,倒是多一份担忧。 我再次用余光打量吴淑芳。吴淑芳留着学生头,刘海盖住前额。略显忧郁的一双大眼睛,双眼皮,和略微外翘的下嘴唇,都给我留下了印象。 “你以为这是水呢,一口一杯,”丁晓芳说,“像这种好酒要慢慢品,才会越品越有味。” “这酒要几十块钱一杯呢,这位同学。”齐建国说。 “几十块钱一杯?有这么贵吗?”我说。 “我和你算算,这一瓶酒少说四五百块钱,而一瓶酒最多倒十杯。一杯酒要四五十。知道哪产的吗?法国原装进口葡萄酒。”吴礼和说。 “啊。我喝了三杯,岂不喝掉了一两百块钱?”我看着熊研菲。 “没关系。酒拿过来就是给大家喝的。喝完了我再叫我爸送来。我倒是担心你喝快了会头晕。你看你,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熊妍菲说。 “我这糗可是出大了。我这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吗?”我说。 “哪有这么严重?”熊研菲安慰我。 “哈哈哈哈,还真贴切。什么味没品尝到,就到了肚子里。”吴礼和说。 “我说我同学很有才吧。我告诉你们,他虽然在铁路中学读书,可上个学期期末的成绩排在一中三十多名,排在二中十几名。”熊妍菲主动提及我的成绩。我知道她的用意。 “可能吗?”丁晓芳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对熊研菲说。 “怎么不可能?我们学校特意为此举办开学典礼。” “那为什么会去铁路中学?”吴淑芳问道。 “和我一样,中考时出了点状况。”熊妍菲说。 “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齐建国说。 “这叫臭味相投。”吴礼和说。 “礼和说的话就和他的嘴一样臭。”丁晓芳说。 “你知道我的最臭?你闻过?”吴礼和说。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吻过。”齐建国说。 “我叫你乱说,我叫你乱说。”丁晓芳对着齐建国一阵猛捶。 “你别打了。打死我吴淑芳可不饶过你。”齐建国说。 “晓芳,你放心,齐建国被打死,我还要拍手称快呢。”吴淑芳说。 包厢里一阵哄笑。 第079章 生日宴会(3)——差距 我感觉我的头越来越晕。几杯红酒的酒劲会这么大,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就感觉有一股热气往你脑海里冲。 我不得不用双掌捂着脸,撑着头。脸上的温度似乎在四十度以上。 我明白熊妍菲那几个同学为什么会像看待外星人一样看待我了。 几个月后接触一道化学题才让我明白我这样喝葡萄酒的错误原因。熊妍菲的几个同学喝葡萄酒的方式并非为了讲排场,显身份,确实是一种科学喝葡萄酒的方法。 通过这道化学题我了解到,葡萄酒因为很容易变质,不加防腐剂无法长时间保存,所以无论是国内葡萄酒还是国外葡萄酒,只要是葡萄酒,就一定加了防腐剂。 谁都不会相信,用于葡萄酒防腐剂的是一种叫二氧化硫的气体。这种气体,无色,有毒。 熊妍菲的同学喝葡萄酒小口抿,并且每次喝之前都会摇晃酒杯,为的是让葡萄酒里的二氧化硫挥发。而我倒满一杯之后即刻干掉,二氧化硫没有了挥发的时间和空间,也就是说,葡萄酒里的二氧化硫径直进了我的肠道我的胃,二氧化硫和酒精一起作用,不头晕才怪。 从某种角度讲,头晕是二氧化硫中毒的表现吧。 “好了,说笑结束了,”齐建国忽然站起来,并且端起了酒杯,“接下来进入今天生日宴会的主题。我带个头。研菲,我敬你,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喜欢。这是我爸去云南时我特意叫他带来的一个玉器饰品。”他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装的礼品。 “谢谢建国。谢谢你的生日礼物。”熊研菲笑着站起,双手接过礼物,然后放在她左手边空着的椅子上。举止相当得体。 紧跟着吴礼和站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礼物送上。妍菲,你猜我给你送什么了?” 吴礼和和齐建国同是帅气型的小伙子,外形还是颇为不同,齐建国略显粗蛮,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吴礼和则略显纤弱,大眼睛,单眼皮,有一口白净整齐的牙齿。 “我可猜不着。”熊妍菲再一次站起。 “去年寒假我们一家去北京过年,我便想到买一件生日礼物送给你。这是长安街上买的手链。”吴礼和送出一个红色的木制礼盒。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礼盒。 “感谢你这么有心。” 我连忙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抓紧了放在裤袋里的丝绸围巾。吴礼和所送礼物的礼盒都不知道比我买的丝绸围巾贵几倍。 “我说你们的东西一个来自云南,一个来自北京,可都没有我的来的远,我的来自纽约。研菲,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丁晓芳发话。她坐在熊妍菲的旁边,直接将礼物送在了熊妍菲的手上。 “我爱死你了,丁晓芳。”熊妍菲笑得更甜美了。 “我还没告诉你是什么呢。你把耳朵附过来。”丁晓芳说。 熊妍菲把头往丁晓芳的脸上靠。 丁晓芳附在熊研菲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 “谢谢,我肯定会喜欢。”熊妍菲说。 “我的东东可是我亲手挑的哦,南京雨花石。”吴淑芳微笑着站了起来,她站起来时很有礼貌的看了我一眼,我因此留意到她白皙的脸略略红了,像初开的桃花,“我一去南京雨花台便被这些雨花石吸引了,便想着一定要给研菲带上一盒。大家看,漂不漂亮?” 吴淑芳把一个包装的同样精致的盒子打开,亮出里面的雨花石。 我的眼睛随之一亮。如此精美的东西会是石头吗?大小匀称,棱角模糊,其形自然,尤其那颜色丰富多彩,白里透黄,黄里透绿,绿中透着一汪殷红,仿佛渗进一点鲜血在晕散,又似粉嫩的桃蕾欲静欲放。 熊妍菲说:“太漂亮了。” “真的好漂亮,我也好想要哦。”丁晓芳感慨不已。 “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等你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盒。”吴淑芳说。 “谢谢,谢谢淑芳。”丁晓芳说。 “那我呢?”齐建国问道。 “哪有女生送男生雨花石的?”吴淑芳说。 “你放心,等你生日的时候吴淑芳会送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的。”丁晓芳说。 “可我还是很喜欢雨花石。”齐建国说。 大伙儿送完各自的礼物之后,包厢里瞬即安静下来。丁晓芳他们都看着我。 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心跳加速。包厢里真静啊。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裤袋里的丝绸围巾拿出来。相比他们的昂贵的礼物,一条几块钱的丝绸也显得太低廉了。能拿得出手吗? 可如果不拿,便所明我没有备礼物,熊妍菲的几个同学怎么看无关重要,熊妍菲会不会认为我太不珍惜我和她之间的情分呢? 这真他妈的太让人纠结了! 我甚至觉得宁愿让小混混或俞锦荣修理一顿,也比这么纠结好过一点。 熊研菲站起来说话:“大家这么盛情,你们的每一份礼物都凝结着你们对我的一片情意,谢谢大家,请大家举起杯,我敬你们,感谢你们的光临。” 熊妍菲一定是见我这么犹豫,想为我解除尴尬才站起来的。 “等会吧,你的新朋友还没有献上礼物呢。”吴礼和看着我。一个这么纤弱的人心思却很强悍。他是诚心想看我出丑。 “哦,是这样,郑启航我才前几天通知他,他一定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而且也不一点非得备什么礼物。人到了情意就到了。来,大家碰杯。”熊妍菲进一步为我解围。 真的太难为她了。 熊研菲的四个朋友没有响应。空气仿佛凝结了。吴淑芳眼里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 “哎呀,看你们一个个都送了礼物,那我也来凑个热闹。我也带了一份礼物。”我从位置上站起来。我晃了一下身子。 “你没事吧?”熊研菲扶住我的肩膀。 “哦,没事。”我说,“看你们一个个的眼神,是不相信我吗?我真带来了一份礼物。不过,我就是前头赶来赴宴的时候在街上买的,廉价品,拿不出手。” 那四个人笑了。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 “不过,我既然买了,那还是要拿出来。”我把围巾从裤袋里拿出来递给熊研菲。“是一条围巾。熊研菲,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不要嫌弃。” “啊,围巾。我这几天正想着要一条围巾呢。不想你我一条围巾。谢谢,谢谢你。”熊妍菲异常高兴地接过我送的礼物。 我一阵眩晕。我甩了甩头,希望自己意识清醒一点,因为我真搞不清楚熊妍菲的表情是真是假。相比那些精致的礼物,我送的一条丝绸围巾会让她这么兴奋吗? 我又听见一阵唏嘘声。 “不过,我觉得郑启航送的礼物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一定是用心之物。”吴淑芳开口说话。 这回轮到我们齐刷刷的眼光看向吴淑芳了。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呀,”吴淑芳的脸似乎更红了,“我是这么感觉的。也许跟我喜欢围巾有关系。” “那等你生日的时候让齐建国送你一条,你不陶醉死。”丁晓芳说。 “你干嘛说出来,我正这么想呢。不过,我会准备得充分一点。”齐建国扫了我一眼。 大家笑。 我能明白齐建国眼神里的意蕴。他说得这么委婉已经够给我面子了。 我决定离开。我觉得已经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哎呀,各位,不好意思,我乡巴佬一个,稀里糊涂喝酒喝多了,我得提前告退了。”我张开双手晃夸张地摇了摇。 熊妍菲又一次扶住我的手臂,“是酒精发作了吧?你的脸好红。别忙着告退,再坐会儿,等宴会结束,我让我爸送你回学校。” “不用。我坐公交车回去。我是真的要走了。”我推开我身后的椅子。 “这么走了可不好。”熊研菲看着我。 “这个?”我察觉熊研菲的脸上的肌肉有点僵化,而她的眼神似有很大的期许——不希望我离开的期许,只好退一步,“那我就再坐一会儿,不过我真喝多了。我怕我喝多了乱说话,会得罪你这些朋友。” 为了熊妍菲的这份期许,再受一些戏谑也值吧。 “是你多虑了。没关系的。”熊妍菲脸上的肌肉放松了。 接下去好一段时间我只做一个听众。 熊研菲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初中生活的一些往事,自然而然便聊到了俞锦荣。 “研菲,俞锦荣今天为什么不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丁晓芳问道。 “是啊,我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记得去年我们还说好了今年要换一种方式庆贺呢。”吴淑芳说。 “不会是那小子有了更好的朋友,把我们忘了吧。”吴礼和说。 “是我没有通知他。”熊研菲说。 “不会吧?”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干嘛不通知他?”齐建国进一步问道。 “人是会变的。感情也会变。这一年他让我很失望。”熊妍菲看了看我。 “哦,我们懂了。”吴淑芳说。 丁晓芳用眼睛瞟了我一眼。那神态很奇特,有不信任的成分,也饱含了一点厌恶。 “说些别的,说些别的,要不,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吴礼和想缓和气氛。 “说笑话我最擅长,”齐建国说,“你拿手好戏是唱歌。隔了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为了祝福研菲的生日,你就给大家来一曲。” “行。我来一首歌,你讲个笑话。” “一言为定。” 他们像说相声般对话,而且互相鼓掌。我们跟着机械地鼓掌。 第080章 生日宴会(4)——喜悦 宴席终于结束了,熊研菲站起来送行。“你们是怎么来的?需不需要我爸的车送下你们?” “不用。我爸的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我了。”丁晓芳说。 “我跟我爸说好了七点钟回家。他的车子应该到了。”吴淑芳说。 “我和吴礼和骑了自行车来,我们骑车回去。”齐建国说,“再见了。” “再见。”吴礼和说。 “郑启航再见。你回家的时候,可以来看看我和齐建国。”吴淑芳特意跟我打招呼。 “我会的。再见。”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这四个纨绔子弟里面,吴淑芳显然被熏陶的少一些,善良和本真都没有丢失。 “起航你在这坐会儿等我,我还要回来结账的。我送下大家。”熊妍菲说。 “你去吧。”我说。 熊研菲和她的朋友们一起走出包厢。服务员进来收盘子。我把椅子往后移。 葡萄酒对大脑的刺激还在持续,可是我的意识非常清醒。我知道我该退出这个游戏环节了。我不适宜待在这种人群中。 来参加生日宴会本就是一个错误。不知什么时候,我把与施志强共有的那份自知之明丢了。 这就是丢掉自知之明的后果,也可以说是惩罚。 服务员把盘子全部撤出去了。我走到窗户前把窗帘拉开往外观看。夜幕早就降临了。楼群中灯光闪烁。 我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嗨!”悄悄走到我身后的熊研菲猛地拍我的肩膀。 “吓我一跳。”我说。 “在看什么?”熊妍菲与我站一起往窗户外看。她身上独有的清香混在浑浊的空气里钻进我的鼻腔。 “没看什么?你的同学都走了吗?” “全都走了。四个人,两部自行车,好浪漫。” “那两个女同学不是说家长来接的吗?”我问道。 “这话你也信?” “啊。”我说。 “今天让你受委屈了。”熊妍菲看着我。 我又是一阵悸动,感觉非常虚弱,“以后这种宴会请不要再叫我参加了。” “觉得他们很俗气吗?” “我觉得很压抑。” “他们都是这副德性,毕竟都是官宦子弟,难免喜欢炫耀,爱慕虚荣,可是他们都很优秀,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综合素质都很高。”熊妍菲说。 “我自愧不如。” “你很在乎他们的身份吗?”熊妍菲盯着我。 “我……” “你因为没有他们这样的身份而羞愧吗?”熊妍菲追问。 “我?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提高调子。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我认为你在他们面前不会自卑,所以我才把你介绍给他们。”熊妍菲犹自盯着我看。 “可我不知怎么搞的就是觉得不舒坦。”我降低调子。我忽然又有了羞愧感。 “或许是他们太盛气凌人了,一贯低调的你一时没法接受。是你没有和他们深接触,如果深接触了,你会喜欢他们的,就像你喜欢我一样。” “我……”我即刻芒刺在背,局促不安起来。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吗?”熊研菲挑衅地看着我。 “我该回去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爸还要过二十分钟到。” “我坐公交车回去。” “不行。让我爸送你。难道你还想再摔一跤吗?”熊妍菲抢一步走到我前头,好像我会夺路而走似的。 “回去我不赶车,哪还会再摔跤?”我说。 “不行就是不行。我看得出你走路都有点跛。再说你酒不是喝多了吗?”熊妍菲问道。 “又提这糗事。”我说。 “可这些对我来说却是美好的回忆。我在想,若干年后我想起这些事,想起郑启航因为赶我的生日宴会而摔跤,把几十块钱的酒一杯一口喝掉,而且连续喝三杯,喝得自己晕头转向,那是多么开心的事。”熊妍菲忽闪着眼睛说。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太不道德。”我故意拉下脸来。 “那没办法喽。”熊研菲歪着头看我。她的脸红扑扑的。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 这种感觉似乎太好了。好的近乎不真实。 服务员早就收拾好了餐桌离开了。整个包厢就剩下我和熊妍菲两个人。处于豆蔻年华的两个人。靠得那么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一个服务员在包厢门口闪过。我意识到得结束这种面对面的交流。 “我们下楼吧。你结过账了吗?”我说。 “我签了个字。等会我爸会来结。我们去酒店门口走走。你给我提这些包。哎等等,我把你送的丝绸围巾戴起来试试。”熊妍菲似乎也回过神来了。 “现在吗?”我惊讶不已。 “当然。我去卫生间照照镜子。” 熊研菲走进卫生间。 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怎么样?好看吗?” 紫色的丝绸围巾围在颈脖里,贴着衣领,不像冬天的毛线围巾那么张扬,这丝绸围巾若有若无,反增了一种韵味。 “你倒是说话呀。”见我没有回话,熊妍菲继续追问。 “看上去好像是另一种感觉。”我说。 “我不管你什么感觉,我可是非常喜欢。” “谢谢你,熊研菲。”我真的被感动了。 “干嘛这么说?” “我原来担心你在表演。”我说出心里话。 “什么意思嘛?我才没有。总是用自己的想法代替别人的想法。我可是真心喜欢。” “因为相比他们送的东西,这围巾也太廉价了。” “那可要看谁送的。有些人即使送给我一颗珠宝,也不一定会给我带来快乐。”熊妍菲由衷说道。 我们下到酒店大厅,然后推开旋转门,来到酒店门口的街道上。我们沿着人行道散步。 或许因为这是华安市的主干道,政府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车灯,路灯,各种大酒店里发出的光芒将这儿照的比白天还明亮。靠酒店这边的店面里顾客进进出出。 “郑启航,能在这条街道上和你一起走走,感觉好像在梦中。”熊妍菲继续发表感慨。 “应该我说这句话才对。”我说。 “不,一直以来你对我都不在意。毕竟我们不在一个班,接触也很少。你看,哪有一次你到我班上来找我?几乎都是我去你班上的。” “我最近不找过你一回吗?” “还不是我在等你?” “我是想好了到你班上窗口前提示你的,可是吴莲子要问我问题,我只好帮她解决。我心里还担心你已经离开教室了呢。”我说心声。 “这么说我们还有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喽。”熊妍菲说。 “好厚的国学功底,连李商隐的诗句都搬上来了。” “在你面前,这是卖弄了。” “不,熊研菲,我看的书籍真的不多。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只是在去年暑假才接触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 我们聊得很开心。我那种不愉悦的心绪早就散去了。 熊研菲始终戴着我送的围巾,让我心里暖融融的。 我们走过一个巷道的弄口时,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叫声:“熊研菲,熊研菲!” 这声音是从弄堂里传出来的。 我们顺着弄堂往里看,借助路灯光,我们看见俞锦荣挥着手走向我们。 “是俞锦荣。”我说。 “别理他,我们走。”熊妍菲说。 我们继续往前走。 “熊研菲,你不可以这么无情!”俞锦荣追上了我们,拦在我们前面。 “你要干什么?”熊研菲说。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要祝福你生日快乐。”俞锦荣晃了一下身子,伸出手去抓熊研菲的手。 “谢谢。”熊研菲往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宴会地点?为什么你今年不邀请我?难道你忘了去年的今天我们是多么快乐吗?” “你不要给我提去年的事。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熊妍菲冷着脸说。 “不!我就是要提。我要提。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为什么我不提?还不是因为这个小子,如果不是这个小子,我们之间不还是很亲密吗?”俞锦荣指着我说。 “俞锦荣你搞错了。只要你这种品性被我发现了,我们断绝关系是迟早的事,和郑启航没有关系。” “你不要糊弄我。我知道的,你完全是因为这个小子。我告诉你,我现在杀这个小子的念头都有了。妈的,完全是他取代了我。郑启航,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俞锦荣转向我。他现在像极了一只斗败的公鸡。 “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应熊研菲的邀请过来而已。”我努力让自己镇定。 “妈的,我真后悔没有废掉你。他妈的,竟然伪装的这么好。死活都不告诉我宴会地点。” “你又找郑启航麻烦了吗?”熊妍菲问道。 “什么又?我要一直找他麻烦。只要他挨得住打,只要他不离开你。”俞锦荣咬牙切齿。 “你。郑启航,你不是说你摔了一跤吗?”熊妍菲转向我。 “我怕你担心。”我说。 “我说摔一跤怎么会摔成这样。俞锦荣,你太卑鄙了。” “我卑鄙?到底谁卑鄙?是谁害的我这么痛苦?”俞锦荣似乎忘了这是街上。 一些路人不停地回头往我们这边看。 “感情上的事不能强求。你要做的是好好反思,没想到你根本不听我的劝告。”熊妍菲说。 “这都是你逼的。” “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好自为之,你会重新接纳我吗?”俞锦荣看着熊妍菲。 “我告诉你俞锦荣,如果你再对郑启航动粗,我会叫我爸爸转告你父亲的。” “别提我父亲,你以为拿出我父亲来我就会害怕了吗?熊研菲,求求你再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好不?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说断就断了呢?”俞锦荣说。 “你自己知道原因。走,郑启航,我们回酒店。我爸已经到了。”熊妍菲说。 我们往回走。 “熊研菲,你会后悔的!”俞锦荣在我们身后喊。 我们沉默着往回走。 熊研菲父亲的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了。他看见我们,摁了一下喇叭。熊研菲冲车子那边挥手。 第081章 董云鸿公判大会 那个周六的早上我们起得很早。全校的住校生都起得很早。我们早早地洗漱,早早地洗好衣服,早早地去食堂吃早餐,然后便坐在寝室自己地铺位上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年轻的我们似乎都沉浸在一种悲伤之中。也有点兴奋,也有点担心。还不到七点半朱竹武便来寝室通知我们去教室集中,然后端凳子去升旗场地排队。 所有同学都来了。没有一个人请假。 每个同学的自律性仿佛一下子提高了,几乎没什么人交头接耳。主席台上摆放着一排桌子凳子,就和开学典礼一样。主席台后面两棵梧桐树之间挂着一条横幅——华安市人民法院公捕公判大会。 附近学校也来了部分学生。街道上的居民也来到了学校。他们在我们学生后面。也有些居民站在围墙外观望。 我们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便有两辆警车开进校园。我们以为是董云鸿被押解过来了,全都站起来看警车。朱竹武训斥我们坐下。我们只好坐下来。 警车在主席台附近停下来。从车子里走出七八个穿制服的人,他们在校长的引导下走向主席台,然后在主席台上坐下来。校长坐在最边上。那些穿制服的人谈笑风生,好像在说什么开心的事,让我们很反感。 那天是阴天。天空中乌云密布。偶然才能看见太阳在云层中穿梭的影子。 我注意到木芙蓉已经长满了叶子,正呈现它旺盛的生命力。主席台后面的梧桐树上叶子一层堆着一层,颜色已经由浅绿转变成深绿了。 远远地传来警车鸣笛开路的声音。我们一下子警觉起来,应该是押解囚犯的车子到了。 果真,不到两分钟就从校门那边又开进来两辆警车。这两辆警车开到梧桐树下便停了下来。从每辆车子里出来四个警察,这些警察背上都背着枪,每两个警察压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走上主席台。囚服的颜色是黄色的。 这些囚犯的头发一律都被剃成了光头,走路的时候一律都低着头。警察似乎也不让他们抬头。 每个囚犯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牌子。这个场景猛然让我想起挂着牌子被批斗的父亲,让我想起永泰小学,让我想起郝珺琪。 我竟然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思念郝珺琪了。 人群中发出了声音。很多人在交头接耳。我们学生都在猜测哪一个是董云鸿。 “郑启航,你说哪一个是董云鸿?”站在我身后的吴建华拍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这样子哪能看出来?” “听说这四个都是杀人犯。有一个好像也是把老婆杀了,因为她老婆在外面找男人。” “你听谁说的?”我转过头。 “站在我们班最后面的一个妇女说的。好残忍。他把他老婆杀死之后像剁猪肉一样剁碎了,然后用农村用的尿桶挑到山上埋掉。” 我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他以为这么做就不会被发觉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吴建华说。 “另外两个呢?” “一个是菜市场上卖豆腐的,把他店铺对面卖糕点的小伙子杀了,只是因为对方喜欢听收音机,吵到了他午睡。” “有这么荒唐吗?”我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不相信。听说两个人都很倔,不退让,发生了争执,卖豆腐的拿起用来切豆腐的菜刀一刀便将卖糕点的杀了。”吴建华做了个拿刀往前捅的动作。 “天哪。” “另一个听说更荒唐,是儿子把老子杀了。”吴建华继续说道。 “怎么会?” “他老子和他媳妇搞到了一起。” “扒灰?” “对。好像是这么说。” “这样的老子也该死。” 四个死刑犯被警察压上了主席台。他们面对我们站立。我们这才看清楚站在最左边的一个是董云鸿。警察压着他的头,但是他竭力把头往上抬,然后看向我们学生队伍。他仿佛在寻找什么。 我注意到他两眼深陷,面无血色,脸颊瘦削,原有的那股英俊荡然无存。我没法想象这段时间他经受着怎样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班上一些女生已经哭了。吴莲子低着头站在蒋丽莉后面。 只有我、项建军、徐贤人知道,董云鸿在找吴莲子。 董云鸿忽然激动起来,不停地扭动身子,眼睛盯着我们。挂在他脖子上的牌子在晃动。我听见警察训斥他的声音。接着他低下头,身子也停止了扭动。 广播响起来了。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宣布,华安市人民法院公捕公判大会现在开始。”一个中年人走到立式话筒前面说话。 有几个人鼓掌。一些人跟着鼓掌。很多人和我一样很是犹豫,不知道这种场合鼓掌是否适宜。 我们都以为首先宣判的是董云鸿,但是,宣判顺序正好相反。 我看见一个警官模样的人走向立式话筒。前面那个中年人则回到位置。 “把某某某压上来。”警官模样的人说。 两个负责押解的警察把一个囚犯往前推进一步。 我们竖起耳朵聆听宣判词。这被第一个宣判的便是吴建华说的在菜市场卖豆腐的。宣判者简要的叙述了他的杀人经过,然后宣判:鉴于某某某故意杀人,情节恶劣,为维护社会管理秩序,保护公民身心安全,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某某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那两个警察压着卖豆腐的走下主席台,然后向警车走去。猛然有两个老人冲向前,哭着,尖叫着。有几个警察过来拦截他们。卖豆腐的停下来,漠然地看着冲上去的两个人。 “儿呀,儿呀!”老妇人哭喊着。 卖豆腐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两个警察压着他进了警车。 这边开始宣判第二个。 紧接着宣判第三个。这两个的亲人同样哭得死去活来。 最后,轮到宣判董云鸿。 还是那个警官读宣判词,中气很足。“犯罪嫌疑人董云鸿,一九五七年出生,江西银山县人,华安市铁路中学教师。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两点五十八分,在学校教职工宿舍里因和妻子发生争执,用菜刀将妻子砍死。手段残忍。为维护社会管理秩序,保护公民身心安全,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董云鸿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把罪犯压下去。” 两个警察压着董云鸿走下主席台。 前面宣布大会开始的中年人走到立式话筒前宣布公捕公判大会结束。主席台上坐着的人纷纷起立。 董云鸿被押解着走到学生队伍前面。董云鸿的亲戚哭着跟着后面。 天空似乎更阴沉了。 很多学生低下头。我的眼角也湿润了。 “鸭梨,我爱你。鸭梨,我永远爱你!”董云鸿忽然大叫起来。 “你叫什么?!”一个警察猛地勒紧了董云鸿的衣服。 “我爱你,鸭梨,我永远爱你。我死也爱你!”董云鸿再次喊叫起来。 另外一个警察一个警棍击在了董云鸿的头上。董云鸿闭住了嘴。 我们看见董云鸿上警车前频频回头。 接着警笛鸣叫起来。车子开动了。所有的警察或警官都上了车。四个囚犯的亲戚跟在警车后面跑。他们的哭喊声回荡在校园里。 街道上的观众退出校园。外校的学生在班主任的组织下有序的退出校园。紧接着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序的退场。 “吴莲子,吴莲子你怎么了?”蒋丽莉忽然叫起来。 我往女生队伍里看去。我看见吴莲子摊在地上。蒋丽莉、储火玉和廖莹莹在竭力搀扶她。 “朱老师,吴莲子晕倒了。”有女生向朱竹武汇报。 “快把她扶起来。”朱竹武说。他走到吴莲子身边。 我跟着围过去。 蒋丽莉她们已经将吴莲子搀扶起来了。吴莲子渐渐地恢复了意识。 她的脸色蜡白。额头上冒着一些汗珠。 “怎么了?”朱竹武问道。 “我……”吴莲子说话的气息非常微弱。 “快把她扶到班上去休息。郑启航,你一起照看一下。” 我吩咐项旺福和徐贤人等将蒋丽莉她们的凳子带回教室。蒋丽莉几个扶着吴莲子走去教室。蒋丽莉的凳子已经在揭飞翔的手上。 我跟在她们后面。 徐贤人叫住我,轻声问我:“郑启航,吴莲子是不是受不住刺激?” “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低着嗓音提醒徐贤人。 “这个?” “不要说了!”我难得严肃。 大家把凳子带回教室之后便离开了。有的回寝室,有的直接回家,也有的去租住房。 吴莲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 蒋丽莉和储火玉也走了。 “你不回寝室吗?”临走前储火玉问我。 “我想在教室看书。”我说。 “那我走了。” 教室里又剩下我和吴莲子。 吴莲子忽然放声痛哭。她不停地耸动身子。 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我知道这样哭出声来对吴莲子更有利。她想必压抑地太久了。 我走出教室。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有几个人在校园里走动。想必这些人都听见了吴莲子的哭声,但是他们并不在意。 吴莲子的哭声终于小下去了。 我走进教室,走到吴莲子身边。“现在要好一点了吧?” 吴莲子不停地耸动着鼻子。她满脸都是泪水。 “这样哭开了也好。一切都过去了。”我说。 “我受不了了,郑启航,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害了董老师,是我害了董老师!” 看来,公判现场让吴莲子改变了观点。她一直认为董云鸿将她害了。 “是他害了他自己。”我说。 “真的是我害了他。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马上就会被枪决吗?” “说不定已经枪决了。” “啊。” 第082章 送不出去的相片 公捕公判大会那天寝室里的同学都回去了,我在床上几乎睡了一个下午。 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已经没法抗拒熊研菲对我的感情了。而且,最主要的,是熊研菲走进了我的感情世界。 我又有了初次见到吴莲子时的激情。在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熊研菲。原本只是想破坏俞锦荣和熊研菲之间的感情,以此惩罚俞锦荣对我的侮辱,原本只是想从熊研菲手里弄到一张她的相片,了却施志强的心愿,还他对我的救命之情,却没料到自己会陷进感情的漩涡。 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 可是,我没有拒绝熊研菲邀请我去她家做客,也没有拒绝她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而且压根儿不考虑俞锦荣的威胁。 因为,那种爱的感觉重新回到了我的心里。 我反复质疑这份感情,可每一次质疑又都被自己推翻。 我甚至故意去回想郝珺琪,可都觉得郝珺琪已经远去,都觉得郝珺琪已经永远离开了我的人生。 毕竟,郝珺琪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七年了。 郝珺琪如果还在,她也已十九虚岁了,也到了相爱的年龄,她还会想起我这个哥吗? 她的心不会对别的男生心动吗? 她还会相信她能重新走进我的世界吗?或者,她还会相信我会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吗? 郝珺琪会不会和我一样想:起航哥说不定早就把我忘了。 同时我决定把熊研菲送给我的相片转给施志强。这张相片应该属于他。我再不舍得也不行。否则,我会一直有亏欠施志强的感觉。我不想失去这一份友谊。还有,我也正好可以借此了解施志强对我的行为的看法。 然而,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又觉得无比惋惜。我多次趁无人时把相片拿出来欣赏。一袭白裙显得熊研菲更加清纯动人。她妩媚的笑仿佛能勾人心魄,她多情的眼神仿佛能说话。我忍不住对着相片亲了一下。 星期天晚自习结束后,当施志强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和项建军他们去租住房时,我叫住了他。 “诗人你等等,我有事找你。”我说。 “我们不可以知道吗,郑启航?”项建军问道。 “不好意思,是我和诗人之间的一点小秘密。”我说。 “去,两个大男人之间还有什么秘密。”项旺福说。 “男人之间的秘密才叫秘密,不可告人。”徐贤人说。 “没那么夸张,一点私事。”我讪笑。 “那我们走,仙人,项旺福。”项建军说。 “对不住了,兄弟们。” 我离开位置。 “什么事?有那么神秘吗?兄弟们都不可以知道?”施志强看着我。 “我们去足球场走走。”我说。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街道上许多房子的灯都灭了。路灯发出昏黄的光。 夜色很美。天空湛蓝,星罗密布,晴空朗朗。 我们走在足球场上的草地上。草地一抹的浓绿在星光下显得朦朦胧胧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周遭静谧。虫子似乎也安眠了。只是偶尔传来几声低吟。 铁路小学看上去黑魆魆的。 “到底有什么事?”施志强问道。 “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说。 “什么愿望?”施志强不知所云。 “相片啊,熊研菲的相片,你忘了?”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施志强说。 施志强淡淡地反应让我没法接受,那个晚上他怎么跟我说的?——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张熊妍菲的相片。“我怎么不记得?那个晚上你委托我搞一张熊妍菲的相片,我可是一直在为此努力。” “你怎么会如此当真,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自己都几乎把这件事忘了。”施志强还是那么淡淡的。 “拿去。”我将相片送到施志强面前,“开心吗?” 施志强把相片往外推,“还是你自己保管吧。” 我差异:“什么意思嘛。你不是做梦都想拥有一张相片吗?” “我现在觉得你更适合珍藏这张相片。”施志强看着我。 “我适合珍藏?我是想方设法才为你弄来的。我郑启航答应的事情就会努力去做。我干嘛珍藏?”我说。 “郑启航,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什么意思?”我们走到了足球场的尽头便往回走。夜风习习。周遭更安静了。 “现在爱上熊研菲的是你不是我。我在联欢会上朗诵《再别康桥》时就已经把这份感情梳理好了。那时我就感觉到你们之间会有故事。”施志强很友好地把手搭在我肩上。 “你怎么感觉的?是有预感吗?” “不是预感,是直觉。如果把熊研菲看成一个舞台,我已经从这个舞台退下来了,而你却是这个舞台的主角。”施志强打了个比方。 我沉默。内心的羞惭无以言表 。 施志强早就看出了端倪,而我还想试探。 “郑启航,不要有顾虑,更不要因为我而有顾虑。熊研菲现在对你非常有好感。”施志强安慰我。 “真的吗?从哪可以看出来?”我忽然很想听人说说熊研菲。 “熊研菲对你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别生气,没有贬义。你看,熊妍菲哪一次到我们班来不是冲你来?而且你也知道,她和俞锦荣已经彻底断绝关系了。今天晚自习前,你还没有到教室,她就来我们班上。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来看郑启航?她笑着反问,你们怎么知道?她今天特意围着一条紫色的丝绸围巾,我猜想,会不会就是你送的。” “她约我参加她的生日宴会,我只好送上一份礼物。”我说。施志强太会推测了。 “行啊,郑启航。都能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了,还跟我来这一套。她只邀请了你吗?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施志强给了我一下。 “我真没有糊弄你。我纠结过,彷徨过,我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陷进去,之前我接触熊研菲总觉得是在为你谋取相片。” “却没有想到是自己爱上了她。这叫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好你个郑起航。”施志强说。 “或许还谈不上是爱吧。熊妍菲的生日宴会只邀请了五个人,那四个都是华安一中华安二中的。”我说。 “你是铁路中学的惟一,你也是她的惟一。”施志强的每句话都说道我心坎上。 “才没有你说的那么美好。” “好好把握吧。我回去了。”施志强又拍了拍我的肩。 “你真不要相片了吗?” “君子成人之美,还是你收藏。不过,我提醒你,要防着点俞锦荣,那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谢。我知道。” 我回到教室继续学习。储火玉和几个住校的女生还在教室里。没在外面租房子而又想学点知识的,教室是我们唯一的学习场所。 揭飞翔和吴建华已经去了寝室。 坐在位置上,我的心情总是难以平静下来。 对熊妍菲的感情是一方面,施志强的提醒搅得我不安。 施志强说的对,俞锦荣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我怎样才能防着他呢?他已经多次找我的麻烦了。 鬼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又修理我一番? 我摇了摇头。一个人要找你麻烦,防是没有用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他一个在校学生,能把我怎样? 学到十一点,因为学不进去的缘故,我提前离开教室回寝室。 储火玉跟着出来了。 “郑启航,昨天上午我和蒋丽莉走了之后吴莲子怎么哭了,哭得那么夸张?” “你也听见了吗?”我心震颤。她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怎么没听见,她的哭声那么大?蒋丽莉想要返回教室,是我拉住了她。”储火玉说。 “我也搞不清楚她为什么那么伤心的哭?”我说。 “她会不会就是鸭梨?”储火玉问道。 “她怎么会是鸭梨?难道董云鸿爱上了她?”我故意反问。 “很有可能。董云鸿临行前那么深切的呼唤鸭梨,哪一个不被震撼?而且,吴莲子就在那个时候突然晕厥,然后在教室里痛哭一场,这不很明显了吗?”储火玉说。 “那也不一定。吴莲子晕倒是身子太虚弱了。站了太久坚持不住才晕过去。你看这个学期以来,她身体一直不太好。我问她为什么痛哭,她说是身体不舒服。”我胡诌。 “这种话你也相信?” “我干嘛不相信?” “反正我觉得有点蹊跷。” 到了学生寝室楼,我和储火玉再见。 “你这两天没有换衣服吗?”储火玉问我。 “没。”我说。 “这种天气怎么不换勤快点?明天我去你寝室拿你的换洗衣服。” “这个?储火玉,我一直想和你说,以后我的衣服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自己洗。你总不能为我洗一辈子吧?”我说。 “我愿意啊。” “你这样会让我很过意不去的。”我说。 “我就想让你欠我的。你这个人,情愿别人欠你,不愿欠别人。” “我怕我最终会伤害你。”我压低声音说。 “你有了意中人了?” “没有没有,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哪一天你有了意中人,我就让你意中人来接替。其实……”储火玉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这是迟早的事情,心里头一下子不舒服。” “储火玉——” “好了。已经很晚了。拜拜。”储火玉往楼上走去。 第083章 与熊妍菲约会 星期三的傍晚,我特意早早的吃过晚饭,然后走到学校后大门,来到学校后面的砂石路上。 春天,百花盛放,万物复苏。砂石路两畔杂草疯长。一种杆上长有霜白的毛绒的植物窜出有一人高,在晚风中摇曳。小虫子们在草丛里开演唱会。 西边的天空红彤彤的。夕阳已落在了山的另一边。山上的花草树木被霞光染红了。 铁路上,一列火车正缓慢地行驶。 蔬菜基地里,一片碧绿,各种时令蔬菜长势喜人。还有一些菜农在辛勤地劳作。 小溪边那棵老柳树也呈现出勃勃生机,周身上下捶满了“绿丝绦”。 熊研菲出现在校后门门口。 “郑启航。”熊研菲冲我挥了挥手,小跑着向我走来。 “嗨。”我挥动我的手。 熊研菲留着中短发,柔顺乌黑的发丝看似很随意地披散着。她穿一件白衬衫,外套一件浅蓝色牛仔短衫,下身是配套的牛仔短裙,脚下一双平跟棕色皮鞋。白色长袜紧紧的裹着她修长的双腿。 清纯,靓丽。 “看什么嘛?”熊妍菲的脸潮红。 “好像不是白天的衣服嘛。”我说。 “奇了,你也会注意我的穿扮了?这是晚边回家换的。漂亮吗?”熊妍菲转动身子。 “漂亮,好漂亮。”我赞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夸我。” 我们并排着往前走。 “还记得那次吗?你坐在小溪边吹箫,满脸忧郁,我特意走到你身边,可你对我不理不睬。我就觉得我的心弦被一种东西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熊妍菲往小溪边指。 “那时你的注意力都在俞锦荣身上。” “也只是和他散散步而已。我是真的有被触动的感觉。或许是箫声太凄凉的缘故吧。” “我天性喜欢这种凄凉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我说。 “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哦,我记起来了,中考,中考失利。” 我笑而不答。 “你现在不挺好吗?所以说挫折也不是什么坏事。其实,人难免遭遇挫折。至少挫折让人深思。我还得感谢我经历的挫折呢。”熊妍菲说。 “你经历了什么挫折吗?”我看着熊妍菲。 “初三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 “大病?什么病?”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总之是这场大病把我送到了铁路中学,我才这么有幸认识你。”熊妍菲说。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我说。 “我说的是我真实的感受。因为认识你,我每天都觉得很快乐。连吃药都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吃药?你每天都要吃药?”我惊异。 “嗯。”熊妍菲点头,“吃药是我每天必修的课程。” “什么病?” “你别紧张。医生说再过六个月我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哦。那太好了。” 砂石路沿着小溪往上延伸。我们顺着小溪往上走。小溪里的水发出哗哗哗的声音。 穿过铁路下的桥洞,我看见路旁有一丛黄色的小花。我跑上前,在花丛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采摘花朵。 “干什么呢?”熊研菲也在我身边蹲下来。 我不做声,继续无声地采摘,待采摘成一束,我站起来。 “送给你,研菲。”我双手握花送到熊妍菲面前。 “送给我吗?” “对。愿这一束花朵给你带去健康,让你早日康复。” “谢谢,谢谢。” “愿熊研菲天天开心,快乐永相随。” “我好感动。”熊研菲接过花束,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真的好美呀。” 道路往左拐,跨过小溪。站在石板桥上我们看见小溪里鱼儿游动。这是一段缓水区。水清幽幽的。两旁的灌木伸向小溪的上空。一条小径延伸到小溪旁。 “郑启航,我们下去玩一会儿水吧。”熊妍菲建议。 “好。” 我沿着小径往下走。小径久无人走,滑滑的。 “小心。”我话音未落,跟在我身后的熊研菲脚底一滑,身子往前扑。我连忙回转身伸出双手抱住熊研菲前倾的身子。 熊研菲整个的拥入我怀。 我们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有那么几秒钟时光仿佛静止了。连身旁流动的溪水也静止了。连顶空飘动的浮云也静止了。 “哎呀,好险。”过了一会儿熊研菲脱离我的怀抱,站直了身子。 我注意到她的脸红红的。 “没吓到你吧。”我缓过神来,心跳不止。 “没有。路面太滑了。” 我们走到小溪旁,溪水清澈,水底的沙石清晰可见,长在小溪两旁的水草在水里的一部分也清晰可见。比米粒大一点的鱼儿在水草里游进游出。 我们蹲下来有用手去捧溪水。溪水无比清凉。 “都想喝一口呢。”熊研菲说。 “那可不行。这水看上去干净,还是有许多微生物的。” “我知道。可是真的太清澈了。看,还有一条大鱼呢。”我说。 熊研菲所指的大鱼其实是相对那一群小鱼儿说的,是一只鲫鱼,一个手指的宽度。这鲫鱼在水里自由游动,清闲地摆着尾巴,忽的钻进水草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那鲫鱼又游出了水草,慢慢地游到我们身边,仿佛一点都不怕我们似的。 “好可爱的鲫鱼。”熊研菲感叹道。 我把双手猛地插进水里,然后将手掌合在一起捧起一捧水,那鲫鱼竟然没有逃脱,被我用手舀起来了。 “快给我看,快给我看。”熊妍菲惊喜。 “小心。”我说。 熊研菲轻轻的用手指将小鲫鱼抓在手上。小鲫鱼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拼命地挣扎。 “它好有力呢。” “它说不清有多恐惧。”我说。 “那我们把它放了吧。小鲫鱼,你走吧。”熊研菲将鲫鱼放入水中。 重新回到水中的鲫鱼快速向草丛游去。 我被这一幕感动了。 “走吧,还有一刻钟就要上晚自习了。”过了一会儿我说。 “好,我们回头。可是,这地方真让人留恋啊。”熊研菲站起来。 我跟着站起来,“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常常陪你来。” “好,你要说话算数。诶,我说郑启航,十年之后你会想起这个地方,想起这个时刻吗?”熊妍菲忽然问道。 “我会。一定会。”我拼命点头。 我们走完小径,拐上沙石路。 “我也会。我在想,十年后想起今天会是什么感觉,是遗憾,是留恋,还是回味。对了,那时候应该大学毕业了吧。” “早就毕业了。应该工作三四年了。”我说。 “也不知道会在哪儿读大学?你说,那时候我们还能在一起吗?”熊妍菲和我并排往前走。 “如果你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就能。”我心跳加快。 “我怎么会不希望?那我们报考同一所大学?”熊妍菲侧头看向我。 我点点头。心再次震颤。 我们往回走。穿过铁路桥洞,我看见学校教学楼灯火通明,我才意识到,天有点昏黑了。 奇怪的是,这个时刻竟然还有两只蝴蝶在路旁草丛的上方飞舞。它们忽上忽下,一前一后,紧紧相随。 “蝴蝶,好漂亮的蝴蝶。”熊研菲说。她抢到草丛旁,微微弯着腰,将拇指和食指对合,贴近蝴蝶。 “不要抓了。”我说。我的声音大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熊研菲直起身子。 “我是觉得他们*爱了,我怕你会伤害他们。”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粗蛮。 “啊,是,我把这一点都忘了。看他们形影相随,多么幸福。” “所以我才阻止你。我声音太大了。”我表示歉意。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电影,主人翁合葬在一个坟墓里,然后化成一双蝴蝶翩翩飞舞,你看过吗?好浪漫。”熊妍菲说。 “我看过。”我的心忽的酸酸的。 “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熊妍菲疑惑地看着我。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 “哥,人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什么?蝴蝶?” “昨天的电影,你忘了?”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摸了摸头。郝珺琪能和我说话已经让我高兴不已,可是,她怎么问这种问题?“应该不能吧。” “不!我觉得能,能!”她忽然很激动。 “那就能吧。”我诧异地看着她。 “不是就能。是能。” “能。” “我真想变成一只蝴蝶。”郝珺琪的语气缓和下来。 “为什么?” “如果我变成一只蝴蝶,哥,你愿意也变成一只蝴蝶吗?”郝珺琪看着我。 “我愿意。”我不假思索的说。 “我就知道哥也愿意。”郝珺琪开心的笑了。“我在想,等哥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变成一只蝴蝶,停在哥的肩膀上,或者停在哥坐的车子顶上,我就可以天天和哥在一起了。” “那我也变成一只蝴蝶,整天和琪琪一起飞。真好玩。”我们一同长时间看着天空,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双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你不会有什么事吧?”熊研菲推了推我的手臂。 “啊,”我缓过神来,“没事。是你刚才说的那部电影,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我是在我爸妈下放的地方看这部电影的。” “哦,你想起来什么?” “没什么?那时就觉得奇怪,人怎么能变成蝴蝶?” “坟怎么会突然裂开,待人钻进去之后又会缝合?” “对。” 第084章 再进妇幼保健院 星期六中午吃过午饭后,我和吴建华几个室友打了个招呼便去公交车站。我告诉他们这个周末回家。 到达妇幼保健院那条街道上,我找了个公厕,在公厕里将随身带的帽子戴起来,将那两撇假胡子贴在上唇上,而后走出公厕。围巾已经没法戴了,毕竟天气比较热了。 我把帽檐往下拉,朝医院走去。 远远地我看见吴莲子站在医院门口左看右看。她一袭黑色服装,头发披下来。她跟我一样竟然也戴了一顶帽子,仿佛比平时高出一截来。 走进吴莲子身边我才发现她脚底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而她的帽子则是手织毛线帽,淡红颜色,颇为醒目。她肩上还挎着一个女士背包。 吴莲子依然往街道上看。 “看什么呢?我来了。”我说。 “你?咦,你是郑启航?”吴莲子吃了一惊。 “怎么?认不出来吗?” “你这样子,”吴莲子捂着嘴笑,“好像有三十岁了。” “你不也二十四五了吗?可是脸相还是很稚嫩。”我说。 “这没办法。我们进去吧。” 吴莲子挽着我的手往里走。我用手想拨开她的手,可她挽得紧紧的,不松手。 “你别介意了,只有这样才像不是?”吴莲子说。 “真是见鬼。”我说。 我带着吴莲子走进医生办公室。那个张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什么。办公室比起上次清净多了。 “张医生,我把我女朋友带过来了。”我们走到女医生面前。 张医生放下笔,抬起头看我,“你是?” “我在二十天前来找过您,我女朋友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我女朋友又怀孕了。您还将我的假髭须扯了下来。”我说。 “哦,是你呀。我想起来了,呵呵呵呵。是要刮宫吗?”张医生忍俊不禁。 “对。” “有多少时间了?”张医生强行忍住笑意。 “上次我告诉您两个月,现在是将近三个月了。”我说。 “你去缴费再过来找我。” “好。” “这个,医生,会,很疼吗?”吴莲子轻声地问道。 “当然会疼。不过就十来分钟的事,忍一忍就好了。谁叫你不注意呢。”张医生说。 我们走出医生办公室,来到大厅。吴莲子从包里拿出钱来给我。我拿着钱去缴费窗*费。 交好费,我们回到医生办公室。过来一个护士。护士对我们看了又看。 “你跟护士先去手术室,我准备好就过来。”张医生说。 “谢谢。”我说。 我们跟着护士走到过道的尽头,然后往右拐上楼梯台阶,上到医院的二楼。正前方一道玻璃门上贴着三个大字——手术室。 吴莲子挽我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别怕。”我说。 我感觉吴莲子的身子在轻微的发抖。 走到手术室门口,护士推开门。 “你留在外面。”护士说。 吴莲子看着我。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没事的。”我说。 吴莲子跟着护士往里走。她走几步便往后看我一眼。我用手示意她进去。 护士关上了第二道门。吴莲子最后看了我一眼,进了内室。 几分钟后医生走上二楼进了手术室。我和她打招呼,她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过道里空荡荡的。摆在过道上的排椅上只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有好几间病房都是空的。有一间病房里只住了一个待产的年轻女子,一个年轻男子守候在她身边。 过道的墙壁上有一块宣传来,我仔细观看宣传栏里的内容,逐字逐句地阅读。有一个版块是关于少生优生方面的建议,还有一个版块是关于新生儿疾病筛查方面的知识。 我觉得很无聊。贴在上唇上的假胡须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总是用手去抚摸它。 我在过道的窗户前站了一会儿。你能看见的是一栋又一栋的房子。这些房子大都两层或三层。或许已经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看来,妇幼保健院所在区域也很偏僻。 因为偏僻,而不发达。 “好了,小伙子。”是张医生在叫我。我转过头,发现张医生已经走出手术室。 “就好了吗?”我回头。 “已经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我进去?” “对啊。你女朋友还躺在手术台上呢。” “哦。谢谢。” 我走进第一道门,然后推开第二道门。我一时没有看清手术台在哪里。 “在这边,快进来。”是护士的声音。 我沿着声音看去,发现手术台在进门的右手边。一个屏风挡住了视线。 “你快进来啊。”护士催促道。 “啊,我,我能进来吗?”我说。 “你不能进来谁能进来?快一点,我要出去了。”护士说。 “郑启航,你进来吧。”是吴莲子的声音。她的声音弱弱的。 我绕过屏风走近手术台。护士正在整理东西。吴莲子躺在手术台上。她的上衣往上折,露出了她雪白的肚子。她的下体用一块白布遮盖着。 “赶快给你女朋友穿裤子,穿好裤子便可以出去了。”护士命令我。 “我不能。护士,麻烦您帮帮忙好吧?”我尴尬至极。 “假正经干嘛?那种事都做了,还说这种话?我倒是要提醒你,下次做这种事的时候要小心点。不想要孩子就避孕。还有,这一个星期都不能同房。”护士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脸刷得就红了。 “你就坦然点。这不是没办法吗?”吴莲子说。 “我?” “我不会怪你的。” 我靠近手术台,尽量不掀开白布,将吴莲子褪到膝盖以下的裤子往上提。吴莲子伸过来的手抓住了裤腰。 “你将我的腰往上挺一点。”吴莲子说。 我便将右手伸到吴莲子的后背,然后用力将她的身子往上托。盖在她身上的白布往下滑,掉在了地上。我连忙闭上眼睛,但是该看见的我还是看见了。 “你快扶我起来。我已经穿好了。”吴莲子催促道。 我睁开眼睛,把吴莲子从台子上扶起来。我弯下腰把她特意穿来的高跟鞋套在她脚上。 我扶吴莲子下地。我的心脏依然跳的很慌。 “哎呀,痛死我了。”吴莲子靠着我的肩。“你可要扶好我。” “你不能自己走吗?” “我可是做了手术。”吴莲子白了我一眼。 “我说哪有你这么腼腆的?”护士责怪我。 “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我问护士。 护士做了个可以出去的手势。 “没有什么药要吃吗,护士?”吴莲子问道。 “刮宫要吃什么药?做到一星期不同房就可以了。” “谢谢。”吴莲子说。 我扶着吴莲子往外走。 “让你受委屈了。”出了内门,吴莲子说。 我没有吭声。 出外门我们正打算往楼道口走,储火玉却从楼道上拐了过来。我希望不是储火玉,但是,“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这才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我们已经没法躲开了。我赶忙推开吴莲子挽着我的手,可她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图依然将我的手挽得紧紧的。或许,她没看见储火玉。 “你们?郑启航,你?”储火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一定觉得世界太疯狂了。 “我和吴莲子到这里有点事。看一个病人。”我说。 “到手术室看病人?还手挽着手?还有,你干嘛戴假胡子?你的胡子?”储火玉说。 “啊,好玩,好玩。”我下意识去摸胡子。这时我才发现,我的两撇假胡子有一撇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郑启航陪我来做个手术。”吴莲子说。 “到这里做手术?做什么手术?”储火玉更为惊异。 “这你就不用问了,你不是也到这里来了吗?” “我?” “再见。郑启航,我们走。”吴莲子说。 “那我走了。再见,储火玉。”我把另外一撇胡子扯下来丢掉。 “再见。”储火玉说。 在楼道上,我推开吴莲子。“我这回真的被你害惨了。” “哎呦。”吴莲子斜靠在扶手上。 “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可是刚做过手术。”吴莲子皱着眉头。 “我……” “你赶快来扶我啊。” 我重新扶起吴莲子。 “我知道你很无语。可我不是没办法吗?你就好人做到底,帮我扶到医院门口找一辆三轮车,好吗?”吴莲子说。 “我是担心再碰到熟人。” “不会的了。华安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碰到熟人?” 我扶着吴莲子走出医院,来到医院前的大街上。我冲一辆三轮车招手。车主踩着三轮车向我们驶来。 “你这是要回去吗?”我说。 “嗯。” “你家在几楼?” “我家是别墅,可我住在二楼。”吴莲子说。 “那你怎么上楼?” “只有扶着扶手慢慢上。难不成你送我回家,然后送我上二楼?” “别开玩笑了。”我说。 “我是说嘛。谢谢你,郑启航,我会记住今天的。” 三轮车到了我们跟前。 我搀扶着吴莲子跨上三轮车的踏板。 吴莲子慢慢地坐在三轮车的垫板上。 “路上小心点。”我说。 “再见。郑启航,你说那个人是不是俞锦荣?” “哪个?”我心里发憷,警觉地往四周看。 “前面那辆车后面。” 我往吴莲子所指的那辆车看过去,一个瘦高个站在那儿,“俞锦荣?真是俞锦荣。这是见鬼了。” “也许他刚好路过吧。我走了。谢谢你。” “再见。” 三轮车载着吴莲子走了。我动了动帽檐。那个躲在桑塔纳后面的人确实是俞锦荣。他骑着自行车驶向我。我以为他会在我跟前停下来,但是他没有,而是径直往前骑去,很潇洒地吹了一声口哨。口哨声非常尖锐。 我的心略略平静了一点。 我忽然想起储火玉还在保健院里,便折回医院。我不知道怎么和储火玉解释。我也知道我怎么解释储火玉都不会相信我,但不管怎样我得和她解释一番。 医院一楼不见储火玉。我小跑着上到二楼。手术室的门关着。我将二楼的每一个病房探视了一遍都不见她。 “难道储火玉也进了手术室?”我这么想道。可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储火玉做手术,不可能一个人过来。再说,好好的,储火玉要做什么手术? 可如果她是来探视病人,也应该在病房里。我每个病房都找遍了,都不见她。 那么,她一个人来妇幼保健院干嘛呢? 第085章 决裂 回到学校,吴建华一个人在寝室里睡觉。 “这么晚了还在睡,是不是躲在被子里自娱自乐?”我在他吴建华床头坐下来。 “那有什么办法。可怜我们这些被女人遗忘的男人。”吴建华看上去比较疲惫。 “起来吧。”我隔着被子推了推他。 “刚刚欢了一下,现在有点头晕。”吴建华说。 “你还真手触啊,这大白天的。” “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不常这样吗?看你被子上的斑斑点点,你比我还狂呢。” “去你的。”我隔着被子捶了吴建华一拳。 “妈耶,别把我的命根子捶断了。”吴建华夸张地叫道。 “那可真要苦一辈子了。”我说。 “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家里不好玩,呆不住。” “我真觉得你奇怪,郑启航,大家都盼着回家,偏偏你在家里一刻都呆不住。家里还不好吗?”吴建华说。 我无声地笑了笑。“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一样。” “可你太另类了。” “不跟你说了。我也上床睡觉去。” “别把床铺搞得太响。”吴建华跟我开玩笑。 “你把它当音乐听好了。” 我爬上自己的铺位,背靠着墙坐在床头闭眼休息。 头脑里闪现保健院手术室里的那一幕。吴莲子白白的腹部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现。 我连忙睁开眼睛。我知道我不该去想这一幕,无论从那个角度说我都不能去想这一幕。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一幕。 还有储火玉!我该怎么和她解释?储火玉会怎么看待我和吴莲子的行为?她的想象一定糟得不能再糟了。 我正想到储火玉,这时,有人敲寝室门。 “谁呀?”吴建华问道。 “郑启航在吗?我是储火玉。” “不在。” “在,在!”我声音大起来。 “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郑启航。”储火玉隔着门说。 “我马上出来。”我掀开被子下床。 “多么幸福的男人。”吴建华说。 “不要胡思乱想。” “我倒要劝告你一句:不要太花心。对储火玉好一点。”吴建华从被子里坐起来。 “你真的误会了。”我说。 我打开寝室门。储火玉站在寝室门口。长裤,短衫,露出的手臂跟莲藕一般嫩嫩白白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还有点肿。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们去走走。”储火玉神情淡漠。 “现在吗?” “对。” 走出寝室,我们一前一后向学校后门走去。半下午时分,气温比较高。储火玉低着头往前走,好似在沉思什么。阳光落在她身上。 食堂里的烟囱正往外冒着烟雾。浓浓的大米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大师傅已经在着手晚上的饭菜了。 出学校后门,我们在砂石路上走了好一段路彼此都没有说话。空气无比沉闷。 菜农在菜地里劳作。 一直走到铁路桥洞下储火玉方才停下步子。 桥洞下阴凉,潮湿。溪水流淌,发出哗哗的声音。能照射阳光的地方,溪水泛着阳光。 “我这是第二次在这条路上和你散步,也是最后一次了。”还是储火玉最先打破沉默。 “我把吴莲子送上三轮车返回医院没有找到你。你去医院干嘛?是看病人还是你身体不舒服?”我说。 “记得第一次我约你出来我们坐在小溪旁的石板上我说我第一个目的已经实现,你问我第二个目的是什么,我说以后再告诉你。”储火玉顾自说话。 “你第二个目的是什么?”我明知故问。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和你说了。而且这个目的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储火玉幽幽地说。 储火玉的话听起来有点飘,我甚至感觉她整个人都有点飘。 “我返回医院去找你就是想向你解释,一切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说。 “郑启航,这么说还有意思吗?我没有想象,我是眼见为实。你一直告诉我你不会和吴莲子有什么瓜葛,我也一直相信你不会和吴莲子在一起,我倒以为你真正喜欢的是熊研菲。”储火玉大声说。 “我和吴莲子真的一点瓜葛都没有。”我也急了。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都把她从手术室里扶出来,还说没有瓜葛?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储火玉气得脸都红了。 “储火玉,我知道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相信,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里面的原委等哪一天可以明说了,我一定会当面和你解释。”我努力平和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现在不能明说?”储火玉看着我。 “现在怎么都不能说,因为,这涉及到个人隐私。”我说。 “那就够了。我也不想让自己再痛苦下去了。我一直以为真心可以换来真情,现在看来我想错了。我真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储火玉激动不已。 “好,”我说,“就算你相信你所看到的,请问我怎么伤害你了?我有给过你什么承诺吗?” “你不是说过你和吴莲子之间没有任何可能吗?你这不是骗我?” “那是你强加给我的。再说,我不是很明确告诉过你我们之间只能是友谊吗?我不会爱上你。”我说。 “很好。我要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储火玉脸煞白。 “之前我也说过。”我无比虚弱。 “够了,够了!我知道我怎么做都没有用?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这么不让你入眼?” “爱是一种感觉。我对你没有爱的感觉,不等于你不入眼。不爱一个人,并不代表这个人就不好。你是一个好同学,也是一个好朋友。”我说。 “别给我说这些废话。” “这是我真实的感受。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纯纯粹粹做个朋友?”我很痛苦。 我在路边蹲下来。储火玉则面向北看向前方。一蹲一站,隔着两米远。 通过声音我感知一辆火车正从远方驶来。隆隆声越来越大,漫过溪水的哗哗声,漫过飞鸟的叫声,直至漫过所有的声音。 很快,火车在我们头顶驶过。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你太不懂女人的心思了。”火车远去,一切重又安静下来之后储火玉说。储火玉的情绪已有所缓和。 “我是不懂。”我站起身。 “郑启航,你知道吗?女人是感性的动物。男人或许可以同时爱几个女人,女人不行,她爱一个人便爱得死心塌地。” “所以你和吴建华恋爱的时候可以信誓旦旦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缘分,而对我有了好感之后对吴建华则没有了任何情谊。”我说。 “对。” “难道女人都这么善变吗?” “怎么是善变?是感性认识在支配她!”储火玉又变得激动了。 “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而已。”我说。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东西。我也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我不希望你玷污我对你的感情。你不爱我就不爱我,不要找这种借口。” “储火玉,我哪有玷污你的感情?”我反驳。 “好了,我没兴趣跟你辩论了。你可以走了。” “你呢?” “我想一个人走走。”储火玉说。 “很快就要吃饭了。” “我不会饿死!再说了,我吃不吃饭管你什么事?以后我储火玉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管。”储火玉决绝地说。 “我哪有要管你的意思?” “你走!你给我走!!”储火玉近乎歇斯底里。 “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很不安全。”我说。 “我就是死了也和你无关!” “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学校。” “凭什么?我的生死和你有关吗?” “储火玉,这么做有意思吗?”我大声说道。 “谁这么做?是谁做得这么绝?带吴莲子去打胎,你做的还不够绝吗?”储火玉近乎咆哮。 “你就以为我和吴莲子走到了这一步吗?我郑启航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物吗?我有这么不堪吗?”我跟着咆哮起来。 储火玉果真这么揣度我和吴莲子的关系。不过,任谁都会这么揣度。互挽着手,从手术室出来,又是无病无疾的年轻男女,谁会猜不着? “哈哈哈哈,演戏,演戏!我知道你郑启航最会演戏,但是没有用!你怎么演都没有用,因为,我用眼睛看见了一切。我相信我的眼睛。”储火玉用手指头指着她的眼睛。 “问题是,我犯得着到你面前演戏吗?”我说,“储火玉,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我还是那句话,等到哪一天这件事我能说了,我会给你一个说法。你现在给我回学校,好不?” “我不需要给说法,我也不回去。”储火玉往北走。那是远离学校的方向。 “你给我回去!”我走上前拖住储火玉的身子迫使她回头。 “我不回去。我不用你管。”储火玉拼命挣扎。 “你给我回去。”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劲,任储火玉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储火玉声音里透出绝望,但她放弃了挣扎。 第086章 华安师专教授 转眼高一生活结束了。因为基础弱的原因,很多人都选择了文科。我们七个足球队的,除了徐贤人和施志强,大家都读理科。不用说,熊研菲选了理科。 俞锦荣也选择了理科。熊妍菲和俞锦荣同时成为我的同班同学。 当然,这些在期末考试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父母亲将我的成绩拿去和他们学校的高一成绩对比,我的名次又提前了一些。这让他们非常开心。父母亲之间的关系因此得到了缓和。 在学习上,我一直不曾松懈过。点滴时间我都会很好的利用。熊研菲是我用心学习的另一个动力。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总有些许的自卑。她的家庭背景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她的高出我许多的综合素养是更重要的原因。 这个学期的后一个月我和熊研菲常常在一块讨论学习,一起研究父亲从华安二中给我带来的学习资料。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大家似乎都接受了。 连俞锦荣似乎也接受了。他出奇的安静。仿佛不再关注我和熊研菲之间的交往。 因为忙于考试复习,像上次那样一起去校园后的砂石路上散步之类的事我和熊研菲没有再进行过,但是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们举手投足都很默契。 我对熊研菲逐步产生了一种依恋。她偶尔有一天不到我们班来我便会觉得很失落,就会担心她,想念她。在课间的时候,我有时会故意走到二班的窗前引起她的注意,这时候,如果她有作业忙于应付,她会转过头和我会心微笑,方才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我便也折回自己的教室学习或思考问题;如果她空闲,她便会走到走廊上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看校园风景。我们可以不说一句话,我们只要感觉到对方在就好。我们会心地体会我们的肘相触的瞬间或者我们的视线相交的片刻给我们带来的美好的感受。 有时看见熊研菲的位置是空的,我便会紧张,直到趴在和教师宿舍楼相对的栏杆上看见她走在去厕所或回教室的路上方才放心。欣赏熊研菲的背影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若是熊妍菲往教室方向走,若是她和同学边走边谈,猛然抬头发现我在注视她,她灿烂的笑容就同春天里盛放的花朵一般,你感觉整个身心都陶醉了。 暑假如期而至。 那个暑假我们有很多约定,约定自主学习高二的课程,约定七月初逛一次新华书店,约定七月底或八月初登一次新月山(华安市附近的一座小山),约定开学前在一起对一对暑假作业,可因为外婆突患重病这些约定没能一一实现。 外婆的病是突发的。 骨髓上的病,病灶却从腿上起,以至于作为医生的她都忽略了,在家里熬了个把月才想到去省城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便已经是骨髓癌晚期,外婆便只好回家静等那一刻的到来。 外婆坚持了两个月,恰好就是我放暑假的两个月,仿佛是上苍的故意安排,知道外婆没有什么子嗣,单等我放假再安排她生病,我便可以和父母一起照看她。 这病真的是太熬人了。在床上睡,睡不到一两个小时便要起床,在床头坐,坐不到半个小时便又要躺下,而外婆已经没法一个人躺下也没法一个人起来了,所以,外婆的身边时时刻刻都得有人候着。 尤其在八月份,尤其在外婆去世前的十几天,我们更是日夜守候在她身旁。 癌细胞已经将外婆吞噬到只剩皮包骨的地部,疼痛却越来越剧烈,而懂得医学常识的外婆又死活都不吃止痛药,更不用说注射杜冷丁,于是躺下和起床的周期缩短到半个小时甚至二十分钟,往往是她刚躺下,喝一碗茶的时间都不到,她便用微弱的声音呼唤我或我的父亲母亲让我们将她扶起。 其实外婆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父亲在外婆的床头摆放了一张教师用的旧的办公桌,外婆坐起来便趴在办公桌上,露出细细的脖子。 外婆去世是在开学后的第三天。我现在还记得外婆得知我要开学,得知我要去学校住宿时,她早已干枯的泪水重新溢满眼眶,她用我们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诉说对我这个宝贝孙子的依恋。她说她就要死了,她希望在临死前能看见宝贝孙子在她跟前。我当时很不以为然,总感觉她还可以拖很久,而我已经受够了在她身边伺候她的日子。 在学校住宿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哎,我那时是真的太不孝了。 可在学校我只住了两个晚上,母亲便跑到学校来找我,说外婆一定要见我,说外婆的大限已经到了。 但我还是坚持上完当天的课才和朱竹武请假回家。等我回到家,外婆的意识已经不怎么清晰了,可当我蹲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问她知不知道我是谁时,她竟然很清晰地说是她宝贝孙子。 我的眼泪哗得流出来了。 至此之后,外婆的意识便越来越差,到晚上十点便彻底丧失意识,到凌晨三点不再*,到凌晨四点零五分,外婆吐出最后一口气,离开了人间。 我和母亲当即跪下来。我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在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什么是生死决别。 为外婆送葬我请了三天假,重新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周了。 这个重新组建的理科班虽然每个人我都认识,可是由二班过来的二十几个人还是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甚至包括熊研菲。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她来班上找我的感觉。此时,她和我同在一个班,时刻都可以相望反而让我不适应。但这只是一时的感觉。对我们来说,这种磨合期极为短暂。 吴莲子还在这个班。她似乎还没有走出董云鸿事件给她带来的阴影,依然还是那么沉闷,课间依然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者看书,或者趴在桌上休息。她几乎不和别的男生说话。她和女同学也交往甚少。 可是吴莲子常常会坐到我前面来问我学习上的问题。碰到教室里只有我俩的时候,她会很开心的凑到我边上来。这个时候的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紧锁的眉头打开了,久违的笑容在脸上绽放,整个人精神焕发。 “我拜托你不要靠我太近好不好?”有一次我很严肃地对她说。 “这还算近吗?我可是什么都让你看见了的。”吴莲子笑着说。 “你——有这么厚脸皮吗?” “我就是厚脸皮。我对你脸皮厚点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分不出你我的。” “我求求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有点火了。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在手术室里我们分得出你我吗?”吴莲子挑衅般地看着我。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反正我不管。我能纠缠的只有你了。我还不可以吗?你和熊研菲怎么纠缠我都不管。人多的时候,我压根儿不纠缠你。这个时候你还嫌我吗?” “求求你真不要这样,你这样会让我对你一点好感都没有的。”我说。 “反正我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随你怎么说我好了。” 我真的很无语。 储火玉却选择了文科班。这是我意料中的事。她对我已经非常鄙夷了。因为按她的估计,在她在妇幼保健院看见我扶着吴莲子从手术室出来之后,我应该和吴莲子形影不离,而她看到的却是我和熊研菲卿卿我我。她自然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或许,我若是和吴莲子好,储火玉还不会这么难以接受吧。 故此,虽然相对来说她的理科性的学科比文科性的学科学得要好一些,她还是毅然而然选择了文科。 另外,因为从高一升高二的缘故,我们的寝室也做了调整,不过还在一楼,只不过是换了一间而已。 原来和我同寝室的有的分去了文科班寝室,有的去街上租了房间,只剩下吴建华和我住一个寝室,其他都是原高一(2)班转过来的。 “郑启航,你怎么不去租房间住?”吴建华说。他现在和我同住在寝室最内侧的上铺。 “我要租房间,干嘛不在家里住?”我说。 “傻呀,你和熊研菲这么火热,租房子多么方便。” “你妈的尽往这方面想。你干嘛不租房子?” “我还不想吗?我是经济不允许。再说,租也是白租,没女孩子呀。”吴建华叹息。 “有句话不是说筑巢引凤吗?你租了房子,条件便利了,说不定哪个女孩子就看上你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要说最成功的还是揭飞翔,你看他,把蒋丽莉泡到手之后便租起了房子,真他妈的爽极了。” “揭飞翔租了房子吗?他爸妈同意吗?”按揭飞翔的家庭条件,租房子住实在太奢侈。 “说是为了更好的读书。以此为条件跟父母谈,哪个父母不同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说。 “储火玉也在外面租了房子。”吴建华话题一转。 “哦?她一个女孩子干嘛在外面租房子?”我颇觉诧异。 “你是家里出了事,当然不知道。再说,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动态,就算你家没事,你也不一定知道。”吴建华的语气好似有点怨气。 “你该去多关心啊。” “她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一个女人对彻底失望的男人是找不回感觉的。我听说她现在和华安师专的一个教授走得很近。” “什么?华安师专的教授?”我问道。 “对。就是上次她和你说是她叔叔的那个。”吴建华说。 “是上次我被混混追的时候开车载我回学校的那个吗?” “是。” “他是华安师专的教授?” “对。” “储火玉怎么会和他认识?” “华安师专有许多这样的教授到我们铁中来找女孩子。” “什么意思?”我问道。 “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听说房子都是那个教授为储火玉租的。”吴建华说。 “怎么可能?你到哪打听来的消息?”我从床上坐起来。 “我也是听来的。但有一点很肯定,那个教授从储火玉租的房子里出来过。这是揭飞翔告诉我的。他和蒋丽莉约会时正好碰上。当时储火玉正送他出来,还和揭飞翔说是她叔叔。” “这世界也太疯狂了。我们赶快劝劝储火玉。” “你不知道吗?储火玉请假回去了?”吴建华说。 “请假回去?” “嗯,已经回去好几天了。听说她爸爸生了重病。” “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她。”我说。 “所以我讲你现在根本不关注她。” 第087章 要了我吧 一个星期后储火玉才回到学校。她看上去非常憔悴。或许就像我伺候病重的外婆一样,她连着服侍父亲才会看上去这么憔悴吧。 我正想等她缓过劲来去找她,不料她一回学校就来找我。 “今天晚上放晚自习后我有事找你。”储火玉说。当时我正抓着搪瓷碗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储火玉从后面追上我。 “现在不能说吗?”我问道。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好。反正我正想找你。” “你找我干嘛?”储火玉反问道。 “晚上一起说吧。晚上我们在哪儿见面?” “去我租住的地方。” “干嘛去你租住的地方?” “你不去就算了。” “我去。” 那个白天我心里很是狐疑。我感觉储火玉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说,否则,她不会一回学校就找我,而且把我约到她租住的地方。 可究竟什么样的事情促使她这么急着和我说呢? 连熊研菲都看出我心神不定。 晚自习结束后大概过了一刻钟,储火玉来我们理科班转了一圈然后离去,我过了两分钟跟着出教室。 储火玉在校门外等我。 “听说你爸爸生病了?”我和储火玉并排往街上走。学校到街上那一段路比较昏暗。 “是。”储火玉说。 “我看你很憔悴,这几天一定都在服侍他。” “我这几天都在医院里。” “很严重吗?” “嗯——还好吧。” “那就好。我问你,这个学期你怎么到外面租房子?” “不想总是看见你。”储火玉非常直白。 “哦。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好,你不要太在意。” 走在大街上,我故意往后和储火玉拉开一长段距离。 我们往与去公交车站相反的方向走了大概七八分钟的路程,然后往右拐进一条小巷,往小巷里走了大概一百米路程接着往左拐了几步路,便到了储火玉租住的房子。 是一栋二层楼的房子。房主是以种菜为生的菜农。储火玉告诉我他的菜地就在我们寝室后面。 储火玉住在二楼。 “每天走这么远的路,而且一个女孩子,你不觉得不安全吗?”我跟着储火玉上楼。楼道很窄,只有八十厘米宽。 “习惯了就好了。东家阿姨有空会到路口接我。” “还有这么好的东家。” “嗯,这个东家对我很好,她烧了清汤饺子之类的吃的总会给我留点。” 我们上到二楼。二楼一个客厅,两个房间。储火玉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 “二楼只住了你一个人吗?”我跟着储火玉进了房间。 “对,另一间是房东的女儿住的。房东女儿在华安卫校读书,周末才回来住。” “哦。” 储火玉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一张高低床摆在正中,床上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放着一个枕头和一件毛巾被。窗户下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几本书,还摆放着一台台灯并立着一面小镜子。 房顶上吊着一台电扇。储火玉转动电扇开关。 “这么好的条件。”我说。 “花了钱条件当然要好点,”储火玉说,“你要喝凉开水吗?” “来一杯吧。” 储火玉用一个玻璃杯给我倒了一杯凉开水。“这杯子是房东家的。”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我喝了一口凉开水。 “我先下去冲个澡,你在这坐会儿。” “先说事吧。”我说。 “我一身都是汗,很不舒服,几分钟,就等几分钟。”储火玉走出了房间。 我听见她下楼的声音。 我随手从书桌上拿了一本书。是一本政治参考书。我翻看典例分析。 储火玉穿一身睡衣回到房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她一边走进房间,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我闻见洗发水的香味。 “等久了吧。我洗了个头。待在医院里这么多天都没有洗头。”储火玉在她的床头坐下来。 她在床上坐下来之后,依然用毛巾擦头发。她低下头,长发往下垂,露出白皙的颈脖子。我能看清她颈脖子上的汗毛。 储火玉擦好了头发,将套在手腕上的皮筋退下来把头发扎成一束。 “哎呀,觉得一身都轻了。好舒服。” “有什么事你说吧,比较晚了。”我心荡神驰。储火玉的睡衣比较薄,“重要”部位若隐若现,很有诱惑力。 “急什么。” “我怕坐久了,东家会说闲话。” “东家才不会管这些事,就算你在这儿呆一个晚上他们也不会管。” “我可不敢。” “我跟你开玩笑呢,”储火玉笑了,“还怕我吃了你吗?” 我避开储火玉的眼光。“你又不是老虎,我还怕你吃我?” “这样想就好了。其实我今晚叫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到我这儿坐坐。” “没别的事吗?”我诧异地看着储火玉。 储火玉正低头扯她的衣领。在她扯动衣领的时候,白色的乳罩和没能被乳罩完全包裹住的乳-沟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赶忙看向窗外。 “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来坐坐。以后,你可能就不会来坐了。”储火玉眼神很飘。 “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总是怪怪的?”我说。 “我没什么怪呀。对了,你不是说正好有事找我吗?说说你的事。” “我有两件事要问你。”我说,“一是你为什么到外面来租房子。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你了。二是上次你在街上坐在一辆车上,说那个开车的人是你叔叔。我听说你好像没有什么叔叔。” “他不是我亲叔叔。” “哦。那就是表叔或堂叔喽。”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说。 “也就是类似的意思。嗳,我说你问这些干嘛?” “我怕你会吃亏。” “你是在关心我吗?上次我和你决裂,我说了那么多伤你心的话,你没放在心上吧?”储火玉变得无比温柔。 “没。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 “你还是在乎我的,是吧?” “我们是老同学,而且你还是余慧慧玩得最好的朋友,关系不同一般,我怎么能不关心你?” “如果没有余慧慧呢?如果我们不曾是初中同学呢?”储火玉的眼光有点迷离。 “为什么这么问?” “我希望你关心我只是因为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任何关系,懂吗?” “没有余慧慧,我也会关心你。”我说。 “啊,我真的太高兴了。我问你,你觉得我今晚漂亮吗?” “漂亮。” “你看着我说。” “真的漂亮。”我把视线移向储火玉。 储火玉的两颊红红的。她深情地看着我。“不是敷衍我吧?” “没有。” “郑启航——”储火玉忽然走到我身边并在我身边蹲下来。她把脸埋在我的大腿上。 “怎么了?储火玉,怎么了?”我惊慌失措。 储火玉竟然嘤嘤的小声哭泣起来。 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是好。“你起来。你不要哭。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储火玉抬起头。她满脸的泪水。 可我的眼光却被储火玉的几乎完*-露在我眼前的乳-房吸引了。她穿的胸-罩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我几乎可以看见她暗红色的乳-头。 我连忙转移视线。 这时,储火玉站起了身子,她忽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吓一跳,立即站起了身子。储火玉趁机用双手抱住了我的腰,然后将脸埋在我怀里。 “储火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爱你,我爱你!” “你不要这样。” “我真的爱你。“ 储火玉猛地双手用力,我不提防,和她一起倒在了她的床上。储火玉正好压在我身上。 储火玉在我脸上一阵乱吻。 我一时都懵了。 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我开始用力推储火玉。可储火玉将我抱得紧紧地,身子整个的压在我身上。 “要了我吧,郑启航,要了我吧。”储火玉喃喃自语。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闻到储火玉令人酥软的体香。 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我的花朵悄然绽放。 但我理智占了上风,熊研菲的脸庞闪现在我眼前。我猛地一用力,将储火玉翻转过去。储火玉倒在了床上,可由于她用力拽着我的衣服,我反而压在了她身上。 储火玉的脸更红了。她单眼皮下的眼珠晶莹剔透,就那么深情的盯着你。她轻柔的气息呼在你的脸上。 “我要把我给你。让我把我给你。”储火玉说。 “到底怎么了,储火玉?”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让我给你。让我把我给你。”储火玉的泪水无声地流淌。她抓我衣服的手放开了。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我从储火玉身上爬起来。 “让我给你。让我给你。”储火玉一边流泪一边说。 我弯下身子把储火玉扶起来,“怎么了?今晚你到底怎么了?” 储火玉用双手捂住脸,大声哭泣。 “储火玉?储火玉?”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储火玉哭得很伤心。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了你?” 储火玉只是哭。 我没辙了。 储火玉足足哭了一刻钟之后情绪才缓和下来。我把她的毛巾递给她。她接过毛巾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走吧。”储火玉的声音又变得冷冷的。 “你?” “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刚才……” “我要睡觉了,再见。” “你真的没事了吗?” “再见。” 第088章 疑团重重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储火玉租住房里出来的。 街道上的热气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夜风拂面,让我渐渐清醒过来。 无疑,储火玉遇上了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肯定和她一定要献-身给我有直接的关系。 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什么事情会让她毅然决然要将身体给我呢? 难道是谁要她的身体? 可如果她不给,谁能要她的身体? 莫非是那个师专的教授?是她那个所谓的叔叔?莫非是她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教授的手里,教授以此胁迫她? 但她一个高中生,没搞什么阴谋,没策划什么诡计,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然而,如果没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人家何以要求你的身体? 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都没能入睡。我一遍又一遍想这个问题,越想人越清醒,越清醒便越入睡不了。寝室里那些室友睡得很熟,有的磨牙齿,有的说梦话,还有的无端笑出声来。 说实话,很多时候我羡慕这些室友(包括吴建华),他们好简单,简单到认定考不上大学,只为混一个毕业证回家,简单到每天怎么快乐怎么过,快乐是他们生活的唯一标准。 这不也挺好吗? 真的,简单才会快乐。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很晚。我早自习课没上,早饭也没吃,差点连第一节课都赶不上。经过文科班门口的时候,我特意往教室里看,储火玉坐的位置是空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储火玉昨晚都还在她的租住房里,今天怎么会不来上课? 下了第一节课,我去找徐贤人。 “储火玉没来上课。她昨天晚上就已经和班主任请好假了。”徐贤人说。 “她为什么事请假?她爸爸的病不是好一点了吗?”我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我们的班主任吧,或许他知道。”徐贤人说。 “那就算了。谢谢。”果真被我料到了,储火玉一定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我走出文科班教室,然后拐向楼道。下到一楼我便往校外跑。 上厕所回教室的施志强和项建军叫我,我当没看见。 经过校门口,守门人很友好地和我搭讪,但我没回应。原本每一次进出校门我都会和守门人打招呼的。 我所想的是第一时间见到储火玉。 我一路小跑着到了储火玉租住的地方。女房东正弯着腰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忙碌着。 “你是来找储火玉的吗?”女房东直起身子。 “对,我是她同学,她没有去班上上课,班主任叫我来找她。”我喘着气说。 “她被她叔叔接走了。”女房东说。她手里握着一把锄头,额头上都是汗。 “她叔叔?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吗?” “对。他开车来把她接走的。” “没说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有。她这个叔叔对她非常好。租房子的钱都是他出的,而且经常来看她。”看得出,女房东是个喜欢说事的人。 “租房子的钱也是他出的?”我问道。 “对。” “谢谢你。”我说。 “她回来时我会跟她说的。好好地干嘛不去上课?”女房东近乎自言自语。 “谢谢你。” 我慢慢走回学校。九月份的正上午,阳光虽然失去了夏天的锐气,但还是比较辣。天空高远,万里无云。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个师专教授一大早将储火玉接走要把她带去哪里?难道真的是他要她的身体吗? 竟然连房子都是他为储火玉租的! 那就说明储火玉和他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若真是这样,师专教授租房的目的不就很明显了吗? 可如果这样,储火玉昨天为什么还会有那样的表现呢? 另外,储火玉怎么会连课都不上?就算师专教授要她的身体,不至于课都不上吧? 那就说明还有别的事。 说不定还是她父亲的病吧? 很可能是她父亲的病突然又严重起来,她必须回去,于是她那个所谓的叔叔便用车送她回去。 应该是这样。按理应该是这样! …… 储火玉返回学校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这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跑去她租住的地方看看,以至于那个女房东对我都非常熟悉了。 每天每天看见文科班里储火玉坐的位置空空的,我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味。 原本我不应该这么关注储火玉。 可天知道她要把我叫去她的租住房,对我喃喃地说:“要了我吧,要了我吧。” 就是和熊研菲待在一起,我都难免会想起这件事。 “你这是怎么了,郑启航?怎么总心不在焉?”熊研菲笑着警告我。 “啊,没有,一直在想一个数学问题。”我说。 “骗我。想数学问题会是这种神情吗?还有,这几天你怎么总迟到?” “我是拉肚子。厕所里人多,我跑外面去拉。”我只能这么撒谎。 “在人家菜地上吗?”熊妍菲问道。 “才不是。在施志强的房东家里。”我说。 “现在好点了吗?有没有买些药吃?” “买了。医生给我开了点药,已经好了,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 “那就好。我说起航,”熊研菲靠近我,“哪天傍晚我们再去散步吧。” “还是去那条路上吗?”我问道。 “嗯。我喜欢在那条路上散步的感觉。” “我也喜欢。” “跟你说,我最近买到了一本新歌集,上面有邓丽君唱的《甜蜜蜜》。”熊妍菲说。 “好听吗?”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精心研读歌曲本了。 “很好听。不过歌集我放在家里了。散步时我把它带去,咱们一起学唱。” “好。” “你说哪天呢?”熊妍菲问道。 “过几天吧,这几天作业多。” “好。” 储火玉回来的那天我第一眼就看出她做了个头发,她原来的长发明显被剪短了一些,也变薄了,那头发看上去直直的。 储火玉穿一套很时尚的衣服,这衣服让她显得过于成熟,过于妖媚,跟她学生的身份很不相称。原有的纯洁味荡然无存。 徐贤人告诉我,她还涂了眼影。 其实,储火玉不只是涂了眼影,她是整个的变了一个人。 我的脑海忽然闪现一个念头:这一周多的时间,储火玉会不会一直和那个师专教授待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产生,我浑身直哆嗦。若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我决定找储火玉详谈一次。 但是,储火玉见到我就像不认识我一般。 “我有事要找你。”我逮住一个没人的机会拦住储火玉。 “我没兴趣。”储火玉说。 “我是真有事问你。你知道吗?这几天我几乎天天都去你租住的地方找你。”我说。 “如果你再去,我可要告你班主任说你骚扰我了。”储火玉面无表情。 “什么?”我蒙了。 “你听好了,也请你记住。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走了。”储火玉转身离去。 我气不打一处出。这是什么风格?冷艳,傲慢。 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几年的经历让我养成一个习惯,越是遇到大事越要冷静。 储火玉对我越冷淡就说明越有问题。 所以,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决定去她租住的地方找她。 待走读生都离开学校之后,待熊研菲和我说再见,我在走廊上目送她出校门之后,我把东西整理好放进抽屉,然后离开教室。 储火玉的位置已经空了。她想必已经去了租住房。 我走出学校大门。学校门口只有一两个家长等候在那里。一些家长正陪着孩子往街面上走。那些用自行车或摩托车来接小孩的已经不见了身影。来接熊研菲的车子早就离开了。 我穿过足球场走上街道。在拐进储火玉租住房的巷口我停留了片刻。我一时犹豫要不要再往里走。我并没有忘记储火玉的警告。若是真在储火玉的租住房里闹开了,就尴尬了。 不知道女房东会怎么看我。 然而,几秒钟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往里走。女房东怎么看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解开储火玉的变化之谜。 等我走到储火玉的租住房,我才发现储火玉的租住房大门已经关了。上下楼都黑漆漆的。储火玉住的那个房间也是黑漆漆的。房东一家人都睡了。 我觉得纳闷。房东是劳作人,早睡早起可以理解,储火玉刚从学校回来,有这么快入睡吗? 我鼓起勇气上前敲门。既已走到这一步,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惊扰房东也没办法了。 “谁呀?”是女房东的声音。房子里的灯亮了。 “不好意思,阿姨,我是郑启航。我来找储火玉。”女房东早就熟悉我的名字了。 “她已经搬走了。”女房东打开大门。 “搬走了?”我大吃一惊。 “对。就是今天中午搬走的。” “今天中午?住的好好地她怎么会搬走?”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问她搬去哪里她也没说。”女房东说,“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哦。那她那个叔叔来了吗?” “来了。就是他来帮她搬的。” “哦。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事,”女房东说,“你真是个好同学。你要不嫌我啰嗦,我就说句闲话,储火玉这女孩子可惜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那个叔叔不对劲?”我问道。 “对啊。一开始我还真以为是她叔叔,心里想,一个叔叔对侄女好到这种程度,真难得,”女房东打了个哈哈,“后来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我便和邻居打听这种人,我那些邻居都是这种人是专门来祸害女孩子的。” “我也想到了。”我说。 “你真要找储火玉好好谈谈,太可惜了。” 第089章 五百块钱买兄弟情 连着几天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储火玉打听她新的租住房的地点,我还想当面问她,好好的为什么要换租住房。 但是,就在这种机会来临之际,我突然想到,储火玉换租住房本就是为了防止我去找她(用她的话说是骚扰她)。她是因我而换租住房的。 那么,她又怎会告诉我她新的租住房的地址呢? 所以,要想了解储火玉新的租住房的地址,就要迂回进行,而迂回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跟踪了。 于是,我决定在晚自习之后跟踪储火玉。 某个晚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我即刻走出教室,然后迅速走去校大门。 校门口站着一些家长,校门口的水泥地面上停着一些自行车,还停着七八辆摩托车和几辆小轿车。 我走去足球场远远地向校门口张望,因为我得回避储火玉。同时,我还得回避熊妍菲和吴莲子。 就见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有许多人走向街道。渐渐地,人群少下去,我看见吴莲子坐上了她母亲的车子,熊研菲也坐上了那辆带有公安局标志的警车。 不到五分钟,校门口已经门可罗雀,而储火玉还没有出来。我慢慢地走近校大门。 校门口还停着一辆小轿车。黑色。三厢。不知为什么,这两小车即使在夜晚看上去我还是觉得有点面熟。 我忽然领悟过来,这辆车是储火玉所谓的叔叔的小轿车。这就明白了,师专教授特意来接储火玉! 我正想继续靠近,想看看坐在车子里的司机是不是储火玉所谓的叔叔,这时,储火玉从校园内走出来。我连忙往后退。 就见储火玉径直走近小轿车,拉开副驾驶室的门,坐进了小轿车。接着小轿车发出一阵声响,慢慢地向前驶去,而后速度越来越快。 我跟着跑起来。等我跑到校门前的道路拐上街道的拐口,小轿车已经不见了。 我捶了一下大腿。 问题真的很大了。一切都很明了了。 如此,就更可怕了。储火玉竟然在外面与人同居! 这他妈的也太让人接受不了! 我转身折回学校。 “郑启航。”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声音。 我停下来往我身后看。大胖子带着两个弟兄向我走来。 “这么巧,大胖子。”我说。 “是巧。我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进你们学校去找你,没想到我们就碰上了。”大胖子脸上的肉肥墩墩的。 “你要去找我吗,这个时候?”我诧异。因为,没有一个混混会在这个时候还进校园。他们总是周末过来。 不过,自从街上进行过一次严打之后,很少有混混再到校园来骚扰了。 “对啊。否则我到这儿来干嘛。”大胖子说。 “我还以为你带兄弟们到这里来钓凯子呢。”我开玩笑。 “这时候钓凯子可不适宜。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大胖子说话的语速还是不紧不慢的。 “有什么事,你说。我郑启航能做到的保证倾全力去做。”我说。 “这一点我相信。就像你去找我,我不二话不说就给你搞定了吗?”大胖子说。 “大哥,我看你就不要磨磨唧唧了,直接说了吧。”大胖子带来的一个兄弟说。这人一看就是个急性子。 “是啊。直接说了吧。”另一个人附和。 “你们知道什么?”大胖子拍了一下前一个说话的兄弟的头,“你们知道我和郑启航什么关系吗?拜把子兄弟。一起撒过尿一起干过架的兄弟。” “可事情还不是要说吗?”那个人说。 “我不正要说吗?”大胖子白了那个人一眼。 “到底什么事,大胖子你就直说了,我也要回学校了。”我是越听越迷糊。 “是有一个人要花钱买我们之间的感情。”大胖子说。 “买我们之间的感情?什么意思?”我一时不明白大胖子话里的意思。 “这两个兄弟,你不记得了,是上次在铁路桥洞下帮忙的。”大胖子说。 “你说的是我上次去找你帮忙的事?” “对。你导演‘英雄救美’,让我配合你。这两个兄弟是我带去的。” “哦,谢谢,谢谢你们。那走,我们去吃点夜宵,喝点酒。”我把手往他们肩上一搭。 “现在吃什么夜宵,”大胖子把我的手从他肩膀上移开,“我跟你说,前两天有个人找到我,我以为他要找我麻烦,没想到他也是来找我帮忙的,给我出这个价。” 大胖子伸出一只手。 “五十?”我说。 “不是,是五百。” “他给你五百,这么多?他给你这么多钱要你做什么?”我问道。 “买我们之间的感情。”大胖子说。 “我明白了。敢情那个人是冲我来的。你已经收了他的钱了?”我说。 “没有。” “我说嘛,咱兄弟之间的感情是没法用钱买的。对了,他是不是叫俞锦荣?他是怎么找到你的?”事情我已经推断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他说的那件事是我做的,就是你叫我做的事。”大胖子说。 “那就是俞锦荣。他想干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可是郑启航,我和我这两个兄弟最近手头上都比较紧。” “哦。他妈的是不是最近泡上妞了。我身上没带什么钱,我这里只有三十块钱,你拿去给兄弟们买烟抽。”我把口袋里的钱翻出来。 “你当我们是乞丐呢。”大胖子加重了语气。 “是啊,打发乞丐也不止这点钱。”大胖子带来的一个兄弟把头发一甩。 “哦,少是有点少,可也是我半个月的零花钱。”我说。 “郑启航,我就和你明说了,我今天带两个兄弟来找你,就是看你看不看中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你看中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就给我们这个数,”大胖子伸出三个手指头,“那么我们就不和那个小子合作,我们就不鸟他。” “你是说要我给你们三百块钱?好啊,摆明着你是来敲诈我,大胖子?”我的声音大起来。 “我们大哥可是为你着想,我们足足亏了两百块。”另一个兄弟说。 “我们大哥可是很在乎和你之间的感情的。”前一个说话的兄弟说。 “还是我这两个兄弟看的很清。我哪是来敲诈你?你哪见过兄弟敲诈兄弟的?我跟你说,郑启航,我可是反复劝说我这两个兄弟,他们才答应我来找你的。” “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说。三百块钱,近乎于我母亲两个月的工资。 “你的意思是答应我卖掉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喽?”大胖子一点也不生气。他是那么胸有成竹。 “卖不卖,权利在你手里。”我没好气地说。 “你不要后悔,我大胖子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才来找你的。” “你也明白,我这个人最不愿意受威胁。”我说。 “那就没得说了。”大胖子说。 “没得说了。再见。”我转身走向学校。 “妈的,这小子很还挺横。”我听见大胖子带来的一个兄弟说。 “看他能横几天?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另一个人说。 我气呼呼地走回学校。大胖子的出现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大胖子来敲诈我。他知道我零花钱一向比较多,他也知道我零花钱多是因为有一个疼我的外婆。所以,在他手头紧的时候便想到了我。 俞锦荣的事想必是他编出来的。要知道,他连俞锦荣的名字都不知道。再说,俞锦荣怎么会找到他?时间过去这么久,俞锦荣怎么还记得大胖子就是我找去找他麻烦的人?还有,他花五百块钱能让大胖子对付我什么?难道还是为了熊研菲?他不是已经接受了我和熊研菲的关系了吗?就算大胖子出来指证一切,熊研菲对我的感情难道会因此改变? 我一路走一路这么安慰自己。 初中部教学楼已经一片漆黑了,高中部教学楼还是灯火通明,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回教室看书,便径直去寝室。 吴建华已经回到寝室。项建军和项旺福以及徐贤人也在。 “我说你郑启航溜哪去泡妞了?我们到处找你。”项建军说。 “我去足球场跑了几圈。怎么,来贫民窟慰问呐。” “说什么话,这么寒碜兄弟们,”项旺福说,“我是来邀请你去我家玩的。” “对啊,大家都商量好了,这个星期天去项旺福家。”徐贤人说。 “你文科班的跟我们说什么说,难道你也要去吗?”我故意气徐贤人。 “分科不分兄弟情,对不?”徐贤人说。 “那是。咱七兄弟还是兄弟。不仅仙人要去,诗人也要去。”项建军说。 “今天星期几?”我问道。 “怎么,你有事吗?”项旺福说。 “没事。问问。”我说。 “今天星期四。很快就到了。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可不是请你去白吃白喝的。”项建军说。 “这我还不知道。上次去揭飞翔家,不就割了稻子吗?这次不会也是叫我们割稻子吧。”我说。 “不是。是上山砍柴。”项建军说。 “没问题。揭飞翔呢,跟揭飞翔说了吗?” “我会和他说的。”项建军说。 第090章 暧昧的早晨 我原打算星期五晚上再去跟踪储火玉的。我想好了,如果她那个叔叔再开车来接她,我便直接拦他的车子。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储火玉星期五晚上没有来上晚自习。她请了晚自习的假,而且连星期六上午的假都一并请了。 我猜想是师专教授带储火玉去度周末了。可又不太能接受。假若储火玉与师专教授黏糊到了这种程度,那个晚上她对我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举动。 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除了纠结还是纠结。 星期天早上我被吴建华叫醒。 “到出发的时间了?”我立即坐了起来。 “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吴建华问道。 “昨晚没睡好。” “我看你样子很憔悴。郑启航,不要太用功了,身体更重要。”吴建华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清楚他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是睡不着,跟用功没有关系。”我说。 “想想也是,你呀,女人缘太好,所以费神。” “你一大早叫醒我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吧?” “嗳嗳,这是关心!”吴建华加大嗓门,“拍马屁拍马腿上了。我是约你去叫揭飞翔,让他请我们吃早点。看他和蒋丽莉的黏糊样。” “这是个好主意。那我们几点钟去项旺福家?”我问道。 “不是说好了七点吗?现在才六点二十。” 到了揭飞翔租住房的地方,我才知道那里和储火玉原来租住的地方只有三栋房子之隔。那也是二层楼的房子,女房东正在厨房烧早饭。 我正想喊揭飞翔的名字,不料吴建华却示意我闭口。 “咱们直接上去,看有没有收获。”吴建华说。 “你他妈的太猥琐了吧。”我给了吴建华一下,“这一大早的,哪有什么收获?” “你等着瞧。要没有收获,谁会请我们吃早饭?” 我们轻手轻脚上二楼。楼道的宽度和储火玉原先那个房东家的宽度一样。看来,这几家房子的规格是一致的。 楼上两间房间的门一间开着,一间关着。 吴建华敲关着的那间房门。 “快开门,快开门!来查房了。”吴建华叫道。 “谁啊。”是揭飞翔惊恐的声音。 “警察。查房。快点开门。快点!” 里面没了声音。 我捂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蒋丽莉探出头来。蒋丽莉看见是我们,脸腾地红了。 “怎么是你们?”蒋丽莉羞怯地说。 “怎么是你?”吴建华装出很诧异的样子,“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我找揭飞翔。我记得揭飞翔是住这里呀。” 我转过头,竭力不笑出声。 “揭飞翔是在这里。”蒋丽莉声音很小。 “是谁呀?”揭飞翔在里面问道。 “吴建华,还有郑启航。”蒋丽莉说。 “我去你们的,妈的差点吓死我!”揭飞翔说。 我们走进揭飞翔的房间。揭飞翔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被单。 蒋丽莉趁我们不注意整理身上没有穿整齐的衣服。 “妈的,我说你们也太享福了吧。逍遥快活。”我说。 “蒋丽莉刚刚过来。她来叫我。我们不是要去项旺福家吗?”揭飞翔从被子里坐起来,脸红红的。他光着上半身,尽显他发达的肌肉。 “他怕他睡过头了,所以叫我早点来叫他。”蒋丽莉补充说道。 “老同桌,我和你同桌这么久,也没见你去寝室叫过我呀。”我对蒋丽莉说。 “郑启航你别吃着嘴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吴建华说。 “郑启航喜欢开冷玩笑。”蒋丽莉说。 “喜欢开冷玩笑的是仙人。”我说。 “我说你们俩呀就别欲盖弥彰了,”吴建华直奔主题,“大家都这么大了,心知肚明。要堵我和郑启航的嘴很简单,只要请我们吃个早饭就可以了。” “对。我们的要求不高,不过,要有一块煎饼,还要两根油条。”我附和。 “敲诈,这不摆明着是敲诈吗?”揭飞翔叫起来。 “揭飞翔不同意那就算了,郑启航,我们走!”吴建华拽着我的袖子往门外走。 “谁他妈的说不同意了。我连录像都请你们看了,一点早餐的钱还不舍得吗?”揭飞翔说。 “哦。我还以为不舍得呢。那我们在下面等你们,该继续的继续,可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吴建华说。 揭飞翔一个枕头丢过来丢在吴建华身上。 出揭飞翔的房门,我随手将房门带上了。我们捂着嘴笑。 “怎么样?有收获吧。”吴建华说。我们往楼下走。 “你太有才了。”我笑个不止。 “我这叫料事如神。” “揭飞翔要是被你惊坏了,你就成了一辈子的罪人了。” “夸张。” 我们四个一起去早点摊上吃早饭,然后去项建军项旺福合租的租住房和他们会合。徐贤人、施志强已经聚在那里。 我们走路去项旺福家。 项旺福家离学校的路程大概是揭飞翔家离学校路程的三分之二,我们学校后面的砂石路便通向他家。当然,这条砂石路并不能直通他家,砂石路能到达的是他家所在的大队所在地。他家所在的那个村——枫树岭离大队还有好一段山路。 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蒋丽莉和揭飞翔显得非常恩爱,手牵手走在一起。我们常拿他们开玩笑。蒋丽莉的脸已经不红了。 九月底的天气还是有点热,好在砂石路两旁栽种了几排杉木和一些杂木,我们时常走在树荫里。稻子几乎已经成熟了,稻穗沉甸甸的。一片金黄。 稻田过去的小山丘乍一看还是绿绿的,可点缀在绿色丛中的一株或两株梧桐还是让我们看见了秋的影子。 那条小溪或近或远,总不离砂石路左右。 有一段时间,项建军和徐贤人落在后面和我说话。 “这次邀大家去项旺福家给项旺福砍柴是有原因的,”项建军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项旺福的爸爸在项旺福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这么说项旺福是独子?”我说。 “不是。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已经快四十岁了。他妈妈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他妈妈比他爸爸还大两岁。” “他有那么多哥哥姐姐还要项旺福砍柴吗?”我有点不理解。 “你听项建军说。”徐贤人说。 “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情况。农村里子女越多父母越可怜,大家都拼着。他三个哥哥根本不管他老娘,他两个姐姐嫁在外面,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他妈妈很不容易,种稻子,种菜,养鸭养鸡,还养猪,当然还要上山砍柴,全一个人做。” “天哪。”我说。 “问题是今年他妈妈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才想到召集大家去帮帮忙。” “我明白了。你不用解释了,大家都兄弟。”我说。 “这事我不说大家一到项旺福家也看得到,我是看揭飞翔那得意样,想和你说说吴莲子。”项建军说。 “吴莲子有什么事吗?”我吓了一跳。 “她还能有什么事?董云鸿那件事把她整个人都改变了,原来我们鄙视她,现在倒觉得她挺可怜的。” “莫不是你还喜欢她?”我说。 “你说什么笑话?她都走到那一步了,我怎么可能还喜欢她?”项建军声音大起来。 “你们说什么?喜欢谁呢?”吴建华问道。他和施志强走在一起。 我们之间间隔有十几米远。 “谈你们的吧,别管我们的事。”徐贤人说。 “咱们声音小点。”我说。 “是你说的话太让人生气了。你问仙人,他还喜不喜欢吴莲子。”项建军说。 “喜欢。”徐贤人说。 “你还喜欢?”项建军瞪眼。 “那是不可能的。” “去你的。”我说。 “我们现在有的是对她的同情。”徐贤人说,“哎,很多事情错了就错了,是没法改变的。短时间内她要想走出阴影是不可能的了。” “至少这个高中是没法摆脱了。”项建军说。 “我就觉得奇怪,要是我,早就转走了。干嘛还在这里读书?”徐贤人说。 “对呀。换个环境会好好多。会慢慢忘记一切的。你说呢,郑启航?”项建军说。 我心里一惊。吴莲子初中已经转过学,她还没想到转学吗?难道这里还有她留恋的人或物吗? “我没想过。或许她也没想到吧。哪天我跟她说一声,毕竟她是我初中同学。”我说。 “就一个人闷在那里,时间长了会出事的。”项建军说。 “老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当然会出事。”徐贤人说。 “你们既然这么同情她,就多关心关心。毕竟是同学。再说,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呢?”我说,“不是董云鸿死了我还讲他,这种事上,吴莲子懂什么呢?肯定是董云鸿引诱吴莲子。所以吴莲子是受害者。所以我希望你们心胸宽点,要学会接纳。” “可是这个结总打不开。”徐贤人说。 “换做谁都会在意。”项建军说。 “如果她已经做了你们当中的一个的妻子,这种事当然在意,可现在她不只是我们的同学吗?而且这件事上只有我们仨知道,我们关心她,和她适当接触,怎么做不到?我们不能太冷漠。”我接着说。 “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干嘛不接触她,她还是你老同学呢。”徐贤人说。 “郑启航现在可不敢,熊研菲会放过她?”项建军说。 “提到熊妍菲我想到一件事,郑启航,”徐贤人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揭飞翔追到了蒋丽莉请我们看录像,还请了你和吴建华吃早饭,你和熊研菲成了怎么一点意思都不表示?” “对啊,对啊。”项建军附和。 “你们真想多了,我和熊研菲哪叫成?能做到他们这样吗?”我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揭飞翔和蒋丽莉的背影。 “事在人为吗。你要是像揭飞翔那么专一那么执着事情不也就定了。”徐贤人说。 “就是叫你不要和储火玉那么黏糊。谁都知道储火玉给你洗了那么长时间的衣服。”项建军提醒我。 “这就更冤了。储火玉给我洗衣服,是一种报答,吴建华可以见证,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毕竟影响不好吧。” “我现在不是不让她洗了吗?”我说。 “那是因为她这个学期搬外面住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徐贤人说。 “我听说储火玉跟一个师专的教授在一起,不知是真是假。”项建军说。 “我也听说了。揭飞翔还说看见储火玉和那个教授很亲昵。不会真有这种事吧?”徐贤人松开了我的肩膀。 项建军说:“你以为有这种事就不正常了?我告诉你,现在这种事可多了。都是为了钱。男人有钱想找年轻的,女人要钱,不就成了。” “或许不这么简单。”我说。 “百分之百这么简单。你看最近储火玉的穿着打扮,那叫一个富贵。有一次下晚自习我还看见她坐进一辆小轿车。” “会不会就是那次看录像你逃命时坐的小车子?”徐贤人问道。 “我不知道。如果是她那个叔叔,就是那辆车吧。”我说。 “什么鸟叔叔?就是情人,就是那个师专教授。他妈的,这年头有钱就是好。”项建军义愤填膺。 “难不成你有钱了也做这种事?”徐贤人问道。 “那是必须的。”我说。 “去去,干嘛把我想得这么坏?”项建军说。 第091章 猎人的故事 走完砂石路我们拐向一条田间小道。小道向一座小山延伸,过了这座小山,山路向上把我们引向一座高山,到了高山,山路渐渐地变得陡峭了。 翻过这座山我们都以为到了项旺福家,却不想还要翻一座更高的山。这座山上林木茂盛,有许多树的叶子都变黄了,这或深或浅的黄色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秋天已经到了。 小路上有许多落叶,我们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看见一些粗大的树的底下积累了好几层叶子,那些叶子近乎成黑色,想必有几年的历史了。 接着我们下山。项旺福家便在这座山的山脚下。 那是个房子全建在山脚下的小村庄,总共不到二十户人家,可是建在前排和最后排的房子竟然有两三米的落差。 村前一条小溪。溪水极为清澈,几块洗衣服的石板随意地搁在溪水里。溪畔几棵枣树 。小溪过去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或许是海拔较高的缘故,这些稻田里的稻子的叶子看上去还是青青嫩嫩的,尚未完全成熟。 项旺福家临小溪,门口除了一棵枣树还有两棵橘子树,几只鸡在橘子树下找食物。房子四面都是黄黄的泥土墙,窗户和门都是木头做的。 项旺福的母亲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她看上去六十好几的年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很深,我们都以为她是项旺福的奶奶。 我们坐在项旺福家摆在厅堂里的四方桌旁喝茶,吃枣干。枣干很好吃,甜而不腻,但是粘牙齿,吃得每个人都用舌头去顶那黏在牙齿缝里的残物。 五分钟后我们上山。 项旺福去邻居家为我们每人借了一把柴刀。我们的任务很明确,上山,去密林深处砍十几根与我们的手腕粗细的木棍,将砍好的木棍绑在一起(成为一捆)驮下山,至项旺福家门口再将木棍砍成段(大概十五厘米一段)即大功告成。 我们说笑着往山上走。 握在手里的柴刀我并不陌生。郝爷爷家有好几把这一类的柴刀。我还了解,柴刀有轻重厚薄之分。轻点的柴刀适于砍那种手指粗细的灌木丛或茅草,重点的柴刀则适于我们完成今天的目的。但真正将柴刀握在手上去砍柴我还是第一次。 有两个持鸟铳的中年人追上了我们。他们一人手里牵着一只狗。猎狗看上去很凶猛,红红的舌头始终吐在外面,当它们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蒋丽莉甚至尖叫了一声。 项旺福用方言和猎人们打招呼。 猎人的步伐很快,不一会儿便甩开我们好远。 “我的妈呀,”吴建华说,“简直像一阵风。” “参加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准能拿第一。”项建军说。 “说不定也是踢足球的好手。”徐贤人说。 “我跟你们说,”项旺福打断大家的俏皮话,“你们可别小觑了这两个猎人,他们是附近百里挑一的好枪手,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 “他们出猎是不是每次都满载而归?”揭飞翔问道。 “很少有空手的时候,”项旺福颇为自豪,好像这两个猎人是他哥哥或亲人似的,“他们只要一出猎,回来时总有收获,最起码拎几只兔子或几只野鸡什么的,他们经常猎杀到野猪、麂、獐子等大动物。” “那他们吃得完吗?”项建军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打猎可不都为了吃,而是一种营生。所有这些野味全都是饭馆的抢手货,很多饭馆都和他们预定。”项旺福说。 “打猎成了一种谋生手段,”揭飞翔说,“看他们的猎狗,也是捕猎好手。” “他们因此成了我们村里最富有的人。”项旺福接着说,“当然,他们也不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吃,要知道这可是美味。有时候他们还会送一两斤给我老妈,我老妈便留着烧给我吃,天气热留不住,她便寄口信叫我回去吃。” “母爱就是这么伟大。”徐贤人说。 “你上次从家里带来的不就是野兔子肉吗?”项建军说。 “是啊,你吃了还想吃。那就是这两个猎人送的。其实我们村原本有三个好猎手。”项旺福话题一转。 “那怎么只剩下两个了?”蒋丽莉好奇地问道。 蒋丽莉问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 “这里面有个故事,很离奇,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项旺福为他的故事做铺垫。 “当然想听。”蒋丽莉说。 “你赶快讲嘛,卖什么关子?”揭飞翔是个急性子。 “这叫吊胃口,不知道吗?”吴建华说。 我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个跟一个,前后拉开有四五米之远。一些枯叶铺在路面上。有时我们得拨开伸向路面上空的小树枝。 项旺福走在队伍的中间,应我们的要求开始他的故事:“我跟你们说,这个故事和刚刚走在最前面的矮个子猎人有关。有一次,他和胖子——就是我说的第三个猎人——晚上出猎,出猎的地点就在我们等会要去砍柴的那一带。那一带树木繁密,野兽经常出没。所以那一带是他们经常出猎的地方。那个晚上,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分开行动。 因为是晚上,虽然有月光,可是在树林里视线还是很不好。他们分头寻找的是一头让他们杀伤过的麂。那只麂很大,他们为此兴奋了几天几夜。 据说矮个子猎人在林子里转了十几分钟,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沙沙沙的声响,而且这声响离他越来越近。 矮个子猎人非常激动,凭他多年的狩猎经验,他感觉那向他靠近的正是那只受伤的麂。所以他端好鸟铳,屏住呼吸,盯着前方。那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他恍惚看见了麂四处张望的头,于是,他扣动扳机,紧接着,林子里发出一声惨叫。他一听这叫声,便呆住了。 因为这叫声是他的同伴胖子发出来的。胖子的声音他焉有不熟悉的道理?他连忙跑上前,拨开树枝,借助月光,他看见胖子躺在地上,整张脸被崩去了一半,血不断地往外冒。没过一会儿胖子就死了。” “这么悲惨。”吴建华说。 “这让我想起写《非洲的青山》的海明威。”我说。 “海明威?海明威是谁?”施志强说。 “你诗人都不知道海明威?”徐贤人说。 “是诗人吗?”施志强问道。 “不是,是美国一个知名的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喜欢狩猎,斗牛,也喜欢写这方面的小说或游记。”我说,“他晚年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用猎枪对着自己的嘴开了一枪。也是整张脸被崩去了一半。” “天哪。”蒋丽莉说。 大家都吸了一口气。 “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徐贤人说。 “嗳嗳,我说你们怎么扯起海明威了?你们听我说,这件事最离奇的还是事后的处理。”项旺福叫起来。 “事后的处理?难道没有抓他去坐牢吗?”施志强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对啊,对啊。”吴建华附和。 “嗳,我说诗人,建华,你们什么脑子,要偿了命,我们在这还能看见他?”揭飞翔说。 施志强拍自己的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吴建华说:“你拽,揭飞翔。” 项旺福说:“揭飞翔说得对。矮个子猎人不仅没有去坐牢,而且没有交一分补偿金。” “怎么可能?”徐贤人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他把自己陪给了胖子的老婆和孩子。”项旺福说。 “什么意思?”徐贤人继续问道。 我们全都停下步子。 项旺福接着说:“在我们村村长和老一辈人的撮合下,他去了胖子家,担当起胖子的一切责任。也就是替胖子去照顾胖子的妻子儿女。” “胖子的老婆同意吗?”蒋丽莉说。 “同意啊,矮子还是头婚呢。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或许这也是我们小村庄里的人善良所在吧。”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我说,“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把矮个子猎人送去做一辈子的牢狱,甚至把他毙了,也于事无补。毕竟人家不是故意的。” “对,”徐贤人说,“这样的话,至少胖子的子女有人抚养,老婆有人照顾。” “换做是我,心里还是有疙瘩的。”吴建华说。 “你说谁有疙瘩,矮个子吗?天下美事莫过于此了。”揭飞翔说。 “喂,揭飞翔,感觉你很羡慕耶。你还有这个意思吗?”蒋丽莉说。 “不不,我哪敢?不,是我哪会?”揭飞翔说。 我们被揭飞翔的窘态逗笑了。 项建军笑着说:“揭飞翔,你以后没有了言论自由了。” “你不就在享受天下最美的事情吗,揭飞翔?”我忍俊不禁。 “就是嘛。”蒋丽莉说。 “这就叫因祸得福。”徐贤人说。 “我是觉得胖子的老婆心里会有疙瘩。”吴建华说。 “起先当然会有一点,时间一长,应该就不会了。”项旺福说。 我们一阵唏嘘。 我们继续前行。 “听了你这个故事,我倒是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也一枪将我们崩了,你不是说我们砍柴的地方就是他们狩猎的地方吗?”施志强忽然提醒我们。 “对啊对啊。”大家一致附和。 “呵呵呵,你们也太胆小了。放心好了,这可是大白天。再说现在的树林也没有原先茂密。还有,他们狩猎的范围可不像一个教室那么大,那是很大的一片树林,你们马上就会看见了。”项旺福说。 第092章 学生与蛇的故事 到了项旺福所说的砍柴的地方我们立即着手挑选手腕粗细且树干比较直的小树进行砍伐。我们七个人分散地比较开,但是彼此离得并不是很远,依然方便说笑聊天。 我们总是询问对方砍伐的数目,生怕自己落后了。柴刀砍在树干上的声音彼此呼应。 蒋丽莉跟在揭飞翔身后,而项建军总是逗她。 事情往往如此,同样一件事,同样的工作量,一个人做,觉得无聊又繁重,可大伙儿一块比拼着做,轻松又有趣。 从远处不时传来猎枪的响声。起初,猎枪的声音让我们心有余悸;几声之后,也便适应了。 就在我们把各自砍好的木棍捆绑成一捆的时候,突然从密林里冲出一只野兽来。 这只野兽通身灰黑色,头很长,耳朵很小,而且竖立着,尾巴却细而短。在它冲出来的瞬间我看见它外露的犬牙向上翻转,呈獠牙状。 “野猪,是野猪!”项旺福大叫。 我注意到野猪的一只后腿红红的。 野猪看见我们这些人不仅没有缩回林子,反而向离他最近的项建军发动攻击。 项建军正背对着野猪弯着腰用藤蔓捆绑他辛苦砍下的木棍,压根儿意识不到他面临的危险。 我们几乎同时喊叫起来:“项建军,快闪开!快闪开!” 项建军听见我们的叫声之后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我们。 我知道语言提醒已经不起作用了,便以最快的速度向项建军跑去。可是,我离项建军的距离远比野猪离项建军的距离远,眼看着野猪就要冲撞上项建军,就见离他最近的项旺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项建军身旁把项建军推开,并且在自己倒地之前把手中的柴刀砍向野猪。 野猪中刀发出嗷的声音,转而冲向蒋丽莉,蒋丽莉往后退,脚后跟绊着一块石头身子便往后倒去。 揭飞翔一时愣住了。我冲过去拿着柴刀对着野猪一阵猛砍,鲜血从野猪身上飙出来溅在我的衣服上。稍后赶上的施志强也拿起柴刀砍向野猪。野猪嗷嗷直叫,撞开正赶过来的项建军钻进了密林深处。项建军倒在地上。 揭飞翔连忙去扶依然处于惊恐状态中的蒋丽莉。我和施志强、徐贤人去扶项建军和项旺福。吴建华已经待在项旺福身边了。 “我的脚崴了,”项旺福垫着脚晃了下身子,“踩偏了一块石头。” “谢谢你,项旺福。”围过来的项建军说。 “说什么话,是我害了大家。蒋丽莉你没事吧?”项旺福问道。 “没事。不过真吓坏了。”蒋丽莉说。她的脸色依旧煞白。 “我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揭飞翔说。 “关键的时候你总是这么迟钝。老婆都没有保护好。”施志强说。 “对不住,丽莉。”揭飞翔一个劲地抓头发。 “这哪能怪你?”蒋丽莉说。 在我们说话的当儿,那两个猎人跑到了我们身边。项旺福用方言和他们说话,他们便沿着野猪逃逸的方向追去。 “是他们打伤了野猪。你们或许不知道,受伤的野猪性子极其爆烈,所以才会攻击人。”项旺福说。 “真的太可怕了。”徐贤人说。 “还好大家都没事。”施志强说。 “项旺福不是崴了脚吗?”揭飞翔说。 “我没事。只是我可能没法驮柴火回去了。”项旺福说。 我们收好柴刀,各自将捆好的木棍扛在肩上。项建军削了一根细木棍给项旺福做拐杖。项旺福很艰难地随着我们一起下山。 蒋丽莉原本跟在揭飞翔后面,可她看项旺福走路太不方便,便去搀扶他。 “没事,我没事。”项旺福说。 “没关系的,让我搀着你。”蒋丽莉说。 “你就让丽莉搀着。”揭飞翔说。 项旺福便没有坚持。 经过一片竹林地,吴建华建议休息,我们便把木棍放倒在地,然后坐在木棍上喘气。我们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但是竹林里非常凉爽,太阳被挡在密密麻麻的竹叶上空。 “就这么几根木棍,没想到这么重。”徐贤人说。徐贤人身材瘦弱,自然觉得特别累。 “你叫什么叫,人家郑启航从来没做过也没叫苦。”项建军说。 “我感觉我的肩膀都磨破皮了。”我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吴建华说。 “妈呀,蛇,蛇!”蒋丽莉突然叫起来。 我们连忙站起身子。蒋丽莉正慌乱地向我们走来。 “揭飞翔,我好像被蛇咬了!”蒋丽莉哭着说。 “给我停下来,蒋丽莉,别动!”项旺福吼起来,他拄着拐杖走向蒋丽莉,“你给我别动!” 蒋丽莉慌忙停下步子。她一脸的恐怖。 我们拥到蒋丽莉身边。我看见蒋丽莉的左脚踝上放一寸的位置有牙齿印。 “怎么了?”揭飞翔搂住蒋丽莉的肩。 “我被蛇咬了。”蒋丽莉说。 “哪来的蛇?”徐贤人说,“我可最怕蛇了。” “看见什么蛇了?”项建军问道。 我们叽叽喳喳。 “你们都别吵了,赶快静下来,”项旺福吩咐道,“肯定是那种竹叶青。蒋丽莉,你坐下来。” 蒋丽莉坐在了揭飞翔绑的那捆木棍上。竹林地里,地上堆积着干枯的竹叶。 “现在没别的办法了,揭飞翔,你赶快用嘴将蒋丽莉伤口处的血吸出来。注意,吸出来要立即吐掉。”项旺福吩咐道。 “什么?用嘴去吸?不是有剧毒的吗?”揭飞翔看着项旺福。 “正是因为有剧毒我才叫你吸。不把毒吸出来,蒋丽莉会很危险,你知道吗?”项旺福表情严肃。 “我,我……”揭飞翔脸上满是恐惧。 “你还磨叽什么?晚了毒素进入血液就来不及了。”项旺福近乎吼叫了。 “我,我……干嘛叫我吸?”揭飞翔很委屈地说 “你不吸谁吸?”施志强说,“蒋丽莉是你女朋友啊。” “可是我,我,我……”揭飞翔几乎要哭出来,“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那你让开,我来。”项旺福说。 “你真的要吸吗?”项建军抓住项旺福的手臂。 “已经没办法了。” “项旺福。”蒋丽莉被感动了。 项旺福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趴下身子,然后把嘴附在蒋丽莉受伤的位置。他吸一口,便迅速将吸进嘴里的血水吐出来。他一连吸了十几口,直至吸不出任何东西,才接过我递过去的军用水壶,喝水漱口。他连着漱了几次口,而后吩咐我们下山。 “没事了吗?”我说。我不敢确定进入蒋丽莉身体的毒素全被吸出来了。 “应该没事了。揭飞翔你不要驮柴火了,你背蒋丽莉下山,还有,你最好撕一条布片绑在蒋丽莉受伤处的上方,越紧越好。”项旺福吩咐道。 “你自己呢?”项建军说。 “我应该没事。我著拐杖下去。” 可项旺福话刚说完,人忽然一歪,倒在了地上。 “项旺福,项旺福!”我推着项旺福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可能中毒了。”项旺福的声音很虚弱。 “啊,那赶快去医院,”我叫起来,“兄弟们听好了,柴火都不要了。揭飞翔你背蒋丽莉下山,不,不是下山,而是回学校,让吴建华跟着你。吴建华要随时观察蒋丽莉的状况。徐贤人去项旺福家报信,叫项旺福妈妈带钱去铁路医院。我和项建军、施志强背项旺福去医院。” 关键时候最需要这份镇定。 大家即刻按我的吩咐行动。 在我安排的时候,项建军已经将项旺福背在了背上。我们快速走向通往大队的山路。虽然项旺福是个小个子,不到九十斤的重量,可要背着他往前跑,而且又是山路,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们轮换着背他。到了砂石路上,我们差不多都虚脱了。每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 项旺福的脸色很是吓人,仿佛呼吸都不均匀了。 我们正愁着接下去再怎么以最快的速度背项旺福去铁路医院,从大队所在那个村子里开出来一辆拖拉机。我们欣喜若狂。司机非常热情,帮我们一起将项旺福抬上了车厢。我们跟着爬上车厢。 车子很抖,但是我们尽可能不让项旺福受到震动。 风吹干了我们脸上的汗水。 项旺福始终闭着眼睛,胸部因为呼吸一起一伏。 我们说不出有多恐惧。施志强坐在项旺福身边一直叫唤着项旺福的名字。 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铁路医院。 一个头发几乎掉光了的医生接待了我们。很快来了几个护士和医生。项旺福被抬进了观察室。我被医生叫进了观察室。 “你别紧张,请你跟我们说一说患者的情况。”秃头医生非常和蔼。 “他帮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吸血。”我说。 “吸血?干嘛要吸血?是输血吧。”一个年轻的医生说。 “真的是吸血。我们砍柴回家的时候在竹林里休息,一个女同学被蛇咬了,他给那个女同学吸血。”我的语速很快,有点词不达意。 “我听明白了。是蛇咬伤了一个人,他帮忙吸血。那你知道是什么蛇吗?”秃头医生问道。 “我听项旺福说是竹叶青。”我说。 “项旺福是谁?” “就是他呀。”我指了指项旺福。 “哦。我们知道怎么做了,你可以出去了。” 我走出观察室。项建军和施志强正等在门口。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项建军焦急的问道。 施志强看着我。 “他们问我相关情况。我便把蒋丽莉被蛇咬,他帮她吸毒液的情况说了。”我说。 “医生说严重吗?”项建军说。 “他只是说他明白了,我便被叫出来了。” “千万不要有事。”施志强说。 接下来我们在观察室门口等候。护士进进出出。有一个医生出来之后接着又进了观察室。施志强连着两次去卫生间。他说他一紧张就想上厕所。我们听了很想笑但都忍住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徐贤人和项旺福的母亲赶到了。 项旺福的母亲急着要进观察室,不过被我们拖住了。 “奶奶,你不能进去。医生正在施救。”我说。 “你怎么叫奶奶?叫阿姨。”项建军提醒我。 “不是,我,阿姨,你真不能进去。”我有点窘。 “旺福到底怎么了?我小儿子到底怎么了?”项旺福的母亲问我们。她的声音很大。 有护士走过来提醒我们。 “我也不知道,阿姨,医生没说。医生只是说他明白了。”我说。 “那我要进去,我一定要进去。”项旺福的母亲推开我的身体。 第093章 在医院里 “你真不能进去。医生正在给项旺福施救,你进去会影响他们的。”我拦住项旺福的母亲。 “是不能进去,阿姨。我们在外面等。我相信项旺福不会有事的。”项建军说。 “是啊。您别急。”徐贤人说。 “我不急,我能不急吗?哎呦喂,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千万不要有事,千万别有事。观世音菩萨,你行行好,保佑我儿子。求求你,观世音菩萨。求求你,我求求你,保佑我儿子没事。”项旺福母亲近乎在祷告。 大概过了二十几分钟,观察室的门开了,那个年轻的医生探出头来,“来两个人,把患者抬到病房去。” 我和项建军走上前。 “跟我去三零六病房。”护士说。 我和项建军抬着项旺福跟着护士去了三零六病房。 三零六病房有三张病床,有两张病床上躺着病人,我们把项旺福抬上那张空床。护士找来一个木架子。另一个护士送来了药水。接着护士给项旺福输液。 项旺福的眼睛依旧闭着。 “医生,我儿子他,他不会有事吧?”项旺福的母亲拉住秃头医生的手。 “从刚才的检查来看,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患者的生命体征还好。我们已经做了相关的抢救措施。不过,他醒过来还要一定时间。或许一个小时,或许几个小时,也可能要一天的时间。你们去办了住院手续吗?”医生说。 “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办。”我说。 “你们派人去办理住院手续,然后再到办公室来找我。还有,你们这么多人拥在病房里很不好。病人需要的是休息。”医生嘱咐我们。 “我们会注意的。”项建军说。 那个下午我们都在医院度过。 项旺福的输液一直持续了五六个小时。护士给他安装了导尿管。 医生先后来病房看过两次。 如果不是项旺福的母亲提醒,我们每个人都忘记了吃午饭。大家好像都没有饥饿感。可是,项旺福的母亲一提示,我们即刻觉得无比饥饿。 我到医院门口的摊点上请大家吃水饺。我们还给项旺福的母亲带了一碗。 我们回到病房时,吴建华正和项旺福母亲说话。 我把饺子递给项旺福的母亲。吴建华在我们的示意下走出病房,和我们一起来到走廊上。 “怎么样?蒋丽莉有事吗?”徐贤人问道。 “没事。”吴建华说。 “一点事都没有吗?”我很不相信。 “真的没事。我们到达砂石路后,等到了一辆拖拉机,我们坐拖拉机到蒋丽莉家。蒋丽莉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她还想和我一起来医院看望项旺福呢。”吴建华说。 “这真是奇怪了。看来所有的蛇毒都被项旺福吸出来了。”项建军说。 “肯定是。要不,项旺福怎么会中毒?”施志强说。 “揭飞翔呢?”我说。 “他还在陪蒋丽莉。” “他那个孬种。本来躺在这里的不是项旺福,而是他!”项建军说。 “也不能这么说。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换做谁都怕做。”徐贤人说。 “那还叫爱吗?妈的,你知道吗?如果不是项旺福,蒋丽莉说不定就死了。这是对爱情最好的考验。”项建军颇为气愤。 “按你这种说法,蒋丽莉岂不会对揭飞翔有看法?”施志强说。 “如果是我,肯定和他分手。”项建军说。 “他们都已经——那个了,还怎么分手?”吴建华说。 “就是生孩子了,结婚了,也要分手啊,”项建军说,“真是个孬种。” 项旺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刚好是输液结束的时候。他微微睁开眼,可是很快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再睁开眼睛,定格在他母亲的脸上。 “老妈。”项旺福轻声的叫道。 “福儿——”项旺福的母亲激动不已。 我们都非常激动。 接着,项旺福转动眼球扫视了我们一圈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患者很虚弱,你们不要和他说太多话。”护士提醒我们。 “谢谢护士。”我说。 “谢谢你,护士。”项建军说。 护士走出去了。 不一会儿,项旺福重新睁开眼睛。他的眼球再次转动。 项建军蹲到项旺福身前。“你是在找什么人吗?” “那个……”项旺福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很微弱。 “你是想了解蒋丽莉的情况吗?她已经没事了。她一点事都没有。你安心休息。医生说你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项建军宽慰项旺福。 项旺福重新闭上眼睛,他的嘴角留着微笑。 这一刻,我说不出有多感动。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醒来的第一时间关心的还是蒋丽莉。这是个多么勇敢而又善良的人。 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愿意和他做兄弟! 之后我们商量伺候项旺福的事。大伙儿都待在医院里是不实际的,再说,医生也不希望有这么多人窝在病房里,更何况我们还要回学校学习。 考虑到白天上课,我们决定每个晚上安排两个人来陪项旺福的母亲。我们都知道,伺候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我们都争着要在那个晚上留在医院,争执不下,便“石头剪刀布”,结果我和吴建华胜出。 我注意到同病房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微笑着看我们“石头剪刀布”。他们不可能会觉得滑稽。他们必定是为我们的友情感动了。 真的,那种时刻没有人会觉得我们的行为滑稽。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熊研菲来到了医院。 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很有礼貌地和项旺福的母亲打招呼,而后去病床前看了看熟睡了的项旺福。 “应该没事了吧。”熊研菲说。 “都已经醒了,还有什么事?”我说。 “你到底是来看项旺福,还是看郑启航?”吴建华和熊妍菲开玩笑。。 “我要看郑启航,需要来医院吗?”熊研菲微笑着反问。 “谁知道呢?要不,我回学校吧?给你们一个独处的机会。”吴建华说。 “我马上就要回去的。这可是医院。”熊妍菲说。 “我和你开玩笑。” 我和熊研菲走出病房来到过道上,摆在过道上的排椅上坐着两个老人。他们看着我们。 “要在排椅上坐坐吗?”我问道。 “不了。我们去窗户那边。” 我们向过道的尽头走去,那儿有一个窗户。我们走到窗户前。透过窗户我们看见街灯闪烁。 “怎么想到来医院?”我说。 “想来看看你。也想了解项旺福的情况。蒋丽莉怎么会参加你们的活动?我听说项旺福是为蒋丽莉吸蛇毒才中毒的。”熊妍菲说。 “她是揭飞翔带去的。蒋丽莉现在和揭飞翔很甜蜜。”我说。 “那你怎么没想到带我去呢?一定很开心,对不?你不知道,我在家里可闷了。我总是在想你在干什么,可你去项旺福家都不告诉我一声。”熊研菲嘟起嘴。 “星期四项建军邀请我的时候,我就想到约你一起去,可是……我总是鼓不起这个勇气。我也怕你没这个兴趣。毕竟我们是去砍柴,体力活。”我说。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熊研菲看着我。 “啊。”我说。 “我在想,如果我去了,如果被蛇咬的是我,你会不会和揭飞翔一样,缩在一旁,为我吸毒的依然是项旺福?” “你说呢?” “你肯定会为我吸毒,对不?你为了救储火玉都敢于和流氓搏斗,更何况是为了我?那样,躺在这儿的可就是你了。所以,我想想都后怕。所以,你没有邀请我去,我反而很庆幸。” “熊研菲。”我的眼眶有一种湿润的感觉。 “我真是这么想。可是,你知道吗?我感觉这几天你在疏远我。”熊妍菲说。 “我有吗?” “因为我总觉得你有心思,可你却又不告诉我。” 我心里一惊,“我哪有什么心思?可能是觉得学业有点难吧,你知道的,我一遇到难题总喜欢皱眉头。” “还有什么难题难倒你吗?”熊研菲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有啊。你以为我是神童?” “你在我心目中就是神童。可惜你已经是青少年了。对,应该叫你神少年。”熊妍菲笑了。 “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妍菲,现在我越来越觉得铁中这种三类高中和一中二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单单教师的教学经验和解题经验就有很大差别。你看物理老师,我问过他几次问题他都含含糊糊的,总是叫我回去再思考。”我说。 其实,这一点,凡是在铁中想读点书的人都感受到了。在铁中教高中的老师,不外乎两种,一种有责任心没能力,比如物理老师;一种有能力却没有责任心,像朱竹武,死去的董云鸿也是这一类。 更为可悲的是,铁中的资料信息都不新,不全。 “你后悔了吗?”熊妍菲问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我不来铁中,就遇不上你了。” “难道遇上我是你最庆幸的事吗?” “对。” “不知为什么,即使你虚夸了许多,可我听起来还是很开心。”熊研菲微笑。 “我没有虚夸。”我说。 “或许说不定如果你在二中,我也会去二中呢。人一时的意念会改变一个人的决定。” “你想说,只要有缘,我们总会碰面,对吗?” “对。” 我看见吴建华探头出来往过道里观望,他看见我看他,立马缩回了脑袋。 “要不我们回病房吧?吴建华可能找我。”我说。 “好。忘了告诉你,那首歌我已经学会了。” “哪首歌?”我一时想不起熊妍菲说的是哪一首歌曲。 “你怎么忘了?邓丽君的《甜蜜蜜》。我们不是约好了去老地方一起学唱这首歌吗?”熊研菲嗔怒。 “我没忘。我只是记不起叫什么歌名了。你唱两句给我听听。” “现在吗?” “嗯。” 熊研菲清了清嗓子,轻声唱道:“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不行不行,这是医院呢。” “真好听。我真想立即回去学唱这首歌。”我赞叹道。 “去,才两句。明天我把歌本带到学校来给你。这样,我们散步的时候就可以一起齐唱了。”熊妍菲说。 “啊,我想想都很幸福。” “等项旺福出院了我们就去老地方走走怎么样?” “ok。” 第094章 分手 熊研菲随我回到病房和项旺福的母亲聊了两句便提出回学校,我送她出医院。 我陪熊研菲一起去公交车站。 “要我陪你一起回学校吗?”我说。 “不用。你已经赔了我好一段时间了。本来我想再多呆一会儿,可是爸爸不希望我在医院里多待。”熊妍菲说。 “那是,医院里空气很污浊,也很嘈杂。” “我曾经住过比较长时间的医院。你忘了,上次我跟你说过,我读初三那年生过一场大病。”熊妍菲提醒我。 “我当然记得,你说吃药是你每天必修的课程。”我说。 “对,就因为那个时候在医院里待多了吧,很讨厌医院里的味道。” “可你还陪我陪了这么久。”我被感动了,“你可以早点走的。” “因为陪你,那医院的味道不知不觉闻不到了。”熊妍菲说。 “谢谢你,妍菲。” …… 那个晚上我、吴建华和项旺福的母亲轮换着睡觉。我们向护士要了一张折叠床搭在病房里的过道里。 项旺福睡得很安稳,并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在我守候的时间段里,他只是叫我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真正讨厌的还是蚊子和闷热的天气。基于医生的嘱咐,我们没有打开吊在顶头的电风扇。而蚊子总是在我们熟睡的时候把我们咬醒。 第二天,下一组的人早早地来医院接替我们,我们便回学校上课。 蒋丽莉已经来学校上课了。她的被蛇咬伤的地方敷了一种解蛇毒的药。蒋丽莉说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给她熬的一种草药。 揭飞翔和蒋丽莉都去医院看望了项旺福,但是,吴建华告诉我说,他们并不是一起去的。 “真的,我并没有骗你。你不见他们的位置并不是同时空的吗?”吴建华说。 “你不要瞎掰。他们不一起去,难道你陪蒋丽莉一起去?你忘了那天早上暧昧的情景了?”我说。 “陪蒋丽莉去的是一个女同学。你不见揭飞翔一脸郁闷的样子?”吴建华反问我。 “我看揭飞翔是郁郁寡欢。难道这件事真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吗?就像项建军说的那样?”我说。 “这我可不知道。” 第二天项建军从医院里回来证实了吴建华说的话。 “揭飞翔是一个人去的。陪蒋丽莉去的是文科班的一个女同学还有她的父母亲。蒋丽莉一见项旺福就哭了。蒋丽莉的父母亲给了项旺福的母亲三百元钱,一再说项旺福是他们女儿的救命恩人。”项建军说。 “项旺福的母亲收了钱吗?”吴建华问道。 “收了。因为蒋丽莉的父母死活要给。这样也好,项旺福的药费可以解决了。项旺福母亲紧皱的眉头可以解开了。” “蒋丽莉的父母真的很不错。”我说。 “所以说要学会感恩。”项建军说。 “是啊。有些做父母的不一定会这么做。”我说。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我迅速收好书和笔,从后门走到走廊上。我看见储火玉往楼道走的背影,便迅速跟上去。 不料揭飞翔从前门教室出来拦住我。 “你要去哪里吗?”揭飞翔问道。 “我,我不去哪里?有事吗?”这真是见鬼。 “那正好,我正想和你说说话。” “我想……”我欲言又止。 “是去厕所吗?我陪你去。” “不是。有什么话你说吧。”我看见储火玉已经走在通往学校大门的水泥路上。 “这里人多。我们去篮球场走走。”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走了。”揭飞翔拽我的袖子。 我很不情愿地跟揭飞翔走去篮球场。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星星像珍珠般点缀苍穹。 “到底要说什么事?”我在篮球底下往上跳起,但没能够着篮筐。 “他妈的你讲这是什么事?我就那么犹豫了片刻,他妈的就……你说这种事谁不犹豫?换做是你,郑启航,你犹不犹豫?”揭飞翔说。 “或许会吧。”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了。 “什么或许?你一定犹豫。这是性命攸关的事。那是剧毒。是竹叶青。我知道的。” “到底怎么了?”我问道。 “还怎么了?我和蒋丽莉完了。” “有这么夸张吗?那天早上你们还躲在一床被子里呢。”我说。 “他妈的女人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真受不了了。郑启航,你说我该怎么办?”揭飞翔求助般地看着我。 “她怎么说?”我问道。 “她直接提出分手。我叫她给理由,她说不需要理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什么理由。” “你别急。或许她这是气头上说的话。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你的行为让她感觉不安全。或者,她可能感觉你并不在乎她。”我说。我估摸着储火玉已经到了她的租住房了。今晚的跟踪计划泡汤了。 “我怎么会不在乎她?我心急如焚!可是,叫我立即吸毒血,我还是产生了恐惧之感。但,这不是一个人的本性吗?都怪项旺福,要不是他,我们之间怎么会有这种误解?”揭飞翔说。 我怒:“嗳,揭飞翔,你这话我就不喜欢听了。你还怪项旺福、如果不是项旺福,你的蒋丽莉可能都不在人世了。那才真正让人伤心。你要真爱蒋丽莉,你感谢项旺福都来不及。” “话是这么说。可见鬼的要去砍什么柴火?如果没有砍柴火这件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揭飞翔很愤怒。 “我说你他妈的真让人鄙视。你不是叫我们兄弟去你家割过稻子吗?我还差点淹死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怪就怪你要带她去。想向兄弟们炫耀对不对?” “你——” “你别你啊你的了。你现在心情不好,说这些气话我可以接受,如果换成平常,你说这些话,我是接受不了的。”我说。 “你郑启航也存心跟我过意不去是不?” “我干嘛要跟你过意不去?”我感觉揭飞翔越来越偏激。 “我找你来是向你诉苦的。我觉得你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可你尽说些气我的话。” “是你气糊涂了,尽说一些胡话。项旺福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兄弟,我们是七兄弟。我跟你过不去干嘛?蒋丽莉突然和你分手,这件事是*。可我们不能因此就把屎帽子扣在项旺福的头上。你想想,即使不遇上这件事,下次碰上其他事,你依然退缩,蒋丽莉不还是要和你分手吗?”我耐着性子开导揭飞翔。 “不是这种吸毒血的事,哪件事我会退缩?”揭飞翔的声音大起来。 “电视里你有没有看过这种镜头?一辆货车向一对恋人驶来,男主人公把女主人公推开,自己被货车撞飞。” “那是电视。是人想象的情节。” “电视情节也源于生活,”我说,“比如你蒋丽莉被蛇咬的事,在别人看来不也跟电视情节一样吗?可项旺福现在实实在在躺在医院里。就算是电视情节,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你是那个男主人公,你是自己迅速逃开,还是选择把女主人公推开,让自己被车撞?” “我肯定会和电视里一样做。” “可那不也是性命攸关吗?你能那么做,就意味着你不在惜自己的生命,那你为什么就怕吸蛇毒呢?”我说。 “这是两码事。” “你意思是说那是想象中的,所以你可以豪爽一些,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所以就畏缩。”我毫不留情。 “你也这么看我揭飞翔吗?” “我只是和你分析。” “可你分析来分析去,不就是在贬我吗?”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如果你不喜欢听我分析,我就回教室了。”我被激怒了。 “你要去就去。你走吧。他妈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的。想怎么样?打我?” 我离开篮球场。我真没想到揭飞翔会这么想。或许是他太难过了。还没来得及享受爱的雨露,却一下子遭受了恨的冰雹。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他非但不感激项旺福的施救,反而责备项旺福,这是我接受不了的。 …… 项旺福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晚上。出院的时候,我和项建军一起去接他。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可是他的脚伤还没有恢复,我们搀扶着他走出医院,搀扶着他上公交车,搀扶着他去他的租住房。 蒋丽莉也来了,她和项旺福的母亲一起帮忙整理项旺福的床铺。 而项旺福的母亲当天就回去了。她牵挂着家里的她饲养的猪、鸭和鸡。 “你每天的换洗衣服我来洗。”蒋丽莉对项旺福说。 我猛地想起了储火玉。世上要报恩的女人采取的方式难道都相同吗? “不用。项建军可以帮我。”项旺福说。 “我可不帮你。我自己的衣服都想叫人洗呢。”项建军说。 “我一并把你洗了。”蒋丽莉说。 “什么?把我洗了?别,别,我怕。”项建军开玩笑。 “我是说把你的衣服一并洗了。”蒋丽莉笑着解释。 我们都笑了。 “你别听他说笑。他会洗的。他不洗我跟他没完。”项旺福说。 “这时候,你能把我怎样?”项建军说。 蒋丽莉有没有给项旺福洗衣服我不知道,我能看到的是,项建军每天搀着项旺福上学放学,为项旺福去食堂打饭。当然我们偶尔也会帮帮忙。可是,做的多的,做的最好的,真的是项建军。 揭飞翔和蒋丽莉的关系是真的断了。就是在教室里,揭飞翔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请求蒋丽莉原谅,蒋丽莉还是不理不睬。 我看得出,揭飞翔的眼里都在冒火。 同样的结局,吴建华和揭飞翔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吴建华很淡定,揭飞翔极愤怒。 但也由此看出,吴建华对储火玉不是爱,而仅仅是喜欢。揭飞翔则深深地爱着蒋丽莉。 第095章 成功跟踪 我成功跟踪并了解储火玉的租住地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那时,项旺福的脚虽没有痊愈,但来去已经不需要人搀扶了。 那个晚上那辆黑色的桑塔纳没有停在校门口。储火玉是自个儿走路回去的。我远远的跟着她。 储火玉租住的地方离铁中足足有十分钟的路程。从校门口的街道穿过一条巷道到另一条街道,沿着街道往北走五十米的路程,接着向右拐进一条小巷道,才到达她的租住地。那条巷道叫方家巷。 储火玉走进了一栋五层楼高的商品房。 我看着储火玉消失在楼道里。我没有惊动她。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我提前五分钟离开教室。我向晚自习的辅导老师请假,假装说肚子疼,要上厕所。熊研菲关切地看着我。我捂着肚子冲她笑了笑。 吴莲子则很淡漠地看了我一眼。 那辆黑色小轿车停在校园门口。吴莲子母亲的红色小汽车和熊妍菲父亲的警车也都停在校门口。 我低着头快速走到街道上,然后慢跑着到了方家巷。我在离储火玉进门的那个单元十米远的位置蹲下来。 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很适宜。是一个柴棚间的拐角。我看得见走进那个单元的人,但从那个单元经过的人不一定能看见我。 不时的有人从我身旁经过,他们很诧异地看着我。我冲他们干笑。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我脚底下的草坪的叶子黄黄的,沾满了露珠。星空浩渺。 四周非常安静。有电视剧的声音从某个窗户传出来。偶尔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 从街道上则不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汽车驶过的声音。 储火玉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早到来。仿佛要故意折腾我似的,我蹲在那里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听见小轿车的声音,接着,才看见储火玉挽着“她的叔叔”走进方家巷。 那亲昵的样子,那亲密的程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站起来,走向他们。等他们正要进那个单元门的时候,我叫道:“储火玉,你好啊。” 储火玉和师专教授停下来,并往我这个方向看。储火玉问道:“谁?” 她虽然往我这边看,但并没有看出我是谁。她压根儿不会想到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挥了挥手。 “你到底是谁?”储火玉的声音里含着恐怖。 “还看不出我是谁吗?”我走到他们跟前。 “郑启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储火玉显然被吓了一跳。 “我如果跟踪你,我怎么会比你先到达这里?再说,你是四个轮子,我可是两只脚。”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储火玉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发颤。 “我想知道自然有办法。谁叫你搬家也不通知一声,实在太不够意思。”我做了两下扩胸运动。 “这个人是谁?”师专教授问储火玉。 “我倒要问你是谁。”我说。和师专教授站在一块我才发现我比他整整矮五六公分。师专教授至少有一米七五的个子。 绝对是上苍的宠儿。 “我是储火玉的叔叔。”师专教授说。 “切,叔叔和侄女有这么亲密的吗?有叔叔对侄女这么好的吗?又是接送又是租房子的。真他妈卑鄙无耻。我看你是狼——一头诱骗少女的色狼!”我说。 “这位同学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师专教授习惯性地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我走近师专教授,“对你这样的人,需要尊重吗?” 储火玉挤过来,“郑启航你想干什么?” “你给我让开!”我声音大起来。 “我的事不要你管。”储火玉说。 “你做什么事我都不管,可你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我就要管!”我说。 “你凭什么管?你是我什么人?” “火玉你让开。”师专教授说。 “你先上楼。”储火玉说。 “让我来和你同学做个解释。”师专教授又推了推他的眼镜。 “你给我上楼!”储火玉提高了分贝。 “行,我先上楼。”师专教授往楼道里走。 我推开储火玉,追过去对着师专教授的后背就是一拳。师专教授没有提防着实挨了一下。 师专教授转过身来。我对着他的面门又是一拳。这一下,他预料到了,身子往一边偏,头跟着一歪,我的拳头落空了。 “这位同学,我请你冷静一点,如果你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师专教授不温不火。他妈的还真有君子风度。 “去死吧。”我重新冲上去。 师专教授往一边闪开,跳到了巷道里。我往外追。 储火玉拦在我前面,“郑启航,你发什么疯?” 我推开储火玉,对着师专教授挥出去一拳。师专教授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他把我往前拽,接着他用膝盖拱我的肚子。 我感觉肚子一阵剧痛。接着师专教授伸出另一只手拽住我的衣服将我用力一甩,把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又是一阵疼。我估计着地的膝盖和手掌都破皮了。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不想师专教授极其快速地走到我面前,一只膝盖跪在我肚子上,疼得我挤出了几滴眼泪。这几个动作,师专教授几乎在几秒钟就完成了。 我奋力挣扎,用双手去推师专教授压在我肚子上的大腿,然而,一点用都没有。师专教授稳如泰山。我想不到师专教授的力气会这么大。因为从小做多了俯卧撑的缘故,我一向认为自己的臂力还是蛮大的。 师专教授扇了我一巴掌。 “不要打他。”我听见储火玉说。 “妈的,这家伙太猖狂了,我要好好教训他。”师专教授说。 “不要打他,放了他,让他走!”储火玉说。纯粹是命令的语气。 师专教授把压着我肚子的膝盖往上提,站起身,放开我。 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浑身力气向师专教授撞去。师专教授不提防,我撞了哥正着,他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我在他师专教授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对着他的身子踹了一脚,他又倒地了。这下子惹火了他,他骂了一句什么很快翻身而起,迎上来和我扭打在一起。 师专教授高出我半个头,而且块头大,劲道足,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两下子便把我打趴下了。 “我看你狠!我让你狠!”师专教授一边咒骂一边用拳头捶我。 储火玉上来抱住了师专教授。 “你让开。今天我不好好教训一下他,我看他还要狂。”师专教授真的被激怒了。 “你这样会把他打废的。”储火玉说。 “打废了我再花钱给他医治,妈的,太气人了。”师专教授又捶了我一下。 “你真还要打吗?”储火玉放开了抱住师专教授的手。 “怎么?你生气了,亲爱的?”师专教授停止殴打我。 “我叫你放了他,你干嘛还不放了他?!”储火玉的语气着实怪怪的,听不出是气还是急。 “他要是还纠缠我怎么办,亲爱的?”师专教授问道。 “他还能纠缠你吗?你上楼,我和他说几句话。” “他会不会对你……” “你快点放了他,然后上楼!”储火玉叫到。 “好,我上楼。乖乖,有事叫我。” 师专教授放开我,拍了拍双手,走进单元门,“有事一定要叫我,亲爱的。” 我一时没有力气爬起来。师专教授那两下子很有分量。我索性闭上眼睛。 “你怎么打得过他呢?他可是学过拳脚的人。”储火玉在我身边蹲下来。 我不说话。 “你的行为为什么总是这么矛盾?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为什么却要跑到这里来?”储火玉说。 我不说话。 “你从不关注我的感受,为什么要连续几个晚上到我原来租住的地方找我,我不得不搬迁到这里来你却又找过来。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储火玉的声音听起来过于悲戚。 我不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所思所想喽。可是,我跟你说,郑启航,现在我已经不值得你这么做了。你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你知道吗?那个晚上是我人生的分水岭。过了那个晚上,我已不再是我。所以,我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一切都已经没法改变了。你来,只能让我痛苦,知道吗?你来只能让我痛苦!我不想过这样的痛苦的日子。所以,请你不要来。请你让我安心。”储火玉近乎于哽咽。 我不说话。 储火玉站起身,“我上楼了。我还要求你的是,我在这里住的很安逸,所以我不想再换地方了,请你理解。” 储火玉移动步子。我从她走路的声音可以感觉到她进了楼道。 我依然闭着双眼。 从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持续了十几步之后,又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我知道这是师专教授的脚步声。他应该一直躲在楼道里。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我从地上爬起来,向学校方向走去。 第096章 迁怒 揭飞翔找项旺福的“麻烦”是那一周周五的傍晚,当时我们几个在足球场上练球。 项旺福坐在一边观看。 我们练了一会儿传球,而后又练习射门。 揭飞翔的情绪一直不高。他练了一会儿便跑去项旺福身边和项旺福聊天。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我正成功的骗过施志强的判断把球点进了门。 吴建华和徐贤人都为我鼓掌。 项建军忽然往后跑。 “项旺福和揭飞翔打起来了。”施志强说。 “怎么回事?”我说。 我们跟着跑起来。 远远地,我看见揭飞翔和项旺福在草地上滚来滚去。项建军跑到他们身边之后,把揭飞翔拖开,谁想他又和项建军干上了。 我们冲到他们身边。吴建华把项旺福从草地上扶起来,我和施志强、徐贤人将项建军和揭飞翔脱开。 “你再打呀,你再打呀!”揭飞翔说。 “你们让开,今天老子就是要好好教训他。”项建军火气很大,他用力推开我和徐贤人,但我们重新又拦住了他。 “到底怎么了?兄弟之间怎么打起架来?这不让人看笑话吗?”我说。 “谁当他是兄弟?”项建军说。 “你以为我会当你兄弟?”揭飞翔说。 “好。大家都听见了,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什么兄弟。”项建军说。 “冷静,大家都冷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施志强说。 “对了,咱们七兄弟能说不是兄弟就不是兄弟嘛?项建军,你可是我们的队长。”徐贤人说。 “他有把我当队长吗?”项建军反问。 “谁不知道你和项旺福关系好?你一来就拉开我,让项旺福打我。”揭飞翔怒道。 “所以我说你这种人没名堂。项旺福的脚伤还没有彻底痊愈,我不拖你拖谁?”项建军说。 “这是借口,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揭飞翔气呼呼。 “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我说,“你们再这么闹,我们这个队可要解散了。你们看诗人跟仙人,去了文科班还依然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什么我们几个还相处不好?项建军和揭飞翔都不要说,让项旺福说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他疑神疑鬼。”项旺福的怒气还没有平复,“我反复跟他说我和蒋丽莉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就是不信。大家都可以见证,我对蒋丽莉有过任何表达吗?郑启航你知道的,蒋丽莉说要给我洗衣服,我死活不同意。她因为我救了她,对我有好感我是知道的,可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你揭飞翔的事啊。” “你对不对得起我你自己知道!”揭飞翔说。 “这就是你揭飞翔不对了。还记得我们在篮球场上的对话吗?”我说。 “我怎么不记得?” “误解产生了,你不能迁怒于项旺福。我已经跟你说过,你要真爱蒋丽莉,你就应该感谢项旺福。”我说。 “可如果不是他,我和丽莉会走到这一步吗?呜呜呜,”揭飞翔忽然蹲在地上哭起来,“你们不是不知道我追蒋丽莉追得有多辛苦,呜呜,我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可好不容易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却一下子掉入了冰窖,换做是你们,你们能承受的了吗?” 大家瞬间沉默。 我说:“你这种心情我们都理解。但你要想清楚,项旺福会料到有这种事情发生吗?倘若他能预料到,他还会带我们上山吗?要知道,他差点把命都丢了。医生不是说了吗?如果再晚半个小时把项旺福送到医院,项旺福就会和我们拜拜。他年轻的生命就要完结,单单想想这一点,你也没有理由找项旺福的麻烦啊。” 我觉得揭飞翔简直有点不可理喻。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过,单从这件事来说,我怎会不感激他?”揭飞翔用手臂擦拭鼻涕和眼泪,“可请兄弟们也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请你们替我想想,这样的结果我能接受吗?我真的好难过,好伤心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替我想想!你们还算是兄弟吗?!”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一个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都不轻弹眼泪的大男人却因为爱情变得非常脆弱。 “这种情况叫我们怎么替你着想?”项建军说。“稍微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是项旺福救了蒋丽莉。没有项旺福,蒋丽莉说不定已经死了。项旺福是在替你受苦。你却要和他动手,我怎么可能放手不管?” “我知道你和项旺福感情深。告诉你,我不怕你。”揭飞翔又理解偏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要不叫大家让开,我们两个单打独斗?”项建军握紧了拳头。 “项建军你说什么话?”施志强说,“你可是我们的队长。我们是一个团队!要我说,揭飞翔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是他的心情大家要尽量理解。我们都站在蒋丽莉被蛇咬这个角度上看待一切,而揭飞翔则站在蒋丽莉和他分手这个角度看问题,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失恋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再说了,现在蒋丽莉明显对项旺福有好感,揭飞翔迁怒于项旺福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看你看。”揭飞翔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 “不错,诗人的分析有一定的见地。”我说。 “诗人果真就是诗人。”一直不吭声的吴建华说。 “可问题是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揭飞翔的事,我始终在避开蒋丽莉。”项旺福依旧感到委屈。 “对!揭飞翔没有看清的就是这一点。他或许以为你爱上了蒋丽莉。揭飞翔你说是不?”施志强继续分析。 “他能不喜欢蒋丽莉吗?否则能舍命为蒋丽莉吸毒?”揭飞翔说。 “你看你看。”项建军说。项建军在学揭飞翔说话。一个因为有人理解自己而感兴奋,一个则更多讽刺的成分。 “天啊,这怎么可能?”项旺福越发觉得委屈了,“蒋丽莉被蛇咬,我不吸毒,她就会死。竹叶青是很毒的蛇!大家可是为我家砍柴。我希望出这样的事吗?” “你可听明白了,揭飞翔?”施志强说。 “这……”揭飞翔语塞。 “试想想,要是蒋丽莉真的中毒而亡,项旺福要担多少责任?”吴建华进一步点醒揭飞翔。 “我压根儿没这么想过。”揭飞翔用手指头抓了抓头发。 “现在领悟过来也还不晚。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今天是不打不明白。好了,应该没疙瘩了。揭飞翔,你向项旺福道个歉,就没事了。”我趁势做和事老。 “对不住了,兄弟。”揭飞翔走到项旺福身边拍了拍项旺福的肩膀。 “妈的差点被你打死,”项旺福说,“不过,我也冲动了点。” 项建军则拍了拍揭飞翔的肩膀,“咱们就不用单打独斗了。” “我还是想跟你挑一次。”揭飞翔故意严肃地说。他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好啊,我奉陪。就现在,大家做裁判。” “我跟你挑扳手腕。” 我们都笑了。 我走到揭飞翔身边,“快把眼泪抹了。你心里没疙瘩了,我才跟你说心里话,据我观察蒋丽莉绝对还会再接受你。” “你还不是在忽悠我?”揭飞翔将信将疑。 “我忽悠你?要不,我们当大伙的面打个赌,如果蒋丽莉真还接受你,你怎么办?” “我到大饭店摆一桌请大家吃一天。” “当真?” “当真。” “大家可都听见了。”我说。 “可如果蒋丽莉不再接受我呢?”揭飞翔反问。 “我也到大饭店请大家吃一天。” “好。” “不过,前提是你真的喜欢蒋丽莉,不放弃对她的追求。”我说。 “我怎么会不喜欢蒋丽莉?我怎么会放弃她?” “那我赢定了。”我拍了拍胸脯。 “郑启航,我看你好像是爱情专家似的。”施志强说。 “是不是熊研菲喜欢你,就让你洞穿了爱情?”徐贤人说。 “我哪有那个能力?是我对揭飞翔有信心。这信心源于星期天早上我看到的情景。”我说。 “我也看到了。”吴建华说。 “什么情景?”好几个人一起问道。 “你在嘲笑我,郑启航!你想激我和你打一架是吗?” “我不是嘲笑你。这情景我也不能告诉大家。真的,揭飞翔,拿起你原来追蒋丽莉的勇气,不要怕她拒绝,要不了多少时间,她会重新回到你的怀抱。”我说。 “我也这么认为。”吴建华说。“就拿我和储火玉来说,我觉得和你与蒋丽莉的情况差不多,但是,不瞒大家讲,我对储火玉的情感就远没有你对蒋丽莉真挚。你是真正爱上了一个人。看你刚才那么悲痛,我都被感动了。当时,储火玉和我摊牌,我觉得那是我怯懦理应得到的惩罚,所以,一点儿都不伤心,反而支持储火玉把感情转移到郑启航身上。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是一错再错。” “怎么这么说?”徐贤人问道。 “储火玉现在被一个师专教授包养了。揭飞翔告诉我的。”吴建华说。 “被人包养了?”施志强说。 我差异地看着吴建华。我原以为储火玉被人包养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储火玉以前租住在我住的附近时我就看过她和一个中年男的手挽手走路,我记得和你说过,吴建华。”揭飞翔说。 “你是和我说过。你和我说过之后我马上告诉了郑启航。是不郑启航?”吴建华说。 我点了点头。 “她搬走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不过,下晚自习的时候我见过她坐进一辆小轿车。”揭飞翔说。 “我们也看过啊。”项建军说。 “她现在搬到另一条街去住了。和那个师专教授住一起,就那个她说的所谓的叔叔。”吴建华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也是揭飞翔告诉你的?”我说。看情形,吴建华对储火玉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 “是啊,这种事千万不要捕风捉影。”施志强说。 “我没有捕风捉影。我跟踪过储火玉几次。”吴建华说。 “啊。”我说。 “你怎么了,郑启航?”吴建华问道。 “没怎么?是,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强自镇定。 第097章 背景 吴建华接着对大家说:“我总感觉是我把储火玉毁了。在她把感情转移到郑启航身上时——那只是感激之情,不是爱情——我不应该轻易放弃对她的追求,因为郑启航根本不爱她。” “储火玉找我的时候,我很明确的表态过。”我说。 “对啊,这一点我也知道。储火玉告诉过我。所以储火玉很受挫,而她又觉得自己非郑启航不爱,要知道,她给郑启航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衣服,可郑启航一直没有接受她的感情,所以,她才会做出这么偏激的事情来。我想,如果我一直不放弃,如果我真的很爱她,那么,她感情受挫之后,在她绝望之时有人守候在她身边,她便不会这么糊涂。”一向肤浅的吴建华此时变得很深沉。 “不错。”徐贤人说。 “谢谢你,吴建华,谢谢你。”揭飞翔忽然很激动。 “我之所以把我的所思所想告诉兄弟们,就是希望你揭飞翔不要重走我的路。”吴建华看着揭飞翔说。 “我知道怎么做了。” “建华,你前头一直沉默,敢情触景生情,在反思自己。”徐贤人说。 “这些天我都在反思。”吴建华苦笑一声。 “可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储火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不怕人知道吗?”施志强说。 “对啊。”大家纷纷附和。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她还让那个人到学校门口来接她。这不太张扬了吗?难道她是故意想让一些人知道?有时候我真希望那个人是她的亲叔叔。”吴建华说。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透过学校大门我看见寝室门口有学多人拿着饭盆走出来。 “算了。人各有命,各有各的活法。该吃饭去了。”我故意中断大家的议论。 是大家都饿了,我这么一提议,随即作鸟兽散。揭飞翔等几个住外面的去教室拿饭盆——他们的饭盆都放在教室里的抽屉里。我和吴建华向寝室走去。 “吴建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储火玉住在什么巷的。你说什么巷?”我装作一无所知。 “方家巷。有三四天了。那天晚上,她那个叔叔没有来接她,我便跟着她到了她住的地方。谁想到她那个叔叔等候在路口,一见她便上来挽着她的手,极为亲密。然后一起进巷子,上楼。”吴建华说。 “我还以为她还住在揭飞翔那一带呢。”我说。 “她早就搬地方了。是在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之后搬的。她一回来就搬了。我可是盯了好几个晚上才了解到的。因为有好几次都是她叔叔来接她,跟踪不了。” “还是你有心。”我说。 “我告诉你,郑启航,储火玉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可是有责任的。” 我们走在教室宿舍楼前的水泥路上。踩在掉落在水泥路上的梧桐树叶上,干枯的树叶发出很清脆的声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 “我有什么责任?”我停下步子。已经有很多人端着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向寝室走去。 “我不是一直希望你好好待她吗?如果你接受了她的爱,她会走这一步吗?”吴建华有点激动。 “爱是不能强求的,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就像你不能强迫她爱你一样。” “是啊。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走这一步?郑启航,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原因,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对不?”吴建华歪过头征求我的意见。 “可会有什么原因呢?她缺吃缺穿吗?不过,看她现在的打扮是明显时尚了好多,而且打扮得很成熟。她总不至于为了吃穿而贱卖自己。” “不可能。你觉得储火玉会是为了穿扮而不顾自己的名声不顾自己的前程的人吗?” “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心里咯噔一下,吴建华一语点醒梦中人,“是不是那个男的抓住了储火玉的软肋胁迫她?” “虽然不能肯定,可总有原因。储火玉不是这么放荡的人。”吴建华肯定的说。 …… 那天晚边吃过饭后我一个人悄悄走去学校后门。我和熊研菲约好了去那条砂石路散步。 自上次熊研菲去医院看望项旺福我和她在一块呆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为止我们依旧不曾单独约会过。我们都有约会的愿望,可是,总不能如愿,不是我有事,就是碰上她身体不适。 熊妍菲感冒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为什么,熊研菲的体质很不好。 但是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们几乎都在教室里表达对对方的喜悦,用一个眼神,用一个动作,或者,用一句问候。 几乎每个课间熊研菲都会坐到我位置的前面来,只要我待在教室里。我们一起探讨学习问题,互补长短;一起识谱,学唱她听来的当下流行的歌曲。有时只是在一块儿默默地坐着,就是什么话不说也觉得很幸福。 同学们都接受了我和熊研菲之间这种亲密的关系。甚至,连班主任朱竹武都知道我们这种关系。 那个晚边我走出学校后门便看见熊研菲站在路边。 那一年秋天来的早,还是十月份光景,傍晚时分的气温就已经比较低了。熊研菲穿着一件薄薄的天蓝色外衣,刚刚过肩的黑发被晚风吹拂着,微微摇动。 “熊研菲。”我加快步伐。 “你来了。”熊研菲转过身子,微笑着。 “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在欣赏风景。郊区的景色实在太美了。静谧,安详,柔和,刚才还有一个老农赶着一头牛从我身边经过呢。” “而这些都是背景。”我走到熊研菲身边。 “背景?” “对啊,是为你而设的背景。一个清纯靓丽的少女站在这样的背景前,应该美得令人窒息吧。” “你总是这么夸张。” “你真的太美了。如果有照相机,捕捉住这样的镜头该有多好。”我说。 “我爸爸就有一个照相机。要不,明天晚边带过来照?对了,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照过相呢。我还没有你的相片呢。” “行。”我说。 “不过相片要我们自己去洗,可不能让爸爸看见。”熊妍菲说。 “那当然。学校附近不是有一个照相馆吗?” 我们沿着砂石路往前走。 熊研菲举起双手,半仰着头,轻轻转动着身子,完全放松的状态。 “好久没体会这种感觉了。” “是啊,一直说要到这儿来走走,可总是被耽搁了。离上次我们在这儿散步,好像有很长的时间了。”我说。 “对啊。单单我说我们一起到这儿来学唱《甜蜜蜜》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而这首歌我们早就会唱了。” “不过我还是想体会我们一起唱这首歌的感觉。” “那我们来唱一段。你还记得歌词吗?” “记得。” “我们一人一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熊研菲率先唱道。她侧着身子,深情的对着我。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迎着熊研菲的目光,接着往下唱。 “啊,在梦里。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甜蜜笑得多甜蜜。” 我们这么一人一句对唱着。我的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或许就和这首歌表达的感情一样,爱让我觉得甜蜜蜜。 我们唱完了一遍,情不自禁又唱一遍。 熊研菲也陶醉了。 我们靠近的双手不时碰撞着,我突然很想握住那只手,很想体验把那只手握在手里的感觉。而一旦这么想,心跳便加速了,熊研菲的手碰撞我的手的瞬间我却迟迟不敢张开手指握住它。 到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们穿过铁路桥洞。 “啊,真说不出有多舒畅。”熊研菲说。 “要是人生的每一时刻都这么幸福该多好。” “你会有不幸福的时刻吗,这段时间?”熊妍菲问道。 “啊,不是,哦,你这段时间总是感冒,我就很替你难过。你的体质好像不太好。是缺少锻炼吧。”我说。 “是啊,我的体质一贯不好,也不能做什么锻炼。所以总是感冒。其实我不能感冒的。” “不能感冒?”我颇为疑惑。 “感冒免疫力就会下降。” “哦,那是。或者因为免疫力下降才会感冒。”我释然。 “呵呵,差不多吧。不过,我就是感冒我也觉得很幸福,不会很难过啊。倒是你,挺让我担心的。前几天,你受的那些伤,好像和人打过架似的。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瞒着我?” “哪有啊。我不是和你说了是夜里起来上厕所碰的。倒是你的体质让我担心。你可以稍微锻炼锻炼。每天锻炼一点点,长期坚持,体质也会好起来。你看你,连体育课都不动。” “我听你的。”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西边的云彩慢慢淡下去,夜色悄悄降临。道路两旁的稻田收割后的禾兜一行行一列列像是方正图。 “我们是不是该回头了。”我说。“好像要上晚自习了。” “我们还没去我们的老地方呢。我老惦记那地方。不知道水里还有没有鱼?” “鱼估计是没有了。你看小溪里的水几乎断流了。” “不过我还是想去看看。怎么,你害怕迟到吗?” “不是怕迟到。”我说。 “我们就迟到一次。我们不是从来没有迟到过吗?偶尔迟到一回也挺好玩,你说呢?”熊妍菲调皮地看着我。 “我可是迟到过。我怕你受不了老师的眼光。” “我没事。老师批评就让他批评一回。到时我先进去,你晚几分钟再进。” “好的。那我们去老地方看看。很快就要天黑了。” 第098章 最恶毒的报复 几分钟后我们到了石板桥的位置,站在石板桥上我们看见小溪里还蓄积着一些水,溪水黑黝黝的。小溪里的杂草已经枯萎,岸边的灌木丛的叶子黄黄的,夹在灌木丛里的巴茅像芦苇一样绽放出淡紫色的花絮。 山脚底下有很多这样的巴茅。 “还是很美呢。”熊研菲喜出望外。 我们沿着小径走下去。这条小径因为农人割稻子已经被踩得很平整了。 “好清澈的水。”熊研菲蹲下身子,伸出手去触摸溪水。由于溪水比较浅,她得努力往前,双手才够得着溪水。“好清凉啊,郑启航,你来感受一下。” “已经是秋天了,当然会很凉。” “不,不是那种凉,是一种清凉的感觉。” 我忽然看见一滴一滴的鲜血滴落,掉在水面上漾开来。 “熊研菲,你流鼻血了。”我惊道。 “是吗?啊,真的。哎呀,我就是不能强行低头。” “没事吗?” “没事。”熊研菲仰起头,“你帮忙把我扶起来。你带了手帕吗?” 我把熊研菲扶起来。“我没带。” “我也忘带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等会用清水清洗。你帮忙沾点清水拍在我的额头上。”熊研菲说话的语调怪怪的。 我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溪水里,然后站起来用手掌轻轻地拍熊研菲的额头。 “要好一点吗?” “好多了。已经不流了。可我嘴里面都是血。”熊研菲清了一下嗓子吐了一口血水。 她接着蹲下来。“郑启航,你帮忙将我脸上的血洗掉。” “我吗?” “是啊。我不能再低头,只有辛苦你了,我们总不能这样进教室。” 我在熊研菲面前蹲下来,用手掌装一点点水然后捂到熊研菲的脸上,我看见水将她脸上的血水漾开,迅速往下流淌。熊研菲用手去抹脸。 我们用这种方式将熊研菲脸上的血水洗净。 “好了,再没事了。应该洗干净了吧。”熊研菲看着我。“还有吗?”她的眼珠转动。 “很干净了。” “太好了。那我们回学校吧。” 上了砂石路我们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没有吓到你吧。”熊研菲说。 “你是沙鼻吗?我知道有一种人因为是沙鼻而经常流鼻血。” “我不是。”熊研菲忽然抓住了我一只手。她的手好软好冷。 “哦。”我的心又慌慌的。 我们牵着手往前走,四周都是虫子的叫声。在空中飞翔的小虫子偶尔会撞在我们脸上。稻田过去的山丘黑魆魆的。而前方学校以及学校过去的街道一片亮堂。 “怎么不说话?”熊研菲问道。 “我突然觉得周围很静,可明明有很多虫子的叫声。” “我觉得这么牵着手走真的很浪漫很温馨。” “啊,你刚刚抓着我的手时我的心差点提到嗓子眼了。” “有那么紧张吗?” “不,是激动。前面走来时我就想牵你的手。” “那怎么不牵呢?我看你还没有我主动。”熊研菲放开我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然后又握住了。 “是我不敢唐突。” “什么唐突?真是个胆小鬼。” “我可不是胆小鬼。”我顺手把熊研菲揽在怀里。 “你想干嘛吗!”熊研菲机灵地闪开了。 “你不是说我胆小吗?” “哼,坏。可不能有坏想法哦。”熊研菲重新握住我的手。 “我只是想拥着你往前走而已。” “这可不行。”熊研菲故意很严肃地说。 那个晚自习我们整整迟到了一刻钟,我要较熊研菲再晚几分钟进教室。老师只是嘀咕了一句,“怎么搞的,来这么晚”。 倒是俞锦荣的眼神让我受不了。他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惊异,不是愤懑,也不是痛苦,反倒有一点点嘲讽,或嗤之以鼻。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关注我和熊研菲了。 第二天,熊研菲传了一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着:我已经向爸爸借到了照相机,傍晚边老地方见。早点! 我心潮起伏。 傍晚时分在我的满怀期待中如期到来。胸前挂着照相机临溪而立的熊妍菲又是另一种美。 我是第一次使用相机。熊研菲教了我好一会儿我才学会调焦距。 熊研菲摆了一个有一个造型。我一次又一次摁下快门。亮光一次又一次闪现。 余晖,铁路,山丘,田野,小溪,古柳……,当然,最重要的是人——一个清纯可爱的少女,全被拍进相机。 接着,熊研菲给我拍摄。她总是不满意我僵化的姿势。她叫我做各种各样的动作,让我微笑,狂笑,把嘴张成o型,伸出两个手指做剪刀状……那真是非常愉快的时刻。 然后我们凑在一起欣赏。熊研菲的发丝触着我的脸庞,撩得我心驰荡漾。 “啊,这真是最有纪念意义的时刻。”熊研菲感叹道。 “再也没有比此时此刻还幸福的了。”我说。 “只可惜我们没法在一块合影。为什么没有人走过,如果有人走过,就可以叫他给我们合影了。” “就是有人走过也没有用,他不一定会照相。”我提醒熊妍菲。 “我们可以教他呀。” “嗯嗯。” 我们往前走到了铁路桥洞下面。小溪在桥洞下面的这一段是最宽的,由于溪水干涸,小溪中间有好几个位置露出了堆满细碎沙子的底部。熊研菲走到这样的位置,冲我做出一个动作。我立即拿起相机将这个画面收进底片。溪水在她脚底流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溪水里的沙石。 拍摄了几张之后,熊研菲走上岸来。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熊妍菲又凑到我身边来。她的气息呼在我脸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芳香沁入我的心扉,我情不自禁将她搂在怀里。 熊研菲抬起头迎着我的目光。“怎么了?”她浅浅的微笑着,简直在诱惑我。 我把脸慢慢靠近她的脸。 熊研菲闭上了眼睛。“这可是我想送给你的第三个礼物。” “啊。”我知道熊研菲在鼓励我。 我的嘴唇慢慢靠近熊研菲的嘴唇,心脏狂跳不已。 “郑启航,我说你们在干吗呢?”俞锦荣忽然从铁路桥洞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我应声看过去。大胖子和他两个兄弟跟在俞锦荣后面。 “俞锦荣?”我说。 “没有想到吧?不好意思了,打搅你们了。”俞锦荣皮笑肉不笑。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可能不认识我身后的这个人吧?” “你想干什么?”我忽然想起大胖子向我要五百块钱的事。 “我只不过想澄清一些事情而已。”俞锦荣说。 “大胖子?”我说。 “郑启航,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今天真的对不起了。”大胖子说。 “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熊研菲说。 “这是郑启航和大胖子之间的一个秘密,你怎么听得懂?如果你记性好,应该还记得这三个人。”俞锦荣说。 “对啊,我总感觉他们比较眼熟。”熊妍菲说。 “我们就是在这里和他们见得面。你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到这里散步吗,研菲?当时郑启航在柳树底下吹箫。也就是在这个地方,这三个人冲出来对我们做出了一些无礼的动作。”俞锦荣说。 “你说的是那一次吗?郑启航冲出来救我。” “什么救你?那是他下的套。完全是他编导出来的。” “什么?”熊研菲看着我。 “大胖子,该你说话了。”俞锦荣说。 “郑启航,对不住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们可是找过你的。”大胖子又一次说。 “老大你别墨迹了。如果你不好说,那就由我来说好了。”大胖子身边的一个兄弟说。 大胖子开口:“这位美女,我告诉你,那一次我们找你们麻烦全是拜郑启航所赐。是他专门去找我来演这场戏的。” “真的吗,郑启航?真的吗?”熊研菲眼睛瞪得老大。 “是。”我说。 “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熊妍菲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我喜欢你。”我说。 “你胡说。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喜欢熊研菲?你完全是报复我。”俞锦荣说。 “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的。”我说。 “你以为我很笨吗?那一次踢球我在球场上和你发生冲突,后来我叫了一伙人去教训你,你就记恨在心。基于我的势力,你知道不能拿我怎么样,所以你便从这个角度入手。”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熊妍菲问道。 “他只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跟你说,也就是那次之后,我对你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我说。 “这还不算什么。他还有更恶心的行为。他简直禽兽不如。”俞锦荣咬着牙说。 “我不希望你侮辱我的人格。”我瞪着俞锦荣。 “你瞪什么瞪?我告诉你,郑启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知道我等待了多久。我所要做的,就是一刀致命。呵呵呵呵。”俞锦荣忽然大笑起来。 “你要说什么就请说出来。” “别急。我只想请熊研菲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俞锦荣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相片。“研菲,你看。” 熊研菲接过相片,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研菲,你看清楚了。你才知道郑启航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吧。”俞锦荣说。 “你,你,你……”熊研菲说不出话。鼻血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来。 “你可能不知道吧,郑启航?你和吴莲子去妇幼保健院打胎的镜头,我全拍下来了。你做梦都没有想到,对不?我告诉你,郑启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一边和熊研菲恋爱,一边却带吴莲子往去医院打胎。你说你是不是禽兽不如?”俞锦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你就知道吴莲子肚子里的根是我的吗?”我感觉背上在出汗。 “你不要辩解了。你戴一顶帽子,贴了两片假胡须,还用围巾围住了半边脸,不是你的根是谁的根?”俞锦荣不依不饶。 “啊——”熊研菲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她身子往后倒。 第099章 转院 我连忙用双手拖住熊研菲的身子。 熊研菲竟然晕厥过去了!她的嘴里都是鼻血! “熊研菲,熊研菲!”我叫道。 “研菲,研菲,你怎么了?”俞锦荣说。 “还怎么了?她已经晕过去了。赶快送医院!”大胖子说。 我抱起熊研菲便往学校方向飞快的走。 俞锦荣紧跟其后。“研菲,你别吓我,你千万别吓我。”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抱着熊研菲从学校边的小路走到学校门口,然后到了街道上。许多去学校上晚自习的学生议论纷纷。 “师傅,去铁路医院。”我拦下一辆三轮车。 我抱着熊研菲坐上三轮车。熊研菲斜靠在着我,眼睛紧闭,紧咬牙关。 “对不起,熊研菲,对不起。”我的眼泪溢出眼眶滴在熊研菲的脸上,“请你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那些并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那些并不是真的。这里面有不能说的秘密。熊研菲,请你,请你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要到医院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一定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到了医院门口,我把抓在手上的零钱递给三轮车师傅,抱起熊研菲冲进医院大厅。 “医生,医生!”大厅里空荡荡的。 俞锦荣接着冲进了医院。 “上二楼,医生都在二楼。”俞锦荣说。 我抱着熊研菲上二楼。我手臂上的力气已经用尽了。熊研菲随时都要从我手上滑下去。我艰难地往上走。俞锦荣看出了这一点,他走到我身边将熊研菲接过去。我跟着往上走。 二楼医生办公室里一个住院医生坐在办公桌前。 “医生,医生!”我叫道。 “什么事?”医生条件反射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的一个同学突然晕厥了。” “啊,赶快送抢救室。” 医生走出办公室,有护士从护士站里走出来。俞锦荣抱着熊研菲往抢救室走。 进了抢救室,医生示意我们把熊研菲放在一张台子上。 熊研菲依然双眼紧闭。 我把情况和医生说明了。 “我知道了。你们去外面等候。”医生说。 护士把我们往外推。我们走出抢救室。抢救室的门随之关上了。 我在过道上的排椅上坐下来。我的脑袋空空的。我用手托住下颚。 “要不要打电话给熊研菲的爸爸妈妈?我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俞锦荣说。 “啊,那还不赶快打?”我说。 “好。那你守在这里,我去护士站打电话。” “不会有什么事吧?”大胖子说。 我才注意到大胖子和他两个弟兄也跟过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说。 “对不起,郑启航。”大胖子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这和你没关系。你们回去吧。”我说。 “请你原谅我。”大胖子一脸的愧疚。 “你们走吧。”我挥了挥手。 “那我走了。这是你们落下的照相机,你拿好了。”大胖子和他的两个兄弟往楼道口走去。 我接过照相机,将照相机挂在胸前,然后从排椅上站起来,走到抢救室门口静听里面的动静。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在抢救室门口来回走动。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我祈祷上苍让熊研菲醒过来。 “请你让她醒过来。”我说,“上苍,请你让她醒过来。请你请你让她醒来。这不是她的错。一切过错都是我造成的。你要惩罚请你一定惩罚我,不要惩罚她。请不要惩罚她。她是无辜的。上苍,请你放过她。让她醒来。请你让她醒过来。” 俞锦荣快步走到我身边。“电话打通了。研菲爸爸妈妈马上赶过来。” “哦。” “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俞锦荣问道。 “门始终关着。” “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会这样。” “请你闭嘴。”我说。 “我真没有想到研菲会晕过去。” “闭嘴!”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护士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样,护士?”我们问道。 “病人情况很危险。医生要我问你们,病人过去有什么病史吗?” “我不知道。”我说。 “你呢?”护士问俞锦荣。 “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记得熊研菲说她初三那年曾住过医院。她爸爸很反对她待在医院里。”我补充说。 “有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护士看着我。 “她没有跟我说。”我说。 “病人家长怎么没有来?” “她家长已经在路上了,过一会儿就会到。”俞锦荣说。 “她家长来了,请你让他进病房来。”护士反身进了抢救室。门又关上了。 我一把掐住俞锦荣的脖子,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你都听见了!你可都听见了?!”我歇斯底里。 “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俞锦荣说。 “对不起?对不起能起什么作用?你他妈的要是把熊研菲害死了,我一定要打死你。”我对着俞锦荣的肚子又是一拳。 俞锦荣一下都不还手。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痛苦。 当我觉得打俞锦荣已经于事无补,便放开手,走向过道的尽头。我在过道北边的窗户前站立。外面灯火通明。车子的喇叭声传进我的耳朵。 我的胸脯压住了挂在胸前的照相机。 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如果熊研菲醒不过来,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注意到熊研菲的父亲母亲正向俞锦荣跑去。 我连忙奔跑过去。 熊研菲的父亲和俞锦荣简短的交流了两句,便推开抢救室的门进了抢救室。 熊研菲的母亲留在门外。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熊研菲的母亲哭着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俞锦荣说。 “这不是我女儿的相机吗?”熊妍菲母亲看着我挂在胸前的相机。 “是。” “照相机怎么在你手里?” “是这样的,当时我在给熊研菲照相,俞锦荣说了几句刺激熊研菲的话,她就晕过去了。”我说。 “说了几句刺激的话?什么话,会让我女儿晕过去?”熊妍菲母亲反问。 “我给研菲看了几张他和吴莲子去妇幼保健院的相片,研菲就晕过去了。”俞锦荣说。 熊研菲的母亲看着我。 “是这样。”我说。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熊研菲的父亲从抢救室出来了。他皱着眉头。 “怎么样?老公,女儿怎么样?”熊妍菲母亲迎上去。 “立即转院。医生建议我们立即转院。”熊妍菲父亲严肃地说。 “现在吗?我们要转去哪里?” “去上海。我们立即去上海。我自己开车去。你赶快回去准备钱物,这边我和我司机联系,要快。坐三轮车去,还有,记得带上身份证。”熊妍菲的父亲语速很快。 “好。可是,这一路会不会……” “医院会派护士和医生照顾。不要犹豫了,只有去上海了。” 我和俞锦荣都懵了。形势这么严峻是我们没有料到的。 我溜进抢救室。我看见医生还在给熊研菲做些什么抢救动作。熊研菲正在吸氧,氧气瓶头上的一个连接器里不断地放着泡泡。熊研菲的双眼依然紧闭着。 护士把我往外推。 熊研菲的父亲去护士站打了好几分钟的电话。我和俞锦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也没有说。 不断地有护士进进出出。我看见有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抬着担架进了抢救室。我透过抢救室的门往里看,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熊研菲的母亲一回到医院,那两个工作人员便用担架抬着熊研菲走出抢救室。他们的步伐快而沉稳,那个前面问我们话的护士提着药液瓶跟着一起往下走。 熊研菲的父母亲跟着往下走。那个接受抢救熊研菲的医生进了会儿办公室,很快又出来往楼下走。 我和俞锦荣跟着医生往楼下走。 走到大厅我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大厅外面,那两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正将熊研菲往车子里抬。护士已经站在车厢里。 “熊研菲的父亲不是说自己开车去吗?”俞锦荣问我。 “他们是开车跟去。救护车不去,小轿车能放病人吗?”我没好气地说。 俞锦荣没有再言语。 两个工作人员从后门下车,那个医生接着上了车。熊研菲的父母亲跟着上了车。车子的后门拉下了。 我注意到熊研菲的父亲看了我们一眼,但是什么话也没说。 救护车启动,往医院大门驶去。出大门的时候,救护车的尾灯亮了一下,很快便消失了。跟在它后面的小轿车也不见了。 我在医院大厅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空落落的。我感觉自己的魂跟着救护车走了。 大厅门口的风很大,吹在身上我觉得有点冷。要知道,之前因为抱熊研菲急行,累得我出了一身汗,汗水几乎湿透了我的衣服。此时,衣服紧贴着皮肤,晚风吹来,才使我感觉格外冷。 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俞锦荣一直站在我身边。他和我一样一言不发。 待我缓过神来我便走去公交车站。 第100章 相片惹的祸 那个晚上我一路晕乎乎的回到学校,没有去教室上晚自习,而是径直去寝室睡觉。 我睡上床不到十分钟,吴建华便跑来寝室。 “郑启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好好地熊研菲怎么去了上海?” 我不说话。我感觉浑身发冷。 “俞锦荣跟我说了。我可是借上厕所的名义来寝室的。” 我觉得越来越冷。我把放在床上的被单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便坐起来打开木箱子,从箱子里拿出毯子盖在身上。 “不会吧,有这么冷?我听见你在咬牙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依旧没有搭理吴建华,我只是觉得冷。 “你不愿说就算了。不会有事的。上海医院我听说人死了都能救活来。我回教室了。”吴建华说。 这样的发冷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身子便开始发热,我把被子被单踢掉还是觉得热,我把窗玻璃打开让夜风灌进来还是觉得热,我便知道自己生病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我昏沉沉的睡了很久。吴建华劝我去医院看医生,但我没有同意,而是拜托他去街道医院给我开了感冒药。他给我带来了退烧药。 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吴建华给我去街上烧了一碗清汤,威胁我说如果我连清汤都不吃,他只好去请我父亲母亲,我才勉强将清汤吃了。 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事。我觉得像我这样一个虚岁才二十的男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点。打去阳江县东门,了解到郝珺琪家发生的一切,回来之后,一件又一件事在我身上发生。 误将吴莲子看成郝珺琪,不幸似乎便接踵而至。叛逆。和俊哥混。蒋村中学。余慧慧被强奸而跳河自杀。中考。铁路中学。又是吴莲子。俊哥死去。储火玉。师专教授。熊研菲。 熊研菲现在怎样了呢?她应该到了上海医院了吧?她路上一定很平安吧?吴建华说了,上海医院医生医术高明,只要顺利到达上海医院,熊研菲就应该没事。 她不会还昏睡不醒吧。不可能。她肯定早就醒过来了。我相信她一到医院就会醒过来。说不定,在半路她就醒过来了。 可是,她会不会还是昏睡着?护士问我她有什么病史。难道她晕厥过去跟她有过的病史有关吗?她有过什么病史呢?那过去的病会跟她晕厥有关吗? 躺在床上我总是这么想。我漫无目的的想。时而绝望时而又否定自己消极的想法,相信上苍会保佑熊研菲。我还想起了郝珺琪。一想起郝珺琪,心还是一阵一阵痛。那种绝望的感觉重又从心里升起。 俞锦荣在铁路桥洞下展现的我和吴莲子去妇幼保健院的相片在班上传阅的事也是吴建华到寝室来告诉我的。 “你要好了就给我起床赶快到班上去解释一下,现在班上说的可难听了。”吴建华说。 “由他们说吧。”我说。 “由他们说?难道这是真的,你和吴莲子?” “什么真的?” “那个呀。我听说熊研菲就是因为看见这几张相片而晕过去的。” “是。”我说。 “那这么说是真的了?你真和吴莲子那个了,为什么还和熊研菲好?你这不太不地道了吗?”吴建华声音大起来。 “你也这么看我郑启航吗?”我跟着声音大起来。我连着咳嗽了几声。 “这么说你没有和吴莲子那个。那你为什么会和她一起去妇幼保健院?她为什么要去妇幼保健院?”吴建华似乎有一百个疑问。 “你是律师吗?你要问这么多!”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不该知道的事你不要问。”我没好气。 “好好,算我多话。可你不知道班上同学怎么议论这件事?而吴莲子只是趴在桌上,什么话都不说。你可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你给我滚!” “我滚我滚。” 我把吴建华轰出寝室之后不到十分钟朱竹武就来找我了。我不得不从床上起来。 “校长叫你去一趟他办公室。你能起床去吗?”朱竹武阴沉着脸。他戴着眼镜的脸显得更消瘦了。 “为什么事?”我的心突突跳。 “相片的事。” “我能起床。我马上过去。” “我在校长办公室等你。” 我慢慢地下到地上,到吴建华的桶里舀水刷牙洗脸,接着走出寝室。阳光格外刺眼,我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处分或是严厉的批评,但我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熊研菲要醒过来。她一定要醒过来。可我没法知道她有没有醒过来。那是个信息几乎被阻断的年代。 到了校长办公室我喊了声报告。 “进来。”这是朱竹武的声音。 我走进校长办公室。校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朱竹武坐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政教主任许葛鑫也在。 我成了被审讯的犯人。 “这张相片上贴着假胡须的人是你吗?”校长开口了。 “是我。”我说。 “你确信是你吗?” “是我。” “和你一起的是你的同班同学吴莲子,对不?”校长接着问。 “你们都知道了,就不要再问了。”我说。 “你是什么态度,郑启航?能这样跟校长说话吗?”许葛鑫凶我。 校长向许葛鑫摆了摆手。 “可你知道吗?我很不希望是你。我记得你刚进我们学校的时候因为保护你班的一个女同学不受侮辱成了我们学校的英雄。”校长说。 “他还是连续两个学期的学习标兵,总分数在一中二中都排在很前面。”许葛鑫说。 “我知道。我们的开学典礼就是因为他而恢复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我不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来?你为什么不专心读书?”校长的眼睛盯着我。 我沉默。 “校长,郑启航平时的表现很好的,也很热心,很能助人为乐。你看这次……”朱竹武说。 “朱竹武,你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许葛鑫说。 “我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我还不知道吗?”朱竹武说。 “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一个是为自己的学生着想,一个是为学校的工作着想。其实我也很纠结。郑启航可是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校长说。 “那就请校长再给个机会。郑启航的父亲郑仁森也是我们教育系统的,是二中的老师。如果你把郑启航开了,他自然……”朱竹武继续为我求情。 “谁说我要把郑启航开了?”校长说。 “什么?校长,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还能留在学校吗?”许葛鑫说。 “许主任,事情要区别对待。如果是一个屡犯校规的,当然不用考虑。你没听朱竹武说吗?郑启航平时的表现可是很好的,当然要慎重。年轻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哪能一棍子打死?” “谢谢校长。郑启航,你还不谢谢校长?”朱竹武对我说。 “谢谢。”我说。 “那您打算给个什么处分?”许葛鑫说。 “既然不打算开,这种事再怎么处分?你还想到学生集会上做什么宣布吗?你还以为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不让这件事往外传。这可是有辱于我们学校声誉的。”校长眯着眼睛说。 “我明白了。”许葛鑫说。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朱竹武去班上做工作。” “我会的。”朱竹武说。 “还有那个女生,你可要跟她把情况说清楚,包括郑启航同学,立即要把关系断了。否则,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明白。” 我和朱竹武走出校长办公室,然后回到教室。我虽然低着头,但我也能感受到班上同学看我的目光。吴莲子倒很淡定。她毕竟什么都经历了。 朱竹武站在讲台上训话的时候,我趴在桌上让他感觉很不爽,他便叫我站起来。 他说了很多,但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俞锦荣坐在位置上几次往后看我。我读不懂他眼里的意思。 那节课下课我正想去找俞锦荣,没想到他过来找我。我一把抓紧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这么做有意思吗?你他妈的到底想把我怎样?”我声嘶力竭。 俞锦荣用力一甩,挣开了我的手,我的身子歪向一边斜靠向桌子,桌子往前倒,我人跟着往前倒。俞锦荣伸手拽住了我。桌子倒在地上发出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我才知道自己非常虚弱。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问道。 “你误解我了,郑启航,你以为相片是我拿到班上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说。这么恶毒的是只有他这么恶毒的人才做得出来。 “你冷静点。我们那天都忙着把熊研菲送去医院,谁还会记得相片的事?相片被落在铁路桥洞下面,不知哪个人捡了,送到我们班上来。”俞锦荣说。 “真的是这样。这回你误解俞锦荣了。”围上来的项建军说。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我疲惫地在位置上坐下来。 “听说你病了。我本想去寝室看你,可是怕你更生气,便没有去。熊研菲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她醒过来了没有。我真的好担心。”俞锦荣似乎一下子成熟了。 我看了一眼俞锦荣,没有说话。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原谅他了。他明显瘦了,就两三天的时间。 第101章 探视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很慢,当然很难熬。我经常发呆。任课老师在课堂上点我的名我数不清点了多少次了。好几个老师上完课后到我的位置找我谈话。朱竹武也找我谈话。可是,老师们的谈话改变不了我的状态。 我几乎每个傍晚都会去学校后面的砂石路走走。我一边走一边回想熊研菲的声音和面容,心里总是堵堵的。在那个“老地方”有时我一站就是十几分钟,甚至更长,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上晚自习。晚自习迟不迟到对我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偶尔我会把箫带上,企图借助吹箫散去心中的郁结,却不想箫越吹心越悲,以至于最后竟然失声痛哭。 吴建华等人多次到砂石路上来找我。 后来便下雨了。 秋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气温猛然降低了。很多人穿上了毛衣,一些时尚的同学围起了围巾。 雨一直不停地下,到处都湿漉漉的。秋叶随风飘落,校园里随处可见在空中飘舞的落叶。 不由得想起《红楼梦》里吟秋的诗句: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心何以堪! …… 我们得知熊研菲从上海医院转院回到华安人民医院已经是熊研菲待在华安人民医院的第三天了。这个消息还是俞锦荣告诉我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惊喜万分。 “我每天都打研菲家里的电话,中午打,晚上打,晚自习回去后还打,今天中午总算有人接电话了。”俞锦荣高兴地说。 “谁?是熊研菲吗?”我问道。 “怎么会是研菲?研菲还在医院里呢。是她妈妈。她妈妈刚好回家拿东西。” “熊妍菲怎样了?” “研菲妈妈说研菲动了个手术。” “动了手术?什么手术?”我说。 “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问她研菲住在哪个病房,她说住在内科三零四病房。我一到学校便来告诉你了。” “谢谢。那我们现在走吧。”我说。 “去看研菲吗?下午的课你不上了?”俞锦荣说。 “不上了。叫项建军给我们请假。” “好。” 人民医院在市中心,有两栋医务大楼,每栋楼都有五层高,是华安市最好的医院。 我和俞锦荣每人买了一件小礼物。到了人民医院,我们在导诊台护士的指引下到了三楼内科,然后找到了三零四室病房。病房门关着。 俞锦荣轻轻地敲门。 门开了,熊研菲的母亲探出头来。 “阿姨,我们是来看望熊研菲的。”俞锦荣说。 熊研菲的母亲非常憔悴。在我印象里,熊研菲的母亲是个贵夫人,高贵,有气质,肤色很好,有光泽。可眼前的她和我印象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是研菲的高中同学吧?”熊妍菲的母亲没有看见站在俞锦荣身后的我。 “是。我是俞锦荣,他是郑启航。” “郑启航也来了?谢谢你们来看我女儿。不过希望你们说话小声点,而且只能一个一个进去,因为医生说我女儿需要静养。”熊妍菲母亲说。 “好的。郑启航,你先进去吧?”俞锦荣说。 “你先进去。”我说。 俞锦荣跟着熊研菲的母亲进入病房。 我在病房外等候。细细一数,熊研菲去上海到今天,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是什么病会让她在上海医院呆这么久,回来还要住进华安人民医院呢? 我走去护士站。护士站里只有两个护士。那个年轻的很可能是实习生。 “能向你们打听一下三零四病房的病人的病情吗?”我走进护士站。 “你不知道吗?她得的是……”年轻护士说。 “小齐,”年长一点的护士说。 “啊,老师,你看我这记性。又多嘴了。” “请问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年长一点的护士问道。 “我是她同学。”我说。 “对不起。我们不方便透露病情。如果你想知道,你最好去问病人家属。”年长的护士说。 “谢谢。” 我走出护士站。我看见俞锦荣站在三零四病房门口向我招手。 我快速向他走去。 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走进病房。让我诧异的是,整个病房只有熊研菲一个病人,也只有一张病床。那摆在病床边上的较矮一点的床铺是病人家属床。 熊研菲躺在病床上,脸色很苍白。她正在挂点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床前。 熊研菲的母亲冲我笑了笑。 “研菲,你看谁来看你了。”熊研菲的母亲说。 熊研菲转过头。 “是我,郑启航。”我说。 “郑启航?你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熊研菲忽然异常亢奋。 我注意到熊妍菲浑身都在抖动,呼吸变得格外急促,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了?”熊研菲的母亲大吃一惊。 熊研菲大口大口的喘气。 “快叫医生,快去叫医生!”那个老人说。 我连忙退出病房。我方才明白自己犯了一大忌讳。我只是想着要见熊妍菲,迫切地想了解熊妍菲的病情,却没有考虑到熊妍菲对我的感受。 熊妍菲是因为误解我而犯病的,在这个误解没有消除前,我是她的痛!而我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我是她的安慰。 熊研菲的母亲快速进了医生办公室。医生很快过来了。 “怎么了?”俞锦荣问道。 “熊研菲忽然呼吸困难。”我撞墙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这样?” “我竟然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我本就不应该去见她。这可怎么办?千万,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俞锦荣说。 “熊妍菲不想见我。她一见是我便亢奋起来,喊着叫我出去,呼吸立马急促起来。” “对不起。她一定是又想起了相片。” “应该是。她以为我背叛了她,以为我欺骗了她的感情。所以她根本不想见我。”我无比难过。 “什么以为?你好意思说以为吗?你带吴莲子去妇幼保健院做什么我可清清楚楚。告诉你,如果你不是这么欺骗熊研菲的感情,我会做这种事吗?”俞锦荣忽然很激动,“我是一心一意爱着研菲的。” “俞锦荣,你以为眼见就一定为实吗?”我近乎仇视般地看着和我一样痛苦的俞锦荣。 “俗话不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吗?我亲眼所见,我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俞锦荣说。 “所以你就认为我脚踏两只船。” “不是认为。你实际上就在脚踏两只船。我最鄙视这样的人。” “你再说一遍!”我握紧拳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以为我怕你吗?”俞锦荣毫不示弱。 有护士向我们冲来。“你们在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再这么闹我可要叫保安了。要闹到外面去闹。” “对不起,我们闹着玩呢。”俞锦荣向护士陪笑脸。 “对,我们开玩笑。”我跟着说。 “那就给我安静点。”护士训斥道。 我们在排椅上坐下来。俞锦荣眼里还有怒气。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医生从里面出来。我赶紧站起身,拦住医生。 “怎么样?医生,熊研菲没事吧?”我说。 “病人已经平静下来了。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她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医生急着要离开。 “能告诉我们她患的是什么病吗?”俞锦荣说。 “你们去问病人家属。”医生推开我们走了。 我和俞锦荣互看了一眼。 “熊研菲得的会是什么病?他们怎么都闭口不说?”我自言自语。 “我也觉得奇怪。难道研菲得的是什么重病吗?”俞锦荣说。 “怎么会呢?我们可不能胡乱猜想。”我说。 我们很想推门进病房,可是又不敢造次,便只好等候在门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熊研菲的母亲开门出来。 “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回去上课吗?”熊妍菲的母亲说。 “我们不知道熊研菲怎样了。”我说。 “还好。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就觉得纳闷,郑启航,我女儿一向对你很关注,你来看她她应该很开心,可是,谁想她会有这么大的情绪。你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吗?她见俞锦荣还很平静也很开心。”俞锦荣说。 “郑启航他……”俞锦荣说。 我碰了碰俞锦荣的手臂,“对不起,是我惹她不高兴了。” “怪不得。那你赶快回去上课。等研菲情绪好了,你再来看她吧。她落下的课我还希望你帮她补补呢。” “我会的。那我走了。阿姨再见。”我说。 “再见,阿姨。这个?”俞锦荣说。 “还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研菲得的是什么病?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是做了个手术,所以恢复起来比较慢,不用担心。你们回学校上课吧。”熊研菲的母亲说。 “那我们走了。” 走出医院,来到大街上,大街上热闹非凡,和医院迥然不同。 大街和医院原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和俞锦荣分手。俞锦荣去学校,我说我回一趟家。我确实好久没有回家了。 可我不想回家,我只想一个人在街上踱步。 第102章 找醉 我沿着街道随性往前走。人行道上有许多人。很多人步履匆匆,也有个别的和我一样漫无目的。沿街店铺里顾客和店主在讨价还价。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几乎都变黄了,但有些深黄,有些浅黄,也有的变成枯黄了。不经意便可看见叶片在空中飞舞。人行道上躺着许多坠落的枯叶。 不需要再怀疑,熊研菲得的肯定是一种重病。护士和医生不言语,熊研菲母亲那么憔悴,我们询问她时她闪躲的眼神,都充分说明熊研菲的病情很不一般。 就算我没有什么阅历我也知道,这种病不可能是几张相片刺激可以促成的。但是相片的刺激促使这病早发或复发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很有可能,如果没有相片的刺激,说不定要过很长时间这病才会显出征兆。 当然,也可能没有任何刺激,短时间内便会爆发。那次散步,在“老地方”,熊妍菲不是一低头就流鼻血吗? 可是,怎么想都没有意义了。现实是,熊研菲得的是重病。单就这一点便够了。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得重病呢?成天成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成天成天注射药液,看着药液一滴一滴滴进自己的身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近乎是一种摧残吧。 怎堪忍受? 可你得承受。无论是什么样的痛苦,你都得承受。有多痛你都得承受。后来的我见过无数癌症患者,他们的痛真的无法形容,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完全是被痛苦折磨死去的。可在未死之前,再痛都得承受。你可以*,你可以坐起又睡下睡下又坐起,可是痛你还是无法避免。你得一直忍受着。 外婆就是这么被痛苦折磨死去的。 我转向另一条街。太阳已经被挡在较高建筑物的另一边了。 现在,忍受着这种痛苦的人不是别人,是你的同学,是瞧你一眼都让你脸红的女同学,是总是出现在你梦里的女人,是走在砂石路上你总想着牵她手最后她主动牵你的手的女人。 你怎能不伤心? 更让你难过的是,这个人除了忍受着肉体痛苦之外还忍受着精神的折磨——她以为你背叛了她! 你应该知道她有多爱你。可以肯定,每当她醒来或者睡去一定都在想着你的背叛。 而这种折磨又岂是肉体痛苦可以比的!否则,她一见你怎会亢奋到呼吸都会困难起来?肉体之痛会让你呼吸困难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体验过。但我感觉我此时此刻内心之痛真的是没法形容。 我多想马上跑去熊研菲身边告诉她我没有背叛。相片中的情景是一种假象。我一直深爱的是她熊研菲,不是别的女人! 可那样一来,吴莲子怎么办?会不会由此牵出董云鸿的杀妻动机来?那又会震撼多少人?吴莲子还能在铁路中学待下去吗?警察以及董云鸿的家人甚至“五大三粗”的家人会不会都来找她? 那岂不是又把吴莲子逼上了绝路? 不,我不能这么做!怎么样我都不能这么做! 那你该如何是好? 那只有把你交给酒精了。让酒精将你麻醉。对,一醉解千愁。 我走进一家小炒店。或许是尚未到吃饭的时间,小炒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店门口一个圆柱形的煤桶上搁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架着一个用木板围成的圆形的蒸饭用的木桶。煤气进入我的鼻子让我打了一个喷嚏。老板娘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子旁。她看见我走进店里便打起精神站起来。 “吃饭吗?”老板娘问。 “有酒吗?我想喝酒。”我说。 “你?一个人,喝酒?”老板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不可以吗?”我反问。 “可以,怎么不可以?”老板娘脸上堆起笑容,“要什么酒?我这里有好几种酒。” 老板娘报了几种酒的名称和价格。 我拿了一瓶六块钱一瓶的白酒,点了两个菜,便到一张靠墙摆放的方桌前坐下。老板娘给我泡了一杯茶,给我端来碗、筷子和酒杯。 一个胖胖的男人从里间出来走到灶台前。 白酒很辣。我一口喝掉半杯。酒顺着喉管一路像火一般烧灼至胃部。吃了一口菜,我把剩下的半杯又一次性喝进肚子。 老板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着我,当我看向她时,她把眼光转向别处。 我把第二杯倒满。我三口把第二杯酒喝掉。 我的血液迅速沸腾。去上厕所的时候从挂在墙上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脸通红通红的。我的脸滚烫。肚子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我的头晕乎乎的。 回到位置上我开始倒第三杯酒。我抓酒瓶的手已经不稳了,有一些酒洒在桌子上。 老板娘走到我身边。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老板娘的声音挺有磁性。 “没有。我哪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端起酒杯,但是胃里的东西往上呕的感觉促使我放下酒杯。 “酒可不能这么喝。这么喝会醉的。” “我就是想醉。我就是来找醉的。”我说。 “喝醉酒可不好。何况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跟姐姐说,姐姐帮你想想办法,酒就不要喝了。”老板娘伸手过来拿我的酒杯。 “怎么?你也想喝酒吗?拿杯子来,我倒给你。”我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哎呀,我说你是怎么了?这么喝酒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我只不过是想醉而已。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要不要陪我喝一杯?”我打了一个嗝。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老板娘迎过去。 “哎呀,这不是吴教授吗?吃饭吗?” “到你这里来当然是吃饭。我是特意来吃你店里的野兔子肉的。还有吗?”是那个吴教授的声音。 “有。就今天早上送来的,很新鲜。” “是某某某手里买的吗?他猎的野味才是地道的。” “你放心。保证是地道的野兔子肉。”老板娘的声音。 “火玉,还想吃什么?” “我随便。” 多么熟悉的声音!火玉? 我抬起头。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进来的一男一女竟然是储火玉和她的师专教授! 可能吗?世界会这么小吗? 储火玉挽着男的手臂,和男的贴得很近。 “我还要求你的是,我在这里住的很安逸,所以我不想再换地方了,请你理解。”储火玉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于是故意大声嚷嚷:“老板娘,快过来,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吗?” “我这不是在忙吗?小伙子,你不能再喝了。你们还要别的什么菜吗?”老板娘说。 储火玉和师专教授看向我。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口喝掉杯子里的半杯酒。 储火玉松开男的手臂,向我走过来。 “郑启航,你这是怎么了?”储火玉问道。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打了个嗝。胃往上呕,但我强行把呕的感觉压下去了。我端起酒杯把杯子往嘴边送。 “你不能喝了。你这样子还能喝吗?”储火玉伸手过来接我的杯子。 “你干什么?”我把储火玉的手一推,从位置上站起来,“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我不认识你,你干嘛抢我酒杯?难道你也想喝酒吗?来,我跟你干一杯。” “郑启航,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想喝是吗?算了,我,我自己喝。”我一屁股往下坐,我没有坐好,只坐在了凳子的外沿部分,人便往地下滑。我整个人滑到了地上,手中的酒杯被丢向了一旁。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郑启航!”储火玉叫了我一声。她弯下腰拽我的手。师专教授一起来拽我的手。 我从地上爬起来。“谢谢,谢谢你们。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谢谢,呃——” 胃里的东西往外呕。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往外冲。我尚未冲到小炒店门口,胃里的东西便哗的一声冲出了我的嘴。 我接二连三的往外吐。当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尽了,我还想吐。最后,能吐出来的只有一点点苦水。但是,吐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除。 我嘴角和手上都是黏糊糊的涎水。储火玉和师专教授一直站在我身边。 老板娘嘀咕不断。 我弯着腰走到水龙头处,用水洗净脸上的污渍和手上的涎水。我全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老板娘,结账。”我对老板娘说。我根本不去看储火玉和师专教授。 “不喝了吗?你的酒还有一杯呢。”老板娘笑着说。 “还有吗?那我,我去把它喝了。”我往前迈一步。但我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 “你还喝?你不要命了吗?”储火玉说。 我往我那张桌子走去。 师专教授一把拽住我的一个手臂。储火玉走去把桌上的酒瓶抓在手上。 “你干什么?”我冲师专教授叫道。 “你不能再喝了。”师专教授说。 “你管我喝不喝?你给我放手。”我说。 “我才不想管你。我是替我的火玉着想。我不能让她伤心。” “去你的。”我用力甩手臂,想挣脱师专教授的手。但是,我没有挣开。 储火玉把酒瓶瓶口朝下,“我让你喝。我看你再怎么喝。” “他妈的,这真是个奇怪的世界。我想醉一回都醉不成。好好地蹦出这一对多事的男女。既然没酒了,那我就不喝了。结账,老板娘。” 老板娘报了个数据。我把钱付了。 “拜拜。”我一摇三晃往门口走去。 “郑启航。”储火玉说。 “拜拜。”我晃着身子。 “火玉你别追了。我们吃饭。我还要送你去上晚自习呢。”是师专教授的声音。 “他会有事吗?” “没事。” 第103章 爱,永远不要说抱歉 我走出小炒店,凭着记忆到了公交车站。我的头很痛,有一种要裂开的感觉。 我稀里糊涂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我一直坐到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才醒过来。不用说,我坐错了车。 我忘了我到底转了几趟公交车才到达铁路中学。我只知道我走进校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晚自习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从教室里传来的教师讲课的声音。 我晃到教室门口。正在讲课的英语老师停了下来。 “你去哪了?”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 “对不起。我喝酒了。”我说。 “什么?喝酒?你不上晚自习去喝酒?”英语老师说。 同学们笑了。 “我喝多了点,所以迟到了。”我往教室里走。 “荒唐,真的太荒唐了。谁让你进来了?”英语老师很气愤地走过来拽住我。 “哦,没让我进来。那我出去,那我出去。对不起啊。”我向老师微鞠躬。 同学们大笑。 “郑启航!”英语老师厉声喝道。“你给我站在门口。” “站在门口很冷的。” 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 “你!你真的太不像话了!班长,去叫你们班主任来!” 揭飞翔和项建军站了起来。 “老师,郑启航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他才喝醉的。让我们把他扶去寝室好不好?”揭飞翔说。 “快把他扶走。等明天我不好好教训他!” 揭飞翔和项建军走过来架着我的身子。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喝这么多酒?”项建军说。 “别问了。把他架去寝室再说。”揭飞翔说。 我被揭飞翔和项建军架着到了寝室。 “妈的,你们今天都去哪了?找不到一个人陪我喝酒。”我一屁股在吴建华的床铺上坐下来。 “还想喝吗?要喝我陪你去喝。”项建军说。 “那走,我们走!”我想站起来。 “走个屁啊。”揭飞翔摁我的肩膀,“我说郑启航,有什么事就跟咱们说。你一个下午不在班上,晚上又这么晚回来,还喝的醉醺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咱有什么事?没事。”我说。 “我看还是熊研菲的事。你下午不是和俞锦荣去看熊研菲了吗?熊研菲怎么样了?我听俞锦荣说熊研菲不愿见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项建军说。 “是不是还是为相片的事?我说你郑启航也太厉害了。悄无声息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这边还和熊研菲热火朝天。”揭飞翔说。 “揭飞翔你别乱说。郑启航不是这种人。”项建军说。 “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郑启航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项建军!”我叫道。 “我也没说什么。” “嗨,咱们都是兄弟,你们竟然有事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揭飞翔似乎看出了点端倪。 “你是要我把那天早上的事抖出来了,揭飞翔?”我威胁揭飞翔。 “哎,我看你没醉嘛。这事还记得。你抖吧。项建军都知道了。”揭飞翔说。 “嗳,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我们打的赌了。妈的你和蒋丽莉又黏糊了,竟然还不请我们吃饭?”我岔开话题。 “我没说不请啊。总得找个合适的时间。这件事我是真要感谢你。对了,这种事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倒想不开了?”揭飞翔有揶揄我的意味。 “去你妈的,”项建军捶了揭飞翔一拳,“这情况一样吗?俞锦荣说熊研菲得的是重病。按说也是,前后都一个月了。在上海呆了那么久回来还要住院,肯定很严重。” “什么?你把你最后一句话再重复说一遍。”我说。 “不是吗?如果不是重病,在上海医院呆一个星期就够了。或许,也不需要去上海啊。”项建军重复了一遍。 我在吴建华的床上躺下来。我的泪水禁不住流淌。 “怎么了?”项建军说,“是我说错了吗?” “郑启航,你妈的和女人一样流什么眼泪。”揭飞翔说。 “你们去班上吧。”我说。 “你没事吧。”揭飞翔说。 “我想静一静。”我的眼泪无声的流。 “熊研菲应该没事的,你别想得太严重。”项建军说。 “如果你和熊研菲之间有什么误解,我劝你最好早点说。熊研菲的心结打开了,利于她康复。”揭飞翔提醒我。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项建军用力拍头。 “你想到什么了?”我问道。 “啊,没,没想到什么。就觉得揭飞翔说的对。你要想办法把熊妍菲的心结打开。”项建军说话有点顿。 “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也没法说。”我说。 “这就是你今天喝闷酒喝醉酒的原因,对不?” “我真的太痛苦了。” 第二天我主动找英语老师道歉,英语老师训了我几句便原谅了我。没有人把我喝酒的事和朱竹武报告。 上午放学时分,吴莲子到我座位前问我学习问题。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待教室里只剩我俩时吴莲子说。 我沉默不语。 “你放心好了,下午我去看望熊研菲,我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吴莲子站起身收书包。 “不能,绝对不能。”我极其虚弱。 “为什么?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为我守这个秘密?我反正无所谓。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吴莲子说。 “我说不能就不能!”我的声音大起来。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知道吗?你应该懂得,心病还要心来医。这利于熊研菲恢复,明白吗?”吴莲子的声音也大了。 但我感觉出她更多的是感动。 “可你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事一旦传出去,会酿成什么后果你想过吗?”我也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相信熊研菲会替我保守秘密的。你不要有顾虑了。而且,这种事情只有我自己去说,熊研菲才会相信。无论是你还是别人说,她都不会相信的。”吴莲子极为坚定。 “不管熊研菲相不相信你都不能说。”我说。 “那是我的事。”吴莲子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真不能说。” 我坐下来痛苦地闭上眼睛,耳朵里是吴莲子离去的脚步声。 我内心很矛盾,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坚持还是不应该坚持。 两厢权衡,孰重孰轻? 事实上,我由着吴莲子走出教室,就意味着我默许吴莲子去医院找熊妍菲澄清。 是熊妍菲的病情恢复为重! 下午上课前项建军来找我,他悄悄告诉我说他中午去医院了,说他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熊妍菲。但熊研菲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熊研菲把他看成是我的说客。 我才明白项建军昨晚说的话。昨晚当揭飞翔说“如果熊妍菲的心结打开了,恢复得回快点时”,他用力拍自己的头,说“我怎么没想到”。所以他昨晚就打定了主意去找熊妍菲了。 自然是项建军看不下去了,他不希望我这么痛苦,也想打开熊妍菲的心结。 所以我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兄弟,一切就靠你自己了。”项建军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妈的我不是警告过你这种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吗?”我说。 “反正熊研菲也不相信,说了等于没说。我没有违背诺言。” “你会把事情闹大的。”我说。 “别危言耸听。”项建军说。 吴莲子也去找熊妍菲了。不过,见我面时吴莲子一脸沮丧。 不用问,不用说,表情传递了一切。 吴莲子把自己都豁出去了,熊妍菲依旧不信任,这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 可见,熊妍菲受伤的程度有多深。 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我该怎么办?不,不是我该怎么办,是我该怎么做。我并不奢求熊妍菲原谅我,我希望尽早打开她的心结。唯有打开心结,她的病才能尽快地好起来。 项建军和吴莲子亲自去为我澄清一切熊妍菲都不相信,还有谁能打开她的心结?如果熊妍菲的心结一直打不开,可怎么办? 就这样,我的思想包袱更重了,我更没有什么心情上课了。 我忽然觉得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每天都有人去看望熊研菲。俞锦荣已经去看过几次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熊研菲得的是白血病。她在上海所做的手术是骨髓移植。她之所以在上海的呆了近一个月是在等合适的配型。 对我来说,这个消息不亚于惊天霹雳。但俞锦荣凝重的神情让我没法不相信他说的话。 这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白血病,这可是绝症啊。美国小说《爱的故事》里的女主人翁就是死于这种绝症。好好的,熊妍菲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上苍为什么要安排她得这种病呢? 我说那天去“老地方”,熊研菲低下头触摸溪水怎么突然流鼻血,那会不会是病发的前兆呢?白血病的典型症状便是极容易出血。 我决定再次去医院。我得亲自告诉她我和吴莲子之间的一切。不能再让她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或压力了。我得让自己成为她抗拒病魔的动力。 love means never haveing to say youre sorry。 爱意味着永远不要说抱歉。 这是《爱的故事》里最经典的一句话。 第104章 因为喜欢你 我是第二天中午再次去人民医院的。三零四病房的门关着。我轻轻地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熊研菲的母亲,她看见是我,迅疾从房间里出来,并将房门带上了。 “不好意思,你还不能进去见我女儿。”熊妍菲母亲的憔悴写在脸上。 “我想和她解释我们之间的误会。我不希望她再有精神上的负担。”我诚恳地说。 “我也希望。这些天有这么多同学来看她,她很开心。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好心情。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提到你,她的心情就会陡然改变。她就会什么都听不进去,呼吸就会急促。倘若你直接出现在她面前,那可不堪设想。所以……”熊妍菲的母亲解释道。 “她是真的误解我了。”我说。 “研菲误解你什么了?”熊妍菲母亲问道。 我把情况简单地和熊研菲的母亲说了。当然,我没有提起董云鸿。 “我说研菲怎么这么激动。是她太在意你了。”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希望她消除误会,免得她有心里负担。” “可她现在根本听不进去劝。你出现在她面前她情绪反应很强烈,不利于病情稳定。所以,你还是暂时避一避,等她恢复好一点,再说吧。”熊妍菲母亲说。 “那个,阿姨,我能了解熊研菲的病情吗?”我试探着问道,“我知道我这么问可能很唐突,但我真的很关心熊研菲。那些小道消息……我希望我能对她有帮助。” “哎,反正瞒也瞒不住,”熊研菲的母亲看样子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就告诉你吧。你不要告诉别的同学。那些小道消息是对的,她得的是——好像又有哪个同学来看妍菲了。” 我往过道上看去,我看见储火玉出现在楼道口。她看见我们便径直朝我们走来。 熊研菲母亲打住了要说的话题。 “阿姨,我是熊研菲的同学储火玉,我来看望熊研菲。”储火玉说。储火玉手里提着一件礼物。 储火玉几乎不看我一眼。 熊妍菲的母亲拉着储火玉的手,“谢谢,你们对妍菲真的太好了,我们进去。” 储火玉跟着熊研菲的母亲进了病房。 我等候在病房外面。 即使熊研菲的母亲没有亲口说出病情,但可以肯定,俞锦荣说的确乎是实情了。 我在过道里踱步,心情说不出有多沉重。墙壁上的宣传栏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走去医生办公室。 “请问哪位医生是给三零四病房的病人看病的?”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样的医生叫主治医生。 “是我,”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医生说,他戴着一副眼镜,“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熊研菲的情况。” 医生很是狐疑。 “我是她玩得最好的同学。我已经知道她得的是白血病,而且她还做了骨髓移植。我只是想了解在护理上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怎么做有利于她病情恢复。”我先入为主。 “我已经和病人家属交代过了。”医生说。 “哦。谢谢!” 我感觉天昏地转。医生不置可否的话证实了一切! “我知道。可我想了解的更具体一点。你要相信我对病人的影响很大。”我强自镇定。 “从心里疗法的角度来讲主要是让病人保持愉悦的心情。简单的说,就是要让病人消除顾虑,建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在饮食方面,则要多吃高蛋白、高维生素、高热量,易消化的食物,提高免疫能力。”医生很有耐心。 “谢谢,谢谢您,医生。”我说。 熊研菲的母亲忽然急匆匆走进医生办公室。“哎呀,郑启航,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熊研菲的母亲和医生点了个头。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研菲要见你。” “真的吗?”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我们快点去。” 我和医生告别。 “熊研菲怎么转变得这么快?”我一脑子狐疑。 “是刚才来的那个女同学。她和研菲说了你醉酒的事。她一边说一边哭。研菲也跟着哭了。她一走,研菲便跟我说她要立即见你。” “储火玉走了吗?” “走了。” 原来储火玉也是为我来做说客的。 我来不及感慨,径直走进三零四病房。熊研菲的母亲留在外面。 病房里只有熊研菲一个人。她平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她已经挂好了药水了。 熊研菲眼眶里都是泪水。 “你怎么哭了?”我哽咽着说。 “都怪你,都怪你。”熊研菲哭出了声。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我用手去擦拭熊研菲的眼泪。 熊研菲递给我一块手帕。 “不哭了。”我说。 “你不也哭了吗?”熊研菲破涕为笑。 “我们都不哭了。你现在怎么样?”眼泪从我眼泪滑落。 “好多了。看见你,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你一定吃了好多苦吧?是不是很难受?” “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点头。 “你别难过。医生说我很幸运,找到了很好的配型。所以,手术后我的不适反应是最少的。”熊妍菲安慰我。 “可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我说。 “那是没办法的。谁叫我摊上这种病呢?”熊妍菲看上去很乐观。 “项建军和吴莲子说的情况都是真的。”我说。 “我以为他们都是你派来的说客呢。尤其吴莲子,我总感觉她有点……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或许人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比较坚强。”我说。 “可让你受了委屈。她为什么选择让你陪她去妇幼保健院?”熊妍菲一脸的好奇。 “她没什么人可信任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她初中同学。” “哦。好了,不谈她了。现在,心情真的好多了。就好像一直以来都是阴雨天气,从今天起每天都艳阳高照一样。我都想起床走走了。”熊研菲很舒心的笑了。她眼里还蓄着泪水。 “怎么?医生不让你起床走路吗?”我问道。 “医生说需要静养。不过,他告诉我,我的血小板,血红蛋白,和白细胞都恢复得很好。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 “医生是这么说。” “那太好了。”我的心情陡然变好。 “不过,暂时还不能去学校上学。还需要到家里养一段时间。到时候,这落下的课程可全靠你了。” “我帮你补。”我说。 “我妈说等我能去学校,她和朱竹武说一下,让我和你同桌。这样,你很方便教我学习。怎么样,开心吗?”熊妍菲深情地看着我。 “当然很开心。我只怕我总是听不进去课。”我故意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注意力全在你身上啊。” “那可不行。我发现你走神,就直接敲你的头。你的成绩可不能因为我而下滑。”熊妍菲陶醉在我们美好的感情中。 “我的学习已经很受影响了。”我说。 “是受我的影响对吗?那可没办法。储火玉说你都去醉酒了。干嘛要这样?我听储火玉一描述,心里就很难过。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对不?你一定很担心我,对不?”熊研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苍白的脸上起了红晕。 “我很担心你。” “你瘦了很多。你靠近我一点,让我看清你的脸。” “你看不清吗?”我把脸靠近熊研菲的脸。 “我的视力受到了影响。不过,只是受到一点点影响。你的眼窝都有点陷进去了。我知道,这是你在乎我的缘故。我其实很开心。”熊妍菲说。 “我好害怕你永远都不理我。” 熊研菲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怎么会呢?我只是在生你的气而已。那是我没法接受我在相片中看到的事实。因为我……喜欢你。”熊研菲的声音低下去。她很害羞,但是她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我。 我的心跳加速。我感觉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心里升腾起的情愫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也喜欢你。”我说。 “啊,我正想问你呢。我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接受不了那个现实。现在好了,啊,真的很开心。我感觉自己所受的这些痛都很值得很值得了。”熊妍菲说。 “我要让你今后的人生永远都艳阳高照,再也没有阴雨天气。”我说。 “嗯。就和《昨夜星辰》里唱的那样,昨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闪烁。” 我们说了很多话。如果不是熊研菲的母亲进病房来让我感觉到熊研菲的疲倦,我们还会继续说下去。我们都有很多话要说,仿佛怎么说都说不完。 “该休息了,宝贝。”熊研菲的母亲说。 “我不觉得疲倦,妈。我和起航聊得很愉快。” “你也该休息了。我们要听医生的话。你们消除了隔阂,妈为你们高兴。但今天不能再聊了。” “好吧。”熊研菲说。 “以后有的是时间,对不,郑启航?”熊妍菲的母亲说。 “对。是我没注意到。如果熊研菲愿意的话,我每天都过来陪她聊天。” “好啊好啊。”熊妍菲说。 “那怎么行?学校离这儿这么远。来去坐公交车都要一个小时。”做母亲的说。 “我愿意,阿姨。”我说。 熊研菲冲我眨眼。 “傻孩子,你不学习了?可不能耽搁你的学习。等研菲可以去上学了,我要把她安排在你身边让你教她。”熊妍菲母亲说。 “我已经和郑启航说了。”熊妍菲说。 “所以更不能落下课程。你可以周末来。如果作业多的话,可以把作业也带来。还可以顺带和研菲交流交流。”熊妍菲母亲建议。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郑启航,你的周末可就归我了。”熊研菲说。 “好。”我说。 第105章 爱的故事 那天从医院里赶回学校,经过文科班的时候我看见储火玉坐在她的位置上沉思,我很想走进去和她说一声谢谢,但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储火玉已经决意让我们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不想她还关注我的一切。 接下来这段时间一直到期末考试,每个周末我都去医院陪熊研菲。我像熊研菲的母亲说的那样,把作业带去医院,熊研菲累了的时候,休息的时候,我便写作业。 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很不理想,虽然在班上仍是第一,但总分数拿去和一中二中的理科班比,已经排在了百名之外。 父亲为此唉声叹气。 朱竹武也找我谈话。他一针见血,说我感情用事,没能分清轻重。他的说法是对的,这个学期我耽搁了太多课程,课堂听讲也不能很专心。这是我成绩下滑的主要原因。 不过,我对这些一点都不看重,我只想着要和熊研菲待在一起,要陪着熊研菲度过她的恢复期。 那时我竟然天真的以为熊研菲会恢复好,能彻底战胜血癌。 寒假开始的日子,恰是熊研菲出院回家的日子。熊研菲恢复得挺顺利。她早就能下床走动,到室外晒晒太阳了。很多时候,我陪着她坐在太阳底下聊天,小声哼唱歌曲。当然,那得是无风的日子。 熊研菲出院的那天,我赶去医院帮她的父亲将他们放在病房里的生活用品提到接她的车上。我在去的路上遇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我买了一束康乃馨。熊研菲接过我的花非常开心,将康乃馨放置鼻前闻了又闻。 那一天我在熊研菲家吃饭,整天和熊研菲待在一起,非常开心。唯一不高兴的是大家问起我的成绩,让我很是羞愧。而他们一家人都感到惭愧,都觉得是他们影响了我的学习。这促使我暗下决心要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去。 但是真正促使我端正学习态度的是年后的一次谈话,我和熊研菲的谈话。 那是个雪天。 在我们的印象里,在南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下雪了。 那天,在连续阴沉了几天之后,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从一大早我赶去熊研菲家的路上开始,雪一直下了六七个小时,直到下午两点钟才停下来。 到处都白了。街道上,房顶上,停在路边的车子上,熊研菲家院子的围墙上,假山上,菜地里,到处都雪白雪白的。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和熊研菲都很激动。早就计划着堆雪人。如果不是熊研菲的母亲阻拦,就在雪下个不停的时候我们都想冲出去感受大雪飘落进颈脖子里的感觉。 雪一停,我们便走出屋子。院子里的小径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声音听起来便觉得很舒心。 熊研菲穿了很多衣服,像一个大熊猫。她带着帽子,围着围脖,整个的全副武装。我们都知道,熊研菲不能感冒。 我牵着熊研菲的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空气清新而清冽。熊研菲趁我不注意抓了一团雪砸在我身上,我们便在雪地里追逐打闹,一时间忘记了病情,忘记了一切。熊研菲咯咯咯的笑声给我一种幻觉,好像她压根儿没有生过什么重病。但是熊研菲母亲忧心的呼唤打破了我的幻觉。我们的打闹戛然而止。 “那我们堆雪人吧,免得妈妈担心。”熊研菲喘着气说。 “还是进屋吧。你不能受寒。”我说。 “没事。我身子都热了。这样,你具体操作,我指导。”熊妍菲说。 “那好。” 我们在假山旁堆雪人。熊妍菲做指导。我把附近的雪滚到假山附近,然后将雪球堆成人的样子。熊研菲将她早就准备好的两粒黑豆拿出来摁在雪人的头上充当眼珠。 “哎呀,真的太漂亮了。叫爸爸来给我们合张影好不好?”等雪人堆好了熊妍菲开心说道。 “你爸爸愿意吗?”我说。 “当然愿意。爸爸,爸爸——”熊妍菲冲屋里喊。 熊研菲的父亲和母亲都出来了。 “什么事?”熊妍菲父亲笑着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做母亲的关切地问道。 “你们看雪人,好漂亮的雪人,”熊妍菲说,“爸爸给我们照相。” 熊妍菲父亲返回屋取照相机。 那一天,不仅我和熊研菲照了合影,他们一家三口也照了合影,而且取了好几个镜头。 熊研菲的父母眼里似乎总有消不去的顾虑。 回到客厅里烤火,当只剩下我俩的时候,熊研菲忽然说:“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雪呢?真的好美啊。美得那么不真实。” “什么?怎么会是最后一次呢?”我把熊研菲的双手握在我的手里面。 “你的手好冰啊。” “谁叫你乱说话?”我说。 “你相信我能一次又一次看见落雪吗?”熊研菲眼神凄凄的。 “我相信。”我说。 “你不知道《爱的故事》里的珍妮就死于我这种病吗?”熊妍菲问道。 “啊。你跟珍妮可不同。你找到了最好的配型,不是吗?我听说了,有人得了你这种病还活了几十年,真的。”我把熊研菲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那样的概率是很小的。” “不,我不希望你说这样的话。” “我也没有说我就会死啊,”熊研菲笑了,“或许我也能创造一个奇迹呢。” “我喜欢这样想的熊研菲。” “难道我不这样想你就不喜欢我了?”熊研菲把手从我手里抽出去。 “没有啊。”我说。 “你看你前后矛盾了。紧张了吧?” “我背上都出汗了呢。” “夸张。” “不信你摸摸?我一紧张就出汗。” “我真摸了。”但熊研菲只是做了一个动作,“郑启航,我在想,人类要是能攻克这种病该多好啊。” 我看着熊研菲。 “不,我不只是针对自己而言。你知道吗?在上海肿瘤医院,我看见多少患我同种病的人在绝望中死去。他们有的等不到合适的配型,也有的出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用,绝望地回家。而回家便意味着死亡啊。这是多么残酷的事。那时候我真的好恐惧。我很担心自己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我甚至感觉死亡时刻围绕在我身边,可是我的意识却是清醒的。我不停地把死神往外推。我要活。我要活下去。”熊研菲的眼泪流出了眼眶。 我重新握住熊研菲的手。“不要说了。不要去回忆这些了。你已经走出来了。” “可那样的经历不是想忘就能忘的。”熊妍菲接着说,“我找到了配型,可我这个家也差不多被我拖垮了。我感觉很对不住我的爸爸妈妈。你看他们多憔悴,多为我担心。”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说。 “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尽快恢复,一方面免得父母再替我操心,另一方面,我可以重新回到学校。我有一个很幼稚的想法,如果我能活到读大学的那天,我一定要选择医科大学。我要去钻研白血病的治疗,哪怕有一点突破都行啊。”熊研菲盯着窗外(客厅的大门已经关了),眼里充满着向往。“可我知道对我来说这是空想。”熊研菲把目光收回。 “怎么会是空想呢?你自身有这方面的体验,更利于你钻研啊。那是最权威的。”我觉得心里装了个五味瓶。 熊妍菲说:“不怕你笑话,郑启航,在读书方面你很有天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就想过,如果你愿意往这方面奋斗,说不定就能将白血病攻克了呢。你便给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一生也就无比充实了。” “我?”我没想到熊妍菲会这么设定。 “我愿意成为你的第一手资料。你想过要考什么大学吗?”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过大学的事。” 熊妍菲接着说:“其实,就算是不去攻克我这种病,单单做一个医生也是很有意义的。对于病人来说,医生就是他的希望,就是他的救世主。医生这个职业太伟大了。人,生老病死,这病就离不开医生。”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我忽然很激动,“但是前提是你要和我一起。我们一起读医科大学,一起探讨病人的各种病情,如果可能,我们一起去攻克白血病这一世界难题。你说好不好?” “那真的太美好了。”熊妍菲说。 那一天从熊研菲家里出来,坐在公交车上,看见工人在道路上清扫积雪,看见小孩在路边打雪仗,看见恋人们手牵手在雪地里行走,我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味熊研菲说的话。 真的,活到现在,我都没有想过我要做一个怎样的人。也从来没有去设定过将来从事什么职业。当然也就不曾考虑过读什么大学。 可是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一半了,这是多么迅速的事啊,入这个校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不曾想就过去了一半。同样的一眨眼,剩下的一半就会过去,我怎能不去思考读什么大学,不去考虑将来从事什么职业呢? 而熊研菲已经把我设定好了。做一名医生,如果有可能,去攻克白血病。 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第106章 差别带来的压力 新年开学熊研菲果真回到了班上,朱竹武果真将她安排和我同桌。我们因此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那段时光里,我整个心思都在熊研菲身上。 我们会为我们某个相同的举动或不谋而合的想法而激动半天,由此证明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听课的时候,熊研菲因为累了用左手撑住脑袋,我便跟着用左手撑住脑袋。思考某个物理难题,我把圆珠笔咬在嘴里,熊研菲也会用嘴去咬圆珠笔。我们总想做到举手投足都相互一致。 我们乐此不疲。 但是,熊研菲很容易疲倦。她几乎不能完整的听完一节课,也没法集中精力去思考综合性强的数学题。这个时候我便劝她趴在桌上休息。熊研菲很听话。她已经没有精力去逞强了。 课间时间,熊研菲除了生理原因要去厕所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位置上休息。我便陪着她坐在位置上。我什么地方都不去。熊研菲说我简直成了她的尾巴,我说我就是愿意做她的尾巴。熊研菲对我所说的话很受用。 其实,我们并不是面对面呆坐。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为了让她开心,忘记病痛的折磨,我收集了许多笑话和幽默故事讲给她听,但我们做的最多的还是一起学唱新歌,我们由此学会了很多通俗歌曲。 一些时候,熊研菲太疲乏了,她趴在桌子上睡觉,我便在她耳旁轻轻吟唱,就好像小时候她母亲在她身旁唱摇篮曲一般。 …… 开学不久有一件事震撼了我们高中部,华安技校来招学员。招生负责人直接到每个班宣传,确认报名人数。 这件事让揭飞翔和项旺福等几个吃农业粮的人忿忿不平,因为技校只招吃商品粮的同学。或者说只有吃商品粮的同学才有资格报名。 班上有好几个人都报了名。报名之后没过几天他们就去新学校读书了。 蒋丽莉就是其中一个。 在蒋丽莉去技校就读的头天晚上,揭飞翔请我们兄弟几个吃饭。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小炒店。我们一下课就去了店里。揭飞翔和蒋丽莉提前去点了菜。 我们在位置上坐下来。 “妈的,你庆贺你老婆读技校,干嘛把咱兄弟们都拖上?”项建军说。 “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是兑现诺言来的。”揭飞翔说。 “兑现什么诺言?难道不是庆贺我读技校吗?”蒋丽莉问道。 “我这是一举两得。兄弟们都忘了吗,我和郑启航打的赌?不过,这赌的内容可不能说出来。”揭飞翔笑着说。 “谁会忘。前不久还念叨着呢。今晚可不算。咱今天过来都是冲着蒋丽莉去读技校的。”我说。 “对啊对啊。”施志强和徐贤人纷纷附和。 “你们拉到吧。听你们话里的意思,是打算大家一起出钱吃饭喽。祝贺蒋丽莉嘛。”揭飞翔说。 “那就算了。还是你请吧。算你兑现诺言。”项旺福说。 “这不就得了吗?”揭飞翔说。 “到底什么诺言?”蒋丽莉追问道。 “蒋丽莉你就不要问了。等你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让揭飞翔告诉你。现在不适宜说。”项建军说。 “对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喝酒。大家都把杯子拿上来。”揭飞翔站着,手里拿着已经开了瓶的装满了谷酒的玻璃瓶。 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一杯。能喝的接着喝第二杯。 “说真的,我要好好感谢大家。”揭飞翔的脸已经很红了,“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在我犯糊涂的时候,大家非但没有和我过意不去,反而帮助我度过了难关,我真的很感动。” “这你得谢谢郑启航,”吴建华说,“是郑启航给了你信心。” “不错。这也是我接下去要说的。我最要感谢的就是郑启航。如果不是郑启航那番话点醒了我,我和丽莉也不会有今天了。郑启航,加一点,我敬你。” “我不能喝了。”我说。 “拉到。谁说的,那天你醉酒,说你喝了三杯。什么概念?” “你也知道是醉酒?”我说。 “我不管。加一口。我先喝为敬。”揭飞翔将第二杯喝了三分之一。 “你别喝多了。”蒋丽莉说。 “今天就是喝醉了都是高兴的。我也不躲躲闪闪了,我就明说了吧。我和郑启航打的赌,赌的可是你。”酒兴一来,秘密便不成为秘密。 “我?”蒋丽莉狐疑之极。 “是啊,赌的就是你。那段时间,我误以为你看中了项旺福。我这样说你可别生气。项旺福你也别气。我找项旺福打架。郑启航却坚信你爱的是我,把我从绝望中拽了出来。现在看来,你爱的果真是我。”揭飞翔打了个嗝。 “谁爱你了,脸皮也够厚的。”蒋丽莉去扯揭飞翔的脸。 “那你能说你不爱揭飞翔吗?”项建军叫起来。 “我看揭飞翔就是被你们纵容坏的。”蒋丽莉说。 “事实胜于雄辩,”施志强说,“来,我敬你们,蒋丽莉你不喝酒就喝汤。你们是我们班最有情义的一对,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这话我可不赞成,”项旺福说,“要说情义,郑启航和熊研菲岂不更有情义?再说你现在可是文科班。” “他们哪比得上揭飞翔和蒋丽莉。他们连嘴都没亲过。你看揭飞翔和蒋丽莉,那是什么关系?早就那个了。”施志强说。 “你胡说什么?我不打烂你的嘴。”蒋丽莉说。 “哪是我胡说?我们兄弟谁不知道?这便是有情。是恋人间的一种信任。不信,我们问问郑启航,熊研菲让他亲过没有?”施志强继续起哄。 “人家亲不亲嘴还要向你汇报?”项旺福说。 “那我们打赌。我们也来赌一次好不好?也赌一餐饭。”施志强说。 “我看你们都喝多了。”我说。 蒋丽莉因为有事提前告退了。 蒋丽莉一走,大家的酒话说的更欢了。揭飞翔的第二杯白酒很快都倒进了肚子。 “不瞒兄弟们,今天我把大家叫到一起来还有一个目的。”揭飞翔站起来眨了眨眼,在位置晃了一晃。 “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不会说酒话吧。”吴建华说。 “我是想让大家见证我和蒋丽莉的关系。我告诉你们,我现在好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施志强说的话我听了特别开心。” “我明白了。妈的,你这么狡猾。你是怕蒋丽莉会飞,对不对?”项建军说。 “肯定是。真他妈好有心机。”施志强说。 “我能理解揭飞翔。蒋丽莉考上技校,差距就大了。挺让人的担心的。”徐贤人说。 “还是兄弟们懂我。真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要飞。”揭飞翔重又在位置上坐下来,“他妈的,她去读技校,那马上就是工人了,就吃商品粮了,就可以拿工资了。我呢,我还是在水田里爬的农民。差别不就来了吗?到底是谁,到底是谁?界定了我们这种区别。”到了最后,揭飞翔忽然感叹万千。 “你他妈的在自卑。”施志强说。 揭飞翔说:“是啊。我就是自卑。这他妈的什么鬼学校,干嘛非得吃商品粮的人才可以去读?我们吃农业粮的人怎么了?就不是人了?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去读?” “你去问上帝吧,”项旺福说,“或者问菩萨。” “也别把人家蒋丽莉想的太坏了。”徐贤人说。 “兄弟们,这些天大家看我很开心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因为蒋丽莉嘱咐我好好读书,叫我一定要考一个学校。我说他妈的这什么意思?叫我考学校?她读技校了就叫我考学校。之前她从来没叫我考过学校。我这样子也能考上学校?她话里的意思我还不明白吗?我和她有差别了!”揭飞翔一圈捶在餐桌上。 大家忽然都沉默不语。仿佛揭飞翔这句话都击中了大家的软肋似的。 “咱们是要思考这个问题了。”揭飞翔接着说,“在座的,要说考学校,只有郑启航才有可能。其他的,我看都和我一样。你不见我们铁中,连续几年都没有出过大学生吗?去年有一个上华安师专,还是保送的。” “你这话也太偏激。徐贤人和施志强难道就没有希望?”吴建华说。 “不是我偏激。徐贤人和施志强的总分拿去二中排排看排在第几。除非你们很努力。真的,除非很努力。那毕业之后我们干什么?都回去种田吗?要不在街上混?项旺福就回家学习打猎?”揭飞翔越说越兴奋。 “妈的,喝什么鸟酒?这话题也太沉重了。”项建军说。 “不是话题沉重。是真的要去想这些了。到了想这些的时候了。我这些天都在想这些事。我就不服这命运的安排。我一定要想办法跳出农门。否则,我和蒋丽莉就黄了。一接触社会,女人就很现实的。”揭飞翔说。 “不是女人很现实,每个人都很现实!”项建军说。 “我不管。总之我要想办法跳出农门。我绝不甘心做一个只在水田里爬的农民。大家等着瞧!”揭飞翔一口喝干了另外加的一口白酒。 我的心被震撼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思考将来的问题。我这些兄弟,貌似天塌下来都不管,可是一肚子的愁思。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揭飞翔说的很对。有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没有报名,我是有资格报名的。” “你还用报那个名吗?”徐贤人说,“大学的门已经为你敞开了。” “是啊。有大学读,谁还会去读技校,做工人?”吴建华说。 “不不,你们想错了。一年半是很能改变人的。你看上个学期我的成绩就不好。稳妥来说,有技校读,还是去读技校好。”我说。 “你是为了熊研菲啊。可以多陪陪她。”施志强说。 “不,主要是前几天我和揭飞翔一样,也在想将来,在思考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做个什么人?”揭飞翔问道。 “我想做一名医生。” “看,是受熊研菲的影响吧。” “不错。我们都是为情爱而生的人。熊研菲的病让我看出医生的伟大。我要做一个为病人解除痛苦的医生。所以我才不报名读技校。” “你不会有攻克白血病的愿望吧?”施志强说。 “如果有可能,我会往这方面发展的。”我说。 “这条路可不那么容易走。”项旺福说。 “我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的。”我等于在给自己鼓劲。 “爱情真的太伟大了。”施志强感慨不已。 第107章 下下策 这一天,我们正在教室里安心上课。语文老师激情澎湃,唾沫横飞。我和熊研菲都听得入迷。 楼道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有三个人出现在教室门口。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矮矮胖胖的,不细看,我们以为“五大三粗”又活过来了。 “哪个是吴莲子?哪个是吴莲子?”胖女人大着嗓门问道。 “你找吴莲子干什么?我在上课,请不要干扰课堂。”语文老师生气地说。 “你上你的课。你以为上课是什么伟大的事吗?你把吴莲子交给我就好了。”胖女人说。 “我说二丫呀,你跟老师好说。好说。”胖女人身后的一个老妇女扯胖女人的衣襟。 “你别管。哪个是吴莲子?” 吴莲子从位置上站起来,“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 “你就是吴莲子?你就是害死我姐的那个*人吴莲子?你给我出来!”胖女人径直走进教室一把抓住吴莲子的衣领。 “你放开我!”吴莲子叫道。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语文放下书本。 “有话好说?有什么话能和她好说?她把我姐害死了,我能和她好说吗?我要拽她去你们校长那里!”胖女人气势汹汹。 教室里哄闹起来。许多人交头接耳。有些人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请你冷静。请你保持冷静。学生在课堂里的安全是受法律保障的。你不能乱带走学生。吴莲子好好地怎么会害死你姐姐?你姐姐是谁?”语文老师文绉绉的说。他拦在胖女人前面。 “我姐姐董云鸿老婆。董云鸿是我姐夫。” “五大三粗?”好几个人惊讶之极,不由得说出了董云鸿老婆的外号。 “这可就怪了。大家都知道你姐姐是你姐夫杀死的。你现在说什么是吴莲子害死了你姐姐,这话可怎么说?” “我没心情跟你理论。我要带她去见校长!” “对不起,这是我的课堂。你带走我的学生需要经过我的同意。请你放开吴莲子。”语文老师提高了嗓门。 胖女人松开了手。 “请你们离开教室。”语文老师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好。我去找你们校长。让校长来带她。” 三个人退出了教室。 我们情不自禁鼓掌。 语文老师很是得意。吴莲子趴在桌子上。 “吴莲子,你别害怕。简直无理取闹。她姐姐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胡搅蛮缠。”语文老师安慰吴莲子。 不到一刻钟,这节语文课尚未结束,朱竹武便出现在教室门口。 吴莲子站起身,走出教室。 我动了动身子。 “你想干嘛?”熊研菲问道。 “我想去看看。我怕吴莲子会吃亏。”我说。 “你去看什么?班主任都在,你还不放心?班主任还会不维护学生?再说,还有校长呢。”熊研菲安慰我。 下课的时候我借上厕所为由跑去校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来胖女人的呵斥声和吴莲子的哭声。 “你不能只是哭。这种事还能不叫家长吗?你为什么死活不叫家长?”这是朱竹武的声音。 “她摆明着发虚。她不敢叫她家长。我告诉你,你不叫家长也没有用。”我听见胖女人说。 “你不要这样对孩子说话。”这是校长的声音。 “孩子?她还是孩子吗?有这么不要脸的孩子吗?” “我没有。你不要这么侮辱我。”吴莲子哭着辩驳。 “我侮辱你。我可是有人证物证的。没有人证物证我能这么来找你们学校,来找你吗?”胖女人说。 “你有什么人证物证,你说出来呀!”吴莲子说。 “我要见的是你家长。你家长来了,我自然会亮出我的人证物证。” “我没有什么事,干嘛要让我家长来学校?”吴莲子反驳。 “没事?你还说没事?我姐姐被杀死的那天你在哪里?”我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胖女人手指着吴莲子。 “我在教室里呀。我在上课。” “你在董云鸿的床上!我姐姐打麻将得知这个消息,赶回家撞上了你们,董云鸿为了封口,才把我姐姐杀死。”胖女人咄咄逼人。 “你胡说,你胡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我班主任在这里,请问朱老师,那天我不是在教室里上课吗?” “朱竹武,她那天有请假吗?”校长问道。 “这个,我记不得了,毕竟时间过去太长了。”朱竹武说。 “我有没有向你请假,老师你可以想出来呀。”吴莲子说。 “好像是没有请假,”朱竹武说,“应该没有请假。董云鸿出事的那天,我班上没人向我请假。” “她没向你请假,她是直接去找我姐夫的。”胖女人说。 “有没有请假,到班上问一问就知道了。”一直不说话的中年男子说。我估计他是“五大三粗”的哥哥。这是个很内敛的人。 我推开门。 “可以问我呀,我是吴莲子的同学。”我说。 大家都看向我。 “你有记得她请了假吗,郑启航?”朱竹武问道。 “她确实请了假。”我说。 “哼。”胖女人说。 “郑启航?”吴莲子说。 “她请假上厕所。” “什么上厕所?她明明是去我姐姐的房间。”胖女人咆哮。 “我希望你们不要这么侮辱吴莲子。你们这么做,吴莲子的家长要是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说。 “我要见的就是她家长。她把我姐姐害死了。你陪我姐姐!”胖女人突然伸出双手去抓吴莲子的衣领。 “你干什么?”我走过去。 那个中年男人拦住我,“你想干什么?” “大家都放手。再这么闹我要叫派出所了!”校长大声说道。 大家安静下来。胖女人松开了吴莲子的衣领。 “郑启航,你说那天吴莲子请了假去上厕所,为什么你记得这么清楚?”校长问道。 “对啊,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胖女人附和。 “二丫你别瞎惨呼。”中年男子说。 “校长,你忘了我和吴莲子的关系了?”我看着校长。 “校长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朱竹武说。 “那张相片,我和吴莲子去妇幼保健院的相片不是在校长这儿吗?”我提醒校长。 为了救吴莲子,我不得不使出这下下策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好的办法。 “哦。好像是在我这儿。我找找。”校长说。 “你怎么提起这件事?”朱竹武不解。 “老师,我不能不提这件事了。他们这么冤枉吴莲子,太不像话了。”我话里充满了委屈。 “我们可不是冤枉。”胖女人说。 “我告诉你们好了。吴莲子是我女朋友。”我说,“那天她请假是因为肚子疼,所以要去上厕所。就在她上厕所期间你姐姐被董云鸿杀了。如果吴莲子在你姐姐房间里,我们冲过去看的人还会看不见她。她是后来再赶过来的。吴莲子,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我上好厕所,看见路上有许多人往老师住的地方跑,我才知道董老师杀了人。”吴莲子说。 校长找到了相片。他把相片递给胖女人。 “这是我们学校的丑事。今天既然挑开了,我不得不说了。我们一直是内部处理的。他们俩因为这件事差点被我们学校开除。”校长说。 “怎么可能?哥,难道徐花香给我们的信息是假的?她不是说她听得一清二楚吗?”胖女人自言自语。 中年男人和老妇人凑在一块看相片。 “现在的小孩子有这么大胆?”老妇女说。 “这感情是去医院打胎啊。”中年男人说。 “难道‘鸭梨’不是她?你外号是不是叫‘鸭梨’?”胖女人看着吴莲子。 “你外号才叫‘鸭梨’!”吴莲子说。 “二丫,我们还是再去医院问个清楚。等问清楚了我们再来学校。”中年男子说。 “好。我们下午再来。可徐花香说的很清楚啊,说‘鸭梨’就是吴莲子,难道我们都听错了?” 三个人出了校长办公室。 “妈的,”校长爆粗口,“这是什么子事嘛。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跟你们扯得上关系。我后悔没有把你们开了。” “这是那个女的胡闹。”我说。 “胡闹?人家没有一定的证明会来胡闹?反正你们给我做好思想准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们回教室吧,我要静一下。” 在回教室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吴莲子沉着脸,对我刚才“仗义”施救没有说一个谢字。或许她还沉浸在“五大三粗”家属制造的恐怖中。 第三节课已经下课了。校园里到处都是走动的学生。喧闹,嘈杂。 我和吴莲子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的时候,很多同学看着我们。 熊研菲坐在位置上。她看见我,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吴莲子走向熊研菲,“熊研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我做什么了,吴莲子?”熊研菲说。她的脸因为紧张而显得更白了。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我讨厌你这么虚伪。我跟你说那些事,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你这么做,是要置我于死地。”吴莲子说。 好多人围过来。 “吴莲子,你干嘛这么对熊研菲?”我去拽吴莲子的手臂。 吴莲子甩开我的手,“我要向她讨个说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莲子逼近熊妍菲。 “我……我……”熊研菲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把吴莲子拽过来,用力把她往边上推,吼她:“你给我滚开!” 吴莲子身子往一边倒,幸好她伸手扶住了桌子,稳住了身子。 我赶忙坐到位置上,用手托住熊研菲,“熊研菲,没事了,没事了。” “郑启航,你,你吼我?”吴莲子哭着说。 有好几个人把吴莲子往前面推。他们都已经看见了熊研菲要昏厥的样子。 吴莲子哭着出了教室。 “没事了,熊研菲,真的没事了。”我不断地说。 熊研菲慢慢地平静下来。 “郑启航,吴莲子误解我了。”熊研菲轻声说。 “我知道。你不要去理她。她现在是疯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去休息?”我说。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你干嘛要吼她?” “我怕她伤害到你。” “可你把她伤害了。你出去找找她。” “你没事吗?”我问道。 “我已经恢复好了。”熊妍菲说。 第108章 统一口径 我走出教室。在下楼道的时候碰上拿着书来给我们上课的化学老师,我向他请了假。 我首先往校外跑。足球场上有一个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通往街道的道路空无一人。吴莲子不在那里。 我返回校园。门卫告诉我不见有女同学出去。我向他道谢。 接着我往校园后门跑。弯曲的砂石路上不见吴莲子的影子。返回时我想到吴莲子应该在木芙蓉廊道那里。 吴莲子果真在那里。她坐在一棵木芙蓉树下默默地流泪。 我走到她身边。从吴莲子脸上流下的泪水滴落在地面上湿了好一块地方。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站在吴莲子面前足足站了两分钟。她自顾哭泣,仿佛根本没有感觉有人走到她身边似的。 “对不起。”我说。 “你走开!”吴莲子抬起头。她满脸都是泪水。 “你如果不解气,你就吼我吧。怎么吼我都行。你打我都行!” “你以为我不打吗?”吴莲子猛地站起来,抡起了手臂。 我一动不动。 吴莲子的巴掌快掴到我脸上时忽然停住了。她改成推我的胸脯。 “你为什么那么冲地吼我?你为什么吼我还来找我?我为什么就打不下手?我难道就一点尊严都没有吗?”吴莲子哭着说。 “对不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你知道熊研菲不能受刺激。她禁不起你这么吼她。”我说。 “我就禁得起你吼?她是千金,我是仆人?” “我实在是怕你惊吓到她。如果她因此进医院可就麻烦了。你不是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我耐心解释。 “可她为什么要害我?她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你和董云鸿的事不是她说的。她照顾自己的身体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去告你的密?” “不是她还有谁?我是亲口对她解释了相片的事情的。”吴莲子说。 “难道你没有听清楚吗?是医院里的一个护士听见了你们的谈话,而那个护士恰好是‘五大三粗’的妹妹熟悉的人。应该是那个护士告的密。”我说。 “五大三粗”的妹妹二丫口中的徐花香我估计是华安人民医院的护士,否则,他们何以说去医院核实再说?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那天和熊研菲说事的时候,什么人都不在病房。”吴莲子很肯定地说。 “中途没有护士进来吗?”我提醒吴莲子。护士在她们交谈的时候进病房是很正常的。 “没有。门始终关着。在这件事上我还会不谨慎吗?”吴莲子说。 从篮球场上传来因为进球而响起的掌声和叫好声。有两个班在篮球场上打比赛。 “我知道是谁了。”我说。 “是谁?”吴莲子问道。 “项建军。是项建军。糟糕。” “你和他说过我的事吗?” “我怎么会和他说你的事?”我反问道,“你和董云鸿的关系他和徐贤人都一清二楚。” “他们怎么会知道?”吴莲子睁大了眼睛。 “他们暗恋你,所以时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我说。 “啊,这么说‘五大三粗’突然回来是他们报的信?”吴莲子变了脸。 “怎么可能?”我的心突突跳,慌忙说,“‘五大三粗’是早就发现董云鸿背叛她了,你不记得有一回她来教室追问谁是‘鸭梨’?她打麻将突然回家就是为了抓董云鸿一个现行。” “你怎么知道?”吴莲子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这么猜想啊。项建军和徐贤人是最先跑出去的。他们说他们赶到教室宿舍楼楼梯口之前,看见你慌慌张张从楼梯口下来。”我说。 吴莲子不说话。她在努力回忆。 篮球场上哨声不断。 “他们俩除了将情况告诉我之外,对别人守口如瓶。你看,这么久,你一点事都没有。”我把吴莲子拉回现实,“可前一段时间,熊研菲生病,项建军和你的心情一样,为了我他去和熊研菲说了你和董云鸿的关系。他是中午去的,而你是下午去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是项建军和熊妍菲交谈的时候,那个叫徐花香的护士刚好在病房。”吴莲子说。她已经停止了抽噎。 “对。” “那可怎么办?郑启航,你赶快给我想个办法。”吴莲子拉住我的手。 我把吴莲子的手推开。 吴莲子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办?” 我说:“这里是校园,注意影响。我去把项建军叫下来,先了解一下情况。” 真的很无语,关键时候,吴莲子总是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事实上,我哪知道怎么办?我只不过相对冷静一点而已。 “好。我在这等吗?” “你去学校后面的砂石路上等我们。这里人太多。”我说。 “我这就去砂石路。” 我跑去教室将项建军叫出来。我拉着他往楼下走。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匆匆的。我这个人不经吓。”项建军开玩笑。 “我们去学校后面的砂石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和吴莲子有关吗?” “你把她害了。”我说。 “我,怎么可能?”项建军和着我的步伐。 “前面来找吴莲子的那伙人就是你招惹来的。”我快步往学校后门走。米饭的香味从食堂那边传来。 “什么意思?” 我们走出校园后门。学校后面春意盎然。映入眼帘的除了绿还是绿。田埂上,小路旁,都长满了杂草。 一畦畦的菜地被菜农翻新了,散发出清新的泥土气息。 流水声从小溪那边传过来。 吴莲子在砂石路上踱步。她看见我们,迎着我们走来。 “你好好想想,项建军,那天你为了我去医院找熊研菲说吴莲子和董云鸿的事的时候,房间里有没有别人?”我开门见山。 “没有。熊研菲的母亲都去了外面。”项建军说。 “有没有护士中途进来?”吴莲子问道。 “护士?是有个护士,她进来给熊研菲换药水。不过,换好药水她就出去了。怎么了?” 我和吴莲子对看了一眼。项建军的话证实了我的推想。 “就是这个护士偷听了你和熊研菲的对话。而她正好是‘五大三粗’妹妹熟悉的人。她把这些情况告诉了今天来找吴莲子的胖女人。”我说。 “怎么会这样?我……”项建军看着吴莲子。“他们要把你怎样吗?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前面我去把他们忽悠了一阵子。我说吴莲子是我女朋友,我带她去妇幼保健院就是明证。所以现在我们要统一口径。”我说。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项建军着实有点慌了。 “现在关键是你和熊研菲。他们可能会找到你们取证。只要你们矢口否认,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回去我还得和熊研菲交代一下。”我说。 “就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关键是你要坚持。我估摸着他们下午就会来找你们。” “我知道怎么做。” 那个下午胖女人带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学校,那个中年男人还跟着,老妇人没有出现。 胖女人的口气和上午完全不同。她敲了敲门,很有礼貌地和上课的政治老师打招呼,“打扰了,老师,我们找熊研菲。” 老师示意熊研菲出去。我冲熊研菲点了点头。 熊研菲在走廊上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 “怎么样?”我轻声问道。 “我只说我记不清了。”熊妍菲说。 “你太聪明了。”我说。 “那护士知道我的病情,没怎么逼问我。” “ok。” 胖女人和护士在教室前门站了好一会儿。政治老师实在没法坚持上课了,她停下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这样子站在走廊上我们没法上课的。”政治老师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还要找一个人。”胖女人解释到。 “下了课再来找。”政治老师很生气。 “就那个,那个坐第三排穿黑色衣服的男的。我们找他。”胖女人远远地指着项建军。 “你是说项建军吗?” “对。” “项建军,你出去一下。把门带上。真的见鬼了。”政治老师说。 项建军出了教室。 吴莲子往后看我。 走廊上起初没有什么声音,后来便传来争吵声。教室里开始哄闹起来。大家议论纷纷。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荒唐,我没有和熊研菲说过什么吴莲子和董老师的话就是没有,你们怎么不相信?”这是项建军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我们就没办法?”胖女人又恢复了她的秉性。 “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不要狡辩了。”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狡辩什么?如果你们还要这样,我真要生气了。我要进去听课了。无聊!”项建军说。 “小伙子,我劝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否则你会后悔的。”中年男子说。 “我根本没有说的话,你们叫我怎么说?” 门被推开了。项建军气呼呼地进了教室。他竟然忘了喊报告。 胖女人又出现在门口。“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你们撺掇好了,我就没有办法。你们等着瞧!” “你是什么素质?没见我们在上课吗,这么无所顾忌?”政治老师说。 “你也不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学生什么素质?我们走!” 胖女人说。 政治老师气得脸都黑了。 第109章 狗啃屎表演 为了感谢项建军,晚边我去他租住房请他开荤。 “那得带上项旺福。”项建军说。他们正坐在床沿上聊天。 “那还用说吗?”我说。 “按理应该吴莲子请我们才对啊。让你破什么费?”项建军说。 “女同学哪会想到这些?兄弟我见情。” “郑启航人鬼鬼祟祟的,可这种大度是我们都佩服的。”项旺福说。 我们去了一个小吃店。这家小吃店离学校比较远,但是味道比学校边的小炒店要好好多。 我们刚在凳子上坐下来,胖女人便带着两个混混样的人坐在了我们对面。 “在庆贺,对吗?”胖女人不无嘲讽地说。 “你想干嘛?”我说。 小吃店的主人自顾忙碌,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对吧?”胖女人的表情很狰狞。 “大姐,别跟他们磨叽,把他们揍一顿算了。”混混中的一个说。 我发现混混的跟班往往比较心急。 “别急,小兄弟。我知道你的拳脚厉害。但要看他们知不知趣。如果不知趣,那就让他们尝尝。断筋断骨的我可就不管了。”胖女人说。 “还有我呢。”另一个混混说。 “我知道。你最擅长狗啃屎,对不?” “不是我擅长狗啃屎,是我擅长让别人狗啃屎。这几个小不拉几的,我一只手可以把他们倒着提起来。”这个人块头非常大,手臂上都是肌肉。 我看见项旺福的腿在打抖。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踢了一脚项旺福,然后和项建军交流了眼神,接着猛地站起来往小店门口跑。 “想跑,有那么容易吗?”两个混混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似的,一个闪身便挡在了我们前面。 我们只好重新回到位置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说。 “很简单。维护事实就够了。”胖女人说。 “我们说的就是事实啊。”我说。 胖女人一个巴掌挥过来。我连忙往旁边一躲。她的手指头擦着了我的脸。 “你?” “什么你你你的。”混混中的一个说。 “我看你还没有听懂我说的话。”胖女人说。 “大姐,我上午跟你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你再叫我们说什么?”项建军说。 “你放屁!徐花香看得清清楚楚。你所说的有关吴莲子和董云鸿的事她也听得明明白白。你妈的要是还不承认,可别后悔。”胖女人威胁道。 “肯定是那个护士看错人啦。我哪有说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项建军哭着脸说。 “鬼子啊。”胖女人说。 那个外号叫“鬼子”的走到项建军身边,对着项建军的脸就是两拳。项建军避开了第一拳,没有避开第二拳。他的鼻血立即流出来。 “项建军!”项旺福说。 我往前迈了一步。另一个混混挡住了我。“怎么,想帮忙啊?” 我出手推他。他两个手臂合抱过来,结果我真的被他倒着提起来了。这是个很有力道的人。我不得不双手撑地。 “求求你们了,大哥大姐,求求你们放过我们。”项旺福说。 “闭你的嘴,这里没你的事。”胖女人说,“我说强子,你怎么不表演一个狗啃屎给我看?” “这还不简单?”外号叫强子的混混说。他伸出一只脚扫开我撑在地上的双手,然后把我身子往下压,我的头磕着了地。 “妈的。”我说。 “呦呵,还嘴硬。你去死吧。”强子继续压我的身子,促使我整个脸贴着地面。“怎么样胖子姐?” “叫我姐。” “怎么样,姐?” “不错。我还是头一回看狗啃屎。原来狗啃屎就是这个样子。”胖女人颇为满意地点头。 强子一放手,我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项旺福过来扶我。我抹去脸上的泥尘。 “怎么样?滋味还好吧?”胖女人说。 我哼了一声。 “要想不吃苦头,就趁早说实话。我再问你,那*还是你女朋友吗?你还要为她辩护吗?” “我草泥马。你才是*。”我冲着胖女人冲过去。 强子拽住我的手臂,对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 我弓起身子。强子又给了我一下。 我痛得蹲在地上。 “还有你。我再问你一遍,董云鸿杀我姐的那天那*是不是在我姐房间里?和熊研菲说这些话的是不是你?”胖女人对项建军说。 “大姐,我真的……”项建军说。 项建军话未说完,“鬼子”就给了他一下。 “打,给我好好地打。”胖女人咆哮起来。 两个小混混对我们一阵拳打脚踢,但我和项建军咬紧牙关没有改变我们的说词。 “好样的,你们真是好样的,”胖女人气急败坏。“你们兜得住。有本事你们一直兜下去。今天只是给你们一个甜头。我不会就此罢休的。鬼子强子我们走。” 鬼子和强子临走前又给了我们各一下。 我在凳子上坐下来。我感觉浑身疼痛。 项旺福扶项建军坐在凳子上。 “怎么样,建军?”项旺福对项建军说。 “你不用担心。这几下我还受得了。”项建军冲项旺福笑了笑。 “没事吧,兄弟?”我对项建军说。 “还行。你呢?” “还没死。谢谢你。”我说。 “拜托你不要说这些屁话!老谢呀谢的。咱们不是兄弟吗?”项建军瞪眼。 “够意思。” 我说。 老板走过来。“菜还要不要上?” “要。再给我加个红烧肉。”我说。 回到学校,我叫项旺福去教室找吴莲子,我和项建军在木芙蓉廊道上等她。 天色已经微黑了。从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的喧闹声。晚自习还没有开始。 吴莲子和项旺福小跑着到了我们身边。 “什么事,郑启航?你们,我说你们?”吴莲子发现了我们脸上的伤痕。 “那个胖女人带人来找我们了。项建军吃了很大的亏。”我说。 “你不和我一样吗?”项建军说。 “对不起,你们为了我……真的很对不起。”吴莲子说。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的。我是提醒你,担心胖女人来找你。”我说。 “那这几天我得提防点。” “一定要这样。” “对了。他们会不会找熊研菲?”吴莲子问道。 “明天我会提醒她的。” 但是接下去连着几天胖女人都没有来我们学校。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每当有人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心脏会猛地剧烈地跳动。 一切似乎过于安静了。 然而,暴风雨还是来了。 是中午的时间,我吃过午饭,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吴建华从寝室外走进来。 “郑启航,吴莲子叫你去班上。” “吴莲子?她还没有回去吗?她出什么事了?”我迅速坐起来。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立即起床。因为慌乱,我从上铺往下爬的时候踩空了床档直接滑到了地上。 “你小心点。”吴建华说。 我快速跑去教室。 胖女人和中年男人还有老妇人都在教室里。吴莲子正在哭泣。另外还有一个化了淡妆的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她正训斥吴莲子。 “你们干什么?”我抢到吴莲子面前。“他们没把你怎样吧,莲子?” “你就是郑启航?”化了淡妆的女子问道。 “是。” 化了淡妆的女子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响声在教室里回荡。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你?” “妈妈!”吴莲子叫道。 原来这化了淡妆的女子是吴莲子的母亲。 “我问你,你是带我女儿去了妇幼保健院吗?”化了淡妆的女子的声音极为尖厉。 “是。”我直接承认。 “气死我了,你真是气死我了?你怎么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化了淡妆的女人冲上来抓住我的衣领使劲推我的身子。 “妈妈,妈妈。”吴莲子说。 “你个没天理的,你这个没天理的!”化了淡妆的女人将我的领子勒得很紧。我觉得呼吸很困难。 “妈妈,是女儿的错。你别闹了,你别闹了!”吴莲子哭着想拖开她母亲。 老妇人上来拉吴莲子母亲的手,“我说你不要这样。你冷静点。” 吴莲子母亲这才放开了手。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什么时候的事?告诉我!”吴莲子母亲声嘶力竭。 “已经过去一年了。”我说。 “是去年上半年的事。”吴莲子补充说。 “莲子,你也太丢脸了。你把妈妈的脸都丢尽了。”吴莲子母亲埋怨吴莲子。 “莲子错了。莲子真的错了。”吴莲子满脸都是泪水。 “二丫,你看我们……”中年男子说。 “回去。还看什么看?先回去。”胖女人垂头丧气。 “你们等会儿走。我有话跟你们说。”吴莲子母亲叫住胖女人他们。 “有什么事吗?”胖女人说。 “前面你们拦下我的车,说什么我女儿害死了你姐姐,让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说?” “我们都走了还怎么说?”胖女人不甘示弱。 “我要你们道歉!向我女儿道歉!”吴莲子母亲猛地大声说道。 我被吓了一跳。 “你以为事情完了?事情还没有完。你女儿可不是一般的货!”胖女人说。 “我女儿是什么货是我的事。但这件事你得道歉。”吴莲子母亲说。 中年男子说:“对不起,是我们太鲁莽了。二丫,快道歉。” “真的对不住啊。都怪我家二女儿太性急。是上辈子造的孽啊。我大丫死的太惨了。”老妇人老泪纵横。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我女儿跟我说过。可无缘无故将这事和我女儿扯起来,这是哪门子事呀。”吴莲子母亲说。 “对不住,对不住。”老妇人不住地道歉。 “对不起了。”胖女人很勉强地说。 “那我丑话说前头,今天的事就算了,以后有什么事要找也是先找我,如果你们找我女儿,我不会原谅你们!” “是,是。”中年男子连连点头。 “哥,我们走。”胖女人说。 三个人走出了教室。 第110章 吴莲子的信 吴莲子的母亲走过去将打开的教室门重新关上。 她的步伐似乎很沉重。 教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吴莲子母亲打破沉默。“下午你把你家长叫来,我要见你家长一面。” “这个……好吧。”我说。这戏越往下是越难演了,而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吴莲子看着我。 “我说你们年纪轻轻怎么做出这种事来?”吴莲子母亲心情很沉重。 “我是真心喜欢吴莲子。”我说。我猜想吴莲子并没有和她母亲道出实情,这角色还得继续扮演。 吴莲子眼睛瞪得老大。 “我不要你说这种话!”吴莲子母亲又生气了,“你们才多大,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你们的任务是读书,读书!”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坑我女儿?坑我女儿还考出这么好的成绩真的怪了。莲子,他是那个考年级第一的对不?你不是和我说过吗?” “他是。”吴莲子说。 “这真是奇了怪了。”吴莲子的母亲说,“但不管怎样,谈情说爱等高考以后再说,从今天起,你们不能再做糊涂事,知道吗?” “知道,阿姨。”我低下头。 “知道了。”吴莲子说。 “知道就好,你是绝不能再靠近我女儿了。你要是再靠近我女儿……哎,算了,等下午你家长来了,再说。” 下午三点,父亲和母亲一块来了。我们一起去寝室。上课的时候,寝室是最安静的。 吴莲子母亲负责陈述。我和吴莲子负责低着头。 “什么?”父亲未等吴莲子母亲把事情讲完就暴跳起来,“郑启航,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我斜看了父亲一眼,不吭声。 “你说话呀!” “是。”我说。 “见你的鬼!”父亲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一动不动。打巴掌是父亲的绝活。他把我从十三岁打到了二十岁。 “你小小年纪怎么做出这种事情?”父亲大声说。 “我说你声音小一点。”母亲说,“不会是真的吧,起航?” “是真的。” “你看,你看你儿子!”父亲说。 “什么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吗?”母亲顶了父亲一句。 “他妈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学坏。怪不得上次的成绩会这么差。你刚脆给我回家算了。”父亲说。 “你又好到哪里去?”我嘀咕了一句。 “什么?!” “起航。”母亲说。 我闭住嘴。 “你敢再说一遍!”父亲用手指头指着我。 “请你们冷静点,”吴莲子母亲说,“你们这么吵吵闹闹的,怎么解决问题?搞的好像我们是来看戏的。受害的是我女儿。我叫你们来可是有目的的。” “对不起,吴莲子家长。你就不要再叫了。”这后一句话母亲是冲父亲说的。 “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父亲向吴莲子母亲赔笑,“你说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要钱的话……” “这哪是钱的事?你们误会我了。我叫你们来并不是要你们多少钱,而是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以防后患。” “那是那是。”父亲说。 “你看怎么解决吧?”母亲说。 “我叫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我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吴莲子的母亲皱了皱眉,“总的一点他们不能再在一起,不能再做糊涂事。” “那是肯定的。他要再胡来,我不打断他的腿?”父亲又瞪我一眼。 “你成天就知道打啊打的。”母亲说。 “我们把起航带回去,回二中读书。我一开始就反对来这里。”父亲没好气的说。 “这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这样,他们就不会在一起了。”吴莲子的母亲露出了笑容。 “我不回去。”我说。 “什么?发生这种事还由得你回不回去?”父亲的声音又大了。 “我是不会回二中的。”我重复一遍。 “不回二中也可以啊,那就去一中。”母亲说。 “一中我也不去。” “你欠揍是吧?”父亲火了。 “哎哎,别激动。你这脾性看来还真爆。郑启航,你为什么不愿回二中?你这么好的成绩回二中不挺好吗?再说你爸爸妈妈都在二中教书,这多好的条件啊。”吴莲子母亲试图做我的思想工作。 “我不是说,生了个不听话的儿子气都要气死。到哪去找这么好的条件?”父亲说。 “总之我不转学。”我说。 “儿子,你不要这么倔好不好?趁这个机会转回二中不好吗?”母亲说。 “妈,郑启航不转,我转吧。”吴莲子开口说话了。 “你转?你愿意转吗?”吴莲子母亲问道。 父母亲安静下来。 “我愿意。我转走了你不就放心了吗?你把我转走吧。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吴莲子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 “好。还是我女儿听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悔改就是好的。妈妈马上帮你联系学校。明天我们就去别的学校读书。那这样,郑启航的家长,你儿子不转那就不强求了。我女儿愿意转走也是一样的。” 父亲说:“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吴莲子便离开了铁路中学,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我心里陡然生出一点空落落的感觉。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吴莲子写来的信。 信是这样写的。 郑启航同学:见信好! 要不要写这封信给你我犹豫了好久,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写,因为你为我受了太多委屈,受了太多责备,受了太多的侮辱和打骂,我想想就很愧疚。 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放荡的女人,你更这么认为。在华安四中,我放弃了你的情感之后和高个子好了一阵子,后来又和俊哥混在一起,到了铁路中学,又被董云鸿迷惑了,这些你都清楚,所以在你眼里我有多放荡可想而知。 在初中,那个时候还小,不懂得什么是感情,纯粹是生理反应,但是把你写给我的情书贴在墙上,不理睬你反而去和高个子接近我都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彻底伤害你,让你不再对我有情义,因为,因为……这里面的原因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后来我又和俊哥混在了一起。 可进入铁中之后,我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就像当初你对我的感情那么真挚一样。 那真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啊,虽然短暂,可是却让我时常去回味。你初见我时,把我误看成是郝珺琪,那么痴情,在体育课的时候为我翻墙去校外的小店买东西,每每想起心里都会升腾起一种甜蜜蜜的感觉。 我和董云鸿好,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报复。你忘了那个中午我和你说的话吗? 可谁料想会发生那么大的事呢? 郑启航,我那天和妈妈说,我在铁中呆不下去了,按说,我早就呆不下去了。试想,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怎么还可能呆得下去?我早就想到转学了。 但是我一直没有转,因为有你在。只要有你在,我都有信心呆下去,受再多的委屈,受再多的歧视我都无所谓。 我觉得你会为我遮风挡雨。天塌下来你会为我顶着。 你确实做到了。 为了我,你可以伤害你最喜欢的人;为了我,你哪怕被学校开除都不在乎;为了我,你在一天之内被扇两次耳光。 小混混把你打得鼻青脸肿你也为我保守秘密。 每一次我都以为你会把我交出去,可每一次你都宁愿自己被冤枉被辱骂而不出卖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好?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平时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不觉得你矛盾吗? 你究竟基于什么愿意为我承受这么多呢?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同学? 试想想,比如是蒋丽莉,你会为她付出这么多吗? 不可能! 所以你总是给我带来幻想。 我知道你嫌恶我的身体。我知道你讨厌我“放荡”的性格。可我的心灵真的是纯洁的,我这颗爱你的心始终不会变。 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和董云鸿在床上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你的脸孔。 你不要觉得恶心,我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到这么纯挚的感情了。 我这颗心只为你而跳动。 这封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嗓子都哽哽的。原来吴莲子对我态度的突然改变是有原因的。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变得这么不自尊不自重而且到现在都不好和我说呢?要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为吴莲子付出这么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棵树,而吴莲子好像是缠绕在树上的藤,弯弯绕绕的藤蔓那么多,没有树的支撑,就无法直立起来。 我把这封信和在蒋村中学收到的吴红梅的信和熊研菲写给我的短信放在一起,压在木箱子的最底层。 …… 吴莲子转走之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的日子。我所有的精力得以放在学习上。我的成绩因此提升地很快。 熊研菲的身体恢复的挺好,除了出现过几次眩晕和低烧之外,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症状。 但是一出现低烧熊研菲心里负担就比较重,就非要去医院找她那个主治医生。我估计这是医生交代过的。 我一度相信熊研菲的身体能彻底恢复好。 第111章 割腕 高二生活就这么结束了。期末考试我考了个更好的成绩。父亲把我的成绩拿去和一中二中的理科班比,我竟然排在二中第五,进了一中的前十名。 不用说,校长也好,班主任也好,父母亲也好,他们都很开心。 只有熊研菲知道我学习的动力来自哪里。 我不仅做完了父亲从二中带来的复习资料,我还叫父亲想办法把一中学生所用的资料给我整了一套,而且我都把它们消化了。一些不懂的问题,一些铁中的老师都说不清楚的问题,我定期回华安二中找那里的老师解决。父亲把二中最好的老师介绍给我。 在这件事上,我要感谢我的父亲。 熊研菲的成绩当然不甚理想,但她一点都不难过,她反而替我高兴。 原以为暑假可以像寒假那样和熊妍菲泡在一起,熊研菲的父母把她带去上海复查,她在上海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设想因此枯萎了。 熊妍菲待在上海的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天天关在房间里。我躲在房间里想念熊研菲,看书,听音乐,吹箫。 我隔几天便坐公交车去熊研菲的别墅。坐在车上,我满怀希望,心想,都已经三个星期了,总该回来了吧;七月份都已经结束了,总该回来了吧;已经是八月上旬了,比她上次去上海的时间还要长,总该回来了吧……可那扇高大的铁门总是关闭着。 每次返回时我都说不出有多沮丧,坐在公交车上,或者走在人行道上,我都在想:熊研菲到底怎样了?难道她的病情恶化了?可这几个月不都很好吗? 早上醒来睁开眼,或者晚上躺在床上,蚊子在蚊帐外“抗议”,我都在想:去复查怎么会比治疗的时间呆的还长呢?会不会复查又查出来什么新的问题? 苦了母亲。 我这种反常行为让母亲好不担心。 我记得有一次我闷在房间里太久了,我出房间上厕所,打算去二中操场上踢几脚球,猛地开门,贴着门了解我动静的母亲不提防,差点摔进门来。 可想母亲有多顾虑。 可是不懂事的我竟然当做没看见,抱着球走出门去。 我走出门,下了几个台阶,也不知什么原因回了一下头,又发现母亲就站在门口。 因为放假,偌大的操场只有几个人在运动。我完全在发泄,将足球猛地往前一踢,然后不要命般的去追球,追上球又是一大脚。 太阳虽然快要下山了,可是气温还是无比的热。知了在老樟树上或者在操场边上的水杉上面狂叫。最后我虚脱般的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躺下来。 我闭着眼睛,双手双脚摊在草地上,感觉自己躺在海面上。我很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不愿醒来,不要醒来。 我忽然听见一阵啜泣声。这声音有一阵无一阵,断断续续。起先我不太在意,也懒得在意,可是这声音总响在耳畔,像极了夏天总缠着你不走的蚊子,令你生起一种谋杀它的欲望,不得不在意它。 我睁开眼睛,忽的坐起来。 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在我前面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一颗梧桐树下,一个穿着雪白裙子,年龄大概在十七岁上下的女孩靠着梧桐树坐在地上,她的手臂上都是血,她的雪白的裙摆上都是血,鲜红的血。 割腕自杀! 天,这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场景,这只有别人的故事里才有的情节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下意识爬起来,略略迟疑但还是走到女孩身边。 “喂,你这是怎么了?” 女孩满脸泪水。她只是啜泣,有一声无一声。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抱起女孩就往华安二中门口跑。女孩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好怕她就此闭过气去。 操场离校门口很远。原本已消耗了精力的我现在抱一个大活人奔跑,实在累煞人。可我不敢停步,也不敢放手。我知道自己是在救一条命。 总算到了校门口。校门口恰好停着一辆三轮车。 “师傅,快,师傅。”我叫道。 三轮车师傅反应很快。他一掉头车子就到了我身边。 我抱着女孩坐上车。 “快,去第七医院。”我吩咐道。 女孩躺在我怀里。她已经不哭泣了。但是泪水还是不断从她眼里往外流。 女孩的手臂上还在往外冒血。血似乎越来越稠了。 我把女孩的手臂抓过来,也不管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用大拇指摁住流血的位置。我的手指头也因此沾满了血。 女孩的眼似闭非闭,胸脯随着她的呼吸均匀地起伏。 “喂,我说你醒醒。我说你千万别睡过去,”我摇着女孩的身子,“我说你千万别害我。我可是救你来着。你这么死了,我可就完了。” 我越说心里越觉得害怕。 是啊,万一女孩就死在我怀里,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解释?女孩的父母会不会将责任扣在我头上?如果真是那样,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我不停地催促三轮车师傅。 第七医院离华安二中并不很远,几个公交站台的距离,转两三个街道,可是此刻我却觉得有天远地远。 总算到了。我腾不出手去口袋里拿钱便示意师傅自个伸手进我的口袋。三轮车师傅看懂了我的意思,挥着手说“不用,不用,送人进医院要紧”。我也不推迟,抱着女孩直奔急诊室,连谢谢都忘了说。 “医生,医生!”我叫道。 “有什么事?”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一个医生。 “快,快!”我说。 这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医生,他一看场景就明白了。 “快,抱到里间来。” 有护士跟过来。 里间有一个台子。我把女孩放在台子上。放下女孩的这一刻我感觉双手都不属于自己了。其实是因为持续绷紧着用力太久,使得双手失去了知觉的缘故。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女孩很安静地躺在台子上,脸色白的吓人。圆圆的脸,微微外突的颧骨,越看越觉得在哪见过。 医生和护士交谈着。 我很知趣地退出急诊室。 我的手上身上都是血。我走去卫生间。借着卫生间的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我看见自己脸上也沾了一些血。我用清水把脸上的血洗去。 “喂,人呢?小伙子,小伙子!”我听见护士在叫。 我连忙走出洗手间。“是叫我吗?” “病人流血过多,需要输血。”护士说。 “输血?你给她输啊。” “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血型。” “用我的可以吗?我是o型血。”我记起我的血是o型血。 “那太好了。请你过来验证。” 我跟着护士走进护士站。她找来一张很特殊的纸(血型试纸),然后她抓住我一个手指,用一个小物件(碎玻璃片)猛地刺了一下我的手指头。我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接着,护士抓住我的手指头,让血滴在血型试纸上。 “你确实是o型血。”过一会儿护士说。 “我哪敢骗你。我知道说错了是会要命的。”我说。 “验证是我的职责。”护士笑了笑。 我因此失去了40的血液。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女孩被转去了病房。我一时犹豫要不要跟过去,护士却叫我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我吗?” “你不过来谁过来?”护士说。 我跟着护士进到病房。这间病房同样有三张病床,病房里已经有一个病人。 女孩正在输液。 护士对我说:“病人情绪已经稳定了。应该没什么事了。不过,她还很虚弱。所以请你好好照顾。” “我?照顾她?”我瞪大了眼。 “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不你照顾她还我照顾她?对了,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把钱交了。”护士说。 “我?”我这才发现麻烦大了,“我可没钱。” “我说你这小伙子是不是……你当我们医院是慈善机构?没钱你来医院干什么?”护士瞪眼。 “你当我是慈善家?”我声音也大了,“我可不想来医院。” “耶,我说你还跟我扛上了。前面你叫我们抢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我们本着救人为先的原则先把你的人救了,现在你还说没钱?按正常手续可是先交钱再看病的。”护士不依不饶。护士也是个烈性子的人。 “你们不要吵了,”在这个病房的病人家属说,“你们怎么在病房吵上了?姑娘好像有话说。” 我们停止了争吵。 “对不起,吵着您了。”我对病人家属说。 “有什么事吗?”护士转身和姑娘说话。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护士,他是救我的,他不是我什么人。你不要为难他。”女孩说。 “什么?他不是你哥哥或男朋友?”现在轮到护士诧异了。她看看我又看看姑娘。 “不是。是他送我来医院的。”女孩接着说。 “啊,你看我是搞错了。小伙子,对不住了。”护士向我道歉。 我嘿嘿笑了两声。 “但是钱还得你想办法交。”护士说。 “你是说我吗?”我问道。 “不是你难道还是患者?小姑娘躺在床上能想什么办法?总之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得赶快把住院手续办了。”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事! 第112章 误解 我不由得看了看女孩。女孩一脸的愧疚。也许是输了血的缘故,她的脸不再那么苍白了。 “这是什么事嘛,”我拍了拍头,“好吧。好人做到底,我回家拿钱。反正我家离这里近。” “我会让我爸妈还你的。”女孩腼腆地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那我走了。”我向房门走去。 护士抢一步拦住我的路,“我说你这么走可不行。” “我不这么走还怎么走?”我云里雾里。这护士天使也太刁钻了。 “你这么走,要是你不回来怎么办?这患者谁照顾?这钱谁交?”护士振振有词。她因为激动,两颊都红了。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我是这种人吗?”我气愤之极。原来护士担心我“溜号”。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不是我不信任你,小伙子。这样的事我们碰得太多了。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另外,这也是我们医院的规定。”护士耐着性子跟我解释。 “那也不能把我想得这么坏呀。否则我会送她来医院吗?对了,我的足球还在操场上呢。还有我妈可要到处找我吃饭了。”我这才想起足球还在操场上,说不定早被人捡走了。从病房的窗户往外看,我估摸着太阳早下山了。原本就担心我的母亲,到处找不到人,她的内心会有多焦虑。 “你别给我扯这些。跟我虚晃一招没用的。总之你这么走就是不行。”护士很固执。 “难不成我要留下一条手臂?”我的火气往上冒。 “这是你的事。我没时间和你扯了。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走了,我就把姑娘的药水断了。你好好照顾她,药水快完的时候来叫我。”护士撂下威胁的话,走出病房。 我对着护士的背影做了个捶打的动作。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笑了。临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也笑了。 “要好点吗?”我走到女孩身边。 “已经好多了。”女孩说。 “你真把我吓坏了。我可是被你害惨了。走不能走,留又不是办法。我妈肯定到处找我吃饭。”我说。 “不好意思。” “摊上这种事有什么办法?”我算是自我安慰。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面熟。你是熊研菲的同学吗?”女孩忽然问道。 “是啊。你认识熊研菲吗?”我觉得很诧异,“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面?我也觉得你有点面熟。” “你叫郑启航,对不?”女孩略略有点兴奋。 “嗨,连我名字都知道。你是?” “我叫吴淑芳。我们在研菲生日宴会上见过面。” “我想起来了。对对,是在熊妍菲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你和一个男的在华安二中读书,还有两个在华安一中读书,对不?”我说。 “对。”女孩直直地看着我。 “还是你记性好。我只是觉得有点面熟,压根儿想不起我们在宴会上见过面。” “因为你现在是我们二中的名人。我们二中的高二学生没有几个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女孩说。 “我什么时候成明星了?”我摸了摸头。 “我们学校老师的子女,不在二中读书,却跑去铁中,还能排在我们学校的前五名,你想不成名都没办法。我们班主任经常拿你说事。” “原来如此。” 我忽然想到,就是在这件事上,因为我的任性(不在华安二中就读),父母亲不知为此争吵过多少次。也因此给他们带去很多尴尬吧。他们学校的老师,甚至校长都会有微词吧。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吴淑芳问道。 “没什么。我在想……现在该怎么办?”我说。吴淑芳真是个心细的女孩,我一点心绪变化她都能发现。 “我也不知道。” “这是什么鸟医院。”我表达我的不满。 “也不能怪医院。医院也是没办法吧。他们估计上过类似的当,所以才这么苛刻。”吴淑芳宽慰我。 “这下好了。我不能走,谁送钱来给我们?我晚饭还没吃呢。我妈找我肯定找疯了。”窗外,光线进一步按下去。医院里的路灯亮起来。 我打开病房里的灯。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吴淑芳说,“哎,我爸妈找我可能也找疯了。” 吴淑芳话音未落,就见两个人走进病房来。“是这里吗?应该是这里吧?” 一个妇女走进病房。她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子。 “妈。”吴淑芳轻轻地叫了一声。 “淑芳,淑芳——”妇女快步走到病床前,“你没事吧?你没事了吧?” 我往旁边让。 “是你吗?就是你吗?”瘦高个子看着我质问道。瘦高个子脸上有很多小小的类似小疙瘩的肉瘤。 “叔叔,是我。”我说。 “他妈的,让你欺负我女儿。”瘦高个子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瘦高个子可是使足了力气的。 我傻了眼,救人还要挨巴掌这是头一回遇见。 我还没反应过来,瘦高个子又伸出大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摁在墙上。 “我看你还敢欺负我的女儿?!”高个子面目狰狞。 我努力挣扎,双手抓住瘦高个子的手腕往外顶,但瘦高个子纹丝不动。我觉得自己要窒息过去了。这是直接置我于死地的架势呀。 “爸,你放手,你快放手!”吴淑芳虚弱地叫道。 “放手?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他,看他还敢欺负你不。”瘦高个子恶狠狠地说。 “不是他。爸你搞错了,不是他,他是救我的人。” 妇女赶过来劝她老公。“老公你搞错了,淑芳说他是救我们女儿的人。你快放手!” “什么?救我们女儿的人?不是害我们女儿的那个臭小子?”瘦高个子松开手,诧异地问道。 我连着咳了几声。我感觉自己着着实实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对不起,对不起。”瘦高个子忙不迭地道歉。 “我的妈耶,这是怎么回事?”我捂着脸。被高个子打的地方依旧火辣辣的。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小伙子,”妇女说,“我老公性子就是这么急。对不起了。” “妈,郑启航晚饭还没吃。他还为我输了血呢。”吴淑芳说。 “哎呀,那你真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哪。真糟糕,我竟然把救命恩人打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瘦高个子不知把手往哪儿放,“这样,我先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我得先回去,我妈还在到处找我。”我说。 “那怎么好意思?吃饭再回去。”瘦高个子说。 吴淑芳的父母非要留我吃饭,但我坚决不同意。我们为此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我占了上风。吴淑芳父母误以为我在生他们的气,其实是我不想母亲为我过分担忧。 我和吴淑芳说再见。 走出华安第七医院,我来到街上。街上灯火通明。从华安河方向吹来的风依旧是热风,一点凉爽的感觉都找不到。 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以及走进公交车,都有很多人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是我身上的血色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我的肚子很饿,头有点晕,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抽去40血的缘故,但是到了华安二中我还是先跑去操场找我的足球。我整个操场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便只好沮丧着脸回家。 “你也知道回来?”父亲一见我就暴跳如雷。 “怎么了,起航?你怎么这么一身血?”母亲被我的样子吓坏了。 父亲走到我身边。“还用说。肯定又是去打架了。”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有伤到哪里吗?”母亲对我上看下看。 我没有理睬父母,径直去厨房装饭。电饭煲旁边放着一只碗,碗上面放着一双筷子。电饭煲里的饭还是热的,焖好的饭没有人动。我才知道父母亲一直在等我吃饭。 我狼吞虎咽。 “跟妈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好不好?我不是见你带了足球出去吗?怎么又去打架了呢?”母亲轻言细语地问我。 “我没有打架。”我说。 “一身是血,还说没有打架!你就知道撒谎!”父亲吼叫道。 “我去操场找你。只看见足球在操场上,却不见你人。”母亲接着说。 “你把足球带回来了吗?”我问母亲。我根本不理睬父亲。 “带了。不在阳台上吗?妈以为你去上厕所了,可等等不见你人,等等不见你人,我便到处去找。我把学校找遍了也没见你人影。后来你爸骑车去外面找,找了好久也不见你。你能怨你爸发脾气吗?”母亲说。 “反正我没打架。”我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咽下肚。 “那你解释你身上的血?你狡辩的过去吗?”父亲仍旧持怀疑的态度。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越是生气,越是训斥我,我越不想搭理他。我本想告诉他真实情况,可他这么一吼,又促使我把我想说的话咽下去了,就像刚才把那口饭咽下肚一样。 我把凳子一推,走去房间找衣服洗澡。母亲已经将我的换洗衣服叠好放在我的床上。 我进了卫生间。透过从莲花喷头喷洒水发出的声音我听见父亲还在客厅里叫嚣。 第113章 登门道谢 我在家里闷闷地过着日子。 父亲对我满肚子意见,横看顺看都不顺眼。他始终认为我那天出去打架了。 这一天,已经是八月二十日以后了,我跟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之后,便躲进自己的房间。我躺在床上,打开录音机,反复听邓丽君的歌曲,把自己浸淫在音乐中。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 启航,开门,启航,快开门!”是母亲的声音。 我就当没听见,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虽然我知道母亲这么急促的敲门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郑启航,我是吴淑芳!”房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吴淑芳怎么跑我家来了? “我是吴淑芳!”门外女孩再次自报家门。 看来是真的。我不得不起床开门。吴淑芳和母亲站在门口。 吴淑芳冲我莞尔一笑。她比那天看上去精神多了,白皙的脸庞不再那么苍白。黄色的无袖上衣配一条七分牛仔裤,显得干练,端庄。“这大热天的,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干什么?” “你——好了。”我说。 “都出院好几天了。一直想过来感谢你,可是爸爸总是抽不出时间。今天总算来了。出来吧,我爸爸妈妈都来了。”吴淑芳拉我的手。 吴淑芳的手很有肉感,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 我们来到客厅。吴淑芳的父母正和父亲聊天。茶几上摆着两杯凉开水。老式吊扇在头顶转动。 “起航,来来,坐叔叔这边来。”吴淑芳的父亲即瘦高个子笑着说,“淑芳也坐过来。” 吴淑芳的母亲让出位置。母亲去餐厅端来两张凳子。我和吴淑芳坐在她父亲的左右两侧。 “哎呀,郑老师,你不知道你培养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我们一辈子都要感谢你们。”吴淑芳的父亲感慨万分。 “您过奖了。”父亲说。 “没有一点夸张。会读书的小孩我见过不少。可是像你儿子一样书读得这么好人又这么热心仗义可就不多见了。”吴淑芳父亲说。 “是啊。起航是我女儿的大恩人,救命恩人。”吴淑芳的母亲说。 父亲显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阿姨,请别这么说。”我说。 “还能不这么说?这是事实啊。”吴淑芳父亲说,“如果不是你,我女儿真的就不在了。她做出那件傻事我和她妈妈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说有多后怕。” “爸爸。”吴淑芳说。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说也没事。郑老师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也不是外人。”做父亲的说。 “阿姨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吴淑芳补充说道。 “哦?嫂子也是老师?教师之家,真的是教师之家。当老师的果真擅长教育子女,我呀真的很愧疚。”吴淑芳的父亲表情很丰富。 “我们臭老九一个,哪能和您局长比?”父亲说。 “这话你就说错了。当局长我可能比你行,可论起教育来我就不如你了。我女儿惹我生气我就知道骂。我是个急性子。那天在医院里,我还误会了你儿子。起航,你不会还生气吧?”吴淑芳父亲的视线转向我。 “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件事了。”我说。 “呵呵呵,你看你看,多会说话。真的,你们的儿子不仅救了我女儿而且还把我女儿从精神折磨中彻底解脱出来了。这几天,淑芳开心得很。你们做老师的也知道,这情啊爱的,他们总是理不清。也能理解。毕竟这么大了嘛。正是这个年龄。这一点我很开明的。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嘛。” 吴淑芳的父母在我家里大概坐了半个小时就告辞了。做父亲的因为是在官场混的缘故,非常健谈。整个时间里就听见他说话。而吴淑芳的母亲则常常缄默,保持微笑的状态,显得非常有涵养。 他们带了很多东西来。都是很贵重的物品。看来他们是特意来感谢的。 他们还特意买了一个足球来。 吴淑芳非要留下来和我再待会儿。 “也行,”做父亲的说,“正好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学习问题。你们不都马上读高三了吗?吃饭前我来接你。” “我想在郑老师家吃饭。”吴淑芳说。 “那怎么行?怎么好麻烦人家?”吴淑芳的父亲说。 “行,行,怎么不行?”母亲连忙说,“吃一餐饭怎么不行?哪来的麻烦?” “那就这样。下午爸爸开车来接你。”吴淑芳的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吴淑芳父母走后,我们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顺带聊了一些学习上的话题。后来吴淑芳提议出去走走。 我本不想往操场上走,可是吴淑芳却偏要去她割腕的地方看看。 “我想再到那棵树下走走。”吴淑芳说。 “那棵树下有你很痛苦的回忆为什么还要去走走?”我很不解,“还是去教学区转转。” “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割腕好比将手上的一个毒瘤割掉了一样。”吴淑芳微笑着说,“我想去感受的是,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怎么根本没注意到你呢?我记得我割腕的时候操场上没人的。” “应该是你没注意到。你那么伤心绝望,哪会注意这么多。”我帮吴淑芳分析。 “也许是吧。” “我是满操场踢球。踢累了,要休息,你那儿正好有树荫,便躺在那里的草地上,然后就听见你的啜泣声。”我们走上操场,沿着跑道往前走。 “看来是我命不该绝。” “是啊。如果那最后一脚球不是往你那个方向踢,我可能就不会去那里休息,也就不会注意到你了。毕竟,操场太大了。”我说。 “这就叫命中注定。比如你那脚球往这边踢,”吴淑芳指了指我们右后方的那棵大樟树,“那你就会躺这儿休息。” “对。” “那你就不会注意到有人割腕自杀。” “对。” “看来我爸说对了,确实后怕。给我感觉你是上苍特意派来救我的。” “我好像听见了上苍的指令。”我顺着吴淑芳的话说。 “真的吗?呵呵呵。”吴淑芳开心地笑了。 我跟着笑。 “对了,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们要割腕自杀?你一点都不好奇吗?还是压根儿不关心?”吴淑芳歪过头看我一眼。 “这个……是我怕勾起你痛苦的回忆。一个人有勇气割腕必定是他经受了无比痛苦的打击。”我说。 “谢谢你的理解。你说的不错。是齐建国爱上了别的女生。”吴淑芳说。 “是那个和你一起参加熊研菲生日宴会的男生吗?” “对。我很爱他。这儿是我们经常散步的地方。他就是在这棵树下说他爱我,说他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说海可以枯石可以烂,但是他爱我的心不变。”吴淑芳说的很自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的缘故,也许真的像她说的一切都过去了,吴淑芳说起这些已然没有了对齐建国的怨怼。 “男人爱女人都会说这些话。”我说。 “可我们真的不一样。从初三到高二我们一起走过来三年,整整三年,不想他说分手就分手。”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些的。”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也经历了这种感情喽?难道你和研菲也闹矛盾了?”吴淑芳睁大眼看着我。 我们已经走到了那棵树下。树的根部浸染了血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 “我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熊研菲去上海了,我想和她闹矛盾都闹不成,”我说,“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好奇怪,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当时就躺在前面吗?”吴淑芳问道。 “对。我就躺在那个位置。相隔不到五米吧。”我指了指我躺的位置,“球往这边滚,我追过来,因为太累,径直躺地上了,没注意那么多。对了,说道球,我跟你说,球没有丢。我妈妈找我的时候拿回去了。还让你破费买了个球,你可真有心。” “你救我的命,我买个球算什么?就当是一个纪念吧。你还为我输了40的血呢。现在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吴淑芳看着我。 因为和吴淑芳走得近,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很大,上嘴唇比下嘴唇略微厚一点,看上去很性感。 我连忙转移我的视线,“回去吧,气温越来越高了。” 半上午时分,气温已经相当高了。 “行。这地方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吴淑芳说。 “为什么?”我们往回走。 “因为我已经把那份感情彻底斩断了。” “哦。” 一时没有了话题。我往前疾走一步,像踢足球一样对着草坪踢了一脚。 “熊研菲的情况你知道了吗?”吴淑芳跟上来忽然问道。 我的心一惊。“什么情况?” “她得了白血病。” “我知道。她暑假去上海就是去复查。”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一点。 “这种病挺麻烦的,我担心……”吴淑芳说。 “她已经做了骨髓移植,恢复得挺好的,这个学期都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但愿。”吴淑芳说。 “但愿?”我心里一紧。 第114章 担心 “哦,你别紧张,郑启航。我是希望如此。熊研菲可是我玩得最要好的朋友。”吴淑芳安慰我。 “我知道。看你们生日宴会上送的礼物就看的出来。” “这件事你就别提了。事后我真替我们愧疚。完全是虚荣心在作怪。当时,我们多么瞧不起你,总觉得研菲看错了人。甚至有点生她的气。”吴淑芳说。 “觉得让我这样的人参加宴会降低了你们的身份。” “对。当时就这么想。所以总想让你出糗,让你尴尬,令你难堪。现在我才明白真正卑微的是我们,真正看走眼的是我们。”吴淑芳说得很诚恳。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没有这么高大。” “我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真的,论学习,我们远不及你。我们都在百名之外;论人品,我们就更没法和你比了。” “我看你是产生了晕轮效应。因为我偶然救了你,就把我想象得这么好。我感觉我已经飘起来了。”我做了个飘的动作。 “熊研菲正是因为这些才会迷上你的吧。你应该知道,她之前和俞锦荣可是走得很近的。每年生日宴会都会邀请他。” “他们是同学吗?”我忽然很想了解这段历史。 我们走过一段光区又走进一段阴区。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滤到草地上,斑斑驳驳。 “我们几个都是初中同学。也是班上众所周知的三对小情人。” “哦。” “你可别吃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都很纯洁。” “我没想的那么严重。”我说。 “我看你脸色有点变。” “有吗?”我问道。吴淑芳的观察也太仔细了吧。 “或许是阳光照在你脸上的缘故吧。” “肯定是。”我说。 “熊研菲的体质一贯不太好,”吴淑芳接着说,“经常请病假。免疫力低,班上有个什么传染病,首先被传染的就是她。如果不是生病耽搁课程,她怎么会考去铁中读书?我们几个算她天分最高。她跟你说过吗?初三那年她住过很长时间的院。” “跟我说过。她因此很讨厌医院里的味道。”我说。 “是啊,医院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我住了几天都觉得难受,何况她住几个月。” 这时,我注意到老樟树底下有一个人盯着我们看。 “可谁想她会得这么可怕的病。”吴淑芳继续说道,“就像我做梦都不会想到齐建国会和我分手一样。世事真的太难料了。那个人你认识吗?” 吴淑芳忽然指着前面站在操场台阶上的一个人问道。 “我怎么觉得她很像熊研菲。”我说。 “是吗?哎呀,真的是研菲。研菲!研菲!”吴淑芳挥动她的手臂。 我也看清楚了,正是熊妍菲。我向前狂奔。 熊研菲从台阶上下到操场,向我们走来。 我跑到熊妍菲身边,把熊研菲紧紧地拥在怀里。“真的是你吗?熊研菲。真的是你吗?” “是我,郑启航。我是熊研菲。”熊妍菲用她的双手抱紧我的腰。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感觉眼睛有点湿润。我把下颚搁在熊研菲的肩膀上。 吴淑芳走到我们身边。“你们也太不顾忌了吧。让人好不羡慕。” 我松开熊研菲。我注意到熊研菲的脸上红扑扑的。 “我一直在纳闷郑启航身边的美女是谁,没想到是你吴淑芳。你们怎么走一起了?”熊研菲说。 熊研菲穿一件红白相间的短袖长裙,看上去格外清纯。 “是不是吃醋了?”吴淑芳说。 “心里挺不舒服的。不过看清楚是你心里的石头便放下了。”熊妍菲很坦诚。 “我和齐建国分手了。”吴淑芳说。 “怎么会?你逗我吧?”熊妍菲说。 “你问郑启航。” “真的。”我说。 “而且,如果不是郑启航,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吴淑芳忽然来了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吗?”熊研菲问道。 我把情况简要地和熊研菲说了。 “是这样吗,淑芳?”熊妍菲问道。 “是这样。郑启航还给我输了40血,他把我们一家都感动了。”吴淑芳说。 “我说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你们还要走吗?”熊研菲主动挽起我的手臂。 “不了。去我家坐坐。太阳太大了。”我说。 到了家里,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忙着为熊研菲和吴淑芳倒茶。看样子,熊研菲已经来过我家了。 母亲在厨房忙碌。 倒好茶,父亲去厨房帮忙。 吴淑芳告辞。 “怎么会?你不是和你爸妈说好了在这吃午饭的吗?”我说。 “我突然想起中午还得吃药。从医院出来医生给我开了好多药的。”吴淑芳说。 “中午一定要吃吗?”我怀疑吴淑芳找借口。 “嗯,而且得饭前半个小时吃。所以,不好意思了。我去和叔叔阿姨说一声。”吴淑芳走去厨房。 父母亲当然也很诧异,不过,吴淑芳非常坚决,也只能作罢。 我和熊研菲把吴淑芳送上公交车。我们的运气很好,刚到公交车站,吴淑芳要乘坐的公交车就到了。 我们和吴淑芳说再见。 “这世界真的是无巧不成书,”看着载着吴淑芳的公交车逐渐远去熊妍菲感慨道,“在我生日宴会上,我那四个同学里面,吴淑芳的纨绔性是最少的,她对你也最欣赏,不想你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嗯嗯,宴会上我也注意到了,她挺能理解我,不像那几个总想看我出糗。刚才我们还谈到了这件事。”我说。 “吴淑芳原来是打算在你家吃午饭的吗?”熊妍菲忽然问道。 “哦,我们出去走动前她自己提出来的。她父母亲今天特意到我家来道谢。”我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这么说?”我颇为疑惑地看着熊妍菲。 “没有没有。对了,我第一次到你家来,你不带我去哪转转吗?”熊妍菲微笑着说。 “你打算去哪走走?”我问道。 “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做主。对了,我们去月亮山好不好?去年暑假我们就提出要去月亮山,可是没有去成。”熊妍菲提议。 “行。那我们走吧。好像坐六路公交车可以到月亮湖。”我说。 “不回去和你父母打声招呼吗?” “不用。” “这可不行。你跑回去和他们说声,我在这等你。”熊妍菲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我只能遵命。 我激动地跑回家和父母打招呼而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公交车站。我们在公交车站等了几分钟,六路车才到来。我们往公交车最里走,在最后一排位置上坐下来。熊研菲靠窗坐着。 “怎么样?没想到我会出现在你家里吧?”熊妍菲说。 “我到现在都觉得是在梦中。”我说。 “去,夸张。”熊研菲捶了一下我的大腿。 “真的。因为我好怕是在梦中。” “我是昨天回来的。今天就来找你了。” “你一直呆在上海吗?复查结果怎么样?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隔几天就会去你家找你,可你家总是铁将军把门。”我说。车子启动,车身的震动感传到我们身上。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一直都担心我。”熊妍菲说, “我本想写信给你,可我又担心你收不到。因为我只知道你住在华安二中,不知道你家的具体位置。其实我在上海只待了十天。而且在医院里只待了两天,其他时间都在逛上海。然后就去了云南。这么多天,我和父母亲一直在云南生活。” “才待两天医院,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医院里呢。你说过你最讨厌医院里的气味的。对了,为什么要去云南?是转去那里看病吗?” “不是,是去那里休养。云南那里的夏季就和春天一样。你知道吗?云南昆明就叫春城。”熊妍菲说。 “等于是去旅游了。”我放下心来。 “差不多吧。只是碍于我的身体,我们没有去多少地方。不过,那儿真是个好地方。” “你享受,我煎熬,这也太不公平。” “谢谢你的担心。”熊妍菲说。 我看着熊研菲,把她靠近我的手抓在手里。这只手纤细,白净,说不出有多美。我注意到就是这样的大热天熊妍菲的手也是凉凉的 “我真的好担心。”我说。 “谢谢你。”熊研菲主动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你都瘦了。” “你也瘦了。”我说。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 月亮湖虽然称之为湖,其实是一个人工水库。不过水域面积很大。从水库大坝的形貌来看,月亮湖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大坝的迎水坡和背水坡都长满了杂草,坡上的水泥面有许多都风化了。 大坝向东的一端有一块比较大的平地,平地上建了几栋平房。我看不出这些平房是用来做什么的。平房过去,靠近山脚那边是一条很深的用水泥浇筑的水沟,水沟有三四米宽。我估计这是泄水用的。水沟上除了搭了一条一米见宽的水泥板桥之外还有一条非常窄的木板桥和对面的小路相接。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念想,忽然快速的沿着那条木板桥走到了对面的小路上。 熊研菲惊叫起来。 第115章 月亮湖,月亮山 我恍然觉得这不就是郝珺琪吗?这惊恐的叫声一如当年我过东门河上的木板桥时郝珺琪发出的一样。 我摇了摇头。 “试试吧,熊研菲。”我笑着鼓励熊研菲。 “我可不敢。我的头原本就晕乎乎的。” “哦。那我过来了。”熊妍菲体质弱,当然不好走木板桥。 我返回到熊研菲身边。 “你好像有飞檐走壁之功。”熊妍菲夸我。 “小时候,在我出生地,我经常过这样的木板桥。” “所谓熟能生巧。” “对啊。” 这块平地上长有好几棵高大而浓密的树木,站在树荫里,风从水面吹来,觉得格外凉爽。 湖距离大坝大约一百米的位置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个亭子。亭子已经很旧了。亭子周围长满了野草。 说是岛,其实只有五十平米的面积。 “郑启航,我们去岛上的亭子坐坐怎样?想必很惬意。”熊妍菲同我一样注意到了那个岛。 “好啊,可是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呢?” “你会撑竹排吗?你看那里,搁着一个竹排。我们可以撑竹排到对岸。”熊妍菲指着搁在岸边的竹排。 “是个好主意。我们下去吧。” 我牵着熊研菲的手沿迎水坡往坝下走。坡面很陡。脚踩在沙石上很滑,我们不得不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往下跨。 竹筏搁在岸边。一根铁丝将竹筏系在岸边的一棵树上。我解开铁丝,然后把竹筏往水里推,待整个竹筏进入水中,我跨上竹筏,然后用船桨将竹筏定住。 熊研菲向我伸出手。我拉着熊研菲的手将她引上竹筏。 “你会划吗?”熊研菲在竹筏上蹲下来。 “试试。反正这是平静的水面,怎么划都可以。”我说。 “要是竹筏往水中央走怎么办?”熊妍菲面露恐惧之色。 “我们就当是湖上旅行。你看,多么清幽的湖水,多么漂亮的倒影。”我指着水面说。 水库四周的山脚下有非常明显的被水淹没过的痕迹。山脚下水里的倒影清晰而又漂亮。 “我倒是愿意陪你旅行,可我担心我们回不来。”熊妍菲说。 “没事。我们在哪搁浅就在哪上岸。” “我担心竹筏的主人会找我们算账。” “这我倒没有想到。” 果真,由于我漫无目的地乱划,竹筏在水里打转,我越想让它往前行,它越要打转。熊研菲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松开紧握竹子的手去捂肚子,可又担心掉入水中。 “拜托你把竹筏定住好不好,我晕死了。”熊研菲叫起来。 我停止划桨。可竹筏由于惯性继续转动。后来,我将桨插入水中,我满以为桨能抵住湖的底部,却不想整个桨没入水中也没能够得着湖底。我才知道湖水有多深。 待竹筏停止转动之后我试图改变划桨的姿势,调整划水的方向,竹筏这才往前行。 上了小岛,我把竹筏往岸上拖,让竹筏搁在岸上,这样可以防止竹筏飘离小岛。要是竹筏飘离小岛,我们就“有去无回”了。 岛上的杂草很茂盛。有的贴着地面往四周“发展”,有的拼命往空中窜,深绿而修长的叶片没过我们的膝盖。淤积在杂草根部的泥土干燥,厚实,我们踩着厚实的泥土走进亭子。 亭子里的地面上有很多包装袋,还有一些其他垃圾。可见,时不时会有人跟我们一样到这儿来观赏。 我们站在亭子里看四周的景物。月亮山顶的寺庙掩映在林木中。香烟缭绕。 水域一直往南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两岸树木葱茏,尽显夏的生机。 时不时刮来一阵风。风吹动水面,阳光在水面跳舞,波光粼粼。 “真的好美啊。”熊研菲深深地吸气。 “在热闹的都市有一个这么幽静的去处,是不是上苍对我们的恩赐?”我问道。 “在我身患重病之时,有你在我身边陪伴,是不是上苍对我的恩赐?”熊研菲看着我。 “我觉得你好夸张。” “我真是这么觉得。” “这句话应该我说。” “我喜欢你。”熊研菲忽然扑进我的怀里。她抱住我的腰。 “熊研菲。” “叫研菲。” “研菲。” “起航,我忽然好难过。”熊妍菲把脸埋在我的怀里。 “为什么?” “此时此刻这过于美好的感觉让我难过。”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愫?这么开心的时刻你为什么还会难过?”我抚摸着熊妍菲光滑的头发。 “我怕昙花一现。我怕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不会的,妍菲。上苍既然恩赐于我们就不会把它收走。”我心里哽哽的。 “我怕我并不能彻底好起来。好多时候我都担心我并不能真正好起来。” “不会的。你的配型这么成功,怎么会不好起来?你看你不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你不是恢复得越来越好吗?”我说。 “可我还是这么担心。”熊研菲离开我的怀抱。 我看见她眼里都是泪水。 我重新抱住熊研菲。“不会的,研菲,上苍是很仁慈的。你要自信。自信是战胜病魔的源泉。” “嗯。” 在小岛上大概呆了二十分钟,我们乘着竹筏返回大坝。 走在大坝上,我们感觉很热。大坝路面上的气温和小岛上的气温至少相差五六摄氏度。太阳差不多升在我们的头顶了。 “还要爬月亮山吗?”我征求熊研菲的意见。 “我还想上去。你呢?”熊妍菲的额头冒着汗。 “我担心你会累着。” “如果我爬不动了你不可以背我吗?” “我很愿意。” “那我们走吧。”熊妍菲伸出她的手。 上月亮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沿着山的外围修建的车道,一条是沿着山的主峰往上直升的山道。车道远而缓。山道近而陡。 我们选择走山道。 我们手牵着手沿着台阶往上走。有人用粉笔在台阶上写下了数据,让我们清楚的知道爬了多少个台阶。熊研菲数着数据。 山道两旁树木繁茂,阳光几乎照射不到我们身上。 我们上行不到八十个台阶,熊研菲的喘气声已经很清晰了。 “怎么样?该让我来背了吧?”我说。 “还行。让我再爬几个台阶。”熊研菲喘着气说。 “可不能逞能。” “不会。爬不动了,我会让你背的。” 熊研菲爬满一百个台阶才答应让我背她。 “是不是很轻?”熊研菲在我背上说。 “还好了。” “医生说我不能再轻下去了。”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咯噔。 “如果我再轻下去就不好了。” 我没有接熊研菲的话题。 “你知道吗,起航?白血病其实是血癌。所以医生总是劝我多吃高蛋白的食品。这样,能提升我的免疫力。” 血癌。 我心里一阵酸楚。 “那你一定要多吃,尽量多吃,知道吗?”我的眼角湿润了。 “嗯。妈妈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烧鱼呀蛋呀给我吃。还逼我每天喝三杯牛奶。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用。我很喜欢背你的感觉。” “什么感觉?” “很舒服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再舒服,也抵不过双腿酸胀带来的负面效应,在上到山顶前,我和熊研菲坐在台阶上休息了好几次。我觉得熊研菲越来越重。 不时有人下山。他们很诧异地看着我们。 终于到了山顶。 月亮山山顶有好大一块平地。平地中央整了一个人工水塘。水塘里的水黑黝黝的,很是污浊,可是,就是这样的水塘里还有一群红鲤鱼在游动。 过平地,再上行三十几个台阶,便到了月亮山寺庙。寺庙周围树木葱茏,百年樟木随处可见。烈日当空,可是在这里,你依然会产生阴森森的感觉。你身上的汗水不知不觉被吸干了。 因为快到中午的缘故,寺庙里朝拜的人并不多。 “要进寺庙吗?”我问道。 “我想进去朝拜一下。”熊妍菲说。 “行。” 寺庙前有一个近乎人高的青铜香炉。太极标志刻在香炉壁上。香炉里插满了已燃尽的香。另一些香正在燃烧。 我们走进寺庙。 寺庙里有好几个大小不一外形不一的罗汉。可谓形态百异。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有些罗汉看上去让人觉得面目狰狞。 我们花钱买了香和烧纸。我跟着熊研菲在每一个罗汉前烧纸、点香、跪拜。熊研菲极为虔诚。 我默默地在每一个罗汉前许愿。我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从前堂进后堂绕了一圈,总算跪拜完了。寺庙里的香火味让我打了好几个喷嚏。熊妍菲却无比虔诚。 出寺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该回去了?”我说。我们已经走在下行的台阶上。 “好。”熊研菲仍往后张望。 “会觉得很累吗?” “还好。这就下山吗?” “你说呢?” “下山吧,好像很晚了。” “我还想感受背你的感觉,怎么办?”我说。 “下山就免了。不能总让你的坏想法得逞。”熊妍菲说。 “我有什么坏想法?你说我有什么坏想法?”我追问。 “你心里知道。”熊妍菲脸上升起红晕。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啊,你这是在变相骂我。”熊研菲做出要捶我的动作。 我笑着跑开了。 第116章 恶化 高三的学习生活很快拉开序幕了。校长给我们开了高考动员会。 我不知道项建军那些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同学晚上学到几点,我和吴建华等几个住校生几乎每个都要学到十二点。 铁路中学的寝室楼只有一栋,是二层楼的楼房。二楼住女生,一楼住男生。寝室外有专门的围墙,进门处有一个小房子,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住在里面。他们负责守门。 在储火玉未出事之前,寝室的这道门形同虚设,成天开在那里。储火玉出事之后,这道门便常常上锁。尤其是晚自习之后,这道门必然上锁。 这可苦了我们这些苦读之人,晚上十二点,守门的夫妇早已经入睡了,我们不可能还有胆量叫醒他们。我记得那个男守门人的脾气很暴躁,我们都很虚他。所以每个晚上我们只好翻铁门“入室”。 我到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我们胆战心惊地爬上铁门两腿跨在铁门上铁门不断摇晃给我们带来的震颤感,还很清晰的听见铁门摇晃时挂在铁栓上的大锁因为摇晃击打铁门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仿佛那声音持续响了近二十年,或者,那清脆的响声一直随时间穿越到今天。 这个学期开学的前两个月熊研菲的病情尚比较稳定,到了第三个月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熊妍菲并没有成为上苍的宠儿。 这一天,熊研菲刚进教室我便感觉她气色不对,看上去非常疲乏。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轻轻地问道。 “昨晚没睡好觉。你不要担心,没事的。”熊研菲冲我笑笑。 不过,我感觉熊妍菲笑得很勉强。 那个上午她一直用手撑着头听课。 我不记得是在第二节课还是第三节课上,熊研菲忽然作呕。 “我,我……”熊研菲捂着嘴。她急着从位置上站起来。她或许是想冲到教室外去呕吐,可是,她还没有离开位置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老师停止了讲课。“怎么了,熊研菲?” 所有人都往我们这边看。 我迅速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熊研菲。我扶着她的身子。 “我要回家。”熊研菲用手帕擦去嘴角的东西。 “现在吗?”我问道。 “我要回家。”熊研菲眼里蓄满了眼泪。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家。”我说。 “让郑启航送你回家。”老师走进我们身边。 “让爸爸来接我,”熊妍菲捂着嘴说,“郑启航,麻烦你去学校打电话到我爸爸的单位,让他来接我。” 熊研菲把她父亲单位的电话号码和我说了。 我跑去校长办公室给熊研菲的父亲打电话。返回时我用一张废试卷装了一些沙子进教室将熊研菲呕吐在地上的东西掩埋了。 熊研菲趴在桌子上休息。 老师已经恢复上课了。我坐在位置上不知说什么好。老师的讲课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熊研菲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但急促。有时她张开眼睛,稍稍看我一会儿便又毫无表情地闭上。 熊研菲的父亲很快就到了。他或许过于焦虑了,竟然忘了和老师打招呼便径直走进教室。 我已经为熊研菲把书包整理好了。 熊研菲的父亲将书包跨上肩,然后搀扶着熊研菲走出教室。临出教室前,熊研菲和老师说再见,熊妍菲父亲才记得和老师笑笑,算是打招呼。 我直直地看着熊研菲扶着她的父亲走出教室。 课后我默默地清扫掩盖熊研菲呕吐物的沙石。 “别吓死巴人的,熊研菲或许是感冒了。”吴建华看出了我的心情。 “你该去哪去哪。”我没好心情。 “真的,很多人感冒都呕吐头疼的。” 我没有理睬吴建华,提着畚斗出教室。我机械地走着,同样没有理睬上上下下和我打招呼的同学,也忘了问候拿着课本走向教学楼的老师。 又到了秋天了。校园里的梧桐树最早呈现秋的颜色。风从学校后门吹来,让你感受到秋的寒意。 我沿着通向校园后门的通道走向建在厕所后的垃圾池。俞锦荣为了熊研菲把我拦在厕所门口揍我的情景出现在我眼前。 就是在这里,熊研菲为了我把俞锦荣好一阵臭骂,并正式和俞锦荣决裂。那时,熊研菲好不果敢。 现在,俞锦荣非但不揍我,反而时时祝福我们了,她却身患绝症。 朱竹武从厕所走出来。 “郑启航,在想什么?”朱竹武的裤腰带还没有完全系好。 “嗯。” “在想什么难题吗?” “呵呵。” “上课铃已经响了。” “我就回教室。”我提着畚斗回头。 “等等。我看得出来你非常关心熊研菲。我听班长说她请假回去了?”朱竹武追上我。想必班长已经向他汇报过了。 “她突然呕吐。或许是感冒了。”我说。 “得了这个病是没办法的。你不要太受影响。”朱竹武拍了拍我的肩。 “啊?” “你以为老师看不出你和她之间的感情吗?老师也曾经年轻过。”朱竹武和我并排走,“可是凡事都有轻重,什么年龄做什么事,要讲个分寸。之前你和吴莲子还不闹得过了头吗?人犯错是难免的,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那时你成绩下滑多大。现在是高三了,是非常关键的一年,老师希望你不要再受影响。熊研菲的病,你要有思想准备。” “谢谢老师。”我麻木地说道。 “赶快去上课。”朱竹武往办公室走去。 我的心情更沉重了。所谓“思想准备”,这意思我懂。 那个下午,熊研菲没有来学校。 第二天第三天熊研菲都没有来学校。 我请假径直去华安人民医院。我在三零四病房找到了熊研菲。那个病房仿佛就为了熊研菲而设一样。但熊研菲睡的不再是前一次那张床。 我和守护在病床前的熊研菲的父母打招呼。 熊研菲显得有点激动。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他父亲摇动病床的升降杆,病床便慢慢往上升。 我冲熊研菲咧了咧嘴。我估计我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熊研菲问道。 “你不知道我会算吗?”我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 “真的好牛耶。”熊妍菲揶揄我。 “研菲和我说你这两天就会来医院,我还不相信。”熊研菲的母亲说。 “妈——”熊妍菲显得不好意思。 “做母亲的总是不顾及女儿的面子。你看宝贝女儿的脸都红了。”熊研菲的父亲说。 “郑启航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关系?”熊妍菲的母亲说。 “同学来看同学不很正常吗?”隔壁的病人家属说。看来他和熊研菲一家已经很熟了。 “对啊,郑启航是我女儿玩得最要好的同学。他们是同桌。”熊研菲的母亲说。 “同桌的情谊当然更不一样。” “妈——”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要好一点吗?”我问熊研菲。她的脸上升起了红晕。我注意到她的脖子上围着我参加她生日宴会时送给她的丝绸围巾。 “好多了。”熊妍菲说。 “好好地怎么会呕吐呢?”我对熊研菲的父母说。 “医生说是药物损伤了消化系统,所以有恶心,呕吐,腹泻等一些症状。”熊研菲的父亲帮忙解释。 “研菲的症状算轻的了。”熊研菲的母亲补充说,“明天我们就可以出院回家了。不过,医生说最近都不能去学校,要在家里静养。秋季传染病多,研菲免疫力低,怕被传染上。” “那我周末去看研菲,不知欢不欢迎?”我说。 “怎么不欢迎?”熊研菲的母亲说。 “妈妈想说的就是这意思。”熊研菲说。 “我也不瞒起来说,你去研菲会开心好多,你不是不知道。”熊妍菲母亲说。 “还可以和熊研菲说说课堂上上的一些知识,讲一讲班上的一些趣事。”我说。 “对啊对啊。”熊研菲的母亲忙不迭地说。 就这样,周末我又成了熊研菲家固定的常客。我通常一大早坐公交车赶去熊研菲家和他们一起吃早餐,晚上吃过晚饭后才离开。如果是星期天,为了让我赶上晚自习,他们会把晚餐提前,有时候,遇上熊研菲的父亲有空,他父亲会开车送我回学校。 我们俩整天都待在一起。 这一回,熊研菲并没有像先前恢复得那么快,那么好。她的食欲不太好。她母亲变着花样给她烧各种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往往动几下筷子尝一点就会把筷子放下。我们都鼓励她多吃。 熊研菲的牙龈一直处于肿胀的状态。我知道这一点也影响了她的食欲。 非常奇怪的是,熊研菲吃了很多消炎药,牙龈肿胀却总是消退不了。而消炎药吃多了,她的胃又有了反应。胃受损反过来又影响食欲。 看熊研菲每天吃那么多药,看她吃药时紧皱眉头,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甚至有替熊妍菲吃药的想法。 我们非常珍惜待在一起的时间,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第117章 储火玉的信 早饭后是我们欣赏音乐的时间。熊研菲的父亲给她买了好几块轻音乐和古典音乐方面的磁带,可是,我们并不很喜欢听这些曲子,虽然这些曲子听起来让人无比愉悦,可以剔除内心的浮躁,我们更喜欢的是流行音乐。 当我们喜欢上了某首歌曲,而市场上又买不到相关的简谱,我们便会反复听,一起记词记谱,然后熊研菲拿到钢琴上去弹奏,将记音不准的地方修正。修正之后我们便声情并茂的演唱,或对唱或独唱,都很开心。熊研菲乐此不疲。 我记得那时我们学会了《爱的奉献》,《跟着感觉走》,《明月千里寄相思》。 《跟着感觉走》明快高昂的节奏激荡着我们的心怀。我们时常脱口而出: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跟着感觉走,让他带着我,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 音乐时间之后是我们的学习时间。不过,这要看熊研菲的精力和精神。如果她精神头较好,我便会把课堂上学得一些基本知识讲授给她听。熊研菲听得很认真,仿佛我真的是她的老师一样。但是,这种学习活动她没法持久。或许是思考太费神的缘故吧。 当我看出她注意力没法集中的时候,我便结束知识的讲解,陪她去她家的院子里走走,或者和她说说班上的趣事。 那段时间,院子里留下了我们许多脚印和欢声笑语。我们几乎把她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走遍了。后院的果树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黄橙橙的橘子点缀在深青的橘叶丛中,看上去极有诱惑力。那棵鸡爪梨树上的果实已经饱胀了,只是还没有转甜,吃进嘴里涩涩的。 一段时间,熊研菲迷上了照相。假山旁,葡萄架下,橘子树边,小径上,还有大门口,都成了我们照相留念的场所。有时她还会喊她父母一起照相。每一张相片里,她都笑得很甜,笑得很夸张,她或者挽着父亲的手臂,或者贴着母亲的脸,或歪头,或吐舌头,那样子,压根儿没有疾病的影子,我一时产生幻觉,疾病只是一种传说。 而每照完一卷胶卷熊妍菲便敦促他父亲抓紧时间去照相馆冲洗,于是,下一周欣赏照片便成了极其愉悦的事情。 这一天,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周六早上我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走出寝室。 教师宿舍楼前的那排梧桐树非常夸张地展示秋的魅力,叶片深黄深黄的,树底下一片凄凉。篮球场过去围墙底下那几棵水杉浑身通红通红的,仿佛染了血一般。 教学楼前一个女生急速走向校门口,一眨眼消失了。背影像极了储火玉。但我知道,这个时候储火玉还躺在她的温柔乡里,是不可能出现在学校的。 我走在梧桐树下,鞋子踩在梧桐树大的夸张的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太阳已经升起有一杆多高了。 “郑启航,郑启航!”身后不知谁喊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是吴建华。 吴建华穿着一双拖鞋追上我,样子很滑稽。 “有什么事吗?这么匆匆忙忙的。”我说。 “哎呀,你干嘛走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在寝室呢。”吴建华喘着气。 “怎么了?你不知道每个周末我都要去陪熊研菲吗?”我说。 “你就知道陪熊研菲。”吴建华忽然有点生气。 “耶,我陪熊妍菲怎么了?是慢待了兄弟吗?还是我们兄弟又有什么活动?” “储火玉。我看你都忘了有储火玉这个人了。”吴建华顿了下脚。 我心里一凛。 是啊,自那个晚上之后,我硬生生把储火玉留在我心里的影像全部删除了。 “储火玉怎么了?她不是过的很惬意吗?”我说。 “她给你送来了一封信。” 我这才注意到吴建华手里抓着一封信。 “信?难道刚刚走出校门的是储火玉?前面有个身影很像储火玉。”我说。 “我是出来上厕所,你知道我这个习惯的。”吴建华说,“我正要下台阶进男厕所就听见储火玉叫我的声音。我很是疑惑。这么一大早的,她叫我会是什么事?谁想会是叫我转交一封信给你。而且她嘱咐我一定要尽快给你。那么急切。没办法了,厕所不上,我赶忙跑回寝室,哪料到你已经出来了。” “这么说刚才急匆匆走出校门的一定是她了。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说。说不定信里写了,你自己看。我回寝室了。”吴建华把信递给我。 是一封很精致的信封,信封口用胶水粘紧了。信封上一对年轻男女的图片,看上去浪漫温馨。不过,并没有贴邮票。 在撕开信封前我莫名地感到紧张。会是什么事她要写信给我,而且这么一大早送过来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要知道,储火玉差不多有一个世纪没有理睬我了。 我撕开信封封口。 郑启航: 我走了。 昨天晚上我纠结了一个晚自习,很想约你出来说一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可是,纠结到最后还是放弃了面谈的计划。于是便有了这封信。 这封信是我放晚自习后回到房间写的。我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写了很久,可是还是写的很不满意。我怕我写的语无伦次。 我一时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从那次在妇幼保健院遇见你和吴莲子从手术室出来说起吧。你或许会觉得奇怪,那个时候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当然,你也有可能毫不在意,所以压根儿不会对这件事好奇。 我那已经是第三次去保健院了。当时我正好要进手术室做一个检查。你知道,妇幼保健院的手术室外面是一个检查室。 我去检查,是因为我*里面长了一个肌瘤。医生敦促我定期检查。那次是第三次去检查。却不想,会看见你扶着吴莲子从手术室走出来。 那场景我一看就明白了。 我真的很难过。我看着你们逐渐消失的背影,泪水情不自禁流出了眼眶。接着我走到窗口,后来便看见你送吴莲子上三轮车。当然,我也看见俞锦荣了。他手里拿着照相机。不过,那时我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偷拍你们。 不是检查的医生叫我,我都忘了我到保健院来的目的了。 这次检查之后,医生建议我去大医院复查,我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被上苍沉入了水底。肌瘤一次比一次大,医生无法确定肌瘤的性质。 明天,在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之后,我便去所谓的大医院检查了。我想,省城医院应该就是大医院吧。 这次出去,无论肌瘤的性质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我都不会回来了。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有些事其实你并不知道。有些事我会告诉你,有一些事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郑启航,你可能会质疑,说我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想到去大医院检查。 当然是经济问题。 你在蒋村中学呆过,你应该知道那里的人们的生活水平,更何况我这个生养在旮旯角落里的家庭的人? 你知道吗?我父亲为窑厂砍一天的柴火也抵不到十块钱。我到哪拿钱去大医院? 所以,就算检查出来是恶性的,反正没有钱治疗,那还不如不检查。 但是现在,我终于攒了一点钱了。这点钱虽然不一定够治疗费,可是至少检查的费用是够了,不需要向家里伸手了。其实向家里伸手也等于零。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让家人知道。 还有,如若检查出来真是恶性瘤子,我也不打算治疗。我会到处去游历,看看万千世界,也不枉来世上一趟。待把钱花完了,我便躲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死去。 那么,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检查出来是良性瘤子你也不回来呢? 试问,我还能回来吗? 姑且不说这里有我太多痛苦的回忆,单就我的行为也已不允许我再回来了。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外面租房子和可以做我叔叔的年纪的人同居,我们学校的校长早就知道了。 那是个极其龌蹉极其卑鄙的家伙。 你相信吗?校长叫我去他办公室叫了五次。昨天他还叫我过去,但是我没有去。他叫我去干什么?当然是想玷污我。 不不,你不要替我担心,他没有得逞。他一次都没有得逞!我不可能让他得逞! 前两次,他还不知道我的事,我到他办公室之后,他用好多条件诱惑我,说什么到了高三把省三好学生的指标给我,说什么为我争取保送的指标等等,然后便叫我坐到他身边,很放肆的摸我的手。我又羞又气。我没想到一校之长竟然如此道貌岸然!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了解到我这方面的行径,便用开除我为条件胁迫我就范。我心想我是死是活都不能确定,学校开除我又算的了什么?所以,我怎么都不屈服。 到了第五次我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把门一关,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进他办公室里面小间的床上。我当时都傻眼了。世上会有这样的校长吗? 第118章 千里追寻 他把我双手摁在床上,摁的死死的,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我喊,他把门窗都关的紧紧的,而且提前放响了录音机,喊也没有用。好在我情急生智,假装答应他,站起来脱外套,然后把外套递给他,趁他接外套的时候,溜出了他办公室。 我那件外套现在还在他手里。 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或许你会说,你早就是残花败柳,为何不顺从了校长,搞个保送或换取一个省三好学生指标高考加分,不挺好吗? 郑启航,你要真这么想,我就更悲哀了。 我做出的选择有我不得不做的理由,这一点你要相信我。 我这一年多来,过的可都是梦魇般的生活。看不到希望,看不见光明,看不明方向,而身体又被迫被人摧残蹂躏。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你可能体会?有时候,我一死了之的心都有。 说真的,我很羡慕熊研菲。熊研菲患了绝症不错,她也受尽了治疗之苦。我和她比,这方面的疼痛尚未感受。 我那个瘤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给我带来不适。所以我总怀疑妇幼保健院的医生的话。可是我又听说,癌症的潜伏期是很长的。这种不痛不痒的瘤子往往预示着恶疾。故此,我又很忧虑。所以,我饱受精神折磨之苦。这一点和熊研菲是相同的。 我羡慕熊研菲,是羡慕她有一个好家庭,她是整个家庭在和病魔抗争。而我,是孤军奋战。我的父亲去年患重病已经让家里欠债累累。倘若我再告诉他和母亲我的状况,我相信他们会被击垮的。 我羡慕熊研菲,更羡慕她有一个知她疼她爱她的你。现在,我们铁路中学高中部,哪一个不知道你和熊研菲的故事?能获得你的关爱的女人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哪怕因此死去又何妨? 姻缘天注定。以前我一直不信这句话,总以为自己看中的执着去追求就一定能获得。现在才知道,很多东西不是执着追求就能追到的。比如你,我怎么追求都追不到。 我白送给你都不要! 世事就是这么矛盾。 到今天,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说我爱你这之类的话了。可是想想我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就仿佛从此阴阳两隔一样,我又怎能不对你诉诉衷肠?反正等你看完这些信之后,你已经见不到我了,就让羞惭,愧疚,不要脸等等之类的词汇都见鬼去吧。 郑启航,我自始至终都爱你。你要相信,在我默默地死去的前一秒我都念叨着这句话。 我爱你。不管你怎么看我,不管你心里压根儿没有给我留一点空位,我都要和你说,我爱你。 我相信,再过若干年,不管你和谁共同迈进婚姻的殿堂,你想起那个晚上我的行为,你会明白,那不是对爱情的亵渎,那恰恰是爱情最纯洁的证明。 我走了。可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舍不得。我的泪水流了又流,我怀疑我的泪腺因此被损害了,我担心今后会再也流不出眼泪来。 我的眼泪是禁不住流出来的。你看信纸上那被打湿过的痕迹,那被泪水发散了的笔墨,就知道我有多伤心。 再见了,郑启航。我希望以后每一个白天后的黑夜,每一个黑夜后的白天,你都能幸福快乐。 不要想起我。也不要可怜我。 阿阿,我还是希望你偶尔能想想我。只是偶尔想一想我。但我不希望你为我难过,悲伤。要知道,哪怕在天国我都会祝福你的。 看完信,我迅速转身,一边往寝室跑一边把信纸往信封里塞。同寝室的室友们都还在睡觉。吴建华又睡进了被子。 我快速爬上我的床铺,打开木箱子,把压在木箱底部的所有钱拿出来塞进口袋,接着,迅速下床。 我的动作惊动了吴建华。 “你干嘛?匆匆忙忙的。还没去熊研菲家里吗?”吴建华问道。 “我马上就去。”我说。 “看你啊,我才知道,恋爱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对了,储火玉不会有什么事吧?还是她对你旧情难忘?”吴建华在被子里转动身子。 “没什么事。我走了。”我无心和吴建华说事。 出寝室,我即刻往校大门口跑。到了街上,不见三轮车,我便边跑边找三轮车。一路不见三轮车。最终,我一直小跑着到了公交车站。 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我喘着粗气,用双手撑着膝盖。在公交车站候车的乘客诧异地看着我。 先后到站的几辆公交车都不去火车站。我心急如焚。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望眼欲穿。 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终于到了。 十五分钟之后我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停满了车,也挤满了人。一切都乱糟糟的。有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拿着一张纸壳到处走动,逢人就问,住旅社吗,住旅社吗? 我先跑去售票大厅。售票窗前挤着一些人。我看来看去,没有看见储火玉。我估计储火玉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这个时候应该在候车厅候车,便疾步走去那里。 我站在安检前往候车厅看,候车厅里人头攒动。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在人群中走动。 我知道这样子是没法找到储火玉的,所以我折回售票厅跟在购票的人群后面排队买票。我买了一张上午十点去省城的慢车车票。这已经是最早的车次了。 我想,如果在候车厅里找不到储火玉,那我就坐火车去省城。如果在候车厅里能找到储火玉,那也只是浪费退票的手续费而已。 查好票,过了安检的关,我进到候车厅。候车厅很大,每一长列的排椅上都坐着一些乘客。乘客的行李包有的放在排椅上,有的放在地上。你没法一眼看出储火玉在还是不在。 所以我沿着候车厅里的排椅一排一排看过去。我坚信这样一定能找到储火玉,只要储火玉在候车厅里。 我转了一圈,不见储火玉。 我又转了一圈,不见储火玉。 我再转了一圈,还是不见储火玉。 这时,我听见站内广播员广播某某车次车到站或发车的消息。 我真的懵了。是储火玉已经上了车,还是她尚未进站? 我又走出候车厅。我观看那些往火车站方向驶来的三轮车和向火车站走来的人群。 每一次我的希望都落空了。 我于是重回候车厅。我像先前那样在候车厅里转圈,依然不见储火玉。 想必储火玉已经上了火车了。 可若是储火玉到了省城,要找她不更困难吗?那么大的地方,人山人海,高楼大厦,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没法管那么多了,只有去碰运气了,反正火车票已经买了。 上了火车,在位置上坐下来,饥肠辘辘促使我记起没吃早饭,接着意识到熊研菲或许会一天都不开心了。想到这,想到熊妍菲望眼欲穿的样子,想到她可能反而担心我,心里头便很不是滋味。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回去解释了。我相信熊研菲会原谅我。毕竟这是极为特殊的情形。 我这是第一次坐火车。我这是第一次孤身一人坐火车。我这是第一次孤身一人坐火车去一个陌生的大城市。 而我还要找一个人! 我忽然觉得很荒唐。 然而,再荒唐也没有退路了。火车轰隆隆往前驶,必将把你带去那个叫省府的地方。 坐在火车上,起初我还有新鲜感。车厢里各色人等,或聊天或看闲书或趴在座位前的台子上瞌睡或慵懒的剥着瓜子,都引起我的兴趣。 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一片连着一片收割过后的稻田,一座连着一座荒芜的山丘,一个连着一个漆黑的隧道,都让我兴奋不已。后来,一种叫做孤单的心绪在我内心升起。只要时间一长,再富于变化的东西都是单调的,乏味的。我昏昏欲睡。 终于到了省城。 当你感觉到车外的建筑物越来越高,当你注意到街道上的车辆越来越多,你应该知道,省城终于到了。 我跟着人群下车。人群往哪个方向走,我便往哪个方向走。人群下地道,我跟着下地道。可进入地道的当儿,我懵了几秒钟,有左拐的,也有右拐的,我不知跟哪一批人群。但稍稍犹豫之后,我选择往右拐。当我走出地道,我才发现我来到的地方是省城火车站的边门,并非火车站的正前方。 可我已经不管这些了,肚子里极度饥饿的感觉促使我快速向一个小商店走去。火车上的东西实在太贵了。我几次掏钱几次把钱放下。 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在小商店买的食品,而后依照小店老板告诉我的路径走去公交车站。去省城妇幼保健院需要转三趟公交车。我一厢情愿的认为储火玉去的医院是妇幼保健院。 我挤上公交车。公交车内无比拥挤。我感觉自己连站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我一只手抓着吊环,整个人似乎被架空了。 公交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乘客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我心里不住地抱怨。当车子再启动时,我感觉到有人动我的口袋。我迅速把手摸向口袋。天,口袋空了! 第119章 不见储火玉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挤在我右侧的长头发年轻人原本面向我站着,现在他转过身去。 “把钱还给我。”我拍他的肩膀。 “什么?”“长头发”把头发一甩。 “把钱还给我!你拿了我的钱!”我说。 很多人看着我。公交车继续不紧不慢地前进。 “你再说一遍。”“长头发”极不友好。 “我看见了。把我的钱还给我!”怎么样我也得把钱要回来,豁出去我也得把钱拿回来! “去死吧。”“长头发”原本抓着吊环的手放开吊环对着我就是一拳。 “你偷我的钱还打人?”我叫起来,因为我着着实实挨了一下。 “我叫你瞎说。” 长头发又挥出了两拳,但被我闪开了。我伸出手抓住长头发的衣领。 长头发比我矮半个头。他想甩开我的手但没能成功。 有三个小年轻挤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妈的,这个乡巴佬竟然说我偷他钱。真他妈的气死我了。” “我看他是欠揍。扁他!”三个小年轻中的一个说。 我周围的乘客往旁边挤。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摆明着他们是一伙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恐惧便被四个人打趴在了车厢上。好在公交车位置狭窄,踢打在我身上的拳脚力道都不大。我像每一次被打倒时一样抱着头蜷缩着身子。 公交车上不下四五十号人,却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 央求的话也没人说。 一直到公交车停下来,四个小年轻方才停止殴打,下车走人。 “他妈的,这个不知死活的!” “乡巴佬!” “便宜他了。” “哈哈哈哈!” 四个人扬长而去。 和电视剧里的镜头一样,混混们走了,人群才开始沸腾。咒骂的,谴责的,摇头的,同情的,什么都有。 我用上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弯腰扶我起来。“起来吧,孩子。可怜的孩子。” 我不说话。 “碰到这些人你就认栽吧。哎呀,这些人真的太狠了。脸都被打紫了。”妇女摇着头。 “这下可怎么办?”我想到的是,丢了钱我连回去都没法了。这才是最恐怖的事吧。 “当是吸取一个教训吧。下次钱要放好。我这里只有十块钱,你拿好。”妇女拿出十元钱来。 “啊,”我抬头看妇女,一股暖流流经我的全身,“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哎。可怜的孩子。” 多年以后我还能回忆起那个慈善的阿姨的面庞。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两颊有一些雀斑(老年斑),但是这些雀斑掩藏不住她的善心和对某些社会现象的无奈。 我就靠这位慈善的妇女给我的十元钱接着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到了妇幼保健院。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深秋的夕阳被挡在了高大的建筑群后面,省妇幼保健院前的街道上车辆碾压着飘落在地上的枫叶,枫叶被车轮带走,在街道上翻滚旋转。 风很大。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医院大厅。如果这一回还是找不到储火玉,我只能打道回府了。要命的是,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府”——我已经一贫如洗了。 大厅里空荡荡的。摆在进门右手边的两排长椅上只坐着一个老者,老者身边放着一个蛇皮袋。导诊台前空空的,负责导诊的护士已经离开或下班了。 我走向收费窗。 “请问……” “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妇幼保健院,你走错医院了。”里面的工作人员忽然说。 “我来的就是妇幼保健院呀。”我莫名其妙。 “这儿没人治疗跌打损伤。” “啊……您误会了,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找人的。”我明白是我脸上的伤痕让对方误解了。 “你找谁?” “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个叫储火玉的人今天到这儿来看过病或做过检查。”我说。 “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今天到我这儿来缴费的人的*。如果她到我们医院来做了检查或看了病,一定会到我这儿来缴费的。”工作人员很热心。 “谢谢,太谢谢您了。”我很激动。 “病人叫什么名字?” “叫储火玉。”我把储火玉三个字怎么写向工作人员说了。 “你稍等片刻。” 我看着收费人员将票据一张一张翻查过去。 “没有这个人。我将所有的票据都看了一遍。”翻完所有票据之后工作人员对我说。 “哦,谢谢。麻烦您了。” 我走到医院门口。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夕阳从两栋建筑物的夹缝中透过来的光芒。太阳快要落山了。 我最担心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犹豫了片刻又折回大厅,向通往二楼的楼道走去,可是,到了楼道口,我又放弃了上楼向医生询问的想法。收费人员的凭据是最有说服力的。可以肯定,储火玉并没有来这家医院。 这真是没有料到的。是思维定势惹的祸。因为在华安储火玉每次都是去妇幼保健院检查,所以,我下意识认定她到省城找的也是妇幼保健院。 储火玉没有来妇幼保健院,那她会去哪家医院呢?省城医院如此之多,我该去哪家医院寻找? 但我立马意识到,我再去找储火玉已经不现实了。我已经自身难保。我通身只剩九块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华安铁路中学。 而我必须马上回华安。越早返回越好,否则我会被沦落街头。那就真的麻烦了。 因为—— 熊妍菲还在等着我。 出省妇幼保健院,我坐上可以转乘去火车站的公交车。这趟车比较空,但我还是把仅有的几块钱握在手里,而后把手放在裤袋里。吃一堑长一智,这钱是不能再掉了。 我没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到储火玉从此“销声匿迹”,我无比愧疚。我原想,只要找到她,即使劝不回她,我赶来省城找她的行为,也会给她带来与疾病抗争的动力。 储火玉至少会感动,她由此会感受到,她不是在孤军奋战。如果她的瘤子真的是恶性的,她藉此或许还会增进活下去的勇气。 我不禁捶自己的头。我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我现在是怎么都做不到了。 而想到回去,我又心生惶恐。九块钱,我能回华安吗? 我有两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是混火车。平时也听同学说过怎么混火车怎么逃票去大城市玩。二是混班车。班车是没法混的,只能和售票员商议好,求司机把我带回华安再补票。只要到了华安一切都好办。 我选择混火车。因为,如果混火车成功,当晚就可以到华安,身上剩余的几块钱还可以买东西填饱肚子。若是混班车,即意味着要在省城过一夜。漫漫长夜将如何度过?我的胃岂不要抱怨连天?更为担心的是,班车司机不同意怎么办?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花了一块五到了火车站,我的身上便只剩七块五毛钱了。 我先去售票厅了解哪些车次的车会经过华安。有好几个车次。我对晚上七点零五那趟车感兴趣。这趟车当晚十一点一刻到达华安,如果我混成功,十二点就可以到学校,那个时刻正是我结束苦学回寝室休息的时刻。 如若这趟车混不成功,我只能等十点十分的车了。 了解完这些信息,我走出火车站。已是黄昏时分,天还没有黑,可在省城,到处的灯火都亮起来了。 我仔细观察火车站周围的地形。省城火车站比华安火车站大两倍,主体建筑物两旁还连着一栋房子,有一条小绕过这栋房子往里延伸。 小径两旁是更低矮的房子。 我沿着这条小径往里走不多远便能清晰地听见火车的鸣叫声和火车压过铁轨发出的哐当当的声音。我确定火车铁轨就在前方。 连接小径尽头的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巷道。巷道的尽头是一排围栏。这些铁质的围栏已经锈迹斑斑,有些地方剥落了成块成块的铁皮,看上去很丑陋。透过围栏我能看见停在火车站里的火车。站台上,有几个乘警在维持秩序。 这排铁围栏和学校寝室的大铁门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我不用半分钟就可以轻松跨过去。但现在还没有到跨越的时间。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手表,离七点零五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觉得六点五十来这里跨越围栏是最合适的,因为那个时候,乘客已经从候车厅的检票口下到了站台,乘警关注乘客的状态,不会注意是否有人攀爬围栏。 观察完地形我往回走。 返回到火车站前,我捉摸着向站在大厅门口安检的乘警询问我要乘坐的火车停靠的站台。车次我虽然记住了,可如果站错了站台,或许会出现意外的麻烦。却不料乘警忙于安检,对我的提问无暇顾及,我只好进候车厅去查看。 待弄清楚了站台,走出候车厅,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我的肚子一直在抗议。火车站附近有一排小炒店,我去这些小炒店转了一圈,每一个小老板都热情的邀请我。我直往肚子里吞口水。口袋里的几块钱差不多被我捏出水来了。最后我选择吃清汤。 五毛钱一碗的清汤不到一分钟便全部被倒进了我的肚子。 第120章 混火车 六点五十我来到那条小巷道。小巷道里没有路灯,相当昏暗,但对我来说却是好事,因为我不用担心站在强光线里的乘警会看见我。 我在等待。 我看见我要乘坐的火车已经停靠在二号站台。 不一会儿,有乘客出现在二号站台上。接着,乘客越来越多。他们急着往两旁走。我听见乘警吹口哨的声音。 这时,我迅速走近围栏,双手抓住处于竖直状态的铁杆,抬脚踩在围栏的横档上,一用力,身子便立在了围栏上,然后我往上攀爬一格,抬脚跨过尖尖的铁头,一只脚踩稳横档,后脚一抬,同时轻轻往前一跃,便进到了站内。然后,我迅速躲在一棵刺柏后面。 有几个乘客注意到了我。他们往我这边看,但他们没有任何反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所在的位置是一号站台。要到二号站台我得跨过一号站台和二号站台间的四五条轨道。这可是极为关键的时刻,也是很危险的时刻。如果这个时候被乘警发现,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还有,你得确定你穿越的时候没有火车驶来。否则,被火车轧死真的是死的悲壮了——真正轻如鸿毛。 我聆听了片刻。待我确定没有隆隆的火车声从附近传来,我迅速起身,从一号站台跳下,快步往对面跑。 我听见了哨声。那个在我左前方的女乘警看见了我,她向我跑来。我快速爬上二号站台,混进人群,急速往前钻。我往前大概走了五节车厢的距离,方才止步。我不知道那个女乘警是否追过来了,可我又不敢往后看,心脏剧烈跳动。 我随着人群往车厢门口走。一个乘警站在门口检票。我看见前面离我两个人的位置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便往前挤到他们后面,并和他们搭讪。 有人拍我肩膀。 我感觉我的魂因为这一拍而脱离了我的躯壳。肯定是那个女乘警追上来了。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你挤来挤去的干什么?”他近乎愤怒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伙子没再说什么。 老年夫妻进了车厢,而我被乘警拦下了。 “火车票。”乘警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所以没来得及买票。我到车上补。”我说。 “你是不是逃票进来的?”乘警怀疑地看着我。 “才不。我是没时间买票了,不信你问我后面的这位帅哥。我急匆匆跑过来,他刚刚还叫我不要挤。车站里的叔叔叫我上火车补票。” “进去吧。等会记得补票。”乘警说。 我走进车厢。这么轻易就能上火车可真出乎我的意料。 车厢内非常嘈杂。一些人忙着将行李放上行李架,一些人忙着找位置,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乘客叫开,也有像我这样的人只是往里走。 我知道我不能待在这节车厢。 我往前走,严格来说是相对我进来的方向往前走。因为,我并不知道火车往哪个方向行驶。 我连着往前走了两节车厢,方才停住脚步。这节车厢里的人同样比较多。一些和我一样没有座位的人站在过道上。也有的人和坐在三座座椅上的乘客挤坐在一块。我靠着椅背的外侧站着。 人总是这样,最最焦虑的是当下的事情。没有进站前我担心进不了站,进了站后我担心混不上火车。现在我担心的是乘警查票。我不知道该怎么逃过这一关。我不知道他们抓住了我,见我身无分文,会怎么对待我。我担心他们会把我中途放下车。如果那样,可就惨了。 可又有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上了火车,担心已经没有用了,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我们还是侥幸地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吧。 只能见机行事了。 火车轰隆隆往前开。 我以为乘警会在火车进下一站之前查票,可没料到,几个站过去了,乘警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我来说,这无异于一种煎熬。至少每有一个乘警走过这节车厢我的心便会加速跳动。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看样子是新婚夫妻,很恩爱的样子,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他们的对面坐着两个老人。我很怀疑就是之前我上车时见到的那两个老人。可我明明知道,他们不在这节车厢。 这两个老人很慈祥,他们主动让一个中年男人和他们挤在一起。 “小伙子,位置空的时候就抓紧坐一会儿。坐长途车,没位置坐可是一件受罪的事。可别小瞧了这么坐一会儿,让你很受用。”那个男的对我说。 这句话,我起初没有领会它的含义。当两个小时过去,火车停靠了三四个站之后,我就领会了,我那酸酸胀胀的两腿逼得我见了空位便抢去坐一会儿。所以,到今天我还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凡是远行,在没有座位的情况下,我都按照这句话去做。 那个令人恐怖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乘警走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便大声提醒乘客,“查票了,查票了。大家把票拿在手上。” 我迅速后退,可是,我感觉到我已经没法躲进厕所了(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逃避查票的办法),因为那一对小年轻去厕所还没有回来。 我紧张地环顾四周。我注意到背靠背摆放在一起的座椅下有一定的空间,想都没想,便迅速蹲下身子,一边说“借过”一边拨开他们的脚,整个身子躺在地上往里挪。 这个时候还在乎尊严,还在乎别人用鄙夷的眼光看待你,那简直是笑话。 里面黑乎乎的,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也许是乘客的鞋子里发出的臭味,也许是遗弃在里面的垃圾发出的味道,可我已经没法管这些了。说得粗俗一点,哪怕坐在椅子上的乘客一齐对我放屁,我也得忍了。 可就在我惊魂未定之际,突然又有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躺着挪了进来。他没有料到里面已经躺着一个人,所以很是吃惊。他想挪出去。 “别出去,快进来。”我把身子往里挤了挤。 对方停在那里。这要是出去,岂不暴露了? “快进来,否则会被发现的。”我补充说道。 他开始往里挪,挪到和我并齐,便不动了。 这个人面对我侧身躺着,气息呼在我的脸上,痒痒的,但我看不清他的脸。 查票的乘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乘警想乘客索票查票,将票还回的对话不断。借助从空隙里传来的光线我能看见乘警站在我眼皮底下的双脚。一个女乘警,一个男乘警。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两双脚挪动,往前迈步,对话声和脚步声都越来越远了。 “可以出去了吗?”对方压着声音说,气息又呼在我脸上。 “再等会。”我说。 我聆听外面的动静。我估摸着乘警已经去了另一节车厢,便叫对方挪出去。然后我跟着挪出去。 坐在位置上的人们看着我们。 “对不起了,打扰你们了。”我向他们道歉。我忙着拍去身上的灰尘和粘在头发上的尘土。 我注意到和我一起出来的人的后脑勺上也粘了一团类似蜘蛛丝状的东西,便伸手替他拍去。 “你干什么?”那人转过身来。 “我……”这下我真的被吓到了,这个和我一齐挤在座位底下的人竟然是个小女生。她只不过把头发剪得和男生一样短而已。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粘在我手上的丝状物给她看。 “谢谢你。”小女生拍我的肩膀,“应该再不会有事了吧?” 小女生歪着头看着我,上眼皮往上挑。我注意到她的眼珠非常黑,眼睛不大不小。 这还是个很清秀的少女。可能有近一米六的身高吧,樱桃小嘴,苗条身材。标准的美女一个。我难以相信这样的一个少女也会混火车。 “我差点被你坏了事。”我说。 “怎么说?”她做出一个很调皮的动作。 “你那个时候要是挪出来,我岂不跟着暴露了?我现在想想还很害怕。”我说。 “可我觉得很刺激。嘻嘻。”小女生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小酒窝。 “还刺激?要是被查出来,我可就惨了。”我严肃地说。 “查就查出来呗,有什么关系?你不会真的连车票的钱都没有吧?”小女生看着我。 “有钱我还逃票吗?你总不至于认为我在体验生活吧?”我反问。 “我就是刻意来体验这种生活的。哎呀,真的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我看着她。 “不相信吗?”她看着我。 “你知道我口袋里有多少钱吗?”我问道。 “这我可不关心。” “我只剩七块五毛钱了。你说我能不逃票吗?” “总之谢谢你了。拜。” “你要去哪里?” “我朋友在隔壁车厢。” “拜。” 那少女向隔壁那节车厢走去。走到两节车厢连接处,她回过头向我挥了挥手。 我向她挥了挥手。 第121章 真相 火车比预计的时间整整晚了近四十分钟到达华安市火车站。我随着下车的人群走下火车。我特意扫视了几眼那些原本我一看就心慌的乘警。现在,我觉得他们一个个都可亲可敬。 走在华安火车站前的街道上,无论是停满灰尘的建筑物还是在街面上慢慢踩着三轮车的车夫都让我觉得很亲切。 我有种恍惚的感觉,一时不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华安。四小时前我可还在省城啊。 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流动摊点的叫卖声,熟悉的夜宵摊点,都告诉我,我已经到了华安。 我走去夜宵摊叫了一碗饺子。 皓月当空。月光清冷。天空万里无云。夜风拂面,你不禁打了个寒颤。毕竟快到冬天了。 此情此景,同样的月光,同样的星空,远在省城的储火玉看了会有怎样的感慨? 在省城,前后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就过得如此狼狈,储火玉要独自面对医生,独自承受疾病带来的压力,还要长时间孤苦伶仃地生活,会是多么艰难。 可是,我已经爱莫能助了。 我空手而返,即意味着储火玉从此淡出我的生活圈,就像吴莲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小伙子,饺子好了。”夜宵摊老板娘把我拉回现实。 吃完饺子,我叫了一辆三轮车,把最后几块钱用尽。 回到学校,高三两个教室的灯还亮着。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往教学楼走。 文科班教室里有三个学生,理科班教室里只剩吴建华一个人。进入高三,吴建华在学习上改变了很多,几乎每个晚上都用功到深夜。 “哇靠,考清华呀。”我走进教室。 “你总算回来了。你他妈到哪去混了?”吴建华放下手中的笔。教室里空荡荡,回音很重。 “怎么?有事吗?”我说。 “熊研菲的爸爸来找你。我说你一大早不就是去熊研菲家吗?”吴建华说。 “熊研菲爸爸找我干嘛?”我心里一惊。 “也没什么事。是熊研菲叫他来的。我估计是你没去她家,她有点担心。” “哦。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才没去她家。”我放下心。 “我说你脸上怎么了?你真干坏事去了?哇靠,这么晚,肯定是。”吴建华有点兴奋。 “我能干什么坏事?” “是不是去找储火玉了?” “找储火玉?我找她干嘛?”我故作镇定。 “按你这性格,你肯定是去找她了。是不是被她那个叔叔发现了,然后便把你揍了?”吴建华的表情很猥琐。 “我说我郑启航在你眼里就是这种角色吗?”我背转身往教室外走。 “耶,还真生气了。”吴建华快速追上我。我听见他匆忙推开凳子时发出的碰撞声。他把教室的灯关了。“郑启航你不会是这种肚量吧?” “你再这么说我,看我不揍扁你。”我说。 “你不会揍我的。不过,郑启航,我真要告诫你,你太多情了,对女孩子来说反而是一种伤害。” 我们往楼下走。 “什么意思?”我问道。 “也可以说是仗义。你看,对储火玉,你可以舍身去救她,对吴莲子,你可以背负那么大的骂名,试问,哪个女孩子能不心动?”吴建华耐心地剖析,就像我很有耐心地跟他剖析数学题一样,“问题是,你无法同时接受她们的爱。其实,你一个也没有接受。你爱的是熊研菲。可反过来,对熊研菲来说,你的行为不也伤害到她吗?像今天,熊研菲肯定很伤心。” 我无语。吴建华的剖析未尝没有道理。 躺在床上,我反复咀嚼吴建华说的话。 木箱子的底部又多了一封信。 …… 第二天我原想一大早就起床去熊研菲家,可由于头天太疲累,我醒来时已经九点钟了。 我九点四十才到熊研菲家。 熊研菲依着铁门站着。 “你干嘛站在这风口里?”我的眼睛有点湿润。 “我怕你今天又不来了。”熊妍菲说。 “我怎么会不来呢?昨天我是有事去了。” “你是不是已经厌烦来我家了?如果是,你提出来,我不会难过的。” “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快进去吧,这里风太大了。你会感冒的。”我扶着熊研菲的肩膀往院子里走。 “真的,如果你讨厌了来这里,你就不要来吧。”熊研菲抬眼看我。她眼里都是泪水。 “我怎么会讨厌来这里?我每天都想来这里。我每一分钟都想和你待在一起。”我发自肺腑地说。 “那就好,我最想听你说这些话。哪怕你是在骗我都没关系。我是不是很虚伪?”熊妍菲说。 “我没有骗你。研菲,请不要这么想。这不利于你康复。” “如果你都厌烦和我在一起,我康复又有什么意义?”熊妍菲幽幽怨怨的。 “你真的误解我了。我跟你说,我昨天临时有事去了一趟省城,回到华安都十二点多了,所以今天睡晚了。” “我一直告诉自己,起航一定是有事去了。可是,我一边又否定这个想法。我好担心你会厌烦我。你会厌烦我吗?”熊妍菲犹自沿着她的思绪说下去。 “不会。”我说。 “可换做是我,我可能都会厌烦。整天和一个病人待在一起谁不会厌烦?” “我真的没有厌烦。我每天都期待和你待在一起。和你待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快乐开心。真的。” 我劝慰熊研菲劝慰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熊研菲看上去非常憔悴,很有可能,她昨晚整晚都没有睡好觉。 吴建华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接下来,我努力调整熊研菲的情绪,可我们没有像原来那样按计划行事。熊研菲很疲惫,虽然她很想和我一起学习一起看书,但精力不济促使她上床休息。 熊研菲整整睡了五个小时,连午饭都没有起床吃。 我越发觉得愧疚。 对她来说,那逝去的一天,何尝不是一种折磨?而她,又怎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 …… 储火玉的父母亲来到学校,是两个星期后的事了。施志强和徐贤人把他们带到我的寝室。 储火玉的父亲很瘦,四十出头的人,头发白了三分之一。 她的母亲倒是个美人胚子。储火玉像她母亲。 “你就是郑启航吗?我听说你和我女儿是初中同学?”储火玉的父亲问道。 “我是。” “那你知道我女儿去哪儿了吗?请你告诉我,我女儿去哪儿了。”焦虑写在做父亲的脸上。 “是啊,你应该知道火玉去哪儿了吧?”储火玉的母亲说。 “我不知道。”我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都说你可能知道。”储火玉的父亲说。 “叔叔,我们是猜想。我估计储火玉会告诉郑启航她的去向。看来,您女儿连郑启航都没有告诉。”一旁的施志强解释道。 “这么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储火玉的母亲说。 “她没有写信回去吗?”我说。 “写了。我们就是接到她的信才知道她出去了,我们才来学校找人。” “她在信上没有说去哪儿吗?”徐贤人问道。 “没有。她只说她不读书了,出去找事做,叫我们不要担心。可是,可是,我们能不担心吗?”泪水在做母亲的脸上流淌。 “她这么小能做什么事?她怎么会这么傻?”储火玉的父亲说。 “郑启航,她那个叔叔会不会……”徐贤人说。 “她哪有什么叔叔?不要乱说。”我冲徐贤人眨眼。 “什么叔叔?”储火玉的父亲问道。 “是仙人搞错了。你女儿在华安有什么叔叔吗?”我问道。 “没有。” “那是我搞错了。”徐贤人故意显得窘窘的。 “我想问大家一件事,你们知道我女儿去年在哪儿做事吗?她说她一边读书一边做事。”做父亲的接着说。 “她爸爸去年做了个大手术,亏了我女儿拿回去一笔钱手术才得以做成。没有这笔钱,她爸爸哪还能到这里来?”做母亲的补充。 我和徐贤人、施志强对看了一眼。 “我是听说有这回事,”我说,“好像是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做家教。” “做家教?”储火玉的父母亲同时问道。 施志强和徐贤人看着我。 “做家教就是辅导小孩子写作业,就是教小孩子学习。叔叔婶婶你们不知道,城里很多人都会花钱请家教的。”我跟储火玉的父母亲解释。 “原来是这样。我说她一个读书人到哪挣这么多钱给我看病。”做父亲的“恍然大悟”。 “储火玉是个好女儿。”我说。 “她真的好乖,真的好乖的。现在,她好好地不读书,跑到外面去,叫我们怎么不担心呢?”储火玉的母亲说。她眼里蓄满了泪水。 “是啊。她到底会去哪儿呢?”储火玉的父亲皱着眉头。 “叔叔婶婶,既然她这么乖巧,我想她出去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估计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写信告诉你们她在哪儿,你们不要太担心。”我宽慰他们。 “我们怎能不担心呢?她还这么小。还差半年就毕业了。怎么会这么任性呢?要做事也等毕业了再说啊。”储火玉的父亲说。 “她可能是觉得考大学没有什么希望,所以提前出去闯了。”施志强说。 “一个女孩子能闯出什么来?” “她一边读书一边还就能赚钱给您看病,可想她能力有多强。所以,你们真的不要太担心。”徐贤人已然理解了我的谎言。 待储火玉的父母离开之后,我拉着施志强、徐贤人去足球场。 “他们有去找你们的班主任吗?”我说。 “有啊。他们是先找我们班主任,然后再来找我们的。他们还在学校闹了一阵呢。”施志强说。 “学校怎么说?” “学校当然推卸责任。说储火玉都写了信回去,跟学校就没有关系。”徐贤人说。 “看来储火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父亲啊。”施志强说。 “我们都误解她了。”徐贤人说。 “你们还差点抖出师专教授的事,还好及时打住了。要让她父母亲知道这件事那还了得?”我说。 “还好你反应快。”徐贤人说。 “储火玉为了父亲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施志强说。 “所以我想,她离开是正确的。”我说,“她只有离开了。反正他父亲已经康复了。她只有离开才能摆脱那个师专教授的纠缠。” “不错。”施志强说,“毕竟这个地方的人谁都误解她,而这样的事,永远都不能解释。也解释不清。离开是正确的。” “真没想到储火玉会这么坚强,这么伟大。”徐贤人感慨道。 第122章 凸戒灵异初现 那一年因为闰月导致那个学期特别长,到第二年的二月初才进行期末考试。同学们的厌学情绪很重。老师们上课似乎也很疲惫。 我们原计划在十二月底全班去野炊一次,可是因为那一段时间持续下雨,不得不把这项活动挪到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去。 我和熊研菲很期待这次户外集体活动。我早就把这个活动计划告诉她了,我希望她能在这项活动展开之前回到班级,能去参加这项活动。 这成了我们经常说的一个话题。 我们甚至设计好了活动中的具体安排,比如在分组上我们一定要在一个组,比如要借一辆自行车,我用自行车载她去野炊点,比如我们将合作烧一个拿手好菜给大伙儿吃,我们甚至因此常常向她母亲请教烧菜的事,可是,熊研菲的身体却很不争气,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熊研菲在华安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那个主治医生没法控制她的病情恶化(我后来才听说医生对她使用了对呼吸系统有毒性作用和不良反应的化疗药物,引起了急性化学性肺炎),她便又转去了上海。那时已经近年关了。 那个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过来的。我感觉到熊研菲的病情已经到了急变期。熊研菲好起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我和暑假一样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没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几乎每天都向上苍祈祷,就和熊研菲第一次去上海时我向上苍祈祷一样。 我天真的以为上苍会被我的虔诚感动。 吴淑芳来我家看过我一次。我只在那一天走出我的房子陪她到华安二中操场逛了一圈,我们的谈话几乎围绕着熊研菲的病情而展开,心情都很沉重。只是最后在她离开时,她问及我报考哪一类的学校,我们才换了话题。 熊研菲在正月初十那天从上海医院转回华安人民医院,而我们已经回到了学校,因为考虑到新学期特别短,我们高三和初三的学生提前一周上课。 我一得知熊研菲转回到华安便立即请假去医院看她。 熊研菲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以为熊研菲经过这一阵病痛的折磨她会消瘦下去,却不料她反而发胖了。倒是她的父母亲都消瘦了。 我走进重症监护室,默默地坐在病床前,双手握住熊研菲那只没有吊药瓶的手。 熊研菲的父母亲不知为何走出病房。 我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熊研菲咧了咧嘴,“又让你担心了吧,起航?” 我不说话,只是紧握熊研菲的手。 “你把我的手握疼了。”熊妍菲说。 “啊,”我放开熊研菲的手。 “我喜欢你握着我的手。” 我重新把熊研菲的手握在手里,“你还好吗?” “一时还不会死。” 我心里猛地涌起一阵悲伤。“你怎么说这种傻话,你不会死的。” “我不害怕死。可是为什么人会死呢?”熊研菲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自问。 “你不会死的。别这么想。” “人在什么年纪都可能会死的,关键看死神什么时候相中他。死神现在它缠上我了。可我并不怕它,我只是不能接受。像我,活在这个世上已经十八个年头了,会哭会笑会思考,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能歌善舞,能感受音乐美,还能爱,还能弹奏钢琴,可突然疾病降临,人家告诉你,说你要死了,你能接受吗?死不可怕,关键是死的结果让人可怕。你被装进一口棺材,你的尸体短期内就会化成水,融于土地,你的尸骨总有一天也会风化成无。你就成空成无了。空和无是一种什么状态?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成空成无了呢?”熊妍菲近乎自言自语。 “研菲,我请你不要这么想,你一定不要这么想。你真的想多了。为什么要去想这些?”我哽咽着。 “起航,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早知道我一定会死对不?得了这种病的人几乎没有不死去的。我算是幸运的了,能活到现在。所以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但我不会马上死去的,死神还没做好准备带我走。我祈祷它不要那么快带我走,我想和我父母和你起航再多待一些时间。”熊妍菲很平静地说。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只是为自己不能和你一起去野炊感到遗憾。野炊活动是不是快要开始了?”熊研菲转移话题。 “补课期间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都希望早点开展,免得牵挂着它影响高考复习,所以决定下个星期六野炊。地点都选好了。”我说。 “去哪儿?” “去一个叫程家庄的地方,那地方还在揭飞翔家下面。揭飞翔极力提倡去那儿,说那里很适合野炊,村前那条河畔有一块很大的沙石地,沙石地上长了长长一片芦苇,在这个季节很漂亮。说不定会在芦苇丛里抓到野水鸭。村庄附近还有一片松树林。”我说。 “这么漂亮。” “所以你赶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吧。” “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了。只要你带几张相片给我看,我就满足了。” “如果你不能去,那我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陪你。”我说。 “你真是傻瓜,你怎么能不去呢?” “你不去,只是我去,我会觉得快乐开心吗?” “不,你理解错了。你去了,就意味着我跟着去了,因为我时刻跟着你。如果你不去,我怎么能感受那份美那份快乐呢?所以你一定要去,知道吗?”熊妍菲说。 “好吧。”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这就对了。我会经由你去感受一切。起航,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信吗?” 我点点头。“我把它放在我木箱子底部。” “我在信里说那一年要送给你三样礼物,可我只送了两样给你,你记得吗?那次约会正想送给你第三样礼物,俞锦荣出现了。” “我记得。” “现在我补偿你。”熊研菲看着我,似乎有点激动。 “现在?” “对。你低下头到我面前来我告诉你是什么。” 我略站起身把头靠近熊研菲,熊研菲伸出手钩住我的脖子,接着将双唇吻在我的双唇上。 足足十秒钟的时间熊妍菲才放开手。 “好了,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三样礼物。喜欢吗?”熊研菲苍白的脸上起了红晕。 “研菲——”我控制不住情绪趴在熊研菲的被子上。 “你真是一个喜欢哭的男孩。”我听见熊研菲说。 在这个时候我的头忽然一阵剧痛。就像闪电突然击中你一样,那股疼痛不知从哪里升起钻进你的大脑,给你一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我的眼前猛地闪现擎天石柱崖上那裂开了的凹凸石壁,我感觉那凹凸石壁仿佛要往两侧倾倒一般,吓得我忍不住尖叫起来。郝珺琪抱着我的身子,“哥,我好怕,我好怕。” “启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听见熊研菲惊恐地唤我的声音。 我茫然睁开眼。“我的头,我的头。” “你的头怎么啦?妈,妈——” 熊研菲的父母疾步走进病房。我的意识渐渐恢复,但是头痛依旧。 “你怎么了?”熊研菲母亲关切的问道。 “我的头好痛,好痛。”我说。 “熊正扬,你还愣着干嘛,去帮忙叫一声呀。”熊正扬是熊研菲父亲的名字。 熊研菲父亲出病房去叫医生。 我痛得直摇头。 医生很快进来了,他和我做了基本的对话,便去办公室给我开了一个单子,熊研菲的父亲扶我去检查室检查。我不记得那是一项什么检查,总之不可能是ct,更不可能是磁共振,我好像记得是一种什么线检查,检查之后,检查医生说头部没任何问题,没有像主治医生所推测的那样有什么瘤子。 “真的没什么问题吗?”熊研菲的父亲问道。 “从检查结果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你拿去让张医生看看再说。” 张医生是熊研菲的主治医生。 熊研菲的父亲扶着我回到医生办公室。他把检查医生说的话向主治医生复述了一遍。 “按照道理不可能。他这么突然剧烈疼痛,一般来说是脑子里长了瘤子,怎么会一点影子都没有呢?那就是神经痛。” “神经痛?” “对,肯定是神经痛。”张医生很肯定。 “神经痛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吗?”熊妍菲的父亲问道。 “休息一会就好了。” “谢谢。” 熊研菲的父亲扶我到病房休息。他让我躺在他们陪护睡的那张床上。那种针刺一般的疼痛渐渐地减弱下去,可是一般性的疼痛,说不出是怎么回事的疼痛依然持续着。 我闭上眼睛。 熊研菲的母亲将被子盖在我的肚子上。我感觉我的“花朵”忽然莫名其妙的膨胀起来,不可遏制地膨胀。头疼吸引了你的注意力,而这种膨胀硬生生把你的注意力转移到它头上。我只好坐起来。 “怎么了?”熊研菲的母亲看着我。熊研菲在病床上把头转向我。 “我,我,我……” “怎么了,孩子?” “我想去上厕所。”我说。 “想上厕所干嘛不好意思说?让熊叔叔扶你去。”熊妍菲母亲说。 “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没事的,让熊叔叔扶你去。” “我真的好多了。”我说。 我把手伸进裤袋,将膨胀的花朵按住,然后从床上下到地上。 我忍着头疼走去厕所。 华安人民医院的厕所建的很人性化,每一间都相对独立,都有各自的门。只要门一关,里面的空间就完全属于个人。 我原以为把尿尿尽,“花朵”便会自然萎缩,就像每天的晨尿时一样,可现在,它就好像中了魔一般,尿完了之后依然昂扬奔放。 你知道它现在希望你做什么事情。可是你也知道你不能做,你再也不能做了。那是对爱的亵渎。是对真情的嘲弄。就算你的头再痛,你也不能做。你都得忍着。 所以我走出厕所,到水龙头下不停地用手捧冷水洗脸,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至那个欲念消失殆尽。 第123章 野炊,扑火 去野炊的那一天天气非常好,太阳很大,天空高远,气温比较高,如果不是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我们都觉得已经进入了初夏了。 对这次活动,朱竹武的兴趣特别高,没有任何老师陪同,就他一个带着我们向程家庄“进发”。 这种热忱,对朱竹武来说,是非常罕见的。要知道他一向不关心班级事务,对教学也不在意,所以,当初揭飞翔倡议这个活动的时候,大家热情高涨,我们担心的还是朱竹武不同意。如果连班主任都不同意,大家热情再高,都是枉然。 当然,事实是班长一去和班主任请示,朱竹武当即点头。班长感动得差点双膝跪地叩拜。 我们都觉得有点蹊跷。 我,揭飞翔,吴建华,项建军,项旺福几个主动申请在一组。揭飞翔准备了锅铲瓢盆,项建军还偷偷地带上了一瓶酒,我则把熊研菲家里的相机带上了。 一路上欢歌笑语。男生比赛着骑自行车,把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女生吓得尖叫不断,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女生愿意从后架上跳下来。一个女生被带她的男生摔在了路边,她爬起来又跳上自行车后架,竟然没有一点怨言。 青春年少,悲伤都是美好。 实际上,我们理科班的女生少之又少,偏偏蒋丽莉去了技校,熊研菲又生病在家,所以,能带上女同学真是极为荣幸的事。 要说郁闷,当属揭飞翔,他早就约好了蒋丽莉,不料她一句临时有事,把揭飞翔推得老远。 程家庄在蒋家滩的正北方向,离蒋家滩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揭飞翔带着我们走在最前面。他仿佛在发泄一般,把那辆老式载重自行车蹬得飞快,自行车向他发出嘎吱嘎吱的乞求声,他置若罔闻。 经过蒋家滩的时候,揭飞翔特意拐去他家给我们这一组带来了他家特质的熏肉。那熏肉看上去黑乎乎的,可是香味非常浓。 “我告诉大家,每人只有一块啊,可不能抢。”揭飞翔说。 “不能多带点来吗?”项建军问道。 “我可是把家里的老底都翻出来了。我老妈心痛的直咂舌头。” “也是。肉这么贵,吃熏肉简直是一种奢侈。”项旺福说。 “我们农家子弟说的话就可心。”揭飞翔说。 “项旺福,你那个酱也不简单,花了血本的。”项建军说,“大家可能不知道,他酱里的瘦肉丝可好吃了。” “你们别再说了,再说,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吴建华抗议。 很快到了程家庄村前的河滩上。大家都很兴奋,有的吼叫,有的高歌,还有的把自行车一丢就跑去河边玩水。河水清澈,但河面宽度不及蒋家滩河面的一半。阳光在河面上跳舞。 一些男生比赛着打水漂。你看见扁扁的石块沿着水面飘向远方,留下一溜水纹往两侧漾开去,像是一群比赛游泳的选手往前游行。 河滩上临近水域之处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下则是细细的沙粒。临近沙滩的是一丛丛巴茅,细如筷子的杆从底部叶片中抽出来,伸向天空,随风摇摆。这就是揭飞翔所说的芦苇吧(其实是巴茅)。 巴茅也已经干枯了,巴茅丛周围铺满了杂草,这些杂草也干枯了,在这些杂草上或坐或躺都可以,绝对舒适柔和。 如果你细看,就会发现,有很多细嫩的叶片钻出地面,展示它旺盛的生命里。 躺在这样的杂草上,就像躺在一块巨大的毛毯上,面对天空,阳光柔和的照射下来,绝对是一种享受。 瞧,许多人不已经在享受了吗? 那是一种彻底的放松啊。是全身心的放松。 河畔附近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山丘上林木葱郁,大多是杉木和松木。程家庄就在这些山丘的山坳里,或者说,程家庄就在这些山丘的怀抱里。 这样的小村庄大都依山傍水而建。 同学们疯了一阵之后,各组成员分组占位,然后分工做事,有搭建锅灶的,有去捡柴火的,有去河边洗菜淘米的…… 我跟着项旺福去捡柴火。 我拿着相机四处取景。 “我看你照的真疯狂啊,咔嚓咔嚓的,别把胶卷用完了,照不了集体照。”项旺福提醒我。 “我会留意的。”我说。 “是照回去给熊研菲看吗?” “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咱会不懂吗?” 我们在沙滩附近转了一圈,不见什么干柴火,便跑去树林里寻找。 “真没想到熊研菲会得绝症。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项旺福问道。 我摇了摇头,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已经没有办法了。年前她去上海前已经开始化疗,而化疗的副作用非常大,她就是因化疗得了急性化学性肺炎才去上海的。在上海医院采取激素疗法,激素这东西可不是好东西。” “好多人去看她都说她胖了。”项旺福说。 “那就是激素带来的后遗症。” “真的很遗憾啊。可也没有办法。很多东西真的要讲命。熊研菲多么幸福,咱们跟她比,可谓天壤之别,谁想病魔却缠上了她?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是不是宁愿不要这么好的条件,而选择健康?”项旺福感慨到。 “每一个人出生都是被动的。”我沉沉的叹气。 “或者说是上苍设置好了的。所以我想得很开。哪怕毕业了回去种田打猎也是快乐的。” “对了,毕业了有什么想法?”我问道。 我们进了林子。林子里有许多干枯的树枝。松树针落了一地,红红的一片。 “还能有什么想法?大学是肯定考不上的,只好先回家再说。很有可能学一学养殖吧。” “不打算复读吗?你的成绩如果复读还是有可能考上大学的。” “你看我母亲都那么老了,身体又不好。我不想让她太操心。” 我无语。项旺福就是这么孝顺。 捡了一些干柴枝回到河畔,好几个组的锅灶已经搭好了,个别几个组锅灶上空已经冒烟了。揭飞翔直埋怨我们太慢。 我们这个组全都是“和尚”(女同学就算一组安排一个都不够),好在揭飞翔和项建军很能干,他们一个做主厨一个做副手,配合非常默契。吴建华忙着生火。 我和项旺福打杂。他们叫咱干嘛,咱就干嘛。没了水,我们去河里提水;没了酱油,我们去其他组“借”,倒也其乐融融。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跟着越来越高。很多人脱了外套脱毛衣,只穿一件内衣忙活。还有人躲到芭茅丛里去脱毛裤。只是苦了几个女生,大汗淋漓她们还是裹得紧紧的,让我们没一点想法。 朱竹武到处客串。每个小组的食品他都品尝,一律都说 “好”,“不错”,“真看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我们烧的菜明明咸了,我们烧的饭明明糊了,我们煮的饺子明明没有煮透,我们煎的荷包蛋明明忘了放盐,可是,吃起来却那么香甜,那么有味,那么让人回味无穷。 我忙着抓拍各种镜头。 给各小组照了相,项建军一拍我的肩膀,“走吧。” “去哪?”我有点纳闷。 “这个啊。”项建军露出酒瓶子。 “现在吗?” “对啊,去芦苇丛后面。”他提着瓶子走了。项旺福跟了过去。 我把揭飞翔拉过去。 “我还没整好呢。”揭飞翔说。 “这些让吴建华来收拾。咱们走。” 项建军选中的那丛巴茅丛后面的杂草特别厚实,坐在上面我们感受不到从泥地里渗透过来的水气——那种微湿的感觉。草地上摆着一个玻璃罐,是项旺福带来的瘦肉酱。项建军手上抓着一双筷子。 “来来,兄弟们,一人一口。筷子也只有一双啊。”项建军说。 “我还以为你这酒是吃饭时候喝的。总不见你拿出来,真真急死了。”我说。 “怎么可能?吃饭的时候喝一人一口都不够,哪有我们几个兄弟喝过瘾?”项建军喝了一口,把酒瓶递给项旺福。他用筷子夹瓶罐里的酱。 轮到揭飞翔,他猛喝一大口。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别太贪。”我说。 “人家项建军都不心疼你心什么疼?”项旺福说。 “借酒浇愁,对不?”项建军问道。 “去他妈的。”揭飞翔说。 “借酒浇愁愁更愁。”项旺福说。 “我说揭飞翔,人家蒋丽莉现在翅膀硬了,你要守紧点。”项建军直戳揭飞翔的痛处。 “守紧点?怎么守?你们说怎么守?临时有事,我看他妈的就是借口。项旺福,你喝不喝?不喝我喝!”揭飞翔郁闷之极。 酒瓶抓在项旺福手上,“谁说我不喝?这么好的酒,谁舍得不喝?” 我们就这么一人一口轮着喝,说些痛快和不痛快的事。酒很辣,可是非常够味。你喝一口酒,仰躺着看天,天上白云浮动,你感觉你跟着在动。从树林里传来的鸟叫声和着河水哗哗哗流淌的声音,你感觉自己进入了王维写的诗的意境中。 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我们一个个汗流浃背。 酒辣,肚子在烧,太阳直射,脸滚烫。躺在草地上我迷迷糊糊的,只听见项建军嚷嚷着叫我们去林子里休息但我却一动也不动。我真的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过去多久,我依稀听见叫喊声。我想睁开眼却睁不开。接着,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喊叫一般,我猛地惊醒过来。 “着火了,林子里着火了!”不知谁大叫着。 我一跃而起。 睡在我身边的项旺福跟着醒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项旺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 很多人都往山那边指,往山那边看。 山那边,我们捡柴火的林子的西侧浓烟滚滚,火势正往林子这边蔓延。 揭飞翔从大伙儿那边跑过来。“还愣什么,打火去。” “打火?”项旺福说。 “对啊。不帮忙打火会殃及村庄的。走!”揭飞翔说。 “走!”我说。 我把相机丢给一个女同学,跟着揭飞翔往林子里跑。项旺福也跟过来了。 我们沿着林子外围的那条小路往着火点跑。我听见树叶燃烧时发出的啪啪啪的声音。火苗直蹿。 我们仨每人折了一根松树幼苗的主干,抡着它对着蔓延的火苗扑打。 我们奋力扑打。火焰逼人。我们挥汗如雨。 一团火焰被扑灭,可是另一团火焰又升起。着火区越来越大。我们看着火势往林子里蔓延。 “不好,项建军还在林子里睡呢。”项旺福说。 “什么?!”揭飞翔问道。 “项建军还在林子里睡觉。” “那你还不去叫醒他?快去叫醒他。”揭飞翔急了。 “好。”项旺福说着冲进了林子。 第124章 世事无常 一阵风从河面上吹过来,火势迅速增大,林子里噼里啪啦作响。 林子在瞬间着火了。 我们直往后退。 “项旺福,项建军还在林子里!”揭飞翔的眼睛红红的。 “什么?”我大声叫道。 “他们还在林子里!” “还没出来吗?怎么会还没出来?”我问道。 “我们赶快去看看。” 但是,我们走来的小路被火势覆盖了,高温的火焰把我们挡在外面。大火一路烧过去。 “怎么办?”我说。 “我也不知道。但愿他们已经出去了。你看沙滩上那么多人,说不定他们已经出去了。咱们继续扑火去,反正一时也过不去了。” “好。” 我们重新去扑火。被火烧烤过的地方黑乎乎的,温度要高出好几度。我们的裤子上衣服上尽是被树枝划过的一条条的黑线。 程家庄的村民们从另一头赶过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来了。他们挑来了水桶,带来了射水枪。他们手里拿着瓢或盆,从水沟里舀水冲上山林。 火势迅速弱下去。 我和揭飞翔接过两个小孩子手里的桶和瓢,到河里装水往林子里着火的地方跑,一趟又一趟。 数不清多少趟之后,我们停下来,我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 揭飞翔脸上涂满了黑乎乎的碳粉。汗水从额头往下流,便在他脸上留下一条条清晰的水痕。 “妈的,简直要死去。”揭飞翔说。 “你看你的脸,比包公的脸还要黑。”我喘着气说。那样子真的太滑稽了。 “你笑我,你不是一个样?可惜这一身衣服了。” “反正也值了。还好大火没有烧过去,否则整个村都要毁了。”我说。 “那倒不会。就是靠近林子的几家会被烧掉。你没看见吗?家家户户都有射水枪。” 项建军从小路上跑过来。 “项旺福呢?项旺福没和你们在一起吗?”项建军问道。 “什么?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我说。 “他哪和我在一起?”项建军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他不是去林子里找你了吗?你不是在林子里睡觉吗?”揭飞翔说。 “啊?怎么可能?我在林子里躺了会儿就走了。火势那么大,他干嘛去林子里?” “他说你在林子里便去找你了。他怕你被火围了。” “糟糕!”项建军往林子里冲。 我们跟着往林子里冲。 林子里,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全都黑乎乎的,剩了光秃秃的杆子立在那里。到处都是浓烟。一些没有燃尽的地方还在燃烧,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发出来。 一棵老樟树底下,围着一群人。他们吵吵闹闹的。 我们向那群人跑去。 “还有气吗?”有人问道。 “哪还有气?早死了。”另一个人说。 “啧啧,是谁家的孩子?快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前面一个人说。 “不像是村里人。我们没见过。”又有一个人说。 我听见有人这么议论。 我的脑袋嗡嗡直响。 我跟着项建军他们拨开人群钻进去。 就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漆黑。衣服被大火烧的只剩了零星几片碎片。他的右手还握着松树枝干,但松树枝被烧的只剩了短短的一截。 是项旺福! “项旺福,项旺福!”项建军扑在了项旺福身上。 我和揭飞翔默默地走近。 “你醒醒,项旺福!项旺福!!”项建军拼命地摇着项旺福的身子。 项旺福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有人去扶项建军,项建军把那个人甩开了。他声嘶力竭。 我的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你们认识吗?是你们什么人吗?”一个年长一点的问揭飞翔。 “是我的同学。烧死的是我的同学!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我的妈。”揭飞翔哽咽着。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铁路中学。他是和我们一起来打火的。”我说。 好多同学围过来了。 朱竹武也来了。他神情凝重,派人把项建军拖开,他蹲下身子亲自辨认。 朱竹武站起来时,我注意到他一脸煞白。 “你是老师吧?你确定他是你的学生吗?”那个年长的人问道,“我们认不出是我们村哪家的孩子。” “他是我的学生,他和那两个学生一起来扑火。”朱竹武说。他指了指我们两个。 “我看见了。你教的学生非常不错。我是村长,我会向镇镇府汇报的。”村长说。 “他手里拿的就是扑火的东西。是不是,郑启航?”朱竹武说。 “是。是松树枝。”我说。 “他怎么往这边扑火?你们不是在一块的吗?”朱竹武问道。 很多人都看着我。一些村民啧啧叹息。班上的同学都在抹眼泪。 “我们一开始是在一块。”揭飞翔说,“扑了一阵子他想起项建军在林子里,便往林子里跑了。” “这么说他是来救人的喽。”村长说。 “是。他怕项建军被火围了。” “项建军是哪个?” “是那个。”朱竹武指了指项建军。 “哎呀,太了不起了。如果年纪大点他都可以评为烈士了。真的太了不起了。”村长连连感慨。 和程家庄的村长做了一些交谈之后,朱竹武命令我们回学校。我们到村里借柴刀砍了几根毛竹拼成了一个简易担架,然后把项旺福的尸体搬上担架。 我和项建军抬着项旺福的尸体返回。 项旺福的身体并没有被灼烧成怎样,所以并不像被电灼烧而死的人那样尸体会成倍的缩小。他的身材还是那个样子。 但是项旺福的头发全烧光了,他的眉毛也烧光了。我猜想这应该是项旺福死后火苗漫过他的尸体时烧的,他的衣服也应该是这样被烧掉的。 所以我猜想项旺福是被窒息而死。 项建军脱了他的外套盖在项旺福身上。揭飞翔脱了外套盖住了项旺福的头。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闷,谁也不敢说笑,也没有人有心情说笑。朱竹武始终绷着脸。 “很多东西真的要讲命。”我记起我和项旺福去林子里捡柴火时项旺福这么说。 那时项旺福料到他会是这个命吗? 什么叫命?你无法预测你的人生轨迹便称之为命。 四个小时前项旺福还感慨熊研菲的命,他还说他想的很开,说毕业了哪怕回去种田打猎都很开心,却不料现在躺在担架上已然无知无觉。 两个小时前项旺福还跟我们一起背着班主任喝酒,一块聊天,一起说事,喝多了和我一起在草地上沉沉睡去,却不料现在永永远远地睡去,再也不能醒来。 一个小时前项旺福还和我们一同扑火,一块挥汗如雨,只为着一个心愿——阻止大火往村庄蔓延,直至为了唤醒还在林子里睡觉的项建军而毫不犹豫地钻进火势依旧猖獗的林子。 生命便因此终结。 一阵悲痛从心头涌起:世事无常。 …… 说来也怪,那一天我们抬着项旺福的尸体往学校赶的时候,风一直刮。乌云从西边飘向我们顶头的天空,太阳很快被遮住了,气温迅速降下来。许多同学不得不套上毛衣穿起外套。我们还没有到学校,雨便落下来了。 毛毛细雨一直下个不停。 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我们把项旺福的尸体停放在高中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上,而后,听从朱竹武的吩咐,我和吴建华去项旺福家报信。朱竹武在学校处理相关事务。 我和吴建华骑车去项旺福家报信。 当我们带着项旺福的母亲回到学校时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家了,校长和两个副校长以及朱竹武站在走廊下面。还来了两个公安局的人。教育局也来了人。 我们的裤脚和袖子都被雨水淋湿了。 项建军和揭飞翔守在项旺福尸体旁边。 项旺福的母亲一进校门便哭出了声。她丢开手中的伞小跑着冲向高中部教学楼,伏在项旺福的尸体上痛哭。 哭声在校园里回荡。 稍后项旺福的哥哥姐姐等亲人也赶来了。 我和吴建华、揭飞翔退到了一旁。 教育局领导和校长与项旺福的家人理论了很久,我们隐隐约约听见是关于赔付的事和安葬的事。后来,项旺福的家人提的要求局里和学校都答应了。 项旺福的家人有一个很奇特的请求,那就是让项旺福的尸体停放在学校,并且将项旺福埋在附近的山上。他们希望学校尽快落实安葬地。 原来,项旺福那个村有个习俗,凡是客死在外而又未成年的人的尸体一律不能进村,而且不能大肆操办,一切从简。按村里的说法,未成年而死,属于短命鬼,得让他尽早转世,所以安葬越简陋越好,倘若他看中哪家,便径直去投胎。 校长再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了。 那个晚上我们守候在项旺福的尸体旁边守到了凌晨两点钟,我们趴在一楼教室的桌子上不断打瞌睡。项旺福的母亲多次催我们去睡觉,可我们都不愿离开,我和吴建华只是回去换了衣服加了一件外套。 利用回寝室的时间我去政教处给熊妍菲打了个电话。 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个晚上。 风从破了的窗户口吹进来,冷的我们发抖。气温变化实在太大了。 两点钟之后我和吴建华、揭飞翔回寝室睡了两三个小时,而项建军则一直坐到天亮。我们怎么劝他都劝不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就醒了。我们是被一阵爆竹声吵醒的。我们原以为是项旺福的家人打爆竹,等我们跑到项旺福的尸体停放地,才知道爆竹声是从附近街道上传来的。项旺福那里清清静静的。 这真是个奇怪的风俗。不上香不放爆竹,甚至不允许亲人嚎啕大哭。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到处都湿漉漉的。校园死寂,雨滴从树干上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们甚至都能听见。 项旺福整个的被一块布蒙住了。他安安静静的,仿佛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让人泪流满面。 教育局的人来的出奇的早。据说那个看上去很有派头的人是教育局的二把手,他把来晚了的校长一顿臭骂。校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们是送钱来的。 项旺福的安葬地也已落实了。 项旺福的两个哥哥用我们制作的简易担架抬着项旺福的尸体便往学校后门走。项旺福的另一个哥哥到学校找了几块木板扛在肩上。总务处主任找来了锄头和铁锹。 我们几个无声地跟在后面。 第125章 下葬,调查 项旺福的安葬地选在铁路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过铁路下的桥洞,往左拐一个急弯,走上一条田埂道,再前进一百米就到了那个小山包。 那是个无名小山包。山包极为荒芜,尽是一些灌木丛,没有成批的杉木和松木。要知道在我们这一带,杉木林和松树林都是极为常见的经济林。 没有请“地仙”,安葬的具体位置便由做大哥的说了算。项旺福的大哥或许懂一点选安葬地的常识吧,他时不时看看山包正对前方的景况。 “不用那么仔细描了,”做二哥的说,“老古话说,男对山包女对山坳,只要对着前面的山包就好了。” “还要看流水呢。往北偏一点就能守住东北方向的水脉不更好吗?”大哥说。他用手指向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是另一个山坳,山坳里的水田长满了水草。山水从两旁的山沟里往下流淌。 “那就定你踩脚的位置。”做二哥的拍板。 我无心去看这些。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我只知道坑挖好之后,项旺福就会被埋进坑里。这个世上就没有项旺福了。按熊研菲的说法,项旺福即刻成无成空。 我们七兄弟就只剩六兄弟了。 若是再来一场足球赛,再找谁来顶替项旺福这个边锋? 谁还会和我们有那么好的默契感? 坑越挖越大。土被一锨一锨地往上扬。 揭飞翔帮忙挖坑。他干得非常卖力,近乎是一种赎罪的行为。我们都知道他一直在为自己叫项旺福进林子找项建军而内疚。 项旺福的二哥和三哥用扛来的木板合成一个棺材状的盒子,然后把盖在项旺福身上、脸上的布拿掉,将项旺福抬进盒子,接着又在盒子上加了一块板。 我们全都故意往一旁看。项旺福的面容实在不堪直视。 待坑挖好了,他们将项旺福连着木板拼成的盒子一起抬进了坑,他们对着“棺材”做了几个揖之后,立即合力把先前挖出来的土铲回那个坑。 项旺福的母亲终于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有几个人跟着小声啜泣。 我转过身子。我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流了。 一个小坟包就这么形成了。 我知道,不需要来年,只要过几个月,这个坟包就会长满杂木杂草,就会和周围的灌木丛连成一体,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埋葬过一个尚未成年的高中生。 会在多少年之后呢?也许不需要几年吧,说不定哪天哪个农民看中了这座山,要把它开垦出来种树,比如种山茶树或茶叶树,或者就种杉木,遇到这样的小坟包,没有砖块,没有墓碑,准把它当成一个小土包,就把它平了。就一点迹象都没有了。 别说是小坟包,就算建的跟宫殿般的坟吧,比如那些帝王将相的坟墓,够宏伟了吧,现在怎么样?一样灰飞烟灭。只是多了几件古董让后人偷盗或哄抢而已。 我沉浸在这样的遐想中。 安葬完毕,大人们合手作揖。 项旺福的母亲嘱咐不断:“福啊,我的儿,旺福旺福你怎么一点福都没有呢。和你爹一个样。你比你爹还要差,做了个短命鬼。再去投胎,一定要找个好家境,去一个富贵人家,啊。有什么需要,就托梦给你妈,嗯。” 几个妇女一起附和。项旺福的姐姐泣不成声。 “走了。”做大哥的不耐烦地催促。 “福啊,妈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托梦给妈,嗯。我可怜的福诶——”项旺福的母亲一步一回头。 班主任和总务主任已经走到了砂石路上。 我们四个对着坟包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虔诚地作了三个揖。 一只乌鸦不知从哪儿飞出来飞向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 回到学校我急着要去见熊研菲,校长却通知我们几个去他办公室。我只好又借校长办公室的电话跟熊妍菲短暂的通话。 校长办公室里果真有一个里间。里间的门开着,露出摆在里面的一张高低床。 校长就在这张床上欲对储火玉施暴吗? 我不禁多斜了校长一眼。能把这么衣冠楚楚之人和那么猥琐的行为联系起来吗? 不禁又想起储火玉。储火玉现在怎样了?她的*肌瘤不知复查出来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她是还在省城还是像她说的到处去旅行了? 亦或回到了她的乡村? 我但愿她的肌瘤是良性的,我但愿她已经回到了她的乡村。有多少次做梦,梦见储火玉一个人缩在一个深山林子里,孤苦无告地死去,然后我惊醒过来,看着寝室里的天花板发呆。 那个林子好像是我们去项旺福家砍柴的那个林子吧? “郑启航你在想什么呢?校长问你话呢。”朱竹武打断我的思路。 “校长问我什么?” “校长问你项旺福是不是主动去打火的,后来怎么又进了林子?”朱竹武阴郁着脸。 “你们没说吗?”我对揭飞翔和项建军说。 “我不清楚当时的情况。”项建军说。 “我把情况都说了。”揭飞翔说。 “那还要我说什么?” “是叫你核实。叫你核实,懂不懂?”朱竹武的嗓门大了点。 “不瞒你们说吧,同学们,”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清了清嗓子,“是教育局要处理你们班主任,让我来调查。朱老师好心带你们去野炊,如果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处分,多冤枉哪,你们说是吧?” 我这才注意到校长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人。 “这是什么道理?干嘛处理朱老师?”揭飞翔主动接过话题,“你们应该表扬朱老师呀。” “为什么?”局领导问道。 “因为他教出了项旺福这么优秀的学生。为了扑火,项旺福生死不顾。” “还有你们两个不都是主动去扑火的吗?”校长暗示我们。 “对啊。揭飞翔说去打火吧,我们二话不说就跑去了。”我说。 “难道你们不是朱老师叫去打火的吗?”局领导看着我们。 “不是。当时朱老师都没有发现起火的事。再说,他离我们也很远。”揭飞翔说,“我们是下意识觉得要去扑火,所以就抢着冲过去了。毕竟林子后面是村庄。” “是这样吗,朱老师?” 朱竹武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项旺福是和我们一起扑火的时候突然想起项建军还在林子里才冲进林子去的。”不知为什么,在诸多领导面前,揭飞翔表现得相当积极。 “谁是项建军?”局领导扫视我们一圈。 项建军示意了一下。他自始至终不说话。我注意到从项旺福出事到现在,项建军几乎没说过话。 “你为什么去林子?”局领导问道。 “他是去林子里休息,因为草地上太热了。”揭飞翔抢着补充,“他和我们提过,当时我们都躺在草地上。扑火的时候,项旺福想起项建军在林子里,我便叫他去林子里找。他想都没想便跑去了。所以,所以我现在……” 揭飞翔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觉得项旺福的死跟你有关是吗?” 揭飞翔点了点头。“我没想到火势会突然大起来,将林子瞬间点燃了。” “是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我说。 “你不要这么想,这位同学。这完全是意外。你们真的很不错。”局领导说。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 局领导和校长碰了碰头,说:“你们可以走了。我会把情况向上反应的。” “谢谢,谢谢。我们请求你们千万不能处理我们班主任。你们也可以看到,现在哪有老师还会带学生出游的?只有我们朱老师会。我们朱老师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班主任,所以我请求你们……”揭飞翔情绪恢复的很快。 “知道了,你们走吧。”揭飞翔的唠叨似乎让局领导厌烦了。 我们走出校长办公室。 “我说揭飞翔,你今天怎么了?口若悬河啊。”我说。 “哼。”吴建华说。 “你们傻呀。你们以为这是件小事吗?带学生出游死了人说不定要开除公职的。”揭飞翔神情凝重。 “有这么严重吗?”我说。 “至少要降几级工资。如果真这样了,朱竹武岂不恨死我们这一届学生了?” “原来这样。” “所以我才这么强调。我看那局领导都烦我了。”揭飞翔说。 “知道就好。”吴建华说。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了。太阳在云层中穿梭。温度又回升了。我决定去熊妍菲家。 “你去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吴建华说。 “我想到一件事,项建军,你最好回寝室来住。不要一个人住那里。”我拍了拍项建军的肩膀。 “对啊。和我挤一张铺吧。我睡的是下铺。”揭飞翔说。自蒋丽莉去了技校之后,揭飞翔退了租住房重新回到寝室。 “我也是睡下铺。”吴建华说。 “我还是睡那里。”项建军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你不怕吗?”我说。 “不怕。” “不要太难过。好多事是没有办法的。”我说。 “我回住的地方了。”项建军说。 第126章 病入膏肓 我回寝室拿了相机便径直去熊研菲家。 熊研菲已经出院待在家里。这是她自己的要求。 药水对熊研菲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每天躺在病床上注射药水三四个小时,对她来说无异于在增加痛苦。 她的食欲还是一天比一天差,任她母亲怎么变换,她也是尝一点就放下筷子了。 她的腹泻症状还是没有一丁点改变,哪怕就吃的一点水果吧,过不了几秒钟,她便要进厕所。 她的骨关节疼痛还是一点儿没有得到和缓,除非吃一片止痛药,否则各个骨关节该怎么痛还是怎么痛。 …… 那就只有回家。 回家,这是一个多么温馨的词汇。只要提起回家,无论是谁,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内心都会涌起一股暖流吧。家是人们的归宿。家是远航归来的船只停泊的港湾。 可是,对熊研菲来说,回家是多么从残忍的事情,回家即意味着放弃治疗,放弃生的希望。 看来,熊研菲一切都准备好了。 所以,那一天当熊研菲忽然提出回家的时候,我和她母亲的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滚落。 “我的宝贝,为什么要回家?”熊妍菲的母亲问道。 “我想家了,妈。”熊研菲微笑着说。 “在医院不更好吗?等医生说可以出院我们再出院,好不好?”熊研菲的母亲近乎是祈求的语气。 “我怕我会忘了家的气息,我怕我会忘了回家的路,我想每天清晨起来,端一张藤椅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熊妍菲说。 熊研菲的母亲看着我,她的眼圈红红的。 “研菲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医院里空气太污浊了。熊妍菲不是不喜欢医院里的气味吗?”我说。 “是起航理解我。晒太阳的时候你可要在边上陪着我哦,不准离开。”熊妍菲挤出一点笑容。 “我端一张凳子陪在你身边,读李清照的词给你听。”我说。 “好。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我轻声附和着。 泪水从熊研菲的眼角无声流淌。 …… 那天我到达熊研菲的家的时候,她母亲已经将炒好的菜端上了餐桌。熊研菲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旁。 她浮肿的脸看了让我心痛。 “研菲。” “你来了。” “起航你来了,正好赶上吃饭。”熊研菲的母亲说。 “没有生气吧?本来想安葬好项旺福就赶过来的,不想局里来人调查,所以来晚了。”我解释道。 熊研菲的眼皮往上抬。 “安葬项旺福?有谁死了吗?”熊研菲的母亲问道。 “哦,妍菲没跟您说嘛?昨天我们野炊的地方发生火灾,项旺福去扑火被烧死了。今天上午安葬。” 熊研菲的母亲惊异之极。“活活烧死的?” 我点了点头。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熊研菲的母亲睁大了双眼。 熊妍菲只是木然地看着我。 我把情况详细和她们母女俩说了。 “所以我才来晚了。对了,我照了很多相片。各小组的集体照都在相机里,我们马上叫叔叔拿去冲洗吧。研菲你不是很想看吗?” “我爸去医院了。”熊妍菲没有一点兴奋之情。 “哦。那就等他回来。要不我把胶卷送去照相馆吧。”我说。 “我早上吐血了。” “吐血?”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爸去医院是把这个情况和医生反映。”熊研菲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吃饭,吃饭。再不吃菜可就要冷了。”熊研菲的母亲岔开话题。 “不等叔叔吗?”我问道。 “不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熊妍菲的母亲说。 我抢去给熊研菲盛了饭。 “这些饭能吃吧?可是我亲自给你盛的哦。你看你妈妈烧了满桌的菜。” “没胃口。” “那岂不太不给面子了?多吃点。吃不了的给我,我不嫌弃。”我说。 “我说怎么就死了呢?”熊妍菲木然问道。 “谁啊?你说项旺福吗?吃饭的时候不要想这些。”我说。 “是啊,干嘛还去想它。”熊研菲的母亲说,“打起精神来多吃几口饭。能吃才有抵抗力。” “我不想吃了。”熊研菲把饭碗往前一推。 “怎么?你一口都没吃呢。”熊研菲的母亲很无奈。 “研菲,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你妈妈为你烧了这么多菜,你总得尝点啊。这样太消极了。” “我真的吃不下去。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呢?” “什么都不理解?”熊研菲的父亲从外面走进来。 “让你爸来劝你。”熊妍菲的母亲说。 “谁劝我都没用!”熊妍菲说。 “怎么了,宝贝?谁惹你生气了?”做父亲的问道。 我和熊研菲的父亲打了招呼。 “妍菲一口饭都不吃。”熊研菲的母亲说。 “肯定是不想吃嘛,对不?有胃口谁不想吃饭?不吃就算了。等想吃了再吃。”熊研菲的父亲在熊研菲身旁坐下来,“是不是为吐血的事担心啊。医生说没事,是药物损伤肠道引起的。他特意嘱咐我叫你别担心。” 熊研菲狐疑地看着她父亲。 “真的吗?”熊研菲的母亲问道。 “还有假吗?我会对宝贝女儿说假话吗?来,尝一块你妈妈烧的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熊研菲张开了嘴。 “怎么样?”做父亲的问道。 “给我来点豆腐干。”熊妍菲的心情有了一点好转。 “这不是你一向喜欢吃的吗?要不把饭换了吧,吃几口热饭。” “不用,不挺热的吗?这饭是郑启航给我盛的。”熊妍菲说。 “你好意思。起航可是我们家的客人。” “没事。只要研菲吃,我盛十次都愿意。”我说。 “那我不成了猪了吗?” “你我不都属猪吗?”我说。 大家都笑了。 我感觉阳光照进了屋子。 饭后休息了几分钟,熊研菲去房间午睡。 坐在沙发上,我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和熊研菲的父亲说了。 “熊研菲是听见这事才不想吃饭的吗?”熊妍菲的父亲问道。 “是。我一来就看见她神情很萎靡,不像平时看见我很开心的样子。我便和她作解释,说起项旺福死的事,她的情绪就更不好了。”我说。 “她是联想起自己的病。” “我知道。” “哎——”自打熊研菲生病之后,熊研菲的父亲乌黑的头发便慢慢变白了。 “熊研菲吐血是不是挺麻烦,叔叔?” “……”熊妍菲的父亲只是叹气。 我的心往下沉。一切都已经很明了了。上苍的游戏规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或者,上苍本就不讲规则。 我走去熊研菲家的院子。院子里一片生机。小草,绿叶,各色花朵,莫不告诉人们春天来了。春,象征着希望的春啊,何以熊研菲在你的季节里却越来越萎靡,她难道也是展示你魅力的一朵花瓣,注定了要凋谢,注定了要枯萎? 我记得第一次到这里来时,这院子和房屋的奢华是那么震撼我,让我叹为观止。如今我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可是,享受这份奢华的小主人却要告别这一切,去另一个维度。 这样的现实叫我如何接受? 我走到假山旁,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坐下来,穿过嫩绿的葡萄叶我看见天空布满乌云,太阳在云层里出没。 痛彻心扉! 我终于懂得这个词语的意思了。 “在想什么呢?怎么没有在家里写作业?”熊研菲站在进家门的台阶上和我打招呼。 我从秋千上站起来,走出葡萄架。“就醒了?好像没睡多长时间。” “睡不着。只是躺着休息了会儿。”熊研菲走下台阶。我注意到她把我送她的丝绸围巾围在了脖子上。 我赶忙走到熊研菲身边,“现在心情要好点了吗?” “刚才一定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起航永远不生研菲的气。”我们并排在院子里踱步。 “我想过几天去‘老地方’看看。我现在很想念那个地方。你愿意陪我去吗?那可是独独属于我们的地方。”熊妍菲忽然提议。 “好啊。”我有点诧异,“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不过,等你身体好一点吧。” “我看不必要等。要不明天就去,怎么样?” “明天?”我不知道熊研菲为什么这么急切,“明天不行,你看这天阴沉沉的,半路下起雨来可不好玩。” “那我们就雨中散步。嗯,雨中漫步,想想都挺浪漫。我们一起撑一把伞。” “这个天,一下雨气温就比较低,所谓乍暖还寒,很容易感冒的。所以得等天气转好了。天气一转好我就来找你,好不好?”我说。 “好吧。”熊研菲虽不情愿可也接受了,“只是我担心我身体坚持不住。” “怎么会?”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说白了,我是在等死。”熊妍菲往院门口方向望去。 “研菲——”我把熊妍菲的手握在我的手里。 “起航你要接受这个现实。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很想熬到你高考,熬到你把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给我看,可就今天的情况来看,我怕我是熬不住了。”一滴清泪在熊妍菲浮肿的脸庞上滑落。 “不,不要,我不要你说这么泄气的话。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我们要一起读医科方面的大学,我们要一起攻克白血病!”我哽咽着说。 “对不起,这件事我是真不能陪你了。那只是当时的一个天真地想法而已。”熊妍菲脸上布满悲伤。 “可它已经成为我的追求,不,是我们的追求。现在你却说什么天真的想法,你怎么能出尔反尔?答应我,妍菲,你不能放弃。你不要放弃,嗯——”我哽咽。 熊研菲扑进我的怀里。“不是我不能放弃,是由不得我不放弃。我知道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中午我爸说的话,全都是宽慰我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从熊妍菲脸颊上留下来的眼泪落在我的肩膀上,将我的肩膀打湿了。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 第127章 诈尸 我在熊研菲家吃了晚饭坐公交车到学校,晚自习还没有开始,寝室里,教室里,教室的走廊上,去上厕所的路上,到处都在谈论项旺福被大火烧死的事。 很多人经过高一教学楼前项旺福摆放尸体的位置都胆战心惊。那个班的学生全都待在教室里,那个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吴建华来找我。 “下午我可累坏了。”吴建华说。 “你又干什么坏事去了。”我说。 “蒋丽莉来了,要我带她去看项旺福。诗人和仙人又要我带他们去。” “揭飞翔呢?你带蒋丽莉去,你不怕揭飞翔揍扁你?你忘了那次揭飞翔找项旺福的麻烦了?” “我不是说嘛。可蒋丽莉好像提都不希望我提揭飞翔,看样子他们闹矛盾了。” “昨天她不是说好了去野炊的吗?临时又改变了主意。那她怎么知道项旺福出事了?”我觉得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连技校的人都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蒋丽莉在项旺福坟前哭得好伤心。” “看来蒋丽莉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项旺福可是救了她的命的。她一度不是喜欢上项旺福吗?”吴建华说。 “哎。”我叹气。 “另外,蒋丽莉告诉我一件事,她说吴莲子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要回班上。” “回我们班吗?”我诧异之极。 “她回学校当然回我们班。她学的是理科。蒋丽莉说是上午在街上逛街的时候遇上吴莲子,吴莲子和她说的。她的学籍一直在我们学校。她是去那个学校借读。” “哦。” 那个晚上一下晚自*家都散了,没有一个人在教室逗留。有些人还故意起哄,把一些胆小的女生吓得尖叫不断。 我和吴建华也早早地回到寝室,虽说项旺福是我们兄弟,虽然我们都是无神论者,可还是有很大的顾忌。 人其实就这么矛盾。 难得这么早睡觉,寝室里的所有人都很珍惜,麻利地洗漱完毕,灯一关,整个世界便沉入黑暗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其实大家都醒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敢问讯。外面黑乎乎的,天似乎还没有亮。 敲门声停了,有人在外面叫嚷:“郑启航,郑启航在这个寝室吗?” “郑启航,是找你的。”吴建华说。 “谁这个时候叫我?”我嘀咕了一声。 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熊研菲出事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迅速起床,下床,开门。 项建军的房东夫妇站在门外。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什么事?”我问道。 “你快把你那几个兄弟叫起来去我那里。”男房东说。 “怎么了?” “你快去,不要惊动其他人。”项建军的男房东很神秘。女房东紧紧挽住她男人的手臂。 我返回寝室把吴建华、揭飞翔叫出来。 天上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月亮尚未落山。东边已经发白了。 我们一句话都不说,跟着房东走出校园。 “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我们走在去房东的路上。 “出大事了,真的出大事了!”男房东说。 “你倒是说什么事啊。”揭飞翔说,“真急死我们了。” “是项建军出了什么事吗?”吴建华问道。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被吓到。” “你快说。”我说。 “项旺福的尸体还魂了。” “尸体还魂?”我们几个一起惊呼。 “你们小声点。”女房东提醒我们。 “你们等会去看。项旺福的尸体出现在项建军的床上,和项建军睡一起睡得好好地。” “会有这种事?”揭飞翔问道。他的声音发颤。 “你怎么不走?”我注意到吴建华停下了步子。他的双腿不停地抖动。 “我……这也太恐怖了吧。” “你想回寝室吗?”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要回,你一个人回。项旺福是我们兄弟,还会害我们吗?” “我又没有说回去。” “那就走哇。” “不会是诈尸吧?”吴建华犹自不敢上前。 “不管是还魂还是诈尸我们都要去看看。”揭飞翔拖住吴建华的胳臂。 我们继续往前走,但我们的步子明显都放慢了。 我们听见鸡啼声。天已经蒙蒙亮了。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问房东夫妇。 “我们是被一声尖叫吓醒的。”男房东说。 “尖叫?” “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尖叫。” “而且尖叫声就来自项建军的房间。”女房东补充。 “来自项建军的房间?你确定?你们确定?”吴建华说。 “确定。清清楚楚。而且就一声。”男房东说,“我们以为会有第二声,可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就没有第二声。后来我老婆就叫我去项建军房间看看。项建军的房门没有关死,我推门,开灯便看见了那一幕。我差点吓死过去。我便赶快叫我老婆陪我去找你们。” “项建军呢?”揭飞翔问道。 “他在睡觉呀。” “他不知道吗?” “他睡得熟得很。” 我们说不清楚有多恐怖。我的双腿不停地抖动,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我感觉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但我们没有一个人退缩。我们得去看个究竟,因为项建军还睡在床上! 到了房东家,我们轻手轻脚走到项建军的房门口,推开门,打开灯。 一切就如房东陈述的那样。项旺福的尸体平躺在床上,项建军睡在项旺福旁边,均匀地呼吸着。房间的地面上有一些黄泥巴,床单上也有一些黄泥巴。 床单盖在他们身上。 我们全都捂住嘴,不让自己惊恐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 我们退到房东的厨房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建华不断地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男房东说。 “我看真是诈尸了。”揭飞翔说。 “不要太迷信。”我说。 “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项旺福的尸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肯定有原因。”我说。 “有什么原因?就是还魂了。”女房东说,“老公,这,这可怎么办好?我们怎么摊上这种鬼事。” “你淡定,老婆。” “我淡定不了。”女房东已经是哭腔了。 “大家都别议论了。”我咳嗽了一下说,“现在不是议论的时候,而是要把问题解决。兄弟们,当务之急是我们要赶快把尸体移走,否则,项建军醒来会被吓死的。你们想到了没有?” “移走?”吴建华瞪大了眼睛。 “不错。得赶快移走。天马上就要亮了。”我说。 “得在项建军醒来之前把尸体移走。”男房东领会了我的意思。 “怎么移走?谁敢去移走?”吴建华说。 “不敢移也得移。”我说,“而且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对啊,我也是这意思。”男房东说。 “郑启航说得对。”揭飞翔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移。”我说。 “真的去移吗?”吴建华看着我。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房东,麻烦你找一床破旧的被单,我们要把项旺福的尸体送回去。”我说。 “我房间里就有一床。”女房东说。 “你赶快去拿过来。揭飞翔,我们去抬尸体。” “好。”揭飞翔说。 男房东陪他老婆进房间拿床单。我和揭飞翔走进项建军的房间。关键的时候,我的双腿不抖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抖也没有用,祈祷也没有用。 房东拿来了床单,我叫他们把床单摊在地上,然后我和揭飞翔将盖在项旺福尸体上的床单掀开,把项旺福的尸体抬到地上,接着迅速用床单将尸体裹住。 这几个动作我和揭飞翔一气呵成。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些动作的。我的双手接触项旺福的身体的时候,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肚子里的东西往上呕,但我强行咽下去了。 男房东找来了独轮车,我们把项旺福的尸体抬到独轮车的前架上。 “走吧,趁现在天还未亮我们赶快走吧。”我说。 “好。”男房东说。 “我也要去。”女房东说。 “你去干嘛?”男房东说,“儿子醒了谁管?” “可我怕。” “你跟着我们才怕呢。” “要不让吴建华留下陪你老婆。还有,项建军醒了千万别跟他说这件事,把他房间处理一下。”我说。 女房东答应了。吴建华苦着脸也答应了。 虽说还是五点钟的光景,天已经大亮了。我们经过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学校里还是一片安静。学生还没有到起床的时间。 男房东推着独轮车,我和揭飞翔各扛了一把锄头。独轮车的咯咕咯咕声和我们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早晨显得特别响亮。 好在一路上未遇见一人。 过了铁路桥洞,拐上田埂路,独轮车无法前行,我们只好把独轮车丢在路旁,我和揭飞翔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抬着项旺福的尸体走去安葬他的小山包。 隔着被单接触尸体,那种麻渣渣的感觉已没有先前那么强烈。项旺福的尸体极为僵硬,或许是这两天温度低的缘故吧,尸体尚未腐烂,我们除了闻到泥土的气息闻不到别的气味。 走到小山包,天已经大亮了。我们听见学校传来的催促住校生起床的铃声和值班老师的哨声。 项旺福的坟包仿佛是炸开一般,原来堆在一块的泥土散开了,那个用木板拼成的盒子被打开了,盖板被丢在一旁。 坟包周围有许多凌乱的脚印。 “妈的,这太恐怖了!”男房东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诈尸了?” 木板盒子的盒底和侧板还放在坟坑里,我和揭飞翔小心翼翼将尸体放进盒子。 “鬼才知道。”揭飞翔拍了拍双手。 “可如果不是诈尸,项旺福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项建军的床上?”我说。 “会不会项旺福太留恋生前的生活了,所以又回到生前住的地方。”揭飞翔说,“他和项建军的感情很深的。” “他们俩真的处得很好,比亲兄弟还亲。”男房东说。 “按迷信的说法,也只是死者的灵魂回到生前的生活地,哪有整个尸体跑回去的?”我说。 “对啊,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揭飞翔说。 “还有一点,我家的房门每天都关得好好的,他是怎么进去的呢?莫非他真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飞进去。” “那不就是还魂或诈尸了?”揭飞翔眼里满是恐怖。 “不管那么多了,先埋好再说。马上要上早读课了。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要是传出去,学校没有人敢呆了。”我说。 “何止你学校?我那一带也没人敢住。我们都得守口如瓶。等过了今晚再说。我说你们几个,班主任都不能说啊。”男房东说。 “那还用说。”揭飞翔说。 男房东把盖板重新盖在盒子上。他从地上捡了两枚散钉将盖板钉紧了。我和揭飞翔快速把泥土回进坑里。 做好了一切,揭飞翔抬脚就要走。男房东拽住他。 “赶快走呀。”揭飞翔说,“这可是是非之地。” “作个揖,给项旺福作个揖。” 我们仨并排站在坟包前作揖,男房东说一些祈求项旺福不要再回住宿地的话。 第128章 省十佳青年 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项建军正在到处找我们。早读课已经开始了。 “你们一大早去哪里了?寝室也不见你们,教室也不见你们。问吴建华,他支支吾吾的,见了我像见了瘟神一般。”项建军看上去非常疲惫。 “我们去……”揭飞翔看着我。 “我们去锻炼了。”我说。 “对,锻炼,我们跑步去了。” “我跟你们说,昨天晚上我真的见鬼了。你们过来。”项建军把我们拉向木芙蓉廊道。 “见鬼?”我心里一咯噔,“见什么鬼?” “昨天晚上我依稀觉得项旺福到了我房间。我睡得稀里糊涂的,总觉得身边有个人,睁开眼一看,好像是项旺福,我一声尖叫就晕过去了。” “不会吧?”我和揭飞翔对看一眼。 “真的。可奇怪的是,等我再醒过来时却又不见了,我才知道是做梦。可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项建军打了个哈哈。 “一定是你想多了。”揭飞翔说,“你和项旺福天天生活在一起,做这样的梦很正常。” “对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说。 “可那种感觉太真实了。”项建军抓了抓头发。 …… 程家庄的人送锦旗来学校的时候是上午第三节课的时间,他们是一路吹着喇叭送来的,我们还以为是学校的哪个老师嫁女儿请来捧场的。 不一会儿,那一伙人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 敲门的是那个村长。 当时正是朱竹武给我们上课。 “你们找谁?”朱竹武问道。他把书放在讲台上。 “我找的就是你。你不是带学生去我们那里野炊的老师吗?” “是啊,有什么事?”朱竹武颇为诧异。 “我们来给你们送锦旗的。你教出了这么好的学生,为了保护我们村庄不受火灾的侵害,积极扑火,有一个还牺牲了。我们全村人都要感谢你们。这是我们全村人的心意,希望你收下,替我们送到那个牺牲了的家庭去。”村长说得断断续续的,操着半生半熟的普通话。 不知为什么,他说牺牲这个词我总觉得怪怪的。 “谢谢你们。我一定把你们的心意送到。”朱竹武说。 “谢谢你。我们要好好感谢你。”村长说。 “是啊是啊。”后面跟着的几个纷纷附和。 “还有,我们还给那两个送来了一些学习用品。”村长说。 “你是说揭飞翔和郑启航吗?”朱竹武问道。 “就是一直积极打火的。他们真的是当代的活雷锋啊。” “揭飞翔,郑启航你们过来。”朱竹武叫我们。 我们走去教室门口。 村长和我们一一握手。他把买来的学习用品递到我们手上,是一个书包。 “书包里还有笔。这是我们全村人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村长说。 我们点头。村长说的话让我误以为他是旧社会革命中摸打滚爬过来的人,可从相貌上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年纪。 我们回到位置上。 村长带着人离开了。两分钟后,喇叭声又从街道上传过来。 我忽然觉得这太过于滑稽了。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去上厕所的吴建华忽然返回来,“快去校长办公室。” “谁?我吗?” “对。揭飞翔已经去了。朱老师也在那里。”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传信的。” 我走去校长办公室。天大的事都遇上了,再多件事出来也无所谓。所以我压根儿不去猜想校长找我到底为何事。一个人做到处事不惊估计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校长办公室济济一堂。有三个我不熟悉的人。 我向校长、班主任打招呼。 “何局长、马镇长,这就是郑启航。”校长把我介绍给他们。 我向他们点头。 “很不错嘛,吴校长,你学校的学生品德都很高尚。”一个头发有点突的人说。 “还不是何局长指导有方。”校长唯唯诺诺。 “客套话我们就不说了。我们简单再核实一下,他们不还要上课吗?马上要高考了,课耽搁不得。”何局长说。 “那是那是。” “是叫郑启航吧?”何局长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 “我们今天是特意来看你们的,马镇长他代表镇里,我代表我们教育局,还有这个小伙子他是华安日报的。详细情况我们已经向那个同学了解过了,这里再简单的核对一下。”何局长非常和蔼。 “对。我们镇里对这次事件非常重视,”马镇长说,“镇里张书记交代我一定要弘扬你们这种不怕死,热心扑火的精神。” “也没什么。”我抓了抓头,觉得很不自在。 “怎么说没什么?这可是人人都要学习的品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就需要这种高品质的人。“ 我尴尬的笑了笑。 “马镇长,是你问还是我问?”何局长征求马镇长的意见。 “还是何局长你问吧。” “那我就问了。”何局长面向我,“我就核对三点,第一点,你们去扑火是班主任叫你们去的,还是主动去的。” “我们主动去的。”我说。 “第二点,是揭飞翔这位同学倡议的吗?” “是。他说去打火吧,我和项旺福就跟着跑去了。” “那个项旺福是担心在林子里睡觉的同学被大火烧死才跑去林子的吗?当时林子有没有着火?” “当时林子没有着火。可是大火已经烧向林子了。项旺福一想到项建军在林子里休息,就跑去找他了。”我说。 “而你们继续扑火?” “是。” “好,你可以去班上了。揭飞翔同学还要留一下。” 我走出校长办公室,心里很是狐疑,搞不清楚为什么揭飞翔还要留下。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校长办公室,正看见朱竹武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他向我招招手。 “还有什么事吗,朱老师?”我停下脚步。 “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解释一下,”朱老师追上我说。 “什么事?” “我们边走边说。”朱竹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是这样,省里这段时间正在评选省‘十佳青年’,我们地区对这个活动非常重视,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恰逢前天我们班野炊时积极扑火,项旺福还因此离开了我们,不知怎么回事这件事被区里的领导知道了,他们特意打电话给我们教育局,叫教育局积极推荐。” “哦。” “可是指标只有一个。” “你给揭飞翔就是了。”我明白朱竹武为什么来找我了。揭飞翔第一节课没有上,可能都在谈这些事。 “其实,无论从成绩还是见义勇为的行为来说,这一次都应该推荐你。校长还记得你解救储火玉的事呢。可是,我和校长合计了一下,揭飞翔学习基础差,考大学没什么希望,而你,别说考一般的专科学校,你上本科的可能性都非常大,而学校希望今年在这方面能打一个翻身战,所以……”朱竹武说。 “朱老师,我已经听明白了。我没意见。”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哪就明白了。别急。我们的打算是把省三好学生的指标给你。”朱竹武说。 “省三好学生?” “对啊。获得这个荣誉高考可以加二十分。” “真的吗?”这下子我没法“处事不惊”了。 “有了这二十分,那你上本科学校基本上高枕无忧了。” “谢谢。” “这下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了吧?”朱竹武说。 “我明白了。”我说。 “省‘十佳青年’,说白了,是一种社会荣誉,但是对高考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对你也就没有多大价值,对不对?可是,这个荣誉给揭飞翔,说不定却有作用。” “你给他吧,再说,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很积极。”我说。 “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跟你说的事你可别说出去,到时候还要填表的。只有填了表,这事才定下来,还有,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放松了学习。”朱竹武再三交代。 “您放心,我不会的。” 回到班上,我一时无法平静自己的心情,老师的讲课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很多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觉,而老师顾自讲着他的课。超长时间的高考复习,老师和学生都麻木了。 坐在我后面的项建军碰了碰我的背,他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总觉得昨天晚上我看到的是真实的项旺福。 这可怜的人还在想这件事。我说他的脸色怎么会那么苍白! 我的思绪立即转到了这件事上。 谁也解释不了,好好地,项旺福的尸体怎么会跑到项建军的床上去。 从项旺福的坟包来看,要么是诈尸,项旺福自己从坟包里蹦出来,而后就像上晚自习放学回家一样去他的租住地。 可如果是这样,房东的门关的好好地,他怎么进去?他会缩骨功吗?从窗户飞进去? 要么是别人把项旺福的尸体挖出来再背到项建军的床上。可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想吓死项建军吗? 还有,如果真是这样,还能让项建军住在那里吗? 可明显这样的推断是毫无根据的。一,不可能有这么变态的人以这种变态的方式来谋害项建军。再说,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深更半夜跑去山上,将项旺福的尸体挖出来,还屁颠屁颠背到项建军的房间,想想都不可能; 二,项建军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不曾伤害过什么人,会让对方这么对他痛恨; 三,就算真有这样的人,这个人怎么打开东家的门,又怎么进项建军的房间。除非…… 除非这个人是房东! 第129章 再次诈尸 显然这个推断也是错误的。作为房东他这么做岂不是不想让自己的房子出租吗?倘若有人知道他的房子曾有过尸体出现,哪个学生还敢到他这里居住? 而且,从房东的言行来看,他根本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件事。 可如果不是房东,谁能悄无声息的开门,然后又能把项旺福的尸体放在项建军的床上? 项建军又碰了碰我的背,又递过来一张纸条:幻觉会这么真实吗? 我打住自己的联想,在项建军递来的纸条上写道:幻觉源于实际生活,所以往往跟真实接近。只要不胡思乱想,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要不,今晚就睡寝室来吧。 我把纸条传给项建军。 一会儿,项建军重又传来纸条:不,如果不是幻觉我更要睡在那里,项旺福来找我肯定是有事跟我说。 我无语。 …… 晚上下晚自习后我和揭飞翔都提出去项建军房间陪他睡觉,可是,项建军坚决不同意,而我们原本就有所顾忌,当然就不坚持了。很多时候,想法和实际行动是两码事。 我们还是早早的回寝室睡觉。 说来也怪,这两天白天总是阴沉沉的,可到了晚上,乌云就会悄悄散去,月亮把大地照的明亮。 我怎么也睡不着。我一次又一次“数绵羊”可还是睡不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涌进我的大脑。省“三好学生”的指标让我兴奋,熊研菲的病让我悲痛,项旺福“诈尸”让我惊恐。 我最担心的是,如果项旺福的尸体今晚还出现在项建军的床上那该怎么办? 那可真恐怖之极。 如果那样,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朱竹武了。 如果那样,怎么样都要把项建军拖到寝室来住了。 会不会,项建军来寝室住了,项旺福的尸体跟来寝室? 那整个校园都要沸腾了。 那铁路中学就要关门了。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最后还是睡着了。 还是那个时刻,还是月明星稀之时,房东夫妇的脚步声响在寝室外面。房东夫妇一到寝室,我便惊醒过来。为了怕其他同学起疑,我们和房东已经商量好,倘若尸体再次出现,他们来通知我们时不再敲门,而是做狗吠。 脚步声止,狗吠起。 我的心狂跳。吴建华和揭飞翔都已下了床。 我轻轻地下到地上。 “这他妈也太不可能了吧。”吴建华的声音发颤。 “一定是项旺福死的太惨了。我真他妈的后悔啊。”揭飞翔说。 “走吧。”我说。 “我,我……”吴建华说。 “你不会说你不去吧?”我问道。 狗叫声又起。 “在催我们了,快点。”揭飞翔说。 “我迈不动步子。”吴建华近乎是哭腔了。 揭飞翔去开了门。我拖着吴建华往外走。 房东夫妇候在门外。 我轻轻地把寝室门带上。 “怎么样?”我问道。 “真的,真的太恐怖了。”女房东说。 “是又出现了吗?”揭飞翔问道。 “跟昨晚一模一样。”男房东说。 “怎么会这样?我们赶快去处理。” “还去处理?还和昨天一样处理吗?”吴建华说。 “不处理,你想让项建军吓死吗?”揭飞翔说,“走,我们走快点。” 我们几乎架着吴建华往外走。 “我告诉你们,昨晚我老公老婆可是把大门门栓栓得好好的。”出了校园,男房东的嗓子放大了。 “怎么样?是不是有人动过?”我说。 “可就奇了怪了,门栓好好的。” “你们确定项旺福的尸体又出现了吗?”揭飞翔说。 “不确定我们会去找你们吗?我们可真受不了了。尤其我老婆,一个晚上几乎都没睡。” “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睡得着?尤其还不能说?我一直担心着,后来实在是太困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女房东说。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我说。 “嗯,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吧。差不多跟昨天同一个时间,项建军又尖叫了一声,我们惊得同时从床上坐起来,那下子,感觉世界末日都到了。”女房东说。或许是和我们高中生接触多了,女房东很了解在我们口中流行的词汇。 “那么在此之前你家里有什么动静你们根本没有听见。”我说。 “没有。”男房东说。 “没有。”女房东说。 “郑启航,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揭飞翔说。 “我在想,这么大的尸体要进项建军的房间肯定会有动静。” “我说你真是书读多了,”吴建华开口说话了,“诈尸,诈尸还会有动静吗?” “那你和我说说什么叫诈尸?”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肯定像魂魄一般会飘会飞,哪还会有动静?” “是啊。”大家一致附和。 “你们在座的有见过魂魄吗?揭飞翔,我们抬项旺福的尸体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我问道。 “我浑身麻渣渣的。” “那是你触着了项旺福冷冰冰的肌肤的缘故,我也是这样,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想问的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感觉吗?” “没有了。” “可要是真是诈尸或还魂之类的,我们这么对待他,他还会放过我们?”我反问。 “那你说下项旺福的尸体为什么又会出现,你这么会推理?”吴建华顶了我一句。 “我不知道。”我语塞,“是啊,项旺福的尸体为什么还会出现呢?” 到了房东家里,揭飞翔他们急着去项建军房间,我则留意房东厅堂里的地面,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地面上有几个带黄泥巴的脚印,那是我们昨天早晨将项旺福的尸体埋好之后回到这里留下的,那两把锄头还搁在角落里,因为没有清洗,锄头上还粘着泥土。 “郑启航,你干嘛呢,快过来帮忙。”揭飞翔压着嗓子喊我。 房东又给我们准备好了一床破旧的被单。 我走进项建军的房间。 真的没法相信,项旺福的尸体和项建军并排睡在一起,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项旺福已经死去,我们还真以为项旺福还活着。 项建军依然睡得很熟。 还是我和揭飞翔把尸体抬下床。还是男房东用独轮车推着项旺福的尸体走。还是吴建华留下来陪女房东。 我们默默地走去我们的目的地。 坟场还是昨天我们所见到的情景,只是那块盖板被丢的更远了。 “项旺福啊项旺福,咱们兄弟一场,你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直接托梦给我们好不好?我真的对不住你。”揭飞翔一边把土回进坟坑一边说。 “你怎么老这么想?”我说。 “我,我……哎——” “你这个样子,就好像火是你放的。” “你怎么……我就不该叫他去啊。”揭飞翔说。 “你不叫他去,他也会去的。他不去,我们也会去。如果那样,在这里哭的就是项旺福了。”我说。 “他总这么还魂,一定是有话要说啊。”揭飞翔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男房东说,“可我做为房东平时对他也不薄啊,有好吃的菜总要叫上他和项建军。他干嘛还还魂我家呢。这么每天都去我家,我们不被吓死也要被累死啊。”。 “你们两个还真对上了。”我忍不住笑了。 “你觉得好笑吗?”男房东近乎恼怒地对我说。 “嗳,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你们太不理智了。” “怎么说?” “等把土回好了再说。先回土,先回土。” 我们轮换着把土回进坟坑里。三月的早晨虽然凉飕飕的,可我们还是出了一身汗。 “还是大哥说的对,真要累死,比割稻子还累。”揭飞翔说。 “又紧张又累。”男房东说。 “人一紧张做很轻松的事都会觉得累。”我说。 “是啊,现在土回好了。你再帮我们分析一下为什么我们是那么好笑。”男房东用锄头撑着身子。他是真的累了。 “再说一遍,我不是觉得你们好笑。”我说。 “哎呀,我们没心情跟你纠缠这个字眼。”揭飞翔很不耐烦了。 “那我就说出我的看法。前面我去你家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们是不是整个晚上都是醒着的。” “我老婆说睡了大概三四个小时。怎么了?”男房东说。 “项旺福的尸体就是在这个时间进你家的。”我说。 “他如果飘进去,什么时候进去我们都不知道。”男房东说。 “咱们扛起来这么沉,他能飘吗?”我说。 “你是说他不是自己进项建军的房间,而是别人弄进去的。”男房东说。 “不可能!”揭飞翔说,“谁会弄他进去?谁会这么断子绝孙干这么缺德的事?深更半夜地来挖尸体他难道不怕吗?” “还有,”男房东说,“我家的门栓可是没人动过啊。他怎么进来?” “这也是我没法解释的地方。但我感觉他肯定是别人弄进去的。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有什么诈尸还魂之说,我们这么折腾项旺福的尸体,他还会饶过我们?我们不早就和他作伴了!”这是我一直认定的一点。 “可如果不是这样,按你的说法,谁会有做这种事的可能?除非这个人和项建军有天大的仇恨差不多。”揭飞翔说。 “是啊。我就在想,揭飞翔平时为人虽然张狂了一点,可也不见他和谁过不去。”我说。 “我邻居那些人都喜欢他。”男房东说,“还有,你怎么解释我家门栓没人动过?” “你家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去吗?”我问道。 “没有。” “肯定没有吗?” “这不废话吗?” “那就今晚行动。”我说。 “行什么动?”他们俩看着我。 “今晚我们全都守到这里来,看谁来挖尸。”我说。 “你疯了吧。”揭飞翔叫起来。 “如果要探究事情的真相,就只有这么做。”我说。 “那他妈的就豁出去一回。”男房东说。 第130章 夜晚行动 这个白天因为过于疲惫,我总是撑着头听课,听着听着人就睡着了,然后便被老师叫醒。 项建军似乎比昨天还疲惫,整节课整节课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们并不唤醒他。在老师们看来,课堂上他能这么安静,已经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毕竟,项建军只能混一个毕业证回去。 上午第三第四节课,揭飞翔又被朱竹武叫去了。我知道他去干什么。华安日报记者计划为他整一个版面,宣传他的各种“与人为善”的事迹。他评为省“十佳青年”已经是“必然事件”。 很多同学为我抱不平,都说这样的荣誉只有我才真正匹配。 “我们都可以见证啊,你和揭飞翔不是同时跑去扑火的吗?平时的各种行为里,他哪一点比得上你?你才真正是‘与人为善’的典型代表。”他们愤愤不平。 但我一笑了之。 我不可能跟大家说这是有条件的。 很快到了晚上,熬过了晚自习,我们仨去和男房东会合。我们本想把施志强徐贤人都叫去,可是男房东不同意,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真是诈尸的话,再多去十个也是枉然。”男房东说。 “听你这么说我们好像是去找死似的。”我说。 “我看差不多。”吴建华说。“我遗书都已经写好了。” “你别夸张好不好?”揭飞翔捶他一拳。 “反正我如果死了,全是你们的责任。”吴建华看上去很认真。 “如果那样,我们也都挂了,谁来担责任?”我说。 “所以,干嘛还要去?” “我看你真他妈的胆小。为了项建军,为了解开这事情的真相,冒点险有什么关系?”揭飞翔火了。 “这是冒点险吗?这是拿生命开玩笑。” “那你就不要去。” “这是你说的。”吴建华立马找台阶下。 “你不要去。你要去他妈的我就不去。” 吴建华转身就走。我正想冲上去拽住他,男房东拖住了我。 “算了,不要强求。还是我们仨去吧。他这么害怕,去了也没有用。反而会添麻烦。”男房东说。 “我是说多一个人多一个伴。谁也不知道会守到什么时候。”我说。 “算了。” 吴建华头也不回进了校园。 我们走去砂石路。 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我们希望有星星有月亮,就像头两个晚上一样明月高悬,群星闪耀,星河灿烂,可上苍就好像和我们作对似的,把月亮和星星都藏起来了。整个天空就想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布。 站在学校后门外的砂石路上,往铁路方向看,除了铁路上的路灯之外,我们看不见一丝光芒。 男房东把手电筒的开关往前推。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房东大哥,嫂子放心你出来?”我问道。 “不放心能有什么办法?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想办法解决。总不能这么下去。”男房东极为无奈。 “可要是我们都这么壮烈了,嫂子可就要改嫁了。”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还好,婚也结了,儿子女儿也生了。倒是可惜了你们,连女人的奶都没摸过吧。” “嗳,这你可小瞧了我们揭飞翔,他什么没做过?” “妈的你也不是干货。多少女人喜欢你?”揭飞翔说。 “我承认我摸过也吃过。”我说。 “这还差不多。” “我摸过我妈的奶,吃过的也是我妈的奶。”我说。 “去你的。”揭飞翔要做出捶我的动作。 过了铁路桥洞,我们更紧张了。到处黑魆魆的。借助铁路上的路灯,项旺福的坟包隐约可见。忽然刮来一阵风,我们好似听见某种怪怪的声音。我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动物穿过草丛发出来的声音。 “他妈的,这也太可怕了。”走在前面的揭飞翔停住脚步,“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那怎么行?离得这么远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必须要到项旺福的坟前。”我说。 “我说郑启航,你不要总逞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问房东大哥。” “郑启航说得有理。” “那你们哪个走前面?我走中间。”揭飞翔说。 我二话不说,走到揭飞翔的前面。房东大哥把手电筒递给我。田埂路非常窄,路旁杂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鞋子。 我不时把手电筒照向埋葬项旺福的小山包。四周空寂寂的。冷不丁从灌木丛中飞出来一只鸟儿,吓得我魂飞天外。 “怎么样?我看你逞强。”揭飞翔说。 我不理睬揭飞翔,待心情平静了,我继续往前走。 内心的恐惧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已无退路。揭飞翔已经松动了意志,如果我不坚持,显然会前功尽弃。而只要我带头往前走,他们怎么样都得跟上。 总算到了项旺福的坟包前。我用手电筒找了找坟包,坟包还是早上的样子,没有人动过。 “怎么样?有人动了吗?”揭飞翔跟上来问道。 “没有。挖坟的人不会这么早来。” “你就那么肯定。万一是诈尸可怎么是好?”揭飞翔说。 “小兄弟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男房东说。 “谁说没有退路?只要现在打道回府,不就是有退路了?” “难道你希望项建军被吓死?”我说。 “那总不至于把我们赔上吧?” “虽说我不敢肯定这尸体一定是人挖去的,但所谓的诈尸是肯定不可能的。我先前就说过,如果尸体有感应,能诈尸,我们不可能还活着。” “好吧。我说不过你。就豁出去了。” “为了项建军,为了兄弟。”我说。 “为了兄弟!” “接下去我们该干什么?”男房东说。 “等待。等待挖尸的人到来。”我说。 “如果挖尸的人不来呢?” “那我们就等一个晚上。” 揭飞翔直摇头。“我真服了你。”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吗?”男房东问道。 “在这里等显然不适宜,挖尸的人一到就会发现我们,所以我们得离开一点距离。” “那我们就去那里吧,那儿有几棵杉木。” “好。” 我们走去那几棵杉木。这些杉木有脚腕粗细,可是个头很矮,给人感觉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们迈动步子的时候,裤脚和灌木丛摩擦发出声响,大家对这种声响都格外警惕。 月亮偶尔会从云丛中钻出来。夜风从山坳里吹来,树木摇动,发出哗哗的声响。这时,我们便又警惕起来。 学校那个方向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汽车的喇叭声。一些人还在街道上奔忙。有些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会想到这种时刻,竟然有三个人战战兢兢地守在一座坟墓旁边,等待着揭开诈尸的秘密。 时间很熬人。揭飞翔和我时不时看下电子手表。我们恨不得时间直接跳到深夜两三点。按我们的估计,那挖尸人最有可能在深夜两三点的时候来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走向这里。坟包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街道上的灯光渐渐地暗淡下去。有些路灯已经关了。当火车从铁轨上通过时,我们所处之地强烈地被震动着,我们无聊的数火车车厢的节数。 有一列火车竟然有二十多节车厢! 大概在十一点钟的时候,砂石路上从项旺福家的方向晃过来一束灯光。我们陡然警觉起来。大家都显得颇为激动。 “大家都蹲好了,”男房东说。“挖尸人出现了。” 我们盯着灯光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的那份恐惧无以言说。 那束灯光不断晃动,却不见人影,像极了老人家口中的鬼火。 揭飞翔不知不觉靠近了我。“他妈的,我真的受不了了。” “请你淡定一点。”我强装镇定。 “我真没法淡定了。” “你们静下来,那灯火好像不是往这边来的。”男房东说。 “是吗?”我说。 灯火已经晃到了铁路桥洞前面,我们隐约可以看见走动的人的身影,这身影带着灯火进了桥洞不见了。 “肯定是去街上的。”男房东说。 “真是虚惊一场。”揭飞翔说。 我们耐着性子等下去。过了十二点我们一个个哈欠连天,而天却越发阴暗了,时不时便刮来一阵风。 揭飞翔找来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树叶,铺在杉木下的平地上,然后就在枯树枝叶上躺下来。 “我告诉你,你要是睡着了,我们一走了之,可别怪我们太狠心。”我说。 “就眯眯眼,就眯眯眼,真的太困了。”揭飞翔打了个哈哈。 “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你就别吓他了,让他睡一会儿。”男房东说。 不到两分钟揭飞翔就睡着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他还时刻警惕着,现在,野猪来啃他的耳朵他也不知道。 到后来,我也熬不住,也去找了些枯树枝叶来铺在地上当是床铺,可我躺下去还没有合眼,突然感觉有雨滴落在我的脸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什么偏偏发生。 “下雨了。”男房东说。 我坐起来,“真他妈见鬼,前两个晚上天气好的很。” “这是上苍在考验我们啊。”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如果雨越下越大就只能回去了。挖坟的人要来也该来了。” “只能这样了。”我说。 雨果真越下越大。揭飞翔也已站了起来。 “怎么下起雨来了?”他伸了伸懒腰。 “你睡得舒服啊。” “挖尸的人来了吗?” “来了你还能睡得这么香甜。”我说。 “怎么办?等还是不等?这种雨一下子不会停的。” “真他妈的见鬼。”我说。 “确实太糟糕了。”男房东说。 “我说我们真被吓傻了,去桥洞底下躲雨不就得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一点。。 “不错,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男房东说。 “那我们走吧。不要让雨淋湿了。”我说。 “等下,好像有什么声音。”男房东说。 “什么声音?”我说。 我们一齐静下来。雨水落在灌木丛上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除去雨声,分明有另一种声音,而且这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 第131章 谁是挖尸人 我们迅速蹲下身子。 一个人影竟然向我们走来! 我感觉心脏要爆炸了。 人影越来越近。我们留意到来人没有带伞,肩上好像还扛着什么。 近了。 近了! 天!怎么可能!! 我们迅速捂住自己的嘴。这不是项建军是谁?! 挖尸人竟会是项建军!!扛在肩上的是锄头。 鬼都不会往这方面想。自己挖尸吓唬自己。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我们互相对看了几眼。 就见项建军走上小山包 ,径直来到项旺福的坟前,他拿下扛在肩上的锄头,迅疾挖土。 我们屏住呼吸。 不到十分钟,那装着项旺福的尸体的盒子便露了出来。项建军把锄头一丢,弯下身子扳动盒子的盖板。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打开盖板,便拿来锄头,把锄头放进盒子的缝隙中,然后撬动锄头,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盖板被打开了。 “回家。项旺福,我们回家。”我们听见项建军说。 项建军把尸体从盒子中抱出来,而后背在背上,同时他没有忘记把锄头带走。 项旺福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我们没法想象项建军竟然能背着他下山,而且一只手还拿着锄头。 “我们怎么办?”揭飞翔问道。他现在不是恐惧而是激动。“真他妈的奇怪了。” “项建军干嘛要这么做?”男房东问道。 “我也在想。你们有没有发现项建军的行动很是奇怪。”我说。 “你是不是说他没有知觉似的?”男房东说。 “是。” “哎呀,我们不要再猜测了。我们跑上去问个清楚不就得了。”揭飞翔说。 “不行。”我说,“在没有搞清楚原因之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可不问他怎么能搞清楚原因?”揭飞翔反问。 “我们跟上去。不过,一定要小心,别被发现了。”我说。 “我看郑启航将来一定是个侦探,而且是个非常出色的侦探。”揭飞翔说。 “等水落石出了再夸也不迟。” 我们悄悄地跟在项建军后面。我们始终保持距离项建军五十米左右的路程。 雨一直在下。我们全身都湿透了,但是,激动让我们忘了一切。 项建军先后歇了三次。每次歇气项建军都会叽叽咕咕对着项旺福的尸体说几句话,他的话极为轻柔,可由于我们离得远,无法听见他说的内容。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睡了。到处都死寂一般。透过街道上的路灯我们看见密密麻麻的雨线从天空飘落下来。 到了房东家里,项建军把锄头放在固定的位置,而后背着项旺福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房间的灯,把项旺福的尸体放在自己的床上,他好像不知道项旺福的尸体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也没有在意自己湿透了的衣服,关灯之后直接睡在了项旺福的尸体旁边。 一切真相大白。所谓诈尸所谓还魂都被眼见的事实否定了。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男房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再做什么?”揭飞翔激动地说。 “待会儿便把尸体从房间里弄出来。”我说。 “对,不能再让项建军醒来时看见尸体,他发出尖叫就是因为看见了尸体。”男房东说。 “不错,连着两天他都传纸条给我说他真实地看见了项旺福的尸体,而我骗他说是一种幻想。” “可明明是他搬进来的,他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呢?”揭飞翔说。 “对啊。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说。 “梦游,我觉得项建军一定在梦游。”男房东说。 “梦游?”我和揭飞翔同时问道。 “我听我爷爷说过,患梦游症的人夜间梦游的经历自己一无所知。你们没有注意到吗?项建军所做的一切都好像在梦中一样。” “我也觉得他那样子怪怪的。”我说。 “是啊。因为他在梦游。” “很有可能。因为项建军和项旺福感情太深了,项旺福突然死去,刺激了他的脑细胞,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梦游。”我说出我的推理。 “这也太可怕了。”揭飞翔说。 “还好前面我们没有惊动他。你们知道吗?一个人在梦游,如果有人吵醒了他,这个人便会死去。”男房东说。 “会有这种事?”我说。 “我也不确定。都是听大人们说的。” “前面我还说去问个清楚呢。”揭飞翔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房东大哥不是跟你说了吗?待项建军睡熟了,我们进去把尸体弄出来。要确保他醒来时看不见尸体。” “不错。” 等了几分钟之后我们走进项建军的房间。还是我和揭飞翔将尸体弄下床。项建军的床铺已经脏不可言,垫单和用来盖的床单都湿了。我们直接把项建军的床单掀下来裹住尸体,然后把尸体抬出房外。男房东上楼去找女房东。女房东下来时带了一床干净的床单盖在项建军身上。她已经知道所有的情况了。 项建军淋得透湿的外衣外裤丢在地上。女房东把它们从地上捡起来走到她房子的堂前。 “你一个人在家再不会害怕吧。我们又要去埋尸体了。”男房东说。 “还怕什么。不怕了。还好把情况弄清楚了。”女房东长吁了一口气。 “这要谢谢郑启航的坚持。”男房东说。 “大哥你说什么话。这件事全靠你。”我说。 我们寒暄几句便带着斗笠重新出门。我和揭飞翔换上了男房东的旧衣服,把湿漉漉的衣服丢给女房东洗。这个时候我们无法回寝室。但鞋子没有换,虽然鞋子也已湿透了。 路面已经被雨水彻底淋湿了。砂石路倒还好,田埂道变得非常滑,我和揭飞翔冒雨抬着项旺福的尸体行走在田埂道上时,多次滑进田里,把尸体丢在了一旁。不知为什么,此时,我们没有了一点惧怕之意,仿佛项旺福的尸体就是一具动物的尸体,没有一点威慑力。 我忽然很悲哀。人其实和动物又有什么差别?“死去元知万事空”,人只要一死,真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猛地想到了熊研菲。 真不知道熊研菲还能扛住几天。 埋好项旺福,我们通身又湿透了。大家都非常疲乏。一阵风吹过,我们不断地打喷嚏。 “明天肯定要感冒了。”揭飞翔说。 我们在桥洞底下的溪水旁清洗手脚,我们索性把鞋子浸入水中。溪水冰凉。 “有一个问题你们想到了没有,”男房东说,“以后怎么办?难道我们天天都守吗?” “那不可能,我们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我说。 “妈的要是项建军明晚还梦游,一切不都白搭。”揭飞翔说。 “我看只有明天把这一切告知你们班主任,把项建军送回家。只有这个办法了。”男房东说。 “那怎么可能?以什么理由叫项建军回去?难道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吗?”我说。 “问题是我们告诉他,他还不一定会相信。”揭飞翔说。 “对啊。他肯定不会相信。他会觉得我们在讲故事。” “那你们说怎么办?我可是受不了这种折腾了。”男房东说。 “我想到一个办法,让学校出钱把项建军的坟用水泥砂浆封了,项建军挖不动,背不回尸体一切不都解决了。”揭飞翔说。 “不错,这是个好办法。我们把利害关系和校长一说,校长准保答应。这种事要是传遍校园,学校就要关门了。”男房东说。 “校长会答应的。” “可这样一来,校长就会知道项建军的病情,会不会对项建军不利?学校是很怕出事的。”我说。 “哪有什么不利?反正我们都快毕业了。”揭飞翔说。 “待我想想。”我说,“其实我们只要达到不再让项建军去挖尸的目的就够了。” “对啊。”男房东说。 “把项建军叫回去当然可以达到目的,把坟墓用水泥浆封死也可以达到目的,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既让我们达到目的又不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问道。 “我看没有了。”揭飞翔说。 我们陷入了沉思。 走完砂石路,到了学校后门外,男房东将电筒照在后门上。 “嗳,今晚你们学校守门老头怎么了,后门都没有锁。”男房东说。 “你还不知道,后门是经常不锁的。”揭飞翔说。 “那要是有人想溜进你们学校不就很容易了。” “对啊。高一的时候矬子进女生宿舍楼要强奸我们班的储火玉不就是从这道门进去的。” “这事我也听说了。是郑启航救了她,对吧?” “我说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我问道。 “说有人想进我们学校可以从这道门进去。”揭飞翔说。 “不是。前面,你们前面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发现这道门没有锁。”男房东说。 “对了,项建军的房间有锁吗,房东大哥?” “有啊。只是有人住里面我们干嘛还锁?怎么了?”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我兴奋地说。 “什么办法?”揭飞翔问道。 “把项建军锁在里面?”男房东反应比较快。 “对。把项建军锁在他房间里。等项建军睡着了就把他锁在房间里,他梦游时无法出来事情就解决了。”我忽然很有成功感。 “然后早上再把门打开。” “不错。” “真有你的,郑启航。”揭飞翔说。 第132章 人的生命和一条鲫鱼一样 我们回到寝室有些人已经醒来,想必已经到了凌晨五点钟了。 我和揭飞翔倒头就睡。我们真的太困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整了,我们连忙跑去教室。坐在位置之后我首先传了一张纸条给项建军:昨晚你产生了幻象吗? 项建军回话:没有。 我回话 :所以我说你其实是一种幻象。 项建军回话:可我真的感觉很真实。 我回话:幻象往往比较真实。 第三节课下课,正是做眼保健操的时间,熊研菲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教室窗口。 我立即走出教室,“有什么事吗,叔叔?” “我带研菲来学校了。”熊妍菲的父亲一副没有睡好觉的样子。 “哦。” “研菲希望你陪她到学校后的马路上走一走。” “她现在在哪?”我问道。 “在我车子上。” 我嘱咐吴建华帮我向老师请假,而后和熊妍菲的父亲一起向校园外走。天空阴沉沉的,雨虽然停了,可是到处看去都是湿漉漉的。 “研菲要好点吗?”我说。 “哎——我本想劝她周末过来,可是看她那么急切的样子我又不忍拂她的意。真的很对不住你,会耽搁你的课程。”熊妍菲的父亲又瘦了一圈。 “叔叔说这种话就太见外了。只要研菲开心我耽搁一些课程又有什么关系,何况现在天天都是复习,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你也知道,研菲她喜欢你,你给了她很多和病魔抗争的勇气。你也知道,她……时间真的不多了,这几天骨关节痛得更厉害了。”熊妍菲的父亲说。 “后来还吐过血吗?” “还吐了一次。” “哦。”我的心猛地一酸,哽咽道。 熊研菲的父亲的警车停在学校门口,熊研菲坐在副驾驶室里。副驾驶室的门开着。她看见我们便向我们挥手。 熊妍菲的父亲将熊妍菲从车上扶下来。 “我们走吧。”熊妍菲给我一个微笑。她的浮肿更严重了。 “叔叔呢?” “让我爸守车。” “你们去,我在这等你们。”熊研菲的父亲说。 “好。我们是往学校后门走,还是直接从这条路绕过去?”我问道。 “往这边绕吧,我怕会碰上老师。” “好。” 我们肩并肩沿着校园外的小路走去校园后面的砂石路。 这几次我和揭飞翔他们运送项旺福的尸体走的便是这条路。 转过弯后熊研菲牵住我的手。 “这几天要好点吧,我看你的气色不错。”我说。熊研菲的脸还是那么苍白,而且有点泛黄。 “因为我心情好。”熊妍菲说。 “只是这天气太讨厌了,让人感觉很压抑。本来我早就来约你了。我说了,只要天气一转好我就来约你。”我们走在砂石路上。砂石路低洼处积了许多水,但是并不影响我们行走。 “我倒不觉得。你看这到处充满生机的绿色和各色各样的花朵,看了都叫人喜欢。”熊妍菲欣喜地说道。 “不错。春天是生命里最旺盛的季节。嗳,妍菲,你等等我。”我往野地里跑去。 “起航你干嘛呢?” “你在那里等我好了。”小溪边有几块田地,农人没有种菜也没有种水稻,荒在那儿,开满了黄色和红色的叫不出名的野花。 我迅速采集了一大把,而后跑回熊研菲身边。 “送给你,研菲。”无名花朵上还蓄着晶莹的水珠。 “啊,我就知道你是去为我采花。真的太漂亮了。”熊研菲把花束放在鼻子前,“还有淡淡的芳香呢。” “这是被雨水淋了,否则会更香呢。”我说。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你也是给我采集了一束花吗?” “我有吗?” “哼,你还祝福我早日康复呢。” “啊,我记起来了,那时你告诉我你初三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你还说感谢那场病,我们才有机缘相识。”我说。 “对啊。我那时还在吃药。” 我们重新牵上手。 “起航,真的好感谢你陪我走这一程。有你陪着走,我一点都不觉得遗憾了。”熊妍菲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你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了吗?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进大学,十年后还要想起这个地方吗?”我感觉自己的心空和天上的天空一般灰蒙蒙的。 “所以我今天过来。原本我想到周末再过来,等天气再好一点过来,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真的怕等不及了。” “研菲——”我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你不要接受不了,你不要难过,你看我,一点都不难过。这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上苍不会让我请太长时间的假。它已经对我够好了。” 我停住步子,把熊研菲往我怀里拥。我说不出话。 “我知道最难过的是你和我的父母亲,可是你们要换一个角度想,既然这种病无法治愈,熬着只是受罪,早点解脱岂不更好?真的,我其实很矛盾,我有时希望上苍再给我点时间,让我陪你到高考,让我知道你高考的结果,可有时又不希望如此,我怕我熬在这里反而不利于你高考复习。” “研菲,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你不知道你这么说对我太残忍了吗?”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掉落。 “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可上苍决定了的事情并不由人想。昨天我都担心自己熬不住。我又吐了血,你知道吗?我很疲惫,成天恍恍惚惚的,闭上眼睛就感觉要永远睡过去,还好后来这种感觉消失了,所以今天醒来能再次看见世界我便央求父亲送我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说。 “这几天每个骨关节都痛,不,是更痛了,痛得你希望那不是你的关节,你希望那是别人的手别人的脚。还有,你或许没有注意到,我的牙龈始终都是肿的。”熊妍菲说。 我用力搂紧熊研菲。我不知道上苍创造了人却为什么又要这么去折磨他。 后来我们调整好情绪继续往前走。实际上,熊研菲行走很不方便,因为骨关节痛的缘故,但她念念不忘那个“老地方”。 “一定要去看看那个老地方。不知那溪水里那条鲫鱼是否还在,如果在的话,应该很大了吧。”熊研菲仿佛是自言自语。 过了铁路桥洞,我忍不住往埋葬项旺福的坟包那个方向看。被我和揭飞翔、男房东多次填埋的坟包清晰可见。 熊研菲可不知道这连续几个晚上我曾在这里逗留。我忽然想到,如果熊研菲死去,会不会也要这么草葬?她也没有成年啊。 呸呸。我连忙摇了摇头。 “老地方”还是老样子,和我们第一次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灌木丛伸展在溪水的上空,溪水里的水草好像就是去年的那一丛,溪水依然清澈近乎于透明,水草浸在水里的部分清晰可见。 只是周围的水田被农人整理过,水田里的枯黑的禾兜和杂草都被耙压进了泥浆里去了,估计是要插上水稻了。 我扶着熊研菲慢慢下到溪水边。 一群小鱼在溪水里游动。 熊研菲很想蹲下去触摸溪水,或许往下蹲的时候关节会更疼吧,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只大一点的鲫鱼呢,怎么不见了呢?”熊妍菲说。 我们等了片刻始终不见有大一点的鲫鱼出现。那一群细如虫蚁的小鱼一会儿钻进草丛一会儿又钻出草丛。 “或许早就进了人的肚子了。”我说。 “是。哪怕这儿有大一点的鲫鱼,其实也不会是去年的那一条了。一条鲫鱼的命和我的命差不多。” “放大了来说,每个人的命都和一条鲫鱼的命差不多。说不定你放生的鲫鱼游回了小河,已经孕育了很多新的生命,正快乐的过着每一天。”我说。 “我但愿如此。哎呦。” “怎么了?”我连忙扶着熊研菲要倾倒的身体。 “双脚好麻,有点站不住。” “我们上去吧。” 上到砂石路上,我注意到熊研菲的脸上沁出了滴滴汗珠。 “累了吗?”我问道。 “我都担心走不回去了。” “那我背你,”我蹲下身子,“来。” “我感觉很乏力,或许走多了路。我好久没有走这么多路了。” “你赶快来呀。”我退到熊研菲的双脚前。 熊研菲犹豫了片刻,还是趴上了我的背。熊研菲的体重这么轻真的让我难以想象。看来血癌消耗了她太多能量。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熊妍菲说。 “如果你很强壮,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我说。 “嗯。你的背很温暖。” “喜欢我背的感觉吗?” “嗯。”熊研菲打了个哈欠。 “想睡了吗?” “觉得很困。”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闭上眼睡上一觉。我的脊背不够宽厚,但是很安全。” “我真的要睡上一觉。” 我背着熊研菲往回走了一段路,熊研菲在我背上几乎快睡着了。 我的头疼症就像幽灵从黑暗中跳出来一般猛地刺激我的感觉神经,我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 第133章 香消玉殒 “怎么了?”熊研菲惊醒过来。 “没……事。”我强忍着疼痛说。就是在大白天,那座突兀的高山也恍惚出现在我眼前,我觉得自己在吃力地往上攀登。 还是那对凹凸石壁! “你不会是头疼病发作了吧?赶快放我下来。”熊研菲说。 我没有听从熊研菲的劝告,可接下来我背着熊研菲往前走就像是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 我只能停下来把熊研菲放下地。 一样的头痛欲裂。 我用双手抱住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平时有疼过吗?”熊研菲关切的问我,好像忘了她是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 “你别担心我,我疼一阵就会好。你没事吧?” “你怎么还担心我?你看你脸色都铁青了。” “我真的没事。你站好了,我去洗把脸。我想我洗把脸它就不会疼了。”看见小溪里流淌的溪水,我想到或许洗把脸就好了。 “那你赶快去。我没事。” 我走下溪畔。在我走动的时候,我的花朵昂扬膨胀。这回我料到了。这是头疼症的附属品。 我不能让熊研菲发现这一点。 我在小溪旁蹲下来,用双手捧水,将脸打湿。溪水凉凉的,痛感果真减轻了,于是我索性卷起袖子,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地方,双膝跪地,双手插进水中,将整个脸埋在水里。缓缓流动的溪水抚摸着我的脸。 我大概坚持了一分钟。 疼痛虽没有完全消失,可毕竟减轻了。最为重要的是,因为注意力的转移,我的花朵萎缩了。 我走上岸。 “好一点吗?”熊研菲看着我。 “好多了。”我用双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真的好多了。” “我看你还是去省城做个检查比较好。会不会是脑子里长了个瘤?” “脑子里长瘤?脑子里会长瘤吗?”我想起储火玉说她*里长瘤的事。 “我是担心。人什么地方都可能长瘤。”熊妍菲说。 “上次痛的时候,你父亲不是带我检查过吗?没问题呀。” “小地方没那种仪器查的不是很准。有机会还是去大地方看看。” “以后再说吧。来,我背你,估计你爸等久了。” “还是不背了。你扶着我走,路也不多了。” …… 熊研菲去世是在清明节后的第二天晚上,那个晚上晚自习还没有结束,熊研菲的父亲的司机开车到学校来把我接到她家中。 坐在车子里我一声不吭。司机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驾驶车子,他不时地摁喇叭。 雨始终下个不停。说不清下了多少天的雨了。 雨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雨刮器有规律地将玻璃上的雨水刮去。 我保存一个姿势往窗户外看,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知道这个时候叫我去熊妍菲家意味着什么。 在熊妍菲别墅门前下车,我冒雨冲进院子,然后冲进大厅。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知道,所有人都云集在二楼——熊妍菲的卧室里或卧室门口。 我几个健步上到二楼。 熊妍菲卧室门口都是人。他们看向我,脸上写满了悲伤。 我忽然觉得双腿发软,步子变得很重很重。 熊研菲躺在她那张高低床上,闭着眼睛。好几个人守在她的床前。 我挤到熊研菲的床前。一些人往后退。 熊妍菲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但给人感觉非常安宁。盖在熊妍菲身上的薄被子随着熊妍菲的呼吸快速地一起一伏。 “研菲,郑启航来了。”熊研菲的母亲轻声说道。 熊妍菲一动不动。 熊妍菲的母亲又说了一遍,熊研菲这才微微地睁开眼,但是很快又闭上了。熊妍菲太疲乏了。 我的泪水禁不住流出双眼。 “是郑启航,你不是要见郑启航吗?”熊妍菲的母亲重复了一遍。 “起航?”熊研菲嗫嚅着,接着眼睛睁开。她的眼皮好像有千金重。 “我是起航,你认不出我吗?起航,郑启航。”我把熊研菲的手握在手里。我感觉到熊研菲的脉搏跳得非常快。 熊研菲已经心力衰竭了。 “我知道。你终于来了。”熊研菲的声音非常轻。她又闭上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眼角往外溢。 熊研菲的父母赶忙把其他人叫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你的病情一下子会这么严重。我昨天不是请求留下来陪你吗?你说不要,要我回学校学习。可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哪还有心思学习吗?”我近乎抽噎。 “不要哭,起航,你不要哭。”熊研菲睁开眼,“爸爸妈妈呢?你把他们……叫进来。” 熊研菲说话非常吃力。 我慌忙起身去叫刚刚出去的熊研菲的父母亲。守在门外的人都紧张地看着我。 熊妍菲的父母亲跟着我走进卧室。我站在熊妍菲的床的另一侧。熊妍菲的父母并排站在床的头一侧。 “我在呢,研菲,我和你爸都在呢。”熊妍菲的母亲说。 “妈——”熊研菲看了一眼她母亲,然后转动眼珠,把视线定格在她父亲的脸上,“爸。” “爸爸在这里。”熊妍菲的父亲说。 “女儿很对不住你们,女儿不能再陪你们了。”熊妍菲说。 “我可怜的宝贝,你千万别这么想。爸妈需要你们,你千万不能放弃。”熊研菲的母亲哭出声来。 “是啊,研菲,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再去上海好不?爸妈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治好你的病。妍菲——”熊研菲的父亲说。 “但我给你们找了个干儿子。我让起航做你们的干儿子,你们愿意吗?”熊妍菲没有精力听她父母说话,而是径直说出自己的想法,“起航呢?” “我在这。”我很惊异。熊妍菲有这个想法是我没有料到的。 “你是想让我们认起航为干儿子?”熊研菲的母亲非常诧异。 熊研菲的父亲看着我们。 “是。让起航代替我陪你们,他已经答应了。你们愿意吗?”熊妍菲说。 “我们当然愿意,我们怎么会不愿意?”熊妍菲的父母一起说。 “我们不一直把起航当干儿子看吗?”熊研菲的父亲补充说道。 我绕过床,走到熊妍菲父母面前当着熊研菲的面叫道:“干爸,干妈。” 熊妍菲既然未经商量就说我已答应她的请求,我自然要表现得直接一点。再说,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叨扰他们一家太多,他们也确实待我不薄。 “起航。”熊研菲的母亲把我拥在怀里。她的父亲很亲密地拍我的头。 “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熊研菲微笑着说。她费力抬起一只手臂,“起航——” 我和熊妍菲的父母亲一起伸出手,四只手紧紧地合在一起。 我的眼泪又来了。 这之后,熊研菲合上眼休息,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熊妍菲再也没有睁开眼。 我们都以为熊妍菲太累了,不忍去吵醒她。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感觉她状态不对,似乎只能呼气而不能吸气,熊研菲的父亲便跑去卧室外面呼唤从医院里请来的医生,医生进来翻开熊研菲的眼睛看了看,说:“差不多了,可以准备后事了。” 我在熊研菲的床前跪了下来。 熊研菲的母亲抱着熊研菲大哭。等候在外面的人纷纷涌进来。 …… 熊研菲的丧事前后忙了三天。按熊研菲身前的遗愿,除了熊研菲至亲的亲人前来吊唁,没有其他人。熊妍菲的丧事,熊研菲的父母没有通知任何别的人,她父母亲单位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熊妍菲的丧事和项旺福一样,一切从简。但是,有所不同的是,熊研菲的父母并没有像项旺福的父母那样迷信“短命鬼早投胎”的说法将熊研菲草葬,而是到华安市公墓区买了一块公墓。从祭奠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三天我并不是都待在熊研菲家里,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我去做。我也没有回学校,而是丢了个假条叫吴建华交给班主任朱竹武。 我知道,我这样子回学校,坐在教室里也是形同虚设。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虽然熊研菲去世这个结果在心里早就默认了,但是,当她真正彻底离开的时候,当我真正意识到再也见不到她这个人的时候,我还是像干旱地里的黄瓜秧一样蔫了。 我去街上瞎逛,我去公园里逗留,无论我走去哪里,无论我做什么,这种心绪像常春藤紧紧缠绕在树干上一样缠绕着我,怎么都消除不了。 后来我想到去月亮湖。 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回想着和熊研菲在公交车里相依相恋的情景,心里越发孤寂。 为了不让车子里其他人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我长时间盯着窗外,看那些不断往后倒的树和房子。 月亮湖还是那么美。湖水蓝幽幽的,泛着阳光。那只我和熊妍菲撑过的竹排依旧停靠在岸边。我恍惚看见熊妍菲紧张地站在竹排上的影子。 我撑竹排到湖中的小岛。 我在小岛上上的亭子里待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可是,同样消除不了那种落寞的心绪。 第134章 省三好学生指标 回到学校我才知道吴莲子已经回到班上,朱竹武还是把她安排在她原来坐的那个位置上。 其实,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是下课后同学们围到我身边询问我这几天去哪“潇洒”时项建军说了句“吴莲子回来了你注意到没有”我才了解到。 但是我心里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引起我的关注了。 “快告诉兄弟们,到哪去潇洒了?”项建军问道。 “我看不是去潇洒,应该是回二中镀金去了吧?他妈的不带我去,太不够意思。”吴建华说。好学的人方会这么想。 “熊研菲死了。”我木木地说。 “什么?熊妍菲死了?!”很多人惊叫起来。 很多人围过来,问这问那。连文科班都有人围过来。 “你确定吗?你确定熊研菲真的死了吗?”俞锦荣费力挤过来抓住我的衣领。他的面部表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没有说话。 “你说呀,你说话呀!”俞锦荣吼道。 “这种事情会有假吗?”我说。 “是哪一天的事?” “今天是第四天了。” “死了四天了?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嗯?”俞锦荣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对不起,这是熊研菲的遗愿,除了她至亲的亲人对外都不公布。”我把俞锦荣抓住我衣领的手推开。 “你什么时候成了她至亲的亲人?”俞锦荣颓然问道。 “她的父母认我做干儿子。” “她埋在哪里?告诉我她埋在哪里?”俞锦荣的语速非常快。 “华安公墓区e区52座。” 俞锦荣奔出教室。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叹息,有的摇头,也有的说“熊妍菲拖得算长的了,很多白血病患者几个月就死了” ……大家见我阴着脸不说话,都无趣地离开了。 我返回学校的第二天吴莲子便把我约到木芙蓉廊道。 相比转学的那几天,吴莲子精神多了。瓜子脸上再也看不见倦容。长长的睫毛下面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晶莹剔透,妩媚动人。 着一件格子裙,不显山不露水,然而,那一对傲人的小山丘仿似要挣脱束缚冲出来一般,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但我木然。 “储火玉的事,熊妍菲的事,我都听说了。”吴莲子说,“但是我相信坚强如你,一定可以挺过去。” 我不说话。木芙蓉层层叠叠的叶子彰显它旺盛的生命力。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要做好当下。你这么消沉,会影响高考复习的。”吴莲子接着说。 “你这是关心我吗?”我踢着廊道上的积尘。 “我在信里面跟你说了,你为我付出那么多,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心爱的女孩死了,我关心一下会过吗?你不会没有收到我的信吧。”吴莲子看着我。 我不说话。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转回铁中吗?”吴莲子眨着眼睛。 我抬眼看吴莲子一秒。 “一方面是很怀念有你的生活。还记得我在信里的一句话吗?我这颗心只为你跳动。”吴莲子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事实也是如此,我也不配得到你的爱。但是我可以爱你,再卑微的人也有爱的权利,对不?” “你在信里说你当初把我写给你的信交给班主任是故意要伤害我,让我彻底断了对你的情义,是有某种原因,”我打断吴莲子的话,“是什么原因?” 听了我的话,吴莲子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整个身子动了一下,脸色也变了,“这个,这个,有机会我会跟你说的。” “什么有机会?我看是蒙我的吧。” “这种事情我哪会拿来蒙人?”吴莲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你信不信并不重要。回到我想说的事情上来。我重回铁中,是想重温有你的生活。另一方面是,我想考大学。这一点,只有你能帮我。” “你不会祈求上苍高考的时候再次把你安排在我的前面吧?”我不无讽刺地说。 “如果能,我也不会再像中考时候一样影响你了,”吴莲子并不见气,“我说的是高考复习冲刺阶段你可以帮我。我相信,这一点你是绝对会做到的。” “你凭什么相信我?” “我的基础虽不是很好,”吴莲子说,“但我一直都不曾放弃学习,我相信,有你的帮助,说不定能上一个大学。而我现在的想法是,我一定要上大学。” “那是你的事,我走了。”我离开木芙蓉廊道。 “我知道你已经答应我了,是不?”吴莲子在我身后说。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适应了失去熊研菲的日子。不,这不是我无情无义。这是人的本性。这事落在谁头上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 人这种强大的适应性是人共有的冷漠,却也是人能生存的最大保障。 因为,再怎么悲伤,生活还得继续!而只要生活在继续,悲伤势必会越来越被淡化。 从来如此。 一向如此。 人人都如此。 揭飞翔的省“十佳青年”已经确定评下来了,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请我们几个兄弟吃饭。可是这种饭没有一个人愿意吃,大家都怕因此想起项旺福。 而评我为省“三好学生”的事却没有一点消息。我觉得奇怪的是,总是不见朱竹武叫我去填表。 我记得朱竹武说过,评省“三好学生”得填一张表格。我很想问一问他,可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回了肚子,因为我不知道这表格究竟什么时候填,如果还没有到填表的时间,我害怕这么唐突地问,会显得我对朱竹武不信任。 可我也担心这种表格是不是早已经被人填了,而朱竹武在故意回避,毕竟这一段时间我的表现不尽人意。 而不尽人意的复习效果已经让我越来越重视这个能让我高考加分的表格了。熊研菲的遗愿我怎么样都得想办法实现。 这么纠结了几天,吴莲子忽然和我谈起这件事,在我给她讲解了几道题之后。 “郑启航你听说过省‘三好学生’这件事吗?”吴莲子一边收书包一边问我。是上午放学时分。 “哦?怎么了?你要被学校评为省‘三好学生’吗?”我着实愣了会儿。 “你这不是笑话我吗?我哪有资格。听说评为省‘三好学生’可以加二十分,是不是真的?” “好像是。”我说。 “哇塞,谁要评到了可真幸福。按理应该给你,不过,你这么优秀给你也是浪费。”吴莲子说。 “是吧。”我表明平淡地回应,心里却像炸开了锅。说不定基于这个原因,校长已经将指标给了别人。 “我在想,若是我能加这二十分,上大学就是必然事件了。可惜是白日做梦,走了,再见。”吴莲子背着书包往外走。 就在这天下午,朱竹武为省“三好学生”指标的事来找我谈话。 “有件事我要提前和你说明。”朱竹武厚厚的镜片后面深邃的眼光让人捉摸不透。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是省‘三好学生’的事。有人在和你竞争。”朱竹武说。 “和我竞争?这种事还存在竞争吗?”我问道。朱竹武这么说,看来指标的归属还没有确定。 “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你可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个荣誉。” “你不是说了校长和你都决定把这个荣誉给我的吗?怎么又要竞争了?”我说出心里的委屈。当初,朱竹武叫我退出“十佳青年”的竞争,他可是信誓旦旦的。 “先前校长和我们议这个事的时候是这么表态过,就是现在我还是在给你争取,可是,我听校长含含糊糊的跟我说话,我就意识到他想改变主意。我便马上来找你了。”朱竹武解释道。 “堂堂一个校长可以这么信口开河?”我恨恨地。 “哎,起航啊,人啊,是很复杂的。古代多少帝王将相,朝令夕改,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校长?主要是有人一直在努力攻关。你懂了吗?” “谁?” “是谁我就不好直说了,你自己留意一下。你最好赶紧回去和你父母亲商量商量,让他们找一找校长。这是很有必要的。”朱竹武非常善意地提醒我。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我完全没有领会班主任的善意提示。 “有些事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朱竹武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你不愿和父母说,就自己去找校长争取,毕竟他说过要把这个指标给你。” “谢谢朱老师。” 朱竹武找我谈话的第二天上午上完三节课做好眼保健操之后我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门上面的摇头玻璃门也关了,走廊上的惟一一扇窗户的窗帘也拉上了,可是却有劲爆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我扬起手预备敲门的动作停在空中。 “他把我双手摁在床上,摁的死死的,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我喊,他把门窗都关的紧紧的,而且提前放响了录音机,喊也没有用。”我想起了储火玉写给我的信里的这几句话。 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因为,透过那劲爆的音乐我能很清晰的听见床铺因为有人在上面剧烈运动而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和女人处于压抑状态的呻-吟声。 校长在做“好事”! 第135章 毕业聚餐 这个时候,学生们都还在上课的时候,他会和谁做“好事”?难道是和某个女老师吗?可和某个女老师偷情有必要在这样的大白天吗? 女学生!校长肯定是在和女学生做“好事”! “前两次,他还不知道我的事,我到他办公室之后,他用好多条件诱惑我,说什么到了高三把省三好学生的指标给我,说什么为我争取保送的指标等等,然后便叫我坐到他身边,很放肆的摸我的手。” 储火玉在信里这么说过。 一切都很明了了。必然是朱竹武说的那个和我竞争省“三好学生”指标的女生来此“献身”了! 我迅速下到一楼,然后退到一楼的水池旁。 校长办公室这栋楼是单独的一栋二层楼房,红砖绿瓦,一楼是器材室和乒乓球室,二楼除了校长的办公室,还有所谓的图书馆和阅览室。我们住校生用来洗漱和洗衣服的水池就设在这栋楼的一楼,沿着北面那面墙铺展开一排,有七八个水龙头。上二楼的楼道恰在水池的正上方。 我躲在楼道下面水池旁。我在头脑里将文、理两个班的女生搜索遍了,还是没法确定是哪个女同学会为了省“三好学生”指标“献身”。 说不定又是校长威逼利诱吧。 我当然首先想到吴莲子,可立即又排除了。 吴莲子若是与我竞争,怎么会主动和我谈起此事? 第四节课上课的铃声从教学楼那边传过来。 我继续等了几分钟。终于在我头上的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下台阶的声音。 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为校长“献身”的女学生。 这个人下到一楼便往教室宿舍楼前的水泥路走去。 多么熟悉的背影! 真他妈太讽刺人了,太滑稽了,你认为不可能的事偏偏发生了。 我几个箭步追上去。“真的很不错啊。这样二十分就到手了。上大学就高枕无忧了。” “郑启航?你怎么在这里?”吴莲子回头看见是我极为诧异。她的头发有点乱,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 “我等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么说你已经都知道了。”吴莲子强自淡定。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贱这么卑鄙。你不是说一颗心总为我跳动吗?”我说。 “……” “不会到时候还叫我陪你去妇幼保健院吧?” “咳咳。” “你为什么总做这么厚颜无耻的事?”我声音大起来。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做的理由,对不起。校长在看着我们呢。我要去班上了,拜拜。”吴莲子夺路而走。 我回头往校长办公室看。校长站在他办公室前的过道里,竟然微笑着冲我点头。 我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走去高中部教学楼。 …… 七月七日终于来了(那些年七月七日,八日是高考的日子),很快又过去了。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一个朝代,总是这样。某个时间点,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设定的时间点,近也好远也好,不经意就会来到,来到了很快又会过去。 高考结束那天,教室里,寝室里,到处乱糟糟的。很多人疯狂地撕书,然后一页一页地往空中抛。试卷一地都是。 一些人乱吼乱叫。政教处主任多次跑到楼上来看我们。 我没有撕书,也没有尖叫,而是很理性地整理自己的东西,把认为有用的复习资料收好带回寝室,放进母亲从家里特意给我送来的另一个包,因为我高考状态很不佳,我失去了考上省医学院的信心。 班上同学在刚读高三的时候就计划过要组织毕业联欢会和毕业聚餐活动,但由于我们七兄弟散的散了死的死了,没有人积极响应,一切就都作罢了。不过我们兄弟几个还是商议好了在填报志愿的那天聚餐。 那些年填报志愿和现今很不相同。一切全靠自己估分。父亲和我就此谈了多次,但我没有听从他的意见。父亲基于他的经验,我所估出来的分数没法进省医学院,所以建议我增报华安师专之类的专科学校。我没有什么第一志愿第二志愿,我只填省医学院。外省更好的医学院我没有信心,华安市的医专我又没有兴趣,所以我只有填省医学院。 父亲的愤怒当然不需要形容,直到填报志愿的那天他还跑到学校找朱竹武劝说我,但是,就是朱竹武的意见我也没有听进去。 我拿到表之后几分钟就填好了,然后便坐在位置上看大家忙活。很多人举棋不定。也有人开玩笑,竟然在第一志愿上填“清华大学”,那绝对是一种自嘲行为。 教室里闹哄哄的,以至于吴淑芳走到我身边来我才注意到。 我陪着吴淑芳走出教室,虽是早上九点钟的光景,可是热气已然逼人,但是走廊上还比较凉爽。我看见梧桐树上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你今天不填报志愿吗?”我问道。 “我就是为填报志愿的事来找你的。”吴淑芳留着学生头,圆圆的脸庞,白皙的皮肤。 “干嘛找我?” “我想知道你填报的是哪些学校。”吴淑芳说。 “这和你有关吗?” “我去看望熊研菲的时候研菲和我说过你们的想法。” “哦,我填的是省医学院。”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只填了这一所学校吗?” 我点了点头。 “我是在想,研菲不能和你一起实现你们的愿望,我可以代替她。”吴淑芳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抓头。 “我也只填省医学院。好了,我走了,我爸还在外面等我呢。暑假我去找你玩。”吴淑芳一溜烟消失在楼道里。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吴建华、揭飞翔他们几个走出教室。 “郑启航,这又是哪里来的美女,你怎么到处留情?”项建军说。 “你们填好志愿了?”我问道。 “我们有什么填不填的,都他妈的好玩。” “是啊,大学的门永远向我关闭。”吴建华说。 “吴建华还是有希望的,如果不行再来一年。我都有这个打算。”我说。 “你要是再来一年咱班不就全军覆没了?”吴建华说。 “我只填了省医学院。”我说。 “为什么?”项建军问道。 吴建华看着我,“华安医专,华安师范专科学校干嘛不填一个,以防后患嘛。” “我只对省医学院感兴趣。去看一下诗人和仙人,我们该去饭店了。”我说。 “我去叫他们。不过,起航,你最好还是慎重点。复读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吴建华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已经决定了。” 我们去的饭店是华安市长安东路上的一家土菜馆。那儿离公交车站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或许是尚未到吃饭的时间,饭店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我们要了一个小包厢。 饭店做了简易装潢,看上去非常清爽。服务员将吊扇打开,并且装了一壶凉茶放在转盘上。施志强和项建军跟随服务员出去点菜。 揭飞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阿诗玛,丢了一根给徐贤人。不知什么时候这几个兄弟都吸上烟了。 “来根吧?”揭飞翔问我和吴建华。 我们纷纷摆手。 香烟的味道很快在包厢里弥漫开来。我咳了两声。吴建华去将窗户玻璃打开。 项建军回来时把两瓶白酒放在桌上。 “兄弟们,今天不醉不归。”他接过揭飞翔递来的香烟。 “两瓶能让谁醉?”揭飞翔说。 “喝完了再拿。饭店里你还愁没有酒?” “只要有钱。”徐贤人说,“所以说人死了就一点意思都没有。怎么样都得活着。” “你这话怎么说?”吴建华问道。 “他肯定是想起了项旺福。”施志强说。 “对了,要空个位置在这里,代表项旺福还在我们中间,我们还是七兄弟。”项建军说。 “我从来都说我们是七兄弟。”我说。 “我们永远是七兄弟。就像七个小矮人一样。”徐贤人说。 “妈的。”揭飞翔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菜很快就上了桌。项建军为每个人倒了一杯白酒。 “来,大家举起杯子同干一口,一大口,啊。”项建军端起杯子。 我们纷纷端起杯子,并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吃了这餐饭,我们七兄弟是真正要各奔东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我这个队长从今天起也要卸任了。”项建军说。 “你永远是我们的队长。”我喝了一大口。夏天喝白酒实在很烈。 “我有个提议,”徐贤人说,“我们应该定一个下次聚集的时间,这样,就不会像项建军说得那么凄惨了。” “这个主意不错。”吴建华说,“五年或十年一聚,人在天涯海角都要赶回来。” “可万一要是忘了呢?”揭飞翔说。 “所以就要看这个人的情谊啊,他还记得我们兄弟情,自然就会记得我们的约定。”吴建华说。 “可万一要是某个人出了国来不了呢?” “那也没办法。可我认为不会有太多万一的。”吴建华说。 “你们别争了。喝酒,今天主要是喝酒。感情是深还是浅就看酒喝得是多还是少。”项建军说,“约定的事等会再说。” “好,听队长的。我们喝酒。”揭飞翔举起了杯子。 第136章 最残酷的真相 那次聚餐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已经不记得总共喝了几瓶酒了,我只记得我去卫生间吐了两次回到包厢还继续喝。包厢里尽是酒味和烟味。可以说,大家都喝醉了。 我们聊了很多事情。我们最不能忘记的是那次晚会,我们一起排的歌伴舞原本是为了接近熊研菲替施志强和熊研菲牵线搭桥(施志强说我错了,说并不是为了他追求熊研菲,而是让我接近熊研菲,好借机弄到一张熊研菲的相片),谁想竟然成了擦亮我和熊研菲之间的爱情的火花的*。为此,施志强罚我喝了将近半杯白酒。 项建军缠着我叫我告诉他早上来学校找我的人是谁,说一定是我新找的女朋友,说我这个人好花心,熊研菲尸骨未寒就这么做,太让人寒心。我和他解释了很久。 揭飞翔因为被评为省“十佳青年”被保送到一所药剂学校读书已经确定了,我们都恭贺他。 “妈的,你总算跳出‘农门’了,不会再有危机感了吧?”项建军说。 我们都明白所谓危机感指的是他和蒋丽莉的感情危机。 “别提这件事了,我拜托大家别提这件事好不好?”揭飞翔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怎么了?这不是你原先最期待的吗?”施志强说。 “我和蒋丽莉早就分了。”揭飞翔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而后便来了个“现场表演”——把吃进肚子里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吴建华去喊服务员。 我们不敢相信揭飞翔说的话。可谁都说酒后吐真言。 “怎么会分了?你不是早就和她那个了吗?”项建军说。 “这一点我和吴建华都是见证人。一大早就在床上缠绵。”我说。 “他妈的现如今谁会在乎这个?如果不是有了新欢她会做的这么绝吗?我们正式分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真的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啊。”揭飞翔的表情非常痛苦。 服务员进来处理卫生。揭飞翔吐出来的东西非常刺鼻。 “后悔个鸟。”待服务员走后我说,“你去新的学校还愁找不到女朋友?不珍惜你的女人也就不值得你去珍惜。” “我不是为蒋丽莉后悔,我为她还后什么悔?”揭飞翔说。 “那你还为什么后悔?”施志强问道。 “我对不起项旺福。是我把项旺福害死了。”揭飞翔鼻涕眼泪一起流。 “我说你他妈的真喝多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项旺福的死赖不上你。要按你这么说我岂不也间接杀死了项旺福?我不该跟大家说我去林子里休息。我要没说这句话,项旺福就不会去林子是不?”项建军搂住揭飞翔的肩膀,“真的,不要再为这件事愧疚了。我都走出阴影了你怎么还没有走出来?” “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揭飞翔依旧顾自嘀咕不停。 “喝多了,你他妈真的喝多了。”施志强说。 聚餐结束,我们出好了自己的分子(钱)之后,走出餐馆。正是正午时分,街面上热浪袭人。阳光极为刺眼。 我和大家说再见,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一走,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相聚。徐贤人五年或十年一聚的提议因为大家喝多了的缘故而没有得到确认。就算五年后能聚在一起,可也不知道每个人会有多大的变化。 我摇了摇头。 施志强和徐贤人一起走,他们文科班好像还有个聚会。项建军一个人走,他说他回租住房拿东西。 揭飞翔蹲在路边呕个不停。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希望抠出一点东西来,但是,他什么也抠不出,或许,他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吐完了。 “你怎么样?这样子能回去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揭飞翔站起身。“妈的,真喝多了。好难过。” “我不也去卫生间吐了两次?”我说,“我去坐公交车了,我想回家睡觉。” “你等会走,我有事和你说。”揭飞翔拉住我的手。 “还有什么事?该说的不都说了吗?” “我叫你等会就等会!”揭飞翔说。 “我不还没走嘛。说吧,什么事?” “其他兄弟都走了吗?”揭飞翔看了看左右。 “都走了。你看这大太阳的,谁喜欢站这么久?”我说。 “妈的你们吃商品粮的就是娇嫩。我回去还要割稻子还要插秧。家里正在‘双抢’呢。” “你过两个月不就吃商品粮了吗?也算是梦想成真了。我真佩服你,保送的指标会被你争取到。”我说。 “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走,我们到树荫下去说。”揭飞翔抓着我的手臂往我们前方五十米处的梧桐树走去。梧桐树枝繁叶茂,树底下是乘凉的好去处。 “没想到你商品粮还没吃就开始娇嫩了。”我“呛”了揭飞翔一句。 “郑启航,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我可都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到了梧桐树底下,揭飞翔看着我说。 “蒋丽莉的魅力会有这么大吗?” “不是蒋丽莉,你怎么老说蒋丽莉?”揭飞翔提高了嗓门。 “那是为了什么?”我说。 “我跟你说,我们野炊时遇到的那场火是我父亲放的。” “什么?你说什么?”我感觉自己的酒马上醒了,“好好地,你父亲跑去那里放火?” “这一切都是我和朱竹武安排好了的。” “什么意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你如果不放心就不要说。” “我怎么不放心了?郑启航,我告诉你,你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让人放心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这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人。真的,这个秘密我再不找个人倾吐我都要疯了。” “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好不好?”我说。 “要说这点,我倒觉得又愧对于你。你不是没有得到省‘三好学生’的指标吗?”揭飞翔说。 “我是没有得到。” “可当初老朱说好了把这个指标给你,叫你把省‘十佳青年’的荣誉让给我的呀。” “哪是我让给你。那可是你自己争取到的。”我说。 “你就是这么善良。我揭飞翔认你认的就是这一点。要知道,这个荣誉报谁上去谁就得。再说,在这方面我哪有你突出?不是你让给我我哪能得到?” “我真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是朱竹武答应给我省‘三好学生’的指标我才不和你争的啊。” “问题是你没有和我争啊。你知道吗?连这一点都是我们设想好了的。”揭飞翔说。 “设想?”我越发觉得奇怪了。 “对,是设想。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设想好了的。你不知道,蒋丽莉去读技校之后,为了能配得上她,也就是为了能吃上商品粮,我纠结了多久。” “这你跟我们说过呀。”我说。 “是说过。我读书读不进,考大学已然不可能,那还有什么办法跳出‘农门’?我便想到了保送。”揭飞翔说。 “可铁路中学历来保送的都是优秀生。”我说。 “不错。历来确实如此,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改变的。我带着这个想法去找老朱,他给我设计了评省‘十佳青年’争取保送指标的方案。因为那时全省正在评‘十佳青年’。” “我想起来了,提议野炊你是最积极的。难道野炊这个活动也是设计好了的?”我问道。 “对。” “我说班长去找朱竹武商议的时候朱竹武那么爽快就答应了。按他的性格他是最不喜欢搞这些活动的。” “对啊。” “你带我们去程家庄野炊,你父亲跑去那里放火,你便积极扑火,这样你就有了评为省‘十佳青年’的可能,然后就可以争取保送指标。”一切都明了了。 “对。所以我总说对不起项旺福,我总说是我害死了项旺福。谁想到项旺福会出事呢?” “真的吗?一切真的是这样吗?”我越来越愤怒,“你干嘛不再设计得好一点?干嘛要把项旺福设计进去?还有你就不怕大火会烧了程家庄吗?” “我爸在这边放火,那边就有人通知程家庄的人。否则,你想程家庄的人怎么会来的这么快?”揭飞翔说。我甚至感觉他很为他的设计自豪。 我走上前用双手掐住揭飞翔的脖子。“你果真就是杀死项旺福的凶手。我说你项旺福出事之后你怎么会那么难过,怎么总埋怨自己?我还一直劝你想开一点。” “你掐吧。你最好用力一点把我掐死。”揭飞翔因为我掐住了他脖子说话有点吃力。 我无奈的放开手。“掐死你?掐死你项旺福能活过来吗?” “这就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把每一个环节都想好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环。这一辈子再叫我怎么安生?还有,郑启航,你以为设计这一切是免费的吗?我家里为此几乎倾家荡产。” 我不解的看着揭飞翔。 “朱竹武这边不说,为了能评为省‘十佳青年’我们打点了记者,打点了教育局的领导,最后为了获得保送的指标又打点了教育局的领导还打点了学校的校长。” “会这么费事?”我说。 “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社会可不和我们兄弟间的感情那般单纯。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评到省‘三好学生’吗?就是你没有去打点校长。” “贿赂校长的方式可不限于打点。我回家了。”我向公交车站台走去。 “喂喂,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知道谁评到了省‘三好学生’吗?是吴莲子,你不会想到吧?” 第137章 大学报名 那年夏天特别热。知了在我家附近的那棵老樟树上没日没夜的叫唤。校园里的水杉、桂花树和街道上的梧桐树都蔫耷耷的,仿佛它们体内蓄积的水分都被蒸发干了似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温室效应”这个词,还不知道地球在变暖,还不知道那日益浑浊甚至发臭的 华安河水是现代化工业在污染环境的罪证。 我只知道诅咒这烦热的天气,它让我没法缩在我那小小的空间(卧室)里逃避父亲责备的眼神和母亲哀怨的目光。我只好拿着吉他逃到老樟树底下为知了的吼叫伴奏或者抱着足球到华安二中的足球场上挥汗如雨。 我的高考分数和省医学院的分数线相差四分,不用说,当然是低四分。父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暴跳如雷,他那高分贝我感觉要把楼顶都冲破。他不停地在窄窄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那一年,省医学院的分数线实在太高了。 极度郁闷之余,我去了一趟阳江县。我只和母亲作了商量。母亲极为赞成,要知道,她早就希望我出去走走了。 坐在去阳江县的班车上,我让自己浸淫在童年往事中。我十三岁年底离开东门,如今一晃过去整整八年了。 八年会让一个人发生什么变化?八年让一个小男生成长为一个小伙子,八年让一个小女生成长为一个大姑娘。即使郝珺琪回到了家乡,即使我们能面对面走在东门水库前的小路上,八年都能让曾经两小无猜的小伙子和大姑娘“相见不相识”。 郝珺琪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已经不愿意把吴莲子和郝珺琪联系在一块了。 我已经不习惯经由吴莲子去想象郝珺琪,我甚至希望郝珺琪长大了无论如何要变点形貌,一定不可以是吴莲子的样子。 还有那个诡异的传说——凹凸石的传说,多少个晚上我联想起自己的感情经历,似乎真的有它的影子存在。余慧慧因为爱上我而自杀,虽然她跳河自杀完全是因为被李喜文强-奸的缘故,可是,毕竟她是第一个向我表达爱慕之情的女生。 吴莲子也曾口口声声说爱我,可已然堕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储火玉,一个要把“第一次”送给我的女人,如今却是下落不明。 而熊研菲,让我痛彻心扉的女子已经听从了上苍的召唤。 尤其那个莫名其妙的头疼症,为什么总在我和熊研菲有肌肤相亲的时候突然侵袭我?是一种恶意地阻止吗?而之所以恶意阻止仅仅是为了印证它的传说? 那么,这传说是否也会波及郝珺琪? 如果这传说真这么诡秘,那它必然波及郝珺琪! 郝珺琪又会有怎样的感情历程?她可还会记得儿童时那个说好了不回城却最终回了城,说好了回城第二年暑假一定回来看她而没有履行诺言的“哥”? 郝珺琪想必也会遇上让她心动的男生,一定会遇上坐在一起数星星赏月亮互相说“爱你到永久”的男生,那么,那个时候,这神秘的传说会以什么方式惩罚她?想必也应该会恶意地阻止吧,否则,怎么见证它的诡秘? 一路上就这样胡思乱想,到了阳江县汽车站,整个站里不见一辆去塘坞乡的班车,一打听方才知道,因为连续几天的暴雨,去往塘坞乡(原先叫塘坞公社)的马路有一段被彻底冲毁,班车停开。问站里的售票员哪一天能通车,回答说“不知道,鬼知道何年马月会通车”。 我便极其郁闷地去爬了一趟天岭岗——阳江县的一个风景区,在阳江县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返回华安。 回到家从母亲苦情的脸容我看得出父亲和母亲又吵架了,而吵架的理由是母亲私自允许我去阳江。 “什么是私自?我是你的儿子难道就不是妈妈的儿子吗?我是你的私有品是不是?”我非常生气。 “你以什么态度跟爸爸说话的?”父亲居高临下。 “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是用这种态度跟你说话的吗?你去阳江县说不出有几次了。你想去就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我反问。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大学没有考上,就应该思考复读的事,哪还有心情出去玩?我这几天都在帮你联系到我们学校复读的事。还有,我去阳江县,是去看郝有德他回来了没有,他们郝家对我们有恩,他们遇上了灾难,我们要尽可能帮他们。你呢?你为什么要去阳江?你一个人从来没有去过阳江,万一出事怎么办?”父亲振振有词。 父亲看似是在关心我,可我感觉到他真正紧张的东西并不是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因为,当他了解到我并没有去成东门时,他整个人立即处于放松的状态,对我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好多。 可是,父亲到底紧张什么我一无所知。当然,那时我对此根本谈不上什么强烈的感觉,只是隐隐地觉得奇怪而已。 暑假结束,我没有理由不听从父亲的安排在华安二中复读。复读班里很多人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这实在让我诧异,但我几乎不和他们做什么交流。 我记得是在复习班里上课的第三天,我忘记了是第几节课下课,也不记得是上午还是下午,总之是一个矮个子同学找到我,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郑启航,我听说你因为只报了省医学院而没能上大学,是吗?” 我看着他,没有吭声。 “你知道吗?最新消息,绝对最新消息,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分数线下调了。你报的可是第一临床学院?”那是个多么热心的同学,现在想来我还为之感动,而当时我却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是。” “那你还呆这里?还不赶紧去了解一下?”小个子锤了我一拳。他是真为我高兴。 “哦。”我还是无动于衷。 这时我父亲郑仁森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看上去满面春风。 “起航,起航!走,背书包回家,你的录取通知书我去局里拿到了。”父亲兴奋地说。 我机械地看着父亲。 “真的,快走啊。很急,今天务必到学校报到。” 矮个子同学看着我,给我一种“是不是”的表情。有好一些同学围过来,投来的都是羡慕不已的眼神。 我向矮个子说了声谢谢,然后收拾书包随父亲回家。 父亲送我去省城。坐在火车上,我想起只身一人去省城的经历——寻找同样只身一人去省城看病的储火玉。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储火玉到底怎样了呢?上苍真不会那么残酷,让她患恶性肿瘤,从而就像她在信里说的让她“在某个角落默默地死去”吧? 如果天可怜见,储火玉患的是良性肿瘤,那么储火玉会不会就留在省城? 我不知道。 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那个大真的震撼了我。尤其它还建立在市中心。在市中心土地比黄金还贵的地方能让一所医学院建得这么大实属罕见。 当然,那是我头一次见大学校园方才有这番感慨,如果我在此之前见过什么清华大学或者浙江大学,便肯定不会这么想了。 的士直接把我和父亲送进学校大门。 进门一个巨大的雕塑,看雕塑底座上的字我才知道那是孙思邈的形象。“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想必这是他的行医名言。 雕塑四周是直径达五米的圆形花圃,花圃里人工培植的盆花竞相开放。 绕过花圃往前是一条非常宽阔的水泥路,一辆两节的校车停在路边。校车对面柏树旁边摆着几张桌子。那是新生报名处。 “非常抱歉,”负责接待我们的老师指导父亲办完了相关的手续交了该交的钱之后说,“由于你是分数线下降调剂过来的学生,宿管部已经没有了寝室,你只能到校外租房子。” “去外面租房子,那得花多少钱?”父亲问道。 “请克服一个学期,估计下个学期就会有铺位。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学校很多学生都在外面租房子住。” “哦,那到时麻烦您给我儿子留个铺位。” “那是班主任要考虑的事,我只负责报名。今天没什么别的事了,你还是赶快带你儿子去租房子吧。这几天租房子的大学生特别多,房子很难找的。”负责接待的老师善意提醒。 “哦,谢谢。” 果真,我们在学校门口的街道后面的巷道里问了好几家,他们的房子都已经租出去了。我们不得不朝远离学校的方向走。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到了一家。我们是通过招租广告和房东联系上的。 房东是一个近七十的老太婆。 “哎呀,你们真幸运,我是因为我上海的女儿一定要叫我去她那里才不得不把房子出租的,我上午刚贴出去的广告,你们就找来了。”人年纪大了总要唠叨一些,也许是担心我们怀疑她的房子为什么没有人租住吧。 是一套七十几个平米的二室二厅的小型房子,五楼。 “我跟你们说,租一间是一间的价,租一套是一套的价,你们打算租一间还是一套?”老人家问父亲。 “租一间。”我说。 “如果你租一间,那另一间我还得要租出去,这你不能介意。”唠叨的人一般很慈祥。 “你可不能让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父亲担心地说。 “你放心,这一点我还不懂,我多大年纪了,生你都有余。我只租给学生。”老太婆说。 不知啰嗦了多久,父亲总算将房租付了。房东给了父亲一套钥匙便高兴地离开了。父亲把钥匙给我,交代了几句便急着去赶火车返回华安。 待房东走后整套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开始观察房子,客厅里有沙发,有茶几,还有一台黑白电视,厨房里也一应俱全,比我华安的家看上去还舒服。这真是比较惬意的事。 我选了那间朝东的房子。 我正想把行李箱搬进房子以便整理自己的生活用品时,防盗门的锁突然转动,门被打开了,老太婆又出现在门口。 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女孩跟在老太婆后面进了客厅。 第138章 满园春色 不用说我也明白,是老太婆带另外的人来租房子了,之前她已经交代过。我顾自将行李箱提进卧室,另一只手提着吉他。我胸前挂着熊研菲父亲送给我做纪念的相机。 “嗳,小伙子,你不用整理东西了。”老太婆叫道。 “是对我说吗?”我颇觉得诧异。 “有人来租套房了,所以要麻烦你退房。”老太婆带着那三个人进了客厅。那个女孩到处扫视,而后去了阳台。 “你已经把房子租给我了,我房租都交了,怎么还叫我退房?”我很是纳闷。 “那是你的事。”中年男子突然说话了。 “哎呀,我之前不是问过你和你爸吗?我问你是租单间还是租套房,你说租单间。现在有人来租套房,你当然得退房了。” “我记得你是说租单间会有人合租,而我不反对合租啊。”我方才明白唠叨的人并不都慈祥。 “人家女孩子,能跟你合租吗?”老太婆说。 “不要跟他啰嗦了,给他补偿金,让他快点走人。”中年男子冷冰冰的。 “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家长答应补你补偿金。你看你还不划算吗?半个小时不到就补偿你百分之十的补偿金。”老太婆说。 “我们不是给了你百分之二十的补偿金吗?”中年女子问道。 “哎呀,既然是补偿,当然要双方都补不是?”老太婆说这种话脸一点都不红。 “你也太……”中年女子欲言又止。 “我不退房。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说。刚租好房就叫我退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这可由不得你!”中年男子说。 “对啊,不还有一种说法吗?叫后来者居上。再说我事先也和你说过。不要磨蹭了,现在还早,还可以找到房子。”老太婆把钱递给我,“你数数。” “我说了我不退房!”我有点火。 那个女孩回到客厅,看看卫生间又看看卧室,我们之间的争论她视而不见。 “耶,我看年轻人还真不懂事,”老太婆把脸沉下来,所谓的“慈祥”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要叫我把小区里的保安叫上来是不?闹成那样,补偿金可就没了。” “不错,聪明人要学会掂量轻与重。”中年男子说。 我知道不退房已经不可能了。这是在省城,我初来乍到而且只身一人。 “那好吧,”我从老太婆手里接过钱,把钱放进口袋,“走了。”我提起箱子和吉他往外走。 “真的对不住啊。”中年女子说。 我向中年女子投去感谢的目光。 “诶诶,你回来。”是老太婆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 “钥匙。” 我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硬硬的棱角分明的钥匙就在我口袋里。 “啊,糟糕,我爸竟然忘了把钥匙给我了。他把钥匙带回去了。”我说。 “什么?”老太婆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没有别的钥匙了?” “钥匙哪会没有?一套房子有好几套钥匙的,可是,他总得把钥匙还给我吧?”老太婆看了看中年夫妻然后又看了看我。 “叫他压一百块钱押金不就得了。”中年男子显得很不耐烦。 “这……”老太婆显得很为难。 “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做押金。”我说,“要不这样,我把我的箱子和吉他压这里。我提着这些东西去找房子也挺累的。再说,我爸要知道他没有给我钥匙肯定会立马送钥匙回来。你们看行不?” 中年女子看了眼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可以。”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还钥匙给我。”老太婆还是不放心。 “我箱子都留这了,你还不放心?”我对老太婆极其鄙夷。 “你走吧。”中年男子示意我下楼。 我手里捏着钥匙往楼下走。 我在小区里逛了一圈。这个小区很大,横纵两条主干道。有a栋至h栋八栋楼,每栋楼的外貌,结构,色彩都一致。 我试着向几个老人打听房子出租的事,都没有结果。 太阳或许早就下山了,反正高大的建筑群将夕阳始终挡在另一边,可是天气依然闷热。 我在小区主干道旁的一家小炒店炒了一碗面,喝了一瓶啤酒,而后走到小区外的街道上。 我没有为租不到房子而担心,其实我压根儿也不想再去找房子。我得去和那女孩理论理论。凭什么有几个臭钱就这么欺负人? 我把箱子和吉他留在房子里,就是想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回去。 街面上非常繁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旁的店面灯火通明。 我往学校方向走去。我注意到第一临床学院旁矗立着一座十几层高的建筑,那是省第一附属医院。 我在学院门口逗留了几分钟。 有许多人进进出出。这些人有说有笑,浑身充满了朝气。我一时不太相信自己竟会是这种高等学府的一员,也不太确信自己未来的三年会在这里度过。 校门高大,非对称结构显得极为特别。超长电动门关着,我从小门走进学院。坐在值班室里的门卫头也没有抬一下。 我沿着孙思邈雕像往左拐上一条笔直的小道,小道两旁的水杉高耸入天。大概一百五十米后道路往右直拐。右手边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小岛里有假山,有林木,有花有草。小岛过去是一条宽约二十几米的水域,在路灯的照耀下,水域里的水黑幽幽的。一些水草浮在水面上。而道路的左边连着五六栋宿舍楼。正中一栋楼的楼前又有一个值班室,有两道电动门,有好几对男女走在那儿挥手再见,走进各自的宿舍区。 我想不明这么多的住宿区怎么能够住满,竟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可见学院的学生人数之多。 宿舍楼对面是走进校门所看到的综合性大楼的东面,大楼后面则是一个超大的篮球场,篮球场过去又是一条小道,小道后面是两栋只有两层的楼房。 走到这些楼房的后面,一个非常标准非常宽绰的足球场展现在我面前。这让我激动不已。 我在足球场逗留了好一会儿。月光朦胧,路灯昏黑,成对的男女坐在草地上卿卿我我。 这毕竟是大学啊。 足球场过去是一片人工林。围墙外高楼里的灯光斜照在这片人工林的上空。 我看了看电子手表。已经八点多了。可以打道回府了。 “轻点,哎哟你轻点。”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竹林那边传来。 “是这里吗?”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一定要轻点。”一个女子说。 “我会的,放心。不疼的。” “哎哟。” …… 这几句对话听得我浑身燥热。这也太……那个了。我情不自禁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地走去。 那是一小簇竹林。这种竹子的茎的直径只有几厘米,竹叶却层层叠叠,很有风韵。 竹林晃动。一对男女正在忘我地偷-欢。 我知趣地退出林子。 “嗨,你干嘛呢。”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真他妈的要魂飞天外了。 是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但他们的个头比我矮些,都在一米六五左右。 “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没想到兄弟还有这种嗜好。”头特别大的那个人说,“学校那些痴男怨女可要恨死你了。” “我有什么嗜好?”我觉得很奇怪。 “别装了。背个相机到这里,你说你有什么嗜好?” 我明白过来,“你是说我偷拍吗?我可没做这种事。” “哎呀,”大头把手搭上我的肩,“兄弟,不要不好意思嘛。我没有别的要求,让咱们兄弟俩看看就够了。” “别拉上我。”另外一个人说。 “你他妈的别正经了,曹水根。我敢保证,这兄弟拍的绝对比录像里的真实,肯定是a级的。” 叫曹水根的说:“我不管a级还是三级,我都没兴趣。我们回去吧。” “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把大头的手推开,“我真没做这种事。” “兄弟,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不打不相识。我叫徐峥平,九零级四班的。你呢?”大头自报家门。 “我?我叫郑启航。我是今天来报到的。好像也是四班。” “原来你是补录过来的。那咱们还是同班同学呢。他叫曹水根。这下你不能太不仗义吧?我告诉你,我做梦都想看到这种场景呢。” “徐峥平你不要太赤-裸了好不好?”曹水根说。 “你别假装。是男人哪个没有这种想法?你看郑启航,是叫郑启航吧,一个人偷偷来抓拍,那玩的才叫刺激。” “我怎么认定我偷拍呢。我只是过来转转。”在这个人面前,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转转,然后就咔嗒一下,对不?”徐峥平做了个照相的动作。 我们退到了足球场附近的水泥路上。 “看来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了。”我说。 “不需要解释清楚。如果你真没整一个的话,也可能是被我们打搅了。不过没关系,下次我陪你来。他妈的,我一定要弄一个这玩意来。咱学校可真满园春色啊。然后就咔擦一下。我们住三栋二零四,你呢?住哪个寝室?”徐峥平说。 “我没住寝室。我在外面租房子。” “他妈的,真的帅呆了。真是有钱人。”徐峥平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明天班上见。” “你还要瞎转吗?”曹水根说。 “风景还没欣赏够,咋就舍得回去?再陪我走一圈。” 这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笑着和他们说再见。 第139章 首次交锋 回到小区b栋一单元,我站在楼底考虑怎么和那个女孩交流,从而促使她让我和她同租一套房子。付了房租还被赶出来,真他妈太憋屈了。 要是交流不成功,今晚可就得到街上游荡了。也不知道住宾馆一个晚上要去多少钱,总不至于补偿我的百分之十的租金还不够,否则,就太冤了。 我轻轻悄悄地上到五楼,而后鼓起勇气敲门。我连着敲了几下门,始终没有人应答,便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客厅里的灯亮着。卫生间的灯也亮着。女孩的歌声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是费翔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女孩的歌声柔和舒缓,听上去是另一种风格。 歌声时不时被哗哗哗的水声阻隔。 是女孩在卫生间淋浴。 我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卫生间里的玻璃门关着,但能依稀看见女孩晃动的身姿。 我闭上眼睛。这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时刻,尤其在经历了之前那一场景之后。 不一会儿,歌声停了,水声跟着停了,玻璃门被拉开,女孩赤-裸着从卫生间走出来。女孩的皮肤非常白嫩,水珠在她身上流淌。她的两个小山丘看似没有发育完全,可是挺拔饱满,两粒豆子般大小的山头周围似乎没什么乳-晕。 女孩先是惊叫一声,然后迅速将两个手臂交错搁在胸前,接着又去捂下半身那个茅草旺盛之地。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女孩非常惊恐。 “我,我……”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女孩尖叫。 “我可没想过来。”我说。 “你到底是谁?”女孩勾着身子。 “你干嘛还不进房间!”我说。 女孩明白过来,迅速转身进了房间。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真他妈说不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看来怎么辩解都辩解不清了,更别奢望什么交流! 还有,无可救药的一点是,我脑海里尽是女孩白皙而美丽的胴体。 过了几分钟,房门打开了。女孩径直走到我身边,伸手向我挥过来。这是要打我巴掌的节奏。 我一把抓住女孩的手。 “你这个流氓,你这个臭流氓!”女孩奋力挣扎。 “你误会我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站起身子,“请听我解释。” 我松开女孩的手。和女孩站一起我才发现女孩足足比我矮了大半个头。 “你真让我羞惭死了。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女孩用双拳捶我的胸脯。我没有躲避。 “我是那个被你爸妈赶出去的租这个房间的人。我的行李箱还在这里。你爸妈没告诉你吗?”我解释道。 “什么我爸妈?那个女的不是我妈妈。”女孩没好气地说。 “哦。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我觉得很诧异。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关键是你是怎么进来的?”女孩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了。 “我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便推了推门,谁想门就开了。”我说。 “你推门,门就开了?怎么可能?我记得我把门关紧了的。是不是你有钥匙?不是说有一把钥匙在你这里吗?”女孩说。 “是在我爸那里。女房东将钥匙给了我爸爸,他急着去赶火车忘了把钥匙给我。我以为他会送回来,但是他没有。”我做出详细的解释。 “我怎么会这么糊涂?我怎么会门都不关紧?”女孩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接着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我问道。 “我去哪里要向你汇报吗?”女孩边走边说。 我抢先拦在房门前面。 “你想干什么?”女孩眼睛瞪大了。 “我不想干什么。现在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我不出去,难道你想让我和你睡同一套房子?”女孩的脸红红的。 “我知道你是去找人来修理我。”我说。 “你……”女孩因为心事被我猜中而愣住了。 “被我猜中了吧?我说你真的太不理智了。”我挡在女孩前面。 “你让不让开?”女孩吼我。 “请你听我说完。我说完了如果你还坚持出去我就让开。”我说。 “有屁快放。”女孩说。 “我说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文雅一点?” “跟你这样的人需要文雅吗?” “ok。这一点我不跟你计较。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比如美国发生车祸,泰国发生强-奸事件,伊拉克发生绑架事件等等,可这些事情倘若没能传到我的耳里,对我来说这些事情其实便没有发生。有也等于无。” “什么意思?”女孩盯着我。眼睛不大,却锐利无比。 “你这么聪明还体会不到吗?我刚才看见了你的裸-体,这件事确实是发生了,那只是相对我们俩而言,在这件事尚未传扬出去之前,对别的任何人来说,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你说对不?”我说。 女孩没有说话。 “非常明显,你现在去找人来修理我,那些人势必会询问修理我的理由,即使你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会就此猜想,或许还会猜想得更严重。”我接着说道。 “不要说了。按照你的逻辑推理,你不就是希望我这件事权当没发生吗?那岂不太便宜了你?”女孩说。 “你刚刚不是捶了我几拳吗?”我知道我的说教起效果了,“我再和你说一件事,在一个监狱里,一个男犯人对女人的身体非常饥渴,一次劳教的时候,他逮了个机会溜出来去女浴室偷看女犯人洗澡,却因为过于激动把浴室的门推开了。当时有三个女犯人正赤-裸着身子,你猜她们各有什么反应?” “我怎么知道?”女孩白我一眼。 “如果是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什么反应你不是看见了吗?”女孩说。 “对不起。女犯人甲迅速捂住自己的胸部,女犯人乙迅速捂住自己的下部,女犯人丙则捂住了自己的脸,你觉得哪种做法最理智?” “你这是在嘲讽我吗?”女孩对着我的胸部就是一拳。 这还真是一个有性格的女孩。 “哎呦,我说你轻一点好不?”我装作很痛的样子。 “你再嘲笑我,我还要踢过来。”女孩威胁道。 “我这不是在和你讲故事吗?”我装作委屈的样子。 “当然丙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女孩说。 “所以我说你是聪明人。甲和乙的做法没能让男犯人的想法得逞,但是却暴露了自己。丙捂住自己的脸,只是将一具身躯展示给男犯人,却保护了自己。” “好吧,这回就便宜你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胆敢把这事说出去,我饶不了你。”女孩用手指着我。 我的说教这么有效果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在遐想女孩的身体的时候我就在担心,不知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怎么敢说出去?我要说出去,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我信誓旦旦。 “谁要你发这么毒的毒誓了?你可以走了,记得把你的东西拿走!”女孩往客厅走。 “别介,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的裸-体,而是有要事和你商量的。”我跟着往里走。不知为什么,一向少言寡语的我,和这个女孩在一起话语如泉涌,而且没有一点顾忌。 “你要再说什么裸-体看我不……”女孩猛地一个转身。 “这里不没有别人吗?” 女孩一脚踹过来踹在我膝盖上,我差点跪在地上。 “我的妈呀。”我叫道,“你莫非是传说中的女罗汉?” “你嘴巴再不老实,我真会把你踢废了。”女孩说着又笑了。 “要是踢废了我,那他妈的我死活也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说。 “你敢。”女孩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走到女孩身边,“这位女罗汉,我真是有事来和你商量的。” “什么事?快点说,说了就走。”女孩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怎么感觉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坨臭狗屎?”我说。 “对啊,我说怎么总有一股异样的气味,原来是臭狗屎的味道。”女孩夸张地用手掌在她鼻子前扇了扇。 “拜托你不要太损人好不好?”我提高嗓门。 “所以就快点消失啊。”女孩笑着说。女孩一笑我才发现她有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是想和你商量合租房子的事。你不觉得这么大的一个房子就住你一个人太奢侈了吗?”我说。 “什么?与我合租房子?”女孩突然站起身,走去小阳台,抬头看天,“我感觉天没有开呀。这天不好好的吗?” 女孩加大了音量的话传进我的耳朵。接着,她重新回到客厅。 我看着女孩坐回她原来的位置,说:“你要讽刺我,何必这么费劲?我不是异想天开,只想请你讲点道理。这房子可是我先租下来的,你爸有几个臭钱就把我赶出去,能这么横吗?再说,你怎么忍心让我留宿街头呢,是不?” “你留宿街头关我什么事?这事免谈,你走吧。老太婆不是把房租还给你了吗?”女孩眉毛一挑。 第140章 没有第三种选择 “所以我说来和你商量嘛。主要是房子太难租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房子。”我装出摇尾乞求样。 “我已经说了,那都是你的事。快点走吧,本姑娘要睡觉了。”女孩故意打了个哈哈。 “要不这样,你让我今晚住这里,明天我再去找房子。只要找到房子我绝不纠缠你。”我退一步。 “这么说只要你找不到房子你就要一直纠缠我喽?”女孩的气又上来了。 “可能会吧。”我说。 “做梦!赶快走!赶快走——”女孩站起身推我。我挂在胸前的相机晃动着。 “真要这么绝吗?”我的头脑中忽然闪现一个想法。 “你快走了!”女孩挥着手,就像驱赶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我反倒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你这么催我我还真不想走了。” “你!”女孩睁着她不大的眼睛说。 “我告诉你我刚才一不小心按下了快门。”我把玩着相机。 “什么意思?”女孩大吃一惊。 “就这样啊。”我把相机对着女孩做了个拍照的动作。 “你偷拍我?”女孩横眉竖眼。 “哪是什么偷拍?别把人想得太坏,我只是不小心照了一张相片而已。”我故意显得轻描淡写。 “真的吗?”女孩脸上露出一抹怀疑的神色。 “你觉得会假吗?我的相机可是一直挂在我胸前的。我是个摄影爱好者,随时都做好抢拍镜头的准备。没办法,一种习惯,再说,你也知道,生活中很多美总是一闪即逝,所以要……” “你想干什么?”听我这么一说,女孩嗓音都变调了。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把这件事向你陈述而已。”我不由得佩服自己,一下子这么能掰(阳江方言,掰,是胡说八道的意思)。 “你在威胁我。”女孩愤怒地说。 “我哪敢威胁你?我只不过是想在这里住一个晚上而已,因为留宿街头实在太可怜了。” “我给你住宾馆的钱可以不?把底片给我。”女孩向我伸出手,近乎命令的语气。 “这倒是好办法。可我担心我明天也找不到房子,后天也找不到房子,到时谁还会给我开宾馆?所以,底片怎么能现在就给你呢?”我说。 “你这个流氓!你到底想怎么做?”女孩尖叫起来。她冲上来抢我的相机。 我往边上一让,女孩扑空了。 “什么意思吗?想抢劫吗?”我说。 “我只想问你,你究竟有什么想法?”女孩捋了捋头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对嘛,这种态度我比较喜欢。”我把相机抱在胸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萍水相逢的。”女孩问道。 “这就要问你的父亲了。我还是那句话,这房子是我先租的,凭什么要赶我出去?我过来也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而你的态度实在让我失望。” “继续说啊。” “我想和你商量,反正你一个人住不了两间房,就让我租一间。我付房租给你。真的,这一带都没房子租了。”我说。 女孩瞪眼:“这不可能,我怎么能和你这样的流氓同处一室?” “首先我申明一下,我不是流氓,我是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的学生。如果你觉得没法和我同处一室,那就请你退房。”我的语气越来越坚定。 “什么?让本姑娘退房,凭什么?”女孩霸气十足。 “那你父亲凭什么让我退房?我告诉你,这两者你只能选择一种,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我父亲可是把这个学期的房租都付了的。”女孩说。 “我父亲也付了这整个学期的房租。” 女孩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不怕我半夜溜进你房间把你掐死吗?” “我会把房门反锁的。应该是你担心我半夜溜进你卧室所以才不愿与我合租对不?我可是个正人君子。”我说。 “你这样的流氓如果都谈得上是正人君子,这世界还有坏人吗?”女孩又来气了。 “随便你怎么扁我好了。” “好吧,这样吧,我答应你住几天,你一找到房子就给我滚出去。”女孩显得很无奈。 “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我刚刚说过,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不是你先前向我提出来的吗?” “那是先前。你恶劣的态度让我改变了主意。”我说。 “我说你怎么是这样的无赖!”女孩极其愤怒。 “我在维护自己的权益。” “可是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怎么可能同住一套房子呢?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女孩的锐气似乎被消减了。 “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啊。” “不行。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男生住在一起,他岂不要把我杀了?真的求求你了,看在我们都是第一临床学院的学生的份上,请你放过我吧。”女孩改变态度。 “真的求我吗?”我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根本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你还想怎样?”女孩不安地问道。 “我哪还想怎样?我是告诉你,你真的求我,我就退一步。我就在这里借助几天。” “你不会一直借住下去吧?”女孩又有了新的忧虑。 “半夜会溜进房间把我掐死的人你想我愿意和她一直同处一室吗?”我反问。 “噗嗤,你知道就好。那把底片给我吧。”女孩向我伸手。 “我租到了房子自然会把底片给你。” 那个晚上我和女孩约法三章: 1、郑启航同住的时间最长不能超过一个月,一个月后自动离开,并且上交一个月的房租给丁莹(女孩的名字); 2、郑启航不能侵犯丁莹的私人空间(包括丁莹的卧室,丁莹的各种物品),如有违背,自动离开; 3、郑启航不能向外透露和丁莹同住的任何信息,如有违背,自动离开。 我在丁莹拟定的条例上签了字,而后把行李箱和吉他带进另一个卧室。我花了半个小时整理房间,接着洗漱、淋浴、上床休息。房间很热,没有电风扇,我只好打开房门睡觉,而对面卧室的门却关着,依旧无法形成对流,但毕竟要凉爽一点。 或许是气温过高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突然来到省城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去。或者说,即使睡去了,也是似睡非睡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了,开门的声音促使我惊醒过来。我当然知道女孩要去做什么。 女孩穿上放在房门口的拖鞋,走去卫生间。很快卫生间的灯亮了,接着传来玻璃门被推动的声音,而后是冲水的声音,随之灯灭了。 我感觉到丁莹走到了我的卧室门口,那种门口站着人的压抑感我虽然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 丁莹等了几秒钟。接着我的卧室的灯亮了。 我闭着眼睛,很均匀的呼吸,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灯灭了,我以为丁莹会返回她的卧室,可步伐声让我感觉丁莹在走向我。我觉得很纳闷。她想干什么?难道要杀人灭口? 我不由得微微睁开眼睛。借助室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丁莹轻手轻脚地走到我的床铺旁。我几乎能听见她紧张的呼吸声。接着我听见她轻轻地咳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应该是还没有感觉我有动静吧,丁莹伸手去拿我摆放在枕头边的相机。 丁莹抓住了相机,正要转身离开,我猛地坐起来,然后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我的妈呀!”丁莹叫道。 我迅速跳下床,打开卧室的灯。 “你这是干什么?”丁莹丢下相机,用双手捂住眼睛。 我知道是我只穿一条裤衩的样子让丁莹蒙住眼睛。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我都喜欢只穿一条裤衩睡觉。 “我猜想你也想给我照一张裸照,所以索性给你开灯。这样我们就扯平了。”我说。 丢出这句话后,我立即觉得自己实在太有才了。确实很奇怪,在丁莹面前我的思维就是异常活跃。 “你给我穿起衣服来。”丁莹捂着眼睛说。 “你还没有照呢。” “我哪是要给你照裸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龌蹉吗?”丁莹说。 “那你是比我还龌蹉喽。”我快速穿上长裤和上衣,然后说,“我已经穿好衣服了。” 丁莹这才放开手。她的脸上满是红晕,羞涩的样子煞是纯真,“你真把我吓死了。”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我说。我知道我越平静达到的讽刺的效果越好。 “你!”丁莹又一次瞪眼。 “看来下次我一定要反锁门睡觉。对了,咱们的约法三章上得把这条写上。” “我看你是越来越得意了。你以为你是潘安,谁见谁爱?”丁莹开始反击。 “那请问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溜进男孩的房间会有什么想法?”我咄咄逼人。 “我……我想把胶卷毁了。” “终于说实话了。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品。”我不无讽刺地说。 “什么人品?这一切不都是被你逼的吗?”丁莹声音大起来。 “总之你和我半斤八两。” “我才没有你那么卑鄙。不和你说了,我要回房睡觉了。” “再见,和我一样龌蹉的女孩。” “你!” “不送了,再见。” 第141章 机缘巧合 第二天我被闹钟吵醒。醒来时我看见丁莹卧室的门已经开了,丁莹穿着睡衣睡裤在卫生间洗漱。 我走到卫生间门口,“早上好,龌蹉的女孩。” 丁莹把满口的泡沫喷在了洗手盆上面的墙壁上。 “我说你是不是男人,有这么一大早和人打招呼的吗?”丁莹回过头。她的嘴角还残留着牙膏泡沫。那样子颇为滑稽。 丁莹回过头的瞬间,脸型和眼神都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但我马上否定了这种直觉。明明昨天才相见,最多算得上“不打不相识”。 “那请问应该怎么打招呼?”我问道。 “懒得理你。”丁莹继续低头刷牙。 自讨没趣,又不能一起挤在卫生间里洗漱,我便走去阳台。初升的太阳被高大的建筑物挡在另一边,看天上红彤彤的云彩我推测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而且是一个大热天。 在阳台上活动了几下四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我估摸着丁莹已经洗漱完毕我这才回到客厅。我看见卫生间空了,丁莹进了她的卧室,我便去卫生间,洗漱完毕而后走去门口。 这时我发现摆在门边的鞋子不见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进门的时候把鞋子脱在门边。 我打开门边的鞋柜,鞋柜里空空的,散发出一阵异味。我折回客厅寻找鞋子。茶几底下,沙发后背,小阳台我找了个遍,可就是不见鞋子。 这也是怪了,难不成鞋子自己飞了? 丁莹从卧室里出来。睡衣睡裤换成了一套休闲装,上衣是衣摆偏大的浅黄色短袖装,下裤是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再加上短发,整个人显得无比干练,精神。 “喂,你有看见我摆在门边的鞋子吗?”我问道。 “你以为本大小姐是你的佣人吗,鞋子这种事问我?”丁莹斜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鞋子不见了,当然要问你。同处一室,当互帮互助。”我说。 “鬼才跟你互帮互助。你的鞋子不见了关我什么事?”丁莹径直走去门口。 “我猜是不是你放起来了?”我拦在丁莹前面。 “去,我说你什么思维?本大小姐有兴趣藏你的臭鞋子吗?”丁莹挺直了身板逼近我,“告诉你,很可能这是你的报应。或许是上苍都看不惯你的行为吧?”丁莹的神情怪怪的。 “我明明脱在这门口的。”我往后退一步。 “对不起,我要去学校了,本大小姐没时间和你纠缠。”丁莹伸手推开我。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听出是房东老太婆的声音。 我们立即停止争吵。我把食指放在双唇上,发出“嘘”的声音。 “快进你的房间躲起来。”丁莹压着嗓子说。 “什么?”我问道。 “你想让房东知道你在里面吗?快进去。”丁莹手指向我的卧室。 “ok。”我迅速折回到自己的卧室,并把门轻轻带上。 丁莹打开了防盗门。 “是婆婆啊,这么一大早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丁莹的声音。 “也没什么事。我想来问问那个小伙子有没有送钥匙回来。”老太婆说。 “送钥匙?送什么钥匙?”丁莹问道。 “你爸爸没有跟你说吗?那个被我们赶出去的小伙子我给过他一把防盗门钥匙,可钥匙却被他糊涂的老爸带走了。哎呀,他的行李箱呢?他的行李箱怎么不见了?” “行李箱?你是说摆在门口的行李箱吗?昨晚被拿走了。”丁莹说。 “那小伙子回来了?” “对。他说他来拿他的东西,还有一把吉他。” “他没有留下钥匙吗?”老太婆问道。 “他叫我转告您,他父亲没有送钥匙回来,不过他说他会尽快联系他父亲,争取尽早把钥匙送回来。”丁莹解释道。 “哦。也只能这样了。没了这把钥匙我倒没什么,你一个女孩子要当心点。” “我会当心的。谢谢婆婆,婆婆再见。” 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我走出房间。 “真会编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可谓精彩绝伦。我看你可以去做编剧了。”我鼓着掌,笑着说。 “谢谢夸奖。还好我能听出话里讽刺的意味。否则我还真当自己是编剧了。嗳,说到钥匙我突然想到,防盗门的钥匙根本没有被你父亲拿走,对不?昨晚你是自己开门进来的,对不对?”丁莹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连续追问。 我用手将丁莹的手指拨开。“真是没有家教的孩子。你爸爸没跟你说过这么对着人说话是极不礼貌的吗?” “对你这样的人用不着尊敬。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丁莹斜睨着我。 “当然不是。我才没有你这么出色的撒谎本领。不过可以理解,编剧最擅长想象。你要不要将我全身搜个遍,看有没有钥匙,尊敬的编剧?”我故意拍了拍两个裤子口袋。 “我才没有这个兴趣。但愿你没有骗我。我提醒你,我已经和婆婆说你走了,进进出出你可别让婆婆碰上了。”丁莹打开防盗门。 “我说我的鞋子。我的鞋子一定被你藏了。你给我把鞋子拿出来!”我叫道。 “去小区找吧。上苍把你的鞋子变到了小区以便惩罚你诸多卑鄙的行为。拜拜。”丁莹的出门的动作比她说话的速度还快。防盗门被重重地关上,接着过道里响起她下楼的声音。 “真他妈一个卑鄙小人。”我说不出有多气愤。 …… 我穿着拖鞋到小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鞋子,所以当我匆忙出现在九零级四班门口时,班主任已经在教室里给他的学生训话了。 “报告。” “我猜你是郑启航吧?刚才就点到你的名。你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好像说不过去吧?”班主任是一个长不了我们几岁的年轻老师。国字形脸,看上去比较健壮。 “不好意思,早上临出门前出了点事。”我摸着头略略羞怯地说。 一些同学善意地笑了。 “希望你下不为例。读大学也要严格要求自己。你暂时坐丁莹旁边的那个位置,这也是班上最后一个位置了。”班主任往后排指了指。 “丁莹?”我感觉头脑里嗡的一声。 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那个卑鄙,龌龊,可杀可恨的女孩竟然是我的大学同学而且还是同桌? 天塌下来我也不信。 但愿不是。中国重名重姓的人多的是。 我鼓起勇气往后排看。短发,不大不小的眼睛,浅黄色短袖上衣,不是她是谁。分明就是那个喜欢说“本大小姐”的女孩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你小子一来就和女同学坐真的艳福不浅啊。”有一个人叫起来。 我应声看去。我了个去。这说话之人竟然是我昨天晚上在学校闲逛时遇上的大头徐峥平。 许多人哄笑。 “严肃一点。”班主任沉下脸来。 我走去教室最后排,在丁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丁莹看我的眼神我没法形容。我猜测她也没法形容我看她的眼神。 一个动作可以表明彼此的态度——我和丁莹同时把凳子往外拉开了一点,互相背对着上完了一节课。 课间的时候徐峥平和曹水根到我位置上来找我。 “没想到你真是我们的同学,这下有戏了!”徐峥平很兴奋地对拍了一下手掌。 “有什么戏?”我明知故问。 “咔擦咔擦。”徐峥平做照相的动作。 “ok ,什么时候等我心情好了借给你一用。”我说。徐峥平这么*裸地表达他的愿望,虽龌龊,却也真实。我不仅没有厌恶感,反而觉得亲近。 “难道今天心情不好吗?和美女坐一桌。喂,美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徐峥平对丁莹说。 “你这个人不听课。班主任不介绍了吗,叫丁莹。”一直不吭声的曹水根说道。 “我当时只管看美女,哪会注意这些?我叫徐峥平,他叫曹水根,很高兴能和你做同学。”徐峥平那黏糊劲看了让人受不了。 丁莹有点蒙,没吱声,看徐峥平的眼神也有点恍惚。很可能她还在心里诅咒班主任的安排,所以没有反应。 我从位置上站起来,“要不,我和你换个位置吧?” “真的吗?可老班好像很凶的样子。也不知道美女乐不乐意。”徐峥平看着丁莹。 “我乐意。”丁莹缓过神来。 “那咱们换吧,两厢情愿,你好我也好。”我说。 “还是算了。君子不能夺人之美。”徐峥平说。 “心虚了。你这个人,关键的时候总会萎缩。美女都说乐意了。”曹水根说。 “什么关键的时候总会萎缩,我强着呢。”徐峥平一语双关,“我怕换了位置,郑启航一不高兴不给我咔嚓咔嚓,我损失就大了。” “不会,绝对不会。”我说。 “你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这破事。”曹水根给了徐峥平一下。。 “这才是我的最爱啊。开玩笑的,郑启航,你别当真。还有美女,该谁跟你坐,谁跟你坐。” 徐峥平一脸讪笑,他和曹水根离开了。 第142章 喷饭 徐峥平和曹水根前脚离开,吴淑芳后脚跟上。 这是什么机缘?吴淑芳会在这个班上,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你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圆圆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嘴唇比下嘴唇略微厚一点,就是吴淑芳! 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也在这个班吗?”我问道。 “对啊,真的做梦都没想到这一点。当我看见你出现在教室门口,我简直……”吴淑芳一脸的灿烂。 “是不是有胸闷的感觉?”我说。 “哪会胸闷?通体都舒畅呢。哎呀,用词不当,反正就那个意思。反正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没有上线吗?”吴淑芳激动不已,红晕在她脸上升腾。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降分了,也可能是补录过来的。”我说。 “是补录过来的。”丁莹忽然开口。 我扫一眼丁莹。这女孩难道跟我一样的命运? “你也是补录过来的吗?”吴淑芳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 “是啊。我比分数线少了四分。”丁莹说。 “郑起航你不也是比分数线少四分吗?”吴淑芳问我。 “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我已经在补习班里上课了,忽然来了通知书。”我说。 “那就是补录过来的。”吴淑芳说。 “好像已经上课了,老师进来了。”我说。我看见一个教授样的人物走进教室然后走上讲台。 “等会我们再聊。”吴淑芳赶忙“撤离”。 如果丁莹的高考分数比录取线少了四分,就和我的高考分数一模一样。若不是上苍刻意为之,就是这世界有鬼——捣蛋鬼。也太不可能了,连高考分数都和这个女孩相同! 我禁不住往旁边看,不想丁莹也看向我,我鼓了鼓腮,做了个不屑的动作。 …… 在省城这样的大地方,这样的陌生之地,忽然遇上一个老乡,而且是有过几个照面的老乡,距离不拉进是不可能的了,更何况同在一所大学,同在一个系,还同在一个班。 我和吴淑芳就是这样。 所以第二个课间和第三个课间,吴淑芳都来找我聊天,并且约定好中午一同去食堂吃饭。吴淑芳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中午放学时分。宿舍楼通往食堂的路上都是拿着饭盆的大学生。 吴淑芳进女生公寓拿她的饭盆。我在学校的小店里买了一个搪瓷碗和一个汤匙,然后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等候吴淑芳。 很多高年级的男女同学很亲昵地走在一起。一些女同学打扮得很妖艳,看了直让你心跳,压根儿不像大学生的样子。 几分钟后吴淑芳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女生专用饭盆。 “等急了吧。”吴淑芳笑着说。 “没。”我说。我们一同向食堂走去。 “今天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吴淑芳说。 “怎么了?”我问道。 “还记得我去铁路中学找你吗,填志愿的时候?我了解到你填了这所大学,回到学校我便也填了这所大学,没料到的是我上了线,而你却没有上线,我说不出有多伤心啊。没想到的是,你被补录过来了,竟然还和我同一个班,你说开不开心?”吴淑芳一点也不掩饰她的心情。 我这才明白中考报名那天吴淑芳去铁路中学的原因。 听了吴淑芳这番话,我忽然想起电视剧《西游记》里的一首歌的歌词: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 真的,在后来,在吴淑芳发生意外之后,我偶然想起这个时分,还非常非常愧疚。我感觉到,我的出现,吴淑芳的心情和《西游记》里天竺少女遇见唐僧的心情相似相通。 “我也很开心。”我说。 “可我怎么看不出来?” “有吗?我真的很开心啊。” “但我感觉不到。是不是看见我就想起了熊研菲?”吴淑芳忽然问道。 “哦?有一点吧。是有一点。”熊妍菲,我心里永远的痛。按理,应该像吴淑芳推想的那样,一见她,我会想起熊妍菲吧。毕竟我和吴淑芳认识,源于熊妍菲的生日宴会。 之所以遇见吴淑芳而没有想起熊妍菲,应该是那个叫丁莹女孩的把一切都搅扰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还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呢。你和我都要面对崭新的生活,不是吗?”吴淑芳宽慰我。她并不了解我此时的所思所想。 “我会的。” “你知道吗,郑启航?我对这样的大学生活非常非常憧憬。”吴淑芳一脸的欣喜。 “我也是。”我说。 食堂一楼都是人。每一张餐桌都坐得满满的。电风扇在头顶疯狂地转动。热浪袭人。 我和吴淑芳上二楼。二楼同样人满为患。 我们在一旁等了会儿。待某两个人起身离开,我们赶过去抢占位置。我让吴淑芳占位置,而我则去排队打饭。 在楼道口,一拨一拨的人下去,一拨一拨的人上来。 打好饭回到吴淑芳身边,让我诧异的是,丁莹和一个男生坐在吴淑芳对面。可刚才坐我们前面的明明不是他们。 应该是在我排队打饭的当儿,那两个学生用好了餐,丁莹和那男生正好补了这个空缺。 丁莹看见我和我看见她的表情是一样的。 “我怎么感觉你和我影同形随一般。”我先发制人。 “我才不知道吴淑芳是为你占位置呢。朱德发,我们走。”丁莹很气愤地站起身。 那个叫朱德发的男生跟着站起身。是一个很有卖相的小伙子。比我高出十公分的样子。 他们往四周看。 “这就对了。及时离开是正确的,否则我怕我吃不下饭。”我继续揶揄。 “你说什么?”朱德发把脸拉下来,问道。 “我不是说你。你别误会了。”我说。 “嗳,既然我的存在会让你这么难受,那我干嘛还离开?不走了,朱德发,反正也找不到空位。”丁莹重新坐下来。 “不走了吗?”朱德发很是迟疑。 “不走了。能让对方吃不下去饭,我岂不开心死?”丁莹说。 “所以我很难认可你这个人,出尔反尔。”我立即顶过去。 吴淑芳困惑之极,看看我而后又看看丁莹。 “你有什么资格认可我?本大小姐需要你这样的人认可吗?出尔反尔,我喜欢,怎么样?”丁莹挑衅般地边吃边说。 “你情绪这么激烈,我真担心你会噎住。噎住倒没什么,千万别一口喷出来。”我说。 我话未说完,丁莹一口饭喷出来喷在我身上。 “你!”我站起身。 吴淑芳迅速站起身为我拍去身上的饭粒。“她不是故意的。” 丁莹用手拍着桌面,笑得前仰后合。无数人往我们这边看。 但是丁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依旧狂笑。好像这是她遇见的天下最令她开心的事。 丁莹如此率真,一点不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让我思绪的河流骤然停顿了一秒。任何一个女生都会注意自己的形象的吧,这种时候。 朱德发看着我们。那些往我们这个方向看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有无视这一切只顾吃饭或聊天的。 “这就是报应。呵呵呵,我说了上苍会报应你的,你还不信。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丁莹一边说一边依旧笑个不停。 “我知道你卑鄙,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卑鄙到这种程度。”我说。 “哎呀,你们怎么见了面就斗上了?不刚认识吗?好像上辈子是冤家似的。”吴淑芳说,“起航你这饭?” 我看我新买的饭盆。从丁莹嘴里喷出来的饭粒有许多掉进了我的饭盆。 “我看见她就没有食欲,从她嘴里喷出来的饭粒掉进了我的饭盆,这饭还能吃吗?我看什么什么都不会吃。你等我,我再去打一盆。”我说。我把一种动物的名称用什么什么代替。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什么什么都不会吃?”朱德发说。 “怎么?你想吃吗?”我看着朱德发。 “你再说一次!”朱德发站起身用手指着我。 朱德发分贝的抬高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 “怎么?想干架吗?我可没兴趣。” “只要你再说一次。”朱德发脸色都变了。 吴淑芳赶忙打圆场:“哎呀,这位同学,都是误会,误会。” “朱德发你给我坐下来,这种素养的人,我生他的气的兴趣都没有。千万别影响了我们的心情。”丁莹说。说来也奇怪,丁莹的话对朱德发来说像是一种命令。要不就是,丁莹喜欢以一种命令的口气和朱德发说话。 “这种人太没教养。”朱德发对丁莹说,“不过,丁莹,这可不是你的脾气。” “不理他。” “起航你快去打饭。饭菜都要冷了。”吴淑芳推我。 我把饭倒进垃圾桶,而后去窗口换饭。等我打好饭菜回头,丁莹和朱德发已经走了。 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的下楼。 “怎么你和丁莹像是仇人似的,你们不刚认识吗?还同桌呢。”吴淑芳问道。 “不提她。”我说。 第143章 软肋 “我是觉得好奇。你一向都不太说话,尤其这么和一个女生针锋相对。” “我就看不惯她那本大小姐的样子。”我边吃边说。 “那就不要和她同桌。”吴淑芳建议。 “我会和班主任提的。对了,你是住学生寝室还是在外面租房子住?”我转移话题。饭菜确实有点凉了。 “我住寝室啊。怎么?你在外面租房子住吗?我们学生可以到外面租房子住的吗?”吴淑芳小口吃着饭,问道。她那汤匙比我的小了一倍。 “这个……我补录过来,寝室已经住满了,只好住校外。是接待我的老师说的。”我说。 “你不会和丁莹租在一起吧?”吴淑芳看着我。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和她住在一起?”我不得不佩服吴淑芳的敏感度,“学校周围的房子都租完了,我没有租到房子,暂时在我一个亲戚家住。” “原来是这样。可在亲戚家住久了总不好。” “是。我也是权宜之计。一租到房子我就会搬出来。对了,你住哪一栋楼?”我问道。 吴淑芳和我说了她住的寝室,“要去我们寝室看看吗?” “一个男生去女生寝室,不好吧?”我连忙摆手。 “噗嗤,”吴淑芳笑了,“这哪有什么不好?我们寝室正酝酿和哪个男生寝室联谊呢。多少男生喜欢来我们宿舍玩。要不我把你引荐给我那几个同党看看?” 吴淑芳放下汤匙,不吃了。饭盆里的饭,她没吃到三分之一。 “不了,下次。我这人挺害羞。再说,中午我还得回亲戚家整理东西呢。”我连忙拒绝。 “我去帮你吧,反正我中午也没有事。”吴淑芳热情地说。 “不,不,不用。” “有什么不好吗?” “你这么跟我去,我亲戚会——有想法的。这么初来乍到的,不太好。有机会我邀请你去玩。”我的脸有点红。这慌撒的。 “那好吧。”吴淑芳显得有点无奈。 “你别误解了。”我说。 “我没误解。不过,能和你一块吃饭我已经很开心,虽然发生了一点不开心的事。以后我们能常常这么一块吃饭吗?”吴淑芳闪动着她幽黑的眼睛看着我,深情款款。 “嗯——有机会肯定能。”我掠过吴淑芳的眼光看向别处。我把最后一口饭吃掉。 “我会创造机会的。我们走吧,把碗给我。” 我和吴淑芳一起下楼,吴淑芳去洗碗池洗好碗,而后和我一同走出食堂。 路上都是返回宿舍的学生。太阳很烈。大中午的,篮球场上照旧有人运动。 我们走在梧桐树的树荫下。树底下已经躺着一些枯黄的树叶了。梧桐树或许是最能感知秋的到来的吧。 我们一路说笑着到了学生宿舍门口,吴淑芳再次邀请我进女生宿舍,但我拒绝了。我和吴淑芳分手,走去教学楼把饭碗放回教室,之后回租住房。 把饭盆放在教室里,这让我恍惚觉得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我不知道丁莹是不是回了住处,反正教室里不见她的影子。 不过也有可能丁莹和那个男生约会去了。可以肯定,那男生是她男朋友。看她那样,就是个很前卫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中午吃饭这一幕实在太尴尬了。一路上我都想不通只是共一张桌子吃饭我对丁莹为什么会那么有情绪。 不可能跟她身边坐一个男生有关。 我还不会多情到这种地步。 若说是为丁莹早上丢我鞋子这件事,也不大可能。事情都过去整半天了。再说我也不会小气到这种睚眦必报的程度。 总之一句话,莫名其妙。 到了住处,我敲了好一会儿门。虽然口袋里有钥匙,但我不想用钥匙开门。万一丁莹在租住房,我就露馅了。我得尽可能不让丁莹知道我拥有进房子的钥匙。 我又敲了一会儿门。正当我决定掏出钥匙开门之际,门却打开了。 丁莹在租住房。 “没想到一个这么光鲜亮丽的女孩竟然带了点残疾,真的很可惜啊。”我说不出有多火。 “你说谁呢?” “这里还有谁吗?”我故意左看右看,“还有谁吗?没有哇。” 我走进房子,换上室内拖鞋。 “你是说我有残疾?我哪残了哪疾了,不会是你眼睛有问题吧?”丁莹说。 “你连自己哪残疾了都不知道那就更可悲了。”我往里走。 “郑启航,我警告你,如果你总这样和我说话,本大小姐会让你扫地出门的。” “你以为我污蔑了你吗?如果你听力不是有问题,你会让我敲这么久的门吗?”我折转身。 “哦——那是本大姑娘的兴趣。我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怎么了,你有意见?”丁莹斜着眼看我。 “行。我懂了。”我说。 “你懂什么?难道你又起了什么歪念头吗?”丁莹忽地有点紧张。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丁莹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臂,“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怎么?害怕了?”我挑衅般看着丁莹。 “害怕?我害怕什么?我只是觉得每天和这样的一个人朝夕相处实在太委屈自己。” “我也有同感。” “那就请你搬出去啊,是谁死缠烂缠要住这儿?而且还使出那么卑鄙的手段。”丁莹放开我的手臂。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我说。 “ok,咱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已经约定好了,你迟早要走人。本大姑娘要休息了。”丁莹故意伸了个懒腰。 “请你把钥匙借我一用。我去配一个。”我为自己的后续铺路。 “可能吗?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想让我以后一直这样敲门吗?我既然住在这里我就有拥有房间的钥匙的权力!”我的嗓门大起来。 “这就要看本小姐的心情了。像你今天这么刻意气我,我还会让你敲更长时间的门。没办法哦。”丁莹耸耸肩。 “你不觉得这么耗着很无聊吗?” “不会呀,我很有兴趣。记住了,别惹本大小姐生气。”丁莹一个转身往卧室走。 “我也会把你的鞋子丢到小区去的。”我威胁道。 “有兴趣你就丢。”丁莹进了自己的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儿难缠的一个女生实在少见。 我走进我的卧室。一进卧室我便发现吉他盒被打开了,吉他随意地丢在我的床上。 是丁莹进来“扫荡”了。 我赶忙去查看行李箱,见行李箱的锁还是锁着的,我的心才放下来。 但我的心情没法平静下来。这女孩也特嚣张了。昨天晚上溜进我的卧室,今天又擅自动我的东西。若是箱子没有上锁,相机里的交卷可就毁了。那里面还有好一些珍贵的照片没有洗出来。 我走去敲丁莹的房门。我故意很用劲地敲。 “你是真想搅扰得我不得安宁吗?”丁莹开门问道。她皱着眉头。 “你是不是进了我房间?”我开门见山。 “进了。想干嘛?”丁莹直言不讳。 “动了我的吉他?” “动了。” “还动了我的行李箱?” “你怎么知道?”丁莹反问。 “我们不是约法三章,不能侵犯对方的私人空间吗?你怎么擅自动我的东西?”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看你真是幼稚。你不知道,所有约定都是针对你的吗?你仔细看清楚了,哪个条例是限定我这个房东的?所有条例都是限定你不能怎样。这是我租的房子,我要进哪里就进哪里,我要动什么东西就动什么东西。”丁莹颇为得意。 “你要进哪里进哪里,不错,可吉他、行李箱是我个人的东西你也可以动吗?你处心积虑想要毁掉胶卷倒让我有了个想法。”我说。丁莹动我东西的动机一目了然。 “什么想法?”丁莹警觉起来。 “为了以防万一看来我得提前洗几张出来。到时要不要给你看看?”我说。我猜想只有这子乌须有的东西方可以打压丁莹嚣张的气焰。这是丁莹的软肋。 “你敢?”丁莹暴怒。 “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我死死地盯着丁莹,“我想象着这些相片洗出来了,说不定照相馆的老板都大开眼界,偷偷地留一份呢。” “ok,今天是我不对。我承诺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丁莹说。 我以为丁莹会更为愤怒,我正等着她发飙,以欣赏她脸型扭曲的样子,不想她来一个180度大转弯。 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家伙。 “哎呦,这真难得哦,你还知道说自己不对的?还有呢?”我不无讽刺地说。 “会及时为你开门。” “我有个请求你好像忘了。”我得寸进尺。 “钥匙是真不能为你配,毕竟这房子是老太婆的。”丁莹诚恳地说。 “这种态度我喜欢。”我知道到了退一步的时候了。凡事都得讲究个度。 “可如果你做出了过火的事情,我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丁莹手。 “我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ps:各位亲,如果您看见这一段文字,说明您才是橙子的真读者。感谢您一贯的支持。这一周橙子有幸参加爆更周活动,让您一次看个够。爆更需要动力,动力来源于亲的打赏哦,一元两元是心意,八元十元更给力。叩首。 第144章 [爆]金三的故事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我并没有忘记熊研菲的梦想。在大家泡舞厅泡录像厅忙着和异性朋友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几乎都在图书馆度过。不用说,我极其用心地听每一节课,还和高中生一样认真做笔记,甚至会利用下课的时间和老师交流,以至于老师都用诧异地眼神看我,更不用说我那些同班同学了。 我急于查阅和白血病有关的资料,也带着疑惑向我认为极有学识的老教授讨教,但答案几乎都一样——这是难以攻克的医学难题,有很多疑问他们穷尽一生也尚未解决——但他们对我这种精神都极为嘉许,对我鼓励不少。 闲暇时间我会看一些名著,坐在阳台上孤独的弹奏吉他,偶尔和徐峥平、曹水根打篮球,到小店里请他们开荤。不知为什么,我这些大学同学对篮球颇为痴迷而对足球有兴趣的人却寥寥无几。所以看到那么大的一个标准足球场带来的惊喜也随风飘远了。 我和徐峥平、曹水根成立了金氏家族,这源于我们去了一趟省城郊区的金家冈集中营。看见集中营里的战士们情同手足,我们仨不知谁提议也要做生死兄弟,金氏家族便成立了。 在三个人中我年龄最大,叫金大,徐峥平是金二,曹水根年龄最小,叫金三。 我作为金氏家族的老大,在金氏家族成立的这一天,理所当然要请大家开荤——去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饭庆祝。 我们喝了很多酒。徐峥平说好久没有找到这种开怀畅饮的感觉了。他和我一样喝酒就脸红,可是他的酒量比我好多了。曹水根喝酒不脸红,几瓶啤酒下肚还没有感觉,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的脸有点变青,便不再给他开酒——喝酒不脸红的人的脸一旦变青那一定是快要醉了。 我们聊了很多,概括起来不外乎两点,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 徐峥平,农民出身,按他的描述他的家比我的出生地——东门还要更旮旯角落点,高中在他那个县的重点中学度过,可因为家庭极其贫困,曾辍学一个星期。 曹水根,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的郊区,父母是菜农,家庭经济相对宽裕。他在高中处了一个女朋友,可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他女朋友却和别的男生好上了。 “我真的很难过,真的。”曹水根打了个酒嗝,“我们从高一第二个学期相识相恋起,到她离开我,一直都恩恩爱爱的,脸都没有红过一次。她不太会读书,也没有考大学的希望,可她却始终鼓励我,要我考上一所名牌学校,她说那是她最大的愿望。她差不多有一米六三的个头,看起来比我还高,留学生头,笑起来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涡,你说迷人不迷人?”他又打了一个嗝。 “我说你不要太啰嗦了好不好?”徐峥平是个急性子,“简单点,后来她怎么跟别人跑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她就这么突然跑了,和一个文科班的男生,两个人连书都不读了。”曹水根看上去很迷惘很忧伤。 “哪有这种事?女人要变心肯定有前奏的。”徐铮平说。 “看不出金二你对女人很有研究嘛。”我说。 “见得多了,见得多了。大凡女人都会变心,所以我从来不处女朋友。”因为脸红,徐峥平的脸看上去似乎更宽了。 “说说看。”我颇为好奇。女朋友没有处一个,却偏执的认为凡是女人都会变心,这是哪门子逻辑。 “哎呀,我说你们不要打岔好不好?让我说完行不?让我说完。”曹水根生气地说。 “你女人都跟别人跑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徐峥平说。 “你妈的欠揍是不?老说什么跑呀跑的!”曹水根忽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耶,我说金三,你真的喝多了是不?坐下来坐下来。我们听你说。后来怎样了?”我站起来按住曹水根的肩膀促使他坐下来。 一个文文静静的人竟然骂别人欠揍。酒的可爱就在这里。 “还有什么后来?她就和时间一样一去不复返,我到处打听都没有她的消息,到现在还像是一个谜团。你们帮我分析分析,她会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我呢?”曹水根当初的悲伤会有多深从他此刻的状态完全可以折射出来。 “那个男的怎样?是不是很帅?”徐峥平问道。 “不帅,一点都不帅,是文科班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色。要是很帅,我也不困惑了。一个无名小卒竟然把我打败,还让我败得这么惨?而且还玩私奔?你叫我怎么想得通?你们想得通嘛?”曹水根散发出迷离的眼神。 “我想不通。”我摇摇头。 “我也想不通。”徐峥平说。 “我想了差不多半年了,还是想不通。”曹水根说。 “那你打听过他们的消息吗?”徐峥平问道。 “怎么没打听过?我暑假还去了他们家,连他们的父母亲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果一切真的这么突然,我猜想很有可能是那个男的对女的施加了魔法。”徐铮平说。 “魔法?金二你也喝多了。是不是看多了哈利波特,连魔法都来了?”我说。 “这你就不懂了,金大,你以为魔法就一定是幻想类的?男人对女人施加了一种影响女的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那不就是魔法吗?”徐峥平说振振有词。 “那你说说看。” “比如那个男的用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把女的诱骗上了床,不就好比被施加了魔法吗?上了贼船也就下不来了。” “哪会有这种事?”曹水根大声抗议。 “我倒觉得很有道理。”我说。我想起了我那个蒋村中学的女同学余慧慧,“我一个初中同学就干过这种事,他把他喜欢的女生骗到树林里强奸了。只不过这个女的很倔,不是下不了贼船,而是直接跳河自杀了。” “我的妈呀,还真有这种事?我可是完全臆想的。”徐峥平瞪大了他的小眼。 “那个同学就喜欢说我的妈耶。” “去。”徐峥平捶了我一拳。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个男的他一直暗恋我女朋友。”曹水根说。 “我看就是这么回事。他一直暗恋你女朋友,自然就想办法把她搞到了手,而你女朋友或者是绝望离去或者是迷恋他而离开你。我问你,你们有那个吗?”徐峥平看着曹水根做了个动作。 “什么那个?我们连嘴都没有亲一个。” “可见你是多么不解风情。你们这么处的好竟然连嘴都没有亲一个。女人都是风骚的。”徐铮平说。 “什么女人都是风骚的?别盖棺定论。我那女同学就很坚贞。依我看,金三,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我说。 “还有什么可能?”曹水根说。 “自卑。你女朋友因为自卑,对你们相处的前景绝望而离开你。” “什么意思?对我们相处的前景绝望?” “是啊,金大,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我脑子好像不够使。”徐峥平说。 “金三你刚才说了,你女朋友没有考大学的希望却又希望你考一所名牌大学,说明你的成绩是非常好的。”我接着说。 “是,我在年级里没出过前十,我也下决心考一所名牌大学给她看。”曹水根点点头。 “那你想过没有,一旦你考上了名牌大学,而你女朋友连一般的大学都上不了,这意味着什么?差距,巨大的差距啊,是这巨大的差距促使她选择离开。” “啊?”曹水根怔住了。 “有道理,有道理。”徐峥平连连点头。 醒悟过来的曹水根拍了拍头:“不只是有道理,百分之九十是这样。金大,你果真很有分析力,真的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我始终不解的是好好地她怎么会离开我,而且离开的这么彻底,原来是这样,而我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只知道在她面前描绘自己的前景。” “你描绘得越美好她的心里就越晦暗。”我说。 “是啊,她便会想,一旦我去读了大学,去刻画自己的美好前景,她拿什么资本等下去?” “关键是你对她一点行动都没有。如果你他妈的把她按倒了,那个了,她也就死心塌地了。糟糕的是你竟然一点行动都没有。”徐峥平说。 “我说金二你不要总这么粗俗好不好?”曹水根有点生气了。 “不是,金三,金二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你真的忽略了这一点。女人,尤其是自卑的女人她真的很在乎这一点。你一直做得这么文明,反而会促使你女朋友想,我是不是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我说。 “真的会这样吗?”曹水根懵了。 “肯定有这样的女人。” “看来是我一味的读书,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了。我怎么会这么傻呢?这么说,是我把她推出去了,而并不是她刻意要离开我。哎——”曹水根长长地叹气。 “金三,你不要难过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要往前看。你看我们学院,美女如云,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徐峥平说。 曹水根摇了摇头,“我不会再有这种心情了。” “怎么会?难道你从此再也不爱女人?” “你没有恋爱过,所以你无法体会我此刻的心情。我真的没有这种心情了。” “你别他妈的说的这么坚决,说不定哪天遇上一个美女你又会神魂颠倒了呢。”徐铮平说。 “我说不可能就不可能!任她有倾城倾国之貌,我金三也死了心了。”曹水根忽然很激烈。 “ok,金大,你给我们作证,哪天他妈的金三又爱上了女人我们可要好好敲诈他一番。” ps:亲,这是橙子爆更的第一章,希望能喜欢。爆更难免会有错句错词,盼指正哦。还是那句话,亲的打赏是橙子爆更的动力。么么哒。 第145章 [爆]我喜欢自虐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你呢,金二,你的感情经历怎样?” “我,我一直处于暗恋和自虐的阶段。”徐峥平说。 “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我说。 “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我来自一个非常偏僻非常落后的小村落,家境贫寒,读高二的时候曾经因为交不起校服的钱而辍学在家一个星期。试想想,这样的一个家境,而头又长得这么大,哪有信心去恋爱?所以只能暗恋。”徐铮平说。 “按你这么说穷人就没有爱情?穷人子弟就没有资格恋爱?”曹水根反问道。 “我在初二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同学,可我从来不曾向她表白过。”徐峥平并不急于回答曹水根的反问,而是自顾说下去,“不,是不敢向她表白。别说表白了,连正眼看一眼都不敢看,可她真的非常好看,非常迷人,每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我一边想着她的容颜,一边捣鼓着自己的花朵。” “手触?”曹水根说。 “耶耶,你这表情,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难道你没有捣鼓过你的花朵吗?你别对我他妈的摇头。我不是说我自虐吗?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捣鼓自己的花朵。”徐铮平顿了顿,因为喝多了酒,双眼布满血丝,“我跟你们说一件事,不过,好像,不适合说。太那个了。” “什么太那个了,别掉胃口啊。”曹水根说。 “真想听?” “你就说吧。”我说。 “那你们可别说我猥琐。有一个晚上,寝室里其他人都出去了,住我下铺的同学忽然把我叫下去,让我欣赏他的花朵。你们能想到吗?就见那花朵昂扬,奔放,已经完全绽放了。那家伙一点都不顾忌,竟然要我掀动他的花瓣。我真他妈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怎么就这么相信我!怎么就这么直接! 你们别看我大大咧咧的,我根本没他那么大的勇气,我只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躲在树林里,躲在一条小路的拐角处自个儿捣鼓,他却想到叫别人捣鼓。那种滋味想必很不一样。” “想不到金二还有这种特殊经历。”我说。 “我是让金三别听我说手触就大惊小怪。那是爷们都干过的事。也想由此告诉兄弟们,因为自卑,可是却有强烈的拥有女人的愿望,所以才造就了我这么龌龊的性格。”徐铮平剖析自己。 “别他妈的这么描述自己。” “真的,两位兄弟,我也不知道为么,我的心里真的很阴暗。你们知道吗?我最觉得刺激的就是偷看,偷看女人洗澡,偷看花朵与花朵剧烈地碰撞。” “所以你刚到学校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到处溜达。”我说。 “是啊,金二真的很厚脸皮的。那个晚上就是他死缠烂残拖我去。他还以为金大你也有这种爱好呢。”曹水根说。 “不,不是我认为金大有这种爱好,我觉得天下男人都有这种爱好。只不过有的人掩藏的很深,有的人表现的很直白。我就是个表现的很直白的人。你们知道吗?总是躲在被子里自个儿捣鼓,而没有新的想象画面是不是很无趣?今天喝多了,我就跟你们说个我一直没有说出去的秘密。”徐峥平端起杯子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我打算给他添酒,他却很理性地拒绝了。 “秘密?”曹水根说。 “既然是秘密我看最好不要说。”我说。 “没事。反正咱们是兄弟了不是?我问你们,你们看过女人的裸-体吗?*的那种。”徐峥平看看我又看看曹水根。 曹水根摇了摇头。 “我……没有看过。”我说。 “那我问你们,你们说说看,女人的花朵周围有没有茂盛的草丛?” “你别尽那么猥琐好不好?”我说。 “你们说有还是没有?咱们不是都学医吗?这一点总得知道啊。” “那肯定有啊。没学心理卫生吗?这可是常识。”曹水根说。 “金大你说呢?” “有。不过,听说有的女的花朵周围就像一块光板,说是什么白虎。”我说。 “十五六岁的那年我为这事纠结了很久。有一年暑假,帮家里割了稻子晚上顶着月光和大人去河里洗澡,那几个大人也像我们这样议论这事,他们可都是结过婚的人啊,却为这事争论不休。自然是其中一个男人的老婆的花朵周围就一块光板,他不相信其他人的老婆花朵周围会极为茂盛。他们的争论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所以你起了偷看女人洗澡的念头。”曹水根说。 “是啊。为么不亲自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可知道我偷看的是哪个女人?” “去你的。我们咋知道你偷看哪个女人?”我说,“别卖关子了。” “我偷看我大嫂洗澡。” “啊。”我们说。这可真出乎我们的意料。 “那你们以为我能偷看谁洗澡?我睡觉的那个房间和我大哥大嫂睡觉的房间是由几块木板拼在一起隔开而成的,木板之间的缝隙用报纸糊住了。有一个傍晚,大嫂端了洗澡盆进了她的房间,我便也进了我的房间。第一次做这事当然很纠结,可大嫂拧毛巾时水珠掉进澡盆发出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促使我战胜了理智,那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要做出很不伦理的事情,我悄悄地将糊住木板缝隙的报纸点破了,就像水浒传里一些英雄要给人下迷香将糊窗户的纸点破一样,然后我凑眼过去,大嫂的身姿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面前,白皙,凹凸有致,那一对饱满的双乳傲然挺立,尤其她那部位黑乎乎的茂盛无比,让我坚定了信念——女人花朵附近长着茂盛的草丛。”徐峥平说着说着竟然闭上了眼睛,仿似进入了遐想之中。 “嗨,嗨,我说你不要太投入了好不好?”我捶了徐峥平一拳。因为我感觉自己的花朵陡然生起膨胀的欲望。 徐峥平睁开眼睛,“真的,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心情,是一种什么感受。从此我就迷上了偷看大嫂洗澡。一边心惊胆战,一边被常规伦理折磨着,一边却极其憧憬。当然,这种事情只能在每年的夏天才能发生,而且预防被发现,我往往要间隔较长一段时间才偷看一回。可你们知道吗?有一年的夏天我大嫂竟然也变成了光板。” “哪会有这种事情?”曹水根说,“这还会有变化的吗?” “是呀,当时我觉得非常奇怪,同时又感到很恐怖。好好的,大嫂怎么变成了光板呢?她那茂盛的草丛怎么突然消失了?我们老一辈有一种说法,是白虎——也就是光板的女人是会吃男人的。大嫂突然变成了白虎,岂不对大哥不利?所以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睡着了也尽是做噩梦。我好害怕大哥会被大嫂吃掉,可我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把这事告诉大哥,而每次看到大嫂我则总有想躲开的念头,那个夏天就这么郁闷的过去了。” “后来呢?后来怎样?你大哥有什么事了吗?”曹水根的好奇心被激发了。 “是啊,好好地,你大嫂怎么会变成白虎呢?至于白虎的女人会吃男人这是迷信,当然不要相信。”我说。 “那时候哪懂这些?我一直担心大哥,一直离大嫂远远的,可也奇怪,我大哥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和大嫂恩恩爱爱,每天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一起在村里串门。” “咱们得去图书馆查查资料,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按理,一个人的毛草丛不可能会脱落得干干净净的。” “哎呀,怎么会想到查资料?”徐峥平很是鄙夷。 “金大跟你可不一样,你来混日子,他是真正来学医的。”曹水根说。 “那你用医学知识解释解释,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大嫂会突然变成光板了呢?”徐峥平挑衅般的问道。 “我要知道我还说去查阅资料吗?”我反问。 “那你们就继续听我说下去。到了第二年夏天,又到了大嫂会*着躲在房间里坐在洗澡盆里洗澡的时候了,又到了我能偷看大嫂洗澡的时候了,我选了个合适的傍晚,在大嫂端着澡盆进房间之后,我溜进了自己的房间……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曹水根问道。 “难道你大嫂的草丛又茂盛了?”我说。 “金大就是聪明。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大嫂那部位重又茂茂盛盛的了,这真是开心的事啊。我大嫂不再是白虎了。我的心情一下子愉悦无比。” “那我推断应该是你大嫂那一年生过一场怪病,是这病使她的毛草全部脱落,病好了,自然毛草又长出来了。”我说。 曹水根频频点头。 “不是。你们根本猜不到。前面我不提示了你们吗?” “你提示了我们吗?”曹水根问道。 “前面我说我大哥大搜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到村里串门,这就是提示。” “这他妈的算什么提示。” “你是说你大嫂变成白虎和她生孩子有关?”我问道。 “大家再想想啊,我们可都是学医的。千万别这点常识都不了解。” “哎呀金二,拜托你别卖关子了。”曹水根说。 “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在几年后,村里一个妇女生小孩叫接生婆接生,我听接生婆和妇女的婆婆对话才了解到,大凡妇女生孩子,要将那茂盛的草丛剔除干净才行。” “原来是这么个理。去你的。” “我看金二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有水平。”我由衷地赞叹。 ps:亲,这是橙子今天爆更的第二章。觉得给力的,就来一个赞。叩首。 第146章 [爆]结肠炎 我抽空去柜台和饭店老板结了帐。 回到包厢,包厢里只剩徐峥平一个。 我问道:“金三呢?” 徐峥平做了个用手指头往嘴里扣的动作。 “去吐了吗?” “看他那身体单薄得会被风吹倒就知道他喝不了多少酒。去了多少钱?”徐峥平问道。 我和徐峥平说了个数据。 “让你破费了,金大。” “说什么屁话。”我说,“谁叫我是老大呢。” “嗳,我现在才发现我和金三都上了个当。” 曹水根推门进来,“上了什么当?上了什么当?”他的脸色似乎更青了。 “我们尽说我们的故事,咱金大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徐峥平说。 “不错,金大,也该你说说了。” “这可不怨我,你们抢着说自己的故事,一点都不谦虚,我有什么办法?走了,服务员等着收拾桌子呢。”我站起来。 “这可不行,怎么样你得跟我们说说你的浪漫恋情。”徐峥平跟着站起并拽着我的手臂。 “哎呀,你们看金大我这样子,哪还有什么浪漫恋情?走了。”我往外走。 “这也太不公平了。”曹水根跟上来,“我就不相信金大你的高中生活就没故事。是不是不信任我们?” “这是什么话?我金大不信任你们还和你们结拜兄弟?确实是我无故事可说,等有故事了我一定说给你们听。”我们走出了小饭店。街道上灯火通明。“兄弟们还有什么安排吗?没安排我可要回去了。” “回去看书吗?”徐峥平的话很有嘲讽的味道。 “我除了看书就没有别的爱好了。”我说。 “我看这金氏家族成立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干嘛说这话,金二?”曹水根说。我看着徐峥平。 “本来就是嘛,你看金大,一点都不诚心。摆明着在敷衍我们。” “怎么说?”我说。 “不是吗?这酒喝得忒兴奋,你竟然说回家看书,不会是又一个人去校园里转悠吧?该带上我们了。”徐峥平斜看我一眼。 “我看你金二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可没有这个想法。” “我才不信你没这个想法。总不至于现在就躺到床上去捣鼓自己吧,那多没意思。走吧,我们一起去转悠转悠,说不定会有大收获呢。你相机带了吗?”徐峥平拖着我不放手。 “吃饭我带什么相机?” “那我们去你租的地方拿。去。金三你去不去?” “去。就跟你一起去欣赏一下那美丽的风景。”曹水根说。 “这一回爽快。上次我叫你陪我,可把口水都说干了。” “酒壮英雄胆。”我说。 曹水根捶向我一拳。我一闪身子让开了。“我跟你们说,这事我可不能奉陪。不过,我可以把相机借给你们。我不是答应了借你相机一次吗,金二?” “你陪我们一起就会死?”徐峥平声音很大。看来他也醉的不轻。 “我没这方面的兴趣。”我说。 “那你告诉我们你有哪方面的兴趣?” 我们已经走进了我租住的那个小区。“拜托你说话声音小一点好不好,没看见保安在看我们吗?” “我干么说话都要受限制?我声音大一点有什么关系?”徐峥平声音更大了。 “你要这么无趣,我相机可就不借了。”我警告徐峥平。 “哦哦,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声音小一点,我声音够小了吧?” “你这个鬼人!”我们都笑了。 到了我住的那个单元,我把徐峥平和曹水根拦在楼下。 “干嘛不让兄弟们上去?”徐峥平说。 “哎呀,不是我不让你们上去,是房东。那个房东老太婆很严厉的,她不准我带任何人进她家。”我说。 “难道你和房东住一起吗?”徐峥平问道。 “是啊。这还是我老爸拖他省里的一个朋友联系的呢,你看这附近哪还有房子租给我们这些学生?全都被租满了。” “那就不上去吧。”曹水根说。 “真他妈不爽。” 我独个上楼。到了五楼我敲了好一会儿门,丁莹都没有来开门,而从猫眼里我能断定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我不得不掏出钥匙。 丁莹不在客厅。她的卧室的门是关着的,从卧室里清晰地传来丁莹的呻-吟声。 我的脑门子发热。这他妈怎么回事?是花朵与花朵互相碰撞,掀动吗?才几点钟?也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吧。还要去什么校园转悠,把徐峥平带上来让他感受一番不就得了。 我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行李箱的锁,把相机拿出来。 那呻-吟声一阵接着一阵。好像过于夸张了。 我不由得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我仔细凝听。除了呻-吟声,好像没有其他声音。什么喘息,什么碰撞都没有。该不会是丁莹生病了吧? 管他呢。不是约法三章了吗?丁莹的私事我无权过问。想到这,我走向门口。可在我换上摆在门外的鞋子之后我又开始犹豫起来。要真是生病,要真是因为生病而疼痛难忍,这病一定不轻。 见死不救不是我郑启航的风格。 我回到丁莹的卧室门口。 我又凝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门。门没有锁,我一敲就开了。一阵异味传进我的鼻子。就见丁莹躺在她的床上,佝着身子,双手捂着肚子。她床前的地板上是一堆污秽的东西——显明是从嘴里吐出来的。 “你这是演哪一出戏呢?”我问道。 “我……哎呦,哎呦,疼死我了。”丁莹额头上都是汗。 “喝酒也不带上我,太不够意思了。我的酒量也不错的。”我继续揶揄。 “我肚子好疼。” “你那男朋友我看也真不像话,你喝成这样他都不管吗?”我说。 “我没喝酒。真的疼死我了。”丁莹揉着肚子。 “别骗我了,吐成这样还说没喝酒。走了,拜拜。”我做出要走的样子。 “嗳——” “怎么?有什么事吗?” “我肚子好痛,麻烦你送我去医院。”丁莹说。 “真不是喝醉了吗?” “你看本姑娘这样子是喝醉的样子吗?哎呀,妈耶。”丁莹叫起来。 “原来并不是喝醉的缘故。可我不能送你去医院。”我说。 “为什么?你就这么见死不救?我真痛得很严重。” “我没法进你的房间啊。” “你进来不就是了。” “约法三章,我要是违背了你会把我赶出去的。”我说。 “这个时候,你还来气我。” “我不是气你。我是怕你。你要我送你去医院,麻烦你把约法三章废了。” “我真没力气和你斗嘴了。” 我走进丁莹的卧室,把丁莹从床上扶起来,“能走吗?” 丁莹皱着眉头。 我只好蹲下身子。丁莹趴在了我的背上。 我背着丁莹下到一楼。 “金大,你这是干嘛?这么短时间就搞到了一个女人?”徐峥平说。 “这不是丁莹吗?”曹水根说。 “怎么回事?”徐峥平问道。 “我送丁莹去医院。我不能陪你们了。”我腾出一只手把相机递给徐峥平。 “到底怎么回事?”徐峥平一脸的困惑。 “你就别废话了。回头我再跟你们解释。可别摔坏了。”我说。 背着丁莹出了小区,我在街道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三轮车,只好径直去一附院。 这一路把我累得。 一附院内科设在三楼。过道里沿着一侧都摆满了病床。有些病床上坐着病人,有些病床上虽铺着被单,可是病人不知去了哪里。我把丁莹放在一张病床上,然后喘着气走进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跟着我走了出来。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医生。 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丁莹依旧佝着身子。 医生让丁莹平躺在床上,而后强迫她伸直双腿,接着用手在她腹部上按压,并询问丁莹痛或不痛。 “是结肠炎。”医生下结论,“你去办个住院吧。” “要住院吗?我们是学生,明天还要上课。老师,我们是第一临床学院的。”我看着女医生。 “哦,是我们学院的。那不住院也行,抽空来挂点滴就可以了。至少要挂三天以上的点滴。”女医生说。 “谢谢。” 接下来我到丁莹那里拿了钱按医生的吩咐去办了相关手续。大概过了十分钟,护士送来了药水。 “要打针了。”我说。 “打针?能不打针吗?”丁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害怕打针吗?这么大还害怕打针吗?”护士微笑着问道。 “你听她的。老虎来了她都不怕。”我说。 “有这么强悍,还怕打针?来,把手伸出来。不痛的。” 丁莹伸出了手。“我真的好害怕。” 我忽然发现丁莹的眼里竟然湿润润的。我不知道是痛成这样还是害怕成这样的。 “别怕,就一丁点疼,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你有被蚂蚁要过吗?来,握紧拳头,对,就这样。”护士及其温柔。 护士将针缓慢地刺进了丁莹的血管,接着血涌进针管。 “妈,妈——”丁莹喊了起来。她的眼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流。 “好了。把手打开,放松。”护士小心翼翼地用胶布将针孔固定好,“小伙子,你可要照顾好你女朋友,别让她手乱动,否则要重新扎针,她这么怕疼。” 这真是个慈祥而唠叨的护士。 护士走了。 “一不小心,让你成我女朋友了,不好意思喽。”我在床沿上坐下来,“要不这样,我去学校把你男朋友唤来。” “别别,你别离开。哎呦,真疼死我了。”丁莹一听说我要离开忽然紧张起来。 “你紧张什么?” “护士不是说了吗?” 我笑起来,“是害怕再打过针吗?真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会害怕打针?你平时对我横的劲头到哪去了?” “你就别笑我了。哎哟,怎么还这么疼?” “你以为这是灵丹妙药呀。给我忍着点吧,丁大小姐。” ps:各位小伙伴,这是加更的第三更喽。累死。码字去。希望我的辛苦能给你带去快乐。 第147章 [爆]双氯芬酸钠栓 一瓶药水之后,丁莹的疼还是没有减轻。 我走去医生办公室。女医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着写些什么。 “老师,我想麻烦您再去看看,丁莹的痛一点儿都没减轻。”我说。 “你是今年来学院的吗?”女医生丢给我一句话,仍旧写她的材料。 我点了点头,“是。” “我说你怎么一点常识都不懂。这是结肠持续痉挛造成的,没有那么快。要不这样,我叫护士送一粒双氯芬酸钠栓过来。”女医生抬起头。 “您批评的是,”我汗颜。女医生说的症状医书上有,我也看过,临到头却丢脑后了。“双氯芬酸钠栓是止痛药,对不?” “对。” “谢谢。” 我回到丁莹身边。“要好点吗?” “痛,还是很痛。滴了这么多药水了为什么还这么痛?我要吐。”我看得出丁莹的胃在往上翻。 我连忙走去将放在过道里的垃圾篓拿过来放在丁莹面前,丁莹略略抬起头,对着垃圾篓吐了一点棕黄色的液体。 “你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尽了。”我说。 丁莹重新躺下来。“难过死了。怎么会这么痛?医生就没有什么办法给我把痛止住吗?” “医生说你的痛是结肠痉挛造成的。她叫护士送一种药过来。” “那为什么还不送过来?”丁莹说。 “哪有那么快?” 护士过来了。她递给我一粒药丸。“把它塞进肛门。” “什么?”丁莹颇感意外。 “如果你能忍住痛也可以不塞。”护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是有病人催她去换药水。 “那——是塞还是不塞?”我捏着药丸问道。 “怎么会有这种药丸?干嘛不给我一粒吃的药丸?”丁莹非常纠结。 “你不想塞,也可以把它吃进肚子。”我揶揄道。 “你别落井下石好不好?塞屁股的东西能吃吗?” “那就塞吧。”我把药丸递到丁莹面前。 丁莹接过药丸。“拜托你走开一会儿。” 我向过道的尽头走去。我经过一间又一间病房,我看见每一间病房都挤得满满的。连病房里的过道上都加了床铺。 我尚未走到过道的尽头,便听见丁莹唤我的声音,我只好又回头。 “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怎么塞都塞不进去。”丁莹的脸憋得通红。 “什么意思?总不至于这种事都要我帮忙吧?”我说。 “你说怎么办?”丁莹的脸更红了,“我是想叫护士,可护士会帮这个忙吗?” “护士是你家佣人差不多。”我特夸张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 “你拼命往里塞不就得了。” “可它总是滑出来。我还没塞进去它就滑出来。”丁莹哭丧着脸。 “你要知道我可是个非常猥琐的人。”我说。 “你爱帮不帮!去死吧。”丁莹侧过身去。 “ok,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坏。那我只好委屈自己了。你得记住这一幕。把药给我。” 丁莹把抓药的手从盖住她身体的被单里拿出来。我从她手上接过药丸。 我吩咐丁莹侧卧,然后将臀部往外凸,这样,她可以尽可能少的减少外露的面积。 “好了。”我站起身子。 “谢谢你。”丁莹转过身来。 “我要是连着几天都晦气你可得负责。这样一来,我看更没法租到房子了。”我故意提起租房子的事。掐指一算,我和丁莹合租已经27天了。 “你还有三天可就到期了。” “本来接下去三天我是一定可以租到房子的,但你让我做这种事,租房肯定要泡汤。这可是你的责任。”我非常认真地说。 “我说你怎么这么无赖?租房跟你给我塞药丸有联系吗?”丁莹火起。 “怎么没有联系?这是什么事?我妈从小就跟我讲,男孩子看女孩子的屁股是非常晦气的事,更何况我在你……里面塞药?人一晦气做什么事都不顺。” “你,你给我滚!” “真的吗?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滚。那我滚了。”我做出往外走的动作。 “你敢?你要走了,我回去立马把你的东西扔了。”丁莹气急败坏。 “嗳,我说丁大小姐,你也特霸道了吧。行,让我不滚也可以,三天后我要还租不到房子你可不能赶我走。” “我不赶你走就是了。”丁莹很是无奈。 “ok,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 “嗳,郑启航,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找过房子?怎么会这么久都租不到房子?” “你这么说,好像我赖着要和你住一起似的,你以为我喜欢吗?钥匙没钥匙,什么都得看你眼色。”我说。 “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今天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我又忘了关门?”丁莹疑惑地看着我。 “是我自己开门进来的。”我说。 “你哪来的钥匙?” “有一次你午睡的时候把钥匙落在茶几上我趁机出去配了一把。不好意思了。”我只好又一次撒谎。 丁莹沉默了片刻。“反正你也该有一把钥匙。平时是我做过分了。” “我的天啦,是什么让你良心发现?我好感动,我真的好感动。”我把双手放在胸前,做出极其感动的样子。 “你要再这么恶心,小心我把钥匙收回来。” “这可不行。” 丁莹笑了。 “嗳,我说你是不是不疼了。怎么有这么大的劲头和我斗嘴?”我提醒丁莹。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是真的不怎么疼了。嗳,感觉一身都轻了。” “应该是那塞屁股的药起作用了。可见我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你已经有了回报不是?” “哼,我本来是要陪我两个兄弟的,没想到整个晚上丢给了你。”我想起了徐峥平和曹水根,不知他们两个现在在干什么。 “你兄弟是谁?是徐峥平和曹水根吗?我依稀记得你背我下楼的时候他们在我们的楼底下。他们怎么成了你兄弟了?”丁莹疼痛减轻,心情明显好多了。 “今天是我们金氏家族成立的第一天,我请他们在饭店里吃饭。” “我说怎么酒气熏天的。你是老大吗?” “我是金大,徐峥平是金二,曹水根是金三。” “金大金二金三,听起来都别扭。怎么想到叫金氏家族?” 我把理由和丁莹说了。 “早知道你们有这种兴趣,还不如叫你们加入我这个家族,丁氏家族,丁大丁二丁三,我是丁大小姐。呵呵呵。” “你这话让徐峥平听见了,说不定他会扁你。”我说。 “对了,你怎么把相机给了徐峥平?他拿相机去干什么?”丁莹问道。 “相机是我的,我要借给谁,还要向你汇报吗?”我说。 “你怎么开口就和我斗?还不是你的龌蹉行为让我担心?那胶卷,他会不会一并洗了出来?我告诉你,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我明白了丁莹的顾虑。“哎呀,我都把这事忘了。这下麻烦了。那胶卷好像没几张了,徐峥平会不会照完了就直接送去照相馆了。” “你!郑启航,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让你五马分尸!”丁莹瞪大了眼。 过道里很多人往我们这边看。有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 “我说你声音小点好不好?” “你赶快去找徐峥平。”丁莹命令道。 “哎呀,丁大姑娘,我说你火气还真不小。我这人虽龌蹉,可也还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什么意思?” “我刚刚是骗你的。我既然答应了你不往外泄露,又怎么会这么糊涂?那卷胶卷我早就取出来了的。你想,人家借我相机用,总不至于我还花钱为他买胶卷,我又不是慈善家。”我诓丁莹 “你这人在班上一天蹦不出一个字来,和我斗嘴却滔滔不绝,不知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哎呀,我的天哪!”丁莹惊叫起来。 “怎么了?” “血,血出来了。” 针管里有一段红红的血。“是药液滴完了。导液管里压强减小,血便往外流了。” “赶快去叫护士啊。谁要听你理论分析!” “先把开关关紧了。”我迅速将吊针的控制开关往上推。针管里的血慢慢退下去。 我跑去叫护士。 护士跟着我小跑着来到丁莹的病床前。护士一边换药水一边批评我,我唯唯诺诺。丁莹倒是一幅很开心的样子。 “真他妈倒霉。”护士走后我说。 “谁叫你没有尽到陪护的责任,活该。” “陪护?我是你花了钱的陪护吗?”我说。 “免费的陪护也得尽责啊,你说是不是?陪护,我要上厕所了,扶我起来。”丁莹说。 “哎哎,我看你还当仁不让了。这事我不干。” “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已经憋了很久了。再憋膀胱就要憋坏了。” “你膀胱憋坏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憋不憋。” “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地道?郑启航,我真的憋不住了。”丁莹的语气变了。 “求我吗?” “真求你。” “那就再多让我住一个月的房。” “你!” “跟你开玩笑了。起来吧,可别又说我猥琐。”我把丁莹扶起。 丁莹因为躺了太久,头发显得乱。她用左手捋了捋头发。我把她的鞋子踢到她的脚底。她用脚动了动她的鞋子。那是一双需要系鞋带的真皮皮鞋。 “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丁莹晃动着她的脚。 “我真他妈搞不清楚前世我欠了你什么。”我蹲下身把丁莹的鞋带解开。丁莹把脚伸进鞋子,我给她系好鞋带。 丁莹下到地上。我从架子上取下药水瓶,陪着丁莹走去洗手间。洗手间里的两个厕所的门都关着。 丁莹缩着身子,一幅很痛苦的样子。 “是不是就要尿出来了?” 丁莹紧闭着嘴不说话。 “这就是上苍对你的惩罚。干嘛不早点说?” “不是和你斗嘴斗忘了吗?”丁莹说。 我笑。 男厕所的门开了。 “进去吧。”我说。 “你没看上面写着‘男’字吗?” “这还分什么男女?不是有门吗?你要真尿湿了裤子我可不上街给你买。快进去。” 丁莹走进男厕所。我把药水瓶挂在钉在墙上的钉子上,而后出来将门关紧。 我走出洗手间透气。 这时,徐峥平和曹水根出现在楼道上。 ps:亲,爆更第四章又来了,看在橙子这么给力的情况下,来点打赏吧。赶快码字去。 第148章 [爆]徐峥平的收获 徐峥平和曹水根一幅狼狈样。 “怎么样?有收获吧?”我问道。 “还收获?金大,我们差点被废了。”曹水根说。 “怎么回事?” “你问金二,他……他也太大胆了,”曹水根放小声音,凑到我耳边来,“他走得太近被对方发现了。你看我们这样子。” “你们被揍了?”我诧异地问道。 “还不?还好逃得快。”曹水根说。 “我的相机没有损坏吧?”我看着徐峥平。 “对方就是要抢我的相机。我拼了命的保护相机,所以被多挨了几下。妈的疼死我了。”徐峥平的脸上有好几处伤。 “活该。把相机给我。” 过往的护士很好奇地看了看我们,但是并没有驻足过问。 徐峥平把相机递给我。“这也不怨我。离得太远根本照不清。又不能用闪光灯。月光毕竟是朦胧的。” “朦胧美才更让人想入非非不是?”我说。 “什么想入非非?”丁莹已经走出了卫生间。她一只手提着药水瓶。 “你好了怎么不叫一声?你这样提太低了,小心血又涌进针管。”我接过丁莹手中的药水瓶,并尽可能举高。 “你们两个怎么了?”丁莹没有理会我的批评,她显然被徐峥平和曹水根的狼狈样吸引了眼球。 “我们?啊,不小心摔了一跤。”徐峥平说。 “是啊,摔了一跤。”曹水根附和,“你好了?不疼了?” “已经不疼了。你们刚才说什么朦胧美?还想入非非的。一定是去干什么坏事了,对不?” “没有。我们是天底下最好的良民,会干什么坏事?我们是觉得学校的夜景太美了,所以到郑启航这里借了相机去拍照,太投入,便摔了一跤。”徐峥平说。 “两个人一起摔跤?”丁莹问道。 “是啊。都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我好像听你们说的不是这种情况。” “哎呀,丁莹,你还回不回病床,我的手可是举酸了。”我刻意打断丁莹的话。 “你们看,哪有这么无理的陪护?”丁莹对徐峥平他们说,“那就回吧。我告诉你,躺久了也不舒服的。” “陪护?我们金大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陪护了?”徐峥平问道。 “什么时候?就今晚啊。而且是免费的陪护。”丁莹笑着说。 徐峥平狐疑地看着我。 “也不是免费。他可是多争取了一个月的住房时间的。”丁莹补充说道。 “什么意思?一个月的住房时间。这么说你们是住在一个房子里?”徐峥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把两个食指并在一起以示意我们住一块。 “啊,不是不是。我们……我们住面对面。”丁莹说,“我要上床了。郑启航,你把药水瓶挂架子上去。”丁莹用力脱去了鞋子。 “是啊。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和丁莹是面对面的邻居。”我解释道。 “那多住一个月是什么意思?”徐峥平“穷追不舍”。 “是……是丁莹与我租的房子的房东很熟,她帮我多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原本房东这个月就要叫我出去另外租房的。” “是啊。房东的房子原本就不打算出租的。”丁莹说。她因为撒谎而脸变得通红。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住一个房子呢。”徐峥平似乎显得有点失望。 “你真是会想象。我会和郑启航这样的人住一个房间吗?你们不知道你们的金大是什么样的人吗?”丁莹恢复了镇定。 “什么人?是不是很那个,很猥琐的人?”徐峥平说。 “哼。”丁莹不置可否。 丁莹靠墙坐在床上。 “干嘛不躺着?”我说。 “这么坐着可以和大家说说话。不痛了人就精神了。” “就有劲头扁我了。”我们仨在病床对面的摆在过道上的排椅上坐下来。 “对了,我正要问徐峥平一件事。徐峥平,你的胶卷是哪家店买的,多少钱一卷?”丁莹的眼光扫过我的脸庞。 我扯徐峥平的衣服,徐峥平转过头看我,“有事吗,金大?” 我摇晃着头并冲他眨眼。 “没事你扯什么衣服。我没买胶卷,丁莹,相机里有胶卷我还买胶卷,我不是傻瓜。我看了下,还有十几张没照完呢。”徐峥平说。 “郑启航!你又骗我!”丁莹的声音很大。 “这是医院,请你注意影响。”我说。过道里的病人及病人家属对我们投来很厌恶的眼神。 “你,你不是说是徐峥平自己买的胶卷吗?”丁莹压抑着愤怒之情。 “我……我是以为徐峥平会很自觉的买胶卷的。谁想?嗳,金二,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借我的相机照相,还不自己买胶卷。”我故意呛徐峥平。 “你什么意思?我不就拍几张照,哪想到还要自己买胶卷?金大你不是这样的人吧?”徐峥平很诧异。曹水根也被搞得稀里糊涂的。 “你不知道我一向很小气吗?下次给我记得,借我的相机就得自己买胶卷。”我拉下脸来。 “我下次还借个屁。你求我借都不借了。一个相机了什么起?金三,我们走了。”徐峥平大头上的青筋在灯光下看的很清楚。他是真生气了。 “诶诶,还生气了。金三,劝劝金二。这什么风格。”我说。 “不过,金大,照两张相,就要买胶卷也太说不过去。”曹水根说出自己的心声。 “走了,还理论什么!”徐峥平很不耐烦。 “那我们走了。” “不送。”我说。 徐峥平和曹水根并排着走去过道,一个转弯,便不见了身影。曹水根往后看了我一眼。 “你看,就因为你我把两个兄弟都得罪了。你这人……”把金二金三支走了,我略略觉得轻松。一个人“对付”丁莹总要好办一点。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演戏。”丁莹说。 “我演戏?我他妈的演什么戏?你没看他们气呼呼地走了吗?”我的“火气”也大了。 “你想遮掩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说把胶卷取了下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说以为徐峥平会买胶卷?你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在忽悠我。” 我看着丁莹。真没想到她是个这么心细的人。 “反正他没拿去照相馆冲洗。” “要是他拿去冲洗了,你能弥补这个错误吗?” “什么弥补不弥补,就算他拿去冲洗了也没关系,根本就没那么一回事。”我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再想要圆谎我非累趴下不可。 “什么没那么一回事?”丁莹错愕。 “就是我根本没对你拍照,满意了吧,我大丁大小姐。” “什么?”丁莹瞪大了眼。 “怎么?不满意吗?难道你希望我给你照一张?”我以退为进。 “你!这么说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我不这样我哪还有房子住?” “你,你竟然这么卑鄙这么龌龊!不对,你肯定还在骗我。”丁莹又有了戒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骗你干嘛。” 曹水根突然又出现在楼道口,他正向我招手。我心里一阵欣喜。他们还没有走,便说明他们打算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自己注意一下,曹水根找我,我告退一会儿。”我嘱咐丁莹。 丁莹不搭理我。 我走去楼道口。徐峥平站在休息平台上。 “你们还没有走吗?”我说。 “我想想都觉得不对头,所以把金二拖回来了。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说起买胶卷的事?”曹水根说。 “我不是冲你又摇头又眨眼吗?”我和曹水根一起下到休息平台,“因为我骗丁莹说胶卷是你们自己另外买的,可你竟然没搞懂我的意思。” “我说是吧,金二?金大怎么可能这么小气?金大请我们吃饭喝酒的钱就不知可以买多少胶卷。所以,别再误解金大了。” “难道相机是丁莹的吗?”徐峥平依旧不解。 “是我的。”我说。 “那买不买胶卷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里面有一点误会,现在还不好和你们明说。可你们要相信我,我怎么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你拿走相机的时候我可有说叫你买胶卷?我可有把胶卷取出来?” “没有。” “这不就得了。走吧,我们上去,别让丁莹小觑了我们金氏家族,她嘲笑我说什么不如成立丁氏家族呢,丁一丁二丁三,她做丁大小姐。” “去她的丁氏家族。我们上去。”徐峥平把手搭上我的肩。 “还是等会算了。”我想了想说,“我正想了解你们晚上的情况呢。怎么会被人揍了?还有,怎么这么晚你们还到医院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医院里的?” “你肯定会来一附院。这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呀。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推理。”曹水根说。 “晚上的情况就别提了。运气特背。你背丁莹去了医院之后,我和金三在学校转悠了好久都没有收获,而金三总是催我回寝室。”徐峥平说。 “是啊。金二喝多了酒,兴致特别高,有一种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味道,劝不了他我就只好陪他。”曹水根很是无奈。 “不知怎么搞的,今晚约会的人特别少。可能是月亮太大了吧。那足球场上坐一块亲热的没几对。”徐峥平说。 “你们不知道,咱学院的学生可享受着呢,有很多都在外面租房子同居。在野外野合的可都是些没钱的。”我说。 “比如像我们这样的人。”徐峥平说。 “你要有了女朋友肯定会出去租房子。”我说。 “我可没兴趣去玩女朋友。不扯这个了。总之转悠到了十点之后,学院的路灯都关了,我们才在上次我们遇见的地方捕捉到了一对。那对男女动作很大,声音非常夸张,妈的,真够刺激。只是站得太远只能看见男的,所以我便尽可能近一些。” “这一近就被那男的发觉了。”曹水根接过话题,“那男的动作太迅速了,他吼叫了一声,一提裤子就向我们冲了过来,我们就傻了眼。” “你们两个还怕他一个?”我说。 “做事理亏哪还有打斗的信心?挨了打才想到逃。”徐峥平说。 我才知道我这俩兄弟高中过得非常单纯。 第149章 [爆]好人做到底 我们一起回到内科病区的过道上。丁莹已经重新躺在了病床上,她用被单盖住腹部。架子上的药水瓶里的药水已经不多了。 “肚子又痛了吗?怎么躺下去了?”我说。 “我肚子痛不痛你操什么心?”丁莹说。 “哎你这话说的,我们金大不是因为你肚子痛才送你来医院的吗?”徐峥平说。 我拉了拉徐峥平的袖子。“是不是因为我离开太久了。” “自作多情,你离开久与不久会影响我吗?”丁莹又摆出那鄙夷的神态。 我噎住。 “金大,我说你真是,吃力不讨好。和这种人同桌不算还和这种人做邻居,实乃平生之大不幸。”徐峥平替我抱不平。 “女孩子嘛,别和她计较太多。要不两位兄弟先回学校。这边也快结束了。”我说。 “既然快结束了干嘛不一起回去?”曹水根说。 “你们住学校,我们住街上,不同路。” “我们走。金大是怕我们在坏了他的好事。”徐峥平笑着说。这真是个直性子的人。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说。 “不过我提醒你,金大,小心朱德发揍你。我兄弟俩可不帮忙。” “你给我留步。”我说。 “走了。你们好好聊。”徐峥平拽着曹水根的手快速奔去楼道口。 等徐峥平和曹水根消失在楼道口,我在排椅上坐下来。楼道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摆在楼道上的几张空床铺不知什么时候都睡了人,都是那些在病房里服侍病人的病人家属。 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盯着药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滴。 “怎么了,没话说了?”丁莹打破沉默。 我白了丁莹一眼,没吭声。 “你要再这么不说话,本姑娘可要生气了。”丁莹说。 “我说话还是不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 “刚才还说别和女孩子一般计较,你计较的很嘛。真是个虚伪的家伙。你明知道我前面生气是因为你和徐峥平他们逗留太久的缘故嘛。”丁莹嘟起了嘴。 “我这个人离开你久还是不久与你有关系吗?” “有啊。你离开久了没人陪我说话。” “我和你说话其实是和你斗,斗得你不开心有什么好?” “总比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好吧。再说,我又想上厕所了。扶我起来吧。” “哎,你没看见就要滴完了吗?你不可以忍一忍吗?” “憋不住了。免费的陪护不用白不用。” 等丁莹上好厕所回到病床上,还没过三分钟,药液便滴完了,我唤护士来拔了针。 “妈呀,总算解放了。”丁莹用左手摁住压在打针的针眼处的棉签。她坐在床沿上晃动着双脚。“你怎么无动于衷啊?” “还要我干嘛?”我问道。 “给我穿鞋啊。” “做梦。” “既然做好事就要做到底嘛。我这一松手血就会冒出来。” “你压好了再穿鞋。我有的是耐心。” “我是说已经很晚了,你给我穿好鞋,我们不就可以走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赶快穿吧。” …… 那个晚上回到我们租住的地方,挂在墙上的时钟的时针正好指向十二。 客厅里充斥着一种异味。我知道是从丁莹的卧室里传出来的。 丁莹找来了一块旧毛巾。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心想,那毛巾马上就要丢到我面前来,却只见丁莹径直走去她的卧室。 “你干嘛?”我跳起来跑过去拦在丁莹面前。 “我去把我卧室里我吐的东西处理一下,你没闻见异味吗?”丁莹明显被我的行动吓了一跳。 “嗳嗳,这哪是你丁大小姐的行为?我不在等着你吩咐吗?” “哪敢?还有,你有这么好吗?是不是又设了什么陷进让我跳?” 我抢过毛巾:“我郑启航一向光明磊落。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郑启航!”丁莹一改她唤我的口气。 “怎么?是不是我去帮你擦洗房间也还要条件?” “你误解了。你已经陪了我一个晚上。这种事怎么还能让你做,很恶心的。”丁莹说。 “假惺惺,鞋子都让我穿,这事还不让我做?搞得我现在还感觉有你鞋子的臭味。”我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去你的。” “还有,你知道吗?我经常处理我爸喝醉了酒吐出来的东西的。”我撒谎,“所以,你千万不要感动,我这是下意识。” “哪有这种下意识?”丁莹欲抢回旧毛巾,“你好像忘了,我们有约法三章,你不能进我卧室。” “约法三章已经取消了。”我说。 “什么时候取消的?” “你疼痛难忍时取消的,否则我哪敢进你卧室背你出来?不要争了,让我好人做到底,这不是你说的吗?你去沙发上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好。” 我屏住呼吸处理好丁莹的呕吐物并将地面擦拭干净。 丁莹坐在沙发上看我进进出出。 “你洗漱完毕就可以进去休息了。我开了窗户,一会儿就没有异味了。”我把旧毛巾晾在卫生间里的支架上然后走出卫生间。 “郑启航。”丁莹站在卫生间外面。 “还有什么吩咐?” “谢谢你。” “这么郑重吗?” “真的谢谢你。” “哪敢。你不生我的气已经阿弥托福了。” “生什么气?”丁莹看着我。 “我骗你说给你拍了照。我等着你叫我滚蛋呢。” “哦,这件事啊。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我不是答应了你再让你住一个月吗?你就一个月后再滚蛋吧。”丁莹笑着说。 “谢谢你。” “请你跟我说真话,我怀疑这个月你根本没有找房子。” “我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是如来佛。” “那你是孙悟空喽。” “我是气不过你父亲的霸道行为才这么做的。不过下个月我一定会去找房子。” “为什么?” “我没有理由再这么住下去。”我说。 “到时再说吧。” “什么?”我愕然。到时再说是什么意思? “有空我帮你一起找。我要洗漱休息了。”丁莹却转移了话题。 “ok。”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分吴淑芳在厕所门口拦住了我,我们往左拐到大会议室。会议室的门开着,但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经常在这个大会议室上大课。 “我听说昨晚你陪丁莹去医院了。”吴淑芳看上去很忧郁。 “你怎么知道?是徐峥平跟你说的?” “你和丁莹住面对面?”吴淑芳不答又问。 “对。丁莹租了我亲戚对面的房子。我昨晚和徐峥平、曹水根吃饭回去后在过道上碰到了生病的她,就送她去医院了。她得了结肠炎。很严重。” “你干嘛还要骗我?那房子明明是你租的。你是不让我去你住的地方才说是什么亲戚家,对不?”吴淑芳的眼睛满是疑惑,令我不忍对视。 “真是我亲戚家。这个我何必要骗你?租到了房子我随时欢迎你光临,说不定碰上我堆了一堆脏衣服你还会帮忙洗呢。你不会袖手旁观吧?”我故作轻松。 “只要你开口。” “好啊。” “我爸来学校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爸特意交代的。”吴淑芳的情绪顿时好了许多。 “你们父女一起多温馨,何必还带上我?” “爸一直惦记着你这个救命恩人呢。我跟你说个事,我爸换单位了,去了教育局。” “是华安地区教育局吗?” “嗯。” 下午放学时分,吴淑芳的父亲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吴淑芳冲我招手。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吗?”丁莹问道。 “吴淑芳爸爸来了,叫我出去吃饭。” “你可得早点回来。”丁莹说。 “干嘛?”我一时有点蒙。 “我今天不还要去打针吗?” “不会吧,还要我去伺候?对了,你可以找你的老乡呀,叫什么德发的。”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等在门口的吴淑芳已经很着急了。丁莹说了句什么,但我没有听清楚。 我向吴淑芳的父亲问好,而后我们仨一起走出综合大楼。吴淑芳的父亲问了我好几个问题。他嗓门大,说话底气足,给人非常爽朗的印象,但他的高个头让我觉得压抑。 已经九月底了,白天气温虽然还挺高,可是晚边时分已经比较凉爽了。人工湖两畔的柳树纤柔的枝条在晚风中摇荡。 一辆黑色桑塔纳3000停在校车后面。 我们坐进那辆车。 大概二十分钟后司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叫东方国际大酒店的门口。两个服务生站在酒店门口迎宾。 我们进了一个小包厢。司机不知何故没有跟来。 服务员送来菜单。 “小郑,看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吴淑芳的爸爸说。 “谢谢吴局长,我随便。”我感觉有点窘。酒店的奢华给我以一种压抑感。 “叫什么吴局长,叫叔叔。点几个自己喜欢吃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女儿,要不你和小郑一起点?”吴淑芳的爸爸把菜单递到我面前。 吴淑芳靠近我和我一起点菜,从她的黑发传来阵阵幽香沁入我的鼻子。我几乎没了什么主张,只是按吴淑芳的意思点了几个。吴淑芳的爸爸则在我们点的菜的基础上加了几个菜。 ps:亲爱的亲,第6更送上。打赏,鲜花,收藏,评论,各种求。 第150章 所谓的缘分 菜很快就上来了。吴淑芳的爸爸叫服务员开了好几瓶啤酒。 “咱们今天好好喝个几瓶。小郑酒量还不错吧?”吴淑芳的爸爸为吴淑芳开了瓶小瓶装的饮料。 “我不太会喝酒。”我说。 “年轻小伙子哪有不会喝酒的,倒个一斤白酒下肚也没事。我告诉你,这年头不会喝酒不行。来,把酒加满了。叔叔敬你一杯。” “该我敬叔叔。”我忙不迭站起来。啤酒从被子里溢出来流在我手上。我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 “别站,坐着喝。看样子还不错嘛,呵呵呵。”吴淑芳的爸爸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他喝酒的姿势非常潇洒。或许是习惯使然,他喝完酒将酒杯抓在手上然后倒置一秒方才放回桌面,以示他喝完了杯中酒。 吴淑芳递给我手帕。我用吴淑芳的手帕擦了擦手。 “来,现在叔叔敬你。我跟你说,别站。站着喝酒可要罚酒。”吴淑芳的爸爸又是一口一杯。 我跟着喝了一杯。 吴淑芳用饮料敬她爸爸,紧接着又敬我。三杯下肚,我觉得肚子胀鼓鼓的。脸也渐渐地红了。 “小郑,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不觉得和淑芳有缘啊。”吴淑芳的爸爸说道。 “爸爸——”吴淑芳嗔道。 “嗯——挺有缘的。”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何止是挺有缘,你们可是相当有缘。你救了淑芳不说,你看现在读同一所大学还在同一个班,这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来,为了这个缘分,我们再干一杯。女儿你也喝口饮料。”吴淑芳的爸爸说话底气相当足。 我分两口喝完杯子里的酒。“我进这个班的时候发现淑芳坐在教室里,当时也觉得世界太小了。” “这就是缘分哪。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爸,你不会就喝多了吧?”吴淑芳说。 “我喝这点酒哪叫多?何况是啤酒。我告诉你,和领导在一起吃饭,有时候白酒都要这么一杯一杯地干。” “叔叔海量。”我说。 “什么海量?那是没办法。所以我说这社会一个人不会喝酒可不行。喝酒是一种交流。你们听说过喝酒喝死人的事不?为了某个工程追加款,领导说,喝一杯追加十万,喝两杯追加二十万,一杯十万,多诱惑人的事,这么喝还能不死?” “这种人实在太笨。”吴淑芳说。 “不是笨。是迫不得已。当然了,那个人也没料到会喝死,要知道会喝死,再多钱也没人喝。对不对,小郑?” 我点点头。 “小郑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来看看你们吗?” “我不知道。” “我想来了解一下你们发展的怎么样了。我女儿她总不和我说这些事。” “爸爸你再说这些事我可不理你了。”吴淑芳说。 “你看你看,我女儿她就是这么腼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受过一次挫,人就会谨慎好多。女儿,你说是不是?” “不理你。”吴淑芳说。 “你们不会还没有互相表白吧?这读大学可都快一个月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就直说了,读大学不是读高中,我鼓励你们谈恋爱。别忸忸怩怩的。淑芳不是说你们常在一起吃饭吗?” “是。”我说。 “那不就成了。” “爸爸我看你真是,你以为我们大学生就成天风花雪月的。起航他很有志向,希望能攻克血癌的治疗问题。他闲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 “好啊,这很好啊。年轻人就要有志向。但再有志向也要谈恋爱对不,就像人再忙也得抽时间吃饭一样。”吴淑芳的父亲说。 “爸,你这么说好像你很担心你女儿嫁不出去一样。”吴淑芳假装很生气地嘟起了嘴。 “我女儿这么优秀我怎会有这种担心?但你既然这么喜欢小郑,那就要勇于追求,要让小郑知道你这份情感。你告诉我,小郑,你知不知道淑芳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是觉得我女儿配不上你吗?”吴淑芳的爸爸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他话虽这么说,可那表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爸——” “不是。其实淑芳她应该知道我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我说。 “谈恋爱还要什么思想准备的?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她死于白血病。” “是熊研菲,熊伯伯的女儿,爸你应该知道的。”吴淑芳说。 “公安局熊副局长的女儿我还不知道?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可惜……” “我就是在熊研菲生日宴会上和起航认识的。”吴淑芳说。 “所以说世事很难料定。既然世事难料,那就更要珍惜,你说对不?”吴淑芳爸爸殷切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说。 “知道就好。来,我们再干一杯。” 吴淑芳的爸爸举起杯子和我碰杯。 “看来小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你既然还在想念死去的女友,就可见你多么珍惜这份感情。淑芳以前处的那个对象就不值得珍惜,亏我女儿还为他自杀。真是个傻女儿。” “爸你说了多少次了。”吴淑芳又一次嘟起了嘴。她的下嘴唇原本要比上嘴唇厚一些,这么一嘟起来,就显得下嘴唇更厚了。 “反过来也说明淑芳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说。 “对对,小郑果真会看问题。”吴淑芳的爸爸说。 “你看起航多么会说话。”吴淑芳说。 “所以我说你们很有缘分嘛。我告诉你,小郑,我女儿变化可真就是高三那一年变的,等于说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变得勤奋好学,成绩一下子窜上去了,我这个当局长的去开家长会也觉得特别有面子。” “以前都是我妈去开家长会的。”吴淑芳插话道。 “哦。”我说。 “可你知道这变化源于谁吗?就源于你,小郑。后来报考学校,我是死活不同意我女儿报考医学院的,可她非报不可,而且就报第一临床学院。我被她气死了。从淑芳的高考分数来看,她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她报这学校也是因为你。” “淑芳跟我说了。报考学校的那一天淑芳去了铁中。”我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瞎操心了。最后我敬你们两个,希望你们俩好好学习,同时还要好好把握。” “谢谢爸爸。来,起航,我们干了吧。” “谢谢吴叔叔。”我端起杯子站了起来。 “有件事我提前跟你透露一下,”吴淑芳的父亲跟着站了起来,他端着杯子的手有点颤抖,“你爸爸昨天去了我办公室。” “他找您有事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爸爸是个很不错的老师,在华安二中工作这么多年,教务工作开展的很不错,也应该往上提一提了。” “是要提他当副校长吗?”学校中层领导,教务处主任再往上升一级当然是副校长,总不可能直接升为校长。当校长,父亲的年龄已经大了。 “差不多吧,当然还要看有没有机会。来,碰个杯,干了。”吴淑芳的父亲说。 我伸出手,和他们碰了杯,把杯子里的酒慢慢喝干。我突然觉得这酒的味道好苦。 吃完饭,司机把我和吴淑芳送到学院门口。学院的电动门是关着的。我和吴淑芳的父亲说再见然后下车。桑塔纳3000掉头离开。 吴淑芳和我肩并肩从小门走进学院。 “没喝多吧?我看你脸通红通红的。”吴淑芳问道。 “还好。” “爸爸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谢谢你理解我。”我说。 “我当然理解你,”吴淑芳试着挽我的手臂,“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熊研菲,但我能等。我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无声地笑了笑。 我们走去教室。教室里极为喧闹。还没有到晚自习的时间。我们一起走进教室,教室反而安静下来。不过,旋即闹闹哄哄起来。 有人吹出尖锐而刺耳的哨声。一些人眼光在我脸上扫描,和同桌小声议论什么。我不知道是我通红的脸还是我和吴淑芳一同走进教室这一行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我往教室后面走。丁莹坐在她的位置上看着我。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去医院打针吗?”我对丁莹说。 “你总算回来了。到外面大吃大喝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太不像话。”我的关心换来了丁莹的批评。 “我有欠你什么吗?”我被丁莹的话惹恼了,好像我真欠她什么似的。 “你不回来,我一个人能去医院打针吗?”不想丁莹振振有词。 “你那个朱德发呢?你干嘛不叫他陪你去?再说,也可以叫哪个同学陪你呀?” “你是我的免费陪护,当然得你陪了。走吧,你看大家都盯着我们呢。我已经和班长请好假了。”丁莹站起身。 “我不去。” “真不去?那也好,你就等着到门口捡你的破铜烂铁吧。” “你——” “走吧,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第151章 [爆]奇遇 我们走出教室。我没敢往吴淑芳那个方向看。我很想和吴淑芳作点解释,可这个时候我知道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一路无话。 一附院内科值班医生已经换了。我和新的值班医生做了解释。那个医生查阅相关资料,对我们晚上过来吊盐水很是不满。几分钟后护士送来了药水。 丁莹还是很害怕打吊针,可是没有像昨晚那样很夸张的喊“妈,妈——”的。 我无趣地坐在排椅上。 “为什么不说话?”丁莹打破沉默。 我没有吭声。 “是担心吴淑芳会误解你吗?” 我没有吭声。 “你就当考验吴淑芳对你的爱情吧。经受不住考验的爱情是不长久的。”丁莹说。 我依然没有吭声。 “嗳,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太没趣。犯得着这么冷冰冰吗?顶多女朋友误解你三天吧。明天我会和她作解释的。” “谁说她是我女朋友了?”我说。 “我还当你哑巴了,还好不是。你也太没良心吧,吴淑芳总陪你在食堂吃饭,人家父亲来了还请你吃馆子,竟然还说不是女朋友。我要是把你这话告诉吴淑芳,你准没好日子过。” “按你这逻辑,你岂不也成了我女朋友?” “你——你别吃在碗里还看在锅里,还揩起我的油来。我可是有人在追的。” “不就那个朱德发吗?谁看不出来?不过别担心,朱德发不会有危机感的。”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损我吗?我长得有那么对不起观众吗?”丁莹把脸黑下来。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平时见你那么低调,今天怎么这么自信?是喝了几杯‘猫尿’的缘故吧。我说郑启航,是谁那么死皮赖脸地要和我住一套房子的?”丁莹真被气坏了。 “我说这一个月来你自命不凡,原来以为我想法子和你住一起是觊觎你的美色。我不多次和你说过吗,我是报复你父亲的霸道。请你清醒一点。”我继续损对方。 “谢谢,我很清醒。我早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既然这样,干嘛非要我来陪护?我知道,你是担心追你的人生气。我猜想你压根儿怕朱德发知道我和你住一起。经受不住考验的爱情是不长久的。” “呵呵呵呵,”丁莹竟然笑了,“抢我的台词。那我问你,你的吴淑芳可知道你和我住一起?” 我噎住。 “不说话就是默认。你肯定也瞒着她。那咱们俩不是半斤笑八两吗?一路货色。所以就不要故意损对方了。我们说点别的?”丁莹动了动身子。 “当心压着你的手,针头歪了肿起来可就要重新打针了。”我说。 “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丁莹很得意。 “是吗?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惹事。你手肿了,药水下不去,还不得我去叫护士?” “ok,算我自作多情,好不?来说点别的,我真不想和你斗嘴了。” “你想说点什么?”丁莹给我台阶下,我不能太不知趣,再说,我确实也不想和她斗了。 “我们每个人说一件奇遇,好不好?”丁莹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奇遇。”我说。 “奇事也可以。你先说。”丁莹那大小姐的脾气又来了。 “干嘛我先说?谁提议谁先说。”我抗议。 “郑启航你就这点不好,很没有风度。男人不要计较这些。” “因为我不是朱德发。” “好好的你扯他干嘛?你这是违禁,所以你先说。” 拗不过丁莹,我把项建军梦游将项旺福的尸体背回自己的住房的事和她说了。 听完我说的奇事丁莹把眼孔睁的大大的,“会有这种事吗?会有这种事吗?” “绝对真人真事,因为他们都是我玩得最好的高中同学。” “瞧你这个样子,你会有这么大胆?哎呀,我想想都害怕,”丁莹顿了顿,“可要一起见证该多刺激。” “你觉得刺激吗?” “不不,不好意思,我用错词了。你别误解。我想表达的是,要是一起见证那该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事。” “该你说了。说说你的奇遇吧。”我不想再多想那过往的画面。这样的回忆对我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我打断丁莹的想象。 “听了你说的奇事,我一点都不觉得我经历的那件事算是奇遇了。”丁莹把盖在腹部上的被单往上扯了点,“不过,在我的人生里那确实是一次奇遇。” “请你不要铺垫了。你的语文水平一定很高吧?”我说。 “我说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反正不没事吗?”丁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短发,“或许你也感觉到了,我其实有点男性化,因为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是个男性。”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很多女生希望自己是男生,可这个想法落在这么养尊处优的丁莹身上,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这是由我爸的思想决定的。他希望有个儿子,可计划生育却让他命定只能拥有我这个女儿,所以我从小就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男的,以维系爸妈的感情。但我爸最终还是抛弃了我妈,找了一个很年轻的阿姨生了个儿子。”丁莹说。 “难道那天和你爸一起来的女的就是你所说的阿姨?”我想起那个想替我说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的温和的中年女性。 “是。阿姨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女性,很慈祥,很温和,对我呵护有加,但我因为母亲的缘故自然无比讨厌她。啊,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了?”丁莹的眼睛似乎有点湿润。 我默默地看着丁莹。 “你这人还真有点不同,我不知为什么就想和你聊聊我家这些事,就愿意和你聊这些事,要知道我和朱德发都不太聊。”丁莹看了我一眼。 “因为我是你的免费陪护嘛。”我说。 丁莹没有理睬我的幽默,而是接着说她的家事:“那个时候我爸还是黄柏师专的一个中层领导。你去过黄柏吗?从省城到黄柏要经过你们华安的。后来他爬上了校长的位置,他越来越风光,而我却越来越不开心。所以我经常去旅行。心情不好我就去旅行。高中三年我多次请假去旅行。我还尝试着逃票旅行。” “逃票旅行?” “对,逃票旅行,但我逃票并不是因为缺钱。我不缺钱(因为我爸总觉得用钱可以弥补我),但我却有过好几次逃票旅行的经历。我总是去追求这一类的刺激以激活我麻木的神经。我要和你说的奇遇就是在逃票旅行中发生的。药水是不是要滴完了?”丁莹中断了讲话。 我连忙去护士站唤来护士给丁莹换药水。 “那是我和几个高中同学来省城玩返回黄柏时发生的,”护士换好药水之后丁莹接着说,“我那几个同学都买了票,我混在他们当中进了站,上了火车,原本平安无事,我们甚至计划好了怎么花费我逃票省出来的钱,这个时候,乘警却来我们车厢查票了。当然,被乘警查出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补票而已,可我却不心甘,情急之中,我不知怎么竟然想到往车座底下钻。就是火车上背对着摆放的座椅下面。” “结果座椅底下躺着一个人。”我说。 “你怎么知道?真是这样,我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挪,却被他叫住了。原来他也是个逃票的!他往后挪了点位置给我,我往里挤,和他面对面侧身躺着,他呼出的气都呼在我脸上。” “他以为你是个男的,出来后为你扯去发丝上的蜘蛛丝,还被你误以为他轻薄你。”我从排椅上站起身。 “你怎么这么清楚?”丁莹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 “你逃票是为了体验生活,他逃票确实是口袋里没钱,他口袋里只剩七块五毛钱。”我走至丁莹的病床前。 丁莹眼睛瞪大了,“郑启航,总不至于你就是那个逃票的少年吧?” “你离开后在进入你那个车厢之前你还回头看了看他。” “这也太夸张了,你真的就是那个逃票的少年吗?去你的!”丁莹一拳捶在床沿上。挂在木架上的盐水瓶在晃动。她忘记了自己还在打吊针。 “我怎么一点都没办法把你和那个少女联系起来?我记得她的眼珠特别黑。”我内心颇为澎湃。 “我的眼珠难道不特别黑吗?”丁莹眨了眨眼睛,然后定定的看着我。 “就这短发像,这说话的语气像。” “什么像?本身就是嘛。哎呀,真真太巧了,谁会想到,为了逃票一起躲在一个座椅底下的我们竟然会是大学同学。” “而且是同班同学。” “而且同桌。而且死皮赖脸的要和我租住同一套房子,呵呵呵呵……”丁莹忍不住笑起来。 我跟着笑起来。 “哎呦,笑着笑着竟然又想上厕所了。又要麻烦你了。” “总不至于还要我穿鞋吧。”我把丁莹从床上扶起。 “没办法。” 我蹲下身子将丁莹的皮鞋鞋带解开。丁莹穿好鞋后试着站起来,可不知为什么她没能站稳,身子往前扑。我正站起身,丁莹便扑在了我怀里。丁莹手里的输液管带动架子,我看见架子往外倒,便伸手去扶住架子。 这时有一个人走到我身边,把我拉开,然后对着我的面门就是一拳。 ps: 第152章 [爆]朱德发进了我们的合租屋 我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拳,眼冒金花。 我用手背揩拭眼睛。谁他妈的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捶我一拳的人正是追求丁莹的同乡朱德发。 朱德发是个瘦高个子,皮肤略黑,英俊帅气。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我突然发现他的两肩不平衡,右肩比左肩略低,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形象。 “你干什么?”我呵斥道。 “我问你干什么?”朱德发的拳头依然握得紧紧的,“丁莹,他没把你怎样吧?” “朱德发?怎么是你?你干嘛不分青红皂白打人?”丁莹说。 “我不分青红皂白?难道你们?”朱德发的脸都青了。 “你想哪去了?我正要去上厕所,没站稳,是郑启航扶住了我。” “是这样,我以为是他对你不礼貌。”朱德发说。 “你干脆说我想非礼你女朋友好了。”我说。 “你别生气,郑启航。朱德发是个急性子,很冲。一场误会。还要纠正一点,我们可不是什么男女朋友关系,我们是很要好的同学。” “妈的急性子我就活该挨打。” “你说什么妈的?”朱德发的声音大了。 “朱德发你还说什么?你得向郑启航道歉。” “我……”朱德发面露难色。 “要不让郑启航捶你一拳试试?” 朱德发很勉强地向我道歉。我猜想,丁莹的霸道脾气或许就是这小子纵容的。他一百个不情愿向我道歉,可居然还是对我说了对不起。 “这样就好了。郑启航也不会生你的气了。嗨,朱德发,你怎么知道我病了?”丁莹笑得很灿烂。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独有的笑容。最最美丽的笑容。 “是你班的一个女同学跑去告诉我的。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很难过,丁莹。”朱德发说。 “你这不知道了吗?我怕你担心。你得替我谢谢我的同桌,是他照顾我。” “谢谢你,”朱德发冷冷地对我说,“听说昨晚是你送丁莹到医院的。” 我点了点头。 “这一点我要感谢你。可有些事情你难道不知道是不能代替我做的吗?” “什么意思?”我感觉脸上被挨揍的部位生疼。 “你难道不知道丁莹是我——很要好的女同学吗?” “你以为我愿意来侍候你的女同学吗?”我反唇相讥。我知道朱德发一直在追丁莹,我以为他们已经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现在看来,好像还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朱德发咄咄逼人。 “朱德发,你又怎么了?”丁莹说。 “丁莹,你不是跟我说很讨厌和这个人在一起吗?”朱德发换了语气,变得很谦卑,“我是担心他昨晚一个晚上今晚又一个晚上和你呆在一起一定让你很不开心,这对你的病情很不利。” 看来丁莹和朱德发相处的时候聊起过我,给朱德发的印象是丁莹很讨厌我。 “我觉得还好啊,”丁莹说,“他只不过喜欢和我斗嘴而已,但总比我一个人看天花板有趣的多。” “你可以叫我来陪护啊,我不是你的开心果吗?” “可昨天我病痛的时候你并不在我身边。还好碰上了郑启航。我告诉你,郑启航和我住面对面。” 我看着丁莹。丁莹冲我眨眼睛。 “这个人竟然住你对面?”朱德发的面部神情很夸张。 “我希望你用词注意点。”我警告朱德发。 “你怎么从没和我提起过?”朱德发没有理睬我。 “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一看这个人就感冒。”朱德发说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哎呀,看来你受我过去的影响太大了。郑启航也不是那么不好交往,我告诉你,朱德发,他竟然是上次和我一起躺在座椅底下的地面上逃票的人。” “是吗?看来你们很有缘分嘛。”朱德发的语气怪怪的。 “真的很有缘。我们还是刚刚聊天时聊到的,真的太不可思议了。”丁莹压根儿没有听出朱德发话里讽刺的意味。 “你的病情恢复得怎么样?是什么病?”朱德发故意打断丁莹的话题,“应该没事了吧?我真希望有一种通讯设备,就像对讲机一样,无论多远都可以彼此对话,那样,昨天我就会在最短时间跑到你身边来了。” “我已经恢复好了,别太矫情。不过你这个想法倒挺有创意,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对的上话,想对话就对话。要是有这种通讯设备,昨天我就不会受那么多罪了。” “我相信以后会发明出来的。” 我干咳一声,“我走了。” “干嘛急着走?”丁莹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忆火车上的情景呢。那次朱德发也一起去了的。他在另一个车厢。”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向楼道口走去。丁莹因为朱德发的到来,连上厕所的意念都消失了,我哪有待下去的必要,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免费的陪护。 “这个人就这么怪,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听见朱德发说。 我沿着楼道往下走。此刻的楼道安静无人。 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脸部被朱德发捶打的地方还有点疼。 出了医院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回学院。我估计吴淑芳还在教室里。 九月底的夜晚已经很有凉意了。月亮挂在高远的天空,洒下清冷的光辉。 道路两旁的绿化树被秋染得黄黄的,秋风吹过,叶片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几片枯叶在风中飘落。 等我走到学院,晚自习的时间已过,教学楼里冷冷清清的。我们班的教室里只剩了五六个同学。我那两个兄弟已经回寝室了。 吴淑芳真的还在。她坐在她的位置上,我进教室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幽幽怨怨的眼神直戳我的心。 我坐在位置上拿起书本,但什么内容都看不进。 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只剩了我和吴淑芳。 吴淑芳走到我面前。 “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吴淑芳说。 我抬起头,“你是指我陪丁莹去医院打吊针吗?丁莹男朋友朱德发去了,所以我就回来了。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做了还装得这么无所谓?”吴淑芳眉头紧锁。 “什么装得无所谓?你不是不知道,丁莹她生病,去医院打针要人陪,她叫我去陪,我只好去陪了。你不是看见我和她出教室的吗?”我说。 “你就是这样,一点儿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我猜想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吴淑芳的眼眶湿润了。 “这和我心里有没有你有关吗?”我的反问极为牵强。 “你心里有我,你就不会做这种事。” “你想多了,淑芳。这样你会很难受的。吃饭的时候你都说你能理解我。你是担心我会爱上丁莹是吗?这怎么可能?她有男朋友不说;她没男朋友,她这么成天和我斗气,我讨厌都来不及,哪还会心生好感?再说,你是知道的,我的感情世界现在已经封闭了,那扇门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开……” “我就怕丁莹冷不丁把它打开了。”吴淑芳说。 “怎么可能,如果说它要被打开,最先打开它的也应该是你啊。”我说。 “真的吗?”吴淑芳一幅惊喜样。 “我是说如果。”我刻意强调。 “我知道你说如果。那我回寝室了,你送送我吧。你也该回你亲戚家了。”吴淑芳的心情陡然变好了。 “好。” 我把吴淑芳送到女生寝室电动门口,而后返回租住房。丁莹还没有回来。 我冲了个凉,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几分钟,便进卧室坐在床上看摆在床头的医学书籍。我感觉自己看得很勉强,便弹起了吉他。我反复弹唱毛阿敏唱的《思念》。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 只把思念积压在我心头 难道你又匆匆离去 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 我的思绪又飘回了华安铁路中学,飘进了熊研菲的别墅,接着又飘回到东门,飘进了郝珺琪的茅草屋。泪水在我脸颊上无声地流。这两个让我终生无法忘怀的女人,一个永永远远离开了我,一个生死未卜。 都是“一去便无消息 ”! 我这么发泄了一番,越发没有睡意,便又拿起专业书籍阅读。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防盗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丁莹从医院里回来了。 我听见朱德发和丁莹的对话声。丁莹竟然让朱德发进了我们的房子! 一想到朱德发捶了我一拳,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我决定好好地刺激他一番。 我迅速下床,开门,佝着身子走出房门。 朱德发和丁莹都被我吓了一跳。他们的面部表情很不相同,一个诧异,一个愤怒。 “你们回来了?哎呦,不好意思,我肚子好疼,实在忍不住了。我一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我一边说一边快速进卫生间。 我在卫生间里间蹲了一会儿。 外面出奇的安静。 走出卫生间,我发现他们依然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ps:亲,又开始爆更了。如果亲看了上架感言,我相信您会理解我的设定的。一不小心vip,就希望您能正版订阅,让橙子找到价值感。 第153章 [爆]老鼠,我怕 我讪笑:“哎呀,拉掉了就一身轻松了。打搅你们了,请见谅,我要睡觉了,拜拜。” 我迅速走进卧室,反手将门关上。我没有忘记反锁门。 我捂着嘴笑了好一阵子。我可以想象出朱德发变形的脸。当然,我也可以预感到丁莹有多愤怒。所以我贴着房门偷听。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朱德发终于说话了。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显然还是没有控制住。 “我不是要刻意骗你。”丁莹说。 “说什么住面对面,说什么你生病的时候刚好在楼道上碰见,这全都是谎言!我说怎么会这么巧?”朱德发说。 “这房子是郑启航先租下的。我和我爸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房子。你不知道,这一带的房子都被我们学校的学生租完了。所以只好和郑启航合租。我怕你不理解,才不和你明说。”丁莹耐心的解释。 “我真的很难过。” “耶,我说朱德发,看你这表情,好像很不相信我。我不和你解释的很清楚了吗?我和郑启航合租怎么了?合租会影响我们什么吗?”丁莹很大声地说话。 “丁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解了。我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原本应该告诉我的。”朱德发明显处于下风了。我看不见朱德发的面容也能想象他低声下气的样。 “好了,朱德发,别想太多。我这不告诉你了吗?我已经和郑启航协商好了,还有一个月,他就会搬出去住。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丁莹下逐客令。 “我……那好,我回去睡觉了,不过,明天去医院你可得让我陪。” “你放心。你以为郑启航还会陪我吗?拜拜。” “拜拜。” 从门外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朱德发应该走了。 我连忙上床睡觉。 在床上我没躺到三秒钟,我的房门就像要倒塌般的震颤起来,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郑启航,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丁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她用力捶打着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磨蹭了一会儿方才起床开门,故意揉揉眼睛。“你这是干嘛,这深更半夜的。你不知道拉肚子的人很虚弱的吗?”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丁莹杏眼圆睁。那是要把我一口吃掉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是肚子又疼了吗?你男朋友呢?没留下来陪你吗?”我走出房间。 丁莹挡在我面前:“你别给我装了。告诉我,你肚子疼是假,挑拨我和朱德发之间的关系是真,对不?” “喂,我有那么坏吗?”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怎么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坏的人?” 我走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问你,你好好的,哪会肚子疼?”丁莹跟过来。她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 “我肚子疼难道还要你批准?我说你这个人真糟糕,我肚子疼,你多少关心一下。我怎么样也做了两个晚上的陪护。你不关心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地怀疑。”我装作很委屈地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喽。” “那倒没这个必要。你是结肠炎,而我是急性胃肠炎,性子不同。我拉掉了就好了。”我说。 “还给我忽悠。” “我是真肚子疼。” “我不管你真肚子疼还是假肚子疼,我也不想听你油腔滑调,你违背了约定,怎么办?”丁莹盯着我。 “哎,丁大姑娘,你是健忘还是故意健忘,约法三章早就取消了,是昨晚你亲自取消的。再说,人有三急,管天管地,你还管拉屎放屁?”我大声说道。 “还来?看你那得意样,我就知道你是装的。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跟你打交道,那么容易被你忽悠?”丁莹说。 “我得意。我被你训成这样还得意吗?门敲得这么咚咚响,我魂都差点被吓跑了。”我噘着嘴说。 “噗嗤。”丁莹忍俊不禁。 “你再看谁得意?”我说。 “总之我感觉到你今天是故意的,”丁莹强行让自己变得严肃,“我提醒你,你这么做对你并不利。我希望我们还是互相配合的好,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总不至于直接拉裤子上喽。” “别给我贫嘴。睡你的觉去。” “遵命。”我摆了个军姿。 丁莹又忍不住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们俩回各自的卧室,门一关,一个世界便被分成两个世界。 躺在床上,因为兴奋,没有一点睡意。 脸部被朱德发捶的部位还有点疼,但想想此时此刻朱德发那糟糕透顶的心情,疼也变不疼了。 这种场景任谁看了都受不了。自己追求的女孩子瞒着他和一个男生同租一套房,心胸再宽的人也容纳不下。 更糟糕的是,你还不能发飙。 显而易见,在丁莹面前,朱德发总是“低三下气”,“俯首称臣”的样子。 丁莹她要和男生同租一室,他只能表示诧异,而不敢说一句怨言。 这就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给我一拳的报应。 我一向不善于以恶对恶。我也不是一个强有力的人。直接的对抗我一向不擅长。 但我有我的招数。对付蒋世雄,我的想法是“君子报仇一个月不晚”;对付俊哥,我的策略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对付俞锦荣,我亲自做导演…… 所以,你朱德发痛苦到彻夜不眠都是活该,因为你让一个叫郑启航的人受了疼。 我正这么得意的想,震撼整栋楼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我条件反射般从床上一蹦而起,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丁莹。若不是丁莹敲门,那才叫可怕。 “这是干嘛?我的心脏好脆弱的。”我说。 “老鼠,我房间里有老鼠。”丁莹说。她着一套粉红色的睡衣。 “就为老鼠,你要把门敲成这样?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我关门,并打个哈哈,“我是真想睡觉了。” 丁莹用手抵着门,“老鼠它爬我床上来了。” 借助两个卧室传出来的灯光我发现丁莹脸色惨白。 “爬你床上?那肯定是一只公的。窈窕淑女,老鼠好逑。”我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呀。老鼠要和你同床共枕,我有什么办法。” “郑启航——”丁莹歇斯底里。 “ok,ok,丁大小姐,要我做什么,您吩咐。”我说。 “我真服了你了。把它打死,或者赶进你的卧室,你自己选择。”丁莹近乎虚脱还不忘揶揄我一下。 “当然打死它。走吧。” 我出卧室,并将我的卧室的门关上。进丁莹卧室,我随手又将丁莹卧室的门关上。 “你这是干嘛?”丁莹看着我。 “打老鼠呀,”我迎着丁莹的目光,“你不会认为我有坏想法吧。” “我妈告诉我,防人之心不可无。” “真是个乖孩子。” 我观察丁莹的卧室。女生的卧室自由她独特的风格。最显眼的当然是挂在窗前的风铃。 卧室一床一桌一橱柜,简易,整洁,大方,有序。 书桌上除了一盏台灯,还有一袋拆了封口的饼干盒和一袋尚未拆封的葡萄干之类的零碎。 一看这些东西,我心里便透明了。 “我看老鼠不用打了。”我说。 “怎么了?”丁莹的脸色已恢复常态。 “是你引来作伴的,干嘛还要打?” “我引来作伴?你脑子没发烧吧。”丁莹做出要摸我前额的动作。 “你看你桌上的东西,”我指着饼干盒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还会坐在床上,靠着床背,一边看书一边惬意地吃着这些东西。” “那是本大小姐的一大嗜好,怎么?羡慕了?” “老鼠爬你床上就是吃你掉在床单上的饼干屑,还羡慕。等没有饼干屑吃,那就——这脸蛋啊,鼻子啊,香香嫩嫩的,多好吃啊。”我无情地奚落丁莹。 丁莹的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你的意思是说老鼠就饼干屑引来的?” “你不信?再等一段时间,你房间里绝对有一窝老鼠。” “你别吓我。”丁莹面露惊恐之状。 “丁大小姐,按常理,老鼠是不会上五楼来的。你天天用这么香喷喷的东西引诱它,它焉有不馋的道理?明白了吗?” 丁莹哑口无言。 教训完毕,我方才进入“主题”。我让丁莹将窗户关死,而后翻箱倒柜寻找老鼠。是一只小老鼠,最初躲在床铺底下,我用手电筒照射它的时候,它浑身瑟缩发抖。 我用棍子将老鼠驱赶出来。小老鼠四处逃窜。可怜的小老鼠它不知道它已经无路可逃。它奔走,闪躲,一切都是徒然。 我以猫戏老鼠的心态对付这只小老鼠,因为我发现,在我戏弄老鼠的时候,丁莹不知有多惊恐。她躲在我身后,一忽儿左闪一忽儿右闪,在老鼠从她身边逃窜的时候发出尖叫。 不知为什么,看见丁莹这害怕状,我有一种很惬意地感觉。 我也搞不清楚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态。 当然,不用说,小老鼠最后还是“光荣”了。 ps:亲,今天爆更第二章喽,各种求。么么哒。 第154章 [爆]朱德发的威胁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完饭,走出食堂门口的瞬间,一个小青年拦住了我们。 小青年外貌形态看似谦顺,但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谦顺。 “你干嘛?”徐峥平问道。 “你叫郑启航?”小青年问道。 “我是。找我有事吗?”我往前走了一步。 “有人请。”小青年说。 “谁?”我问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 “在什么地方?” “足球场。” “好,”我把饭盆交给徐峥平,“你给我把饭盆放到教室去。” “我们陪你去。”吴淑芳说。 “是啊,咱兄弟陪你去。”徐峥平和曹水根一起说。 “我们只请郑启航。”小青年说。 “哦。”我感觉有点不对头。 “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曹水根质问小青年。 “回头郑启航会告诉你们的。”小青年说。 “你们都回去,没事的。这是学校。这小兄弟也是学院的学生。放心。”我说。 “还是不要去了,”吴淑芳很有顾虑,“有什么事不可以在这里说,干嘛还去足球场?” “真的没事的,大家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我宽慰大家。 我跟着小青年走去足球场。吴淑芳一步一回头。 朱德发和一个长头发青年候在水杉下面。诺达的足球场不见一人,好像被清场了似的。 看见朱德发,我便知道小青年是为什么事请我了。 “大哥,我把郑启航叫来了。”小青年说。 “谢谢你,永平兄弟。”朱德发说。 小青年站在了长头发身旁。 “没想到是我请你吧。”朱德发说。 “我早猜到是你找我了。怎么?捶了我一拳还不解气吗?我这里还疼呢。”我摸了摸昨晚被朱德发捶打的地方。 “看来你还识相。既然这样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你给我尽快搬出去。”朱德发说。 “什么搬出去?”我装糊涂。 “你听不懂吗?那我就说详细点,请你尽快从丁莹的房子里搬出去。”朱德发果真是个很容易动怒的人。 “对不起,丁莹没跟你说过吗?那房子是我先租的,要搬也是你女朋友搬,对不?”我说。 “什么?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要是能让丁莹搬,我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请你到这来吗?”朱德发说。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说。 “看来你没听懂我们大哥的意思。”长头发青年双拳紧握,转动着手腕。他那神态,给人感觉他是到学院来混社会的。 “这位兄弟,”我说,“你可能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是我先租下的房子,你大哥的女朋友没地方租,便和我合租。难道我有错吗?” “什么错不错的?”长头发一甩他的刘海,咧着嘴说。 “我看你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德发一步上前揪住了我的衣领。 那个叫永平的冷不丁抓住了我一只手。朱德发迅速抓紧我另一只手。他们把我双手反扭到我身后。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你们总得讲点道理!”我挣扎着说。 “这就是道理。”长头发对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你不知道吗?” “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校园。光天……”我话未说完,长头发又给了我一拳。我痛得说不出话。 “知道痛了?”长头发说,“我问你,你搬还是不搬?” “我搬。”我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场面我早就见识过了。 “这就对了。大哥,他答应搬了。” 朱德发和永平松开了我的手。 朱德发说:“你早点答应,不就免这一顿打了?” “可是,你总得给我几天时间。我得找得到房子才能搬啊。”我说。 “就给你一天时间。”朱德发说。 “你也太抠了吧,给我两天,可以不?明天是十月一日,放假,我可以好好地找房子。” “我大哥说一天就一天。”长头发说。 “就两天。如果明天晚上你还住在丁莹住的房间里,你会死的很难看。”朱德发说。 “我尽力。” “你可以走了。”朱德发冲我甩了甩手。 我往回走。太阳在云朵里穿梭。秋风拂面,道路两旁的绿化树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大中午的,篮球场上竟然还有好几拨人在打篮球。 吴淑芳和徐峥平、曹水根等在小商店门口。他们手里还拿着饭盆。 “怎么样?金大。他们没怎么对你吧?”曹水根问道。 “不会是为我咔擦的事吧?”徐峥平做了个照相的动作。 “不是。就是问我一点私事。和我们同一届的。”我耸了耸肩膀。 “真的没事吗?”吴淑芳看着我。 “真的没事。让大家担心了。大家都散了吧。我想回住的地方睡个觉。我有睡午觉的习惯的。” “那就散了。”徐峥平说,“还好不是为咔嚓的事。” “有事你一定不能瞒着我,起航。”吴淑芳说。 “真没事。对了,你是下午就回华安吗?”我问吴淑芳。 因为第二天是国庆节,吴淑芳的父亲恰好来了省城,要把她带回去玩。她很希望我一起回去,但我委婉拒绝了。 “嗯,叫你回去你又不答应。”吴淑芳还是觉得很遗憾。 “一路平安。” “再见。” 我从徐峥平手里接过我的饭盆,走去教室放好饭盆,而后去租住地。 丁莹在打扫客厅里的卫生。 “今天该你打扫卫生,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丁莹停下手中的活。 “那就我来吧。” “我才不。我已经快扫好了。得让你欠我一次情。”丁莹的心情似乎很好。 “还让我欠你人情?我已经欠你一个大人情了。你让我住了一个月的房子。” “你今天怎么说起人话来了?你说人话我还有点不适应。”丁莹揶揄我。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怎么?好似心情不好的样子。”丁莹扫好地把扫帚放到小阳台上返回客厅。她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下意识往外坐了一点。“你看我哪天心情不好了?” “我看你哪天心情都不好。你那眼睛笑起来都显得忧郁。好像历经沧桑似的。” “我准备住出去了。”我说。 “为什么?”丁莹看着我,“我不是答应你再住一个月吗?” “我是觉得老赖在这里挺没意思的。再说,你做梦不都希望我住出去吗?” “是朱德发去找你了吗?”丁莹问道。女人地直觉还真强。 “没有。他找我干嘛?” “是不是他逼你搬出去?” “他凭什么叫我搬出去?你不是告诉他是我先租这地方的吗?”我说。 “怎么?昨晚我和朱德发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这墙壁不太隔音。我不想听都没办法。我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决定搬出去的。我不想让你们总为这事吵架。再说,我这么住这里也太碍事了,对不对?”我说。 “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特别别扭?你碍我什么事了?你找到房子了?” “还没有。明天不放假吗?找个一天我想我总能找到房子。看你这样,好像不太喜欢我搬出去的样子。什么时候你对我这么开恩?” “我……我就是觉得突然。还有,这一个月和你吵闹着过来,好像已经适应了。其实你住在这里也挺好,厕纸用完了有人拿,卫生工作有人分一半,生病了有人照顾……”丁莹说。 “你叫朱德发住过来不就得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丁莹忽然很生气,“你搬吧!你爱搬不搬!”丁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自己的卧室。她把门关得重重的。 我觉得莫名其妙。丁莹这弯也转得太大了,当初分分秒秒都希望我消失在她面前,如今我真打算搬出去,她倒还有挽留的意思。 躺在床上我一时睡不着。一方面是朱德发的行为让我想起了在蒋村中学度过的时光,想起了那个将我丢进蒋村水塘的蒋世雄。在他羞辱我许久之后我在某个夜里躲在他回去必定经过的小巷里用一根木棍偷袭了他。我现在不可能再用这种方式去对付朱德发。而且朱德发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另一方面是反正早晚都要搬出去,不如趁早。毕竟一男一女住同一间屋子影响不好,站在朱德发的角度他的心情谁都可以理解,也可以给吴淑芳一个解释。还有,圆谎是一件累人的事。我不想再做这件事。 我醒来时,丁莹已经去了学院。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叫醒我。 我匆忙赶去学院。 我跑到教室门口喊报告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过去了一半。 那个副院长——班上女同学艾贞子的父亲艾教授严厉地批评了我。 我闷闷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丁莹用手撑着她的头,仿佛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心里恨得痒痒的。艾教授的课没人敢迟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的严厉在学院是出了名的。而他做的外科手术也是学院出了名的。他是一附院顶级外科手术专家。谁都不希望给艾教授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我偏偏在他的课堂上迟到了。 所以,那整个下午我的心情都不好。 ps:爆更第三章。码字去。 第155章 [爆]阴魂不散的吴莲子 放学时分,朱德发来到我们教室。许多人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因为第二天是国庆节,省城的同学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吴淑芳已经请假 “嗨,丁莹。”朱德发满面春风。 “这么早过来。你没有去打篮球吗?”丁莹说。 “我是来问你晚上几点钟去打吊针。还有,明天国庆,你有什么安排吗?” “一天时间能有什么安排?省城已经玩厌了。要不我们去黄山吧。郑启航,你有没有兴趣?”丁莹推了推我的肩膀。 “明天我要找房子。” “对啊,他明天要找房子。”朱德发说。 “你怎么知道他要找房子?”丁莹问道。 “我……他不自己说的吗?我陪你去黄山不好吗?”朱德发岔开话题。 “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习惯。人多一起旅行才有意思。” “你怎么还和高中一样?”朱德发显得很失望。 “一起去吧,郑启航。我们再一起混一次火车。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那个躲在座椅下和我一起逃票的人。我想不到还会和你遇上。哎呀,我想想都开心。不过,我们不能再钻一个座椅下面了。”丁莹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坏心情,所以拼命找话题。 “我得找房子。” “你急着找什么房子?我又没有赶你出去。朱德发也知道你和我住一个房子了。我已经和朱德发解释清楚了。旅行回来你再去找不可以吗?” “明天我要是找不到房子,我可就……” “你可就什么?有人威胁你吗?”丁莹忽地站起身。 朱德发瞪着我。 “没有啊。找房子是我的事,哪有什么人威胁我?”我说。 “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我感觉肯定有什么原委。”丁莹说。 “哪有什么原委?反正迟早都要搬。朱德发你说是不是?” 朱德发连连点头:“是,是。” 曹水根突然走进教室。他大着嗓门叫我:“金大,有个叫吴莲子的人到我们学校来找你。” “哪个吴莲子?”我吓一跳。 “她说是你的高中同学。就在门口。” 我站起身往外走。 “哎,郑启航,你到底去不去旅行啊?”丁莹叫道。 “我说了我要找房子。”我头都不回往外走。 我实在没法相信吴莲子会到学院来找我。这是哪门子事?我原以为高中毕业我和她就天各一方,永不相见。谁想她会找上门来? 吴莲子就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她烫了头发,过道里的光线虽然很暗,我也感觉到她变得更妖艳了。 我现在已经很难再将吴莲子和郝珺琪联系起来,要知道,吴莲子第一次出现在班上的时候,我觉得她活脱脱就是郝珺琪。 我也不再会把吴莲子和郝珺琪联系在一起。我觉得,那是对郝珺琪的玷辱。 我就当没看见吴莲子一般往楼下走,更别说点个头打个招呼什么的。 吴莲子疾步跟在我身后,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我在主教学楼前跨在池塘上的水泥桥的桥廊上停下步子,转过身,我才发现曹水根也跟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冷冷地问道。 “没事啊,我来看看老同学。我还是前几天才知道你在第一临床学院。得知这个消息,我真的很开心。”吴莲子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冷淡。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我对她的冷淡。 吴莲子此时的打扮似乎就是为了诠释“妖艳”这个词的。眼睛似乎更大了,睫毛似乎更长了,好像还有点卷。要命的是她傲人的胸似乎更丰满了,而臀更翘了。 毋庸置疑,也更有气质了。 走哪,都会像电影明星一样吸引人的眼球。 “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吗?”我反问。 “金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高中同学?这好像不是你的待人风格。”曹水根插话。 “就看在我特意来看他的份上他也不该这么冷淡,郑启航同学,你说是不?”吴莲子看向曹水根。 “是是。”曹水根说。他的脸腾地就红了。 “我们之间你觉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我说。 “不管有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毕竟是同学,我们不仅是高中同学,而且还是初中同学。难道这一点你不承认吗?”吴莲子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待她,故此淡定自若。 “我承认,但我所有同学当中没有一个会像你这么做人的。”我的恶劣情绪怎么都控不住,即使曹水根在我身边。 “哎呀,金大,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这么较真?你同学来了,应该高兴才是。”曹水根拉了拉我的手臂,“我倒觉得和你这个同学很有缘。就好像上苍注定了一样,她到校门口的时候我也出现在电动门口,你说有没有缘?” 吴莲子微笑着看着曹水根。我看得出曹水根整个的被吴莲子迷住了。 “有缘?金三,你不知道,我和她才真他妈的的有缘。”对于吴莲子,在情绪上我不想有任何掩饰。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没有办法吗。你知道,我的成绩平平,如果不争取加分的指标,我什么学校都考不上。你看,我加了这二十分,才勉勉强强上省师范专科学校。”吴莲子说。 “那还是不错的嘛,”曹水根不知就里,却百般附和,完全变了个人。男人是女人地附属品,这句话实在太经典了。 “我高考分数比省师范专科学校录取分数线超出两分。如果没有加分指标,这位同学,你说我还能上这所学校吗?”吴莲子主动和曹水根套近乎。 “那肯定上不了。”曹水根说。 “恭喜你梦想成真。”我不无讽刺地说。 这时,丁莹和朱德发从教学楼大厅里走出来。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丁莹只是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通向学院大门的路旁的刺柏后面。 “你讽刺也好挖苦也好,我都不生气,谁叫我损害了你的利益呢?我一直为此觉得很内疚,尤其我了解到你高考没有发挥好之后。但我现在不内疚了,因为,现实是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你一心想考第一临床学院,如今已梦想成真,所以我才敢来看望你。”吴莲子扯了扯那将她的胸绷得紧紧的上衣。 “那你知道那个暑假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有多么消极,内心有多么难受吗?我还去华安二中补习了三天。”我控制不住情绪仿似在倾吐内心的幽怨一样脱口而出。但话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犯得着跟吴莲子说这些话? “所以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哎呀,我说你们老同学一见面话真多啊。我都听不下去了。”曹水根说。大概的意思是他其实已经听明白了,只不过装糊涂。“金大,我们去食堂吧。你同学来了,总要请人家吃饭。” 我们走去食堂。路上,曹水根和吴莲子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我们互称金大金三。曹水根的改变实在让我吃惊。 我到食堂借了一双碗筷给吴莲子。因为国庆放假,在食堂吃饭的人十成少了四成。 “金三,怎么不见金二?他也回家了吗?”我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金二可是去赚外快了。他联系了一个家教,今天是第一天去给人家上课。”曹水根说。 “他这样子,还能给人上课。我看准误人子弟。”我说。 “这你放心,他教的是初中生。” “哦。这还差不多。”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来。曹水根抢着给吴莲子打了饭。 “郑启航,不管你怎么误解我,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吴莲子忽然说。 我只顾吃饭,不说话。 “真的,”吴莲子幽幽地看着我,“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这个人,理解我所有的行为。” “也没有什么理解不理解了。我最终能来第一临床学院,你争取了指标,从这个结果看,好像是两全其美的事。”我主动缓和气氛。 从最后的结果看,吴莲子是没有错,的的确确两全其美。人往往是一阵气。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气一过,事情也就过去了。 “你能这么想,我心里的包袱也就放下了。”吴莲子眼眶似乎有点湿润。 “我说你们到底在争什么指标?是大学保送指标吗?”曹水根提出疑问。他这人聪明,之前我们彼此都有情绪,他便做和事老,对具体情节不闻不问,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他再来了解真实情况。 “是一个省三好学生指标,学校有意向要给郑启航,”吴莲子主动解释,“可郑启航的意向是考第一临床学院,我当时感觉到,他要不要这个指标根本无所谓,因为他成绩非常优秀,所以我就去争取了这个指标。” “哦,这不是两全其美吗?金大你考上了第一临床学院,吴莲子也因此上了自己想上的学校。这是多好的事情啊。”曹水根颇为不解。 曹水根当然不能理解。可要是他知道吴莲子争取指标用的是什么手段,他就不会说这番话了。 第156章 [爆]金二的特殊经历 那个画面不由得闪现在我眼前。紧闭的窗帘,劲爆的音乐声和夹杂在音乐生活中的呻-吟声和剧烈的震动声…… “不过郑启航的心情我能理解。”吴莲子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忽然觉得很累。 “那是最好不过了。”吴莲子仿似如释重负。 吃完饭,我和曹水根送吴莲子到学院门口。 “再见。”我说。 “我可是真的想和你们再见。”吴莲子说。 “要再见还不容易吗?省师专离我们这儿不就几个公交车站的距离。要不明天我们去看你?”曹水根试探性地问道。 “好啊。”吴莲子闪动她的大眼睛。 我看着曹水根。 “来而不往非礼也。金大,你同学来看你,你怎么可以不去看你老同学呢?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们九点钟在校门口集中。”曹水根冲我眨眼。 “那就说好了,我明天就不去逛街了,我在我们学校等你们。”吴莲子说。 “刚脆我们明天陪你逛街得了。”曹水根思维异常活跃。 “ok。” 吴莲子坐上公交车走了。 “我说你怎么回事,金三?”吴莲子一走我开始发话。 “怎么回事?” “我怎么感觉你见了我这个老同学连步子都迈不出去了?”我说。 “不是你感觉,是事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之前在学校大门口她向我咨询的时候,我一见她的面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感觉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 “不会吧?一个人仅仅向你咨询一件事情你就爱上她,这也太荒谬了吧?你原先怎么说的?你说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女人了。”我嘴里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却默默嘀咕:人,原本就这么荒谬。初见吴莲子的我的表现比曹水根更荒谬。 “我原本就这么悲观,可你这个同学一出现,我的底线就被击溃了。我现在真的相信有一见钟情之说了。”曹水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真的吗?” “那还有假?” “这可够你受的。” “不,爱情始终是甜蜜的。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明天陪我去看你同学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说。 “女人都是不简单的。我看是你对你同学有太大成见。” 回到租住地,我在卧室里看了好几个小时的书。看累了专业书便改为看小说。觉得看小说是一种消遣,我又重新看专业书。 小区比较安静。汽车的喇叭声从街道上传来,偶尔能听见一阵卖粽子的叫卖声。夜风从窗户吹进来,穿一件衬衣的我觉得有点凉。 秋天真的到了。 整个晚上丁莹都没有回租住地。或许,她真的去混火车了。当然,也可能和朱德发在外面玩。 可这关你什么事呢?你怎么想到这一点,专业书便突然看不进了?你以为是累了,便改成看小说,你曾经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阅读的《永别了,武器》这本小说如今也没法看进去,你只好去弹吉他。你把窗户关起来弹吉他。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 …… 第二天我比曹水根约定的时间晚十五分钟到校门口。曹水根将徐峥平约上了。 曹水根特意打扮了,白衬衫,西裤,棕色皮鞋。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一个星期不刮胡子的他也把胡子“铲平”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曹水根看上去帅气多了。还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曹水根就跟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金三可急死了。”徐峥平埋怨道。 “我还以为你不去了。”曹水根说。 “我这不来了吗?早饭还没吃我就跑来了。”我用手捋了捋头发。昨晚睡乱的头发,早上都来不及将它梳平。 “早饭就别吃了,咱们走。”徐峥平说,“反正金三中午会请我们吃大餐。” “为什么?”我说。 “你忘了我和金三的赌约了?” “哦。”我想起徐峥平和曹水根的赌约。 “那可要看我和吴莲子有没有进展。”曹水根说。 “百分之百有进展。听你昨晚的分析,你们准是一见钟情。”徐峥平肯定地说。 看来昨晚徐峥平做完家教回到寝室,曹水根还和他说了白天的“奇遇”。 “真的吗?”曹水根很激动。 “肯定。金大,昨晚金三那激动样你没看见,给我感觉他都要被爱情河淹死了。不过,我跟你们说,昨晚我也有很大的收获。”徐峥平话题一转。 “你有什么艳遇吗?”我问道。 “哎呀,我对艳遇不感兴趣。我是来直接的。”徐峥平做了个动作。 “什么意思?” “我是直接去放了一炮。”徐峥平放低了声音。 我们正走去公交站台。 “你是去找……那个了?”曹水根睁大了眼睛。 我疑惑地看着徐峥平。 “对。我是去那个了。我选了个很漂亮的,真他妈爽。好像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但皮肤摸上去很嫩,好像比豆腐乳还嫩。她那两个东西好像比篮球还大,我整张脸埋在两个球之间会被闷死。妈的,是个很老道的家伙,我慌里慌张的,她一个劲地宽慰我,你们说见不见鬼?”徐峥平津津乐道。 我们距公交站台已经很近了。公交站台里站满了等候公交车的人。大多是学院的学生。 “你说呀,怎么不说了,金二?”曹水根说。 “这不快到公交站台了吗?那么多人。” “那咱们就等等。” “哈哈,你真面目暴露了不是,”徐峥平要去扯曹水根的耳朵,但曹水根闪开了,“上次怎么说的,什么a级三级的你都不感兴趣。”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曹水根的脸发红。 “那咱们就等等。”徐峥平说。 我们在路边停下来,徐峥平接着讲述他的经历:“初次去那里,你们知道,那得要多大的勇气。我在那个巷弄里走过来走过去,来来回回三四趟,最后豁出去才进了一家店。奇怪的是,在店外紧张得要死,你一进去,和姑娘搭上话,便镇定了。所以,关键是硬着头皮迈出那一步,只要迈出那一步,事情就成了。” 徐峥平总结他的心得。 “说重点,说重点,公交车快来了。”曹水根说。 “这不就是重点吗?你还要我说什么?说怎么做吗?” “你前面不说你慌里慌张的……” “是啊,我慌里慌张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虽然看过无数次那个场面了。但那姑娘很会引导,她不断地宽慰我,叫我别慌,叫我别急。说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好像要走什么程序似的。可我哪能不急,哪忍得住,花朵蓬蓬勃勃地,已经完全绽放了。我要体会的就是那种喷涌的感觉。所以,我他妈急着就要上,她便引导我怎么上,我就上了。就完了。”徐峥平说。 “就完了?”曹水根好似很遗憾的样子。 “真的完了。” “金三你了解的这么详细,不如跟去一次。”我揶揄曹水根。 其实,听徐峥平这般详细描述他的经历,我的花朵几欲绽放。 “我才不会去。”曹水根说。 “你他妈就是这么矛盾。好像你去找女人谈恋爱很高尚,我去那种地方找女人就很卑劣一样。性子不一样吗?我告诉你们,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不来你们那些,到时候毕业了,各奔东西,徒增痛苦。”徐峥平说。 我敬佩的就是徐峥平的这种无遮无掩。对我们兄弟,他不留一点秘密。反而是我这个金大,有一肚子不能说出去的事。孰幸,孰不幸? “我说你注意安全了没有?”我友好地拍了一下徐峥平的肩。 “放心,我戴了那个的。你不戴,对方也不同意。我还告诉你们一件事,现在他妈的这种地方真多。你们相信吗?前面那一带就有。”徐峥平用手往东南方向指了指。 公交站台对面,一排建筑物后面是一条商业街。徐峥平所指就是商业街那一带。 “那里哪会有?”曹水根问道。 “有。就在商业街的后面,打着理发或按摩的名号的,夜晚的灯光不是白色的就基本上是那种店。”徐峥平说。 “我看你了解的真详细。”我说。 徐峥平捶了我一拳。“这是我的兴趣。” “不过金二,我劝你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偶尔为之没什么,频繁了会出事的。影响也不好。”曹水根说。 “谢谢兄弟关心,不过,我想多去也没法多去呀,那可是很花钱的。所以我才去做家教。真应了那句话,辛苦挣钱快活用。” “感情你做家教就是为了这事。”曹水根说。 “人各有志,你不要这事这事的。我提醒你,金三,泡妞也是花钱的事。没准你也要去做家教呢。”徐峥平说。 “我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八字要人去写才有撇和捺呀,”徐峥平鼓励曹水根,“自信点。” “公交车来了。”我说。左前方,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 我似乎只能说这些话。曹水根一定要和吴莲子发展关系,我昨天已经明确表态,但曹水根依旧痴迷,我只能陪他去体验。 我相信,曹水根很快会放弃的。 第157章 [爆]新华书店里的冲突 我们坐86路公交车到省师范专科学校和吴莲子碰面之后立即坐102路公交车去人民公园。吴莲子约了她最要好的同学杨彩莲。 公园里有好多人。 曹水根为每个人买了一只雪糕。 吃完雪糕我们去逛书店。省城新华书店比华安新华书店大多了。我直接去三楼查找和医药学有关的书籍。我摸着左手中指上那个永远褪不下来的肉色指环,希望能从各种志异古书籍里找到相关的记录或传说。但是,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书籍。 我于是下到二楼。二楼是文学区。我到中国古典文学区域相中了一本《搜神记》。我一看那些和鬼神等有关的目录便立即决定买下它。说不定这本书里面记录了和凹凸石壁类似的传说。 曹水根和吴莲子坐在书架的底板上一起翻看一本什么书。他们坐得很近。吴莲子的发丝飘在曹水根的脸上。曹水根注意到我,和我无声地笑了笑。那是看上去很幸福的笑容。 吴莲子就是这么开放和随意! 而我却不能和曹水根说什么,所以只好下到书店一楼。 徐峥平和杨彩莲在音像区漫无目的地走动。徐峥平看见我,便立即朝我走来。杨彩莲跟着走来。 “买了什么书?”徐峥平问道。 我把书亮给他看了看。“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 “金三还没下来吗?” “他正和吴莲子一起阅读一本书。很投入。”我说。 “妈的,金三平时看他很本分的样子,钓凯子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看很有戏。中午他请吃饭请定了。”徐峥平说。 “人和人看来真有所谓的缘分。”杨彩莲说。杨彩莲长得很一般,要说有特点,则是她的牙齿,参差不齐。所以我注意到她真正做到了笑不露齿。 “怎么说?”我说。 “吴莲子是我们班的美女,甚至是我们中文系的美女,有很多人追她,可她没看中一个。你们这个兄弟其貌不扬,却不想他们这么情投意合。” “有很多人追她她都拒绝了?”我问道。 “对。那些可都是帅哥型的人物,高大英俊。特别我们班一个叫郑承璨的,开学报名的第一天就爱上了吴莲子,相当痴情,经常到我们寝室送花。为吴莲子提开水瓶,到图书馆为吴莲子占位置,为了和吴莲子接触甚至请我们全寝室的女生看电影、吃早餐等等,可吴莲子就是不动心。” “太夸张了吧。”我说。吴莲子可不是这种风格。 “那我们金三有什么好?她怎么就看中了金三?难道有什么阴谋?”徐峥平说。 “这都第一次见面,哪来的什么阴谋?”杨彩莲捂着嘴笑了笑,“这就是缘分哪。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切,哪有这么多缘分?”徐峥平很是鄙夷。 “吴莲子和你同学就是啊。”杨彩莲说。 新华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 小伙子一身运动装,很帅气。他径直走向楼道口,上二楼。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就是郑承璨。”杨彩莲的声音有点激动。 “就是苦追吴莲子的郑承璨?好帅气的小伙子。”徐峥平说。 “帅气吧。他可是我班上好多女生的梦中情人。有多少女生为他欢喜为他忧。可吴莲子偏偏不喜欢他。” “糟糕。”我说。 “怎么了?”徐峥平问道。 我没有回答徐峥平的问题,即刻走向楼道口。我一步两个台阶往上走。徐峥平和杨彩莲跟着上来了。 郑承璨已经站在了曹水根面前。曹水根和吴莲子也已经站起了身。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郑承璨对吴莲子说。他勾着手臂,双拳紧握。 “你这是干什么?”曹水根说。 “你给我让开,”郑承璨一只手把曹水根推开,“吴莲子,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干嘛这么激动?”吴莲子很冷静。 “激动?我能不激动吗?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坐得这么近,而且这么暧昧?!”郑承璨质问道。 “真的吗?吴莲子,是真的吗?你真的说过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句话吗?”曹水根忽然变得很激动。 “我说过。可我是对这个人说的。他是我同班同学郑承璨。”吴莲子很柔和。 “啊呀,那我们是真的太投缘了,吴莲子。在此之前我和金大金二就说过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可我一见你,立即就爱上了你。”曹水根一激动忘记了自己处于什么场合。 郑承璨对着曹水根的面门就是一拳。曹水根没提防,着着实实的挨了一下。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 “妈的,你干嘛打我?”曹水根懵了。 我跑到曹水根面前,挡在郑承璨前面。徐峥平跟着追过来。 郑承璨往后退了一步。 “金大金二,给我揍他。妈的,竟然无缘无故打我。”曹水根用手捂着鼻子,他的手上都是血。 吴莲子递给他手帕。 “你为什么打人?”我问道。 “金大,还跟他讲什么为什么,捶他!”徐峥平说。 我用手拦住徐峥平。“说,为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郑承璨问道。 “郑承璨,他们是第一临床学院的。他是吴莲子的高中同学。”杨彩莲说,“你怎么好好地打起人来?” “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杨彩莲?”郑承璨说。 “是吴莲子约我一起来的,我们出来逛街。” “金大金二,你们为什么还不扁他?”曹水根嚷嚷着。 “是啊,别和他啰嗦,把金三打成这样!”徐峥平说。 “求求你们,不要打架了。这一定是一场误会。郑承璨,你一定是误打了他,对不?”杨彩莲说。 “没有。他那么靠近吴莲子,我当然要打他。”郑承璨说。 “你干嘛还这么说?” “为什么不这么说?要打就打。我可不怕。” “呦呵,你小子还真的冲!”徐峥平往前挤,“你打了人还这么张狂!” 杨彩莲反转身拦着徐峥平。“徐峥平,请你冷静,请你冷静!” 管理人员过来了。他呵斥我们。“闹什么闹?再这么闹,我要去叫警察了。” “郑承璨,走吧,不要意气用事,我陪你走。”杨彩莲拖着郑承璨往楼下走。 “吴莲子,你一定要给我个解释。”郑承璨边下楼梯边说。 “你别走,他妈的你别走。”曹水根叫道。 “你就别嚷嚷了。人都走了。没事吧?”徐峥平说。 “还没事?鼻子都扁了。”曹水根说。 “我扶你去卫生间洗洗。好像一楼有个卫生间。”吴莲子说。 “这个丑可是丢大了。” “我们都下去。对了,我那本书呢?”我说。 “什么书?”徐峥平问道。 “《搜神记》。” “应该被你丢在一楼了。我们不是从一楼上来的吗?” 《搜神记》果真被落在一楼。我去柜台付了钱。 吴莲子扶着曹水根从卫生间出来。 “摸上去还有点疼。”曹水根对我们说。 “估计是伤着了软骨。毕竟是挨了一拳。”我们往门外走。 “金大你干嘛不冲上去给他来一拳?”曹水根很不解气。 “你知足吧。真正受伤害的是那个家伙。你是胜利者。”我说。 “什么?” “不信你问吴莲子。” “是吗?”曹水根问道。 吴莲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吴莲子怎么好说?”徐峥平说,“让金二我替你分析分析。前面我们在一楼的时候,吴莲子的同学杨彩莲就告诉我们,那个打你的家伙从开学第一天就追吴莲子,为吴莲子做了很多事,可吴莲子对他没有一点好感。你呢?你和吴莲子只认识一天。” “两天。”曹水根强调。 “严格来说还不满一天呢。你们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人家能不生气吗?别说是他,看刚才吴莲子扶你进卫生间出卫生间那关心你的样子,我们都无比嫉妒。你说你还不是胜利者吗?” “你是金氏家族的老二吧,真会说话。”吴莲子说,“你说你无比嫉妒,就不知郑启航会不会嫉妒?” 吴莲子眼光在我眼前扫过。 “肯定嫉妒啊。对不,金大?”徐峥平说。 我不置可否。 “明明挨了打,流了血,还是胜利者,这也不知是什么逻辑。”曹水根的情绪明显好了好多,“吴莲子,你觉得我是胜利者吗?” “你说呢?”吴莲子不答反问。 “我忽然也觉得是了。” “那就是啊。我回去还不知怎么和郑承璨解释呢。他一定还会纠缠我。”吴莲子说。 “他要再纠缠你我一定要给他颜色看。”曹水根说。 “这种事不是拳头可以解决的。你放心,我会有办法。我肚子有点饿了。你们呢?” “我肚子早饿了。我早饭都没有吃。”我说。 “那就去吃饭吧。也已经十一点半了。” “走,去餐馆。今天我请客。”曹水根说。 “今天可要好好宰你一刀。”徐峥平把手搭在曹水根的肩膀上。 第158章 [爆]校园暴力 那天中午我们在一家小饭店吃过饭后,我们接着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而后和吴莲子分手。曹水根恋恋不舍。 我回到我住的那个小区,向几个过路人打听房子出租的事。小区里没有人有房子出租。 朱德发可是限定我今天搬出丁莹住的房子的。 我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又去小区之外找了几个地方,但是依然无果,便返回租住地。 这个晚上丁莹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班主任查问,我替丁莹请假。 “丁莹患结肠炎住院。她叫我向您请假。”我说。 “怎么回事?结肠炎哪会住这么多天的院?” “我也觉得奇怪,”我说,“前两天她还挺好,白天还能来上课,她还坚持用晚上的时间去打针。这两天反而严重了点。” “现在是谁在照顾她?” “是她高中同学朱德发,也是我们学院的。”我说。 丁莹可能是下午到校的,当然也可能是傍晚,反正我在晚自习开始前五分钟才看见她。那个晚边我没有回租住地。 “你没有搬走吧?”丁莹问道。 “还没有。我东西不还都在房子里吗?我没有找到房子。”我说。 “我没回住的地方,所以不清楚。我是直接来学校的。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已经搬出去了。你这个人,突然要找什么房子,害得我老牵挂着这个事。” “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房子。” “好好地干嘛急着搬出去。慢慢找,等找到房子再说。嗳,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吗?”丁莹很兴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运动装,运动鞋,头上还带着一定太阳帽,一个旅者的装扮。 “你不是说去黄山吗?”我说。 “啊,我跟你说过的。哎呀,你没有去真的太可惜了。太好玩了。也好刺激。” “应该是好浪漫吧,两个人手牵手登山、赏景,你们本身也成为黄山上的一道风景。”我说。 “哪是两个人?总共四个人,”丁莹没有听出我话里的讽刺味,“我旅行就喜欢人多。朱德发把他两个要好的兄弟也叫上了。其实风景也就那个样,这个时候枫叶还只是微红,主要看的是青松和苍石,看多了,奇也不奇,真正的快乐在路上。我一直以为旅行,真正的快乐在路上。” “你的观点很奇特啊。”我附和。 “真的。很多人旅行,一直念叨的是他要去的目的地,想看的是他要去的风景区,于是嫌车太慢,嫌路太远,甚至一路昏昏欲睡,其实,那不是真正的旅行者。他错过了太多。真正的旅行者,一路都是风景。”丁莹继续阐述她的观点。 “你是大旅行者。” “我特羡慕的就是徐霞客。” “我看你差不多也算是个女徐霞客了。”我说。 “比较遗憾的是回来的时候集体逃票没有成功,”丁莹碰了碰我的手肘。晚自习时间已经到了,丁莹降低了分贝说话。我注意到吴淑芳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回。 “集体逃票?” “对啊。去的时候,是我一个人逃票,我夹在他们仨中间,很容易就混过去了。因为车上的人太多了,多得你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乘警根本没法查票。只要混上了火车,就成功了。回来的时候,他们提出要和我一起逃票,我当然很是赞成,这可比一个人逃票好玩多了,可在第一关——如何进站就卡住了一个人,张永平在跳下栅栏的时候被工作人员逮个正着,他只好乖乖的补票上车。这也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为了防止暴露其他同伙,凡是被抓的,都主动补票。”丁莹侧着脸跟我说。 “你这个团伙挺有组织纪律性的。”我说。 “说什么团伙,这不贬义吗?恰当的说法是我们这个集体。可到了上车的时候我和季雄军又被乘警拦下了,结果只有朱德发一个人混成功了。” “我看你现在都还觉得遗憾。”我说。我估摸着季雄军就是那个长头发小青年。 “是啊。我原以为凭着我的逃票经验这一次怎么都会成功的,要知道,上火车的时候多挤啊,人挨人,脚尖顶着脚后跟的,随便躲哪个人后面就上了。你也知道混火车是人越多越好混。可谁想季雄军太紧张了,引起了乘警的注意,就被拦下了,我在他后面跟着被拦下了,想躲都躲不了。哎呀,想想都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你不说了吗,你逃票不是在乎钱,在乎的是对这种生活的体验。逃票不成功也是一种体验啊。嘘——老师来查晚自习了,不说了。”我说。 “ok,不说了。”丁莹言犹未尽。 …… 朱德发派张永平来找我是丁莹从黄山回学校的第二天中午,也是在我吃完午饭走出食堂的时候,不过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徐峥平和曹水根与他们的室友有个小聚餐,吴淑芳因为有事没有去食堂吃饭。 朱德发和长头发还是候在水杉树下。但足球场的另一头有好几对男女坐在草坪上“交流感情”。 “为什么还没有搬出去?”朱德发厉声喝问。 “不好意思,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房子。”我强自镇定。 “你不知道今天已经比我给你预定的期限晚了两天吗?这么三四天怎么可能找不到房子?!”朱德发极其愤怒。几天不见,他的肤色似乎更黑了,但帅气不减。 “大哥,我看他是纯心不想搬出去,他妈的一定是居心不良!”长头发习惯性地甩了甩额前的头发。 “这位兄弟,你真的想错了。这种情况下,我赖着和丁莹住一起有意思吗?你以为我不怕你们找麻烦吗?”我说。 “他妈的我就说不过你这张嘴。”长头发煽风点火。 “我看你这张嘴还会不会说?”朱德发突然出手,一个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你……”我即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你什么你,我警告过你的,忘了吗?”朱德发瞪着他的小眼睛。 “你也不能……” 朱德发抬手又往我脸上挥,“你是说我不能扇你耳光是吗?” 我往后一退,闪过了。 “我大哥扇你耳光,你还敢闪?”长头发冲上来。张永平紧跟着冲上来。他们和那天一样一人缚住我一个手臂。 “大哥,你再扇,看他还能不能躲?”长头发说。 朱德发走到我面前,皱着眉,咧着嘴,问道:“我只想问你,郑启航,你到底搬还是不搬?” “我怎么不想搬哪,只是……”我说。 “别他妈的跟我说找不到房子!今天就是你找到房子得搬找不到房子也得搬!”朱德发吼叫起来。他重重地给了我一个巴掌。 血从我的嘴角流出来往地下滴。 我对着朱德发踢出去一脚,但是朱德发很轻松的闪过了。 “去死吧朱德发,老子今天决定了,不搬!你打死我都不搬!你他妈的这么做算什么英雄!”我被激怒了。 “不搬吗?真的不搬吗?”朱德发啪啪啪连抽我三个耳光。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两个手臂用力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双脚腾空跃起对着朱德发猛踢过去。朱德发重重地往后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在草地上,我知道这下子一定会让他晕死过去。 长头发和张永平不提防,蹭蹭蹭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长头发放手去扶朱德发。 我趁张永平不留神甩开他的束缚往食堂方向跑,可我刚上足球场的正道就踩在一颗石块上摔倒在地,张永平和长头发追上来将我押回。 我的反抗换来的是一顿暴打。 我双手抱头佝着身子侧身躺在草地上。他们的脚踢在我的肩膀上,踢在我的屁股上,踢在我的大腿上。 在初中我经受了这种欺凌,在高中我也数次被欺凌,我想不到,到大学,这样的欺凌事件还会发生在我头上。 朱德发他们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终于停下了手脚。 “我再问你,你到底搬还是不搬?”朱德发用脚踢了踢我抱头的手臂。 “不搬。打死我都不搬。”我咬牙切齿。 “你!” 我感觉朱德发又要动怒,但是张永平上前拦住了他。“大哥,这么打人是要出事的。” “出什么事?”朱德发气呼呼地说。 “你看这小子这样子,越打他越倔,我看还是……”张永平说。 “张永平你怕了吗?算什么兄弟,有什么事我顶着!”长头发说。 “雄军,这哪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是觉得为这事被学校处分不值得。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只要能让他搬出去。” “什么办法?你有好办法吗?”朱德发说。 就见张永平凑在朱德发耳朵旁说了几句话。 “那就这么办。他妈的郑启航,算你有种。咱们走。” 朱德发带着他两个兄弟走了。 我在草地上平躺下来。我感觉浑身都痛。泪水忍不住溢出了眼眶。足球场另一头的几对年轻人依旧在“恩爱”,他们对这种事件漠不关心。或者,这种场景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ps:亲,爆更第七章了。给点赞? 第159章 抗恶的策略 我想起初到蒋村中学被混混们捉弄折磨的光景来。 我把牙齿咬得嘎嘣响。我有一股冲动想找一根铁棍冲过去给朱德发一闷棍,但我立即放弃了这种想法。我不想呈一时之勇。我一向不太喜欢做这种鲁莽之事。 那还是偷袭吧。像偷袭蒋世雄那样报复朱德发。我又想。 可我又觉得那实在太过卑微了。 小草独有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水杉过去的墙角下面一株我叫不出名儿的野花绽放的绚烂,我几乎能闻见它散发出来的香味。我忽然觉得,若是耐得住寂寞,做一株这样的花草也未尝不活得自在洒脱。 我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躺了很久。秋阳照在我身上,我差点睡着了。是从教学楼传来的上课预备铃惊醒了我。 那一瞬间,我做了个决定:去朱德发班上。 朱德发上课的教室在综合教学楼三楼。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当一个老师走进朱德发那个班后,我才走去朱德发所在的教室门口。 我佝着身子,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敲门。 “你有什么事吗?”授课老师停止讲课。坐在教室里的所有人的眼光齐齐看向我。我不知道朱德发坐哪个位置,因为我根本只盯着授课老师。 “老师,老师,”我吸了吸鼻子,“您可得帮我忙啊。” “什么事?”授课老师走近我,“你受伤了吗?摔的?” “是您班上的学生打的。我的脸肿成这样,我的腿,我的背,我的肩上都是伤。呜呜呜,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故意吸了吸鼻子,而后用手背去擦鼻子。 “我班的学生吗?是谁?是谁这么狠毒?”那个授课老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德发,还有,还有……”我顿了顿。 “还有谁?你别怕,我是他们的班主任。”授课老师说。 我心里暗喜,报复朱德发他们最好的就是找到他们班主任。看来上苍还没忘记我。我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我真的好怕,老师。他们,他们太凶狠了。” “别怕,只要你告诉我还有谁?”授课教师安慰我。 “张永平。还有一个我叫不来他的名字,头发很长。那人特别凶。” “季雄军。” “好像是叫什么雄军的。”我说。 教室里哄闹起来。 朱德发的班主任进教室把朱德发他们仨叫出教室询问,他们仨供认不讳。 朱德发班主任极为气氛,将他们好一顿臭骂。他们仨低着头一声不吭。班主任扬言要处分他们。 “你们的行为这么恶劣,给班级带来这么大的负面影响,不处分你们难解我心头之气!”班主任说。 “老师,别,别!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也是一时冲动。”张永平说。 “一时冲动,这会是一时冲动吗?这是流氓地痞的行径。难道你们是流氓吗?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大学生吗?还有季雄军我是几次叫你理发了?” “我马上就去理。”季雄军低着头说。长发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接着,朱德发的班主任对我说:“这位同学,你是四班的,对不?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秉公处理,好好处理!你伤的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我把衣服掀开让老师看我背上的伤痕。 “啧啧,你们太狠了,真的太狠了。”朱德发的班主任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这完全是社会上的暴力行为。你放心,这位同学,我一定好好处理他们。” 朱德发三人哭丧着脸请求他们的班主任高抬贵手。 可是正义的他们的班主任不为所动,坚决要上报学校。 我实实在在被授课老师的不护短行为感动了。 待朱德发他们求情至绝望的地步时,我开口说话。效果往往是把握住了最佳时机才能创造的。不可太早也不可太晚。 “老师,我看处理他们就不要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他们的前程。”我说。 朱德发他们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人。 “这怎么成?”朱德发的班主任也被雷到了,“他们的行为这么恶劣还能不处理?” 我说:“老师,我爸也是学校的老师,我从小就知道,哪怕一个记过处分,对学生的影响都会很大的。何况还是大学。所以,我请求你不要上报学校。您在班上自己处理就好了。” “对对。哎呀,这位同学,你被他们打成这样还这么替他们着想。朱德发,张永平,你们看看,这位同学的境界有多高。还有季雄军。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吗?”朱德发的班主任说。 “谢谢你,郑启航。”朱德发说。 “谢谢。”长头发说。 “我真的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谢谢你,郑启航。”张永平说。 我并不理睬他们的道歉,而是对他们的班主任说:“老师,我之所以不希望你处分他们,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希望他们还找我麻烦。” “什么?他们还敢找你麻烦吗?我说你们,你们还会找他麻烦吗?”他们的班主任大声喝问。 朱德发他们纷纷摇头。 “那真的太好了,那就没事了,谢谢老师。”我向朱德发的班主任微微鞠了个躬。 “真的没事了吗?你的要求就这儿低?”朱德发的班主任说。 “真的没事了。我来找您就这个要求。打搅您了。我也得回班上上课。”话一说完我即刻离开。 我猜想朱德发他们以及他们的班主任都诧异我的行为,但是,我对此已没有兴趣。 我只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料想朱德发再也不敢欺凌。 还有一点,我并不是没有惩罚他们。绝不要以为只有肉体上的折磨才叫惩罚。有时候非肉体上的折磨比肉体上的折磨惩罚效果还好。 我的豁达和大度反衬出朱德发他们的狭小和无知,这在他们的班主任的思维意识里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反差,对他们来说,这也是惩罚,更别说班主任对他们言语上的训诫。 回到班上,我的模样把同学们吓了一跳。同学们正在自习。徐峥平和曹水根以及几个关心我的同学纷纷走到我位置旁询问。 我编了个谎言。 吴淑芳眼里满是忧虑,给我感觉,疼在我身上,痛在她心上,“摔一跤怎么会摔成这样?” “绊石头上了,我去教学楼前的那个水中间小岛上的时候。没事的。”我说。 “怎么想到去那里?” “有一只蝴蝶,颜色无比艳丽,我便被吸引过去了。我只顾盯着蝴蝶,忘了脚下,结果就这样了。”我故作轻松。 “庄周梦蝶。”丁莹说。 “什么梦蝶?大中午的我梦什么碟?”我白了一眼丁莹,“已经没事,吴淑芳,全都皮外伤,你回位置吧。别被查课的老师看见了。” 吴淑芳回到位置上。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还频频往我这边看。我用微笑回应她。 “你很会撒谎啊。”待吴淑芳不再回头关注时丁莹说。 “我撒什么谎?”我装作看书的样子。我不希望吴淑芳一回头便看见我和丁莹私聊。 “你这样子百分百是被人打的。”丁莹也盯着书本。 “这朗朗乾坤的,这么优秀的校园,谁会打我?” “你不说就算了。” 我心里嘀咕:丁莹看不出才怪。其实,没有谁看不出的。 我的谎言自然很快就被戳穿了,第二天许多人便知道我被朱德发修理的事。 徐峥平和曹水根愤愤不平,但他们也只能愤愤不平。 体育课上,吴淑芳向我发难。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吴淑芳的眼睛红红的。 “我……我不是怕你替我担心吗?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好了。都是皮外伤。”我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汗水,喘着气说。 我是被吴淑芳从篮球场上叫下来的。我正和同学打小比赛。受大家爱好篮球的影响,到了大学,我也喜欢上了篮球。 “你和丁莹合租房子是怕我替你担心?”吴淑芳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一怔,“你已经知道了?” “你不是说住在你亲戚家里吗?你不是说你亲戚家就住丁莹住的房子的对面吗?你不是说丁莹生病你正好在楼道上碰上吗?”吴淑芳发问。 “呵呵,这个,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不好解释,所以,才,总之不是刻意骗你的。”我抓了抓头发。我觉得头皮有点痒。 “不好解释,很好解释的事情为什么不好解释?只有心里有鬼才不好解释。”眼泪从吴淑芳的眼眶里流出来。 “什么意思?有鬼?我心里有什么鬼?”我说。 “你能说你心里没有鬼吗?还说什么没有从熊研菲死去的阴影里走出来,还说这扇门始终是关着的,还说什么要开也只会为我开?这一切都是谎言!你一直都在骗我!”吴淑芳把手一甩。 “吴淑芳,请你允许我说几句好不好?请你不要拿熊研菲说事。”我说。那几个和我塞球的同学看着我们,他们漫不经心的投篮。 第160章 [爆]完全不同的郑启航 吴淑芳用手帕擦眼泪,她的眼里似乎有了怨恨,“郑启航,朱德发已经告诉我一切了。你宁愿受他们的欺凌都不愿从丁莹的房子里搬出去,你说,你的目的不是很明确吗?还说我拿熊研菲说事?” 我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永平附在朱德发耳边说的话起效果了。让朱德发找吴淑芳,告知她我和丁莹合租的事,通过吴淑芳达到他们的目的。这就是张永平的主意。 朱德发并没有因为我的豁达而改变逼我搬出丁莹出租房的目的。 “ok,任你怎么认为好了。就算我心里有鬼,也不碍你什么事,对不?你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去打球了。”我提高分贝。 “郑启航,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 “对不起,我要去打球了。” “你去打吧,你去打吧!”吴淑芳近乎于歇斯底里。她哭着小跑着往寝室方向跑。和她要好的一个女同学追了上去。 看着吴淑芳远去的身影,我心里说不出有多郁闷,根本没有心情再上篮球场。 徐峥平和曹水根一起跑过来。 “怎么和吴淑芳吵成这样?”徐峥平说。 “哎,这女的太敏感了。”我说。 “金大,你怎么可以这么评价吴淑芳?你们一向不是处的很好吗?她那是在乎你。你看她平时,对你多么关心。” “我受不了了。”我说。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曹水根说,“这就是爱。要是吴莲子能这么在乎我就好了。” “吴莲子还不对你好吗?你们可是一见钟情啊。”徐峥平说。 “哎呀,你不知道,我邀请她来看我,她不来,我提出去她学校,她一定要我和郑启航一起去,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曹水根说。 “你一个人去目标太暴露了。那个郑承璨会揍你的。哎呀,我们怎么扯起你的事啦?金大,吴淑芳生你什么气?” “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一定是你和丁莹合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徐峥平说,“这种事哪个女的也受不了啊。我和金三都受不了。你骗我们骗了好久。我们是兄弟可以理解,可女的哪能接受这种事?你赶快去安慰安慰她。” 朱德发这么一张扬,我和丁莹合租的事是人尽皆知。 我赌气地说:“我和她什么关系?她是我女朋友吗?我和谁合租碍她什么事吗?” “这话你就说错了。”曹水根说,“你们是老乡,这一个多月来,你们一块吃饭一块散步的,哪个不认为你们是恋人关系?金大,你的一些做法我们真的不敢苟同,你和吴淑芳这么黏糊,却又和丁莹合租,而且死活不肯搬出去,这个……” “谁跟你们说我不肯搬出去了?” “你就别再骗我了。朱德发为这事已经是两次找你麻烦了。我们都知道了,朱德发班上的同学和我们说的。”徐峥平说。 “是他们特意来说的吗?”我问道。 “是不是特意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人过来说起昨天你被朱德发打而后去他们班的事。” “所以你们都觉得我不肯搬出去,对不?所有人中了他们的离间计了。金二,金三,他们第一次找我我就和丁莹说好我要搬出去,可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房子,又怎能搬?是因为他们第二次打我打得太狠我才下决心不搬,他朱德发既然那么在乎,我就偏不搬,这不比找人修理他更让他痛苦吗?”我说。 “不错。”徐峥平说。 “咱金大的思维和我们就是不一样。”曹水根说。 “所以他现在使用离间计,让你们,特别是让吴淑芳来给我施加压力,从而达到他的目的。”我接着说。 “妈的,朱德发竟然这么阴险。”徐峥平愤愤不平。 “这是张永平的主意。” “那金大你放心,我们负责去和吴淑芳解释。我们不能帮不了你,反而让你为难。”徐峥平说。 “对。”曹水根说。 晚边吃完饭我回到租住地,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朱德发在我们的房间里。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回来了?”丁莹和我打招呼。 我点了点头,走去我的房间。 “郑启航你等等,我有事问你。”丁莹叫住我。 “什么事?” “你突然提出来要搬家,是因为朱德发威胁你对不对?” “我那也不叫威胁了。我只是让他知道他住这里不合适。”朱德发说。 “是这样吗?” “其实我自己也有想搬家的意思。”我说。 “为什么?我住院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让你再住一个月吗?一定是朱德发给你施加了压力。朱德发,如果你不当着郑启航的面解释清楚,我想,我们可能连这种关系都没法保持了。”丁莹说。 “丁莹,难道我们三年的感情都不及你和郑启航一个月的感情吗?”朱德发说。 “这是一回事吗?这可以相提并论吗?你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人最需要的是信任。”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他。孤男寡女相处一室,难免……所以我……好吧,我就直说了吧,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和张永平季雄军一起修理了他。我确实威胁了他。可你要明白,这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因为我太在乎你啊。”朱德发说。 由朱德发这段话可以推断丁莹和他早就议过此事。 “不,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你不知道我最痛恨这种行为吗?平时你冲动,我觉得那是率真,天性使然,而你这种行为,就不是什么冲动可以解释的。你可以走了。”丁莹把脸拉下来。 “丁莹。”朱德发哭丧着脸。 “我再说一句,你可以走了。” 朱德发悻悻地走了出去。他没忘记把门关上。我觉得奇怪的是,在这么愤怒的状态下,朱德发还是很轻的把门关上了。 这是很多人难以做到的。 我走进我的房间,关上门,然后去拿吉他。我吉他还没拿稳,丁莹就敲起了我的门。 “还有什么事吗?”我打开门,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心情还不好吗?我已经了解你有个规律,你心情不好就会弹吉他。可我这么做,你不觉得很解气吗?” “如果没事我就关门了。” “这么拒本大姑娘于千里之外,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就让我做你的听众怎样?”丁莹死缠烂缠。 我把吉他一放,“我想躺一躺。” “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那首什么来着,《思念》,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怎么样?我唱得也不错吧。要不你给我伴奏。” “我真服了你。”我实在控制不住,咧了咧嘴。 “哎呀,这不就好了吗?你看你,绷着脸多不好玩。你一笑,我感觉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放晴了一般。” “有这么夸张吗?”我问道。 “有啊。郑启航,我代表朱德发郑重向你道歉。真的对不住你。现在你放心,他不会再对你动粗了。他是个急性子,心眼小,但对我真的很好。今天我这么对他,不亚于他打你一顿,真的。”丁莹眼睛直直的看着我。 “我信。他的心情我也理解。他太在乎你了。所以你也不要太苛责他。”我说。 “这么说你已经原谅他了?” “我早就原谅他了。” “那你为什么情绪不好?” “吴淑芳。”我说。 “哦——我明白了,现在是你遇麻烦了。你不知道怎么和吴淑芳解释我们俩合租的事,对不?”丁莹笑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她是压根儿不信任我。” “看来咱们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既然这样,那就索性丢开好了。时间一长,她就会理解的。咱们来唱歌。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咱们来个唱歌解千愁。” “好一个唱歌解千愁。来来来。”我唱歌的兴趣不知怎的被激发了。我流利的拨动琴弦。 “你的吉他书呢?”丁莹在我的床沿上坐下来。 我告诉丁莹吉他书的位置。 丁莹替我拿着吉他书。 我放开嗓子和丁莹乱吼乱唱。丁莹的嗓子虽不是很有质感,可她节奏感强,什么歌都会哼唱,所以我们配合的很好。 不知不觉,天黑下来了,吉他书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糟糕,晚自习早就开始了。”我说。 “这下可好了。我们一同迟到,更要起流言蜚语了。你的吴淑芳肯定会吃了你。” “可不是什么我的吴淑芳。”我说。 “你不后悔就好。来来来,把这最后一首唱了我们再去学校。反正都已经迟到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我只会哼唱几句。” 《冬天里的一把火》?丁莹在卫生间淋浴的时候唱过的。那是我第一次和丁莹“交锋”。 “这可是我最拿手的,”我从床沿上站起来,把吉他跨在肩上,边弹吉他边往外走。 我流利地弹着和弦。 我仿佛又回到了高一联欢会上。我和项旺福几个兄弟在联欢会上又跳又唱,把联欢会推向*。就是在这个联欢会上,熊研菲第一次注意我。 我情不自禁舞动身姿,纵情弹唱。 丁莹击打着节拍,随我一起舞动。我们把所有烦恼弃之脑后,整个身心沉浸到歌曲所表达的欢快意境中。 “ok,结束。”我熟练地弹完了最后一个和弦。 “so crazy!哎呀,这首歌太带劲了。我整个人被你带动起来了!我还从没这么投入的唱过一首歌。”丁莹很激动。 “你的乐感真的很强。” “郑启航,你发现没有,这个时候的你真的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你。火热,多情,青春!” “你别表扬我了,还是赶快去学校吧。” “真的,我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郑启航。” ps:亲,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是今天爆更的第一章。为自己加油。 第161章 [爆]千里迢迢只为说教 那个星期吴淑芳都不太理睬我。尽管徐峥平和曹水根多次和她解释,她依然不能接受我的做法。我主动与她打招呼,主动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变得越发忧郁了。 星期六上午我早早地去阅览室占了个靠窗的位置。对面一个女孩低着头学得很投入。我移动凳子的声音惊动了她。她抬起头。 “这么早,艾贞子。”我主动打招呼。 “你也早啊。”艾贞子莞尔一笑。艾贞子长着一张鹅蛋脸,牙齿白而整齐。“你每个周末好像都会来这里吧。” “这么说你每个周末都会来阅览室。” “是。我的周末几乎都在这里度过。我家住学院,离这儿挺近,方便。”艾贞子说。 “不好意思,我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你。”我说。 “你很投入啊,再说阅览室这么大。我爸挺欣赏你的,郑启航。”艾贞子说。 “什么?欣赏我?”我诧异之极。艾教授是个什么人物,会欣赏我? “你是班上他能叫出名字的几个人之一。有一次吃饭他还特意提到你,说你很适合学医。” “应该是那次我上他的课迟到了给他留下了印象吧。他很严厉的批评了我。”我说。 “不是,我知道不是。” 我们没有再聊一些什么。因为我实在不太会找话题。 只是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抬起头,眼光注视前方,如果恰好和艾贞子对视,我们就无声地笑笑而已。 十一点,曹水根忽然领着吴莲子走到我身旁。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老同学又来看你了。”曹水根说。 “怎么还和高中一样那么用功?”吴莲子笑着说。吴莲子上身一件大红毛衣,配一条黑色长裙,又是另一种风味。 “我们金大的学习劲头是班上出了名的。”曹水根说。 “拉到吧。我们艾教授的千金才用心呢。”我说。 艾贞子抬头和曹水根打招呼。 “有其父必有其女。将来肯定比艾教授还出色。”曹水根说。 “谢谢。”艾贞子莞尔一笑。 “不打搅你,我们走了。”曹水根说。 我收拾好书,和艾贞子说再见。 因为离吃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走去足球场。 “什么时候来的?”因为曹水根的缘故,我主动和吴莲子寒暄。主要是曹水根真的对吴莲子太痴情了。没有哪一天不在我和徐峥平面前提个三两次的。 “来了有一个小时了。我们在图书馆后面走了一段路。”曹水根的眉梢都透露出他内心的喜悦。 “你前几天都还埋怨我同学不来看你,又说什么不让你一个人去师范看她。这不来了?”我说。 “你问莲子是不是这么说的?”曹水根觉得委屈。他已经习惯叫吴莲子为莲子了。 “我是这么说过。你们也知道,那个郑承璨对我很痴情,曹水根你一个人去要是被他碰上了岂不有点小麻烦。所以我希望你们一起去。大家在一块不更好玩吗?”吴莲子一脸的阳光。 “金三会觉得不好玩。”我说。 “不会,我不会。我们刚才都约好了,下个周末莲子班上开一个舞会,我们一起去参加。只要能见到莲子我就很开心。”曹水根一口一个“莲子”,显示出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不怕郑承璨吗?”我问道。 “怕他个鸟?这一次去我们一定要让他死心。”曹水根说。 “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喽。”吴莲子用眼睛瞟了曹水根一样。 我看得出曹水根都要醉了。吴莲子这幅样子确实很迷人。 “我一定会让你满意。”曹水根信心十足。 “记得把你那位兄弟一起带去。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吴莲子说。 “叫徐峥平。”我说,“他周六晚上也搞家教吗,金三?” “他是下午搞家教,晚上他只会在市区晃荡。”曹水根的话里的意思只有我懂。 “那就叫他上完课就回学校,然后我们仨一起去师范。”我说。 “你金大发话,他应该会听吧。”吴莲子说。 “应该会。”曹水根说。 我们折回教学楼。一路上都是拿着饭盆去食堂吃饭的大学生。 “我们去外面吃吧。”曹水根提议。 “你们去吧。我就免了。”我说。 “你这是说什么话?当然一起去。莲子,你的意见呢?”曹水根征求吴莲子的意见。 “郑启航不去,不就很不好玩了吗?” “你们两个……我去不太好吧。” “金大你确实不想去那兄弟我就不勉强了。”曹水根说。 “那还是去食堂吧。”吴莲子说。 “那怎么行?看来你是非去不可了,金大。你就不要推脱了。走吧,别去教室拿你的饭盆了。”曹水根着实慌了。 我们向学校大门走去。 水塘里的浮萍已经枯萎了。水岸边的柳树垂挂下来的纤细的柳条也刻下了秋天的痕迹,一部分细长的柳叶色泽灰暗泛黄。 远远地,我看见父亲在小门处和门卫打招呼。 接着父亲往里走。 我心声诧异:什么风会把父亲吹到学院来? 我和曹水根他们做了解释,但我并没有跑上前去迎接父亲,只是看见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我才呼叫他。 父亲停下步子,往我这个方向看。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接着迎着我走来。 “起航。”父亲喊我的名字。 我走到父亲身边。“你怎么来了?是到省城有事学习?”我印象中父亲到省城几乎都是因为业务学习。 “不是。这一次是专门来看你。这两个是你的大学同学吗?” 我把曹水根和吴莲子介绍给父亲。 “正好,我请大家吃饭。”父亲说。 “我正要请大家去饭店吃饭。”曹水根说。 “叔叔来了,当然叔叔请。你们还是消费者,哪来的那么多钱?走吧。”父亲的态度很坚决。 父亲带我们去一家小炒店炒了几个菜。他要了一小瓶白酒,我和曹水根则一人喝了一瓶啤酒。 吃完饭,曹水根送吴莲子去公交车站。我和父亲去我的租住地。 “现在的大学生活真的很惬意啊。”父亲忽然感慨道。 “你读大学难道不惬意吗?” “我那时候哪谈得上惬意?成天忙着整人,整同学,整老师。看谁不顺了就整谁。压根儿没心思学习。”父亲的舌头有点卷。也许是酒精刺激的缘故。 我只是发挥耳朵听的功能。 “我们那时候一心想到的就是听从上级领导的号召,上山下乡,从没想过恋爱;哪像现在的你们,成双结对,花前月下。你母亲还是我下放到东门的时候认识的。” “所以你要珍惜呀。我听妈妈说那时候外婆很反对的。”既然父亲提起母亲,我忍不住说他一句。父亲对母亲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我会的。”父亲敷衍了一句,立即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特意来看你吗?” “我怎么知道?”我对父亲转移我的话题很反感。 “我是吴局长派来的。”父亲说。 “吴局长?” “就是吴淑芳的父亲啊。吴淑芳前两天打电话回去,说她不想读书,不想在临床第一学院学习。吴局长很纳闷,急得要死,却因公务缠身不能来省城。后来他想到可能是你的缘故,所以他派我过来。我说起航啊,你怎么惹吴淑芳不开心了呢?” 父亲竟然是为吴淑芳的事跑来找我,这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哪有惹她不开心?是她误解了我。”我只得简略的把情况和父亲说明。 “这也不能怨她。爱恋中的女人都是很敏感的,一双眼睛常常被蒙住。你干嘛不主动搬出去呢?”父亲的态度说不出有多好。 “我是想搬出去啊。我都和朱德发说了,我会搬出去。可问题是,现在很难租到房子。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房子。”我说。 “那你和吴淑芳解释了没有?”父亲问道。 “当天我就解释了,可吴淑芳根本就不相信。后来,我再找她,她已经不理我了。你叫我怎么办?” “那是因为她在乎你。总之,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对吴淑芳好。你自己很清楚,她选择这所学校完全是因为你,她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可是——我跟爸爸您实说了吧,对她我真的没有感觉,至少现在没有感觉。总不至于我救了她就应该喜欢她吧。”我好没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一男一女相处多了,感情自然有了。” “我和吴淑芳相处得够多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而且还是同班同学。”我顶了一句。 “哎呀,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吴局长现在是华安地区教育局局长,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老师的命运。你应该听说了我现在在竞选副校长吧?” “我当然听说了。”我说。我猜想,这或许才是父亲与我谈话的重点。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和吴淑芳的感情要进一步发展,不能在原地踏步。起航你要认识到,吴局长就一个千金,你如果和她女儿搞好了关系,你根本预测不到你会受多少恩惠!” “我可不想为这些许恩惠委屈自己一辈子。” “怎么能说委屈一辈子?”父亲停下脚步,“我前面不说了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宁愿娶一个喜欢你的人,也不要娶一个你喜欢而不喜欢你的人。” “好了好了,这事我们不要再讨论了。”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问题是你要对吴淑芳好啊。只要你对吴淑芳好,哪还有什么事?”父亲依旧絮叨不已,“还有,爸爸能不能往上提为副校长,你和吴淑芳的感情是关键。起航,爸爸已经近五十岁了,当教务主任也当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不是爸爸无能,而是没有关系。现在,吴局长过来当教育局局长,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我希望你成全爸爸这一回。受点委屈又有什么?这一辈子,哪有谁不受委屈的?” 父亲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他用手背去擦拭眼睛。 可能是触及他的感伤处了吧?和父亲一起下放的同学,有的都已经是副县级了,而父亲连一个副科级都不是。 我沉默。我只能沉默。 “真的,起航,这一次你听爸爸的,绝对不会错。”父亲又说。 “我考虑一下。”我决定退一步。 “这就对了,也不枉父亲来省城走一回。听爸爸的,赶快找到房子搬出去,只要你搬出去,吴淑芳就不会误解你。还有啊,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女,会让我儿子这么痴情?” “什么痴情?我对谁痴情了?”我提高分贝。 “那个女的呀,和你住一起的。” “我哪有对她痴情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对她痴情了?”我声音大起来,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痴情就好,不痴情就好。爸爸只是没想到会有个女的和你合租房子。她现在在房子里吗?我 还真想见见她。” “我不知道。”我气鼓鼓地说。 第162章 [爆]搬,还是不搬 丁莹碰巧在租住房。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看电视剧。 父亲对丁莹看了又看。 丁莹很大方地和父亲打招呼。 “你就是和我儿子合租的女同学吗?”父亲温和地问道。 “对啊,我不仅和起航合租房子,而且还是同桌呢。”丁莹说。 “怪不得,怪不得。怎么可以还是同桌呢?换谁都接受不了啊。”父亲自言自语。 “叔叔你说什么啊?谁接受不了?” “没有没有。我喝多了,胡乱感慨而已。”父亲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丁莹给父亲泡了一杯茶。 “哎呀,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怪不得我儿子总是不想搬出去。” “你干嘛,”我拽了一下父亲的袖子,“你真喝多了吗?尽在这里胡乱说话。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 “我哪有什么男朋友?不过,叔叔表扬我漂亮,我很高兴。” “你看,你看,这一点你可要像爸爸学习。女人是最喜欢表扬的。”看来父亲也是个喜欢表扬的人,丁莹一夸她,他便亢奋起来。 “叔叔这一点真说得准啊。女人是最虚荣的。可你知道吗?你的儿子,和我合租一个多月了,不仅没有表扬过我一次,而且总是和我斗嘴,和我过不去。叔叔你该好好地教育他。”丁莹说。 “我哪还能教育他?他从小就不让我教育,是个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叔叔这个词用得好,不懂人情世故。”丁莹瞟我一眼。 “我儿子嘛,我当然了解。不过,他的性格有两面性。闷起来的时候,谁都接受不了他。可是碰到他放开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样。” “知子莫如父,果真是这样。”丁莹冲父亲竖大拇指。 “不过,我儿子现在在经受最大的考验。既然你和我儿子同桌,那就麻烦你好好地劝劝我儿子,叫他对吴淑芳好一点。我真是搞不懂我儿子,那条件别提有多好啊。” “郑启航不是和吴淑芳挺好的吗?难道出了什么状况吗?”丁莹问道。 “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和你合租啊。吴淑芳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也难怪她啊,你们这么相处一室,任谁也不放心,对不?难道你男朋友会放心吗?” “哎呀,叔叔,我不跟你说了吗?我没男朋友。还有,我绝不会影响你儿子的,请叔叔放心。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整天和我斗嘴的人。”丁莹扫视我一眼。 “ok,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哎呦,已经很晚了,我得去赶火车了。起航,我走了。” “再见,叔叔。” “再见。哎呀,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看起航,他对我从来不说这些礼貌性的话语。” 父亲走了。丁莹送我父亲到门口。丁莹会有这么好的耐心与父亲对话,也出乎我的意料。 …… 那个晚上朱德发喝多了酒来找我,我依然心有余悸。 朱德发把我从阅览室找出来。他的脸红红的。 “哎呀,不好意思啊,耽搁你一点时间。”朱德发的态度好得不能让我接受。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我挺担心张永平和季雄军也在,可是左看右看也不见那两个人的影子。 “有事,当然有事。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我真的喝多了。”朱德发摸了摸他的前额。他有点语无伦次。 “什么事,你说吧。” “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这次我是来求你的。真的,我是真心来求你的。前两次我的做法确实不对,可我真的是想让你搬出去啊。你知道吗?我感觉现在丁莹对我真的没有原来好了。” “这只不过是你的错觉而已。”我说。 “不,这不可能是错觉。你知道吗?我和丁莹三年的感情,三年的感情啊。我从高一就喜欢上了她,而她也挺喜欢我。”朱德发说。 “丁莹现在不还是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真的感觉她有点变了。至少对我不是很热情了。你知道吗?这些天里,我觉得自己就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般,我甚至整宿睡不着。真的,我为此失眠了好几回了。” 我看着朱德发。朱德发原本消瘦的面颊现在看上去似乎是更瘦了,夸张一点,可以用“尖嘴猴腮”来形容。 “你别这么看我。我虽然喝多了,可是心里是很清醒的。我真的求求你尽早搬出去。我现在感觉只要你住在那个房间里一天,我就会不安宁一天。我跟你说吧,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是一个农民百姓出生,我的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可丁莹,相比我而言,简直是天上的天鹅。你知道他爸爸是什么人物吗?黄柏师范专科学校的校长!我仰慕她,常常自卑的认为自己是癞蛤蟆。可谁想到丁莹竟然接受了我的爱慕,这对我来说,真的不亚于灰姑娘遇上了王子啊。我考这所学校,也是因为她要考这所学校。我不是吹的,我的成绩在班上真的算是拔尖的,很多不如我的人考上的学校都比我好。可我并不后悔,只要能和丁莹在一起,我到哪都愿意。但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和她合租在一起,这叫我怎不难过?”朱德发絮絮叨叨。 朱德发那虔诚样,给我感觉是特意找我 “掏心掏肺”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说。 “真的吗?你真的理解我的心情吗?”朱德发抓住我手臂,晃了下身子。 “当然是真的。我说我去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房子,可你压根儿不相信。” “那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对不起,真心希望你原谅我。”朱德发的态度越发诚恳了,竟然向我微鞠躬。 “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不是和你班主任说了吗?只要你不再纠缠我。”我想尽早结束这样的交谈。 “可如果你不搬出去,我怎能不纠缠你?”在路灯灯光的照耀下,我注意到朱德发的脸色起了些微的变化,但他随即又牵强地笑了笑。 “对了,朱德发,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就是吴淑芳是怎么知道我和丁莹合租这件事的,你是不是在吴淑芳前面说过些什么?”我要把我的猜想当着朱德发的面验证。 “这是张永平的主意。他知道吴淑芳非常喜欢你,所以他去吴淑芳面前说了你和丁莹合租的事,从而让吴淑芳给你施加压力。我们猜想这件事你也瞒着吴淑芳。” “算你诚实。多余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说。 “你是打算搬出去吗?” “你说呢?” “谢谢,谢谢。”朱德发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晃得我感觉手臂要脱臼。 “不过你不要逼我。我总得先找到房子。”我使劲抽回我的手。 “那是那是。我才知道,你真是一个很够兄弟的人。” 返回阅览室,差不多有一刻钟我进入不了学习状态。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应该搬出丁莹的租住地了。 当初想法子留在租住地,是潜意识对丁莹父亲蛮横无理的一种报复,如今,这种报复意识荡然无存,那么,留在租住地就没有任何积极意义,有的都是负面影响。 父亲,吴淑芳,朱德发,无论替这三个人中的哪个人着想,都应该搬出去,更何况这三个人都迫切希望我搬出去。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当我做出要搬出租住地的时候,心绪为什么起了明显的变化?就好像平静如镜的湖面吹过一阵微风,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个晚上我比往常提前半个小时回到租住地,把自己决定搬出去的想法和丁莹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搬?”丁莹看着我。在灯光下,我看得出她的脸色有点变化。 “我已经找不到理由不搬出去了。”我说。 “难道你搬不搬出去不是自己决定的吗?” “丁莹,有时候一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我不能理解。” “以后你会理解的。” “可你不觉得我们相处虽然总是吵吵闹闹的,但主旋律还是很开心的吗?”丁莹的话一说出口我立即明白我的心境为什么会有变化了。 是的,应该就是这一点,我和丁莹相处虽然总闹别扭,虽然意见总是相左,但总旋律是开心快乐的。 “我也这么觉得,尤其在你消除了对我的误解之后,虽然之前对我防了又防,总把我想象得那么猥琐。”我说。 “是你自己要骗我嘛。” “其实我也挺习惯和你住一起的。我怕我一个人租出去会有很大的不适应。”我说出自己的心声。 “那就不要搬啊。” “不,这一次,真的是没理由了。我答应了很多人搬出去。我真没想到我搬不搬会影响这么多人。” “会影响哪些人?除了你父亲还有朱德发是不?”丁莹看着我。 “你不需要知道具体是谁,总之我不想再影响这么些人了。”我说。 “ok,我是不需要知道具体是谁,但我真不希望你搬。我跟你说,我一听说你要搬出去,心里就觉得好堵,或者说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你应该还记得那一天你和我说搬出去的事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是个很率真的人。” “正因为这样,我就更要早点搬出去。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不愉快。”我感觉自己的心也有点堵。 “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愉快,我要做的就是不委屈自己。你只要告诉我,你搬出去,有没有委屈了自己。”丁莹直直的看着我。 我抓了抓头,避开丁莹的眼光。“或许,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为什么不可以说?”丁莹咄咄逼人。 “其实,搬出去也是我自己的意愿。”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想了想,还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丁莹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第163章 跟着感觉走 为了去参加吴莲子班上的舞会,曹水根总是催我给他整一个很有特色的节目。 “金大,你一定要想想,帮我想想。吴莲子这么郑重的邀请我,我说不出有多开心,所以我要在她班开展的舞会上好好地表现一下。” “你想怎么表现?”我说。 “无论是舞蹈还是歌曲,出彩就可以。是那种很出彩的。” 我再次想到了在铁中编排的歌伴舞《冬天里的一把火》,这个节目我最拿手,而且很出彩,完全可以模仿编排一个。“那就搞一个歌伴舞吧,《跟着感觉走》,你会唱吗?” “是春节联欢晚会上唱红的那首歌吗?《跟着感觉走》,这名字就很时尚。”曹水根说。 “对啊。会唱不?” 曹水根摇了摇头,“可我可以学,对不?” “那是。这首歌旋律朗朗上口,很容易学。不过,表演的人特别要有激情。另外,这个歌伴舞至少要有五六个人参加才能掀起那种浓烈的氛围。” “五六个人?那到时候,谁能感受到我的彩头?”曹水根不无担心的问道。 “我看你真是被爱情蒙了头。我让你做主唱,你不就被凸显出来了吗?” “太好了。那我们好好策划策划。”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金大给金三谋划事情还有条件吗?” “你想办法让吴淑芳加入。既然是五六个人,索性把朱德发丁莹拉进来,加上金二,正好六个。”我说。 “金大想和吴淑芳恢复正常外交关系吗?” “原本那么和谐,现在见了面都要故意转移视线,多别扭。”我说。 “好,这事就交给我。不过,我还是去拜托金二。” 也不知道徐峥平使用的什么策略,吴淑芳接受了我们的邀请。 曹水根已经准备好了录音机和卡拉ok伴奏带。为了买到《跟着感觉走》的伴奏带,曹水根去音像市场转了好几个小时。 这是周一的傍晚,地点:大会议室。 “谢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歌伴舞。”我主动和吴淑芳搭讪。 “我可是看在曹水根的面子上才来的,”吴淑芳绷着脸,“君子成人之美。” “我知道。不管你是为谁来,你来了,我就开心。” “你心仪的女孩是个什么人物,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我想那女孩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吴淑芳故意和曹水根搭话。 “古有‘拱手江河为君一笑’,我策划一个歌伴舞又算什么,”曹水根说,“你不觉得你也是最幸福的人吗?” “我?”吴淑芳苦笑了一下,“心都还在滴血呢。” “真正滴血的是我们金大。你知道吗?你答应来参加这个节目,金大才答应为我编排这个节目。” “金三,简谱准备好了吗?给吴淑芳一张。在朱德发丁莹没有来之前我们熟悉一下旋律。”我打断他们的对话。 吴淑芳看我的眼神即刻温和了许多。 “金大,简谱我可是当一二三四五六七看的。”徐峥平说。 “没事,跟着我们唱就可以了。吴淑芳很会识谱,向她学。”我说。 吴淑芳接过简谱随手打起了节拍。她试了试调子,而后便跟着节拍哼起了旋律。 “对,就是这个味。不过,节奏还要快点。是这个速度。”我打着节拍说。 吴淑芳和着我的节拍吟唱旋律。 “太棒了,就是这种感觉。金二金三你们可以跟着唱啦。” “我们就唱啊。”徐峥平说。 “对啊。先熟悉旋律。” 我们大概完整地过完两遍,朱德发和丁莹才出现在大会议室门口。 “你们怎么才来?是去哪里kiss了吧?”徐峥平调侃道。 “他们也来吗?”吴淑芳问道。 “嗯。整个节目需要六个人。”我说。 “能来就好。”曹水根说。 “徐峥平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人话?”丁莹笑着走进大会议室,“kiss还要专门去哪里的吗?” “那你是说在这里也可以喽。你和朱德发kiss给我看?” “去你的。”丁莹直接给了徐峥平肩膀一拳。 “哎呦,真特么用力。” “好了,金二,别闹了。大家都到了,我们就开始编排。金三,把歌谱给丁莹他们一张。”我说。 “ok,抓紧时间。是说这个周六吧?”丁莹接过曹水根递给她的简谱。 “周六晚上七点。”曹水根说。 “哦。《跟着感觉走》?郑启航,是我们哼唱过的那首歌吗?”丁莹问道。 吴淑芳和朱德发同时看向我。 “啊——好像吧。我也忘了。我们开始吧。”这丁莹,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都不顾忌。 我把我的设想和大家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觉得开篇一个人唱不是很好,”丁莹发表意见,“你看,‘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就歌词的内容来看,我认为,一男一女面对面,边唱边走向对方,或者,边跳边唱边走向对方,方能把那种轻快的感觉演绎出来。” “你们觉得呢?”我问道。 “我还没说完呢。到了第二小段,‘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则正对观众,一男一女牵着手往前走,同样边走边唱,同时抬头略略往上仰望。” “那*部分呢?”我没想到丁莹在这方面会这么有创意。 “*部分就按你的方式处理。但是间奏我觉得一定要亮出你的吉他,在你忘我的弹奏吉他的时候,我们围着你很随性的做几个动作。你们觉得呢?”丁莹征求大家意见。 “我们金大会弹吉他吗?”徐峥平问道。 “郑启航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吴淑芳问道。 丁莹继续爆料:“你们金大吉他可弹得好了,只是他这个人低调,从不到班上宣扬。” “你还了解的真不少啊。”吴淑芳说。 “这个——只是因为住一起嘛。”丁莹迎着吴淑芳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回答。 “我就是这个暑假开始学的,淑芳。”我看着吴淑芳,“也不像丁莹说的那么好,只是会一点点而已。不过,我用吉他弹间奏的意见我不同意,因为这么一来,反而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我身上来了。我们编导这个节目是为了我们金三,曹水根。主题我们不能偏。” 大家的眼光齐看向曹水根。 “我没意见,只要大家觉得好就可以。”曹水根很不自在地抓着头。 “你别违心了。”我说,“大家想想,怎么让曹水根出彩才是重点。” “我有个办法,”徐峥平说,“刚才我听了丁莹的说法,都是成对成对出场的,所以不如直接邀请吴莲子参加,这样,也就不需要特意为金二想什么出彩的点子了。金大的吉他便可以弹什么咒了。什么咒?丁莹。” “间奏。”朱德发说,“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这样,你们刚好三对。”徐峥平说。 “你这张嘴又痒痒了。”丁莹说。 “我没说错啊。你和朱德发,金大和吴淑芳,金三和吴莲子。” “我怎么听得出你的话有点酸酸的。”吴淑芳说。她看上去很开心。 “对啊,就你一个人落单。”我说。 “我,我跟你们的追求不同。我有我的快乐。”徐峥平说。 “好了,时间不早了。金三,你觉得呢?”我透过窗户看见篮球场过去的水泥路上有一些人正拿着饭盆走去食堂。已经到了食堂开饭的时间了。 “我当然赞同,我担心的是,吴莲子没兴趣参加。”曹水根说。 “看吴莲子对你那热乎劲肯定会答应。”徐峥平说。 “不管答不答应,你先去邀请一番。不同意,我们再说。按我推断,她应该会同意。”我说。 “对,最重要的是诚意。”吴淑芳说。 “那就这样,今天就到这里,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大家各自回去把曲子熟悉了,明天一来就配伴奏练动作。曹水根你吃了饭就去师专,把这件事敲定。” “呵,郑启航,看你这架势还真有导演的味道。”丁莹说。 “这你就不了解了,”吴淑芳说,“郑启航可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能唱能跳,还擅长主持,足球还踢得特别好。” “你还擅长踢足球吗?”丁莹说,“好像我们学校每年三四月份都要组织一次大型的足球比赛。可我怎么从没见你踢过足球?” “我看你天天打的是篮球。”朱德发说。 “改行了。我现在迷恋的是篮球。走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好久没这么一大伙一起吃饭了。”我说。 “我也是。我很喜欢好几个人挤一张桌子吃饭的那种感觉。我做什么事都喜欢人多。”丁莹说。 徐峥平说:“不会吧。你和朱德发约会也喜欢人多吗?” “喜欢啊。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在约会吗?约会约会,约定时间相会。我们明天约定配伴奏练动作也是约会。”丁莹给了朱德发一个灿烂的笑。 “故意混淆概念,”徐峥平说,“一对男女约定时间相会才叫约会,我们这叫——叫集会。” “好了,别贫嘴了,去食堂吧。”我说。 “我饭盆还在寝室呢。”吴淑芳说。 “我陪你去拿吧。” “好。” 第164章 [爆]戏剧性的一刻 我和吴淑芳走出大会议室。教室前的过道光线已经比较暗了。我先去教室拿了我的饭盆。我看见丁莹的饭盆放在她的抽屉里。她的抽屉没有关。 下到综合楼的大厅,我们往正中的过道穿过综合楼,到达寝室楼前连接综合楼的水泥路上。水泥路两旁的一种叶子非常浓绿的植物绽正放出紫红色的花朵。 “其实我在十月一日那天就已经去我那个小区和小区外找了好久的房子,因为没有找到房子,超出了朱德发规定的期限,他才找人找我的麻烦。”我主动打破沉默,“并不是我不想搬出去。” “我已经不去想这件事了,你不需要做太多解释。” “哦,那就算了。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行为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只要找到房子,我就会搬出去的。”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学生在给老师做保证。 吴淑芳进了女生寝室楼。我在电动门前等候。不一会儿,徐峥平和曹水根走过来进了男生寝室楼。紧接着丁莹和朱德发一起走过来。朱德发走进男生寝室楼。丁莹和我等在外面。 “这次活动是你处心积虑安排的吧?”丁莹说。 “我所做的都是为了金三。”我说。 “你能说不是为了你自己吗?想和吴淑芳缓和关系对不?我感觉到你搬出去的心已经定了。” “这样对大家不都好吗?” 丁莹沉默了半晌,“那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你搬出去前告之我一声。” “我会的。”我故意离开丁莹去看值班室墙壁上的宣传栏。 …… 那天晚上曹水根吃过晚饭后就直接去师范找吴莲子,吴莲子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傍晚,吴莲子赶过来和我们一起训练。徐峥平成了名副其实的编导。 我们连着练习了三个傍晚。练习的效果非常好。我听从丁莹的建议,在音乐的间奏期间,背着吉他弹奏相关的和弦。 那个时候,吉他在学院是一件非常新颖的乐器。我娴熟的弹奏技巧让大家对节目产生的预期效果充满了期待。 很快周末就到了。 星期六傍晚,我们大家早早地去食堂吃了饭,而后便坐公交车去省师范专科学校。吴莲子在师专院校门口迎接我们。 我们跟着吴莲子走进她的教室。 教室布置得非常漂亮,很有舞厅的氛围。教室的天花板上连着灯光和窗户布置了许多彩带。讲台上放着一台十七英寸的彩色电视,讲台两旁各摆着一个音箱。vcd里正播放着一首劲爆的乐曲。 教室里的桌凳沿着墙角摆放,中间一块位置空出来作为表演的舞台。吴莲子引导我们在一些空位上坐下来。 人陆陆续续地进教室。一时间,教室里吵吵嚷嚷的。也有其他班的同学来参加舞会。 说是舞会,倒不如说是联欢会,因为有较多的个人表演的节目。每两三个节目之后负责人才会播放一首舞曲,有慢三,快三,慢四,中四等。 主持人几乎没什么激情,很机械的播报节目而已,但大家参与的热情却很高。 连着几个独唱的曲目,接着是一对男女对唱,便到了我们上台表演。徐峥平将录音机的播放键摁了下去,《跟着感觉走》的前奏在教室里响起,吵吵嚷嚷的教室即刻安静下来。 首先上场的是丁莹和朱德发,他们各抓着一个有线话筒分站在舞台的左右两侧。 丁莹和朱德发站在一块,显得矮小了一点,但她的颜值一点不输给朱德发。而刻意打扮过的朱德发越发俊朗,风度翩翩。我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绝对郎才女貌。 待前奏结束,丁莹和朱德发面对面边跳边唱边走向对方。受舞台限制,他们缩小了步伐,但依然很有激情,尤其丁莹的表现力抓住了很多人的眼球。 待丁莹和朱德发齐唱“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这句时,曹水根和吴莲子就像伴舞般“飘”到他们身后,等他们的演唱一结束即从他们手中接过话筒,并迅速往后退,而后立即按我们排练的要求手牵手边唱边往前走。 曹水根和吴莲子演唱完“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我”这一句,突然放开牵着的手,身子往后蹲,一只手的五指尽力张开,在胸前扣着“不同的我”四个字来回摆动四下,极有节奏感又特有表现力。教室里当即掌声四起。 紧接着我们四个边跳边唱走到他们身边,然后步调一致地做简易的动作,齐唱“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 播放间奏时,徐峥平将播放机的声音调低,其他人退出舞台,我拿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弹奏和弦。 预期的效果果真出现了,教室里掌声雷动,有好几个情不自禁地叫好。 令我们高兴的是,节目表演结束,整个会场掌声持续了几十秒钟。 掌声说明了一切,掌声也印证了一切。很多时候,掌声是成功的代名词。 毫无疑问,曹水根——不,是我们成功了! 在那次舞会上,播放第一首舞曲时,几乎没有什么人上舞台跳舞。只有吴莲子班上两三个熟悉交谊舞的人在台上表演,尽管他们不断地邀请大家上台,主持人也干巴巴的嚷着,可敢于上去露脸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到了第二次播放舞曲时,我开始怂恿曹水根。 “金三,赶快去邀请吴莲子啊。这可是你表现的时候。” “问题是我不会啊 。”曹水根说。 “管他什么会不会,抱着一起跳不就是?本身就是来学的嘛。”我说。 “那你和吴淑芳先上去跳跳。” “那好,我去邀请了,你可要出手。” 我走到吴淑芳身边,很绅士的向她伸出手。 “干嘛?” “请吴小姐跳一曲。”我说。 “可我不会跳啊。”吴淑芳颇为遗憾地说。 “我也不会。但你看他们,往前走两步又退一步,很容易学的。大家都不会的。” “那——好吧。” 我和吴淑芳走上舞台。吴淑芳过于紧张,踩了我好几下脚,但在我的鼓励下渐渐适应了。我们原本只是走走步子而已。 很快,丁莹和朱德发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徐峥平向杨彩莲伸出了手。曹水根鼓足勇气走向吴莲子。吴莲子站起身,正要走出位置,郑承璨突然冲了过去,他和曹水根一齐向吴莲子伸出了邀请的手。 我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跟在我身边的人撞上了我们,他们向我们致歉。 我注意到吴莲子愣在那里。她一时不知道去牵哪只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驻。 丁莹他们几个也都停下了舞步。 大概过去了三十秒,吴莲子慢慢把手伸向曹水根,并握住了曹水根的手,牵着曹水根走向舞台。曹水根僵化的脸孔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我们旋即欢快地跳起舞来。 “起航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悻悻地走了?”吴淑芳附在我耳旁说。 “哪个人?你是说郑承璨吗?” “就是那个和曹水根同时邀请吴莲子跳舞的人。” “是郑承璨。” “他很生气地走了。不,应该是他很难过的走了。”吴淑芳说。 “这正是我们期望达到的效果。我们辛辛苦苦地编排节目就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很自豪地说。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替那个人难过。他的心一定很沉,他一定有想哭的感觉。他说不定走出去就是为了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你太善良了,吴淑芳。”我说。 我其实很想说“你太多愁善感了”,可话到嘴边我还是把它改了。 “刚刚那一幕,对吴莲子来说其实是一种宣告,她接受曹水根,就意味着拒绝了郑承灿。我看得出郑承灿非常非常爱吴莲子。”吴淑芳继续分析。 “爱是单向的。这便是竞争。凡是竞争都是很残酷的。”我说。 “我很能体会那个人的感受。” “这是因为你曾经失恋过的缘故吧。吴淑芳,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要学会从过去中走出来。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何必还去想它呢?你不是劝我从熊妍菲的世界里走出来吗?”我说。 “不,并不是过去那件事让我体会到那个人的感受。”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你是说……” “舞曲结束了,我们回位置吧。” 舞会结束时有好几个人围过来看我的吉他。还有个人试着拨动琴弦。他们啧啧赞叹。 我解答了他们提的几个问题,便和大家走出吴莲子的教室。 “走,我请大家吃夜宵去。”曹水根说。 “太好了,走吧,走吧。”丁莹去拉朱德发的手,接着又拉我的手,但马上又放开了。 “是该好好庆贺。”徐峥平说。 “吴莲子呢?应该把吴莲子一起叫去。”徐峥平说。 “那是肯定的。她和她同学一起收拾一下教室。她叫我们到校园门口等她。学校附近就有夜宵摊。”曹水根说。 徐峥平友好地在曹水根的后背来了一下:“哇卡,金三果真进步快。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搞定了似的。” 曹水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不无自豪地说:“这得感谢大家。是大家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 “要感谢就感谢你的金大吧。等会好好敬他的酒。”丁莹说。 “是大家给力。我只不过是一个组织者而已。要说效果,还是你提的意见好。这可几乎都是你的创意。”我对丁莹说。 “你们怎么互相恭维上了。走吧,别挤在过道上挡住了路。”吴淑芳说。 “走。我们去学校门口。”我说。 第165章 [爆]夜宵摊 我们在师范专科学校门口大概等了十分钟,吴莲子便赶过来了。她说了几句久等的话。 我们向学校前的夜宵摊走去。有好几个夜宵摊摊主向我们打招呼。我们就在夜宵摊进口处的一个帐篷里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帐篷将我们和周围的人群隔开来,相比露天夜宵摊而言,有一种安全感。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走进来给我们上茶,并端上一碟瓜子,而后询问我们吃什么。 “没有菜单吗?”丁莹问道。 “这种地方哪会有菜单?”吴淑芳说。 “是啊,这位同学了解我们,我们这摆夜宵的都没菜单,都是看菜点菜的。”摊主说。 大家推荐我去点菜。又有人叫吴莲子一起帮忙点,说毕竟她是师范的,对这里的行情熟悉。 我们跟着摊主走出帐篷。 点菜柜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时蔬和肉类食品。 “我听曹水根说吴淑芳是你的同学。她是你什么时候的同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吴莲子忽然问道。 “哦,这个呀,怪我没有和大家说清楚。她是熊研菲的初中同学,不是我的同学。不过,她是我爸学校也就是华安二中的学生。”我说。 “曹水根说你们以前就很熟悉了。” “是。最初是在熊研菲的生日宴会上认识的。后来她出了点……出了点状况,我正好碰上,就认识了,就比较熟悉了。”我和摊主说了几个我要点的菜名。我有点奇怪的是,吴莲子为什么会问及这些事。 吴莲子补了两个菜。“那她肯定已经成为你心仪的女孩了。她的嘴唇好美。” “啊,只是在一起谈得来而已。你呢?你觉得曹水根怎样?我看你好像很喜欢他。”我说。 吴莲子没有说话。 “他是我玩得最好的兄弟。人很单纯,也很善良,所以我希望你真心和他相处,这一次他是很认真的。”我说。 “你看出我不认真吗?”吴莲子眉毛上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了。不管怎样,谢谢你选择了他。” 我们走进帐篷。摆在圆桌上的碟子里的瓜子已经嗑完了。我重新出去叫了一碟。 “我说你们哪是去点菜,给人感觉好像去约会了似的。”徐峥平说。 “是吗?”吴莲子笑着反问。 “金二的话就是不经过大脑。”我说。 “我哪有不经过大脑了?我只是形容你们点菜时间太长而已。是形容,知道吗?”徐峥平说。 我在吴淑芳身边坐下来。大家好像约定成俗似的,成对坐一块。杨彩莲正好和徐峥平坐一起。 “徐峥平你胡乱说话,原本我还想给你和杨彩莲牵线搭桥呢。”吴莲子说。 “哎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可没你们的兴致。”徐峥平一点都不领情。 “去你的。”杨彩莲捶了徐峥平一拳,“听你这口气,好像我杨彩莲配不上你似的。你追我我还要考虑考虑。” “那不正好吗?反正打死我我都不会追。”徐峥平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杨彩莲气得说不出话。 吴淑芳捂着嘴笑。吴莲子和曹水根小声说些什么。朱德发和丁莹撑着头看他们斗嘴。 正好摊主端着菜进了帐篷,我便叫摊主端一箱啤酒进来。 “再不要斗嘴了。菜上桌了,大家吃菜。我肚子很饿了。”我说。 “别忙着吃菜,先听我说。今天大家可都要喝酒啊,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要喝。”徐峥平提议。 “对不起,徐峥平,你这个提议我没法接受,因为我不能喝酒。我一滴酒都不能喝。”吴淑芳说。 “哎呀,吴淑芳,你多少给点面子好不?世上哪有一滴酒不能喝的人。你喝一滴酒看看,看会出什么事?”徐峥平很利索的开着啤酒瓶。他一口气把一箱啤酒全开了。 “我真不能喝。” “你还这么说?你不能喝,我喝。我可以替你喝嘛。你所有的酒我都替你喝。”徐峥平说。 “徐峥平你真是自作多情,”朱德发说,“吴淑芳不能喝,她的酒还要你替吗?” 我看向朱德发。他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明白。我记得熊研菲生日宴会上吴淑芳喝过葡萄酒,现在她这么坚决,说不定和她割脉自杀有关。所以我说:“吴淑芳真不能喝,你不要太过勉强,她有特殊情况。” “你看我说快了。朱德发批评的对。既然你知道吴淑芳有特殊情况,而我们都不知道,说明你们关系很不一样,金大,那你替她喝。反正我们四组,一组两瓶。”徐峥平说。 “对!这就对了。”朱德发鼓掌,“不能喝的全都内部消化。你说是不,丁莹?” 说到最后,朱德发转向丁莹,极尽谦卑之能事。 丁莹无声地笑了笑。 “我才不和你徐峥平一组呢,真是臭美。”杨彩莲说。她特意把凳子偏离徐峥平往外移动。 “怎么样?金二,遭报复了不是?”曹水根“落井下石”。 “我没说和她一组啊。她喝她的我喝我的不就是了。拿酒啊,没拿酒的把酒拿去。每个人都要满上啊。”徐峥平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并且一点都不顾杨彩莲的面子。 我们各自把酒满上。 曹水根率先站起来,“各位兄弟姐妹们,为表谢意,我敬大家一杯。我先干。” “哎呀,金三,你着什么急啊。把酒杯放下来,喝酒的规矩都不懂。哪有你先敬大家的?咱们先一起干一杯。”徐峥平说,“来来来,大家端杯。一起干一杯。” “我真不能喝。”吴淑芳感觉很为难。 我径直把吴淑芳酒杯端过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 “有金大,你怕什么?”徐峥平说。 两杯啤酒下肚,我连打了两个嗝。“好胀肚子。” “等会够你受的。”丁莹不痛不痒地说。 “这不没办法吗?”我又打了个嗝。 曹水根再次站起来敬酒。 “我看这酒不是这么敬的,”丁莹又提看法,“金三你要敬酒也是和吴莲子一起敬啊。咱们现在不是四个组合吗?” “我是想表达我个人对大家的谢意。”曹水根说。 “你现在可不是个人!”徐峥平冲曹水根眨眼,“你现在是一个组合,与吴莲子一个组合!” “对!你们这么投缘,要谢,当然两个人一起谢。”朱德发附和道。 “那好吧。我们一起敬大家一杯。”吴莲子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曹水根去学校找我,我就知道是大家想让曹水根在我那些同学面前露露脸。” “这是司马懿之心,众人皆知,不错,就是要把那个叫什么郑承璨的压下去。”徐峥平说。 “你们没有看见我的选择吗?”吴莲子说。 “我们看见了。”我说。 “我们当然看见了。”徐峥平说,“那一幕可真戏剧化啊。所有人都盯着你,所有人的心都悬着,当然也有看热闹看戏的。我估计咱金三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何止悬在嗓子眼,简直要直接蹦出来,那个紧张啊。”曹水根说,“我感觉时间都停止了,地球也停止转动了。” “那郑承璨更紧张,”丁莹说,“因为他的压力更大,面对的是他所有的同学。” “不错。”朱德发附和。 “所以,当看见莲子的手伸向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喜悦向浪潮般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曹水根说。 “所以说咱们金三今晚可是收获最大的。来来来,为金三吴莲子干杯。”徐峥平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 “金二,这倒像是你敬大家了。而不是金三和吴莲子敬我们。”我说。 “对啊。”杨彩莲说。 “我性子急嘛。”徐峥平说。 “罚酒。”杨彩莲说。 “罚就罚。” 等曹水根和吴莲子敬大家的酒后,我们四个组开始互相敬酒。找个理由就敬一杯,气氛非常好。可是苦了我,每喝一次我都要喝两杯,搞得我总是跑厕所。 一箱啤酒很快就喝完了。 摊主端进来第二箱。徐峥平抢着开酒,我把启瓶器抢过来了。我怕他一口气又将第二箱啤酒都开了。我建议给每一组开一瓶,但是徐峥平嚷嚷着不同意,他说他不想跟杨彩莲共一瓶酒,我做出用空酒瓶砸他的动作,他还是不同意。 丁莹也不同意,大有要看我喝醉的样子。我只好每一组都开了两瓶。 待这两瓶喝完了,吴莲子和杨彩莲走出帐篷去“放松”。我记不清我出去过几回了。 “要说收获,这次咱们金大的收获也是很大的。”曹水根忽然说。他已经喝得兴奋了。脸色转青。 “怎么说?”朱德发问道。 “你们没注意到他表演吉他弹奏的时候有多少女孩子投去倾慕的眼神?”曹水根说。 “散场的时候简直像明星一样被吴莲子的同学包围。感觉好极了。”丁莹说。 “哪有啊。金三是不是怪我没有敬你酒啊,忽然提起这事来。不过,我真喝不下去了。”我说。 曹水根一挥手,“去去,你们都没有说到重点,这才不是最大的收获。” “郑启航还有什么收获?”吴淑芳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曹水根打了个酒嗝。 “我还有什么最大收获?你说来听听。”我不由得站了起来并晃了晃身子。 “你也不知道吗,金大?真是会装蒜。还说喝多了。”曹水根又是点头又是摆手。 “曹水根你就别卖关子了。”丁莹说。 “你最大的收获就是和吴淑芳冰释前嫌。对不对,金大对不对?”曹水根的手指头差点指在了我鼻子上,“对就敬我一杯。” “把酒加满,我敬你。” “看,我没说错吧,我没说错吧。” 我端起杯子正要一饮而尽,杨彩莲掀开帐篷走进来,她神色慌张,“不好了,不好了!” 第166章 果断出手 我们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问道。 “吴莲子呢?是不是吴莲子出事了?”曹水根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是……” “你们冷静,你们给我冷静!”从外面忽然传来吴莲子的声音。 “让开,你给我让开!”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吴莲子倒退着进了帐篷。有五六个年轻人冲了进来。郑承璨走在最前面。 “你们想干什么?”我说。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郑承璨身边一个中等个子对着我就是一拳,“再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身子往后倒。我连忙用手撑在桌子上。我的手碰着了碟子。碟子发出碰撞声。 大家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郑承璨,你给我冷静点!”吴莲子叫起来。 郑承璨嘟着嘴,扭了扭脖子。他们这一伙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浑身都是酒气。他们很可能就在附近喝酒。 “有事好商量,别动手,千万别动手。”我站直身子。这些人摆明着就是冲我们来的。 “你就是曹水根吗?”中等个子指着我的脸。 “不是,是那个。”郑承璨指着曹水根。 “你过来,他妈的你给我过来!”中等个子吼叫道。 他身后好几个人跟着呦呵。 曹水根原本就已经转青的脸变得更青了。他嗫嚅着。 “有事找我。我是他同学,也是他大哥。”我拦在中等个子面前。 “你给我让开。”中等个子用力拽我袖子。我不提防,整个人往一边倒,我想抓住餐桌的边沿,但没抓住,于是整张桌子被我带动,有几个碟子掉在地上发出破碎声。我摔倒在地。 吴淑芳发出尖叫声。丁莹弯下身把我扶起来。 中等个子已经把曹水根拽过去了,郑承璨给了曹水根几个耳光。徐峥平挤过去想把曹水根拽过去,但是被郑承璨带来的人拦住了。 “你们凭什么打人?”徐峥平喊道,“放开我们金三!” 那些人不理会徐峥平的吼叫,只是架住他不让他过去。 郑承璨抓住曹水根的衣领,直接将手指头点在曹水根的脸上。 “来我们师专耍洋,这就是下场。给我长点记性!”郑承璨咧着嘴说。他对着曹水根的肚子又是一拳。 “跟我们郑哥抢女朋友,你还嫩着呢。”中等个子鄙夷地看着曹水根,“知道怎么做了吗?” “我草泥马。”曹水根说。 “妈的,还嘴硬!”中等个子挥手扇在曹水根的脸上。 “你们都给我住手。郑承璨,你要再这么做,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吴莲子在后面喊叫。她也被人拦着挤不进来。 “我没做什么啊,吴莲子。哈哈哈哈,我只是给他一点警告。叫他不要到师专来耍洋。我们师专有的是人才。兄弟们,你们说是不?”郑承璨说。 “是!”好几个人附和。 我趁这个时机猛地窜出去,把郑承璨推开了。 “快走,金三!”我说。 曹水根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一个转身钻进了桌子底,而后掀开帐篷往外钻。郑承璨用力把我推开,追了过去。郑承璨带来的人跟着追过去。他们把凳子踢翻了,把桌子也掀翻了,帐篷往一边倒。女生们尖叫不断。混乱中摊主过来劝阻,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奋力挤出去。我看见曹水根躺在地上,好几个人在用脚踹他。 我捡起滚到我脚边来的一个啤酒瓶,对着郑承璨的脑袋砸下去,啤酒瓶砸碎了。郑承璨转过头来看我,他身子还没转过来人就倒下了地。 “全都给我住手!”我大声吼叫。 郑承璨带来的人被我震住了。 我迅速上前从中等个子的后背用左手勒住他的脖子,然后将锋利的啤酒瓶对着他的脖子。 “后退,全给我后退!”我用破酒瓶轻轻地抵着中等个子的脖子。 郑承璨带来的那些人没有动。 “退不退?”我试着用破酒瓶在中等个子的颈脖上划了一下。鲜红的血流在我手上。 中等个子杀猪般的叫,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郑承璨带来的人往后退去。 郑承璨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也被当前的局面震住了。 “金二,快来把金三扶起来!把我的吉他带上。”我说。 徐峥平听我说话之后才缓过神来。朱德发和他一起将躺在地上的曹水根扶起来。曹水根不断地*。 “我们走。”我说。“对不起了兄弟,请你乖乖的跟我走。”我用膝盖顶了顶中等个子的臀部。 “你……你……”中等个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怖。 “你跟我走,我就不会伤害你。”我说。 摊主走过来,“你们钱都没有付呢。” “丁莹,你带钱了没有?”我对丁莹说。 “带了。” “你把钱先付了。多付他五十。” “好。” 我看着丁莹付好钱,然后压着中等个子往后走。郑承璨他们跟过来。 “如果你们再跟过来,我的手就分不出轻重了!”我威胁他们。 他们停住了步子。 “你不要伤害我同学!”郑承璨说。 “放心,只要你们不跟我来,你同学就没事!”我说。 “郑承璨,你千万不要跟过来。”中等个子说。 “不错,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态度。”我说。 “你可要担心你的手。”中等个子说。 我们一起退到了大街上。大街上很多人看着我们。一些人在指指点点,但我已经没法顾及这些了。我吩咐朱德发拦三轮车。 “不去坐公交吗?”朱德发问道。 “你想让他们追上来再打我们吗?快拦三轮车,先把金三送回学校。” “好。” 来了两辆三轮车。徐峥平扶曹水根上了一辆车。丁莹上了另一辆车。朱德发跟着要上去。 “先让吴淑芳上啊。”丁莹说。 “你不要我陪吗?” “你留下来陪郑启航。让吴淑芳上。” “不错。淑芳你和丁莹先回去。”我说。 三轮车载着他们走了。 “你,你再可以把我放了吧。”中等个子说。 “对不起,还要等会儿。”我说。 又来了一辆三轮车。朱德发把它拦下了。 放开中等个子,我和朱德发上了三轮车。 “师傅,去第一临床学院,麻烦你快点踩。”我对三轮车师傅说。 我把破酒瓶丢掉。血染红了我抓瓶子的手的手指头。我探出头往后看。那个中等个子还站在原地。他或许还没有缓过神来。 朱德发尚有点惊魂未定,他和我说着什么,但我没有心情和他交流,所以他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 三轮车师傅倾全力蹬车。他喘气的呼哧呼哧声不绝于耳。这绝对是一个好师傅。 好在郑承璨那伙人并没有追上来。他们要追是绝对可以追上三轮车的。或许他们也被我的行为吓坏了,毕竟他们不是街上混社会的人。 我一颗悬着的心方始放了下来。 所有人都等在学院门口。 “回来了,回来了。”我听见丁莹说。 我和朱德发下了车。我付给三轮车师傅双倍的价钱。 “你终于回来了。把我吓坏了。”吴淑芳走到我身边。 朱德发急着和丁莹说话。 徐峥平搀着曹水根。 “金三你没事吧?有伤到哪里吗?”我问道。 “你还关心我?他们没把你怎样吧?”曹水根感激涕零。 “我没事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不舒服的,如果有,就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就一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谢谢你,金大。”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我说。 “金大,经历了这件事,我才真正觉得你是我们的老大了。”徐峥平说。 我们大伙站在校门口聊了几句之后便分手了。朱德发提出送丁莹,但是丁莹谢绝了。 “你还是和大家一起回寝室睡吧,已经很晚了。这不是有郑启航吗?”丁莹说。 “你要理解人家的心情。”徐峥平说。 “你还说这种风凉话。”我说。 “开个玩笑。走了。” 我没有忘记和吴淑芳说再见。 “他们不会再找过来吧?”吴淑芳问道。 “不会。他们也是大学生,你以为他们是混社会的啊。回寝室吧,已经没事了。”我说。 “再见。” “再见。” 他们从小门走进校园。吴淑芳向我挥手。 守门人已经睡了,但是值班室的灯还亮着。 我和丁莹往校外走。 夜空如洗。一轮下弦月孤寂的升在空中。 仲秋之后的夜晚已经有点凉了。 四周很静。我们听见虫子在草丛里歌唱。 一辆小轿车在公路上驶过。 丁莹微缩着身子。 “怎么?觉得冷吗?”我说。 “嗯。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我把外套脱下来。 “我不要。我没事。” 我把衣服披在丁莹身上。 “你不冷吗?” “我喝了酒,觉得一身都热。” “你刚才的那些行为,我真没法和你联系在一起。”丁莹说。 “哪些行为?”我明知故问。 “我觉得你好果断。如果你不这么出手,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哦,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种时候最需要当机立断。”我说。 “你知道吗?那一刻,你真的就像是一个大英雄,一个解救大家于危难之中的大英雄。” “太夸张了吧。明天还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我呢?”我说。 “处理你?学校凭什么要处理你?要说处理,也是省师专处理他们啊。”丁莹气愤地说。 “但愿吧。” “什么但愿?你放心,学校领导肯定不会那么不明是非。说不定学校还会表扬你呢。这么一来,你在学校可就出名了,大英雄。” “你还真有想象力。” 走进小区,经过宣传栏的位置,借助路灯我发现宣传栏里有一条出租房子的信息。 “你在看什么?”丁莹停下步子。 “我……没,没看什么。还不是那些宣传单。” “快点走吧。我觉得有点累了。” “好。” 第167章 [爆]保卫处传唤 第二天一早经过宣传栏的时候,我把出租房子的信息号码记在了脑海。 到了班上,我看见一些人围在徐峥平和曹水根周围。 “再说啊,再说啊。接下去怎么样了?” “就见我们金大从地上捡起一个空酒瓶,对着那个人的头砸下去,瓶子碎了,那个人也晕倒了。”徐峥平说。 “哇,太牛逼了!” “然后他出其不意勒住了和郑承璨一起的那个人,把破瓶子搁在那家伙的颈脖之上。” “徐峥平!”我说。 “啊,我们金大来了,撤,撤!” 大家撤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我看着徐峥平。 “没办法,谁叫你昨晚太酷了。这叫身不由己,我到哪都想替你宣传。”徐峥平说。 “这种糗事就不要拿出来显摆了。金三你没事吧?”我挺担心曹水根,那些踹他的人不知轻重,整出内伤来就不好。 “我没事。”曹水根说。 我利用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跑去寝室楼前的小商店拨打出租房子的电话号码,我把我要租房的意愿在电话里和对方说了。 我们直接在电话里商定好了价格。 令我诧异的是,房子所在的小区就是我目前居住的那个小区。 “不会是b栋吧?”我问道。 “不是,是e栋二单元301室。” “中午或晚边,我就会来找你。我是第一临床学院的。” “好的。” 我刚挂断电话,便看见徐峥平向我跑来。 “你怎么跑这来了?我到处找你。”徐峥平喘着粗气。 “有什么事?” “班主任找你。他现在还在教室等你。” “他没说什么事吗?” “没有。” 班主任等在过道里。 “不好意思,胡老师,我去商店打了个电话。”我说。 “你跟我去一趟保卫处。” “什么事?”我心里一沉。我担心的事情果真就来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班主任胡老师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我默默地跟在班主任后面到了保卫处。 保卫处在办公楼一楼。长方形。近二十平米的面积。 我跟着班主任走进保卫处。 保卫处里摆着四张办公桌。每两张办公桌靠在一起。 “吴处长,我把我学生带来了。”班主任说。 “好。麻烦胡老师了。有事你去忙吧。”吴处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的头发很少,但是很黑。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隐瞒。”班主任交代我。 我点了点头。班主任走出保卫处。 “你是叫郑启航吗?”吴处长问道。 我又点了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知道。” “师专的领导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叫我们一定要严厉处分你。这是大学,你是个大学生,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你以为你是混混吗?”吴处长沉着脸说。 “请问吴处长了解整个经过吗?”我说。 “你是什么态度?还问处长?我们不了解情况会把你叫过来吗?”吴处长对面的一个老师呵斥我。 “为女人争风吃醋,然后打架斗殴,不外乎就是这些情节。”吴处长说。 “所以我斗胆恳请吴处长了解清楚整个经过。”我说。 “还需要了解吗?你要这个态度,信不信我们把你开除了!”吴处长对面的人说。 “陈处长,你冷静,你冷静。”吴处长说。 “这小子太张狂了。” “我没有争风吃醋,也不是去师专打架斗殴,是师专的学生约了一伙人打我班的一个同学。”我争辩道。 “郑启航,”吴处长看着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谁叫你动了凶器!只要动了凶器,就是你的不对。你的性质就变得恶劣了。” 我沉默。看来他们已经了解了所有情况。 “把破碎的啤酒瓶搁在人家脖子上,你知道这么做后果有多严重吗?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出了人命,你这一辈子就被改变了。”吴处长变得语重深长。 “我是被迫的。”我小声说道。 “被迫?被迫就能不择手段?真是年轻气盛。看来不处分你,你还不知轻重。” “对,一定要给他处分。”吴处长对面的人说。 丁莹走进保卫处。 “你找谁?”吴处长问道。 “我叫丁莹。我是来给我同学作证的。”丁莹说。 “这么说你昨天晚上也在场。” “在。您知道吗,领导?如果郑启航昨天不那么处理,曹水根现在可能躺在医院里了。”我猜我一进保卫处丁莹就跟在了门卫。所以吴处长和我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又蹦出一个曹水根?”吴处长说。 “看来领导您还了解得还不够详细。他们那伙人有五六个,都喝多了酒,对曹水根拳打脚踢,还扇巴掌。真正要处分的是他们,他们才是混混的行为。”丁莹说。 “不是说是你们去师专闹事吗?”吴处长问道。 “我们怎么会去师院闹事?郑启航有个同学在师专,她班上组织舞会,我们去那里表演节目。我们为了庆祝表演成功,便在师专前面的夜宵摊吃夜宵,然后他们就冲过来打人了!”丁莹进一步解释。 “那个同学是郑启航的女朋友,对不?” “不是,是曹水根的女朋友。那个叫郑承璨的也喜欢她。” “所以还是争风吃醋嘛。这一点还能逃得过我们的眼睛?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们会认真研究的。”我听得出吴处长很有成功感。 “这么说领导答应不处理郑启航喽?” “怎么可能会不处理?这性质有多恶劣你可知道。”吴处长说。 这时,曹水根跑进保卫处来。“领导,要处理就处理我吧。郑启航完全是为了救我才用瓶子砸人的。” “耶,看来今天还挺热闹的。我猜你就是曹水根吧?”吴处长笑着问道。 “是。吴老师,不,吴领导,我是来请求处分我的。我同学为了我……我怎么过意的去。事情完全是因为我发生的。” “看来你们还真够朋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处分是不能代替的,知道吗?他动了凶器,当然要处分他。” “可是领导,如果郑启航不那么做,”丁莹说,“局面就没法控制。” “这是另外一回事。”吴处长打了个哈欠。 “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也得理解。”吴处长对面的人说。 “求求领导处分我吧。”曹水根说。 “不要这样,曹水根,你和丁莹都出去。我愿意接受处分,吴领导。”我说。 “不行啊,”丁莹扯了扯我的衣服,“要是被学校处分,好多评优以及将来推荐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的。” “那也没办法。”我耸了耸肩,“不过,吴领导,我有个要求,不知可不可提。” “你说吧。” “我要求对方学校也要处分他们的学生。他们群殴我们学校的学生,性质更恶劣。” “我会和他们交接的。你们可以走了。” “请问领导,你们会给我什么处分?”我问道。 “警告处分。” “我看得严重警告。”吴处长对面的人说。 “我们再讨论,再讨论。”吴处长说。 我们走出保卫处。徐峥平和吴淑芳等在门外。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说。 “能不在这里吗?”吴淑芳说。 “特么的,这是什么鬼学校?”徐峥平说。 “你声音小点。”吴淑芳说。 “不行,无论怎样都不能让郑启航受处分。”丁莹说,“大家可能不了解,一旦接受处分,在很多方面都会受到影响的,比如入党,比如评优就业等等。” “还有什么办法?我都听那领导说了,至少是警告处分。”徐峥平说。 “我们去找班主任吧。让他出面说说,或许就不会处分起航了。”吴淑芳说。 “是啊。我们一起去找班主任。”曹水根说。 “我觉得没有用。看他那态度就知道他不会为我们说话。”丁莹说。 “那还有什么办法?”吴淑芳显得很绝望。 “算了,大家别去动这个脑筋。不就一个警告处分吗?没那么严重。”我说。 …… 那天中午,我去小区e栋二单元301室找房东。我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有人应答,便去小区商店打电话。原来房东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另一个小区,她说她马上过来,叫我在小区商店等她。 站在小区商店门口等候的当儿,我意识到自己去待出租的房子找房东这一行为也特荒唐——如果房东住在301室,她怎么还会出租? 大概过了十分钟,房东骑着自行车赶来了。她带我进屋看房子。房子近乎七层新,有七十多个平米,二室二厅。 我很满意,当即付给房东一个月的租金。房东给了我一套钥匙。 我回到丁莹租的房子。丁莹不在。可我本想趁这个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 我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忆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每个角落有我的身影也都有丁莹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些争争吵吵竟也成了美好的回忆。 我拖着行李箱背着吉他走到门口,突然想到要给丁莹留张纸条,这总比下午上课再告诉她要礼貌点。就算她中午不回来,就算她在我告诉她之前还不知道我已搬出去,她回家看到这张纸条还是会好受一些。 上次和丁莹说我要搬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明确告诉我她已经适应了这个房子里有我的境况。我突然离去,她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笔,很久我都没有下笔。有点思绪万千。很想多写几句,可又觉得不妥当。就这么纠结着。后来,我在纸上简单地写了几个字:丁莹,我租出去了。 第168章 神助 那天中午我搬离b栋,去到e栋第二单元301室,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种情绪,可我却希望这种情绪浸染我的心境。人就是这么矛盾。 我把行李箱搁在新租的房子的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不愿意动,也没有心情整理衣物。 我以为弹奏几首吉他曲可以排遣这种心绪,可连弹奏吉他也兴趣索然。所以我提前去学校。不想到了班上,差不多一半多的同学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第一临床学院的学风比一般大学的学风要好一些。或许这是学校性质使然。我知道省师专的学生几乎没有人认真上课。在他们看来,将来他们走上讲台所传授的知识不外乎初中高中的知识,那些知识他们早就滚瓜烂熟了,教所谓的“小屁孩”绰绰有余。 而医学院则不同,谁都是从零开始。 丁莹也已到了班上。她正和班长、团支书他们商量什么,看见我进教室,她和我打招呼,然后走去自己的位置。我和她同时在位置上坐下来。 “心情这么好。”我说。 “当然喽。你知道我和班长大人商量什么吗?咱们班也打算组织一次舞会,或者说联欢会。”丁莹满面春风。 “恭喜。”我说。 “怎么恭喜我?好像你不参加似的。这可是我们班级活动。” “我没兴趣。” “你还能没兴趣?少你可不行。我想象着,到时说不定你又引起轰动呢。” 我从抽屉里理出下午上课要用到的课本。 “哎呀,你不要这么冷淡好不好?老师还没来呢,整理什么书?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情绪。心情不好吗?”丁莹说。 “没。” “你就别瞒我了。百分百有心事。我现在对你可是了解得很透。凡事想开点。你看我,什么都能接受。” “什么都能接受吗?”想必丁莹已经知道我搬离的事了。原本我担心我突然搬离会让她有那么点小失落,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是啊。你看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哦。我知道了。”我说。 “你知道什么?哎呀,看我这记性,”丁莹拍了一下头,“我光顾着高兴,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了。我说你怎么心情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我看着丁莹。她也太一惊一乍了。 “不相信有好消息吗?你笑一个我马上告诉你。”丁莹说。 “我真没你心情好。”我说。 “你这个人,”丁莹抓着我的手臂推了推我的身子,“笑一个有那么难吗?” 吴淑芳走进教室。她愣了一下,接着走去她的位置。 “你放开!”我提高了分贝。许多人回头往我们这个方向看。 “你怎么了?哦——吴淑芳。我偏要推你,我就要这么推你!”丁莹继续推动我的身子。 “请不要无理取闹。”我很粗鲁的拨开丁莹的手。 “你!”丁莹愣愣的看了我几秒,“ok,是我无理取闹。” 丁莹把凳子往外移,而后低下头去抽屉里找课本。上课铃已经响了。 我们非常安静地度过了第一节课,但我什么内容都没有听进去。我只感觉上课的教授像一个虚幻的影子在讲台前晃动。 丁莹一直保持背对着我的姿势,手臂始终撑着头。 我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了。 可她不是说她什么都能承受吗?如果她什么都能承受,我的吼叫我的粗暴她自然也能承受。 或许她并不知道我已经搬离了。可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淡定得很。 就在第二节课上课铃敲响之际,班主任又出现在教室门口。毫无疑问,他是来找我的。应该是来通知我去接受宣判。 我直接走出教室。警告处分或者严重警告处分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事。我可是个曾经被学校开除过的人。 “您是来找我吧,胡老师?”我说。 “是保卫处吴处长叫你过去。看不出郑启航你还挺有人脉的。”一向惜字如金的班主任忽然有了说话的欲望,“保卫处决定取消对你的处分。”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也就是说学校不处分你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你把哪个大人物搬出来了?” “我……我没搬什么大人物啊。”我云里雾里。 “哦,你不愿说就算了。我只是替你高兴。你自个去就是了,吴处长在办公室等你。” 我一路狐疑着到了保卫处。 “啊,是郑启航吧,你过来了。”吴处长很热情,像换了个人。 吴处长对面那个人则冷着脸。 “是班主任叫我过来的。”我说。 “是我通知胡老师通知你过来的。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学校决定不处理你。本来嘛,你是为了同学的安危才不得不采取的措施。性质虽恶劣,但情有可原。” “真的不处理我了?”我说。 “这还有假?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在代表学校告知你。你放心,丁书记交代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好的。好了,你回班上吧。下次可要知轻重。”吴处长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谢谢,谢谢。再见,吴处长。” “再见。” 吴处长对面那个人满脸鄙夷的神色。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班主任说的大人物应该就是吴处长口中说的丁书记。应该是这个人和学校打了招呼,或者和吴处长通了话,他们才决定取消对我的处分。 可这个丁书记是个什么人物?我从来不曾认识一个人们称之为“丁书记”的人。 我当然不会傻到当面问吴处长。 我回到班上。 丁莹还是那个姿势。 我轻轻地碰了碰丁莹撑着头的手臂,“喂,还在生气吗?” 丁莹一动也不动。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继续碰丁莹的手臂。 “你干什么!”丁莹大声喝问。 教授停止讲课。同学们都回头惊异地看着我。 “啊,不好意思,马教授。我刚才不小心碰到丁莹了。”我站起来然后如是解释。 “你是怎么搞的?坐下去!”上课的马教授非常生气。 “谢谢!” 下课后,徐峥平和曹水根以及吴淑芳都围过来。艾贞子也跟过来了。 他们七嘴八舌。都担心我受了处分。要知道,这些人一向都是佼佼者,从来都是表扬对象,一旦要受处分,好比下了地狱。 “大家别担心,大家别担心,学校已经决定不处分我了。”我说。 “真的吗?”吴淑芳问道。 “哎呀,那就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想我要愧疚一辈子。”曹水根说。 “这真是千年难遇的好事情。”徐峥平说。 “连班主任也这么说。”我说,“是一个什么大人物出面帮我说了情,可我却不知道这个大人物是谁。” 我瞄了一眼丁莹,我以为她会有反应,可她还是那个姿势。 “会有这种事吗?”艾贞子问道。 “哎,不会是艾教授出面了吧?”徐峥平说,“说话有分量的看来就只有艾教授了。” “我老爸?他连这件事都不知道。”艾贞子说。 “不是艾教授。”我说,“我听吴处长说什么丁书记。他说丁书记安排的事他一定会办好。” “丁书记?你亲戚朋友里面有什么姓丁的大人物吗?”吴淑芳问道。 “没有啊,我亲戚里面都没有人姓丁,更别说什么大人物了。” “管他呢,反正不挨处分了,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徐峥平说。 “可总得知道是谁帮了我吧。”我说。 …… 傍晚我在篮球场打了几场小比赛之后,和等在篮球架后面的吴淑芳一起去食堂吃饭。 “祝贺你。”吴淑芳说。 “昨晚你没吓着就好。”我说。 “当时真被吓坏了。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你用破酒瓶抵着那个人的脖子,我真担心你会扎进去。” “那是吓唬他的。” “我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个画面。为你的果敢高兴,可又替你担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觉。” “你总喜欢把事情想复杂了。”我说。 “我也不想啊。可大脑细胞就是那么活跃。你看我的熊猫眼。” 吴淑芳果真显得很憔悴。 “我甚至都讨厌我自己的性格了。”吴淑芳接着说,“大事小事我都会反复想,总是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总是担心别人对我开得玩笑是不是在讽刺我。我叫自己不要这么想,我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一些开心的事,可还是会反复去想。就好像车子失控了一般不听司机使唤。” “怪不得有时候你的行为会比较偏激。” “何止是比较偏激。是很偏激。偏激的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但当时我脑子就那么想,谁也没法让它转过弯来。”吴淑芳说。 “还是要多学学怎么控制自己。或者,尽量不要往坏方面想。至少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你看学校上午说要处分我,我就不是很在意,处分就处分呗。关键是你难过你伤心都没用,学校还是会处分你。”我说。 “这便是你的豁达之处。我要有你一半豁达就好了。” “铁板钉钉的事,想也没有用对不?所以索性不想。对了,我约你一起吃饭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搬家了。”我说。 我们已经走到了食堂门口。或许是还没到正点吃饭的时间,食堂里没有多少学生。 “你已经搬家了吗?”吴淑芳喜出望外。 “嗯,就是今天中午搬的。昨晚回去的时候我注意到我那个小区的宣传栏里有一条房屋出租的消息,今天中午便联系了房东,当即就敲定了。由此你可以看出我并不特别在意学校处分我,否则我哪还有心思搬家?更没有想到是,处分还会被取消。所以,倘若我担心顾虑,不就显得多余了吗?”我们一起走到打饭的窗口。 打好饭我们选了一张餐桌坐下来。 “可你知道吗,起航?昨晚我几乎没睡什么觉,计划好了中午要好好睡下,可一想到你会被处分,就立即没了睡意。我一个劲地在想你受了这处分可怎么过,不想你这么淡定。” “谢谢你替我担心,但是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这么……怎么说呢?”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语形容,“它会影响你的健康的。” “它其实已经影响我的健康了,至少影响了我的睡眠。白天我总觉得很困。你看我是不是显得很憔悴?”吴淑芳说。 我迎着吴淑芳的目光仔细观看她的脸。她的颇为性感的上厚下薄的嘴唇看上去没有什么血色。 “还好了。”我说。 “你搬去哪里了?”吴淑芳主动换了话题。 “还是那个小区。是e栋二单元301室。” “太好了。你这么明确的告诉我地址,是有要请我去参观的意思吗?” “等我换洗的衣服堆了一堆的时候吧。” “好。”吴淑芳开心的笑了。 第169章 睡不着 吃过饭,我陪吴淑芳在篮球场附近散了一会儿步,之后,吴淑芳回寝室休息,我提前去班上。 综合楼的过道里非常昏暗。一些教室的灯开着,另一些教室还是黑漆漆的。 班上的教室的灯还没有亮,门还是关着的。我走近才发现门上的锁是开着的。那个年代教室门用的还是需要锁瓣的挂锁。 我推开门走进教室,顺手打开灯的开关。教室里空荡荡的,丁莹默默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我愕然。一个人坐在漆黑黑的教室里,这是要演哪出戏? “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来教室的呢。”我边说边走去自己的位置。 丁莹无精打采,连瞟我的眼神也“柔弱无力”,可是眼圈却略略有点红。 “受委屈了?谁有那本事让丁大小姐受委屈?” 丁莹不说话。 “你可以去告诉朱德发呀,嗳,不对,会不会就是朱德发欺负你?”我推了推丁莹的肩膀。 “是你欺负我!你不知道吗?一直都是你欺负我!”丁莹猛地近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接着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感觉一头雾水。 “你什么时候搬的家,嗯?你为什么要偷偷搬家?我不理你还不是因为你凶我吗?”丁莹显得很委屈,声音竟有点哽咽。 “我哪是偷偷搬的家?我不是写了一张纸条给你吗?”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不知为何,丁莹的表现反而让我心里忽然有暖暖的感觉。 “写纸条?我才不要这么冷冰冰的纸条。郑启航,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小心眼的人。” “我怎么又成了小心眼的人了?” “难道不是吗?” “你看你看,你又误解我了,我可是中午搬的家。”我明白丁莹所指了,她误以为是下午和我闹了点事我才无声无息地搬家,“昨晚我见到一则出租房子的广告,中午便和房东联系了。我原以为你中午会回去……后来我总不见你回去,便仓促地留了一张纸条。” “你不是因为我不理你才搬的家?”丁莹问道。 “怎么会?我打算搬家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迟迟不搬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房子。” “哦。” “下午我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其实当时我是想告诉你我搬家的事的。”见丁莹这么在乎我搬家,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原来是这样,”丁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也怪我吧,没有留意你的情绪,不过,之所以没有留意是因为太兴奋了,因为我办成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我当时也想告诉你来着。” “促成联欢会的事吗?” “才不是。那只是兴奋后的附属品。”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不过,请等会儿,丁莹,让我先问你一个事。你知道吗?帮我解除处分的是一个叫丁书记的人,而我认识的人只有你姓丁。”我说。 “你是想问这个姓丁的人和我什么关系对吗?你猜呢?”丁莹抢过我的话题。她的心情已经转好。 “我有一个念头,以为丁书记就是你爸爸,可如果是你爸爸应该叫丁校长啊,不会叫什么丁书记。后来细细一想觉得更不可能,你爸爸不是你那个地区的师范校长吗?会和我们学院领导认识?再说……” “再说他怎么会出面帮我说情,对不?呵呵呵,丁书记就是我爸呀。” “什么?真的是你爸吗?这么说是你请你爸出面的喽?”我诧异。 “除了我,还有谁能请得动他!我中午没有回去,就是在和我爸通话。是我求他出面说情的。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求过我爸。”丁莹说。 这一点我相信,丁莹和我说过,她对父亲和她母亲离婚很有成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值得你为我这么做吗?”我被彻底感动了。 丁莹竟然为了我的事向父亲低头,按她的性格,哪怕就是为自己的事也不会向父亲低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执意要搬出去的人,一个总是和我抬杠斗嘴又非常猥琐的人,为什么我竟然会为他求我那个我讨厌的老爸?你说为什么?”丁莹的那双眼睛又灵动起来。 “我……你下午心情之所以那么好,就是因为你父亲答应了你的请求,对不?”我顾左右而言他。 “对啊。在我印象里我爸答应的事他一定会办到,而之前我决定求他,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因为我爸是个很难说话的人。也很有原则。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 “谢谢你。”我郑重地说。 “说什么谢谢,我,我或许也是在为自己做,反正我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不能让你受处分。我爸是师范专科学校的校长,我知道学生受处分的后果,它和一个高中生初中生受处分的性质根本不一样。” “你本就是在替我着想啊。”我说。 “因为我这么做了我的心就安了,而如果我不做我会坐卧不宁,你说我不是在为自己做吗?” 陆陆续续地有同学进教室了。教室里渐渐地热闹起来。 “我还是住在我们那个小区。是e栋二单元301室。”我主动把我住的详细地址告诉丁莹。 “哦。搬就搬了吧,反正迟早都要搬。”丁莹喃喃自语,好像是对我说,也好像是安慰自己。 “反正也离得近,有什么事你来不及通知朱德发,可以找我,就像上次你生病一样。”我说。 “还做我的免费陪护吗?”丁莹回过神来。 “嗯。”我点点头。 “这你可记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隔壁总是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传进我的卧室,可我知道这并不是我无法入睡的真正原因。 我总是去回想在丁莹租的房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可还是忍不住去想。想她父亲强行租那套房子时她就像没事人似的到阳台走走,然后到卧室瞧瞧,然后去卫生间转转;想她赤-裸着身子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我坐在客厅里时诧异之极竟然忘了跑进卧室,任由我的眼光在她身上徜徉;想她吐成一地时痛苦呻-吟的令人怜爱的样子,看见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医院里为了消除疼痛,竟然让我为她塞止疼药…… 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要去想这些。我既然搬离了那里就没有理由去想这些,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 看来,一个人的思想是控制不住的。一个人的自由可以被控制,一个人的肉体可以被控制,可一个人的“想”是绝不可能被控制的。 所以你才会久久都无法入睡。 你之所以想,是因为习惯了有丁莹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的嘲笑,她的吵闹,她的任性,甚至她的使坏,都已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现在,这一切从你的生活中一下子彻底剥离了,你怎么能立即适应? 可会不会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会不会真正的原因是丁莹已经融入了你的精神世界。啊,直接一点吧,会不会是你喜欢上了她,会不会是你爱上了她? 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怎么会爱上她?她有朱德发不说,主要的,我根本没有从失去熊研菲的精神世界里走出来,否则,吴淑芳那么追求我,我还会没有感觉? 真的吗?是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你可知道你有多久都没有想起过熊研菲?或者,你没有意识到你已不知不觉把熊研菲带给你的精神世界缩小为一个区,甚至一个点,为的是不去触及,而你可知道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有多大有多广阔? 可这么大这么广阔的精神世界几乎都被丁莹占据了,你可知道? 不可能。 可你没有发现你说不可能的语气已远没有先前有底气,我甚至听得出你很虚弱。 …… 后来我走出卧室走去阳台。房东是一个很讲卫生的人,阳台上的地板和阳台护栏扶手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风从楼群间的空隙里吹过来,我禁不住打了个颤抖。天空黑乎乎的,不见月亮也不见一颗星星。 风吹醒了我的头脑也吹醒了现实。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想多了。父亲的话在我耳畔响起,吴淑芳的形象在我心底渐渐升起。 人现实点或许才不会有什么痛苦吧。 真的。 第二天回到教室,丁莹的位置上是空的,她直到第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才出现在教室门口,而她坐到位置上不到一分钟就连打了几个哈欠,下眼皮肿肿的,就好像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似的。 “怎么了,昨天晚上去做贼了吗?”下课后我对丁莹说。 “什么意思嘛,本大小姐是做贼的人吗?你一搬离,我不知怎么的,睡得特别好,所以睡过头了。”丁莹揉了揉她的眼睛。 “听你这话,好像我在的时候你从没有睡安稳过似的。怕我有猥琐的行为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你呢?真的,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丁莹张开嘴又打了个哈欠。她连忙用手捂住嘴。 “看来是真的睡太久了。下眼皮这么肿肯定是睡过头睡成的。”我说。 “我下眼皮肿了吗?” “你没照镜子吗?” “哎呀,那可羞死人了。哎,你别笑我,你看你下眼皮肿的好似被蜜蜂咬了似的。怎么,难道你昨晚没睡好觉吗?” “怎么可能?我睡得很好。我是看书看晚了点,而后倒头就睡着了。一个人一套那么大的房间,真的*逸了。但愿没有人来合租。”我说。 “一套房子就住你一个人吗?” “是啊。那房东的房子原来是一整套租给一对年轻夫妻的,那夫妻家里出了事要回去便临时退了房子。这便宜就被我捡了,因为我出的可是一间的钱。你说享受不?”我说。 “嗯,听起来是享受,可看上去我怎么觉得你好似受了罪一般。你面黄肌瘦,形神枯稿,好不吓人。” “我看这些词恰好是用来形容你的。我可精神的很。”我话一说完,不想就打了个哈欠,眼泪湿润了眼睑,任我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我不想再和丁莹斗嘴,便推说上厕所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的我的面容和丁莹形容的还真差不多。 回到班上,正逢朱德发从教室里走出来。 “怎么了,一刻都不能离开啊。”我揶揄他。 “去你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这个周六晚上咱兄弟们聚一聚。”朱德发捶了我一拳。 “是要请我吃饭吗?” “是。兄弟你够意思。你把你两个兄弟都带上,还有吴淑芳。我已经和吴淑芳说了。” “哦。谢谢。” 两度找人修理我的人却要请我吃饭,这是哪门子道理? 第170章 吴淑芳登门造访 周六上午我一个人在阅览室呆了三四个小时。徐峥平去了市区做他的家教,曹水根去了省师专。 或许是自学了太久的专业知识的缘故,我感觉比较疲惫。所以,在食堂草草打发了肚子之后我去租住地好好地睡了一觉。 我绝没想到的是我在梦里竟然梦见了郝珺琪。那是一个很模糊的背景,说不清是在街道上还是在荒原上还是在乡间小路上,一个长发女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抱着我哭着说她是郝珺琪,说她一直在找我。 “哥,我找你找得好苦。从每个白天到黑夜,从每个黑夜到白天,你知道吗,我都在找你。我年年月月都在找你。从十三岁一直找到二十一岁。哥,你知道吗?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今天我总算把你找到了。啊,我真的太高兴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一片狐疑。我把女孩从我身上推开,而后仔细端详女孩的脸。可奇怪的是,任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女孩的脸。 你是珺琪吗?你真的是珺琪吗? 我说不出有多着急,感觉面前有什么东西蒙住了女孩,便用手去挥拂。可女孩的脸依旧那么模糊。 “怎么了,哥?我是珺琪啊。你看不清吗?难道哥的眼睛毁坏了吗?你仔细看,我不是珺琪是谁?”女孩凑近我的脸,为的是让我看清她。 啊,熊研菲,你是熊研菲,你才不是珺琪。 女孩的脸恍恍惚惚变成了熊研菲的脸。 研菲,真的是你吗?你出远门现在是回来了吗?啊,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看来你经受住了我的考验。你没把我当成郝珺琪。可你真想我了吗?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忘了。所以我才急着要回来看你。起航,你怎么可以把我忘了呢?你说过要陪我永生永世的,你说过要和我一起读大学一起研究我的病情的,你说过永远都记得那个老地方的,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女孩说。 不,研菲,我没有把你忘记。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是你这趟远门出的太久了,我怕你永远都不回来了。不管怎样,你回来了就好。你知道我有多盼望你回来吗?啊,你,你的脸,怎么……你不是研菲,你是吴淑芳? 女孩诡异的笑了。我就是吴淑芳啊。怎么?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还会不认识吗?起航,你怎么又把我想成了熊研菲?熊研菲已经死了。 女孩突然咧开了嘴,露出她的两颗大门牙。 你不能再想念她。你要想我知道吗?你知道吗?知道吗? 女孩猛地抓紧我的双臂,用力晃动我的身子,而她两颗大门牙,则越来越长,仿佛要刺进我的颈脖子一般。 我不由得尖叫起来。 我从梦中醒过来,额头上全是汗。 我的意识几乎还没有醒过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郝珺琪、熊研菲和吴淑芳这三个女人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梦中? 尤其郝珺琪的年龄,梦中的她为什么说的那么真实?郝珺琪真的已经二十一岁了。 人们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已经说不清楚有多少时间郝珺琪的影像都不曾在我脑海中闪过了。难道在潜意识里我始终惦记着她? 我正诧异我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一阵敲门声从客厅里传来。 我跑去客厅。挂在客厅墙壁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了。我整整睡了三个小时! 敲门的是吴淑芳。她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怎么?不欢迎吗?”吴淑芳歪着头笑着问我。 “欢迎,欢迎。哪会不欢迎?快进来吧。” 我忙不迭去拾捡沙发上的东西。“不好意思,太乱了。” “男孩子的房间不乱才不正常。”吴淑芳在沙发上坐下来,“我来,不会打扰你吧?我去图书馆没找到你,所以就到这里来找你。” “我睡了一个下午。刚刚醒过来,便听见了敲门声。我发现我要成睡神了。”我洗了个杯子给吴淑芳倒了一杯白开水。 吴淑芳不喜欢喝茶。与其说她不喜欢喝茶,毋宁说她怕喝茶。喝茶她的睡眠就更差了。 “我不是说了吗?等我衣服堆一堆的时候我欢迎你来。你来的恰是时候啊。”我说。 “看来我还真来对了。”吴淑芳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干嘛?” “帮你处理它们啊。” “不不不,那是和你开玩笑的。哪能真让你洗衣服?我自己会洗。” “我不能给你洗衣服吗?”吴淑芳变得严肃了。 “能啊,我只是觉得……哎呀,有人给我洗衣服我还不喜欢吗?不过,我们还是先坐下来吃点水果吧。你来我这里总不至于是专程来给我洗衣服的。”我忙不迭改变说法,以免吴淑芳起误会。 吴淑芳重新坐下来。我在她对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 “我是有好消息告诉你。不过,专程来给你洗衣服我也愿意。”吴淑芳递给我一个橘子。 “郑启航有福了。”我说。 “下午我和我爸通了个电话,他告诉我郑老师的问题基本定下来了。” “郑老师?哪个郑老师?”我问道。 “你父亲啊。” “我父亲?你是说他副校长那件事吗?” “是啊。郑老师也该升职了。他如果升为副校长,就是副科了。真替他感到高兴。” “我真不懂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去当什么副校长?年轻的时候一点不努力。”我把橘子整个的包进嘴里。 “话怎么能这么说?很多事情还要有机遇。” 我停止咀嚼橘子。 “不不,你别误解了。我不是指我爸帮忙的事。你或许没感觉到,我从我爸的发展来看就知道很要机遇。你知道吗?我爸下个月要来省城学习一段时间,他说到时带我们去见见他那些省城的好朋友。”吴淑芳又剥开一个橘子递给我。 “我们?是带我和你吗?”我怀疑我听错了。 “当然是我们。爸爸说带我们去见见这些高官,对我们将来的毕业分配还有将来的工作都大有帮助。出学校以后很需要人脉的。”吴淑芳说。 “或许吧。” “我们从医的人最需要的是精湛的技术,像你这么用心,我爸爸很是欣赏。他总是告诫我要像你一样把医学知识学扎实了。有了精湛的技术,再加上很好的人脉,这个人便立马成为医院的骨干。”吴淑芳津津乐道。 “可你知道我最不愿见的就是那些人。再说我以什么身份去见那些人?” “不愿见就少见,也只是初步接触而已。那些关系爸爸会给我们铺好的,不需要我们操心。你想以什么身份去呢?”吴淑芳微笑着问道。 我摇了摇头。 “管他以什么身份去。对了,我得给你洗衣服了。朱德发不是请大家吃饭吗?” 吴淑芳走去卫生间给我洗衣服。她摞起袖子,将塑料桶洗干净,然后往塑料桶里放水。她先往塑料桶里加了一些洗衣粉,接着用手在水里搅了搅,再把我堆在卫生间门口的衣服放进塑料桶。做这些事她几乎是一气呵成。 那一刻,我感觉有一股热流从心底缓缓升起,逐步弥漫全身。我体会到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 吴淑芳除了性格有点偏激,就再难找到她什么缺点,总体来看,是一个贤惠而体贴的女孩。一个高干子弟,初识时给我一种讲排场爱虚荣的高干子弟,因为一场意外的相识,死心塌地喜欢我,考我要考的大学,学我要学的专业,为我哭,为我笑,现在竟然还蹲在卫生间里为我洗换洗的衣服。 我郑启航何德何能? 看来父亲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在想什么?”吴淑芳打断我的沉思。她在清洗已经洗好了的衣服。 “没,我没想什么。我是觉得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那就一起来动手,把清好了水的衣服拧干拿去阳台上晾。”吴淑芳说。 “ok。” 晾晒好衣服,我们一起去朱德发约定好的小饭店。小饭店就在我租住地那个小区附近。 丁莹、朱德发和曹水根已经等候在那里。我们进了一个小包厢。 “你没把你那两个小兄弟叫过来吗?”我问朱德发。 “我叫了他们。他们说不好意思见你。”朱德发说。 “有句话不是说不打不相识吗?从你的角度讲,他们是很够意思的。”我显得很淡定。 “所以我打心里敬佩你郑启航。你的心胸太豁达了。今天我要好好敬你的酒。” “我可不太会喝酒。” 曹水根默默地喝着茶。 “金三,吴莲子没有空吗?还有,金二怎么还没有来?”我说。 “徐峥平不是去做家教了吗?”丁莹说。 “他家教四点钟结束,这个时候早该回来了。” “金二的喜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曹水根嘟哝着。 “这个鬼家伙。”我说。 “徐峥平会有什么喜好,说来听听。”朱德发说。 “等会他回来你自己问他。”我说,“金三,你还没说吴莲子怎么不来呢?” “我没说她不来。我只是无法确定她来还是不来。”曹水根说。 “怎么这么说?”我问道。 “到现在我都没法琢磨透吴莲子的心。有时候我觉得她是爱我的,可有时候我又感觉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她真要把我折磨疯了。” “爱情总是这么磨人。”丁莹说。 “是吗?可爱情一向不是很甜美的吗?而我则被吴莲子搅得神魂颠倒。丁莹,我怎么看你和朱德发总是一副甜甜蜜蜜的样子?”曹水根说。 “你问朱德发是不是这个样子?”丁莹说。 “是这样吗,朱德发?” “嗯——应该是这样吧。至少我是这种感觉。我想到丁莹就会觉得无比甜蜜。”朱德发说。 “看你这张嘴,就像抹了蜜一般。”丁莹说。 “我想到吴莲子也是甜甜蜜蜜的。可吴莲子对我时而冷淡时而火热,对我而言,她是像雾像雨又像风。” “你说这么多,我还是没有搞懂吴莲子到底会不会来吃饭。”我说。 “我去师专没找着吴莲子,杨彩莲说她出去了。我叫杨彩莲转达我的邀请。你说我能确定她来还是不来呢?”曹水根就像一个怨妇。 “谁说没法确定?我不是来了吗?”吴莲子突然出现在包厢门口。 “莲子!”曹水根惊喜地站起来。他迎过去,双手因为激动而不停地揉搓着。 “曹水根你啊就是不信任我,你的邀请我会不答应吗?”吴莲子走进包厢。 “我,我……”曹水根的脸都红了。 “好了。来了就好。那我叫服务员上菜了。”朱德发说。 第171章 为爱疯狂 朱德发点的菜非常丰盛。 吴淑芳还是滴酒不沾。吴莲子和丁莹喝红酒。我们找理由互相敬酒。气氛非常热烈。 一杯白酒下肚,徐峥平才赶到。 “徐峥平,妈的你真不像话。兄弟我好不容易请一次客,你却姗姗来迟。”朱德发已经比较兴奋了。 “不好意思。我罚酒,我罚酒。”徐峥平说。 “那你把一杯喝了再和我们喝。” “一杯太多了,金二,你喝一半,喝了一半再加满。”我说。 “哪能喝一半的?谁叫你迟到。喝了。”朱德发说。 “喝就喝了!”徐峥平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 “金二你发什么傻!”我说。 “没事,金大。赔罪。” “赶快吃菜。”吴莲子说。 “是啊,空腹喝酒很伤胃的。”吴淑芳说。 “这就够兄弟。来,我再敬你。”朱德发说。 “嗳,朱德发这你就不对了。让金二休息会。来,我敬你。”曹水根说。 “我们都互相喝了无数回了。我不跟你喝。”朱德发挥手。 “我感谢你。有了你,我今天才得以和莲子在一起。我真的开心啊。来,我们搞个一半。” “金三你喝多了吧。”我说。 “我没多。我今天真高兴。朱德发,我先喝为敬。”曹水根竖起杯子,“怎么样?有一半吧?” “你这不是强-奸我吗?”朱德发很无语。 “你这话说的。我强-奸你,我强-奸你有什么意思?快喝。” 大家发笑。 “曹水根,我看你真喝多了。”吴莲子说。 “我没有。”曹水根说话卷起舌头,“有你在我千杯不醉。哎呀,莲子,这酒真是好东西。喝了酒,我想说什么话就敢说了。” “你想说什么话?”丁莹问道。 “你别激他。”吴莲子对丁莹说。 “我想说我爱吴莲子。啊,我太爱吴莲子了。我每天,不,每时每刻我都想和吴莲子在一起。你说怎么办?大家说怎么办?” “凉拌。”朱德发说。 “我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吴莲子说。 “可你很快会离开我。” “这叫距离产生美。如果我在你身边,说不定你会腻呢。”吴莲子还是那微笑的状态,那声音嗲嗲的,曹水根不疯才怪。 “哎呀,这酒还喝不喝?尽听你们谈情说爱了。”徐峥平说。 “你金二说什么说?你逍遥快活了就嫌我们烦了。”曹水根说。 “咦,我哪逍遥快活了。我女朋友都没有,到哪逍遥快活?我是在羡慕你们了。”徐峥平说。 “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什么?” 大家都看着徐峥平。 “我说金三你真喝多了是吧。”我说。 “我……我是好像喝多了。哎呀,我真喝多了,金二,我敬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曹水根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我举起杯子敬朱德发。“来,朱德发,我们喝一口。” “好,我们喝。今天真他妈的高兴。我提议,我和丁莹一起敬你和吴淑芳。” “我不喝酒就算了。”吴淑芳说。 “不喝酒可以喝茶。以茶代酒。来。”朱德发举起了杯子。 我们随之举起了杯子。 “曹水根高兴,我理解。可大家知道吗?今天最高兴的当是我朱德发。我要感谢郑启航。”朱德发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你高兴,怎么感谢我?”我说。 “当然感谢你。今天我这餐饭就是因为你而请的。我觉得起航真的大度又有智慧。” “你说明白点。”徐峥平说。 “我还说得不明白吗?别以为我喝醉了。我没醉。大度,是因为他从丁莹的房子里搬出去了。哎呀,原来那个揪心啊。” “什么揪心?是你小肚鸡肠。”丁莹说。 “揪心,真揪心。在座的说说,换任何人是不是都揪心?我为此还两次找过起航的麻烦。现在想想惭愧又害怕。惭愧是觉得对不起起航,害怕是没想到起航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 “否则我们怎么会尊他老大?”曹水根说。 “难道你们是因为这而尊我老大吗?”我说。 “哎呀,你们别说什么老大老大的,听我说。”朱德发打断我们的话题,“如果起航不大度,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我整死。可是起航一点也没报复我。智慧就不用说了,那天的场景大家都历历在目吧。来,起航,我们再喝一下。要不,干脆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干就干了。”我兴起,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白酒。听表扬的话对谁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 我不记得那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我只记得我去卫生间吐了两回。朱德发一次又一次叫服务员送酒进来。我那时喝酒有一个好处,吐了,人就醒了。曹水根和徐峥平和我不一样,吐了,人还是醉醺醺的。 吴莲子坐公交车回学校。曹水根非要送她,怎么劝,他都坚持要送她,可吴莲子把脸一沉他马上改变了主意。 “我是说要送你上公交车。怎么样也要送你上公交车对不?”曹水根显得很可爱。 我们一起陪着曹水根到公交车站送吴莲子上公交车。吴淑芳提前回寝室。 吴莲子上了公交车后,朱德发陪丁莹回小区。 “我不要你陪。你喝这么多酒还能陪我吗?你还是早点回寝室休息吧。”丁莹说。 “可你一个人回去我怎么放心?” “郑启航不回去吗?我和郑启航一同回小区。” “我现在哪能回去?你看我这两个兄弟,我得陪他们走走。”我说。 “对,我们不回去。我现在才不想回寝室。”徐峥平说。 “我们要走走。”曹水根说。 “怎么样,丁大小姐?”朱德发得意地说。 “那好吧,我只是担心等会我没法送你回来。”丁莹说。 “那我就不回来。大家说是不是?”朱德发说。 “挺好。”徐峥平说。 “我看行。”曹水根说。 “你说什么,朱德发?”丁莹厉声喝问。 “我开个玩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可以回去了。”丁莹说。 “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丁莹一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怎么办?丁莹,丁莹她生气了。”朱德发的酒好像立即醒了。 “怎么办,金大?”徐峥平问道。 “还怎么办?朱德发你赶紧追上去呀!”我说。 “不!不行!你们不知道丁莹的脾气,我这时再追上去,什么都完了。”朱德发说。 “总不至于你让她一个人回小区吧?你放心吗?”我说。 “这个?”朱德发抓了抓头,“我看起航,还是辛苦一下你,你送送。” “行吗?” “我还信不过你?拜托了!”朱德发捶了我一拳。 “那你们在这等我,我送丁莹回去之后再回来找你们。要不你们先回去?”我说。 “我步子都迈不动。”曹水根说。 “那你们在这等我。” 我疾步追了上去。在跑动的过程中我感觉头很痛。毕竟酒喝多了。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开玩笑的吗?”我和丁莹并排走着。 “你不是说要陪你俩兄弟吗?”丁莹根本不看我。 “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所以我让他们在那儿等我。曹水根喝得步子都迈不动了。干嘛要生朱德发的气?”我说。 “我让他口无遮拦。” “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本大姑娘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我语塞。 我默默地陪着丁莹走了一段路。 “怎么?跟我没话说了吗?”丁莹打破沉默。语气很不友好。 “我不是怕丁大姑娘生气吗?”我说。 “噗嗤。” “又怎么了?” “我,我怎么就没法生你的气?这真是怪事。所以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丁莹停下步伐。我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其实我是想好好生你的气的。你一逗我,什么气都消了。好了,到小区了,你可以回去看你的兄弟了。” “你没事了吗?”我问道。 “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一生气,你不知道朱德发紧张到什么程度。给我感觉,他好像被雷轰了一般。”我说。 “他没事的。他很快就会好的。你赶快返回吧。” 我快步返回学校。曹水根他们已经进了学校大门。他们在停校车的地方等我。我把情况与朱德发说了,让他回去安心睡觉。朱德发感激涕零,一再说下次再好好地喝一次。 “那我先回去了。”朱德发说。 我冲他挥手。 朱德发消失在通往寝室的水泥路上。 曹水根一直蹲在地上。徐峥平扶着他。曹水根不断作呕,他想吐一点东西出来,可他用手指头抠也只能抠出一些水,看来,他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 曹水根甩了甩头。“妈呀,真的好难过。”他站起来,整个身子几乎靠在徐峥平身上。 “怎么了,还想吐啊?”我说。 “想。可吐又吐不出。”草水根打了个寒颤。 “看来金三今天是真醉了。”我说。 “还能有假吗?我可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啊。”曹水根又做出想吐的样子,可他忍住了。 “你那么抢着喝,焉有不醉的道理?”我说。 “高兴。真的是高兴。妈的,两位兄弟,起先我的心情说不出有多糟。吴莲子一出现,我就感觉我周身都发出了光芒一般,说不出有多开心,有多幸福。” “你高中的女同学没有给你这种感觉吗?”徐峥平问道。 “没有。那时我有的是自信,哪还会有这种感觉?而今,我不知怎么搞的,我说不出有多自卑。就好像吴莲子是我心中的神。每一个信徒在神面前都是自卑的。” “多好的比喻。”我说。 “他妈的,爱情哪会带来这种感觉?”徐峥平说。 “你吃野食,是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感受的。”曹水根颇为自豪地说。 “可我体会到的却是你们完全无法体会到的。”徐峥平不示弱。 第172章 坐台姑娘 我们正往足球场那个方向走。 “你想要和我们说什么?”我说。我觉得徐峥平话里有话。 “是啊,金二,那个我们‘完全体会不到’的感觉是什么感觉?还有,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不是知道吃饭的时间吗?”曹水根说。 “哎,说来话长。今天我做家教的家长给我发了辛苦费,我就特想去快活一番。他妈的隔得时间也太长了,要知道。我兴致勃勃,不想运气特差。兄弟们,我跟你们说,今天我选的那姑娘,模样儿水灵灵的,皮肤滑嫩滑嫩的,可当我手往那神秘之地探寻的时候,她却守护的紧紧的。” “嗳,别太细碎了,好不?”我说。这也太撩人。大家都火气旺的时候,太细碎谁都受不了。 “让金二说!”曹水根扯了扯我的袖子。 “怎么?有想法了?”徐峥平说。 “没想法那不不正常了?”曹水根振振有词。 徐峥平挥了挥手,“嗳,我说你们别打岔好不?金大,不是我想细碎,你接着听就知道了。我见那姑娘守护得紧紧的,就更兴奋了,他妈的做这个的谁还会害羞?总不至于还是个雏吧。可看她娇滴滴虚假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老手,我便趁她不注意,猛地一用力,突破了她的防线,我的手在那儿一摸,妈的,你们猜怎么了?你们猜?”徐峥平打了个嗝。 “怎么了?”曹水根的状态已经好一些了。他被徐峥平的话题撩起了兴趣。 “妈的,我现在都觉得恶心。我说你们死都猜不着,她那儿竟然霉烂了!”徐峥平说。 “什么,霉烂了?”曹水根问道。 “不会吧?”我说。 “真的。霉烂的感觉我摸不出来吗?那地方的感觉我有多熟悉我会不知道吗?真的是烂了。我嚯的站起身,转身往外走。那姑娘还在那娇滴滴地唤我。我跑到水龙头处洗手。我不断地反复地洗手,总感觉那气味还停留在我的手指上。” 我们到了足球场。有一些男女手牵着手沿着足球场上的跑道散步。跑道过去的水杉针状的叶片已经转黄了。 “那不会就是梅毒吧。”曹水根的酒或许已经完全醒了。 “什么不会?就是梅毒。他妈的肯定就是梅毒,老子差点被她害死。”曹水根说。 “我的妈呀。” “明天我一定要去图书馆好好查查资料。梅毒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那么快乐的一件事,那么让人憧憬的地方,好好地怎么会让它产生病毒?这岂不,这岂不太遗憾了。”徐峥平说。 “这是上苍的游戏规则。你把他赋予人最美好的一种仪式拿来贱卖拿来游戏,他当然要创造一种方式来惩罚你。”我说。 “性是一种仪式吗?”徐峥平问道。 “性当然是一种仪式,是爱的仪式之一。性是爱的单向的仪式。”我们忽然极其严肃地讨论“性”这个话题。可笑的是,当时我还没有一次性的经历。曹水根估计也没有。 “我无法苟同。性为什么是单向的?性应该是多向的,因为性等同于快乐,而快乐一向是多向的。”徐峥平反驳。他体会最深,当然最有发言权。 “所以你不去追求所谓的爱情。”我说。 “因为我要让性成为爱的多向的仪式。” “这么说金二是要成为性的先驱,或者竟也是在为人类做贡献?”我说。 “哎呀,我拜托你们不要这么哲了。什么单向多向,比单项式和多项式还烦!你们讨论的这么多,全都假大空。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女孩。”曹水根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那女孩最可怜?”我说。 “是啊,金三,你怎么会觉得那女孩可怜?这种人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徐峥平义愤填膺。 “什么?干这一行还有职业道德?金二,你太有才了!”曹水根开怀大笑。 “哪一行没有职业道德?别说她做那个的,就是小偷也有小偷的职业道德。”徐峥平辩驳,“不是有一种传言吗?去广州深圳,被小偷盯上了,他不会把你所有的钱摞去,总会给你留点路费。” “我这还是第一回听说。”我说。 “这就是职业道德。而且,我觉得做那个的更要有职业道德,否则的话,谁还敢去光顾?” “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我原想都患梅毒了还出来做,当然可怜之极。嗳,金二,后来呢?”曹水根接受了徐峥平的观点。 “你别急,我会说的。对了,我说今天好像没有人会在野地里野合吧?”徐峥平话题一转。 “你看你看,金二又来了。真喝多了。” 我说,“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季节?这么凉的天气,谁还会在外面野合?你就不要老想着猎奇了,我说你怎么老拽我们往这个方向走。” “他妈的不猎奇你们带我到这儿来干嘛?”徐峥平一扬眉。 “哪是我们带你来的?明明是你把我们往这边拽!”曹水根说。 “哎呀,算了算了,反正都一回事。那我们往回走。” “后来呢?”曹水根问道。 我们往回走。 “后来我就坐公交车往学校赶。到了学校门口,发现离吃饭的时间还早,便想到那巷弄里去走走。”徐峥平接着说。 “就是你上次跟我们说的那个巷弄吗?”曹水根说。 “是啊,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很多大学生都到那里去猎奇。不过我总觉得离学校这么近,进进出出的说不定都认识,所以我从没去过。” “那你到底去了没有?”曹水根问道。 “去了。哎呀金三,你这么急,是不是也想去试试?要不我带你们去,金大,金三?”徐峥平停下步子问我们。 “讲你的故事。”我说。 “其实去也没多大关系。你以为那些去玩的人都是和我一样不处女朋友的?他们处女朋友照样去那里玩。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趣味也一定不同。真的,金大,金三,哪一次我一定带你们去体验体验。我们到这世上来就是为体验来的。” “哇卡,金二你又哲起来了。”曹水根说。 “不是哲,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我去那里一看,妈呀,那些店简直就是为我们学校开的。我一连遇到好几个熟悉的从那些店里出来。他们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反倒显得我有点窘迫,然后我就见到了那个坐台姑娘。” “哪个坐台姑娘?”我问道。 “我上次没和你们说过吗?这一带的店里,有一家极其特别,专门请了一个坐台小姐,坐台小姐只坐在前台专门招徕有意向去玩的人,却从不陪客人到后面的小屋里去。”徐峥平说。 “什么后面的小屋?”曹水根问道。 “哎呀,你真落伍了,就是做那事的地方。” “我又没有进去过,我怎么知道?”曹水根挺委屈。 “那这个坐台小姐一定非常漂亮。”我说。 “何止是漂亮?你真找不到词去形容她。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他妈的不足以形容她给你的感觉。真的,你一走进去就感觉眼前一亮,可又觉得有一股寒气席卷你全身。对,冷美人,真真正正的冷美人。可旋即她莞尔一笑,寒气瞬间散去,就仿佛三九寒天阳光突然普照大地一般,让你周身暖洋洋的。总之,你整个人不由得就愣在那里。” 徐峥平神往的神态让人觉得他没有半点夸张。 “真有那么夸张吗?岂不是仙女下凡?”我说。 “对!要说啊就是仙女下凡,那感觉真的就像仙女下凡一般。尤其,你们知道吗?她是天生丽质,那美不是靠打扮出来的,她仅仅化一点淡妆,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施粉末,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清新亮丽。” “听你叙述,这坐台姑娘可以和西施貂蝉媲美了。” “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呢?”曹水根似乎对徐峥平夸张的叙述不感兴趣,他迫切想了解的是下文。 “后来?当然是她看我傻傻的样子,用甜甜的声音唤醒了我,而我当即走出了那家按摩店。” “走出那家店?”曹水根或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在这么纯美的女孩面前我没法扮演一个嫖客的角色,我感觉那是对女孩的羞辱,也是对我的羞辱。又或者,在她面前我那原始的欲望消失殆尽,留下的是对美的敬重。”徐峥平说。 “不会吧?”这回轮到我惊诧了。 “真的,金大,这是我真实的感受。反正我当时不知不觉退出了小店,连和女孩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妈的,金二,我看你是在讲故事,这也太玄了吧?”曹水根说。 “我讲故事?绝对是现实。不信,要不现在我就带你去看看?”徐峥平生气地说,“不要以为我还醉着,我现在已经醒了。我说的可是我切实的感受。而且,我觉得我的表达还不是很贴切。” “你别激动,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觉得不会有这么震撼男人的坐台小姐。”曹水根拍了拍徐峥平的肩膀。 “那,金大,你信不信?”徐峥平问道。 “我信。因为女人给男人的感觉是因人而异的。就像金三,为什么吴莲子对你就像有魔法一般,而对金二则没有一点吸引力,这是一样的道理。”我说。 “不对不对,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对那个小姐很有爱的感觉似的。” “那怎么说得清楚呢?”我说。 第173章 再次合租 天气一天凉比一天,一阵雨过后,许多人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校园里,许多树种的叶子逐渐转黄,让人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秋的肃杀和清冷。 一阵风吹过,站在篮球场前的笔直的水泥路上你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树叶脱离它们的枝干在空中飞舞。 这一天,吴淑芳因为一点小事又和我生闷气,我觉得憋屈便去篮球场发泄了一通,出了一身汗,便跑回租住地洗澡。 在卫生间里,我任清冷的自来水在我身上流淌。洗冷水澡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可自来水的清冷也没法冲去我的烦恼。 吴淑芳真的太敏感了。 好久都不曾去关注左手中指上的肉色凸指环了。仿似它已经沉睡了一般,所以它对我的影响便渐渐淡去。 而我知道,究其实质是我好久不曾和女人的身体有过接触了。 长期以来一直把它当成一个肉瘤,我还天真般的以为它仅仅是个肉瘤。 十三岁时擎天石柱崖上擎天石柱的突变给我的中指带来的这个印记,随着岁月对我记忆的冲蚀,我越来越觉得那只是一个梦境。 那仅仅是一个梦境。 尤其所有知道这个梦境的人都不在我身边,连和我一起引发这个突变的郝珺琪也已长久的离开我,生死未卜,谁还认为它是事实而不是梦境? 是熊研菲打碎了这个梦境,让我从梦中醒来,让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它的魔力,感受到那个魔咒原来始终围绕在我身旁。 而熊研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段时间里,我封锁自己的感情,竭尽全力让自己沉浸到驳杂的医学世界里,于是它便也沉浸到它个人的精神世界里,不再来打扰我。你可能会说,你哪有封锁自己的感情?你不是在和吴淑芳交往吗? 可那仅限于交往。说心里话,和吴淑芳交往,我非但没有找到爱的感觉,很多时候,还会觉得是一种负累。所以,我甚至都没有牵过吴淑芳的手。你能说我没有封锁自己的感情吗? 可是,白天后的黑夜,以及继之黑夜后的白天,我不可能不想,它会不会再也不来打扰我——言下之意,是它从此都不来打扰我。 会不会呢? 我不知道。 会不会呢? 我真的不知道。 我关掉莲花喷头下面的开关(控水阀),用毛巾擦去身体上的水珠,才发现匆忙之中没有将换洗的衣服放进卫生间。卫生间墙壁上的衣架上是空的。 我推开玻璃门,走出卫生间。一阵尖叫从客厅里传来。 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尖叫! 我真做梦都没有想到,丁莹竟然坐在我的客厅里。她用双手捂着她的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客厅里的灯亮了。而我记得我进屋之后并没有开灯。 我迅速进屋。 换洗的衣服我理好了放在床上。我忙不迭地穿衣服,越急越穿不快。 我的心跳的慌。这唱的是哪一出?不是我当初进丁莹的屋子的翻版吗? 再说,丁莹怎么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 穿好衣服,我走到客厅。丁莹依然捂着她的脸。 “我已经穿好了。”我说。 “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哪有洗澡不在卫生间换衣服的?”丁莹恶人先告状。 “我还要问你呢,不想你竟然猪八戒倒打一耙。你怎么进来的?你明明知道我在里面洗澡,干嘛还开灯?”我反问。 “你洗澡和我开灯有什么关系?你让我黑漆漆的坐在客厅里我怕把你吓死。鬼知道你还有这种癖好?”丁莹说。 “有这种癖好的好像不是我吧。我今天可是忘了把衣服带进去。哦,对了,你一定是在报复我,对不?觉得不赚回来太吃亏。”我笑着说。 丁莹将沙发上的一个枕头丢向我,“你不要笑得这么猥琐,好不好?我才没有你这种阴暗的心理。真的羞死人了。” “那你可理解当时我的心情了?” “我不早就理解你了吗?我记得你还和我分析什么女孩洗澡被偷窥的几种表现,瞧你多猥琐。” “现在我们不扯平了吗?嗳,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我们斗了一下嘴,已经不怎么尴尬了。 “我就这么进来的。”丁莹说得轻描淡写。 “我记得我关了门的。” “那你当初是怎么进我屋子的?你不是说什么我没关门吗?” “我是骗你的。我有你房子的钥匙。” “那你猜猜我怎么进来的?”丁莹一副自豪的样子。 “总不至于你也有我房子的钥匙吧。” “当当当当当。”丁莹把手里的钥匙往上抛。 “你哪来我房子的钥匙?”我觉得不可思议。 “你猜呢?聪明的郑启航同学。” “你,你不会把我的钥匙偷去配了一把吧。” “猥琐的人总把别人想得和他一样猥琐。”丁莹说。 “难道你去找了我房东吗?” “对了。走,去帮我搬东西吧。”丁莹从沙发上站起来。 “什么?你要住过来吗?”这下,我真的诧异了。 “别把眼睛瞪得那么大。我是老虎吗?我会吃了你吗?”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先去我住的地方帮我搬东西再说。”丁莹拽我的衣服。 我陪着丁莹下楼。一路上,我们始终一言不发,好像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丁莹的东西已经全部理好了。两个大箱子和两个小袋子。 “我已经把这里的房子退了。钥匙我明天给那个婆婆。还有,我是今天中午联系上你那个房东的。”丁莹说。 “你怎么联系到她?”我问道。 “她那租房广告不还贴在那里吗?她只租了一间她当然还会打广告。” “看来你早就预谋好了。” “预谋可不是一个好听的词。”丁莹嘟起了嘴。 “那就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我喜欢计划这个词。”丁莹的脸阴转天晴。 把丁莹的东西搬到我的房子里,我们即刻赶去学校。我借故去一趟厕所,让丁莹先去班上。 我足足在过道里呆了五分钟才走进教室。 教室里很喧闹。吴淑芳似乎已经没有了情绪,她正和几个同学议论着什么。 他们在争论联欢会是定在元旦还是定在圣诞节。丁莹已经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翻开书。 班长走到我身边,“郑启航,大家讨论的这么热火朝天的,你还能看进去书吗?” “什么事?” “很多同学都叫我来找你,希望你联欢会上好好表现。”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表演。”我说。 “不会吧?你还说你不会表演?你去省师专表演节目的事班上谁不知道?你总要给个面子。” “那次完全是为了曹水根我才赶鸭子上架的,真的很抱歉。打打杂我可以。”我说的很坚决。 班长很不高兴地退去。 艾贞子忽然向我走来,“班长再叫我来劝劝你。班级活动大家都捧场才搞得好。” “我会捧场啊。扫地啊倒垃圾啊清理教室啊我都行,可真别叫我表演节目。” “自己班搞的活动,不追求过高的质量,重在参与。我是这次活动的主持人,希望支持工作。”艾贞子说的很诚恳。 “我真的没法参加。” 艾贞子显得很失望,“那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后来,曹水根和徐峥平来找我,我拒绝了,丁莹回到位置质问我,我也没有改变主意。 我这个人,真有点执拗。决定了的事棒槌也打不破。按说,别的学校的班级舞会我都参加了,表演得还相当“轰动”,自己班上开联欢会,怎么地也要来个节目。可是因为丁莹第一次和我提及的时候我生出不想参与的念头,便一直坚持这个念头。 另外,我本就是个极其低调的人,几乎没有一点要在班上同学面前表现的欲望。安安静静的学习,那真是当时我最主要的想法。 晚自习结束,吴淑芳约我出去走走。“就二十分钟。要不,就十五分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吴淑芳知道我晚自习后还有留在教室里学习的习惯。 我和吴淑芳下到综合楼前的水塘旁。那儿间隔几十米便有一张长方形石凳,但是这个时候坐石凳已经不适宜了。那些坐在石凳上卿卿我我的男女是拿了书本垫坐的。 我们沿着水塘慢慢走。 “怎么,还生我的气吗?”吴淑芳说。 “是你在生我的气。”我说。 “你不是不知道我这种小性子。你看,现在我不是不生你的气了吗?”吴淑芳摇动我的手臂。 “因为你现在的心情好。” “是啊,我和同学议论了一个晚上,后来我报了一个独唱节目。我有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就是不用伴奏带,而是请你用吉他给我伴奏。” “什么?!”我提高了分贝。 “你干什么?有那么诧异吗?好像天塌下来似的。” 或许是我们的声音惊动了坐在石凳上“恩爱”的男女,搅得他们不知觉得彼此分开了一点。 “对不起,问题是我刚才已经拒绝了班长和艾贞子的请求。我说我负责搞后勤不表演。”我说。 “什么?艾贞子去找你了吗?听说她和祝毅一起主持。这么个大美女去找你,你都拒绝?” “你应该知道我拒绝的勇气来自哪里。”我言不由衷。 “谢谢。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吴淑芳说不出有多开心,“可你不能拒绝我的要求。” 我沉默。 “我可是一定要你伴奏的。”吴淑芳说。 “你这样做会让我很尴尬的。” “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毕竟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是不。要不这样,我们偷偷地训练,在表演之前一点儿都不透露,然后就说你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这不就成了。” “那——好吧。” “哎呀,你这回答真的太让我高兴了。看来我今晚又睡不好觉了。好了,你可以回教室了,不打扰你了。” 我们恰好走到寝室门口。我和吴淑芳挥手。 “嗳,等等,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 “我爸爸很有可能是下个星期来省城。” “哦。” 第174章 希望你祝我睡个好觉 在教室看了会儿书之后,我比平时提前一刻钟回租住地。我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我坐不住。 我到租住房的时候,丁莹正在她要住的房间里搞卫生。她已经把两个行李箱搬进了那个房间。 “需要帮忙吗?”我看见丁莹正站在一张凳子上擦拭窗户玻璃的较高处。丁莹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 “不需要。看人家快要搞好了才这么说,假心假意。”丁莹停下手中的活,转头冲我撇了撇嘴。 “我一回来不就问你了吗?”我说。 “你可以早点回来啊。如果一下晚自习你就回来,不就能帮上忙了?不跟你说了,我马上就搞好了。”丁莹袖子卷得老高,没有一点丁大小姐的形象。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低头凝视脚底下的24x24的地面砖,总是没法接受丁莹和我合租这个事实。 确实太离谱了。 “啊——”从卧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我吓了一跳,条件反色般立即起身冲往丁莹那间卧室。我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丁莹因为不慎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但是丁莹什么事都没有,不过她已经从凳子上下到了地板上,萎缩着身子,指着地上的某种东西对我说:“蜘蛛,蜘蛛!” “什么蜘蛛?”我走进房间。 “刚才,刚才蜘蛛掉我身上了。”丁莹脸上还留着恐怖的影子。 “在哪?蜘蛛会让你怕成这样吗?”我看见一只小蜘蛛在地板上慌乱地爬行。我找到一张废纸,把废纸盖在蜘蛛上,接着一伸脚,对着纸张踩下去。 “你说得轻描淡写,它直接掉在我手臂上,我都能感觉它爬行的动作。”丁莹捂着胸口。 “已经没事了。真是个矛盾的家伙。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怕一个这儿小的蜘蛛。对了,还害怕老鼠。还害怕打针。”我不无嘲讽地说。 “我是真被吓到了。你想想,我正擦洗玻璃来着,突然一只蜘蛛从窗帘上掉下来,而且恰好掉在手臂上,能不吓吗?它的脚要是刺进我的皮肤,不就完了?听说蜘蛛很毒的不是?”丁莹说。 “也没有那么夸张啊。把手臂一甩不就得了。” “反正这东西看上去就让人麻渣渣的,好恶心。” “反正也没事了。你擦洗好了吗?”我问道。 “擦洗好了。接下来把床铺好就没事了。” 我退出丁莹的卧室。 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出去旅游还刻意逃票的人,怕蜘蛛却怕成这样。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觉乱乱的。但我的心绪并不是纠结丁莹这一点。我纠结的是这么一个大姑娘又和我合租,从此几乎每时每刻都出现在我的生活圈里,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好像又不好面对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丁莹径直把她的房子退了,到这边付了房租,总不至于不让她住进来。 我走去卫生间洗漱,洗漱完毕,我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将枕头边的专业书选了个遍,还是放下了。专业书我根本看不进去。连小说也看不进。我便把吉他抱在怀里,随性地拨动琴弦,一时竟想不起弹奏哪一首曲子。 丁莹敲门。“不会吧,郑启航,这么早就睡觉了?” “有事吗?”我停止拨动琴弦。 “你出来一下,我想和你聊聊。” 我起床开门。丁莹站在我的房门前。她已经洗漱完毕,似乎还洗了头。她见我开门便走向客厅。 “怎么?太兴奋了,睡不着吗?”我说。 “我是怕你睡不着。”丁莹说。 “什么?”我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我的心思总是被丁莹看透。 “我住过来,让你犯难了。” “你担心朱德发又找人修理我是不?”我在丁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我不想和丁莹并排坐在沙发上。 “他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丁莹说。 “你已经告诉他你住过来了吗?”我问道。 “我……没有。我何必要告诉他我住哪里。你觉得我住哪里一定要向他汇报吗?”丁莹歪着头质问我。 “那倒不是,只是人家前几天还因为我从你那儿搬出来请我们大家吃饭呢。你现在突然搬我这里来,他肯定接受不了。”我说。 “这可就没办法了,他不接受也得接受啊。” “我是觉得你有点随性了。”我说。 “我不只是随性,我这是任性。我想到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管那么多。这是本大小姐的风格。但是他肯定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你放心。”丁莹说。 “你怎么老他啊他的,他是谁?他可是你男朋友,给我感觉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似的。”我说。 “他是我男朋友怎么了?你也是我男朋友啊。”丁莹忽然说。 “什么?”我用小手指去掏耳朵,以此怀疑自己听见的话。 “呵呵呵,把你吓坏了吧?男朋友,是男性朋友的简称。你不是我男性朋友吗?”丁莹挑衅般地看着我。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我和朱德发可不一样。”我说。 “怎么不一样?当然一样,只不过朱德发先你一步和我相识而已。那我问你,吴淑芳是你女朋友吗?” “她是我女性朋友。”我套用丁莹的说法。 “这不就对了嘛。我也是你女性朋友,只不过吴淑芳先我一步和你相识而已。况且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吴淑芳。”丁莹很是得意。 “难道说你根本不喜欢朱德发?”我反问。 “我喜欢朱德发。”丁莹坦诚相告。 “哦。” “可也只是喜欢而已。你对吴淑芳,连喜欢这一步都没有达到。”丁莹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感觉啊,凭我这双眼睛啊。你其实是在同情她。我甚至觉得我和她比,你还更喜欢我一点。” “喜欢你说我猥琐,喜欢你总是和我抬杠,喜欢你成天和我斗嘴吗?”我做出鄙夷的样子,实则心里慌慌乱乱的。我不知道今天丁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而且这么直接。 “至少你和我在一起比和她在一起‘生动有趣’一些。”丁莹很肯定地说。 “你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不快乐吗?” “你和她在一起脸部肌肉总是很紧张,就像这样子。”丁莹故意把脸绷得紧紧的。 “有那么夸张吗?顶多这样子吧?”我微微皱着眉头。 “对对,就这样。每次我看你和吴淑芳在一起你都是这种表情。所以我想不通,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和她以特殊身份交往?” “我……吴淑芳只是性格上有点偏执罢了,可她对我真的很好。还有,我只是有个坎还没跨过去。跨过这个坎,我就会接受她了。”我说。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有些坎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丁莹说。 “我相信自己能跨过这个坎。”我好似在自己给自己打气。 丁莹耸了耸肩,“那我就等着瞧了。” “嗳,我觉得不对,”我站直身子。我坐的凳子太矮了,坐久了,双脚发麻。“你把我叫出来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我和吴淑芳的感情吧?你不是说怕我睡不着吗?” “对啊,你想想,吴淑芳如果知道我搬过来和你合租,她的心海是不是又波涛汹涌?你的眉头是不是又皱的更紧?” “……” “看,看,果真被我猜中了是不。可怜的郑启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不想说出去的话。”丁莹说。 “你总算说了一点有人性的话。” “知郑启航者丁莹也,”丁莹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这下,你应该可以睡得着觉了吧?”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朱德发吧。我看这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投下广岛的*给人们带来的震撼。”我看丁莹那得意样便也想刺激刺激她。 “朱德发我捂得住,吴淑芳可是很棘手的哦。” “那我也等着瞧好了。”我说。 “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只鹦鹉的。” “什么?”我没有听懂丁莹话里的意思。 “鹦鹉学舌。晚安。”丁莹走去她的卧室。 我盯着丁莹的背影。丁莹个头虽小,可整个体型非常匀称,健美。 丁莹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而后回转头,“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与你合租吗?” 我看着丁莹。 “因为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丁莹说,“这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我父亲抛弃我母亲的时候,我难过,我恨,我甚至恨整个世界,可也不像这次一样连觉都睡不好。” “我搬离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说你睡得很安稳,睡得特别香甜,甚至睡过头了吗?” “那是在骗你嘛。那时要是告诉你因为你搬出去而睡不好觉是多么丢脸的事。再说你不也没睡好觉吗?你不也骗我说你看书看晚了吗?” “果真什么都瞒不了你。”我说。 “所以我就决定搬过来和你合租。世上有什么事比睡得着觉更重要呢?要知道睡觉占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真是没有料到,和你斗嘴斗了两个月,到后来,竟然适应了这种生活。”丁莹把双臂往上举,伸了个懒腰,“你看,我一般过来,睡意就很浓了。我相信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希望你祝我睡个好觉。” “祝你睡个好觉。”我说。 第175章 印度肚皮舞 吴淑芳说她父亲接下去那个星期来省城,结果却没有来。她父亲打电话来,说是相关的会议推迟了。 吴淑芳为此难过了好几天。她遇上不顺意的是总是这样,不善于开导自己,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开导。所以,我劝了劝也就罢了,反正过几天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 吴淑芳的心情好起来之后,她便找我筹备元旦联欢会她要表演的节目的事。我们一起商量确定适合她演唱的歌曲。 吴淑芳是个女中音,可她却很喜欢的董文华演唱的《望星空》,她说她喜欢歌曲表达出来的深情厚谊和对爱的执着和对远在边疆守卫国防的爱人的理解。 但我极力反对,因为我预测她演唱高声部分的时候嗓音会破,无法恰到好处地表现歌曲的意境。吴淑芳不能接受我的意见,很主动的清唱给我听。 “你看,我不是唱上去了吗?我声音哪有破的痕迹?”吴淑芳说。 “可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将歌曲降了调?每一首歌曲都有它的调,如果不能按它的调演唱,歌曲所要表达的感情就无法完全表现出来。你刚才确实完整的唱出来了,可你演唱‘即使你顾不上看我一眼,看上我一眼,我也理解你呀,此刻的心情’时哪有表现出在家的军嫂对军哥哥的理解以及对军哥哥的深情厚谊呢?”我和吴淑芳详细剖析。 吴淑芳嘟起了嘴。 “要不这样,我们去买一张伴奏带来,你试着按伴奏带给定的曲调演唱,如果能轻松演绎*部分,我们就决定选这首歌好不好?”我不得不退一步。敏感的人往往比较固执。得让事实说话。 “可你一定要用吉他给我伴奏。”吴淑芳说。 “一定。” 因此,吴淑芳去街上买了一盘伴奏带,她按给定的曲调演唱,果真就像我预料的那样,压根儿唱不了高声部分。 “果真是这样。奇怪,我怎么唱不上去了呢。”吴淑芳不解地说。 “就算你能唱上去,也是很勉强的,而且会声嘶力竭。再加上现场表演时多多少少会紧张,那就更不理想了。”我说。 “看来还得听你的。”吴淑芳说。 “不是听我的。有句话说,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我们选择歌曲就要根据你的嗓音特点来选。像一些歌星,他们之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名曲,其实,就是那首成名曲最能体现他的嗓音特点,换句话说那首歌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让刘德华去唱费翔的歌或者让费翔去唱刘德华的歌,他们肯定都会找不到感觉。”我发表自己对歌唱的看法。 “好了好了,你不要长篇大论了,我们来选歌吧。请你为我量身定制。” 吴淑芳虽不耐烦,但总算听进了我的意见。 接下去我为吴淑芳找了好几首歌,有《难忘今宵》、《大海啊故乡》和《军港之夜》,几番抉择之后,我们确定表演《军港之夜》。 我特意去书市寻找《军港之夜》的吉他谱,找了个遍,还是落得个“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便只好自己编配。 举办联欢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联欢会放在晚上进行。班委成员早就着手布置教室,教室里可谓张灯结彩。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电视vcd播放器和两个音箱。还有好几个有线话筒。 那个白天丁莹表现的相当兴奋,因为她有一个和女同学一起表演的民族舞。她一大早就在我们合租的房子的客厅里做动作,还向我征求意见。 “我就是不明白你这么有才艺为什么不在联欢会上好好表现?”丁莹说。 “我已经跟你说过多次了。”我说。 “你骗得了别人能骗得过我这个和你合租的人吗?”丁莹摸了摸脸上的汗珠,她因为练得太卖力,额头上微微冒出了一些汗珠。 “我那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 “我们也都是业余的啊。要按你这么说,我们也都不用上台了。”丁莹斜看我一眼。 “各人感觉不一,不可强求。你还是抓紧练你的动作吧,大家都盼着你这个节目呢。”我说。 那个晚上我早早地去到教室。我说了我要去做一些打杂的事。吴淑芳为了带给大家惊喜,她把我带去的吉他偷偷放在大会议室里,而不是带去教室。若吉他在教室过早亮相,势必引起很多人的关注。 教室里哄闹不已。忙碌的,闲聊的,吃零碎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艾贞子跟祝毅走上教室表演区,话筒一响,喧闹声就像被一个无形的怪物吸走了似的,教室里即刻鸦雀无声。 艾贞子的打扮很惹人注目。她穿一袭白裙,高挑,颀长,刻意涂染的红红的嘴唇看上去格外性感。有人吹出尖锐的口哨。 而祝毅好像是艾贞子天生的搭档,和艾贞子站一起,好不逊色。 祝毅西装革履,挺挺拔拔那么一站,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眼球。他刻意做了头发,打了摩丝。 遗憾的是祝毅的声音,没有磁性,没有多少共鸣色彩,听上去单一,缺乏感染力。而艾贞子的声音明亮甜润,吐出的字句宛转悠扬,好比燕语莺呼。 “金大,艾贞子的声音在话筒里的效果怎么会这么好听?”曹水根问我。 “应该是音箱丰富了声音的效果。共鸣更浓厚了。”我说。 “那可不一样,祝毅的声音怎么没有被丰富,听起来干巴巴的?”曹水根说。 “我倒觉得金大你去和艾贞子做搭档效果会更好。”徐峥平说,“你的声音浑厚而又有感染力,很有磁性。” “千万别这么说。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是最佳搭档。别让人听了不高兴。”我说。 “我是说真的。他不高兴干我屁事。”徐峥平很不以为然。 开场是一个三人小组唱。有了vcd,画面直接在电视上呈现,更有效的是歌词在电视屏幕下方和着旋律出现,歌者直接盯着字幕就可以较好地和着伴奏音乐演唱。三个人站在那里,对着电视画面,很轻松的唱完了他们要唱的歌。 无疑掌声四起。 然而,这样的表演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表演者过于关注滚动的字幕,不是心由曲动,而是被字幕牵制,所以无法将歌曲所要表达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从而缺失了应有的感染力。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歌者知道有这种伴奏,所以根本没有做充分的准备,甚至连歌词的词义也没有去揣摩,又怎能提升歌唱的效果呢? 小组唱以后是一个相声节目,接着是一个器乐节目。 和吴莲子班上举办的舞会那样,几个节目之后主持人播放舞曲,昭示跳舞爱好者入场。我们班与吴莲子的班不同,爱好跳舞的人特多。舞曲一响,许多人便下到表演区翩翩起舞。只可惜表演区太小,舞动的人儿多,没法施展他们姣好的舞姿,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迈着舞步,可就是这样,也还是经常互相碰撞。 我主动约吴淑芳跳了一曲。 很快到了丁莹她们表演了。 六个女孩换好舞蹈服从教室外翩翩而至,教室里的哨声此起彼伏,震得耳朵生疼。 自然是六个女孩的着装惹的祸。 原来他们跳的是印度的肚皮舞。 已经是初冬时节了,室外温度应该在一二度左右吧,这几个勇敢的女孩穿着具有印度风格的舞蹈服,露出肚皮,露出像莲藕般的长长的手臂,随着音乐在表演区舞动身姿,她们始终微笑着,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抖动。系在舞蹈服上的珠子因碰撞而发出悦耳的声音。 哨声戛然而止。应该是每一个人都被吸引了。 丁莹和艾贞子则是这群女孩子里最最出色的。丁莹似乎更有野性,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被她夸张了,好像不是她在跳舞,而是旋律在带动她舞动,而她则整个的沉浸到舞曲的律动中,手、眼、心、意随性而又自然的结合。 艾贞子则略带一点羞怯。就连她的微笑也是羞怯般的。她高挑颀长的身材只是她吸引人的原因之一,她吸引人的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专业的舞姿。身体造型的变化在她这里尤为突出,一些印度手势和手语,比如双手合十、花式手、佛手印,她表演的特别自然而到位。如果说丁莹给人以火辣辣的感觉,她则给人以纤柔之美。 曲罢,女孩们风一般退出教室。人们唏嘘不已。 “他妈的,真没想到我们班女同学能跳出这么专业的舞蹈来。”徐峥平说。 “的确有印度舞蹈的味道。”我说。 “奔放,性感。”徐峥平往肚子里咽口水。 “金二你不会又有想法了吧?”曹水根说。 “去你的。在你眼里我成了什么了?” “不是有个成语吗,秀色可餐?” 吴淑芳挤到我们身边来,“起航,很快就要到我的节目了。” “紧张吗?”我问道。 “我都有点不想表演了。”吴淑芳说,“大家的节目个个都那么精彩。” “怎么这么想?你的节目也精彩啊。”我鼓励吴淑芳。 “是啊,你的节目肯定也不赖。”徐峥平说,“要自信点,吴淑芳你缺乏的就是自信。” “都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怎么样也不放弃。”曹水根说。 “是啊,金三说的多好,怎么样也不放弃。”我说。 “那我就不放弃。”吴淑芳被我们感染了。 一曲舞曲之后是吴淑芳的独唱。 第176章 吴淑芳的吻 吴淑芳走到表演区。 “你的伴奏带呢?”负责放光碟的同学问吴淑芳。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不用vcd伴奏。”吴淑芳说。 “难道你清唱吗?清唱的效果很不好的。” “这正是我要和大家说的,”吴淑芳把话筒抓在手上,然后放到胸前。我看得出她比较紧张,因为她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歌曲是《军港之夜》,希望大家喜欢。” 掌声。 “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请郑启航用吉他给我伴奏。请郑启航上台。”吴淑芳看向我。 我提着吉他走向表演区。刚才出去“放松”的时候,我去大会议室取了吉他。 许多人在议论着什么。 好几个人的眼睛瞪大了。 “郑启航是个很低调的人,他其实很有才艺,只是他不喜欢表现自己,所以……我是死缠烂缠他才答应的。”吴淑芳微笑着说。 “吴淑芳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我对着话筒说。 大家哄笑。 我拨动琴弦,吉他发出一段波浪音。整个教室即刻安静下来。这些观众的综合素养还是相当高的。 我很流利地变换着和弦。 前奏一结束,吴淑芳和着旋律起唱。 军港的夜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海风你轻轻地吹 海浪你轻轻地摇 水兵远航多么辛劳 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 吴淑芳唱得还算流畅,她按照我们设计的动作做,边唱边轻轻地摇晃着身体,就像海浪在轻轻地摇晃舰艇,当唱到“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时她很自然的地闭上眼睛。一切都那么顺畅自然,可没想到她唱完“微笑”,我伴奏的曲式已经变换了,我不再用手指拨动琴弦,而是用四指一起上下切动琴弦,她还在“微笑”。 吴淑芳忘词了。 我当即背着吉他走到吴淑芳对面,一边切动吉他弦一边演唱“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吴淑芳的记忆被唤醒,随即和着我的伴奏和我齐唱,直至完成*部分。 唱完一段,掌声便从每个角落传来。 吴淑芳显得很激动。 这样,当我们演唱第二段的时候,效果就更好了。我灵机一动,在吴淑芳演唱*部分时,不再和她齐唱,而是为她合唱。我变换着曲式和唱每一句的最后一个词句,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背着吉他时而面对吴淑芳,时而转动身子,很自然的面对观众;时而绕到吴淑芳的背后,和吴淑芳背对背表演,而我的双手则一刻也没有停止,以至于每一个会唱《军港之夜》的人都情不自禁的跟着我们演唱起来。 掌声。一阵又一阵掌声。 我背着吉他向大家鞠躬。 谁也没有料到吴淑芳会激动地当着大家的面抱着我吻了一下我的脸,之后把脸埋在我的胸前。 我赶忙把吴淑芳推开。 又是一阵掌声。 艾贞子清了清嗓子,说:“看来郑启航果真是深藏不露啊。当时我和班长都没有请动他出山,倒是要感谢吴淑芳同学,让我们目睹了他的风采。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要郑启航再给我们来一曲?” 我正想婉言拒绝,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从我的大脑处传来,随之,我中指上的肉环不断内缩,仿似有阵阵光芒从指环上往外源源不断的发射,我疼的汗珠子直冒。 而同学们还在极有激情的嚷着:郑启航,再来一个,郑启航,再来一个。 还是丁莹率先发现了我的状态,她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身子,“郑启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大家停止呦呵。 吴淑芳跟着走上来,她从另一侧扶住我的身体。 “你哪里不舒服吗?是肚子疼吗?”她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徐峥平和曹水根也走上来。 “金二金三你们快来扶我。”我说。我想起了我和熊研菲密切交往期间我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应该是那个凸戒灵异在起作用了。解除灵异的惩戒的最好办法是断掉与异性身体的接触。 徐峥平和曹水根诧异地看着我。 “不想让我疼死就快点扶我。”我放大声音。 他们诧异地走上前替换丁莹和吴淑芳扶着我的两臂。 “要好一点吗?”曹水根问道。 “把我扶去卫生间,快把我扶去卫生间。”我说。 我在徐峥平和曹水根的搀扶下去到卫生间。有好几个人跟在后面。我一进卫生间便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去。我任冷水冲刷我的脸庞。 大概过了三十秒,我关掉水龙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吴淑芳和丁莹同时掏出手帕,但丁莹即刻把手帕收回了。我接过吴淑芳的手帕拭去脸上的水珠。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灵异的附属品——蓬蓬勃勃的花朵,也已萎缩。 “不疼了吗?”丁莹问道。 “不疼了。” “真不疼了?”吴淑芳说。 “真的不疼了,我们回教室。”我说。 我们几个一起回到教室。 有了这段插曲,同学们自然不好意思再叫我表演。这也好,省却了一段尴尬的场面。因为,为这个联欢会,我没有做任何准备,除了给吴淑芳伴奏。 联欢会结束后,我们金氏三兄弟留下来帮忙几个班干部清理教室。 艾贞子配合我把垃圾扫进垃圾斗。 “当时你不会是装的吧?”艾贞子说。 “什么?”我不明白艾贞子说什么。 “你怎么会突然疼成那样,是阑尾炎发作吗?”艾贞子问道。 “不是。但我没有装,再说,装能装得那么像吗?我读的可不是表演系。”我说。 “啊,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因为我们太想你再表演一个节目了。你这么一疼,让你逃过了一劫。我问你,你觉得我主持怎么样?” “很好。你艺术素养非常高。你的舞蹈也很专业。” “谢谢你表扬。只是没想到祝毅会缺乏那么点感觉。我倒是觉得你很适合主持。” “何以见得?”我说。 “你最大的优点是善于临场发挥。你以为我没有看出吴淑芳唱歌时突然忘词了吗?是你临场发挥帮她圆了场。你们练习的时候不是这么配合的吧?” “不是。” “后面的表演也都是你临时改编的吧。” “对。”我没法不对艾贞子刮目相看了。 “这就是主持最需要的素养——临场发挥,灵活机动。希望下次有和你合作的机会。” “啊,垃圾斗装满垃圾了,我该提去倒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走在回小区的路上,风让我觉得很冷。借助路灯光我看见街道两旁的绿化树的叶子几乎已经落尽了,只有零星的几片在枝头上摇荡。路面上躺着一些落叶。虽已是近十一点了,街道两旁绝大多数的店面依然亮堂堂的。有很多店主坐在店里看电视。店内冷冷清清的。 我边走边回忆联欢会上的那一幕。我最担心的状况竟然在不经意间出现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只是一个吻,只是吴淑芳不经意的一个吻,就把这种状况激发出来了。我还以为它已经沉睡了。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它再也不会醒来。 没想到它竟然那么敏感,比年轻的少女还敏感。不就是一个吻吗?它也会在瞬间醒来! 如果是拥抱,它会怎样? 如果在激情四射,花儿昂扬奔放之际,它会怎样?! 我没法想。 我也不敢想。 回到小区我租的房子,丁莹在卫生间洗漱。她提前回到了租住地。她不和我一起“撤退”,自有她的顾虑。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休息,吉他被我丢在另一个沙发上。 丁莹从卫生间出来。她用干毛巾弹动着她的湿漉漉的头发。 “洗了个头真的很舒爽。刚才跳舞跳出了一身汗。”丁莹走到我身边。 我闻到了洗发水的清香,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丁莹用毛巾弹动她的秀发。 “我说你今天真是艳福不浅啊。看不出那么斯文的吴淑芳会有那么激情的动作,你头痛是不是太激动造成的?”丁莹擦拭好了头发,将毛巾在空中甩了甩。 我看着丁莹。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这么阴郁?”丁莹显然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的表情,“难道说你有什么天生的疾病,恰逢在那个时候发作吗?可我之前从没看过你发作啊。” 我摇了摇头。 “你说话呀。”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说。 “怎么个痛法?” “头痛。手痛。”我把我的左手扬了扬。 “哎等会,让我看下你的中指。”丁莹抓起我的手,“咦,你手指上这个像指环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是肉瘤吗?” “刚才就是这个手指痛,痛得感觉手指要断了一般。”我说。 “它是指环吗?” “不是。是肉瘤。” “可它上面怎么还有个微微的凸起?啊,肯定是一种脂肪瘤。很多人都长脂肪瘤,有的长在小指头边上,像是第六个手指头,也有的长在耳垂下面。可问题是这些人的脂肪瘤是不痛的。你的怎么会痛呢?”丁莹说。 “它不是痛。它是不断的内缩,就觉得要把手指头勒断一般。” “不会吧?难道是孙悟空的紧箍咒?可他那个是箍在头上的。” “有点类似吧。”我说。 “这真是一件怪事。”丁莹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以前出现过吗?” “出现过两三次,高中的时候。” “哦。一般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丁莹问道。 “这个?”我顿了顿,“也说不清楚。反正它发作一点先兆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它就来了,可痛过之后又一点事都没有。”我不想告知真实情况。 “会不会这也是个医学难题?莫非你这么拼命研究医学就是想解决这个难题?” “你脑瓜子就是这么好使。” “这是很正常的联想啊。” “你今天的舞蹈跳得很火辣。”我刻意转移话题,因为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有没有给你崭新的感觉?” “看你在家里学动作好像没什么,可这么一跳,很有味。你是里面最出色的。”我说。 “这一点你就不专业了。你知道这里面谁最专业吗?” “谁?” “艾贞子。这舞蹈是她编排,是她教我们的。她的动作最专业,最有印度风味。”丁莹说。 “我怎么觉得你跳得最有味呢。” “是因为你想哄我开心。” “别忘了我是最喜欢和你斗嘴的人。”我说。 “可不知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在逗我开心,可我还是很高兴。你看你也不阴郁了。这就好了。既然它并不是频繁发作,发作时也就那么短暂的一瞬,也就不要去想它了。慢慢地或许它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第177章 赛场风云 第一临床学院一年一度的足球赛在每年的三月份进行,一般在开学后的第二周开展。 那一年因为开学早,二月中旬我们就回到了学校,虽说已经立春了,水塘边的柳树枝头还没有吐出新绿,料峭寒风吹得我们把脖子缩进衣领,所以足球赛足足过了三周之后才启动。 在学院,文体活动几乎都是校团委主办的。那个过早就秃了顶的一向不苟言笑的团委书记却给大学生们带来了很多快乐。 班上的足球队早就成立了。组队之际有人推荐我入队,我婉言推辞了。我不知为什么不想再涉及足球。 足球赛如火如荼的开展了一个多星期,每个晚边我坐在阅览室里都隐约能听见呐喊声从足球场传过来。有时,我会把手头上的书放下来,走到阅览室的窗户边,往足球场那个方向看。足球场离阅览室很远,隔了篮球场,还隔了几栋房子,根本不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我想起的是铁路中学足球场上的情形。 七个兄弟,项旺福去了另一个世界,揭飞翔在省城读一所中专,是药剂方面的专业,但我没有任何心情和他联系。施志强和徐贤人在一所高中复读。吴建华不知去向。项建军去外面闯世界,我不知道他半夜是不是还会梦游。 我不想涉及足球,或许就是不想去回忆和足球有关的往昔吧? 但是,到了班级足球队和另一个队进行冠亚军赛的时候,我还是架不住徐峥平他们的蛊惑,去了足球场。 学院的足球赛远比高中时的比赛正规多了,一个主裁两个边裁,还有一个第四官员。每支球队都有正规的球服,而每支球队都由十一个队员组成。 我们站在班级拉拉队里面。吴淑芳站在我身边。 “郑启航,你也知道来关心赛事了?”艾贞子批评我。 “我对足球不感兴趣。”我说。 “我对足球也没有兴趣,可我每场都要来呐喊助威。”艾贞子堵我的嘴。 “你是班干部嘛,集体荣誉感强。我,班级普普通通的一员,思想觉悟不高。”我说。 “你思想觉悟不高,那就叫团委书记给你做做思想工作,提高你的思想认识。”站在艾贞子旁边的副班长说。 “你们呀,尽知道批评,”丁莹说,“郑启航不是来了吗?这么关键的赛事他能来,就说明他还是很关心集体的。” “对呀。起航的心还是火热的。”吴淑芳说。 “心这么火热,千万别把五脏六腑烧焦了。”站在丁莹旁边的朱德发说。 “你还当郑启航是红孩儿,肚子里藏着三昧真火啊。”丁莹说。 “那我们金大首先吐火出来把朱德发烧死。”徐峥平说。 “金二你说话怎么这么重的*味?”朱德发有点不高兴了。 “你看你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话?”徐峥平说。 “我是开个玩笑嘛。” 比赛进行的非常激烈。由于两个队的水平相当,整个上半场结束了双方都没有进一个球。 休息十五分钟之后,下半场开始了。出乎意料的是,下半场进行不到五分钟,对方便进了一个球。这可急坏了班上的拉拉队员们,他们越发拼命地喊叫起来。可接下去就好像定格了一般,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哪个队都没有进球。可怜的拉拉队们嗓子都喊哑了。 “妈的,怎么回事?这么下去咱班不输定了?”徐峥平说。 “去你的乌鸦嘴,还有十五分钟呢。”一个同学骂道。 “这样下去能不输吗?”徐峥平很不服气,“不管怎样对方还是进了一个球的。” “你们别吵了。”丁莹火冒冒地说。 “大家快看,有希望了。加油,加油!”艾贞子喊了起来。她的嗓子也哑了。 就见足球场上,班上的几个主力队员都已经压上了对方球场,他们顺利地带球过人,冲到了对方的门前。 我们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哎呀,不好,马佳杰摔跤了!”曹水根叫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摔跤了?”前面和徐峥平针锋相对的那个同学说。 “妈的,是对方使坏!”徐峥平说。 马佳杰是班上足球队里的边锋,速度快,控球能力强,射门狠而准。就见他躺在地上,勾起双腿,非常痛苦的样子。有很多人围过去。 我听见球员们在争论。两边的球员大有要打一架的架势。 但是,主裁一过来,他们便停止了争吵。有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跑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们用担架抬着马佳杰走出足球场。 班主任胡老师走过来。 “哪一个?哪一个同学会踢点足球的,去顶替马佳杰。”班主任极为焦虑。他连着问了好几遍。 徐峥平推了推我的身子,示意我上场,但我没有理会他。 “快呀,哪一个?只要会一点点的就可以。”班主任再次问道。 “老师,郑启航其实很擅长踢足球。”徐峥平突然说。 “郑启航吗?”班主任看向我。 许多同学看向我。 “对,他高中经常踢足球。”徐峥平说。 “真的吗?” 足球场上响起了哨声。 我没有回答班主任的话,而是径直走进足球场。接着我小跑着跑到了裁判身旁。 我听见好几个人在我身后喊:郑启航,加油! 赛事只剩下十分钟了! 刚才在观看比赛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班上足球队的另一个边锋很善于传球,可是其他队员却忽视了他这一特长,往往直接将足球调给前锋。我意识到要想追平对方,必须把这个球员利用起来。 所以,当足球到了我的脚下之后,我充分发挥自己带球的功能,甩掉了对方一个球员,看准那个边锋的位置,果断的把球传了过去。 那个边锋立即将球控制住了,我随之快速往前奔跑。 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我的位置,就见他一个长传,足球落到了我的脚下——是那么及时而准确。而此时我的位置距离对方的球门已经很近了。我猛地开出一脚,足球从守门员的右侧直接射进球门。守门员判断失误,扑错了位置。 整个球场立即沸腾起来。有几个队员冲过来抱住我。大家都激动万分。 加时赛开始了。第四官员显示加时两分钟。 是我们队先进攻。守门员把球抛给后卫。后卫直接将球开到了前半场。球被对方球员控制。对方球员将球传给他的队员,我方队员将球截住并立即将球传给了那个善于传球的边锋。我和前锋都急忙往前跑。 边锋把球传给前锋。对方球员迅速上来争抢,前锋不得已把球传给我。 我控住球,随后往前带球。我很快带球进入了禁区。有两个对方球员上来拦阻。我想在他们拦阻之前射门,结果他们犯规了。裁判哨声响起。 这可是对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竟然因此给我方争取到了一个点球的机会! 双方的拉拉队都在呐喊助威。 裁判定了罚球点。我缓缓向罚球点走去。我感觉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走到罚球点,我把球控制在罚球点上,然后往前看了看球门。对方守门员在做一些很古怪的动作。我知道他想干扰我的情绪。 我迎着他的目光注视他几秒钟,然后低头看脚下的足球。 我还是决定像前一次一样将球尽可能地往守门员的左侧射击。在刚才我和守门员对视的时候,我觉察出这是个很固执的人。固执的人往往有固执的念头。他很可能还会判断我踢他的右手边。 哨声一响,我果断出脚。 一切就像我预料的那样,守门员扑反了方向。足球又进了! 我激动的在草坪上跪了下来,然后仰望天空。队员们朝我奔过来。拉拉队成员也朝我奔过来。 “郑启航,你太棒了!” “好样的郑启航!” “郑启航,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男男女女都在发疯般的吼叫。 我被队员们举在了空中。他们一次一次把我抛向空中。我看见天上的白云在旋转,脑海里却想起了高中那场足球赛,想起了俞锦荣,想起了当时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俞锦荣身上的熊研菲。 大家的激情渐渐消退,我被放下地。 “妈耶,我可是头晕眼花了。”我说。 “这是幸福的晕眩。郑启航,你可真算是力挽狂澜。”足球队队长说。 “千万别这么说,完全是大伙配合的结果。足球不是一个人可以踢的。”我说。 “ok,你能有这样的胸襟真的太好了。”队长说,“大家都去小炒店,咱们好好庆贺一番。” “有没有我们拉拉队的份?”艾贞子问道。 “是啊。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丁莹说。 “我们嗓子都哑了。”吴淑芳说。 “这我可做不了主。问我们班主吧。”队长说。 几个女生纷纷吐了吐舌头。足球赛拿冠军就请足球队队员吃饭,这是在班会上宣布了的。当时有人提议大伙一起聚餐,班主任就没有同意。我们没有不知道班主任的脾气的。他不同意的事,就不能做。 第178章 英雄醉酒 女生们在寝室门口和我们分手。 我跟着足球队成员走去小炒店。没有谁不在感慨这奇迹般的结果。 班主任特意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真看不出你还有这种特长。晚上多喝点,但不要喝醉。”接着他离开我们走上另一条路。 “胡老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问队长。 “他已经和我说好了,他要是在的话,大家都喝得不痛快。其实,班主任还是挺通情达理的。”队长说。 “那倒也是,他这么严肃的人要是在场,谁都觉得不自在。”我说。 “所以,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那一次喝酒真的喝得太嗨了。 我记得服务员端来一箱又一箱啤酒。起先我们尚用杯子一杯一杯地干,后来发展到用瓶子一瓶一瓶地吹。我不知道有多少啤酒从我嘴角溢出来流经我的胸膛。 大家都敬我的酒。不知谁对我说了声球神,接着大家就又以球神的名义敬我的酒。 连在隔壁包厢吃饭的获亚军的那个队里的几个成员都过来敬我的酒。他们说我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来来,程咬金,我们真是诚心诚意过来敬你的酒的。我们输的心服口服。来,把瓶子里的酒吹了。”他们用瓶子磕我的瓶子,瓶子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我觉得你们说我是程咬金真是说对了,我就是那么三斧头半的功夫。”我说。 “好了,你就不要再谦虚了。把酒喝了。” 我一口气又喝了一瓶。 他们很满意地离开了。 那个晚上我的肚子始终是胀鼓鼓的,我感觉啤酒已经到了我的嗓子眼,随时随刻都会涌出来。 我也记不清楚我出去排泄排了几回,有时候出去之后进来没过两分钟又要出去。我也记不清楚我去小炒店外面吐了几回,每次哗哗哗往外吐的都是水。我只要把手指头往嘴里一放,肚子里的水就会哗哗哗的往外吐。 吐过之后又接着喝。 我也不记得吴淑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只记得她一出现就有好多人开我们的玩笑。说郑启航成为球神你吴淑芳就不放心了?今天我们就是要和郑启航不醉不归。你不放心你就给郑启航代酒啊。吴淑芳说我过来就是要给郑启航代酒的。她伸手来抢我的瓶子。但是我很粗鲁地把她的手推开了。我说我要你代什么酒?我能喝,我还能喝。你还能喝吗?你喝成这样还能喝吗?吴淑芳情绪激动,起航,你已经醉成这样,再喝就伤身体了。 我能喝,我当然能喝!来来来,哪位兄弟和我干了。我重新把酒瓶举起来。 吴淑芳用力把我手中的瓶子抢过去。她张开嘴便咕咚咕咚的把啤酒往肚子里倒。你要醉是吗?你真要醉死是吗?那我就陪你,让我陪你! 我想去抢吴淑芳手中的瓶子,但我身子一个晃荡,人便往一边倒。在我身边的一个队员连忙扶住我的身子。 “不能喝了,看来球神真不能喝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听见足球队长说,“抢着要酒喝的人他肯定喝醉了。” “谁说我喝醉了,谁说我不能喝?喝,继续喝!”我挣开队员的扶持。可扶我的队员一松手,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就要往下滑。吴淑芳赶忙搀住我。 “起航,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喝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吴淑芳说。 “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我要喝酒,我还要喝酒。”我用力挣扎,可是我手头上几乎没有了任何力气。 我被搀出小炒店。 我一摇三晃。扶持我的人跟着一摇三晃。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步伐,有时又觉得自己的双腿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双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似的。 我看不见街道上来往的车辆,也听不见耳旁那些似醉非醉的同学的吼叫声,我只顾自己吼叫,唱完一首歌接着又唱另一首歌。纯粹是在声嘶力竭。 可我却知道怎么样都不往我租住的那个小区的方向走。若是这么多人都涌去我的租住房,会是什么情况?这个时候,丁莹肯定在租住房。就算丁莹不在租住房,大家看见那么多女生用品,会怎么想? 其实,所谓的大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淑芳。吴淑芳要是了解丁莹在我的租住房与我同住,天还不要塌下来? 所以我说我要回学校,我想回的就是学校,我怎么样都要回学校。 有人说,这个方向就是回学校的方向啊。你怎么不往前走? 我说你他妈的别蒙我。这是回我租住房的方向。 有好几个人大笑。 这么说你他妈的郑启航根本没有喝醉,我看你醉成这个样子肯定是装的。 谁说我喝醉了?我跟谁说我喝醉了?来,我们再吹一瓶。我把自己勾着的身体昂起来。 我和大家僵持了好一会儿,大家拗不过我只好把我往学校搀。 可一进学校我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有人开玩笑说让吴淑芳把我扶到她寝室去,我挣扎着说你他妈的再这么损人我把你揍扁去。 耶耶耶耶,这可是违心的话。我看你做梦都想去吴淑芳的寝室呢。那个人接着说。 我对着那个人一脚踹过去。但是他很轻巧地闪开了。 去吴淑芳寝室有什么好向往的,另一个人说,那么多同学你还能干吗?人家郑启航才不会这么笨,要带也是把吴淑芳带到他的租住房去。 不错,不错。好几个人附和。 那不就走错了方向了?我说。 你说什么?吴淑芳说。可我感觉吴淑芳一点都不见气。 众人哄堂大笑。这下后悔了吧,郑启航?我们不都要把你扶回去吗?然后再让吴淑芳留下来陪你。 这是个好主意。我说。 众人又笑。他妈的真没看出郑启航这么幽默,有人说。 酒后才能见真性情。好玩好玩。另一个人说。 这么说要看准一个人非得把他搞醉去再看。 对。 后来我决定在石板凳上坐一坐,众人便把我扶去石板凳。我一在石板凳上坐下来就要往下躺。石板凳给我凉凉的感觉。但是大家不让我躺下去。可我坚持着要往下躺,便有同学脱下外套给我垫在石板凳上,这样我才得以在石板凳上躺下来。 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头痛欲裂,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我看见自己的身上盖着好几件外套。 我把外套一掀,从石板凳上坐起来。 坐在我搁脚那一头的吴淑芳站了起来。 “醒了?”吴淑芳关切地问道。 “我怎么睡这里?这些都是谁的衣服?”我用双掌碾压太阳穴,以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是你自己一定要睡在这里啊,大家只好把外套脱给你了。你干嘛要这么喝酒,不知道让人有多担心。”吴淑芳嗔怒。 “怪就怪那些家伙,非要灌我的酒,非要灌醉我不可。”我打了个嗝。 “怎么?还想吐吗?” “不,我——尿急。”我说。 “你可以去那边啊。”吴淑芳指了指那一排柏树,“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人。” 我走去柏树后面“放松”。头还是很痛。身子还是有飘的感觉。 校园里异常安静。路灯昏暗。也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 “放松”之后我回到吴淑芳身边。“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我若是不守在这里,你一个翻身,滚进水塘就麻烦了。好在你一动也不动。”吴淑芳说。 “这要是滚下去,你就要给我开追悼会了。”我说。 “你这张乌鸦嘴。对了,起航,你睡觉的时候怎么叽里咕噜的,好像在跟什么人斗嘴吵架似的,很有情绪。” “是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我说什么了吗?”我说。若说吵架斗嘴,除了丁莹还会有谁? “根本听不清楚。” “哦。好像很晚了,我送你回寝室吧。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说。 “你酒醒了?”吴淑芳说。 “我已经没事了,”我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我抱着一摞衣服陪着吴淑芳往寝室方向走。 “你喝醉了酒乱说话,明天同学们一定会笑话我们了。”吴淑芳忽然说。 “啊,我说什么了?” “你说……哼,我才不上你的当。你自己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吴淑芳靠近我,主动把手挽住我的手臂。 我条件反射般往一边让。 “怎么了?”吴淑芳说。 “我……绊石头了。”我把一只脚勾起来,往前拐了两步,“我真不记得我说什么了。” “我不管你是真记不得还是假记不得,反正我不生气。”吴淑芳说。 “那就好。” 我们已经走到寝室楼前的水泥路上。寝室前的那一排店面几乎都关门了。我估摸着已经到了十一点钟了。 我把那一摞衣服交给丁莹。 “辛苦你把这些衣服还给那些弟兄。”我说。 “这有什么辛苦的?拜拜。”吴淑芳挥着手,“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爸爸明天过来,他中午带我们出去吃饭。” “哦……那谢谢了。” 第179章 装 待吴淑芳的影子在女生宿舍楼彻底消失,我方才往校外走。夜风拂面,让我晕乎乎的头脑越来越清醒。 天上繁星点缀苍穹,那一闪一闪,格外明亮的,我知道不是星星,而是在夜空飞翔的飞机。 我回想吴淑芳说的话。她刻意提起我喝醉酒和大家开玩笑的话,而且刻意告诉我她不在乎。吴淑芳对我的情谊我怎会感受不到?我并不是木头人。 可不知为什么,对吴淑芳,我总觉得缺乏那么点激情。不像初二那一年,第一次和吴莲子见面,把她当成郝珺琪,即刻爱上了她;也不像熊研菲,虽说最初刻意和她接触是为了给施志强搞到一张她的相片,可随着对她认识的增加,渐渐喜欢上了她,直至不顾一切地爱上她。 和吴淑芳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总觉得和她不温不火的,我对她没有厌烦之情,可也找不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我不由得摇了摇头。醉酒的时候同学们说让吴淑芳去我的租住房陪我,我信口开河——这是个好主意,从吴淑芳对我的感情来说,或许她真愿意。可就算她真去了我的租住房,就算丁莹不和我合租,我不知道会不会一定发生什么故事。 吴淑芳打算挽我的手臂,我都下意识的避开! 吴淑芳只是亲吻了我一下,凸戒灵异便在我身上应验! 到了租住地,我才发现门被丁莹反锁了。我重重地敲门。我估摸着整个楼道都被震撼了。不知有多少人被吵醒过来然后咒骂。 “开门,快开门!”我大声喊着,头脑里又有了一个念头。 “来了,来了。”我听见客厅里传来丁莹的声音。 “快开门!” 丁莹把门打开,睡眼惺忪的。“你总不至于喝到现在吧。都几点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我一个晃荡人往前扑。 丁莹连忙扶住我。“你喝多了吗?” 我故意歪歪倒倒往客厅里走。丁莹很艰难地扶着我。 “哎,喝多了,喝多了!”我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随即躺下去,然后粗粗地喘气。 “太夸张了。现在几点了?吴淑芳呢?她不在你身边吗?”丁莹说。 我做出胃里的东西往上涌的动作。 “想吐吗?喂喂喂,我说你可别乱吐,我给你拿垃圾桶。”丁莹非常紧张。她把垃圾桶放在沙发边上。 我对着垃圾桶呕了几下,但什么也呕不出来。 “啊呀,妈的,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光了。”我把身子躺正,闭上眼睛。 “这真叫受罪。吴淑芳是怎么搞的,干嘛不阻止你喝酒?”丁莹说。 “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身边?你也去了小炒店吗?”我“肆无忌惮”地盯着丁莹的脸。 “我……我猜的呗。反正你到哪她就会跟到哪。”丁莹的脸上不知为何升起了红晕。 “她算什么?她能叫我不喝酒吗?我今天就想喝酒,要喝就喝个痛快!”我抬起手捶打沙发靠背,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醉了,这真叫醉了。我看吴淑芳在这里你会不会说这种话?今天是英雄了是不?找到英雄的感觉了。”丁莹揶揄我。 “什么屁英雄!我就是想喝酒。”我说。 丁莹站起来。 “喂,你去哪?你不管我了吗?”我说。 “不想管了。”丁莹往厨房走去。 “我说女人就是这么没良心。我喝成这样竟然不管不顾。忘了我曾给你做过免费看护吗?”我大声嚷嚷着。 “我一向不就这么没良心吗?”丁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ok,我算是看透了。” 我重新闭上眼休息。 过了一会儿,丁莹走到我身边。我睁开眼看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杯子。 “起来喝口浓茶吧,我放了白糖。”丁莹说。 “你是跟我说吗?”我明知故问。有一种叫感动的东西飘进我的脑海。 “当然是跟你说,难道这里还有别人?我听我爸爸说浓茶加白糖解酒。” “谢谢。”我试着爬起来,但我又重新躺下去。 “你看你,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丁莹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我身边欲扶我坐起来。 我一点儿也不配合,也不用力。我搞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想,这么做。 丁莹原以为让我搭一只手我就能坐起来。她哪料到我一丁点力气都不使,所以,她死命拽呀拖呀的,都无济于事。所以她不得不走到我身后,两手臂伸进我的腋下,以便将我抱起来而,我双手自然下垂,丁莹用不上力,还是没法扶我起来。 “你这真叫烂醉如泥。”丁莹嘀咕。 嘀咕归嘀咕,抱怨归抱怨,丁莹没有放弃扶我起来的想法。她想了想,然后走到我前面来,她脱去鞋子,站在沙发上,而后弯下腰来,一只手抓住我的一只手,说:“你给我起来。” 丁莹是要把我拽起来。 丁莹试了试,我耷拉着头身子离开沙发一定的距离,而后又重新躺下来。丁莹一个女生,力气不够。 我觉得装到这种程度,也该罢手了。所以,当丁莹再次握紧我的手准备拽我起来的时候,我计划好好的配合一下,然而,丁莹还没使力我却先使力,这下完了,丁莹没将我拽起来,我倒将她拽趴在了我身上。 丁莹整个人趴在我身上。脸对着我的脸。 从丁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清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体香吧)幽幽地钻进我的鼻子。 我们都被这戏剧性的变化弄懵了。丁莹的气息呼在我脸上,像春风拂面。丁莹竟然没想到爬起来。 脸,鼻子,眼,眉,睫毛,一切都近在咫尺。而如果我稍稍抬起头,唇和唇就要二合一了。 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哎呦,你这是要压死我呀。”我说。 “呀——”丁莹这才晃过神来,脸腾地就红了。 丁莹迅速从我身上爬起来,“你是要累死本大小姐,怎么这么笨重?” “不好意思,再帮我一次。”我哑着嗓子说。 不用说,再帮一次,我便坐起来了。 丁莹把茶杯端过来,我伸手去接。 “当心,好烫的。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来来来,小心烫嘴。”丁莹把茶杯送到我嘴前。她不让我接过茶杯,索性喂我喝茶。 哇卡,这什么待遇。刁蛮的丁莹会有这样的善行。 我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咂了咂嘴,“谢谢,谢谢。” “还觉得我没良心吗?”丁莹问道。 “啊——”我张开嘴,用行动回答丁莹的问题。丁莹连着喂了我几口。 “怎么样?感觉要好点吗?”丁莹眼里都是关切地眼神。 “喝到胃里暖暖的,舒服。”我说。 我喝了差不多半杯茶,然后打了个哈哈,便要站起来。 “你要干嘛?”丁莹把茶杯往茶几上放。 “我,去睡觉,我要去睡觉。”我站起身,打了个哈哈,往前走一步,又往后退一步。 “你不洗澡吗?你这样子能去睡觉吗?” “洗个屁澡。”我往前走。 “你不会吧?”丁莹拖住我,“你一身汗味一身酒味,怎么能躺倒床上去?” “我怎么不能?我一个人睡,管他汗味还是酒味?反正你又不陪我睡。你陪我睡吗?”我故意说得含混不清。 “你!”丁莹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我的脸火辣辣的疼。 我捂着脸,惊异地看着丁莹。 “你,你,你能说这种话吗?”丁莹非常气愤。 “我说什么话了吗?”我晃荡了一下身子,“我不是说我要去睡觉吗?你,你怎么扇我巴掌?” 我故作委屈。 “谁叫你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丁莹已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 “我说我去睡觉也粗俗吗?你不睡觉的吗?睡觉是很粗俗的事吗?” “你……我真搞不清楚,你真醉成这样吗?”丁莹看着我。 “我哪醉了?我没醉。我只是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打我一个巴掌。你是不是很喜欢打人巴掌?”我迎着丁莹的目光。 “我……对不起,你醉成这样我不该和你计较。打疼了吗?”丁莹说。 “你有被人打过巴掌吗?”我反问道。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对不起。” 我一摇三晃往卧室走。 丁莹再次拖住我,“来来,算我赔罪,我扶你去卫生间吧。你怎么样也得洗个淋浴,是不?” 丁莹搀上我的手臂。丁莹的手一搭上我的手我的肌肉便变得僵硬。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可是我并没有像甩开吴淑芳的手臂那样甩开丁莹,而是由着她搀着我走进卫生间。 我很担心凸戒灵异会闪现出来。我觉得那种异常反应一定会产生。丁莹这么搀着我,还不算肌肤相亲吗?说一句很不尊重的话,因为靠得太近的缘故,我甚至能感知丁莹最有弹性的部位。可奇怪的是,在丁莹搀扶我进卫生间的整个过程中,在她帮我调试好水温,甚至帮我脱去上衣的过程中,我的身体什么反应都没有。 凸戒灵异好像冬眠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它默许我们的接触。 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什么?那意味着什么? 第180章 吴淑芳进了我的租住房 第二天上午放学后我和吴淑芳坐她父亲的车子去市区吃饭。开车来接我们的是吴淑芳的父亲的司机。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到了一家看上去非常奢华的酒店。酒店里的地板和台阶上都铺着红色的地毯。司机带着我们进了一个包厢。 包厢里的桌子旁坐着好几个和吴淑芳父亲差不多年龄的人。他们看上去和包厢看上去一样高贵。 吴淑芳的父亲站起来和大家介绍。他脸上的类似小疙瘩的小肉瘤似乎少了一些。 “这是我女儿吴淑芳。淑芳,和各位叔叔伯伯打招呼。” 吴淑芳略略弯腰致礼:“各位叔叔伯伯好。” “这个是我女儿的同班同学郑启航。”吴淑芳的父亲接着说。 我向大家问好。我注意到这些人当中有的格外热情,有的则略显冷当。我知道那些略显冷淡的人一定是职务比较高的人。 “应该是吴局长的准女婿吧,长得一表人才。”有人说。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呵呵呵呵。”吴淑芳的父亲说。 “肯定是吴局长认可了的了。”另一个人说。 “那还用说。”前面那个人说,“否则会带到这场合来给我们看?” “这个我就不隐瞒了。”吴淑芳父亲说,“今天我把他们带过来给各位兄弟领导认认,就是考虑将来可能有麻烦大家的地方。” “这哪谈得上什么麻烦。用得上我们的我们定会大力帮助。”年轻一点的说。 “要说你女儿女婿是学医的,看来还是李局长最得力啊。”一个中等一点的说。 “对啊对啊,李局长作为卫生局的局长,在分配上他的话最后分量。”年轻一点的附和。 “那到时候可就要拜托李局长了。”吴淑芳的父亲说。 “好说好说。”李局长不温不火。 服务员陆陆续续的将菜送进包厢。有好几道菜看上去就像是一件件艺术品,仿佛雕刻出来一般。服务员报出来的名称也极稀奇,有一道菜的名字的长度竟然达到了有五六个字之多。 酒是茅台酒。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茅台酒。服务员打开酒盒从盒子里拿出酒来,给每一个人倒酒。 酒香扑鼻。是那种酱香型的。 吴淑芳喝饮料。我也想倒饮料,可是吴淑芳的父亲不让。 “我不太会喝酒。”我说。 “年轻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倒个满杯。”吴淑芳的父亲不容我推迟。 吴淑芳在她父亲耳旁说了几句话。 “这不就证明她会喝了。没事没事。昨天喝醉了,到现在还有什么影响。”吴淑芳的父亲不以为然。 我把手从杯口移开。一直站在一旁准备倒酒的服务员总算舒了一口气。 整个宴会过程我都有一种压抑感。就像当年参加熊研菲的生日宴会一样,我拘谨而自卑。吴淑芳或许参加过较多这种宴会,表现的反而比我自然。但我看得出来吴淑芳的父亲这次宴请是真为我们而设的,他多次敬那个李局长的酒而且多次叫我敬李局长的酒。 我喝完一杯,他立即给我倒上第二杯。 “放心,这种酒喝的再多都不会上头。”吴淑芳的父亲说,“你再敬一圈,和这些叔叔伯伯好好喝喝。他们可都是海量。他们可都是对你们大有帮助的人,也都是我的好朋友。”然后他身子往后倒,把手搭在吴淑芳的肩上,“女儿,爸爸今天可是喝多了。” “谁叫你喝这么多的?而且从没见过你这么主动喝。”吴淑芳笑着说。 “平时哪有谁会叫我喝多,都是我叫别人喝多的。今天就不一样了,全是省城的要人。不想喝多也要喝多啊。”吴淑芳的父亲说。 “你爸爸也是在为你们喝啊。”那个年轻一点的说,“小美女,你要想让你爸爸少喝酒,就得让你男朋友多喝一点。” “我男……起航也不太会喝酒。你看他这个样子,连脖子都红了。”吴淑芳说。 “哼,我看女儿是生不得啊。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关心了。”吴淑芳的父亲开玩笑。 “爸——我有吗?” 好几个人笑起来。 “有啊。很明显嘛。”不太说笑的李局长忽然接过话题。 “李叔叔是笑我呢。”吴淑芳说。 我主动端起酒杯。“看来今天不醉是不行了。这样,我先敬李局长。” “敬我?那我就要看你怎么喝了?”李局长说。 “这……”我看着吴淑芳的父亲。 “干了。李局长这么盛情,你干了,李局长喝三分之一。”吴淑芳的父亲说。 “小伙子,如果你干了,我喝一半。”李局长说。 “哇卡,李局长太给力了。”有人说。包厢里忽然有了掌声。 我仰起脖子把一杯酒倒入口中。 李局长真的喝了杯中酒的一半。 就这样,那个中午我又喝醉了。我把那杯白酒倒入口中之后不到两分钟,我的胃便往上涌。吴淑芳扶我去卫生间吐了。重新回到包厢,他们没有再要求我喝酒,我趴在桌上一直趴到宴会结束。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高档酒店的,只是感觉脚步一深一浅。吴淑芳把我扶进车子,还是那个司机送我们回去。吴淑芳的父亲和那些官员不知去了哪里。 在车上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车子要把我送去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 “到了吗?这是哪里?”我睁开眼睛。 “到你住的地方了。”吴淑芳打开车门。 “什么?”我的意识立即恢复了,“干嘛要到我住的地方来?干嘛不去学校?” “你,你这样子能去学校吗?”吴淑芳被我的声音吓坏了。 “不,不,我就是要去学校。师傅,麻烦你送我去学校。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我看了一下手表。 “你这样子还能去上课?”司机问道。 “是啊,到时同学们还有老师会怎么说?”吴淑芳说。 “旷课不是更不好吗?”我说。 “我会给你请假的。起航,你就听我的,上去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我只好屈从。吴淑芳将我从车子里扶出来。司机倒好车,然后驶离我们。我看见尾气从车子的排气管里往外冒。 “那我就上去了。”我晃了一下身子。 “你一个人能上去吗?”吴淑芳抓住我的手臂。 “能。我吐掉了就没事了。”我说。 “可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来吧,我扶你上去。”吴淑芳上前搀住我的手臂。 我只能由着吴淑芳搀着我。我想到,或许丁莹已经去学校了。 上楼上到我租住房门口,我用钥匙打开门,而后故意大声说道:“吴淑芳,进来,欢迎来到我的租住地。啊,我今天真喝多了。” 这时,我听见从卫生间传来关门的声音。我心里一咯噔:丁莹没有去学校!丁莹躲进了卫生间! 看来一点侥幸心理都不能有。 往常这个时候丁莹绝对去了学院的。 我忐忑不安走去沙发并在沙发上躺下来。我注意到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 吴淑芳走到我身边。“你还是去你房间休息吧。在这儿躺会着凉的。对了,要不要泡一杯浓茶给你喝。听说浓茶解酒的。” “不要,我说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学校了。”我故意挥着手。 “你真没事那我就回学校了。拜拜。” “拜拜。” 我看着吴淑芳走去门口。我悬着的心放下来。 我看着吴淑芳走到门口。她弯下腰去换穿鞋子。接着她直起身子。“哎,我说起航,你这里怎么会有女人的鞋子?” “什么?”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哪有什么女人的鞋子?” “你过来看,这不是女人的鞋子吗?”吴淑芳提起来一只鞋子。 “哎呀,那是房东一直丢在这里的。我又懒得去整理它。怎么了?你不会怀疑我这房间还金屋藏娇吧。”吴淑芳看见的鞋子正是丁莹穿的平底皮鞋。 “我哪里知道呢?”吴淑芳说。 我连忙走去门口,故意生气地说:“哎呀,我说吴淑芳,今天我是怎么表现的你没看见吗?你竟然还说这种话。走了,赶快去学校了,否则会迟到了。” “你为什么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吴淑芳的眼神缓缓在我脸上扫过。 “哎,这是什么话?要知道,现在离上课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了。”我看了下手表,“你还要为我请假呢。如果连你都迟到了,再怎么给我请假?” “我这就走。我先上个厕所。”吴淑芳说。 “上厕所?”我吓一跳,“我这厕所……” “你的厕所怎么了?” “啊,它早就坏了,不能冲水了。房东说叫人来修,却一直没有叫人来。” “我只是想上个小号。用水冲一冲就没事了。”吴淑芳走去卫生间。 我一个跨步拦在吴淑芳前面,“哎呀,你还不相信我吗?这厕所好久没有用过了,里面的味道说不出有多难闻。你真不要进去了。小区里不是有个厕所吗?” “可我有点憋不住了。上个小号有什么关系?”吴淑芳已经到了卫生间门口,她伸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第181章 跳楼自杀 我觉得头在无限胀大。 “你这是干什么?”丁莹探出头来故意尖叫道,“咦,吴淑芳,怎么是你?” 吴淑芳看看丁莹,然后又看看我,接着她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双手捂住头,蹲在了地上。 丁莹弯下腰,“怎么了,吴淑芳?你怎么了?” 吴淑芳忽地站了起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丁莹一个巴掌。那巴掌声非常清脆,绝对用尽了力气。我看出丁莹被打的地方当即就红了。 “你干嘛打我?”丁莹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怒火,条件反射般一个巴掌扇在了吴淑芳的脸上。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吴淑芳用手捂着脸。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也愣住了。 “郑启航,我算是看透你了。呜呜呜……”吴淑芳转身冲出了房子。楼道上传来她下楼时发出的沉重而急速的脚步声。 丁莹被打的位置有点肿,半边脸都红红的。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抚摸那个位置,但又缩回了手。我说:“一定很疼吧?” 丁莹说:“你应该去关心她呀,傻瓜。” “一定火辣辣的疼吧。洗个冷水脸,或许会好点。”我说。 丁莹走去卫生间。出来时,她的脸湿漉漉的,可是,那印痕越发显得通红了。 “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怎么劝都阻止不了她上来。她是因为我喝醉了酒一定要扶我上楼来的,而且我认为你已经去学校了。”我解释道。 “你干嘛要解释这么多?这不是我们商量好了的吗?只是我匆匆忙忙不应该躲进卫生间。” “我……” “真的不要内疚。”丁莹说。 “我害你挨了这一巴掌。” “我没想到你会给她一个巴掌,想想还是挺开心的。”丁莹脸上绽放笑容。 “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这下你可麻烦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去哄哄吴淑芳吧。她什么性格你是知道的。”丁莹说。 “懒得去想。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们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不去上课了吗?”我问道。 “这样子还能去上课?你呢?” “我也不去了,喝了好多酒。本来吴淑芳会为我请假的。”我说。 “这下好了。我们两个同时逃课,班主任肯定气疯了。还不知道同学们会怎么想。” “同学们会怎么想?”我看着丁莹。 “我怎么知道?”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天。 今天的丁莹出奇的文静。这可不是她的性格。按理,吴淑芳打她一个巴掌,她肯定有较激烈的反应,却没想到这么淡定。我们说话也没有了*味,不像原来那样总是针锋相对。 “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明你为什么会打吴淑芳一巴掌呢。她可是你女朋友。”丁莹说。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种本能吧。”我觉得头有点痛。 “本能?若说本能应该是护着吴淑芳啊。”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小子,你是不是对本丁大小姐有意思了?”丁莹露出了她的“本性”,也许是脸上的疼痛已经大大减轻了的缘故。 “我哪敢对丁大小姐有意思。谁不知道你是名花有主?”我随即换了腔调。 “谁说我名花有主?谁是我的主?”丁莹反问。 “当然是朱德发呀。” “他哪算得上是我的主?充其量是同学加朋友,否则我怎么会想法子住到你这里来?他到现在还以为我住原来那地方。” “这么说是丁大小姐对我……”我忽然觉得这玩笑不能开,便打住了话题。 “我对你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吧。别这么臭美。我来和你合租是不太习惯一个人住。”丁莹说。 “好吧。我就勉强这么想吧。”我说。 “什么叫勉强这么想?是一定要这么想。” “我一定要这么想。”我特别强调。 丁莹将沙发垫朝我丢过来。 这时,我们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们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丁莹看着我。她一脸的狐疑。 “你进你房间,我去开门。”我说。 丁莹跑去自己的卧室。 敲门声越发急促了。 我走去门口开门,感觉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敲门的是徐峥平。 “哎呀,金大,你还待在这里。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问道。 “你快跟我走。边走边说。”徐峥平拽我的手。 “你得让我换好鞋子啊。” 我换好鞋子和徐峥平一起下楼。 “你知道吗,金大?吴淑芳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爬到我们教学大楼的楼顶,在楼顶上哭哭闹闹的。”徐峥平说。 “在教学楼楼顶?” “是啊,感觉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看那架势要从楼顶跳下来。” “什么?!”我猛地想起吴淑芳割脉自杀这件事。徐峥平的推断应该是对的。 我快速跑起来。徐峥平跟着跑起来。 “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围在教学楼前观看。校长都被惊动了。保卫处的人已经爬到了楼顶,但是他们不敢走近吴淑芳。”徐峥平跑得气喘吁吁,“我立即想到来找你。我想只有你可以把她劝下来。” 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飞快地往学校跑。徐峥平被我甩在后面。 “金大,你等等我!”徐峥平在后面说。 我一口气跑到学校。我跑过学校的雕像,在校车停车位前的水泥地上停下来。水塘两旁的道路上都是人。桥上也站满了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看见吴淑芳站在主教学楼的楼顶。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的位置在楼顶的西北角,离屋檐不到一米远。 徐峥平追上了我。他弯下腰来双手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办?金大,怎么办?”徐峥平说。 我不说话。我在想,我能不能出现在吴淑芳眼前。我在想,吴淑芳看见我是更激动,还是变得冷静。设若更激动,更有情绪,而后就纵身一跃,那就悲催了。 所以我不说话。 我穿过桥上的人群,挤到吴淑芳所处位置的平地上的人群中。很多人在忙乎,忙着从体育器材室搬垫子过来。院长亲自在指挥。 有人拍我的肩膀。是艾贞子。祝毅和她站在一起。 “你怎么才来?你还不想想办法?我们都急死了。”艾贞子说。 “对啊,吴淑芳会听你的话的。”祝毅说,“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我怕她看见我就真跳下来了。”我说。 “为什么?”艾贞子说。 “我……” “哎呀不好,吴淑芳又往前走了一步。”祝毅忽然叫了起来。 “啊。吴淑芳,你千万别傻,千万别傻!”艾贞子当即喊起来。 有好多人跟着喊。大家的关爱声掩盖了吴淑芳的哭泣声。 吴淑芳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沿! 我毅然决定上主楼楼顶。我知道我不能再犹豫。是福是祸,只好交给上苍去决定。 “金二,你跟我上主楼楼顶。”我说。 “我吗?” “怎么?不愿上去吗?” “愿意。当然愿意。” “要我一起上去吗?”艾贞子问道。 “不用。”我说。 我和徐峥平走进主教学楼。我们从楼道往上爬,直到爬上六楼楼顶。 保卫处的几个领导守在那里。 他们将我们拦在楼道上。 “谁叫你们上来的?”一个领导非常严肃地问道。 “我们是吴淑芳就是那个要跳楼的女的同班同学。他是她男朋友。”徐峥平指着我说。 “男朋友?”领导看着我。 “嗳,马主任,让他出面应该会有效吧?”一个个头比较小的领导说,“让男朋友劝劝肯定有效果。” “我认为应该很有效。”另一个块头很大的领导说。 “你们都这么认为吗?”吴主任抓了抓头,“贸然行动会很危险的。” “就让他试试嘛。我们总得什么办法都试试才行。都僵在这里更危险。”小个子说。 “那倒也是。时间长了肯定不妙。那这位同学,”吴主任对我说,“你想好了怎么劝吗?你是她男朋友,你应该更懂她的性格,要想好什么最能打动她,明白吗?” 我点点头。领导让出位置来。 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我感觉双腿好像灌了铅,极为沉重。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我心里压根儿没有底。我只希望用我的诚意打动吴淑芳,让她打消跳楼的念头。 我的头渐渐地出现在六楼平顶。平顶上风比较大。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我听见吴淑芳哭泣着说。吴淑芳伤心透顶。 我咳嗽了一声。 吴淑芳转过身子。“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我是起航,我是郑启航。你千万别——” “啊——”吴淑芳发出一声尖叫。就见吴淑芳往她的右前方迈动步子,纵身一跳。她展平她的手臂,就像是鸟的翅膀。她的头发被风往上吹,无比飘逸。 惊叫声从楼底下传上来。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从楼道上传来震动声,我知道是那些领导往楼下跑。 徐峥平上楼顶来把我扶起,“金大,你怎么了?还躺这里?我们赶快去看吴淑芳怎样了?” “她跳下去了。她竟然跳下去了。”我说。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们要赶快去看看。” “是我把她害死了。你知道吗?是我把她害死的。” “哪里就肯定死了?谁说六楼跳下去就会死?你打起精神来,我们赶快下楼。” 我打起精神下楼。保卫处的领导正在驱散那些围观的学生。好多学生迟迟不肯散去。 我往里钻。不知为什么他们没有拦阻我。 吴淑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跳下的地方正是一块水泥地面。奇怪的是,水泥地面上没有血。一点血都没有。 我想走过去把吴淑芳抱起来,但是班主任把我拖住了。 “你懂不懂一点医学常识?这个时候你能随便去动她吗?” “我……那你们就任她躺在这里?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我说。 “已经去叫医生了。” 吴淑芳躺在地上的姿势很奇特。就像是一个木偶。左脚勾着,右脚伸的笔直。她的脸上被我打的巴掌印已经有点模糊了。 “医生来了,快让开,医生来了!”我听见有人说。 第182章 追究死因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吴淑芳身边,他蹲下身子,查看吴淑芳的瞳孔,而后又做了别的检查。最后站起来。 “怎么样?”一个头发花白的领导问道。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余院长。”医生说。 “确定吗?” “确定。”医生点点头。 “那就抬去太平间吧。这边赶快和家长联系,艾院长。善后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我会把这件事和上级汇报的。”余院长说。余院长是学院的一把手。 “我会处理好的,余院长。”艾院长说。艾院长就是艾贞子的父亲艾教授。 “还有,你通知马主任调查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要给家长一个交代。” “我会的。” 我的头嗡嗡作响。 有两个穿白色服装的人把吴淑芳抬上担架。他们抬着吴淑芳往校外走。医院就在学院的对面。 我跟着他们一起往校外走。随同的还有班主任和艾院长和另两个学校领导。 “你就不要过来了。我去和医院联系。你抓紧时间和家长联系上。”艾院长对班主任说。 “好。我回去翻翻通讯录,还不知道吴淑芳家里有没有电话号码。”班主任说 “也可以打到家长的单位上。叫单位派人通知。”艾院长说。 “艾院长,吴淑芳的父亲就在省城。”我说。 “你怎么知道?”班主任说。 “他和卫生局的局长在一起。”我补充道。 “是省卫生局吗?还是卫生厅?是哪个局长?”艾院长问我。 “应该是卫生局。刘局长。”我说。 “那你赶快和卫生局联系上。余院长正要把这件事向局里汇报呢。”艾院长吩咐一个领导。那个领导即刻转身离去。 “要不要和公安局联系?”另一个领导问道。 “余院长会考虑的。” 到了医院,吴淑芳被抬进太平间。艾院长去找相关的负责人。我和班主任和另一个领导在过道上的排椅上坐下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程主任?我当老师这么多年也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事。”班主任很烦恼。 “是啊,这也太意外了。”程主任说,“她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比如失恋或者别的什么。” “这种事我们哪里知道?大学生谈恋爱比比皆是。对了,郑启航,吴淑芳不是和你关系最好吗?好像还是同乡。”班主任问我。 “我今天中午和吴淑芳以及她爸爸在一起吃饭。”我着实有点紧张。但我还是不想隐瞒太多。 “这样啊。那么这中间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吗?” “是啊。”程主任补充说。 “没有。我因为喝了点酒,不想去上课,便回我租的房子休息了。她是径直去学院的。她还答应帮我向老师请假。”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徐峥平来敲我的门,我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就怪了,那她回学校肯定碰上了什么不愉快。这一点,她同寝室的同学或许了解。胡老师,你记得去问问她同寝室的同学。”程主任说。 “我会记得的。就不知道这中途她有没有回寝室。郑启航,吴淑芳送你到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时间?”班主任说。 “这个……”我的心跳更快了,“我,我喝多了点记不得了。” “你好好想想。我想你在外面吃午饭,回来肯定比较晚吧。”班主任进一步分析。 “我真记不太清楚了。”我从排椅上站起来,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班主任和程主任对看了一眼。我往前走了几步。 太平间的门已经关了。我想象着吴淑芳躺在里面的情景,一时难以相信她真的离开了人间。她等于是我间接杀死的。是我那一巴掌促使她选择了主动结束生命。如果我不给她一巴掌,她不会这么极端。一定是这一巴掌让她彻底绝望了。 又或许,我不该出现在主教学楼的楼顶。会不会我不出现在主教学楼楼顶吴淑芳就不会把双臂想象成翅膀呢?否则,她何以在楼顶上犹豫那么久?如果她有必死之心她一上楼顶就纵身往楼下飞跃了,人们看到的绝对是她躺在地上的样子,而不是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又或许,她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吸引我的到来。她就是要当着我的面结束她的生命。她就是要让我看见她飞跃的场面从而让我一辈子愧疚。 …… 艾院长回来后不久余院长带着三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来了。负责太平间的人把进入太平间的门打开,余院长和艾院长以及公安人员走了进去。我们想要进去,但是被拦在了外面。 我内心愧疚而又恐惧。余院长他们不会注意那个已经模糊的巴掌印,但是公安人员是肯定会注意到的。他们会追究这个巴掌印。这应该是调查了解吴淑芳自杀的原因的重要线索。那么我是坦白呢还是隐瞒?如果我坦白,我会不会被判刑,他们会不会抓我去坐牢? 我的恐惧感逐步盖住了愧疚感,不由得在过道里来回踱步。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那一行人从太平间出来。我看见一个公安人员扫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的心跳陡然加速。 余院长交代了艾院长几句便和公安人员离开了。 “有什么情况吗,艾院长?”程主任问道。 “有吗?”班主任说。 “别的情况都没有,只是发现死者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艾院长说。 “巴掌印?这么说吴淑芳在此之前肯定和什么人发生过争执并且被对方打了一巴掌,是这个巴掌促使她走向极端。”班主任做如是推测。 “对。这是我们接下去要调查清楚的主要任务,以便给家长一个交代。对了,小严还没有回来吗?”艾院长说。 小严应该是那个回学院打电话与卫生局联系的领导。 “严主任还没有回来。”程主任说,“可刚才据郑启航同学说,吴淑芳中午都和她爸爸在一块吃饭,还送郑启航回他的住处,因为郑启航喝醉了,这一巴掌应该就是她从郑启航的住处回到学校这一期间被人打的。” “是这样吗,郑启航?”艾院长看着我。 “是。在此之前我已经和班主任把情况说清楚了。只是我因为喝多了一点酒,忘了吴淑芳是什么时间返回学校的。”我说。 “做医生的,尤其是外科医生要少喝酒,更不能喝醉。”艾院长厉声说道。 “院长批评的对。”我说。 这时,我看见那个回学校打电话的领导——严主任——向我们走来。 “怎么样?打通电话了吗?”艾院长急切地问道。 “打通了,打通了。”严主任说。 “和死者家长联系上了吗?” “这倒没有。我是打通了卫生局的电话。他们说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上刘局长。” “这个?家长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刘局长?”艾院长皱起了眉头。 “这个同学不是说刘局长和家长在一块吗?” “他们应该在一块。”我说。 “但愿吧。如果他们在一块,那么家长今天就可以到医院来,这是最好的。这种事情,家长越早知道越好。”艾院长心情显得很沉重。 程主任招呼艾院长在排椅上坐下来。 我往外走。 “郑启航你要去哪里?”班主任问道。 “我去医院门口等吴叔叔。” “哪个吴叔叔?” “就是吴淑芳的父亲啊。”我说。 我穿过医院大厅,然后走到医院门口的街道上。因为是下午的缘故,医院大厅空空荡荡的。导诊的护士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街道上风比较大。我看见一张纸片在街面上“跳舞”。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已经长满了新绿的叶子。 我站在这样的梧桐树下等候吴淑芳父亲的到来。每一辆驶来的黑色小轿车我都以为是吴淑芳父亲的车子,但是都不是。这样的小轿车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就会越来越快。 我想着怎么和吴淑芳父亲交代。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的真实情景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也不知道过去了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总之给我的感觉是太漫长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医院门口,吴淑芳的父亲和那个司机先后从车子上下来。 我赶忙跑过去。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淑芳父亲说,“小张不是说已经把你们送到了你住的地方吗?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小张应该就是他的司机吧。 “我,我也搞不清楚。还是先去看看吴淑芳吧。我带你们去。学校领导和班主任都在那里。”我强自镇定。 “那走!”吴淑芳的父亲甩开手臂往医院里走。 司机掉头把车开走了。 我小跑着走到吴淑芳的父亲前面把他带到太平间。 艾院长想要和吴淑芳的父亲说什么,但是吴淑芳的父亲推开艾院长径直进了太平间。艾院长陪着进去。 不一会儿太平间里便响起男人特有的嚎啕大哭的声音。我的眼角跟着湿润了。我不由得回想起吴淑芳在华安二中操场割脉自杀的场景。我的足球滚向她自杀的位置,让我发现了安静地躺在草地上的她。我把她背去医院救了她的生命。 谁想最终竟然我断送她的生命呢?这真让我想不通。上苍既然安排我挽救她的生命何必又要安排我结束她的生命? 如果吴淑芳终究逃离不了这种安排,上一次的挽救又有多少意义? 我正这么想着,吴淑芳的父亲从太平间走出来。 他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一个手臂,“我要单独问你几个事?” “单独问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第183章 感情分析 吴淑芳的父亲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其实那是一个过道的尽头。一道门上写着“储藏间”三个字。 吴淑芳的父亲把我的手臂放开。我因为恐惧忘了手臂上因为他用力抓而产生的疼痛。他一放手,那种疼痛感我便立即感受到了。 “你给我把真实情况说清楚。”吴淑芳的父亲严肃而忧郁。这时看去,他脸上小疙瘩般的小肉瘤又似乎更多了。 “我……”我低下头,不敢正视吴淑芳的父亲。 “到这种时候你还想和我隐瞒什么吗?”吴淑芳父亲的声音大了点,但明显还是处于压抑状态。过道里有很重的回音。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我在吴淑芳的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吴淑芳的父亲并不扶我起来。 “那个巴掌是我打的。”我哭着说。 “好好地你怎么打淑芳的巴掌?”我听得出吴淑芳的父亲声音里的愤怒。 “都怪我喝多了酒,怪我喝多了酒。”我用力扇自己耳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站起来说!” 我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因为喝多了酒,淑芳送我到住的地方我就我就……”我顿了顿,“我就想……” “然后呢?” “淑芳不答应,总是把我推开,我,我就想强行,便和淑芳扭打在一起。那下子我根本不是要打淑芳巴掌,其实是随手一挥,不想就挥在了淑芳脸上,而淑芳就以为是我要打她巴掌。她转身哭着就下了楼。”我说。 “真是这样?”吴淑芳的父亲盯着我。眼光犀利。 “真是这样。在叔叔面前我还敢撒谎吗?”我说。 “淑芳跑出去,你就应该追出去啊。”吴淑芳的父亲沉痛地说。 “我当时懵了。再加上喝多了酒,腿发软,迈步子都困难。再说,我也没有想到淑芳会走这一步。”我说。 “你不是不知道淑芳是这种偏激的性格!你忘了当初你救她的性命吗,她割脉自杀?”吴淑芳的父亲训斥道。 “我怎么会忘记?我一直在边回忆边自责。”我哽咽着说。 还是吴淑芳的父亲比我先稳定情绪,他毕竟年长,阅历丰富。他并没有对我说过多的严厉的话。 在返回太平间之前吴淑芳的父亲交代我,嘱咐我我所说的这一切对任何外人都不要说,包括对公安人员和学校领导。 “否则会追究你的责任的。让他们去忙乎吧。我会向学校讨要说法的。”吴淑芳的父亲说,“我女儿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又因为你失去了,就当是当初她就走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感动,愧疚,又迷惑。 吴淑芳的父亲能这么宽凉我,我怎会不感动?换一个稍微不理性的父亲,他掐都要把我掐死。而吴淑芳的父亲却能这么理性。 我迷惑的是,既向学校讨要说法,却又不想让我担责任,这不是很矛盾的事吗? “性格即命运。看来确实是这样。”吴淑芳的父亲极其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们回到太平间的过道上。艾院长率先从排椅上站起来。那几个领导跟着站起来。 “让你们久等了,”吴淑芳的父亲说,“由于整个中午我女儿都是和我以及郑启航在一起吃饭,而回来又是我司机送他们回来的,所以我才详细询问郑启航同学。” “理解。”艾院长说,“我们也向郑启航了解了一些情况。我们是通过郑启航才了解到你在省城,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可以联系上你。” “作为家长,我女儿在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我非常悲痛,也更为愤怒。我女儿脸上有巴掌印,这就说明一定有人和她发生了冲突,是这场冲突促使我女儿走向了极端。这是贵校一定要彻查清楚的。”吴淑芳的父亲说。 “一定,一定。”艾院长说。 “这是最起码的。”程主任说。 …… 吴淑芳的尸体放在太平间放了两个晚上就运回华安了。吴淑芳父亲的司机把吴淑芳的母亲从华安接到了医院。我陪他们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晚上。 这样的夜晚自然非常难熬。主要是我没法面对吴淑芳的父母亲,即使吴淑芳的父亲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他的妻子。 几个和吴淑芳玩得要好的男女同学到医院来看望。他们的眼圈都红红的。丁莹也来了。她看我的眼神非常复杂。我没有和她对视。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公安人员先后两次把我叫去询问。我始终坚持我的说法。他们做了笔录,还叫我在笔录上摁了手印。摁手印的时候我的心很慌。 医院领导也多次来和吴淑芳的父亲沟通,最后总算达成了协议。协议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吴淑芳的父亲没有和我说,我自然也不好多问。 协议一达成,吴淑芳的父亲便答应把女儿的尸体运回去。 看着运送吴淑芳的尸体的车子渐渐远去,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对吴淑芳死去的愧疚,有对吴淑芳父亲对我呵护的感激,当然也有一种轻松感。 我知道有这种轻松感显得太没有人性。但当时的的确确是产生了这种感觉。毕竟那些日子里一直都在担心自己要担什么责任,毕竟那时的我还年轻。 待运送吴淑芳的车子彻底出了我的视线,我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租住房。一回租住房,我在床上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四周黑乎乎的。我还以为仍旧在梦境中。但我很快明白过来,是天已经黑了。看来我整整睡了一整天。 我从床上爬起来。头晕乎乎的。 我走出房间。客厅里也是黑乎乎的。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 我吓一跳,“你是谁?” “不会吧,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方说。 “你到底是谁?”或许是心里被恐惧感塞满了,我还是没有听出说话者的声音。 “我是丁莹啊。你想这房子里还会有谁?”丁莹站起来把灯打开。 “你真把我吓死了。你怎么没去学校?干嘛不开灯,把我吓坏了你赔不起。”我说。 “我今天没有心情和你斗嘴。”丁莹说。 “哦。”我在茶几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这种状况下丁莹一定是有话跟我说。 “这几天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 “所以我不开灯,就是想让你好好睡睡。我知道你的心情和我的心情一样。”丁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我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吴淑芳。”我说。 “这是我想说的话。我后悔躲到卫生间里。我搞不清楚当时怎么想到躲到卫生间里,如果我不躲进卫生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丁莹几乎哽咽了。 “不,丁莹,你不要这么想。吴淑芳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才是促使她走极端的直接因素。”我连忙说。 “可是你的行为也是基于我的选择,我如果躲进卧室,吴淑芳就不会发现我,她没有发现我,也就不会激动地扇我巴掌,自然你也不会扇她的巴掌,她又怎么可能走极端呢?你说,我是不是罪魁祸首?”丁莹悲情地看着我。 我也看向丁莹。一向觉得她是一个近乎于蛮横的姑娘,没想到她会这么剖析自己。 “怎么,不说话?是后悔扇那一巴掌了对不?这很正常。换做谁都会后悔。那天我们就讨论过,我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扇她一巴掌。”丁莹说。 “这一点我不后悔。”我说。 “什么?” “我只知道事情如果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但是,我要是知道她会走极端,她冲出去的时候我就会追出去。我后悔的是当时没有追出去。” “谢谢你这么说和这么做,”丁莹说,“按理,你扇她巴掌已经伤透了她的心,你也应该知道伤透了她的心,肯定会追出去安抚她,可是你竟然无动于衷。不过主要还是不会想到她会这么偏激吧。” “我应该要想到的。”我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较长时间坐在小凳子上人会觉得不舒服。我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 “为什么说你应该要想到?”丁莹觉得很不理解。 “高中的时候她因为失恋割脉自杀过。”我把情况大致和丁莹说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料想到她会这么做。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用手拍自己的头。 “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处于激动中,更何况你还喝多了酒,没有想到也正常。”丁莹安慰我,“不要太自责了。你这么自责我就更难过了。也许,这是她命中怎么躲都躲不了的劫吧。” “所以我怎么能不难过呢?我救了她的命最后却又送了她的命。”我悲伤不已。 “不不。郑启航,你不能这么想。你这么想,就好像你是杀人凶手似的。”丁莹说。 “我就是杀人凶手啊。这几天我每天做噩梦都梦见我的手上粘着吴淑芳的血。”我说。 第184章 不同的版本 丁莹顿了顿。小区里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有夫妻吵架的声音,有小孩哭闹的声音,也有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想想这个世界,有时是很荒谬的。人们把自己关在一个个类似鸟笼的房间里,悲剧喜剧便都在“鸟笼”里发生。 比如,这个时候,谁会想到在某一个“鸟笼”里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在分析促使他们的同学跳楼的诱因。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杀人凶手也应该是我们两个。我们是共犯。郑启航,严格来说,我们的推理是不合理的。我们的行为只是自杀自杀的诱因。同样的行为作用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并不相同。比如说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压根儿不会想到自杀。”丁莹说。 “可问题是吴淑芳自杀了。她像蝴蝶一样从六楼往下飞。” “所以致命的是她的性格,或者说她的思维方式。” “她爸爸也说性格即命运。”我说。 “说法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决不能认为我们就是杀人凶手。我们要后悔的是制造了这个诱因。这么几天我都在这么苛责自己。”丁莹说。 “我估计你也这么反省。”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当然会更痛苦,她是那么爱你。” 我沉默。 “可有一点我感觉奇怪,你对吴淑芳一向都是不温不火的,为什么?”丁莹问道。 “你对朱德发不也不温不火吗?”我反问道。 “这可是两码事。班上谁不知道你们在恋爱?吴淑芳到哪里不标榜自己是你的女朋友?人家父亲到省城来还把你们两个带出去吃饭。我和朱德发有什么?只是他一直在追我,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他是我男朋友。”丁莹说。 我语塞。我很想说,你说过,是你的男性朋友。但我知道这种时候没法开玩笑。 “没话说了?那就说明我的感觉是对的。” “你的感觉确实是对的。”我决定和盘托出,“吴淑芳刚离开这个世界,我这么说是有点不妥,可事实确实是这样,我找不到非常爱的那种感觉。” “那你为什么还和她走得那么近?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也说不上勉强吧,因为,并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吴淑芳对我的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浓烈,再加上我们双方父母都有促成这件事的意思……其实她父亲这一次带我们去吃饭是有用意的。”我说。 “什么用意?” “等于把我们介绍给她父亲在省城的一些好朋友,也有考虑将来分配的意思。” “那你那一巴掌就扇得特不理智了。美好前程就这么被毁了。”丁莹说。 “我怎么觉得你的话听起来怪怪的?”我说。 “哪有怪怪的?我这可是最中肯的评价。” “我不是说了吗?我并没有为自己扇那一巴掌而后悔。”我说。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说的特牵强。” “我有一点牵强的成分吗?”我的声音大了点。 “哎哎,郑启航,本大小姐今天可不想跟你吵。” “你觉得我有心情跟你吵吗?”我反问。 “哎呀,还是直说了吧。”丁莹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其实这几天除了愧疚除了自责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打吴淑芳巴掌的事。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你条件反射般想都不想就给了吴淑芳一个巴掌,在看到她给我一个巴掌之后。” “这有什么好想吗?”我说。 “有没有什么好想的是我的事。反正话我已经说完了,拜拜。” “你去哪里?” “我去学校。” …… 那时已经进入了四月中旬。正是所谓晚春时节。许多花已经开败了,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枝繁叶茂,到处生机勃勃。而我却感觉自己进入了冬天,仿佛心已经枯竭。我在图书馆泡的时间更长了,我觉得只有把自己沉浸在浩瀚的书海里,心才不会彻底枯竭。 看书看得太累了的时候,我会从图书馆走出来,走过一座拱桥,走到主教学楼西侧的一块草坪上,在休闲椅上坐下来,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同学把我叫醒,问我是不是病了,他说我的脸色非常难看。我笑了笑说没病,他再三建议我去看医生。 吴莲子和曹水根来阅览室找我是星期六的上午,我在图书馆已经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了。 我们一起往外走。 “莲子,我没猜错吧,我们金大百分百在图书馆里。”金三说。 “吴莲子是来找你的,你们去花前月下一下,怎么找到这里来?”我说。 “这次和上次不同,莲子说这一次是特意来陪你的。我们一起陪你。”曹水根特意做补充。 “这是吴莲子的借口嘛。金三就是笨,就不知是真笨还是假笨。”我说。 “我真是特意来看你的。”吴莲子看着我,眼睛大而黑,“吴淑芳的事我们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过了石拱桥,我们往右拐,走在一条较宽阔的水泥路上。道路两旁是高高大大的水杉。道路上还依稀可见掉落的红色的针状的叶子。水渠过去,靠近阅览室的位置,有一丛月季开得正艳丽。 金三把吴淑芳自杀的场景叙述了一遍,吴莲子唏嘘不已。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吴莲子说,“正是人生最最美好的时段,怎么舍得突然中断?” “我也是这么想。”金三附和。 “那学校有没有调查出来是谁扇了吴淑芳一个巴掌?郑启航你知道吗?”吴莲子问道。 我心里一咯噔,随之摇了摇头。 金三说:“据我听到的,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是社会青年扇的,说什么几个社会青年把吴淑芳拦住要和她亲嘴,吴淑芳给了其中一个人一个巴掌,那个人便还了吴淑芳一个巴掌。” “哪会有这种事?那可是大白天呢。何况你们学校周围好像挺安全的。”吴莲子说。 “安全个……”曹水根说。我估计金三强行咽下的那个字是“屁”。 “就算你们学校周围不安全,这种说法也太牵强。有谁会为社会青年的一个巴掌而跳楼自杀?”吴莲子反驳道。 “或许还有别的侮辱性行为也说不定,”曹水根说,“不过这纯粹是我在猜测。” “你还听到什么别的说法吗?”我问道。 “这第二种版本就和金大你有关了。” “和我有关?”我的心一紧。 金三点了点头。“说这个巴掌是你扇的。” “郑启航怎么会扇吴淑芳的巴掌?吴淑芳可是起航的女朋友。”吴莲子说。 “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毕竟那个中午只有你和吴淑芳待在一起。不是说吴淑芳的爸爸带你们出去吃饭了吗?”曹水根问道。 我点了点头。 “在一块吃饭,已经是什么关系了。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吴莲子说。 “我说了金大你别生气。是说你喝醉了酒想要……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吴莲子看着我。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我生气地说。 “有人说那个中午他看见吴淑芳哭着从你住的那个楼道跑下来。”曹水根说。 “哦?谁看见了?竟然这么诋毁我?”我的后背直冒冷汗,声音都变了。因为这个版本太过真实。 想必吴淑芳哭着从我那个楼道跑下去的时候就有人看见了。这人说不定还是学院的人。想必吴淑芳边哭边跑出小区,很有可能一直哭着跑到学院。 这一路上会有多少人看见? 所以才会有这种版本。 “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不都是猜测嘛。”曹水根说。 “既然都是猜测,那就别说了,你看起航气得脸都变灰色了。”吴莲子说,“我们是来陪起航,让起航开心一点,不是让起航又去纠结这件事的。起航,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由不得别人不说,只是希望你能尽快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对,金大你太沉郁了。再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难过都没有用。”曹水根说。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让它过去。” 曹水根与吴莲子轮番劝我。 我们走去足球场。足球场绿茵茵的,有人在练球,也有人慵懒地躺在草地上休憩,还有人在草地外围的跑道上训练。太阳在云层里穿梭。 有好几个人和我打招呼。他们都是因为那场足球赛而认识我的。 穿过足球场,我们转到去食堂的那条水泥路上。远远的,我们看见食堂大厅里有服务员在忙碌。 “今天不吃食堂了,我请大家下馆子。”吴莲子说。 “这个主意比较好。不过你请客我买单。”金三说。 “这个你别和我争。这是我的情谊。” “我们之间干嘛要分你我?” “我不管你们谁买单,我今天还真相喝点酒。”我说。 “看来今天来对了。”吴莲子露出她整齐而雪白的牙齿。 “那我们走,”金三拍我的肩膀,“一醉解千愁。” “走。” 第185章 棋子 我们走进一个小饭馆。女老板很客气地招呼我们。她满脸堆着笑容。吴莲子点了几个菜。 我们在一张长方形桌面的桌子旁坐下来。这种桌子只适合坐四个人。是两对小情侣一起吃饭的最好选择。吴莲子和曹水根坐一起,我坐在他们对面。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给我们泡了茶。 “我点了一个你喜欢吃的辣椒炒肉。”吴莲子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椒炒肉?”我说。 “几次吃饭都见你对辣椒炒肉情有独钟。” “你可点了我喜欢吃的菜?”金三问道。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告诉我,我马上去点。”吴莲子说。 “算了,算了,”金三的脸上略过不快的情绪,“呵呵,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我什么菜都吃。所以莲子才没有注意到吧。” 吴莲子吩咐小姑娘拿啤酒。 “要几瓶?”小姑娘问。 “端一箱过来。”吴莲子说。 “哇,这是什么架势?我可喝不了多少。”曹水根说。 “你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今天是请郑启航喝酒。” “怎么样我也算半个东嘛。” “是半个东那就多敬几次酒。”吴莲子用启子开啤酒。 金三把启子接过去,“这种事还要你做,我来。” “这件事你可做对了,金三。”我说。 “先开六瓶吧。每人两瓶。”吴莲子说。 “还是先一人发一瓶吧。你能喝两瓶吗,莲子?”曹水根征求吴莲子的意见。 “你不开我来开。” “吴莲子喝不了的酒你包。”我对曹水根说。 “我?我怕我自己都自身难保。”曹水根开了六瓶啤酒。 我主动拿过两瓶。 那个中午喝酒还是喝得比较开心的。金三虽然忸怩,但还是很主动的喝。他是个喝一点酒就脸红的人,喝到后面我感觉他是红中透出紫来,连眼珠子都红了,像一个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的人。 最给力的当然是吴莲子,她喝酒非常爽快,总是一杯一杯的和我喝。她找尽一切理由和我喝酒,一幅不把我放倒誓不罢休的样子。 “喝,郑启航,我们再来一杯!”吴莲子说。 “行啊,只是我真不能喝了。我都不记得我们喝过多少杯了。你和金三也喝一次。”我说。 “谁说我们没有喝?金三,你说我们之间喝过酒没有?不过,今天我特意到第一临床学院来,就是要来陪你喝酒,知道不?你是我老同学,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来安慰安慰你。不过,人生什么样的事不会碰上?”吴莲子说。 曹水根看着吴莲子,“这么说,莲子你好像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似的。” “是啊,我当然见过。郑起航你知道的,你说我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有,金三,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记得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几次?”吴莲子确实喝兴奋了。 “记得。可我怎么都觉得你很单纯啊。你有那么复杂吗?”曹水根问道。 我无法体会曹水根此时的内心世界涌起的是什么情绪。 “那你问郑启航我复杂不?郑启航,你说我复杂不?”吴莲子看着我。吴莲子应该喝多了。 “还好了。我们不经世事的大学生能复杂到哪里去?”我说。 “虚伪,郑启航你真的很虚伪。罚酒!你把杯子里的酒罚了。” 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郑启航酒量还真见长了。金三,你也好好敬下你的金大。” “我是真要喝醉了。” “喝醉了你也得敬啊。”吴莲子说。 “算了,吴莲子,金三不能喝什么酒,就别勉强他。我也喝多了,我看差不多了吧。”我说。 “这一箱还有四瓶酒。我们把这一箱喝了就不喝,你看怎么样?”吴莲子直直地看着我。 “不行,真不行。你看金三都趴在桌子上了。”我摆了摆手,“喝完这些我也会醉。我差不多也醉了。” “醉了那才好啊。醉了什么忧愁都没有了,不是?心情就会好起来。”吴莲子弯下腰去拿酒瓶。 “真不要喝了。”我站起来阻止。 吴莲子把瓶盖启开。 “那就先开这一瓶。”我说。 “行。”吴莲子把瓶子递给我,“倒酒。我再敬你一杯。” “这一次我敬你。非常感谢你特意过来看我。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喝了。”我说。 “喝!”吴莲子一口喝了半杯,“我缓个气。主要是肚子太撑。”她自嘲地笑了笑。 金三抬起头来,他突然把手搭在吴莲子的肩上,“你喝不了我喝,拿给我喝。” 吴莲子一侧身,曹水根不提防,搭在吴莲子肩上的手往下滑,整个人差点趴下地,所幸他另一只手搭在餐桌上,撑住了他要趴下地的身子。往下滑的那只手搁在了一个空盘子上。空盘子旋转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曹水根直起身子有点生气地质问吴莲子。 “谁让你把手搭我肩上了?”吴莲子反问。 “我,我们相处这么久,把手搭在你肩上都不能吗?”曹水根显得特别委屈。 “不能。” “那这酒喝什么喝!”曹水根突然抓起杯子将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放。他站起来。 “你不喝拉倒。我请你吃饭你有意见是吗?”吴莲子说。 “哎呀,这是怎么了?金三你给我坐下来。”我站起来用手摁曹水根的肩膀。曹水根坐了下来。 “我哪是对你请我吃饭有意见?我不是还想买单吗?我只是觉得,吴莲子,我们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吧,我把手搭在你肩上你竟然会这么有意见。换做是别的恋人,那已经是……” “那已经是什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再交往几个月我就会和你上床?”吴莲子说。 “你!”曹水根瞪大眼看着吴莲子。 我注意到饭店里吃饭的人都往我们这边看。 “是不是觉得我说话粗鲁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单纯,我很复杂的。”吴莲子说。 “去你的复杂吧。”曹水根猛地站起来把凳子推开往门口走去。 “金三,金三!”我叫道。 曹水根头也不回往外走。我追出去。我看见曹水根沿着饭店前的大路往前狂奔。他大概跑了一百米之后便停下来弯下腰把双手撑在膝盖上。我跑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弯下腰来。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怄起气来?”我喘着气说。 “我怄气?你听她说的什么话?我告诉你,金大,我跟她交往也有半年的光景了吧,我连牵她的手都没有牵一次,你相信吗?”曹水根抬起头看着我。 “我相信。这不说明她很认真吗?不轻浮,对不?所以你搭他的肩她才会那么生气。我告诉你,爱情不能急。”我说着违心的话。 “我没急。我只是想总要有所突破对不?但是很多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吴莲子她根本不爱我。”曹水根很痛苦。 “不可能。她不爱你,她干嘛要和你交往?”我说。 “所以我觉得矛盾极了。很多时候我都告诉自己说算了算了,这种没有希望没有结果的恋爱不谈也罢。可是临到头我还是不舍得放弃。我是真心喜欢她,金大。比如说吧,如果说好明天见面,我今天整个晚上都会激动地睡不着觉。”曹水根直起身子。 “这就是爱呀,说明你真心爱她,那为什么还要放弃?你想,只要她还愿意和你交往,是不是就有希望?” “什么?” 我再重复了一遍。 “哎呀,这句话点醒了我。是啊,只要她还愿意和我交往,我就还有希望。”曹水根说。 “那我们赶快回去吧。” “走。” 我们往回走。马路上接连开过来几辆小轿车。有好一些大学生正穿过马路去对面的餐馆吃饭。都是一对对的恋人。那一排餐馆里都是等着用餐的大学生。 我们走进我们吃饭的那家餐馆。原先空着的桌子旁都是人。吴莲子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她把下颚磕在桌面上,对我们的到来无动于衷。 “莲子,”曹水根上前搭讪,“刚才是我激动了。” 吴莲子一动不动。 “不会喝多了吧?你看瓶子里剩下的酒都被她喝光了。”我说。吴莲子最后开的那瓶啤酒瓶已经空了。 “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曹水根站在吴莲子旁边低声下气地说。 “我没有生你的气。”吴莲子直起身子。 “可我怎么觉得你心情好像不太好。金三他呀,太激动了,他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跑出去的。”我说。 “他跑出去让他跑,会影响我什么心情?”吴莲子站起来,“帐我已经结了,我先走了。” “先走?你要去哪里?”曹水根问道。 吴莲子往外走。 我和曹水根一同追出去。 “你要去哪里?”我跑到吴莲子前面,倒退着往前走,因为吴莲子还是不止步。 “我回学校。” “好不容易来一趟干嘛急着回学校?”我说。 “是啊。”曹水根说。 “突然就想回学校。” “不要这样,是我错了,”曹水根哭丧着脸,“你别生气,请你别生气。”他也走到了吴莲子前面。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想回学校。”吴莲子推开曹水根。 曹水根愣在原地。 吴莲子大踏步往前走。 我疾步追上去。“到底怎么了,吴莲子?” “你不会也以为我生曹水根的气吧?”吴莲子看着我。 “啊?” “你不会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他是我的一个棋子吧?” “什么?” “拜拜!” 我也愣在原地。 第186章 父与子 那天中午吃过饭后我陪曹水根在校园里走了好一会儿。不用说,他的情绪很不好。我看得出来,他对吴莲子的感情极其真挚。他已经陷进了悲情的爱的漩涡里。 待曹水根的情绪稍稍有点缓和之后我才回租住房睡觉。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许是最近一直都睡不好的缘故,我感觉非常困乏,头重,还微微有点痛。 走到我居住的那个单元,在一楼我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叫声从楼上传来,奇怪的是,这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熟悉。男子吼叫了几声便不吼叫了,楼道里复归平静。 走到介于三楼和四楼的平台上,我发现我租住房的房门是开着的。 莫非那个男子的吼叫声就是从我租住房里传出来的?莫非这个男子是朱德发?他了解到丁莹和我合租在一起,所以过来兴师问罪? 可那声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朱德发发出来的。 也可能是丁莹的亲戚吧。或者就是他那个霸道的父亲。他了解到他女儿重新和我合租房子自然怒气冲天。 我满脑子一片狐疑,在平台上略略逗留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楼。 “你说说姑娘,你这么做,能不把我儿子害死吗?我告诉你,我儿子的整个前程都被你毁掉了!” 一走到门口我就听出来了,是我父亲的声音。父亲又来到了省城。 我来不及脱鞋子便直接走进客厅。父亲正在数落丁莹。他情绪很激动,一说话嗓门便很大。丁莹坐在沙发上落泪。 我一把把父亲往后拽。我用力比较大,父亲不提防,差点被我拽倒。他往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子。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做的是什么好事?”父亲的脸上堆满了愤怒。他因为生气,脸通红通红的。几根髭须往上翘。这时我才注意到父亲的胡子也白了一些。 “我做什么了?我有做什么了吗?好好地你干嘛冲我同学大吼大叫?!”我接二连三地质问父亲,其实心里无比虚弱。 “你说说,你说说看!她怎么又和你住在一起了?她明明知道你和吴淑芳的关系,干嘛还要和你合租在一起?我不是强行让你从她屋子里出来的吗?你怎么答应我的?”父亲暴跳如雷。 “是为这事啊,这件事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清楚。问题是,你怎么能冲人家大吼大叫呢?你以为她是你学生啊。”我强行把自己的语调压低。 “我大吼大叫?如果他是个男的,我还想揍他呢。你不知道,我所有的设想都被她毁了。你叫我怎不生气?”父亲有点气急败坏。 “什么你的设想被她毁了?她和你素昧平生能毁你什么设想?”我故作糊涂。父亲所指我自然清楚。 “我看你真被她迷糊涂了。” “大伯,我真不是你想象的。我和郑启航真纯粹是同学关系。”丁莹抹着眼泪说。 “同学关系?想办法都要过来和我儿子合租,还说是同学关系?你打死我都不相信。” 我明白过来。父亲之所以如此愤怒原来是他以为我和丁莹是男女关系。 “爸爸,我是真老糊涂了。在一起合租就一定是男女关系?太老土了。你到这一带打听打听,有多少男女大学生是合租的,难道所有合租的男女大学生都是男女关系?我说你怎么这么愤怒。”我故作轻松。 “你不要骗我了,起航。我也不是瞎子。我也这么年轻过。你们原来合租在一块,我可以相信你们是纯同学关系。我都特意因为你和吴淑芳的关系好不容易催你换了房子,结果她又换过来和你住一起,那还是纯同学关系吗?”父亲说。 “本身就是纯同学关系呀。这一点我会找机会和你解释的。问题是你这么冤枉人家,叫人家怎么受得了?你好歹也是个教师,不是一点素养都没有的人。” “你这是说你老爸没有素养喽。” “你觉得你这么冲一个女孩子大吼大叫有素养吗?”由于酒精的刺激我略略提高了点分贝。 “你,你什么时候敢这么跟你老爸说话了?我打死你。”父亲向我挥过手来。 我往后退。这是我早就提防着的。从小他就喜欢这么扇我的巴掌。 父亲一下子没打着,紧接着往前迈一步,又冲我挥过手来。 丁莹惊叫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并迅速冲到我们中间。父亲的手在丁莹的头顶挥过。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大伯,请冷静,请冷静!”丁莹用劲把父亲往后推。父亲往后退了几步。 “真的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竟然说我没有素养?” “你觉得你的行为能体现你的素养吗?”我又顶了一句。 “郑启航,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丁莹说。 “谁让他这么对你来着。还有,他从小就是这么对我的。”我说。 “我这么对你还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告诉你,没有我的严格管教,你早就废了,早就到街上做流氓混混去了,还能到这里来读大学?还有资格跟我说素养?”父亲有点气急败坏。 “我……” “郑启航你别说了!大伯,您消消气,我看您儿子好像是喝多了点酒。平时他不是这种脾气,您消消气。”丁莹说。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父亲摇摇头,“小姑娘,你不知道,他对我一向就是这种脾气。” “因为你一向对我都是这种风格。”我继续顶。 “你看,你看。”父亲说。 “让他说,让他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看他真喝多了。您没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郑启航,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丁莹想把话题扯开。 “这跟喝酒没有关系。丁莹,你不要管我们,受委屈的是你,你反倒关心起我们来。”我说。 “你不要以为你们在我面前这么演戏就可以瞒过我。”父亲说。 “演戏?大伯,我们演什么戏?”丁莹愕然。 “演什么戏你们知道。” “您还是认为我和您儿子是……用您的话说,就是男女关系?” “你觉得不是吗?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小姑娘。”父亲稍稍缓和了语气。 “您问吧。” “你从原来那套房子换租到这里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不知道。” “看来你很坦诚。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你和我儿子合租这件事,吴淑芳她知道吗?” “吴淑芳的性格你不是不了解,这种事能让她知道?”我插话。 “吴淑芳她不知道。”丁莹说。 “第三个问题,还有什么人知道你们在一起合租?” 丁莹顿了顿,“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不知道郑起航的几个玩的好的兄弟是不是知道。” “肯定不知道!”父亲说,“你看,一切不就不言自明了吗?这么保密,这不是男女关系还是纯同学关系?起航,你过来,你老实和老爸说,你和吴叔叔说的不是实情对不?” 父亲口里的吴叔叔指的是吴淑芳的父亲。 丁莹看看父亲又看看我。 “我和吴叔叔说了什么?”我说。 “到现在你还想瞒什么?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父亲!”父亲的嗓门又大了点。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情。”我故作镇定。 “促使吴淑芳自杀的真正诱因。”父亲一字一顿。 “吴叔叔没有和你说吗?” “说了。但是吴叔叔相信你的话,我不相信。” “随便你信不信。”我说。 “你想想怎么可能。吴淑芳那么爱你,对你的举动会那么反感吗?你们之间怎么可能会为这件事发生争执?所以我推断,一定是吴淑芳送你上楼的时候发现了你和这个女孩合租的秘密,她才会那么绝望。” “你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推理专家。”我说。 “这还需要推理吗?只要稍有脑筋的人都会转过弯来。” “为什么你会一定要这么想?你不知道我是你儿子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去推敲你儿子的行为。” “所以我对你这个同学很有意见。所以我说她将我们的前景都毁了。”父亲说。 “叔叔,我到底毁了你们什么前景?”丁莹抗议。 “你还能说没有毁我们的前景吗?你看我儿子,原本多有前程。你可能不知道,吴淑芳的父亲可是我们那个地区的教育局长,他已经把我儿子看成准女婿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导致一切都成了幻影。” “这一切怎么是我导致的?您,我希望您把话说清楚点。”丁莹说。 “我拜托你不要这么武断!我的老爸!”我简直无语。 “我哪有武断?我相信我的直觉。”父亲说。 “去你狗屁的直觉。”我实在忍不住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那你想我怎么说话?你不是说了现在的废话吗?”我丝毫不退让。 “ok,就算我说废话好了,但是我坚信我的感觉。我走了。”父亲突然说。他或许觉得说下去已然没有任何意义。 “不送!” “我有指望你送吗?我自己会走的。我不会让你那么讨厌我的。” “那就请你快点离开。” “你真那么讨厌你的爸爸吗?”父亲痛苦地看着我。 “你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我我说不定会减少对你的讨厌。” “那我立马离开。”父亲走向门口。走到门口,父亲回过头说:“我告诉你,郑启航,我这个副校长的职务可能因此没有指望了。” “我早就猜到了,你就是为这件事伤心透顶才来找我出气的,对不?”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父亲没有心情再和我理论,他穿好鞋子往楼下走。 过道里传来父亲下楼梯的声音。父亲的脚步格外缓慢,我不是听不出那份沉重。 第187章 为情所困 父亲离开之后,面对眼角依旧挂着泪珠的丁莹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丁莹也不说话。 我感觉空气都凝住了。 “对不起。”过了几分钟我打破沉默。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丁莹说。 “我为我父亲粗暴的态度而抱歉。让你受委屈了。”我说。 “他的感觉其实是对的。我们确实是罪魁祸首。你不觉得是这样吗?”丁莹幽幽地看着我。 “什么我们是罪魁祸首?是我才是罪魁祸首。所以请你不要为此难过。”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是这个结我真解不开了。很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开了。”丁莹痛苦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想?请你不要这样想。所有的罪孽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我说。 “如果真有罪孽,要承担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望着丁莹。空气早已停止了流动。 “不为什么。怪就怪你那个巴掌吧,打在吴淑芳脸上,却震颤了我的心。”丁莹转过头望向别处。 “哦。”我的心为之一震,望向另一个方向。 丁莹要表达什么我懂。我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但,此时此刻,我却只能沉默。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这么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跟父亲闹得这么僵?哪像是父子,*味竟然那么重。”见我长时间不说话,丁莹换了个话题。 “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哪个哲学家说的,人是矛盾的混合体。我们父子关系一向都这么僵的。他刚才说如果不是他我就要在街上混,我告诉你,恰好是他的管教差点让我成为街上的混混。” 不知为何,我很想和丁莹说说我这个父亲对我的影响。 “为什么会这样?”丁莹非常好奇。 “我爸爸是个教师,却崇尚棍棒教育,对我极为严格,而那时正是我最叛逆的时候。偏偏又有个宠溺我的外婆。仗着外婆对我的宠爱,我总跟他对着干,所以闹得非常凶。而他一步步逼我,不懂得通融,直至最后我离家出走,参与混混们之间的打架,被学校开除,被迫转学。”我一口气说完过往的这些经历。 “想不到文质彬彬的你会有这么复杂的经历,会有这样的传奇。”丁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就不要这么笑我了。哪像你们那么贵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丁莹顿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还会不是这样吗?”我说。 “如果我父母不离婚,应该会是这样,但我父亲坚决要和母亲离婚,把一切都打破了,所以我也讨厌我父亲。”丁莹说。 “我们总算有了共同点。”我说。 丁莹摇了摇头,“不,我们不一样,我只是讨厌我父亲,并不像你们关系这么僵。” …… 那个下午我睡的比较晚,醒来的时候丁莹不在屋子里。她卧室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站在窗户边,可以看见夕阳的余晖从对面那一栋楼房的上空往上发散。但是你看不见太阳。你不知道太阳是不是已经下山了。 我还是哈呼不断。是那种越睡越沉越沉越想睡的状态。 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出门走去学校。学校食堂这个时候应该挤了好多排队打饭的学生了。 就在我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徐峥平和曹水根并肩走来。徐峥平率先看见我,他冲我挥手。 “你们这是要去哪?吃过饭了?”会面时我说。 “我们正要去找你,金大。”徐峥平说。 曹水根一脸闷闷不乐。 “有什么事吗?” 徐峥平指了指曹水根,“咱兄弟受伤了,我们得安慰安慰他。” “还没有缓过神来吗?”我问曹水根。但是曹水根什么话也不说。 “我一到寝室看见金三的样子就知道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肯定又是那个吴莲子。” “中午我们在一起吃饭,他们之间闹了点不愉快。”我说。 “我早就猜到了。” 我们一起往校外走。徐峥平打算去中午吃饭的小饭店,因为那个店主向我们热情的打招呼,但我提出去另一个小饭店,我不想让曹水根去他的伤心地。 “是要换下口味对不?没事,希望下次还要光临哦。”老板娘说。 我诧异。 我原以为老板娘会生我的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真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 我们吃饭的小饭店就在中午吃饭的小饭店隔壁。店主不是个很会说词的人,但是店员的服务态度很好。店员是一个三十好几的妇女。 那个晚上曹水根喝酒很主动,总是一杯又一杯的和我们干,还总是批评我们不敬他的酒。 “我说你们还是不是兄弟,是怕我喝醉了还是不舍得让我喝?来,金大,你不敬我我敬你。”曹水根嚷嚷着。 “半杯。”我说。 “什么半杯的,干了。”曹水根仰起脖子一口而尽,没能倒进嘴里的啤酒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滑落在他的胸前,“哎呀,我说这酒真是好东西,越喝越好喝,越喝越想喝。我说金二,你敬不敬我?”他明显是喝醉了。 “你 不用总是我说我说的,我当然要敬你。我感觉你这是在找醉。一个女人会这么让你伤心吗?”徐峥平说。 “一醉解千愁。金二,你不恋爱你不懂。可问题是我怎么喝这么多酒心里还是这么难受?”曹水根双掌交叉拍在胸脯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那不是还没有喝到位吗?喝到位了,保准你不再痛苦。来,我敬你。要不我们一组一组的喝。”徐峥平说。 “什么叫一组一组的喝?”曹水根打了个嗝。他用手捂住嘴。看样子,是他喝进去的酒在往上涌。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三杯一小组,六杯一大组。” “金二你这是干什么?”我说。 “没事。啤酒就要这样喝才过瘾。我先和金三来个一小组。金三,是来一小组还是来一大组?” “来一大组!”曹水根突然把双手拍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响声惊动了身边喝酒吃饭的人。店员看着我们。我冲她挥挥手示意没事。 “来什么一大组?一杯一杯喝不好吗?你们听不听金大的?”我说。 “那就来一小组。金大今天不给力。我先喝了!”徐峥平不知哪来的勇气,连着喝了三杯。他打着嗝。“妈的,这酒都到了喉咙管了。” 曹水根紧跟着强撑着喝了三杯。他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我感觉他肚子里的酒随时都可能往上涌。 “好样的,金三。这样,刚才是我敬你,现在你该敬我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不?”徐峥平说。 “我说金二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有点生气,“这样喝一定会醉的。金三不胜酒力。” “这叫君子成人之美。金三想喝醉那就陪呗,金三你说是不?这才是兄弟。” “知我者金二也。来,我敬你。”曹水根拿起酒瓶子。 我把酒瓶子从曹水根手上抢过来,“你歇一下,金二找酒喝,我来敬他。金二你不会也有什么事吧?” “我有什么鸟事?我不跟你们一样为情所困。只要不为情所困就不会有什么事。不为情困,一生安好。” “你就别隐瞒了,”我说,“你这不是一样在找醉吗?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有什么好隐瞒的?”酒精也在刺激着徐峥平。 “那就喝酒啊。”曹水根说。 “喝。”徐峥平说。 我和徐峥平喝了一小组。三杯酒下肚,肚子一下子撑得难受。真像徐峥平说的,酒满到了喉咙管。 我们这么一小组一小组喝了几次,这么一来,直接加快了醉酒的速度。金三和金二的话都变得特别多,而且都吵着还要喝,我叫女店员把剩下的啤酒抱走了。我知道,要再这么喝下去,我们仨都离不开这个小饭店。 我去把帐结了。 “妈的,金大,要你结什么帐?你以为你有钱是不?说好了我来的。我告诉你们,劳动最光荣,我花的是自己的钱,理直气壮。”徐峥平不知哪来的气。 “兄弟间,谁买单不都一样?”我说。 “你这话我爱听,但钱还得我来付。” 我们走到小饭店外面的马路上。曹水根蹲到路边去吐。他一只手扶着一棵树的树干,吐了一会儿之后,另一只手用手指伸到嘴里去抠。接着又吐了一些。很多水汁从曹水根的嘴里喷出来,像极了龙王升腾到空中往人间喷水的样子。 “金三就是不行。”徐峥平摇晃着身子,“怎么吐成这个样子?” 我把曹水根扶起来。 “哎呀,我说金大,这古话就他妈的骗人。我这是醉了吧,我都吐成这样了是不是醉了?应该醉了对不?可我心里怎么还这么苦?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心里还这么苦?”曹水根打了个激灵。 “为情所困,我不是说了吗?”徐峥平叫起来。 第188章 见识坐台姑娘 曹水根死死地盯着徐峥平,样子极为恐怖。他不仅脸红了,眼睛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曹水根说:“为情所困就会这样吗?你不是没这方面的经历吗?” “我推断啊。”徐峥平说。 “我觉得是金三误解吴莲子了。”我说。 “误解?我哪有误解她?我没有。这才不是误解。我相信我的直觉,知道吗?直觉!她真不爱我,她一点都不爱我,我真感觉她一点都不爱我!”曹水根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偏激?至少吴莲子喜欢你吧。想想你们是怎么一见钟情的?”我耐着性子安慰曹水根。 “是我对她一见钟情,她才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哎呀,上苍,你干嘛要在那天安排我见到她?他妈的我就是没法形容她给我的感觉。”曹水根挣脱开我扶他的手,“你们信不,我真是一眼看见她我就爱上了她。她就那么让你心动。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没有一个晚上不梦见她,我真愿意做她的奴仆,哪怕就做她身边的一只小狗我都愿意。可她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冷酷?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们告诉我,她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怎么对你了?”徐峥平说。 “金二,你没看见,中午,就今天中午,你知道吗?就今天中午,她连我搭她一下肩膀都大动肝火,你说,你说这还谈得什么劲?” “她不让你搭你就不搭嘛。要搭女人的肩膀还不容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只要你给钱,搭一下肩膀还不是一句话?”徐峥平忽然兴奋地拍了一下手掌,“搭肩膀算什么?那么多美丽的女孩,你可知道她们下贱到什么程度?只要你给钱,你就是她们的爷!你要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你想干嘛就干嘛。” “金二你喝多了。”我说。 “我没喝多,我说的是实情。我没喝酒时也是这么跟兄弟们说的,是不?我是不是和你们说过?你们一定觉得我粗俗,我是粗俗,可我告诉你们,这样很受用,你想怎么爽就怎么爽。我不要什么情啊爱啊的,我要的是直接。就这么*裸的直接。你们想想,我和你们是不是存在鲜明的对比?金大你不烦吗?我知道你比谁都烦。你的烦恼还没有去,金三的烦恼又来了。所以金三你要想开心快乐,就把那些情啊爱的都撇开了去。” “我做不到。我没法撇开了去。”曹水根说。 “中毒太深,中毒太深,你已经中了爱情的毒了。人家说香水有毒,我说爱情有毒。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说好多美丽的女人都那么下贱,却没有包括那个女人。”徐峥平忽然话题一转。 “哪个女人?”我问道。 曹水根也这么问。他吐过之后感觉上要好受一点了。 “哪个女人?你们忘了我和你们说过这附近有一家‘鸡店’有一个女人她只坐台不接客吗?”徐峥平打了一个嗝。 “什么时候你和我们说过这件事?”我问道。我当然记得徐铮平说过这件事,可我还是随口反问了一句。 “你问金三。金三你有印象吗?” “我好像有印象。”曹水根晃了一下身子。 在我们这么议论的时候我们跟着徐峥平拐进了一条巷道。我注意到这条巷道里有很多发廊,发廊里的光线几乎都是粉红色的,给人怪怪的感觉。发廊里的女人都画着很浓的妆。 “金二,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我感觉很不对劲。 “就是带你们去看那个女人啊。” “你这是干什么?谁说了要去看那个女人了?”我说。 “你别紧张,金大,只是带你们去看看而已。真的非常有气质。”徐峥平显得很兴奋。 “坐台的人还谈什么气质?”我说。 “你这种说法是武断的。等会你看了不被吸引才怪呢。” “我们可都是为情所困的人。”曹水根说。 “哈哈哈,金三,我看你酒是已经醒了。这么说我可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带你们来的、不过我告诉你,等会见到了你别把眼睛瞪大就可以了。” “没有那么夸张。”我说。 我们边说边往前走。在这条巷道的尽头,徐峥平带我们往右拐进另一条巷道,在一家闪烁着粉红色光芒的按摩店门前停下来。徐峥平推门往里走。 我感觉心脏跳动的很快。所以我在外面顿了顿,而不是立即跟进去。曹水根陪在我身边。 徐峥平回头,“干嘛不进来?” “我们进去干什么?”我说。 “嗨,帅哥,进来玩会儿吧?”店里的一个姑娘冲我们挤眉弄眼。她的脸上施了很多粉。 我快速在那姑娘的胸前扫视了一遍。那深深的乳-沟对我们未谙世事的青年来说好有诱惑力。 透过玻璃我看见徐峥平和姑娘在对话。姑娘不知因何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么纯真的样子,这么纯美的神态,谁也想不到她竟会是卖笑的女人。 店里还有另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个头比较小,脸上似乎没有施什么粉,低着头无聊地拨弄她的指甲。 我注意到她的指甲涂得血红血红的,给人很妖艳的感觉。 接着我看见一个男人从里间走出来。这是个约摸四五十岁的男人。他径直走出门来。那个*很深的姑娘和他打招呼,他根本不理睬。 徐峥平返回到门口,“你们就打算一直站在门外吗?” “我们打算走了,金二。我和金三先走你不介意吧?”我真想打退堂鼓。 “你们急什么急。我跟你们说了我今天不是来‘放松’的,而是来看的。带你们一起来看。”徐峥平说。 “你这不看了吗?所谓的气质我们也欣赏到了。”曹水根说。 “喂,我说你们不会以为是她们吧,我说的女孩?怎么可能?这也叫气质吗?那个女孩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回来。我劝你们还是进来坐,站外面,看见你们的人更多不是?”徐峥平提醒我们。 我和曹水根对看了一眼。巷道里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 “那我们进去吧。”我硬着头皮说。 “那就进去。”曹水根鼓起勇气说。 我们走进按摩店。 “帅哥们不会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来,在我身边坐坐。”那个乳-沟很深的姑娘拽我的手臂。 我把手一甩。 “呦,这是干什么?好像我手上粘了屎一样。我告诉你,我们也是很洁净的。”姑娘对我的举动很是不满。 “小红,碰壁了是不?”徐峥平说,“他们可是很正统的人。” “正统个屁。正统到这里来干嘛?”姑娘不屑一顾。 另一个姑娘还在专心地玩她的手指甲。 “我今天是带他们来见世面的。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小弟。我们是金氏三兄弟。”徐峥平和姑娘聊天。 “去你们的什么兄弟。”姑娘还真生气了。 “金三,我们还是出去吧。”我说。 “哎呀,金大,你急什么急?再等等。你看你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小红当然生气喽。嗳,回来了。小储回来了!”徐峥平忽然激动起来。 我们回头看。按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个姑娘从外面走进来。她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姑娘个头比较高。一头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一袭白色的长裙给人以洁净之美。 “哎呀,小储,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们等得有多心急。”徐峥平走上前搭讪。 那个乳-沟很深的姑娘做出鄙夷的样子。 小储看了一眼徐峥平,没有说什么,便要往里走。 “别别,小储,别。麻烦你待一分钟好不?只待一分钟。我今晚特意带了我两个兄弟来看你。”徐峥平说。 小储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另外两个顾客似的,她往我们这边扫视了一遍,便又要往里走。 在姑娘往我们这边扫视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刹那间震撼。 冷艳!绝对的冷艳! 可我的心脏却要往外窜。摆明着这个小储就是我的高中同学储火玉,摆明着就是那个因为患有*肌瘤只身来省城检查的储火玉,摆明着就是那个临走前还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的储火玉!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不会这么小! “储火玉。”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姑娘仿似顿了一下,可是又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径直往里走。 “储火玉,我知道你就是储火玉。我是郑启航!”我叫嚷着往前迈步。 小储姑娘进了一个房间。 “金大,你这是干什么?什么储火玉?你认识她吗?”徐峥平跟上来问道。 我把徐峥平推开,追到那间房间的门口。可是房门已经关了,我推了推门,门已经上了栓。 我用力敲门。“开门,储火玉,开门!我知道你是储火玉,你给我开门!” 徐峥平走到我身边。“金大,你可不能这么大吵大闹。有人在里面做‘生意’的。”他善意地提醒我。 我不说话,但是手没有停。 门突然开了。 第189章 坐台姑娘=储火玉 “储火玉。”我叫道。 “你他妈的干什么?你想死是不是?”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他伸出手臂猛地抓住了我的衣领。 是一个块头高大的男人。脸上都是横肉。 我用力挣扎,但是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 “我找储火玉。”我费力地说。 “这里没有什么储火玉。我警告你,你要是搅了我的‘生意’,我就废掉你。给我滚出去!”对方放开我的衣领,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往后碰着了墙。 “对不起,大哥。”徐峥平走上去和那个男人赔笑,“他是我兄弟,他应该认错人了。” “去你的什么鬼兄弟。小徐,我警告你,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带过来!”那个男人训斥徐峥平。 “是,是。”徐峥平陪着笑脸。 曹水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金大。” “她真的是储火玉。”我喃喃道。 “储火玉是谁?我们没听你说过。”曹水根说。 徐峥平走过来,“先别管储火玉是谁了,我们赶快走。我们出去再说。” “快给我滚!”那个男人吼叫。 我们走出店门。我听见门在我身后关上的声音。我往后看,那个乳-沟很深的姑娘正向另一个路过的男子招手,小个子姑娘还在玩弄她的手指甲。 “别往后看了,金大,她不会出来的。”徐峥平说。 “是啊,金大,我们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吧。”曹水根说。 我们三个的酒应该都醒了。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仿佛害怕那个男子会来追赶似的,徐峥平和曹水根的步伐都比较快,我几乎是被他们架着走的。 到了学校门前的大马路上,我和他们挥手。 “干嘛急着回去?我们一直都好奇你刚才的行为。那个美女真是什么储火玉吗?储火玉是谁?”徐峥平死活不让我走。他心中的“女神”一下子成了我熟悉的“储火玉”换谁都好奇。 “我猜储火玉应该就是金大的初恋吧。哎,金二,你还记得吗?我们拜兄弟的时候你我都抖了过去的事,唯独金大什么都不说,还说什么平淡如水,今天看来是瞒不过去了。”曹水根说。 “所以我们再去学校转转,金大你和兄弟们说说储火玉。” “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和你们说吗?如果真像你们猜想的储火玉是我的初恋,她成了坐台小姐,我还有心情和你们说吗?”我声音很大。这俩兄弟也太无视我的感受了。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徐峥平说,“但你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有了我这样的兄弟,才让你找到了你的初恋,对不?你总得要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总得跟我们说说她吧。这个女孩可是很多像我这样的大学生都猴的对象。一下子怎么就成了你的初恋?” “她真的不是我的初恋。”我说。但我想想还是决定和他们说一说储火玉,便主动往学校方向走。 “哦。”徐峥平说。 “不是?”曹水根说。 “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同时又是我的高中同学,而且还同班,但不是我的初恋,不过她曾经喜欢过我。”我们走在学校水塘边的小径上。水塘里的水黑幽幽的,岸边的柳条倒挂在水面上空。 “也就是说你是她的初恋。”曹水根说。 “我是不是她的初恋我不能确定。” “我想你们之间肯定有点故事,否则刚才你见到她会那么激动?喂,你真确定她就是你同学?你不会认错了吧?我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徐峥平说。 “我怎么可能认错?她就是再打扮得妖艳一点我也能认得出来。”我说。 “嗳,这我申明,她可没怎么打扮。她真的清新脱俗。而且她只是坐台,从不……” “哎呀,金二你不会酒还没有退吧,别打岔。”曹水根打断金二的话,“好像你很了解似的。她有没有做你知道吗?” “这可是所有有我这种爱好的人都知道的,昌硕休闲屋的头号坐台小姐只坐台不接客。”徐峥平振振有词。 “那个按摩店叫昌硕休闲屋吗?”我问道。 “对。昌硕,昌盛硕大。这名字可也有点含义的哟。”徐峥平眨了眨眼睛。 “哦。我说金二金三,那姑娘是储火玉是肯定不会错的,这一点你们不要怀疑,我激动,我情不自已,是我怎么都接受不了她会走到这一步。你们知道吗?她是个很可怜又很让人钦佩却又让人震撼的一个人物。”我这样开头讲述储火玉的故事。 徐峥平和曹水根都看着我。 校园里非常安静。有鸟叫声从水塘中间的小岛上的树丛里传出来。你可以听见小鸟在树丛里飞翔时发出的扑棱扑棱的声音。主教学楼一片寂静,每一个窗户都黑漆漆的。学生住宿区那边灯火通明。 “储火玉是一个来自山沟沟里的女孩,却做出了一件令我们所有同学都匪夷所思的事情——和华安师专的一个教授同居,也就是做了人家的小三。”我说。 “啊,哇卡,这也太前卫了!一个高中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徐峥平说。 “这种事怎么不可能?”曹水根倒显得出奇的淡定,“我告诉你们,在我那个县这种事情可是稀松平常的事,我们县第一中学就有好几个女生被人包养了。而且我敢料定,这个社会这样往下发展,这种事情将会很普遍。” “妈的,有钱就是好。”徐峥平诅咒道。 “一个高中生让人包养,大多都是贪图安逸的生活,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你们不会想到储火玉却是为了她父亲的病和她自己的病,”我打断他们的话题,“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一点,连我都不知道,可想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内心有多苦。” “那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曹水根有点不淡定了。 “她放弃学习只身去省城做身体检查之前写了封信给我,我才知道她患了病。至于她寄钱给她父亲看病则是他父母来学校找人我们才了解这一点的。” “难道她再也没回去过吗?” “没有。她既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我接到她叫人寄来的信后当即坐车去省城找她,可省城这么大,医院这么多,又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哪里能找到她?”我说。 “那是。这么说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见过她喽,金大?”徐峥平问道。 我摇了摇头,旋即又点头,“是。” “这么说今天是你第一次见到她?” “是。一直希望有她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我说。 我突然想到郝珺琪。郝珺琪何尝不是个我一直希望有她的消息却至今都还没有任何消息的人呢。心里的悲楚一下子不知添了几层。 “听你这么说我终于理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了。”徐峥平说。 “有一点我还没有和你们说清楚,她的病——她患的是*肌瘤——在我们小地方检查不确定是否为良性,所以她只身来省城却再也没有回去我就以为……因为她说了如果是癌,她会选择躲在一个角落默默地死去。” “躲在一个角落默默地死去,这,这也太悲惨了?”一直不说话的曹水根忍不住感叹。 “还惨什么惨,金三?金大应该感到高兴啊。”徐峥平说。 “金大能高兴吗?金二你脑子里灌了水吧。喝了太多的啤酒。”曹水根忽然很生气。 “是你脑子转不过弯。金大今天见到了她的同学,那就说明她得的不是癌症,活着总比默默地死去好,对不?不管是怎样的活。”徐峥平说。 “哎是,是我脑子灌水了。金大,金二说得没错,至少还活着,对不?活着胜过一切。”曹水根转悲为喜。 “谢谢兄弟们的宽慰。储火玉是活着,可如果换做你们,你希望她走到这一步吗?她走到这一步,命运是不是对她太不公平?”我说。 金二金三陷入了沉默。 “好了,二位兄弟,我回去了。你们也回寝室吧。” “我说金大,你就不想把她救出来吗?”曹水根说。 “救出来?怎么把她救出来?”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似一个熟睡的人被一声闷雷惊醒一般。 “我知道。就像很多看过的小说里写的或电影里头演的,一个公子哥看中了一个烟花女子想法子筹钱把女子从妓院里赎出来,金大,你就这么做。”徐峥平说。 “我说金二你说话注意点,什么烟花女子?”曹水根说。 “是坐台小姐。呸呸,你看我这张嘴。”徐峥平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事,我不介意的。坐台小姐也好,烟花女子也好,其实都一样。我想知道的是,兄弟们,她做坐台小姐会不会也有什么卖身契之类的?现今这社会,做这一行也和以前一样吗?”倘若有什么卖身契约,那就麻烦了。 “这你要问金二。” “我也不知道。我他妈的去花钱取乐,从没想过去了解这方面的事。”徐峥平说。 “你下次去的时候再问问不就得了。” “哎,曹水根,你这话我听起来怎么觉得很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没有讽刺的意思。可能是我表达的不对。我是说你常常和这些人打交道比较方便了解这方面的信息。”曹水根连忙做解释。 “你们不要争了,金二你也别觉得为难,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我回去了。”说完,我转身往校外走。 第190章 腮腺瘤手术 那个晚上,在走回租住地路上,我边走边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好地理了理。事情的确太多了。 曹水根和吴莲子的感情看来是没有戏了。摆明着,吴莲子根本不在乎曹水根。吴莲子说,曹水根是她的一个棋子,那她拿这颗棋子做什么? 唯一可以解释地通的是,借助和曹水根的接触,吴莲子有理由来看我。 可这么一来,无法解释的是,她有什么必要来看我?她由此增加与我相处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已经没有任何供她利用的价值。 更为可恶的是,她这么做,着着实实将曹水根伤害了,而且伤得不轻。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她对曹水根的伤害。倘若和曹水根没有任何感情,那就不要有任何交往。 “你打在她的脸上,却震颤了我的心。”这是丁莹跟我说的话。 丁莹说这句话的表情时不时都会在我脑海里闪现,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专业书前,甚至在我和金二金三喝酒斗酒的时候,它都冷不丁蹦出来。 毫无疑问,丁莹对我的态度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即使她不搬来我的租住地,我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也毋庸置疑,丁莹已经将我的心海搅得“无有宁静的时刻”。 而这句话,看似是抗议,其实透露着另一层意思——说话者的心怀已乱。 这没有理由呀。对于我,她丁莹应该是“坐怀不乱”才对。朱德发追求她超过三年了,她连朱德发是她男朋友都不承认。要知道,朱德发对她的痴情绝不亚于曹水根对吴莲子的痴迷,可以说,为了她,朱德发上刀山下火海不是没有可能。 我算什么呢?一个和她同租一套房子的同学而已。相处一起很少有和谐的时候,除了斗嘴还是斗嘴,以伤害对方为能事,虽然最近彼此都收敛了好多。 那一个巴掌,也不代表什么。是吴淑芳太过了。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家一个巴掌,谁受得了?我只有打出这一个巴掌人家方才解气。可谁想,这一个巴掌却送了吴淑芳的命。 可是,这个巴掌却传递了一个信息:你更在乎丁莹,而不是她吴淑芳。这就是吴淑芳活不下去的原因。爱成了泡沫,已然破裂的泡沫,吴淑芳哪里还有生活的勇气。也正因为如此,丁莹才说,震颤了她的心。 当然,丁莹不知道,在乎是一回事,爱却是另一回事。 我不能轻易言爱。 我与熊妍菲的感情历程告诫我,我不能轻易言爱。 可问题是,我怎么就不能言爱?我有爱的欲望,我也有爱的权利。 自然是那个左手中指上的肉戒在阻止我言爱。在和吴淑芳的交往中,它已经给了我小小的警告。是我违背了我对郝珺琪许下的“永结同心,不离不弃”的誓言吗?不错,我是对郝珺琪说过这句话,但是,郝珺琪已经消失了整整十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遵守诺言还有意义吗? 说来也怪,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那个戴着肉戒的中指没来由地一阵锥心般的疼,虽然持续的时间不到一秒钟。 这是在警示我的“无情”还是暗示我郝珺琪还在这个世间,或者,郝珺琪还在苦苦守候这个诺言? 一切都不得而知! 而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如果肉戒真有感应,为什么就不告诉我郝珺琪身处何方,哪怕在梦境中让我略知一二也好。我对熊妍菲动情,我在乎丁莹,都不代表我不思念郝珺琪。毕竟,郝珺琪是我这辈子都打不开的结。 算了算了,这些都不是我能想,可以想的。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当务之急,是要与储火玉取得联系。 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与储火玉联系上! …… 接下来那一周有一个非常特别的活动,艾院长别出心裁,安排系里非常优秀的学生去医院现场观摩外科手术。而我班上能获取观摩资格的只有四个人,丁莹,艾贞子,祝毅和我。 艾院长亲自带我们去。 那是个腮腺瘤手术。 我记得我们一个个都非常兴奋。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现场观摩外科手术。我们都能体会艾院长的用意。 护士给了我们服装。穿上淡蓝色的医生服,戴上帽子,系上口罩,我们觉得格外新鲜,纷纷嘲笑对方。但是艾院长呵斥我们,说医院尤其需要肃静,我们方才规规矩矩。 做了相关的消毒工作,艾院长亲自领着我们走进手术室。 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床上了。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妇女,皮肤黝黑,脸上“沟沟壑壑”,给人一副饱经沧桑的感觉。她的颈脖右侧部位有一个小小的隆起。我知道这就是要实施手术的地方。 无影灯亮着。 麻醉师早就给病人施了麻药。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了,主刀医生开始手术。手术刀从一个护士手里传递到主刀医生手上。 我注意到病人脸上的表情非常奇特,眉头皱的很紧,我估计那是因为极其恐惧才导致的。助理医生在安慰病人。 主刀医生一刀切下去的时候,丁莹和艾贞子都转过了头。我目不转睛的留意医生的手势,感受他拿捏手术刀的力度和他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面部表情。 这一刀下去,病人的反应非常强烈,如果不是手脚被绑缚住,我感觉病人会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血从伤口处往外冒。 我们听见医生的议论。 这竟然是个不受麻药的病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医学书籍都告诉过我世上确有这么不幸的人,想不到这么轻易就碰上了。 命运对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这意味着她将要活生生的忍受刀割肉的痛苦。 三国演义里以给关羽刮骨疗毒来刻画关羽这个人物的形象,让我们对关羽好生钦佩,当现实生活中果真遇上这样的人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我们能很清晰地听清楚病人的呻-吟和看见病人痛楚的样子。 我注意到丁莹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手术非常顺利的进行。那是个综合素质非常高的外科医生。我觉得他操持手术刀和理发师操持理发刀一样麻利,真的达到了一种境界。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却遇到了一个难题。我从他们的对话里依稀听明白一点:这个病人的腮腺瘤钻的太深,以至于外科医生纠结要不要把整个腮腺瘤从颈脖里彻底挖出来。 外科医生和助理医生的对话我没有听太清楚,但我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们一定极为纠结。 他们为要不要彻底将腮腺瘤挖出来差不多争论了一两分钟,但是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协议——将腮腺瘤截断。也就是说他们不敢把腮腺瘤彻底从病人的颈脖里挖出来。 待手术结束,护士们忙着给病人包扎的时候,艾院长示意我们离开手术室。我们轻轻悄悄地往外走。 手术室外面病人的家属在焦急的等候。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他们迅速围上来。艾院长向他们做了解释。 我们把医生服脱下来交还给护士。 艾院长把我们带到医院会议室。 “同学们,我单刀直入了啊。刚才你们看清了腮腺瘤手术的整个过程,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感受。别的我们不提,我们单单来讨论要不要将腮腺瘤截断这个问题。”艾院长说。这是个说话做事都很讲究效率的人。 “那是肯定要截断的啊,”祝毅说,“主刀医生最后的选择也说明了非要截断不可。” “这其实是下下策了。这就是所谓的保守疗法吧。大家都知道,颈脖子这一块血管非常多,倘若非要往里挖,如果不小心割断动脉血管,那可就真完了。所以我也赞成截断。”艾贞子说。 我瞄了一眼艾院长。从他的表情我看不出他的想法。他始终微笑着。 接下来是丁莹发言。 “我隐隐的感觉到这么中途截断是对病人的一种不负责。”丁莹说,“我不知道这种瘤子如果被截断了,会不会再复发。如果再复发的话,就说明我们的选择是错误的。我很不希望会这样。” “你觉得呢,郑启航同学?”艾院长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用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我说:“恕我直说了,我认为主刀医生的做法是错误的。” 大家都看着我。艾院长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艾院长说。 “这是对病人的不负责。我曾经看过这样的病例,从那个病例我了解到这种腮腺瘤具有复发性,也就是说,只要不将瘤子彻底挖出来,它很快便会长出来。”我说。 “你这么肯定?”祝毅说。 “不信你问艾院长。” 大家看着艾院长。艾贞子说:“爸,真是这样吗?” “郑启航说得没错。大凡腮腺瘤都有这种复发性。”艾院长说。 “这么说,这个病人的腮腺瘤很快会长出来?”艾贞子说。 艾院长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主刀医生还做出这个选择?这么做对病人来说岂不太残酷了吗?”丁莹问道。 “也就是说她过一段时间还要来医院动手术,而她还是个连麻药都不受的人。”艾贞子说。 “你们以为呢?”艾院长说。 “我感觉是主刀医生魄力不够吧,或者是他没有信心,他害怕挖的太深会给病人带来什么意外,所以才做出这个选择。”我说。 “我还是理解主刀医生的。这也是无奈的选择。郑启航你这么说太苛刻了。”祝毅说。 “这是苛刻吗?为病人彻底解除病痛会是苛刻吗?” “爸,你觉得呢?”艾贞子说。 “我赞同郑启航同学的看法。我觉得郑启航的见解非常独特,而且独到。说句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主刀医生会做出这个选择。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突然没有了信心。就像郑启航说的,做出这个选择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或者是在逃避责任,是对病人不负责。不到半年,这个病人还会去医院的,但是可以肯定她不会再选择我们这所医院了。”艾院长忽然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从医固然要向前辈学习,向前辈虚心请教,但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创见,而不是盲目崇拜。同学们,记住今天这个活动吧,如果你们领会了这个活动的价值,我相信你们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第191章 误解 从医院出来我们四人往学校方向走。不知什么时候天气有了变化,下起了蒙蒙细雨。气温一下子变低了。正应了那首词句,此时便是“乍暖还寒时候”吧。 “郑启航,我真的服了你了,”艾贞子说,“你怎么就能感觉到主刀医生的做法不是最佳选择?我们都觉得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是下意识的接受了主刀医生的做法,虽然我有那么一点怀疑。”丁莹说。 “这其实真没什么,我只是有一次比较幸运地看过这样的一个实例而已。在这个例子里,病人和咱们刚才看到的病人的情况是一致的。有很多人参与过这种讨论,有些人还做了理论上的论证,最后被证实我说的那个方案是最好的方案,也是对病人最负责的方案。”我说。 “看来还是要多阅读。见识广了,经验也就得到了积累。”祝毅说。 “是啊,哪像你祝毅,活得那么潇洒。”艾贞子说。 祝毅笑了笑,“这便是有得就有失吧。” 我们走到马路上。马路的柏油路面湿漉漉的。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沿路饭店里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 “今天这么难得,又到了吃饭时间,我看就不吃食堂了,我请客。”我提议。 “你这个主意不错,”祝毅说,“我肚子早饿了。” “你早饿了,你怎么不提议?”艾贞子笑着反问。 “这……你爸如此高度表扬郑启航,郑启航应该请客。艾教授可是很难得表扬人的。” “不错。我爸那是金口。”艾贞子澄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过,我是要回去吃饭的。” “你回去吃饭那还好玩?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留下。”祝毅差点要伸手去拽艾贞子的袖子了。 “又不是你请客,你那么热情干嘛?”艾贞子说。 “哎呀,郑启航,你没听明白吗?艾贞子是说你没有邀请她呢。”丁莹说。 “我提议,当然包括在座的所有人。” “这算是你正式邀请我喽?”艾贞子说。 我点了点头。 “郑启航心里一定在担心艾大美女不给面子。”丁莹说。 丁莹和艾贞子站在一起,个子比艾贞子矮了差不多两公分,可是在气质上却不输给艾贞子。其实两人各有各的气质,一个活跃而略带点野性,一个古典而略带点羞涩。 “好像你是郑启航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艾贞子很亲昵的捏了捏丁莹的脸。 “八九不离十吧。” “我可没这么想。”我说。 “嗳嗳,你怎么就不配合点。你看人家祝毅配合得多好。所以你没人家讨女孩子喜欢。” “丁莹在提醒你说点讨她喜欢的话。”艾贞子说。 我双手抱住头,“我可不敢,朱德发会打死我的。” 祝毅和艾贞子都被我逗笑了。 “那倒也是,你那男朋友太霸道了。郑启航可是吃了亏的。”艾贞子说,“不过这种霸道女孩子都喜欢,是痴情。” “我也挺痴情的。”祝毅说。 “去!” 丁莹把脸撇向一边,“你们还吃不吃饭?不吃的话,我一个人去吃了。” 我们在附近一家比较冷清的饭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四个人坐正合适。 艾贞子眼见着祝毅要和她坐一起,抬起屁股走到对面坐丁莹身边,然后附在丁莹耳畔嘀咕了几句。祝毅不提防,长凳翘起,坐在了地上。两个姑娘笑得合不拢嘴。 “你是故意的吗?”祝毅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祝毅是极讲究穿扮的,一身衣服上下都是品牌,笔笔挺挺的,这一摔,好不心疼。 “哪里哪里?”艾贞子捂着嘴笑,为了表示歉意而再次站起,“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和丁莹说。不好意思。” 不想丁莹因为艾贞子要和她同坐,便往一侧移动了身子,坐在了长凳的边缘,艾贞子突然站起,凳子跟着翘起,她也摔在了地上。 这下不仅他们自个笑个不停,就连店里的顾客都跟着笑了。正好点好菜的我赶忙跑过去将丁莹扶起来。 “你们这是演哪出戏?”我说。 丁莹咯咯咯笑个不停。艾贞子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尘。 “我说我还是回家吃饭比较好。”艾贞子说,“你看,害你们俩都摔了跤。” “有了这些意外才让人记忆深刻嘛。”祝毅说。 “只要你陪祝毅吃饭,祝毅摔十跤都没关系。”我说。 “那我呢?”丁莹说。 “你摔跤的意义是给大家带来快乐。你看,整个饭店的人都开心地笑了,意义大着呢。”我说。 丁莹猛地推了我一下,我往后倒退两步,佯装站不住脚,要往后倒,一旁的艾贞子赶忙伸手来扶我,我只好硬生生挺回身子。 “艾贞子你扶什么扶,也让他给大家带来快乐,从而体现他生命的意义。”丁莹说。 “这就是典型的睚眦必报。”我对艾贞子说。“亏我还忙不迭去扶她起来。” 大伙儿又笑了。 闹着笑着我点的菜上桌了。 祝毅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再加上艾贞子没和家人打招呼不好在外面呆太久,便直接吃饭,所以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就散了。 我和丁莹走回租住地。 “近几天你好像有躲我的意思。”丁莹突然说。 “躲你?什么意思?你是老虎吗?”我心里一凛。一直以为只有吴淑芳敏感,不想丁莹也会这么敏感。和以前比,我在租住地呆的时间明显少了点。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我是个有话就说的人。” “是我最近遇上了一件事。”我说。我总得要编个理由。 “什么事?” “等解决了我会告诉你的。”我故意卖关子。 “现在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是不好说。” “不好说?嗳,我说你不会也在追艾贞子吧?”我们已经进了小区。小区商店里的老板娘和我们打招呼。 “什么意思?”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说你干嘛提议一起吃饭。” “丁莹你把话说清楚点。你不是也一起吃饭的吗?”我说。 “你装吧。你喜欢装你就装吧。”丁莹不屑一顾。 我抢在丁莹前面,“我装什么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艾贞子的爸爸也就是艾教授很快就要升任我们学院的院长了。”丁莹盯着我看。 “我也听说了。可这跟我请大家吃饭有什么关系?”我越发糊涂了。 “留校你懂吗?能不能留校院长一句话就定了。” 我们走到了我们居住的那个楼道口。楼道口旁边的空位被人利用起来,用镀锌管焊了一道门,把自行车放在里面。这个小区的柴棚间很有限,所以每个道口的空位都被这么利用着。 一只黑色的猫躲在空位里面。 “没话说了,对吧?”丁莹的话语夹着愤懑而又有点幽怨的情绪。 估计是我的沉默让她越发感觉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我是觉得跟你同居一室同坐一桌这么久却被你理解成是这样的一个人而感到悲哀。” “难道你没有这个想法吗?现在有此想法的已经数不胜数了,别说我们班,整个学院都蠢蠢欲动。” “而谁都知道,最佳途径便是将艾教授的女儿追到手。”我顺着丁莹的话题说。我们一前一后上台阶,而不像平时,遇上一起上楼的时候,并排着说笑着上楼。 “对呀。” “而一个叫郑启航的人早就有此心机,因为,他们几乎总是出现在阅览室里,也正因为此,吴淑芳对他那么痴情他都无动于衷,是不?”我停住步伐,回头。 丁莹跟着停住步伐,无语地看着我。 “那么,我岂不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说。 “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时候我就预测到吴淑芳会出事,余院长会因此调离岗位,从而艾教授可以升任院长,所以我处心积虑装勤奋,装好学,试图接近艾贞子。” “……” “怎么样,我的推理?还有更好的佐证。艾教授升任院长的消息下来了,有此想法的人当然要积极,我不最近很少闲待在房间里吗?而且这种事是不好说的。” “你不用再说了,是我错想了,”丁莹迈上一个台阶和我并排站在一起,拍了一下我的肩,“那你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是兄弟,有难同当,本大小姐……” “噗嗤,”我忍不住笑,“又是兄弟,又是本大小姐,你两性呀。” “没错呀!呸呸,陷你的圈套里了。我是说,我是你的兄弟,又是丁大姑娘没有错,不是说我是两性人没有错。” “用得上你的时候我会开口的。”我说。 “ok!”丁莹将用食指和大拇指做成一个“o”型,并且将其他三个手指伸展开来。 “这是什么手势?”我说。 “就是ok的意思呀,你真落伍了。”丁莹笑着说。 进屋后我们各自回房休息。中午一向嗜睡的我不知是不是被丁莹误解的缘故总是睡不着。 丁莹的猜测并不是无端的。打艾教授要升任院长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那个班的课间明显热闹了好多,而艾贞子的附近总是挤满了人。不仅隔壁班的,而且其他系(专业)的,甚至高年级的都到班上来转转。 表面上看来这些人很有想法,其实这些人仅仅是来闻闻“骚味”的,最没有心机也最单纯。真正有想法的人不会这么光明正大。 可是,偏偏就有这样的人,而且为数不少。 但是,我压根儿就没去想过,也从来不曾思考毕业何去何从。毕业,对我来说,是两年以后的事情。 我现在学习的时间都觉得不够,哪还有精力去“谋划”将来? 不过,储火玉的事却始终让我牵肠挂肚。自从了解储火玉待在那样的地方讨生活,转眼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幻想过不下五种“营救”她的想法,可到最后都被自己否定了。总觉得都不是万全之策,所以不曾付出一点行动。 我因此不安,愧疚,惶惑。 故此,当思维转到这件事上,我头脑越发清醒,午睡要想睡着已经不可能了。 几番折腾,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晚应该有所行动了。 第192章 所谓的按摩店里 那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从教室窗户往外看,密密麻麻的雨线从乌黑的天空飘落下来,雨水滴在水泥地面上反溅起水花,或者悄无声音地落进水塘。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几里,甚或几十里外的山丘掩映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因为决定了去见储火玉,我心里始终难以平静,下午的课和晚上的自习我都心不在焉,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出这一点。 晚自习结束,我与平时一样在教室里呆了一段时间方才离去。走出校大门,我站在路边等候那一辆紧跟着一辆的小车驶过而准备过马路到另一边的时候突然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是路面还很潮湿,车子驶过的时候,路面上的积水便往外散发开来。 我原本想当是散步一般慢慢荡去昌硕休闲屋,以免路人以为我有别样的目的,荡在路上我才发现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大凡去猎艳或“放松”的人,两个一伙或三五个一群,都是这般闲荡过去的,而且还有说有笑。我于是加快步伐,直奔目的地。 到了昌硕休闲屋所在的那条巷弄,远远地透过粉红色的灯光我看见玻璃门里面拥着三四个年轻人,而门口还有两个人在走动。 显然这两个人也是候着要进昌硕休闲屋的。徐峥平的话没有错,到昌硕休闲屋“猎艳”的果真趋之若鹜。 我放慢脚步。其他休闲屋里的姑娘纷纷向我招手。那妩媚的神情,夸张的打扮,性感的双唇让我血液沸腾,可是,我正眼都不敢看这些姑娘们一眼,只用余光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昌硕休闲屋这么繁忙,这个时候我进去与储火玉会面显然是不现实的,而我又不可能长时间在屋外等候。一直在休闲屋外踟躇,遇上熟人,就说不清了。 可如果不在屋外等候,我该去哪里?这一带可没有什么好去处。我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昌硕休闲屋外,那两个在屋外“排队”的冲我笑了笑,我咧了咧嘴。明显,他们把我看成了同类。 “今天有的等。”其中一个人说。 “我是来走走。”我说。 我往巷道深处走。昌硕休闲屋过去五十几米便是另一条巷道,这条巷道同样灯火通明,但是没有一家发出的是彩色的光。走在这条巷道上,人倍感轻松。 我想着怎么打发时间。 我先在一家器乐商行消磨了二十分钟,反复把玩一把吉他,以致于店家真以为我有买吉他的念想,跟我降了两次价。 接着我去一家夜宵店吃了一碗饺子,同样消磨了二十分钟,之后我折回前面那条巷道。等在昌硕休闲屋门口的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进去了还是离开了。 休闲屋里还有一个男青年,不过,或许是商谈好了价格,一个姑娘陪着他往里走。 我推门进屋。 “接待室”只有储火玉一个人。一定是生意太好,所有姑娘都忙上了。那天晚上见到的*很深的姑娘和那个无聊地拨弄手指甲的姑娘都不在,估计也都忙上了。 储火玉略低着头,一双玉手在玩着什么,或许仅仅在无聊地拨弄着手指甲,黑发前垂,有如一袭瀑布,一件白色的无袖裙在胸口恰到好处地开了一个口,*若隐若现。 这该给人多少遐想。由不得有那么多人想入非非。遮掩的,借助了想象,胜出真实的美不知多少倍。 也许储火玉在沉思什么,我走到台前她都没有感知到。 “储火玉。”我轻轻地唤了一声。 “瀑布”颤动了一下,接着一分为二,露出一张略显苍白而无比艳丽的脸。红晕在这张脸上升腾。 “郑启航?”储火玉猛地站起身,惊喜万状,“真是你吗,郑启航?” “是我。你……” “嘘——”储火玉指了指隔壁的房间,“我就知道你会再来的。” 我压低嗓音,“那天——” “咳咳,”储火玉忽然咳了两声,换成冷艳的强调,“我说了我们的姑娘都在忙,你要么等,要么下次来。” 是门口有人进来。我回头,正是那天咆哮着叫我滚蛋的块头很大的中年人,想必也是这家休闲屋的头或保安,推门进来。 好浓的酒味。再看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已经红里透紫。 这家伙一进屋便一摇三晃到了台子前,他极其无礼地推开我,然后整个人差不多趴在了台子上,“小储,我他妈的真喝多了。” “什么人能让王哥喝多?王哥不是海量吗?”储火玉嗲着嗓子说,“要不要叫小红来扶你进去休息?” 小红?我记起来,储火玉嘴里的小红就是那个*很深的姑娘。上次我和徐铮平曹水根来这里因为我们冷淡了她她还生气。 “去他妈的小红!我要什么小红?我才不要什么小红,我要的是你,小储。”中年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台子的台面,储火玉和我都被吓了一跳。 “嗳——我说妈的你怎么还在这里?”或许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王哥”直起身,转过头瞪我,“没听小储叫你下次来吗?赶快走吧。” 我看向储火玉。 储火玉眨巴眨巴眼睛,“是啊,不跟你说了吗?今天没姑娘了,下次来。” “你不是姑娘吗?我等的就是你。”我大着胆子说。 “什么?”中年人仿似被什么叮了一下,他转过身子,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你他妈的想死是不?谁不知道我昌硕休闲屋的小储姑娘不接客的?” 中年人用力过猛,衣领勒得我近乎窒息,“我,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储火玉快速从吧台里走出来,“是啊,王哥,这小伙子今天第一次来,他……” “第一次来,他妈就敢打我小储的主意,真是找死。”王哥依旧不放手。 “不知者无罪嘛,你先放了人家。”储火玉噌到王哥身边,去拽王哥抓住我衣领的那只手。 就见王哥顺手将储火玉搂在胸前,“好,这次听小储的,我放你一马。还是小储心善。来,犒劳王哥一个。” 王哥把头低下去,看那样子是想吻储火玉。 “不嘛,王哥,你这可是坏规矩了。”储火玉用力挣扎,想脱身出来。 “王哥就是个坏规矩的人。哈哈哈,不坏规矩,我怎么叫王哥?”王哥将储火玉搂得紧紧的,“今天你可溜不走了。” “规矩可是王哥定的。你不要这样嘛。”储火玉伸出手抵住王哥的头。储火玉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去你妈的,王哥的规矩是订给别人的!哪有谁会给自己定规矩的?”王哥另一只手抓住储火玉抵住他额头的手,强行着便要把嘴印在储火玉的嘴上。 储火玉没有了半点挣扎的余地。 血往我脑门上冲。 我扫了一遍休闲屋,恰好我身后墙根边靠着一根木棍,我抓起木棍使足了力气对着王哥的后脑勺就是一棍。 敲了个正着。 王哥闷哼了一声,晃了晃身子,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储火玉愣了一秒。她不曾想到会有这种变故发生。但随即她冲我说:“你快走,赶快走!” 此时的储火玉眼里全是我的安危。因为刚才一番挣扎,她那乳白的长裙起了皱褶。这时,我才注意到,透过乳白的长裙,可以看见她穿着薄薄的浅蓝色的乳罩。她饱满的*将乳罩撑得高高的。 “那你呢?”我问道。 “我没事。”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王哥。 “我没事的。我会处理好。你快走。”储火玉说。 “我们再怎么联系?” “你住哪里?” 我报了我住的小区的名字。 “明天下午三点半在你住的小区门口见。我会想办法出来。”储火玉显得比我镇定。 …… 第二天下午我上完一节课便请假出校园。我快步走到我住的小区。储火玉并没有像我一样提前赶到。我多次看手表,直到电子手表闪现“15:30”储火玉还是没有出现。 我便在小区门口踱起步来。肯定是储火玉有麻烦了。想想储火玉怎么可能没事。储火玉说没事, 自是为了宽慰我,以便让我安心离开。 像王哥这样的人,经营一家休闲屋,黑道白道一定都混得开,我要是被他盯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储火玉才急着叫我离开。 而这样以来,所有的压力全都压在了她身上。我想想都后怕,那个浑身都是肌肉,蛮横粗暴的人醒来之后会对储火玉怎样,储火玉又该怎么承受? 所有不堪的场景在我脑海闪现。这真他妈的太糟糕了。 我抱着头在路边一棵碗粗的樟树底下蹲下来。路边一排都是这样的樟树。离根部两尺的部分全刷了石灰水,是养护工人为了防止树被虫蛀而刻意刷上去的。雨水将石灰水冲去了一部分。 树根周围堆着掉落的樟树叶子。樟树叶子独有的芬芳沁入我的鼻子。 一辆三轮车停在我面前。 “郑启航。”我听见一个女子唤我的声音。 第193章 储火玉的过往 我抬起头来。 储火玉手提着裙摆正从三轮车上下来。我站起身,忙着从口袋里掏钱。 “钱已经付了。我一上车就给了师傅。” 我搓着双手,“你……昨晚没事吧?” 储火玉今天还是“上下一白”,不过不是长裙,而是换成了中短裙。上衣与裙子分开,但仍然是乳白色的。裙裤有两层,外面一层遮到了膝盖处。 脚底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 储火玉没有施粉,只是将眉毛修成一条线,皮肤柔滑光嫩,像农人刚冲好石膏的豆腐乳,一弹就破,或者一摁就会渗出水来。 “我身上有什么——吗?”储火玉莞尔一笑。 “不,不,”我的脸腾地红了,“没有,我,担心,王哥昨晚……” “一定是我晚到才让你这么想对不?不好意思,是我睡过头了。王哥没将我怎么样。”储火玉说。 “不,是昨晚到现在我都在担心。他真没把你怎样吗?”我怕储火玉有所隐瞒。那一闷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过去的。 “真的。你走后我把王哥摇醒,然后告诉他他喝多了酒,磕台子上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酒喝多了的人,昏昏沉沉,怎么分得清真假?正好小红完了事出来,我便让小红扶他去休息。”储火玉说得很轻松。 “他会答应?他不是……” “你那一棍把他什么想法都敲掉了。你一定很担心吧?” 我点了点头,“事是我惹起的,却让你一个人承担,心里过意不去。” “你这是说什么话?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吗?好了,不聊这事了。你也看见了,我一根汗毛都没有少。我们不会一直站这聊天吧?”储火玉主动转移话题。 “小区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健身场所,那里有两张排椅,不知……” “行,我们就去那里坐坐。” 我们走去小区的健身场所。半下午的,那儿一个人都没有。排椅后面的绿化树将太阳挡在了另一边,虽是五月底的天气了,坐在排椅上也不很热。 我们在排椅上坐了很久。储火玉把她从学校出来之后的大致经历和我叙述了一遍。 储火玉给我留了长信当即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悲凉的心境无以表述。她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肌瘤是良性的,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因为,即使生不让人留恋,她疾病缠身的父亲也需要她活;而如果肌瘤是恶性的,那就勇敢的死去,像她在信里和我说的,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地离开人世。 幸运的是,检查结果显示*肌瘤是良性的。华安妇幼保健站的医生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亲耳听见医生说“小姑娘,没什么事,待瘤子大一点动手术拿掉就可以了”时,储火玉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储火玉真正体会到了精神折磨远甚于肉体折磨带来的痛苦。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多少次以泪洗面,多少回幽幽怨怨。 既然上苍还没有让她彻底绝望,那就得好好地活。 这也是她原先就想好了的。 但是她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回家,无以面对父母和邻里邻亲;回学校,则不想再过那种屈辱的生活。 主要是,父亲的病已经不再需要花费大笔大笔的钱,她可以不用再出卖肉体。 随便找点活做,赚一点小钱,生活有着落,略有盈余寄回老家,即可。这就是储火玉一身轻松走出省妇幼保健院时的想法。 但是,储火玉没有想到,一个没有任何技能的姑娘要想在省会大都市立住脚比登天还难。住和吃,单单这两项都让五尺男儿折腰,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所以,很自然地,把身上的余钱花光了,一个叫“走投无路”的词便可以用来形容储火玉了。 于是,便遇上了王哥。或者,早就盯上了储火玉的王哥便现身了。 当时王哥的昌硕休闲屋已经开了一整年了,可是生意很不好,或者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主要是“姑娘”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都没有什么很有影响力的。 就像一所好的学校需要一批名师,一个好的饭馆需要一个或几个名厨一样,一个“好”的休闲屋也需要一个或几个好的“姑娘”。 懂点野史的人都知道,杭州青楼正因为有了苏小小,才子佳人才念念不忘;汴京青楼正因为有了李师师,达官贵人才趋之若鹜。 王哥要觅的便是像苏小小、李师师这样有才有貌的“姑娘”,储火玉才被她盯上了。 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促就的。储火玉也不会心甘情愿去做坐台小姐。没有一个人愿意从一个牢笼钻进另一个牢笼,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想必在房东为了久久不能上交的房租叫嚣着要丢掉她的“家当”的时候(储火玉决定在省城生活便果断租了一间房子),王哥恰好经过,她姣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以及被动的生活局面都让王哥“怦然心动”。 世上不乏容颜姣好身姿曼妙的姑娘,可是,如果生活富足,绝不会成为风尘女子;生活局面无比被动的姑娘这世上也比比皆是,可是,如果没有吸引男人眼球的外貌,也不大有可能成为烟花姑娘。 二者缺一不可。 储火玉恰好两者都具备。王哥焉能放过? 王哥看似五大三粗,却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就像当年西门庆看上潘金莲,他处心积虑找王婆牵线搭桥,王哥则和储火玉的房东商量好了——不断催储火玉交房租却并不赶她出门,一直让她住着,直到储火玉再也没有可能一次性还得起房租,房东才最后通牒——再不交房租,就送派出所——这个时候,王哥才出现。 400或600块钱,在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可以和自由等价。储火玉便为了这笔钱,将自由卖给了王哥,去昌硕休闲屋做坐台小姐。但是,和王哥白纸黑字约定好了,只坐台不卖身,好比日本的艺伎,可是,却有八年之约。也就是要为昌硕休闲屋服务八年储火玉方才可以“收回”自由,才可以转行或转业。 “签订了协议或协约之类的东西的吗?”我问道。 储火玉点了点头,“还摁了手印。” “要是毁约他会拿你怎样?” “没人敢跟王哥毁约,”储火玉说,一丝无奈从她秀丽的脸上飘过,“他是这里的一霸。” “总不至于你真要为他服务八年才脱离他的束缚吧?” 储火玉苦笑,“还有别的办法吗?”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心生悲凉。储火玉为昌硕休闲屋才“服务”两年,距离协约期满尚有六年时光。六年,会有多少变故发生?尤其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中。 单单昨晚的一幕就告知我储火玉的生活有多苦。 “我不是没有想过毁约,”储火玉眼睛有点红,“我也知道我的处境很糟糕,昨晚你也看到了,我也不知道维持目前的身份还能维持多久。古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道理我也懂。” “可我觉得你若真想走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吗?一张火车票就够了。”我说。 “郑启航,你没到社会混过不知道社会有多复杂,”储火玉颇有沧桑感,“他们混社会的人没有一定的能力敢做这一行吗?你知道做这一行要打点多少关系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是不能理解。从我的角度看,只要攒到购买一张火车票的钱,离开省城都是一句话,何况他一个休闲屋。 “他斩断了我所有的退路。”储火玉接着说。 “总不至于他派人时刻监督你吧?” “那倒没有,虽然他确有几个打手。也不叫打手,就是一起混的。你看我到这里来这么久不也没事吗?” “是啊,有这么长时间,你足可以离开省城了。”我有点激动。 “王哥将我的家庭地址搞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我真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王哥控制人跟搞清楚这个人的家庭地址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好羡慕你们读书人。所以我总是对上苍不满。”储火玉将额前的长发往后抹,“同样的年龄,你可以活得这么简单,而我却活得这么复杂。” 我顿了顿。说出这番话,一定是活得太沧桑了。我很想说:“不,储火玉,你想错了,我活得一点都不简单。这社会,原本就没有人能活得简单。”但我说出来的话却是: “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 “真的,王哥的一句话让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说,如果你要毁约,你的父母你村庄里的所有人都会了解你做了什么。”储火玉神色凄凉。 “会有这么阴毒的人吗?”这一招是我怎么都料不到的。 所有花枝招展谄媚献媚的姑娘们无一不是背着父母瞒着乡里乡亲做这一行。就算她们再低贱可也很看重在村庄里的口碑。 “做这一行的哪一个不阴毒?”储火玉倒很淡定,应该是司空见惯的缘故吧。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能在这里遇见你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你或许不知道,那个晚上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储火玉显然又想换话题。 “我,我是,”我觉得特尴尬,“我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那天是喝多了酒。” “酒壮英雄胆。” “不是。是我那个兄弟总是说到你,说昌硕休闲屋有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子,而且卖笑不卖身,激发了我们的好奇心,才被他拖过来的。你不知道,你的名气可大了。”我说。 “你这不是笑话我吗?混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名气?不过,名气对我这种活得没有一点尊严都没有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了。” “不不,”我情不自禁把储火玉一直放在膝头上的手抓在手里,“你错了,火玉,你是我最敬重的女性之一。我是曾经误解过你,也曾鄙夷过你,但是,在我了解你的苦衷之后我打心里敬佩你,否则,我也不会只身追到省城。只可惜省城太大。还有,你坚持只坐台而不……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你比谁都圣洁。” “谢谢你的安慰。” 第194章 救赎之路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放开储火玉的手,心里更加悲凉。社会将储火玉伤得太重了。也可能是类似的话从那些表里不一的“猎艳者”的嘴里多次吐出来,储火玉已经麻木。“我是真这么看待的。这几天我都在想怎么和你联系,怎么将你从这个火海里救出来。” “没有可能的。” “不,一定有可能。我坚信,任何事情只要我们去做就都有可能做成。”我斩钉截铁,“既然上苍让我们重新相遇,我就不会袖手不管。” “你真不用费心。”储火玉站起身,“郑起航,我得回去了。” “你不相信我吗?”我跟着站起身。站起身我才感觉到双腿有点发麻,看手表,才发现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估摸着太阳已经落山了。 “不是,是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从某种角度讲,我是个灾星。” “我会改变你的想法的。”心里泛起的酸楚越发坚定了我的信念。 “谢谢你,郑启航,不过,我真要回去了。”储火玉说,“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 “我送你。”我猜想是储火玉快到“上班”的时间了。再挽留已经没有可能。 “不用。我会叫三轮车的。” “那我给你拦一辆三轮车。” 我们向小区大门口方向走。不知为什么,一路上,一直到小区门口,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储火玉在想什么。 我向一辆三轮车挥手。 “再见了。”储火玉微微地摆了摆手。 “我们再怎么联系?”我把车费付给三轮车师傅。 “最好还是不联系了。” “什么?” 三轮车启动。 “再见。”储火玉说。 “再见。”不知为什么,眼泪忽地溢出我的眼眶。 看着渐行渐远地三轮车逐步淡出我的视线,我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 为强大的上苍这么不遗余力地跟一个柔弱的生命作对。 为柔弱的生命万般无奈地屈服于上苍的捉弄。 我不是没有听出来,储火玉对于我信誓旦旦的 “救赎”不抱一点希望。她所想的就是怎么熬过接下去的六年,让协议自然取消。她知道六年时光对她而言有多么宝贵,她也知道六年时光蕴含了多少凶险,但是,她别无选择。她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如果人认为他活着没有了一点希望,他便会选择死。大凡轻生的人都是因为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比如史铁生,比如张海迪,比如那些被判了死缓的人,之所以没有轻生,都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储火玉以为,既然两年能“平安”地熬过来,那么,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剩下的六年不能“平安”地熬过去。 可是,她不知道生活饱含了多少不确定性因素。上苍一个小小的臆想可以让命运的小舟在风平浪静的当儿沉入湖底。或者,她也知道生活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是,她不会相信上苍会萌生这样的小小的臆想。 “嗨,那么念念不忘干嘛不追上去呀!”忽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不用回头,听声音我也听得出是丁莹!不用回头,凭动作我也能感知是丁莹! 我的心脏差点蹦出胸膛。我赶忙用手背拭去眼泪。 “已经来不及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丁莹转到我的眼前来,“给。” 我接过丁莹递过来的手帕。 “有事有事,原来是情事。真看不出你郑启航,请假出来约会。”丁莹摇了摇我的手臂,“告诉我,是哪个学校的女孩?好漂亮。” 我把手帕还给丁莹,“谢谢。” “这么伤心,一定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对不?我告诉你,这就是女孩子的高傲之处。” 我绕开丁莹,往小区里走。 “嗳,你不相信?”丁莹跳到我前面拦住我。 “不是我不相信,是我不希望你这么臆想。”我好没气的说。 “不是我臆想,你痴痴地望着女孩子远去,还泪水连连,情到深处始落泪。谁还看不出来?” 我继续往前走。丁莹怎么臆想都无所谓,只要她不了解实情就好。 “哎呀,我是故意唬你的了,”丁莹和我并排走着,“前前后后的情况我都看在眼里了。” “什么?!”我驻足。丁莹的话对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喂喂,你别吓我。你这是什么表情?”丁莹故意往边上闪了闪,“是打算吃掉我吗?” 我不说话。 “你前脚出教室门,我后脚就跟出来了。不好意思啊。”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丁莹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迈步往前走。丁莹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空气仿佛凝住了。丁莹会跟梢,这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她了解储火玉的过往也还罢了,问题是,她由此了解了徐峥平的爱好,说不定也还会误解我和曹水根。我没法和我两个兄弟解释。 还有,我原本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处理好储火玉的事,是以,我去找储火玉都没有和徐峥平、曹水根商量,因为我怕连累他们。 把储火玉“救出火坑”可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我们一直走到e楼一单元都没有打破沉默,我是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不是生丁莹的气,我也知道,丁莹是关注我的状态方才“跟梢”,她是没有恶意的;丁莹或是觉得我生气了,而她又是个很不会说抱歉的人,因而也缄默。 在上楼前我停了几秒钟,可想想还是沉默着上楼。到了出租房门口,我掏出钥匙。 “我有个办法救出你的女同学。”丁莹突然开口说话。 我感觉空气像一块布被撕裂了。 “什么办法?”我开门的手停止转动。 “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呢。到家里说。”丁莹双手推我的后背要将我推进门。 “门都还没开呢。” “那你赶紧开门啊。” “什么办法?”我弯腰换好鞋子,然后把丁莹换穿的凉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真急啊。我看不是说有办法,估计你今晚都不会和我说话了。”丁莹弯下腰。 丁莹穿一件浅蓝色的体恤衫,领口略略有点大,在她弯下腰的时候,胸前的“风景”一览无遗。我硬生生转移视线。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说。 “来来来,我们坐下来说。”丁莹鞋子还没有完全穿好便拖着我的手臂往沙发走。 我们斜对面在沙发上坐下来。 “用钱。”丁莹说。 “钱?” “对,用钱。你同学不是和王哥签了个协议吗?” “你还真什么都听进去了。”我说。 “你以为我骗你吗?这么大的事我可不开玩笑。我就坐在你们坐的地方的后背,树后面。你们看不见我,我也不好暴露自己,可你们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天。”我弯手伸去后背。 “你干嘛?”丁莹诧异。 “一背都是汗。” “吓的。” 我点点头。 “呵呵呵,”丁莹开心的笑,“是庆幸没做什么坏事对不?好了,不开玩笑。起航你想想,像他们开这种店的,图的就是钱,只要给钱,提前结束协议还是有可能的。” “你以为我家开银行的,我爸妈都是穷苦的人民教师。”我说。 “你听我说嘛。也不一定都狮子大张口的。再说,太多我们给不起,他们也会掂量掂量的。” “我看数目肯定不少。你也听到了,储火玉是他们店里的招牌。” “这我知道。但招牌也是为了赚钱。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不成?再说,依你的性格,这件事你是肯定不会不管的。”丁莹说。 我暗自惊诧。丁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或者说,我的心性被她摸透了。不错,“救赎”储火玉,有天大的困难我都会想办法解决。 想想也是,“救赎”之路只能靠钱去铺垫。在这一点上,丁莹比我敏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策略可以让王哥提前结束和储火玉的协议?要知道,夸张点说,储火玉是他的摇钱树。 既然是摇钱树,当然只有钱才可以“等效替代”。 可问题是,我哪来的钱? 诚然,我的生活费非常富足,可就算我把所有的生活费“扣”出来,也不及毁约补偿费的十分之一,甚至不及其百分之一。鬼知道王哥这头狮子的口有多大。 “按你的意思,是我去找王哥谈判——用钱谈判。”我说。 管他呢,先试试再说。不试试哪知道成与不成? “你说错了,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俩去找王哥谈判。”丁莹神色变得有点凝重。 “不不,这事可不是你爱好的逃票之类好玩而又刺激的事,你不能参与。” “怎么说话的?你不会认为我参与这事也是为了好玩刺激吧?”丁莹颇有点生气。 “我没这么想,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这是件麻烦事,搞不好会惹祸上身。”我说。 “我才不会怕什么祸。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是丁大小姐。既然这事让我碰上了,我可就得尽一份力。” “你以为你是黄蓉?”我说。 “嗳,你不觉得我有点像黄蓉吗?看来你很喜欢《射雕英雄传》嘛。” …… 要找王哥谈判,自然要徐峥平牵线搭桥。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徐峥平,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挺担心王哥不会“鸟”我们的事,不想王哥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时间约定在那个周末的晚上。地点在昌硕休闲屋那条巷道后面的街上的一个茶馆里。我去找储火玉的时候曾在那条街上逗留过半个多小时。 徐铮平和曹水根一定要陪我去,但是我没同意。谈判不是打架,不需要人多。我和丁莹一起去。 那条街上只有一家茶馆,虽然徐峥平跟我说了茶馆的名字,但我没能记住,不过我们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是“和美”茶馆。经营茶馆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性。 王哥尚未到。我和丁莹选了一个包间。服务员给我们泡了一杯普洱茶。 我们坐下来还没喝上一口茶,便听见有人大声唤“和美”,然后是老板娘出门迎接客人发出的声音,我知道,是王哥到了。 我由此知道,和美是老板娘的名字。 我和丁莹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从位置上站起来。 第195章 六万块 王哥走进包厢,身后跟着一个小年轻。 王哥带着一副墨镜,理着半寸长的短发,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胳臂上发达的肌肉。脚下竟然是一双人字拖! 而他身后的小年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同样戴着一副墨镜,个头却比王哥矮了半个头,给人一种没有发育完全的印象。 “是你们找我吗?”王哥下掉眼镜,粗着嗓门说话,以显示他十足的中气。 “是,王哥。请坐。”我脸上堆满了笑。 王哥一屁股在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来,而后架起二郎腿,不停地抖着腿,那只吊在他脚趾头上的人字拖不停地晃荡着,可就是不掉下去。 小年轻站在王哥身旁。 服务员进来又泡了两杯茶。是龙井茶。应该是和美老板娘早就知道王哥吃茶的爱好。 “对不起,打搅王哥了,我是储火玉的哥哥。”我说。 “不知道是亲哥哥呢还是情哥哥。”王哥看着天花板说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小年轻忙着给他点火。 “当然是亲哥哥,亲身哥哥。我叫储国华。”我讪笑。 丁莹看我一眼。 王哥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慢吞吞吐出烟雾。烟雾一个圈一个圈往上升。 “王哥好本事。”小年轻说。 “闭上你的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王哥忽然训斥道。我的心随之一紧。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吧。 “是是。”小年轻说,语气及其谦恭。小年轻将墨镜从耳朵上取下来抓在手上,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相当苍白,可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也可能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我不管你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既然跟我谈判,出得起钱就可以。”王哥终于将视线移至我的脸上。 王哥盯着我的脸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应该是他觉得我这张脸面熟吧。当然,他不可能想得起来竟然是在他的休闲屋和我见过面。 “王哥明理。”我略略有点紧张。 “请王哥开个价。”丁莹开口说话。 我和王哥还包括那个小年轻一起看向丁莹。丁莹这口气似乎大了点。我的思路是,先和王哥诉诉苦,博取对方的一点同情,然后以尽可能低的价格谈妥。 “小姑娘爽快,我王哥也是个爽快人,”王哥换了个搁腿的姿势,“储火玉是我店里的招牌,你们要将我的招牌抽走,我的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那是。”我说。 “所以我们用钱弥补你。”丁莹说。 王哥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站起身,右手打了个响指,说:“储火玉身陷困境,是我王哥给她解围。她自愿和我签了八年合同,现在才工作两年就要解约,怎么也说不过去。不过,我王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想做耽搁人的事,这样吧,这个数。” 王哥把他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手指打开。 “六千?”我的脑袋一嗡。我的天,六千是什么概念?我记得我母亲的工资,一个在教学战线工作了近三十年的教师,月工资220元。核算一下,让我母亲不吃不喝也得工作30个月——整整两年半! 就见王哥摇了摇头,说:“小伙子,你开什么玩笑。” 小年轻对我撇了撇嘴。 “六万。”丁莹说。 “还是小姑娘懂我们的行情。” “什么?!”我简直要晕过去。六万,六千的十倍,我母亲300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25年的酬劳!! “这已经是很照顾你们了。”王哥说。 “丁莹,我们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丁莹过于天真了,还说他们不一定会狮子大张口。 “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就恕不奉陪了,别说我们没有给机会。我们走!”王哥阴着脸说。 “等会,王哥,”丁莹说,“谈判谈判,谈了再判嘛。我想王哥也不是做一口价的人。” “丁莹。”我说。 王哥说:“嗳,这话我喜欢听。我告诉你们,我是给小徐一个面子才来和你们见面的。我可没这么空闲。” “是啊,我们王哥日理万机。”小年轻说。 “你怎么了?不说话会死啊!”王哥又呵斥小年轻。 我的心脏又是一紧。只要小年轻一开口,就要遭训斥,这是什么风格? “不是我们没有诚意,”丁莹接着说,“我们约你王哥出来,当然就想把事办成。2万。”丁莹伸出两个手指头。 丁莹可能感知到我要说什么,冲我做了个动作。我只好闭嘴。 “我说小姑娘,”王哥的表情很古怪,似笑非笑,“一年一万,这可是最低的补偿了。你可知道储火玉一年给我带来多大的效益?” “我知道。正因为储火玉贡献大,你王哥才要多关照嘛。就两万。” “四万。不能再低了。”王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们只能筹两万。”丁莹气定神闲。 我心里那个急。 “那我们走。”王哥往外走。 丁莹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往外走。我不知道丁莹笑什么。 王哥出包厢口,忽地一个急转弯,跟在身后的小年轻直接装在他身上。王哥把小年轻往旁边一拉,说:“三万。” “两万。”丁莹说。 “好,两万就两万。什么时候拿钱?”王哥脸上的肌肉几乎变了形,有如有人在他身上割肉一般。 “我们筹好了钱就来找你。”丁莹说。 “行。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再见,王哥。” 王哥和小年轻走出包厢。我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几乎没有了气息。 “你这是怎么了?”丁莹一脸诧异。 “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我有气无力,“你要了我的命我也拿不出两万块呀。” “怎么变成了我要你的命?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最成功的谈判。”丁莹眉飞色舞,“从六万块降到两万块,整整少了四万块。你该怎么感激我。” “丁大小姐,请你现实点好不?”我又气又好笑,“我刚才算了一下,2万块,我老妈不吃不喝工作七八年也才2万块,你叫我到哪去拿?你知道我妈教书多少年了吗?” “多少年?” “三十多年了。” 丁莹吐了吐舌头,“我可不管,反正谈判已经谈成了。剩下的任务就是怎么筹钱了。” “我说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我没法筹到这么多钱,知道不?”我真有点生气了。 “知道,知道,我理解。走了,”丁莹来搀扶我,“外面和美老板娘还在等我们付账呢。” 无可奈何,我起身和丁莹一起走出包厢。丁莹抢先将喝茶的钱付了。我由她付。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去筹两万块钱,可以去哪里筹钱。 怨怼丁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其实我也知道,是我的想象和现实差距太大。当王哥伸出手指的时候,我天真的以为“六千”已经让对方哑然失笑。如果储火玉六年的补偿费仅止于六千,那么,储火玉在昌硕休闲屋就不可能是类似于李师师的招牌产品了。 还有一点,王哥是什么人?天天在江湖摸打滚爬的角色,岂能不利用这个机会大捞一把?六千对他们来讲顶个毛用。 “在想什么?还在生我的气呀。”丁莹用手臂撞我的手臂。 我们已经走在街上。晚上九点钟,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我是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想通了?”丁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早就应该想到,既然是用钱来谈判,就不可能是几千块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对了,刚才的谈判你真有大将风度,绝不亚于重庆谈判了。” “你也太夸张了。不过,这话我喜欢听。” “你怎么就死咬住2万不放?好像你料定了王哥似的。”确实也是,丁莹从始至终咬定的都是2万,一直都是王哥在妥协,就在王哥欲走出包厢的时候,丁莹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这是购物讨价还价得来的经验,”丁莹说,“省城的商场都喜欢‘杀猪’,十几块钱的东西,开价三四十,一百块钱的东西,开价三四百,所以,当王哥要价6万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砍2万。” “哦。”说起来到省城近一个整年了,我还没逛过什么商场,这种讨价还价的事一次也没经历过。 “2万,是个很适中的数据,”丁莹继续分析,“对王哥来说,好比是鸡肋,丢掉可惜,吃起来又没什么肉。” “还没肉?” “我这不是打比方吗?郑启航,你可想好了,这是在救一个人。你同学六年的青春如果能用2万赎回来,你还觉得不值吗?2万是不多的,我怕的是,王哥还要节外生枝。”丁莹说。 我沉默。丁莹说的不错。倘若用2万块买回了储火玉的自由,储火玉的一生便得以改变,谁还会觉得不值? “我相信你同学也会赞同的,”丁莹接着说,“回到前面的话题上来,正因为丢掉可惜,王哥尚未走出包厢的时候还是回头了。” “王哥说2万就2万的时候,他的脸都变形了。” “是啊,心痛。由6万变2万,换谁都心痛。” “看来经常购物也有好处。”我说。 “那当然。这就是社会经验。” 第196章 一万六 我们决定走路回租住地。 我原本打算叫一辆三轮车,可是丁莹不同意。她提议走路。她说这么一个大好时光在三轮车上度过实在太可惜了。 我本打算沿着另一条街道走去学院门前的那条道,我的用意不言自明,不想丁莹偏要拽我往红灯区所在的那条巷道走。 “去走走嘛,感受感受那种氛围。”丁莹不依不饶。 “那你将你的行头换了。”我说反话。 “换什么行头?”丁莹问道。 “女扮男装呀,你不是要感受感受吗?难不成休闲屋会接待女性?”我说。 “我说你真想歪了。只是走走看看,懂吗?说什么休闲屋不接待女性,你是不是经常逛啊。”丁莹反唇相讥。 “我不经常逛能遇上我女同学?”我索性顺着丁莹的话说。 “去。谅你也没这个胆。你们的谈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对了,你同学在哪个休闲屋?” “怎么?你也被她的美色迷住了?”我揶揄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就告诉我嘛。” 我拗不过,说了休闲屋的名字。 这是天性使然。一个有钱的子弟,而且还是“女子弟”,旅行乘火车总要逃票的人,有去红灯区感受一番的念想也不足为奇。 许是周末的缘故,又正值黄金时间,红灯区生意兴隆。几乎每一家休闲屋的几平米的“待客室”里都有两三个“客人”。 而一走进红灯区,丁莹便挽住我的手,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知丁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免那些姑娘一个个向你招手。”丁莹说。 说来也是,丁莹挽着我的手在巷道内走,那些店里的姑娘没一个冲我招手。记得那天独自一人与储火玉联系,一路上哪家休闲屋的姑娘都冲我挤眉弄眼。 可丁莹虽挽着我的手,装成是我的女朋友,但她一双眼睛却一直往休闲屋里看。 到了昌硕休闲屋,丁莹拖住我不让走。 不用说,昌硕的生意更好。在屋外徘徊的都有四五个人。我注意到,有一个年龄可能在五十开外。 储火玉正在里面坐台。那拥在台子前的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就读的大学生。 丁莹放开我的手臂,走近昌硕休闲屋。我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拉。 “你好奇心也不要太强了。”我说。 “我想看看王哥的招牌到底有多大的魅力。”丁莹意犹未尽。 “那天下午你不是看过了吗?”我说。 “那怎么一样?环境,你知道吗?要有相应的环境。” “我看你很懂嘛。” “你什么意思?损我吗?”丁莹握紧拳头擂过来。 我连忙往前跑开。丁莹竟然追上来。丁莹一身运动装,脚底一双休闲运动鞋,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呢。”我边跑边回头继续我的戏谑。 丁莹提速。眼看着丁莹追上我欲对我“施暴”,我即刻加速,这时,不偏不倚和一个人撞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不迭道歉,因为我感觉撞对方撞得挺重。 “郑启航?”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头,“祝毅?” “你一个人……” 丁莹跑到我身边。 “丁莹?你们……一起的吗?”祝毅错愕。 “是啊,”丁莹说,“一起逛逛。你们来消遣啊?” “是,啊,不是,我们路过,去前面那条街逛逛。”祝毅白白的面庞即使在五光十色的彩灯的映照下也看得清变得通红。 “是啊,我们是要去器乐行看看。”和祝毅一起的两个当中的一个说。 “我们是老乡。”另一个补充说道。 “这个时候器乐行还开门,真不多见啊。”丁莹不无嘲讽地说。 “只是去看看,门关了也没关系。我们走了。”祝毅说。 待祝毅他们走远,丁莹捂着嘴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在红灯区遇见的确很尴尬,可也不至于笑成这样。 “道貌岸然。你知道吗,郑启航?刚才的场面让我想到了道貌岸然这个词。”丁莹手。 “你是说祝毅吗?” “真想不到,一个谦谦君子,也会到这种风月场地来消遣,呵呵呵。” “你可别忘了,人家也没法接受咱们一同出现在这种风月场地。”我提醒丁莹。 “那倒也是,”丁莹不笑了,“十种猜想都不止,不过我不在乎。你呢?” “我在乎。”我说。 “你在乎什么?” “在乎朱德发修理我。” “去你的。” 因为不停地说笑,不知不觉我们到了学院门前的大马路上。学院进入了休眠期。远看去,除了寝室楼那块区域依旧明亮,其他地方黑魆魆的,就连路灯都已经关了。而它对面的第一附属医院则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灯火通明,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也没有几颗,整个天穹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而不多的星星则是镶嵌在黑布上的珠宝。 不过,在省城,有没有月亮并不影响路人的行走。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里的灯火和路灯一起将道路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若是在乡村,比如我的出生地——东门,没有月亮的晚上几乎无法出门,一定要出门,就得点火把了。 正式提及筹钱的事是在我们进入小区的时候,丁莹主动谈起这个话题。 “哪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回去和父母亲商量,严格来说是和母亲商量,不过,希望不大。而且还不能告知他们真相。”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没有人会理解我们的义举。” “就不知我外公那里能挤出多少。”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已经过世的外婆。若是这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外婆还健在,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我。 “一个老人家你也去指望?”丁莹很不理解。 “你不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我外公只有我妈这一个子女,我是他唯一呵护对象。所以他一定会帮我,而且给我的肯定会超过我父母给我的,”我耐心与丁莹解释,“不过,也都是凤毛麟角。” “你估计他们能给你多少?”丁莹问道。 “不会超过五千。”我说。 “这还不到四分之一呢。除了他们你就没有别的筹钱的地方了吗?你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吗?”丁莹看起来跟我一样急。想想她也该急,用钱来谈判是她的主意,如今谈判已成,关键就看能不能筹到预定的2万块钱了。 我摇摇头。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单传,哪来的七大姑八大姨。 “你再想想,比如朋友同学什么的。” 若说朋友同学,不外乎在铁路中学结识的几个兄弟,可他们或者跟我一样还是个消费者,或者正在进行艰难地创业,哪有闲钱挤给我?唯一一个家境富裕的是熊研菲,但这个家经熊研菲的病一折腾,也每况愈下了,更何况熊研菲已离开人间。 “你再想想啊,”丁莹进一步提醒。 “没了。真的没了。”总不至于还要往前追溯初中同学。胖子他们吗?笑话。蒋村中学吗?没有一个保持联系。 “怎么会没了?”丁莹说。 “要说有,那就是你了。”被丁莹问得烦了,我丢出这句话堵她。 “对呀,”丁莹一拍手,“还有我呀。你兜一大圈,偏偏将最近的忽略了。” “什么?你?” “怎么?不相信?你知道我谁?丁大小姐啊。” “哎呀,我都这么烦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没心情,知道吗?开玩笑是要有好心情的。”我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丁莹很严肃地说。 “于事无补,你知道吗?我也知道你有钱,可就算你借我一两千,那差距还是很大。” “我给你一万六。”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给你一万六!”丁莹颇为得意。 “你再说一遍。” “我给你一万六。”丁莹一字一顿。 我根本不相信丁莹的话。可是,丁莹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在大是大非上丁莹一向比较严肃。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干嘛不早说?你看把我急的,我可是搜肠刮肚在想。”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喜出望外。 “谁叫你不聪慧?你如果够聪慧的话,早该想到我了。”丁莹得理不饶人。 “我哪能想到一个和我朝夕相处连火车票都要逃的人竟然是个大富翁?我承认,我没有这份聪慧。” 丁莹咯咯咯笑,“你想想,郑启航,从一开始我提出用钱来解决问题到我和王哥谈判的时候那么信心十足,你就该想到我有一定的把握。没把握我不可能那么淡定。” “谈判时你气定神闲的样,我打心底折服,哪想到你是财大气粗。”我说。 “也没有了。还财大气粗?你看我始终咬着2万不松口,也是因为不敢有所突破。心里还是有点虚的。”丁莹说。 “嗯。” “就算这个时候你没有料到我留了一手,刚刚我一再提醒你还有什么同学朋友的,你还是想不到我,真是榆木脑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把我当成朋友同学?”丁莹问道。 “我不是想到了?”我反问。 “你那语气,带点讥讽,还以为我听不出来?” “不好意思。能不能问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我话题一转,“你哪来那么多钱?我说了,是我妈工作七八年的酬劳。” “对不起,无可奉告。” 第197章 交涉 为筹钱的事我特意回了一趟华安。我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向母亲要了2000元钱,外公则给了我2400元钱。看着外公颤颤巍巍的将2400元钱一张一张数给我,我心里愧疚不安。我知道,这是外公养老,养病,防灾的钱。或许是他老人家毕生的积蓄也说不定。 可是,外公一听说我有大用途就毫不犹豫地给了我。 我陡然间觉得自己肩上的胆子无比沉重。内心升起一个念想,希望年近八十的外公活个九十一百的,让我有机会好好孝顺他,报答他。 这次回华安我顺带去了一趟熊妍菲的家。 那个曾经让我无比惊讶的别墅因为主人疏于管理而显得有点荒败,即使在万物生机勃勃的初夏时分。 这也显示着,熊妍菲的父母还没能从她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在别墅里待了一个中午,陪熊妍菲的父亲喝了一两瓶啤酒,说了许多劝慰他们的话。他们俩不到五十的年纪,却都白发丛生,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几岁。 重提旧事,不免伤感伤心,可是,因为我的到来,熊妍菲父母还是开心愉悦的,所以,在离开之际,他们俩一起把我送到院门口,叮咛再三要我有空就去看望他们。 我当然知道,如果可以,他们都想把我当亲身儿子看待。而我也明白,尽可能地陪伴他们,熊妍菲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不尽。这就是熊妍菲临时前让她父母认我为干儿子的原因。 回到学院,我把4000块钱存进丁莹一万六的折子上,凑足2万块。 我坚持写了一张借条给丁莹,虽然丁莹一再强调“无需如此麻烦”。这不是儿戏。这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担当。 所以,当我写借条的时候,握笔的手还是颤抖了。 还有一点,我们做这一切都没有和储火玉沟通。 在这个决定上,我和丁莹出奇的相合。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储火玉带去一份惊喜——一份让她永生难忘的惊喜,而且,这种行事风格也是丁莹格外喜欢的,但我们最担心的还是储火玉不赞同。我们的做法,储火玉可以找到十个理由不同意,因为她不是个喜欢拖累别人的人。 因此,写下这份借条,便完完全全成了我的责任。 正因为事关重大,在决定与王哥交涉前,我们设想了多种可能,比如王哥临时变卦或者加价之类的行为,我们甚至做好了防止王哥欺诈的举措——那就是让王哥带身份证,写收条,在收条上签字,摁手印等。我们甚至提前买好了印泥。 可我还是感到不安,总是感到不安。可能是人生第一次做这么重大的事情吧,特别觉得压力山大。 相比而言,丁莹倒淡定。丁莹一句话让我放心不少:再怎么不成,王哥休闲屋还在那里,怕什么?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交涉的日子到了,为了给自己增加点底气,我叫上了徐峥平和曹水根。我想让他们做个见证。 说到曹水根,我得补叙一点事,就是他和吴莲子的感情纠葛基本已经平复。 打吴莲子跟我说曹水根是她的一个棋子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多少联系。曹水根去师专看过吴莲子几次,吴莲子都找理由回避了,吴莲子也到学院来看过我,可都没有像原来那样与曹水根联系。 吴莲子应该听进了我的劝:既然与曹水根没有真感情,就不要伤害他。 曹水根为此低迷了一段时间,多次寻死寻活,可都是说说而已。已经有过感情创伤的男人,恢复周期会变短很多。 人的修复能力是很强的,不管是身体机能上的修复,还是感情纠葛方面的修复。 曹水根用实际行动见证了这一点。 话说回来,我们与王哥交涉的地点还是和美茶馆,时间还是周末,但不是晚上,而是周六下午三点。徐峥平为此还将他周末家教的时间做了调整。当然,他“放松”的时间可能因此也调整了。 王哥这次带了三个人过来,一个个看去都是混社会的。他们的手臂上雕龙画凤,很增了威慑力。不过,上次来的那个小年轻并没有来。 储火玉也没有来。 莫非王哥和我们一样到今天都还没有与储火玉谈及“解约”的事? 答案是肯定的。倘若储火玉知道我们在为她“解约”而努力,她怎么样也要联系上我。 莫非王哥真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应该不可能。王哥有没有不可告人的想法,跟他告不告知储火玉没有一点前后逻辑关系。 只要王哥拿了我们的钱,写了收条,摁了手印,还了当初与储火玉签订的协议,我们就可以去通知储火玉走人。储火玉不知就里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想到设若一切顺利,储火玉会怎样惊喜,我就极为兴奋。单单为了这份惊喜,我们做多少,受多少苦与累,都值了。 交涉出奇的顺利。王哥写了收条,签了字,摁了手印,并且在收条反面附上了他身份证的复印件,待我去附近一家银行将两万块钱取来交到他手上之后,他将收条和储火玉当初与他签订的协议书一并给了我。 我心潮起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着说了几遍谢谢。 丁莹,徐峥平和曹水根都为我感到高兴。 “那王哥,我现在就去接我妹妹。谢谢你两年来对她的照顾。”我急着就要走。客套话无需再说了。我想象着储火玉眉头打开的那一刻该多么绚丽多姿,幸福一定像光环一样笼罩在她四周。 “什么接走?你接谁走?”王哥深深地吸了口烟,架着二郎腿依旧极有风度地抖着他的脚。 “接储火玉呀。”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们给我两万块钱就想将人接走,真他妈的笑话。两万块只是减少两年的服务期而已。过四年再来接吧!”王哥将钱抓在手上很轻蔑地晃了晃。 “什么?!”我一蹦三尺高。 “王哥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丁莹叫起来。 徐峥平和曹水根也都诧异万分。这个变故可是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什么叫出尔反尔?我说得很清楚,一年一万,你只给两万,当然只能减两年,要不你们再拿四万?”王哥嘴角往一边翘。 我二话不说,往王哥身上扑。什么都不用说,我得把钱先拿回来。 我反应快,王哥身边的人反应更快。他们一个健步挡在王哥前面,其中一个对着我就是一脚。我被踢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徐峥平和曹水根赶忙上来扶我。 “钱,我们的钱。”我忍着痛说。 徐铮平和曹水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敢怒不敢言。 “我说你们也太猖狂了。难道你们眼里没有王法吗?”丁莹义愤填膺。 “王法?”王哥把烟头往地上一掷,“你问下我们这些兄弟什么是王法?” “我们王哥就是王法!”王哥身边的三个混混异口同声。 “听见没?听见没?!”王哥一脸鄙夷的神色。 “协议你已经还给了我们,我叫储火玉走不就得了,你还能怎样?”丁莹气得脸通红,可是她说得极为虚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哥狂笑。 那几个混混跟着狂笑。“你去叫呀!你看储火玉敢不敢跟你们走?”其中一个人尖着嗓子叫道。 我挣脱开徐峥平他们扶我的手,一个健步冲上前,向着站在中间的王哥再次扑过去。 王哥似乎早有防备,他不闪也不让,抬脚直接踢向我的面门,我的胸前重重地挨了一脚。我蹬蹬蹬往后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往上涌。 我知道“大势已去”,我的反抗无异于用鸡蛋碰石头。钱到了他们手里已经不可能拿回来了。要怪就怪我们太单纯。太相信王哥这个混蛋。谈判时王哥走出包厢前变形的脸重又在我面前闪现,可能他在那一刻就想好了这么对付我们。 就算他们公然抢劫好了,我们已奈何不了他们。抢回来,不可能,他们虽与我们同等人数,可是他们的力量远甚于我们;报警,也不可能,那样会对储火玉不利。总不能“救赎”不成,反而害了人家。 所以我强自镇定,让自己冷静下来。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去再想办法。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会善罢甘休。 徐峥平把我扶起来。丁莹一起来搀扶我,“再怎么办?” 我捂着胸口,“算了,丁莹。” “就这么算了?”丁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这么就算了?2万块钱!” 丁莹的眼神是很复杂的。不理解,诧异,当然还有无奈。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哥看似一个粗人,或许社会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亦能说出这么“优雅”的话来,“2万块钱买两年的自由,已经很划算了。” 我不置与否。 “走了!”王哥从位置上站起来打了个响指。 “你们……”丁莹近乎虚脱。 “拜拜,小美女。”一个混混说。 我们看着王哥四人耀武扬威走出包厢。 “怎么会这样?”徐铮平说。 “是啊,金大,再怎么办?就这么让他们把钱拿走?2万块!”曹水根说。 我仰起头看着包厢顶部的天花板,不语。 “我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和他们理论,郑启航?难道他们真的就代表王法?我不信!”丁莹说。 “摆明着这是抢劫。”徐铮平说。 “他们本身就是强盗。”曹水根说。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我就不相信没有人管。”丁莹接着说。 仰头太久,脖子酸酸的,我恢复常态,“回去吧。” “真的就这么算了?”丁莹问道。 “他们已经走了。”我说。 “他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不是我们早就商定过的?我们可以去休闲屋找他们。” “是啊,是啊。”徐铮平和曹水根一同附和。 我苦笑三声,而后将我想到的和大家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得失利弊谁都会权衡,听了之后便都无语。 “所以,只有回去了,”我故作轻松耸了耸肩,“走吧。” “可是,这么一大笔钱就这么被他们歪去,实在气不过。”徐铮平忍不住轻声地咕哝。 “气不过也没办法,”我将一只手搭在徐峥平的肩上,“只是以后你不太方便去昌硕了,不好意思。” “去你的。” 原本这是个很好的笑话,可是,没一个人笑。大家的心情都太沉重了。 该章节已被锁定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 第199章 意外 当然我没陪丁莹去偷拍。我只是罚丁莹陪我再次去上次冲洗照片的地方将照片冲洗出来。去偷拍丁莹不觉得什么,可是,让她去洗这种另类的照片,她和我一样腼腆,死活不和我一起进照相馆。 我洗了两份。老板略有不同的眼光我已经适应了。反正他和我不熟悉。一个不熟悉而且根本不会打什么交道的人再怎么误解我都无所谓。 我把这个观点向丁莹剖析,丁莹不以为然。 丁莹当然不会再向我索要什么她的相片,她为无端误解我专门请我吃“大餐”,不过最后还是我抢着把钱付了。 丁莹之所以提前从家里出来是因为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她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这是她的一种偏执。她始终不能原谅她父亲抛弃她母亲,无论他父亲怎么对她好。 在这方面我没有说话的资格,因为我从小也和父亲矛盾重重,虽然本质原因完全不同。 当天晚上我就和熊妍菲的父亲联系上了。在电话里我把情况详细地和他说了,包括储火玉的奇特经历,包括我为“救赎”储火玉被王哥欺诈的2万元钱,还包括我这十几天的所作所为。 电话通了近四十分钟。 一个副处级的公安局长能这么有耐性地听我“汇报”,我当然知道那是基于我和熊妍菲的那份渊源。 听完我的“汇报”,熊妍菲的父亲沉吟半晌,最后说“你等我的消息,别的不一定能做到,那两万块钱一定要想办法要回来,那是敲诈”,我一听,心头重燃希望,因为我知道,这么大的领导是不会轻易许诺的。 大概在十天之后,我们开学一个星期左右的样子,我记得是上午第三节课,突然有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出现在我们的教室门口,说找“郑启航”。老师示意我出去。 不说丁莹,徐峥平,曹水根,或许还有艾贞子替我担心,我自己也相当紧张,警察找上门来,哪会有什么好事? 我一出门,发现储火玉竟然跟在警察后面。我便立即明白警察为什么找我了。熊妍菲的父亲果真很有影响力。 “储火玉。”我叫道。 “郑启航。”听储火玉的话音可以听出她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你是郑启航吗?”警察的声音冷冰冰的。是职业化的语言。 我点点头。 “请跟我去一趟金鹿派出所,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与你当面核实。”警察说。 “好。” 金鹿派出所就是昌硕休闲屋所在区域的派出所,我送过图片资料去那儿。 我回到教室和老师请假。我用微笑回应丁莹关切的眼神,但我不可能回到位置去向她透露一点信息。只能回头再和她说明一切。 警察的步子迈得很大,我和储火玉在后面费力地跟着,尤其储火玉,穿一双高跟鞋,几乎半跑着走,所以彼此很想说些什么,也都没法说。 警车停在校车停车的位置。警车上除了司机,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警察,我们和来叫我的警察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就这样,一直到金鹿派出所,我都没能和储火玉交流一句话。 到了金鹿派出所,我们跟着那个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坐在办公室里的一个女警察见到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而后称呼他“宋所”。我猜想这个人不是所长便是副所长了。 接着宋所开始问话,女警察做笔录。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无论是储火玉与王哥签订协议的事,还是我为了“救赎”储火玉而被王哥敲诈2万元的事。 我把与王哥谈判和交涉的情景做了简单的叙述。我原以为他们要见一见王哥还给我的储火玉与之签订的协议书和王哥写给我的2万元的收条,但是,宋所只是问了问就作罢了。最后我在笔录上摁了手印。 等我摁完手印,女警察从包里拿出两沓钱来。 “你数数,这是2万块钱,是王忠寿还给你的。”王忠寿想必就是王哥。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实在太意外了。这是什么力度?熊妍菲的父亲到底搬出了哪一级领导,会让这个宋所这么不遗余力的去“查办”昌硕休闲屋,竟然连2万块钱都能“完璧归赵”? 我再三道谢。 “熊局长叫你给他通个话。”宋所提醒我。 应该是熊妍菲父亲的再三叮嘱吧。听宋所的话,莫非他和熊妍菲父亲很熟,熊妍菲父亲直接找的他?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会的。谢谢,谢谢你们,万分感谢。”我说。 出了派出所,我拦下一辆三轮车。坐上三轮车,我把抓在手上的两沓钱交给储火玉放进她的提包。两万块钱抓在手上在那个时代可是很惹眼的事。我得赶快回小区拿身份证然后将钱存进银行。 “真没想到你会为我做这么多事,”储火玉开口说话嗓子便哽哽的,“而且你还一直瞒着我。” “呵呵,”我抓了抓头发。 “我……” 我转头看储火玉,储火玉已经满脸是泪。泪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显然她一直在控制,到了再也无需控制的时候,便开始释放。 “你怎么哭了?”我手足无措。 “我不能哭吗?我能不哭吗?你为我做这么多,不图回报为我做这么多,你还想让我不哭?”储火玉掏出手帕来擦眼泪。 受储火玉情绪的影响,我心里也开始泛酸。这是个认为社会已经完全将她抛弃了的不幸女子的发自内心的声音。 在储火玉看来,她是被命运之神践踏在脚底的一个卑微的人物。从上次见面,我也能了解到,她已经不会对命运的安排有一丁点反抗。她完全屈服于命运的捉弄。所以当我提出“救赎”的建议时,她压根儿不以为然,全当是一个笑话。她没有别的想法,她所想的是怎么熬完协议所定的期限,然后获得一个自由之身。 储火玉做梦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都在悄无声息地为她的救赎而奔走。从过程来看,付出之多,从结果来看,力度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她怎能不感动万分? “其实,也没做多少了。也只是想做点补偿。”我说。 “补偿?你欠我什么吗?”储火玉抽噎。 “当初去省城没能找到你,心里一直愧疚。” “省城那么大,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不亚于大海捞针。再说,你能去找我,足以表明你很关心我。”储火玉说。 “在意也好,关心也好,这些事都过去了,储火玉。你也哭够了,眼泪该收起来了。我们得好好地庆贺一番,为了你的重生。”我主动换话题。 总不至于一直这么伤感下去。 那个踩三轮车的师傅已经多次回头了。他说不定认为是我欺负储火玉,心里不免对我暗生责备。 “是啊,是得好好地庆贺一番,感谢你,感谢你那些同学,尤其你那个丁什么的。” “丁莹,”在金鹿派出所,宋所问及2万元的来源,我提到了丁莹。 “我得好好感谢她。这么大方这么热情的同学很少见。还有,你上次不是说吴莲子也在省城吗?把她一起叫来。同学一场,见个面。” “好。不过,队伍这么庞大,放在周末比较合适。大家都有时间。”我担心的是,叫上吴莲子,曹水根又得尴尬一阵子了。 “可以。我正好还有几件事要处理。今天星期几?” 我说了星期几,“处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都是一些私事。什么房租啊,朋友间欠的钱之类的,要了却。”储火玉说。 “哦。” 到小区租住地拿身份证,再去银行办好存钱手续,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我们在一起吃了个便饭,然后分手。 从与储火玉的谈话中,我了解到,金鹿派出所一个星期前传唤王哥,一个星期后事情就解决了。一向猖狂的王哥这次不知为何极为低调,非常配合派出所的调查,对敲诈勒索2万块钱也供认不讳,而且主动交出了2万块钱。 派出所并非因王哥提供色情交易场所传唤他,而是因为他敲诈。敲诈勒索2万块钱,罪名可不小。休闲屋封了,王哥也因此到看守所呆了几天。 我也知道,像王哥这种人,在看守所呆几天只是做给我们这些受害者看的。他们有的是关系,有的是人脉,这次屈就也是不得已为之。派出所那些人与他们沆瀣一气,必定做了再三交代,他们方才这么配合。 换做一般的人,敲诈勒索2万块,得坐几年的牢狱,他王哥只在看守所呆几天,傻子也知道轻重。 也正因为以敲诈勒索罪传唤王哥,红灯区其他休闲屋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不受一点影响。当时年轻无知的我心里不免诧异和难以接受,后来我才明白,都是利益使然。对一些当地政府部门来说,那是一条很好的经济链。 可这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储火玉救赎成功,交出去的钱失而复得,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清楚,事情远非这么简单。 第200章 每个人背后都有个故事 周末聚餐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吴莲子按时赶过来了。 我和曹水根提前两天去省师专找吴莲子,吴莲子爽快地答应了。 曹水根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么尴尬。他已经有了免疫力,或者说,他相当豁达。 其实,曹水根对吴莲子一见钟情,完全是乌托邦式的,没有厚实的感情基础。主要是两个人的性格相差甚远。更主要的是,曹水根一厢情愿。 所以,这种交往中断之后并不会在彼此的心里刻下深深的印痕。 所以,曹水根才可以这么坦然。 “不能成为女朋友,能做朋友也是好的。”曹水根如是对我说。 曹水根还跟我说,摆正了心态,与吴莲子相处反而更自然了。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怪。 储火玉下午三点钟到阅览室来找我。这也是我们约定好了的。我告诉储火玉,找我的地方不是教室就是阅览室,因为我没法让她去我的租住地。 我让储火玉四点左右来找我,不想她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储火玉走进阅览室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走进来。男男女女都往外看,好像储火玉是个外星人似的。 先是储火玉的高跟皮鞋敲击阅览室的地板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接着自然是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让人们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储火玉的气质也许是天生的。她今天的装扮其实极为普通,长袖长裤,压根儿不露胳膊露腿,可是,整个人看去就是给人无比高贵的感觉,谁都没法将她和休闲屋的坐台小姐联系起来。 随着储火玉走向我们和我们打招呼,多少人的叹息声此消彼长。 我和曹水根、丁莹一同站起身收拾好书本,陪着储火玉一同走出阅览室。 我们一起去了一趟教室放下书本,然后带着储火玉到校园转了一圈,在足球场看了一会儿足球爱好者训练。我和储火玉自不免回忆起高中足球赛的一些场景。 4点半准时在学校门口我们等到了从省师专赶来的吴莲子,而后去小餐馆。 吴莲子很自然地与大家打招呼,接着和储火玉抱在一块。 我记得高一我们同学的时候,吴莲子与储火玉并没有多少交往。很可能是各自都经历了太多,有惺惺相惜之感,方才有太多感触吧。 储火玉的遭遇我在和曹水根去省师专约她的时候就详细与吴莲子说了,是以吴莲子才会对储火玉心生敬佩,并极其同情她的遭遇。 看见吴莲子和储火玉互相拥抱在一起,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一个给我“恶”的印象的人,人生却如此顺风顺水;而一个给我“善”的印象的人,人生却处处不尽人意。 我们选了一家名叫“美食美客”的小餐馆。其实,这一带的老板娘我们几乎都熟悉,这些小餐馆的菜的风味大体也相同。毕竟只是小饭店,不像那些大饭店讲究特色,讲究风格。 我们进了一个小包间——2号包间。 小餐馆没有菜单,我们进了包厢又重新出来,几个人挤在摆菜的菜架前磨蹭了好一会儿。好在此时进饭店吃饭的人不多,服务员有的是耐性,有的是时间。 那个时候还没有专门用来放菜的冰柜。早上买来的蔬菜,此时看上去都蔫蔫的,不新鲜。我们各自点了一个喜欢吃的菜。曹水根特意为徐峥平点了他喜欢的煎豆腐。 徐铮平还要晚点到。他的辅导要到16:30结束,赶过来吃饭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如果错过公交车,就还要晚一刻钟。这个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 大家在我的介绍下都已经很熟悉了。 “本来想安排大家到好一点的地方的,郑启航说与另一个同学说好了在这一带,就委屈大家了。”储火玉说。 “另一个同学是我们金二徐铮平。”曹水根说。 储火玉自然对什么是金二表示不理解,丁莹帮忙作了解释。 “这儿的条件已经够好了。比吃食堂好十几倍。”丁莹说。 “是啊,我们全都不是讲排场的人。我告诉你,我们经常在这里聚餐。”吴莲子说。吴莲子坐在储火玉的左边。 “你们经常聚吗?”储火玉问道。 “嗯——也说不上经常,反正聚了好几次了。” “吴莲子经常来看我们。”丁莹说。 “应该是来看郑启航吧。”储火玉说。 “不不,第一次是,以后可就不是了。”丁莹意味深长。 “其实都是。”曹水根说。 “曹水根你可别昧着良心说话。”丁莹说。 “说起来我也呆在你们附近,可是,你们在天堂,我却身在地狱。”储火玉说。 “你要感谢我们金二经常去地狱,才让你和金大有重识的机会。”曹水根说。 大家都被逗笑了。 “你说的是小徐吧。那天晚上就是他带你们到昌硕来的对吧。”储火玉说。 “你简直成了他心中的神。他不知道跟我们提起你提过多少回。那天酒一喝多,他就非要带我们去看你。”我说。 “然后金大一见到你,就发神发癫了,还差点被王哥揍一顿。我们都被吓一跳。”曹水根说。 “去你的。”我做出要擂曹水根的动作。 “那天我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在那种场合遇见郑启航。”储火玉说。 “你是没法接受郑启航会去那种场合,对吧?”吴莲子开口说话。 “也不是了。是我自己觉得特别尴尬。毕竟自己的职业见不得阳光。” “不不,储火玉,我很佩服你,你真的就像周敦颐在《爱莲说》里写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丁莹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也是基于对你的敬佩,我才会大力支持郑启航。” “谢谢,谢谢,”储火玉再次被感动,“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守住了我的底线。” “在那种环境下,能守住底线是相当不容易的。”我说。 “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吴莲子说。 “也还好了。你们别看王哥五大三粗,可是,却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就是用我来打招牌的。”储火玉说。 “什么意思?”曹水根问道。 “他用我的坚持来创造一种效应。” “哦。”曹水根说。 “所以王哥才没有太为难我。” 我想起那天晚上王哥欲非礼储火玉的场面。储火玉口是心非自是不想让大家太担心她。 “那天晚上郑启航去找我所碰到的场面是两年中唯一的一次,”储火玉却主动提起那天晚上的事,“王哥酒喝高了,所以才对我动手动脚。平时他很关照我,对那些要为难我的人毫不手软。他为的还是要创造这种效应。” “金大你后来还去过昌硕?”曹水根问道。 “嗯。我不去找储火玉,哪来的‘救赎’之路?”我说。 “这就是你金大重情重义之处。”曹水根感慨道。 “是啊,郑启航在我那个乡镇中学读初中的时候我就看出他这一点。还记得吴红梅吗?”储火玉对我说,“你让一个一点都不自信的人都能鼓起勇气上舞台表演,足见你用心良苦。” “你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郑启航的吧?”曹水根说。 丁莹和吴莲子看向我。我和曹水根坐她们对面。 “那倒不是。初中同学时,还不怎么懂事,不想在高中还能在一个班。可一开始还是没那个意识。真正爱上郑启航是他救我免于*之后。”储火玉苦笑,把混混“矬子”到寝室欲*她的事简单说了,“本以为可以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了,可是……” “郑启航喜欢的却是别的女孩,对吧?”丁莹接过话题。 储火玉点了点头,“谁叫他那么优秀?” “哇卡金大,你果真不够意思。”曹水根说。 “这怎么扯得上够意思还是不够意思?”丁莹不能理解曹水根的话。 “你自己问他。”曹水根气呼呼地说。 “我和郑启航也是初中同学,”一直没吭声的吴莲子说道,“他是转去蒋村中学才和你同学的,储火玉。” “这事我知道。郑启航和我说过。” “那你喜欢郑启航不?”丁莹问吴莲子。 曹水根立即看向吴莲子。 “没有。”吴莲子断然否决。 “你储火玉已经美若天仙了,那郑启航喜欢的女孩子会长得怎样?”丁莹故意抬头凝思,“对了,她现在在哪读大学?怎么都不见你联系过,郑启航?” “金大和女朋友联系还和你汇报?”曹水根说。 “我没法和她联系了。”我的心情一下子无比沉痛。熊研菲凄苦的病容恍若就在我眼前。 “断了?”曹水根说。他是“过来”人,自然会这么猜测。 “死了。”我说。 “啊?”丁莹和曹水根几乎同时发出惊呼声。 储火玉和吴莲子则低下了头。 “白血病。怎么治都治不好。”我说。 “那你学医,你这么苦读,都跟这件事有关?”丁莹说。她看问题总是入木三分。 我咧了咧嘴,算是回答。那可是我和熊研菲的誓言呀。如今读大学转眼一年多过去,我翻遍了各种医学资料或文献,都找不到根治白血病的办法。 “想不到金大还有这种故事。”曹水根说。 “其实,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吴莲子神色黯然,意味深长地说。 我看一眼吴莲子。很可能只有我能体会她的感慨。 “这些事还是不说了吧,”我沉沉地叹气,“菜也该上来了,要不我去看看。” “你不用逃避了。你不想回忆,大家不会再提。今天可是来庆贺储火玉重生的。”丁莹力图缓和气氛。 “不说不说。”大家异口同声。 这时,包厢门开了。我以为是服务员送菜进来,实则是徐铮平到了。大家便故意笑话徐铮平,说心中的女神在这里,却姗姗来迟,要罚酒。话题自然又转到储火玉身上去了。 第201章 无人怜爱的孩子 恰好菜上上来了。 储火玉便招呼大家喝酒。令人想不到的是,储火玉做坐台小姐两年,却滴酒不沾。 在我们的想象当中,那些“姑娘”可是什么都来的,喝酒抽烟,打情骂俏,没有一行不精通。 储火玉偏偏要以茶代酒,而且还是做东的身份。大家都不同意,可最后还都同意了,因为我们怎么劝说她都不妥协。 徐峥平率先表态,说“不强求”,大家便把矛头指向他。丁莹首先发难:储火玉的酒你徐峥平全包了,为女神代酒可是无上荣耀的事。 “行。大家敬储火玉的酒和储火玉敬大家的酒我都包。”徐峥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帅气。”吴莲子竖大拇指。 “你们能为女神做那么多,我代替喝酒算什么?”徐峥平说。 “千万别叫我什么女神。”储火玉说。 “让他,”曹水根说,“我们金二正因为这样才讨人喜欢。” “那干脆分三组pk,”徐峥平进一步煽风点火,“我们不六个人吗?分三组。” “ok!”丁莹从位置上站起来。 “怎么分组?”曹水根问道。 “当然是你和吴莲子一组,丁莹和金大一组,我和女神一组,我不是要代酒吗?”徐峥平“指点江山”。 “我没问题。”吴莲子表态。 “那我更没问题。”曹水根说。 就这样,酒还没有喝,气氛就掀起来了,几瓶啤酒一下子下了肚。 或许是想掀起新一轮*,徐峥平又在位置上做文章,红着脸提议换位置。酒喝多了,人兴奋,谁都响应,于是包厢里一片椅子挪动位置的声音。徐峥平动作过大,他坐的那张椅子被他推到了。 位置变动之后,丁莹坐在我的右手边,吴莲子则坐在我的左手边,男男女女完全岔开来坐了,应了那句老古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箱啤酒不到半个小时就全干掉了。 徐峥平嚷嚷着来第二箱。他四瓶酒下肚,肚子胀鼓鼓的,我看见他不停地往上嗝,以为他要吐出来,可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据说,啤酒这东西,打一个嗝,就又可以再来一瓶。 服务员送来了啤酒。我站起来给每组开两瓶。 曹水根闪了闪眼睛,“还真开呀。” “你不能喝吗?不喝我喝。”吴莲子故意逗曹水根。吴莲子和曹水根之间的芥蒂已然荡然无存,他们喝酒的时候还时不时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给人感觉他们要“复合”似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们正因为没有了感情纠葛方才这么和谐。 “行。看来我今天要幸福死。”曹水根说。大家哄笑。 曹水根的幽默可是要“千年等一回”的。酒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 原以为这两瓶酒下肚徐峥平会给我们“现场表演”(不吐才怪),不想他只是不停地打嗝,没有一点醉态。 有人说喝酒看心情。这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换平常时候,六瓶啤酒下肚,徐峥平是怎么都会醉会吐的,今天因为储火玉的缘故(原来他去昌硕,能看见储火玉都觉得无比荣幸,今天能共进晚餐,自然激动不已),战斗力大增。 吴莲子虽说要给曹水根代酒,最后,反而是曹水根给她代酒。而我也偷偷地替丁莹喝了好几杯。 我本想提议结束喝酒这一“议程”,早点吃饭再组织其他活动(看情形,是没有人肚子里还能装饭了),比如去学院参加一些班级组织的舞会什么的(学院每个周末都有班级组织舞会)。或者一行人散散步,吹吹风,也好。 不料徐峥平意犹未尽。 “这样,既然大家都说储火玉是我的女神,而我却没有为女神尽一点绵薄之力,呃——”徐峥平因为打嗝被迫中断讲话。 “谁说你没有尽绵薄之力?”丁莹说,“你替储火玉喝了三瓶啤酒,可是立了大功。” “那是说笑。喝酒立什么大功?呃,”徐峥平又打一个嗝,“给我单独开一瓶酒,我再敬金大一杯。真的,我觉得金大的人格魅力实在太大了。” “你是在讨醉吗?”我说,“我可不接受。” “金大,我没醉,我不是说醉话。我说的可是发自肺腑的话。储火玉只有遇上你才能重获新生,其他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做出你所做的。” 徐峥平说得非常深情。包厢里一时间没有了任何声音。 “开吧,”吴莲子吸了吸鼻子,打破沉默,“我为你们斟酒。” “还是吴莲子理解我。理解万岁。金大你不喝都不行了。” “那行,喝。”我和徐峥平碰杯,然后一口喝干杯中酒。 “接着我再敬丁莹。不过,郑启航不能代。”徐峥平强调说。 “为什么敬我?”丁莹问道。 “为你的豪举,”徐峥平真的很清醒,“姑且不说学院像你这么有钱却这么低调的人还有没有第二个,但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救赎一个跟自己没一点关系的人绝对只有你一人。” “你也太夸张了。我只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是郑启航的仗义和储火玉的坚贞感化了我。”丁莹说。 “干不干?” “干!” 丁莹和徐铮平碰了杯。徐铮平一仰脖子,打算一口喝干,可喉咙下得不够快,啤酒从他嘴角溢出来。丁莹则分两口喝掉。喝了两瓶多啤酒的丁莹的脸红扑扑的,平增了些许妩媚。 “你不会再敬谁了吧?喝酒到此结束,想吃饭的再吃点饭。”我说。 “等等,最后我还得敬储火玉。”徐铮平的脸红中透出紫来。 “不用不用。哪还需敬我?金二,你替我喝了一个晚上的酒,我已经很感动了。”储火玉说。 “如果你这辈子都忘不掉,金二的目的就达到了。”曹水根说。 “你看你看,你这思想就龌蹉了吧。我是由衷的敬佩储火玉。举杯吧。”徐铮平端起了杯子。 “不错,这话说到点上了。储火玉着实令人敬佩。”丁莹附和。 “要不所有人都举杯,一起庆贺储火玉?”我提议。 “行。那再开瓶酒。”徐铮平更为兴奋。 “谢谢,谢谢大家。”储火玉感动不已。 我打开一瓶啤酒。 还是吴莲子倒酒。 丁莹给储火玉斟茶。 而后我们六个人站起身,同时举杯。六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正要仰脖子喝酒,这时,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王哥出现在包厢门口! “哈哈哈哈,开心,开心!”王哥一边鼓掌一边走进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年轻。正是交涉那天王哥带来的三个中的一个。 我们都愣住了。握在我手中的杯中酒因为我的手颤抖而往外溢。 “喝啊,喝啊!怎么不喝了?!”王哥说。 “王哥。”储火玉轻唤了一声。 “在庆贺了是不?”王哥走到桌子边,走到徐铮平曹水根中间,对着桌子猛地用力一拍,桌子上的碗筷被震得往空中飞,“他妈的你再庆贺呀!” 徐铮平和曹水根往旁边闪。 “王哥,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我强自镇定。我的声音发颤,听起来极为虚假。 “闭嘴!一切都是你逞能,对不?让老子把吃下去的肉一块一块吐出来。你要知道,这么对付王哥的人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王哥咧着嘴,面目无比狰狞。他往我这边挪了两步。 “王哥,你误会了,请听我解释两句。”我下意识把吴莲子往外扯。我想让吴莲子远离是非之地。因为我知道,一场打斗是避免不了了。王哥是有备而来的。估计他从看守所出来就一直在找机会报复。可是吴莲子并没有会意,她只是往边上走了一步。 “王哥,别听他废话。直接做了他。”小年轻说。 王哥手里忽地就多了一把匕首。而且,王哥不由分说对着我直刺过来,迅猛之极。 我下意识往旁边闪让。我以为可以躲开这一刀,但是我忘了我身后还摆着椅子——那是一种颇为沉重的木椅,它阻挡了我的退路。 我惊骇万分。丁莹和储火玉都发出了尖叫声。可原本闪在一旁的吴莲子突然转到了我身前,匕首径直刺入她的胸膛。 “吴莲子!”我大叫。 吴莲子身子往后倒,我赶忙伸出双手抱住她。我看见鲜红鲜红的血在吴莲子的胸口汩汩外流,便把手捂过去。血又从我的指缝中迅速流出来。 吴莲子眼睛往上翻,努力捕捉我的眼神,嘴微微张着。 “你这是干什么?!”我心如刀割。 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刀如果不刺入吴莲子的胸膛,就会刺入我的胸膛。 好在王哥没有再度进击。他拔出匕首之后立即转身走出包厢。小年轻紧跟其后。 大家赶忙围过来。 “怎么办,金大,这下可怎么办?”曹水根说。 “还怎么办?赶快送医院呀。”徐铮平说。 “对,立即送医院。”丁莹说。 “大家镇定,请镇定,”我其实内心很慌乱,“听我说。曹水根负责去省师专向吴莲子学校报告, 徐铮平去金鹿派出所报案,丁莹负责找饭店老板娘,让他们见证这一事件,储火玉跟我去医院。” “派出所这么晚还有人上班吗?”徐铮平问道。 “不管有没有人上班,你都要赶去报案。没有人上班也会有人值班。”我说。 徐铮平赶忙往包厢外走。 吴莲子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她的脸上汗珠子直冒。 我正要抱起吴莲子往外走,老板娘进来了,她叫来了她老公帮忙。我让丁莹在饭店等候派出所的人到来,老板陪我一起去医院。 出“美食美客”饭馆还不到两百米,我便感觉到情形很不对。吴莲子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的呻-吟也越来越弱。 我赶忙停下来。借助路灯灯光我看见吴莲子微闭着双眼,脸色煞白。 “吴莲子,莲子,给我挺住,你一定要给我挺住,莲子。”我说。 “是啊,吴莲子,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呀,医院马上就要到了。”储火玉哭着说。 “别磨叽了,赶快走吧,医院就在前面。”老板催促我们。 “我不行了,郑启航。”吴莲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发现,吴莲子一说话,血涌得更凶猛。 “不要说话,你不能说话。”我赶忙提醒吴莲子。 “不,我不行了。我有话跟你说,你把头……”吴莲子的声音越来越弱。她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用劲全身的力气。 我把头低下去,尽可能靠近吴莲子的脸。 “我爱你。至始至终我爱的都是你。”吴莲子说。 “请你不要说话了,你不能再说话了。”我近乎向吴莲子哀求。 “我的皮箱……箱底,有,有一本,笔记本,那是,给……”吴莲子断断续续。 “是给我的对不?” 吴莲子将嘴略略地张开了一点,眼睛便慢慢地合上,紧接着头耷拉下去,手也跟着耷拉下去。我明白,吴莲子已经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第202章 吴莲子的日记(1) 吴莲子事件前前后后持续了一个多月。 金鹿派出所的干警办案很利索,当晚就将王哥抓住了。接下来取证,审判,量刑,一步一步有序进行,最后王哥被中级人民法院判为死缓。 当然,这当中,王哥的家人做了很多“工作”,无论是和派出所还是和法院里的法官。毫无疑问,他们做得最多的是和吴莲子父母的“沟通和交流”。 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哥一家因此倾家荡产了。 我因为这个机会见着了吴莲子的早已离异的父亲和在铁路中学接送吴莲子三年的母亲。为“五大三粗”的事我挨过这位母亲的巴掌。 做父亲的老实本分、软弱无能,不到五十岁的人,已经两鬓斑白,见到法官时黑黑的面颊涨得通红,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那个做母亲的则截然相反,女儿死了,双唇依旧涂得红红的,眉毛依旧剪得细细的,看上去要比做父亲的小上十几岁。嗓门大,泼辣,和王哥家人吵,在派出所闹,在法院哭嚎,都是她的所为。也亏得有这个做母亲的,派出所和法院的人才不敢太过枉法,让王哥失去终生自由的同时还拿到了一大笔补偿金。 我猜想,这一大笔补偿金或许30%都归不到做父亲的门下。 …… 我们大家因为失去吴莲子内心有多悲痛,无需赘述。伤心不用说,大伙儿对吴莲子的“仗义”行为都颇为惊诧,也因此百般揣度她对我的感情。 所以,曹水根的内心才是最复杂的,因而也最痛苦。 他或许由此看清了吴莲子和他交往的真正目的,也因此理解了吴莲子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 吴莲子藏在箱底的日记本是她的师专同学杨彩莲转交给我的。出事的当天晚上杨彩莲便和她的班主任一起赶到了出事地点,我把吴莲子的原话和她说了,她答应整理吴莲子的遗物的时候将日记本收好然后转交给我。 是一本软皮抄。因为时间长,软皮抄的纸张已经略略发黄。最初的日记内容当中的用圆珠笔书写的部分字迹已经有点发散,就好像浸泡了水而发散一般。 吴莲子的心情全写在日记本里。 日记记录时间前后持续五年多,记叙了她初中和高中的部分生活片段,记录了她期间的感情历程。 现在我将部分日记内容摘录如下: 1984年9月3日 无论父亲怎么哀求,母亲还是和父亲离婚了。 我判给了母亲。所以我跟着母亲到了华安那个母亲叫我叫他叔叔的人家,我也因此从我老家中学转到了华安四中。 到了叔叔家里我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不遗余力抛弃父亲。 母亲看中的完完全全是叔叔的安逸的生活条件。在这么拥挤繁华的市区里,这个我称之为叔叔的人竟然可以拥有一套连同院子在内达300多平米的别墅。 住进这个别墅我才明白“奢侈”的含义了。 而且,母亲一住进来,叔叔就给她买了一辆小轿车。我都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学会开小轿车的,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所以,当母亲说开小车送我去学校的时候,我还不敢坐。 这一天我明白了,我真正恨的人不应该是叔叔,而是我的亲身母亲。是她的虚荣,她的贪婪,她的物欲,破坏了家庭的完整性。 1984年9月4日 今天是我转进华安四中的第一天。 不想第一天就经历了一段“传奇”,一个叫郑启航的人错把我当成他儿时的伙伴,在课堂上丑态百出,甚至因此被班主任叫家长。 是一个很倔的男孩。就连家长到校,他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 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对他有了好感。 下午的体育课,天热,和我初识的几个女同学嚷嚷着口渴,我便想去小店里买几根棒冰,趁机“笼络”这几个女同学。我正好看见郑启航在下操场的台阶上逗留,便去找他帮忙。上课期间要买一些吃的,都要偷偷地翻围墙出学校买。学校里面没有小店。 郑启航很高兴的答应了。 但我不知道他当时正给他几个兄弟“把风”。偏偏在他出校的当儿,政教处领导把他躲在厕所里抽烟的兄弟逮着了。他那几个兄弟因此恨死了郑启航。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1984年9月7日 今天是我转到华安四中的第四天。 中午放学我照例留在最后与郑启航一同走出校园。郑启航那几个兄弟几乎不和他交往了,我看的出郑启航很看重他们的感情,可是他并不因此而后悔为我买棒冰。 我为此很开心。 走到校园门口,我没有看见母亲的车,叔叔坐在他的车子里向我挥手。是母亲临时有事回乡下了。我便坐叔叔的车回家。 一切和平常一样。烧饭阿姨待我们吃好饭,洗好碗筷像平常一样回家。我像平常一样进自己的卧室午休。 迷迷糊糊地我觉得有人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睁开眼,发现是叔叔! 我一下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奋力挣扎。 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竟然要非礼我,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一种恐慌铺天盖地而来。 我一直挣扎,丝毫也不松懈,终于逮着了一个机会从那个畜生的魔爪下逃出了卧室。紧接着我打开大门,逃到院子里。然后从院子里逃到大街上。 在大街上我依然狂奔了一段时间,直到自己双腿发软,再也没有力气,方才停下来。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只要我逃到院子里,我就已经安全了。问题是那种恐惧感没能散去。心里有一种念想:跑得越远越好。 街道上车流不断,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站在路旁的樟树下,我感觉自己像极了浮萍,不知道自己要飘向哪里。 是啊,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接下去我该怎么办?那个别墅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原本那就不是我的家。 那我该去哪里?倘若我不回别墅,那我就失去了在华安生活的依托。 我突然想到,回老家,回到父亲的身边,重回老家中学读书。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是摆脱魔爪的最好办法。 我立即伸手去拦一辆三轮车。 可我刚想跨上三轮车,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是那个畜生。他不知什么时候追到了我身边。 他流着泪向我忏悔,甚至当街扇自己巴掌,反反复复说自己是畜生,是鬼迷心窍,才犯了糊涂。他请我原谅他。 他接着说,如果我不原谅他,不回家,那么我母亲就会知道这件事,我母亲便也会离开他。他说他爱我的母亲,他和我母亲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他不能失去我母亲。 总之,那个畜生说了很多很多后悔的话,而我竟然天真地相信了他的鬼话。要说鬼迷心窍,真正鬼迷心窍的是我吧。 1984年9月8日 今天才真正是我灾难性的日子。 昨天我相信了那个畜生的鬼话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别墅,一个下午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倒也安宁。他没有再来骚扰我。 晚边等阿姨过来烧饭的时候母亲也回来了,我一颗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下来。 今天,母亲像往常一样接送我上学放学,我虽心有余悸,可是内心已经没有了戒备。 晚上用过餐后,那个畜生和母亲一起出去了,我呆在自己的卧室里写作业,想到郑启航被他三个兄弟报复心里还极为不安,压根儿没有想到那个畜生还在打我的主意。 那个畜生不知用什么办法支开了母亲一个人偷偷地溜回了别墅,在我喝水的杯子里下了药,趁我昏迷的时候把我玷污了。他玷污了我不算,还用相机拍下了当时的场景,然后又出去和我母亲会和。 他竟然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不准我向母亲告发,否则,“你会在各个角落看见你不堪的相片”,他说。 坐在床上,我蜷缩着身子,痛不欲生。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恨。我恨那个畜生。我要杀他的想法都有了。同时,我更恨我的母亲。是母亲间接害了我。是母亲把我推到了这个畜生的身边。我还恨我的父亲,恨他懦弱,恨他无能,恨他不能保护我。 后来,我到卫生间洗身子。我仿佛还能闻到那种身子被撕裂时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洗我的身子,任凭泪水和自来水混在一起在我身上流淌。 可是我不是不知道,任凭我怎么洗漱,那个畜生留在我身上的污点都无法洗去了。 于是泪水越发凶猛地从我眼眶中涌出。 1984年9月15日 被那个畜生玷污的第二天我就病了,高烧不退,只要一睡着就噩梦不断。 我因此在医院里呆了五天。 母亲坐在我的病床前,我几次鼓起勇气想把真相告诉她,可最终都由泪水代替,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我很在意那个畜生的威胁。 我一想到我的污照散布在街道的每个角落,街道上每个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内心的恐怖就扩散到全身,从而连呼吸都困难。 这是我绝不能看到的。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忍气吞声。 在医院里我想了很多,一是如何防备那个畜生。我想好了去住校。万不得已要在那个别墅住的时候身边放一把剪刀。二是如何与郑启航相处。我是郑启航童年伙伴的影子,清纯美丽,活泼可爱,被玷污过的我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所以我要远离他。 我这么做我知道郑启航一定会很伤心,其实我也很伤心,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让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今天是我住校的第一天。母亲耐不住我的坚持最终妥协到学校找班主任帮我到寝室安排了位置。 寝室里很吵闹,可是我觉得很安全。寝室里很拥挤,可是我觉得很温馨。和室友一同聊天一同去食堂吃饭我几乎将伤痛遗忘了。 但是,我怎么都不能忘记郑启航忧郁的眼神。 第203章 吴莲子的日记(2) 1984年9月22日 我知道我让郑启航彻底绝望了。 这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不记得有多少次从梦里哭醒。 故意与天天到我班门口来看我的初三的黄武涛(大家都叫他高个子)接近,故意将郑启航写给我的情书交给班主任(不想班主任竟然将它贴在了墙上),我要做的就是让他对我彻底死心。 郑启航对我越痴情,我就越无情。 总之一句话,我的形象在同学们眼里彻底变了样。 1984年10月9日 今天是郑启航转学去乡下读书的日子。 我没有想到郑启航竟然为了我会让他那几个兄弟找高个子的麻烦,更没想到高个子报复的时候俊哥会带上凶器,还因此赖上了郑启航。 明明不想影响郑启航什么,事与愿违,他的一生都被我影响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好难过好难过。 所以,当学校在大会上宣布开除郑启航的时候,我感觉眼前猛地一片黑暗,如果不是同学搀扶我,我会立即瘫倒在地上。 那个晚上我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越要远离一个人,却越在乎这个人,我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 只是在这个时刻我才明白郑启航已经驻进了我的心。或者,他始终在我的心里,只是我自欺欺人觉得把他推了出去。 所以,当我打听到郑启航今天转去乡下中学读书的时候我当即决定去车站为他送行。 我不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去车站送行,却冷冰冰的似路人,但有一点,我看到了他,这就够了。 有时候也安慰自己,说不定转学对郑启航来说是一次转机,毕竟,他在二中整天和俊哥他们混,是学不到东西的。 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可是,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眼泪还是迷糊了我的眼睛。 1986年6月16日 会在中考考场看见郑启航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近两年的时间了,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淡忘这个人,我放浪形骸,不停地糟蹋自己,以此报复社会,报复我那个虚荣的母亲,却不想,郑启航一出现,我的心潮竟然还能澎湃,久久地澎湃。 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命定之徒。我不可以就这么堕落下去。上苍安排郑启航和我同一个考场,而且还前后桌,(我二十九号,他三十号)就是要告诉我,上苍它并没有遗忘我。 也许上苍都不忍心再看我沉沦了。 还有我那个虚荣的母亲,自从俊哥和高个子为了我酿造了一场恶斗之后,她就再也不让我住校,而且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还希望我能考上高中。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个畜生出了车祸,再也无法祸害我,我不可能会回到那栋别墅去。 原本我没有一丁点读高中的念头,郑启航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改变了想法。我不仅要读高中,而且我还得想法子和郑启航在同一所高中! 那么,我只有向郑启航求助,不管他学得好坏,只要我的成绩和他在伯仲之间,我们就一定会在同一所高中。 1986年6月17日 中考三天转眼就过去了。 一切看似很顺利。 虽然每场考试前我都要去和俊哥见个面,可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中考一结束便彻底摆脱他,开启我新的生活。 不想最后一场考试还是出了事。我已经谨小慎微了。每场考试我都在最后四十分钟再“打扰”郑启航。 说实话,郑启航的配合让我看到了希望。 说不定我还是他心目中的神。 否则,场场考试他不可能配合我配合得这么好。 不想最后一场考试监考老师出手了。缴了我们的试卷,还判我们零分。 那一刻我明白,我再次深深地伤害了郑启航。 记得郑启航转学之前,我在日记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明明不想影响郑启航什么,事与愿违,他的一生都被我影响了”。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影响一定是负面影响,还有着一种侥幸,期望转学这一行为给郑启航的人生带去积极的影响。 而今天,考试被判零分,是怎么都不会是积极影响了。 难道,对郑启航来说,我注定了是他的灾星吗? 不,上苍,我不要做郑启航的灾星,我要做他的福星! 1986年9月22日 上苍果真没有将我遗忘。 我和郑启航考取的都是华安市铁路中学,就像我原先预料的一样。而且,我们还分在同一个班。 看来,我和郑启航的缘分想断也没法断了。 不过,铁路中学是华安市最普通的高中,由此推断,我和郑启航的政治试卷都被判了零分。 一开学就发生了很多事。高个子和俊哥都来骚扰我。高个子直接找到了班上。郑启航口口声声说不管我的事,就在高个子抓住我的手腕要带我出去的时候,他出手了,当着班上很多人的面,说爱的就是我,说我的一切过往他都不在乎,促使高个子悻悻的离开了。 郑启航说的那么掷地有声,毫不犹豫,谁会相信他会是敷衍之词? 郑启航确实解决了我的顾虑——高个子与俊哥他们火拼,一个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去了监狱,我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骚扰我了。我正准备好好地发展我和郑启航的感情,郑启航和储火玉在校园约会的场景打破了我所有的梦想。 尤其从郑启航嘴里吐出的字,让我心灰意冷,又一次让我意识到自己是个不干净的人,是个有污点的人。 原来,郑启航打心眼里都鄙视我。 1986年11月12日 我的天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董云鸿他干嘛要把“五大三粗”杀了? (注:吴莲子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做了很多涂改,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三行话。其中“杀了”两个字被反复划掉了,但还是可以看得清字迹。) 1986年12月20日 那个梦魇般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夜间做噩梦的频率也降低了。 担惊受怕,担惊受怕,还是担惊受怕! 警察没有来传唤我,就说明董云鸿并没有供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算他有良心。 可是,他还是把我骗了,把我害了。他甜言蜜语后的阴谋还是浮出了水面。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和高个子在一起,我可以做到怎么样都不突破底线,后来和俊哥混,有多少次,我都很难把持了,可一想到郑启航,我的意志还是占了上风。 或许我潜意识里知道,高个子也好,俊哥也好,都是我“沉沦”的对象,和他们没有一丁点真情。 而跟董云鸿在一起,纯纯粹粹是为了报复郑启航,没有了底线的概念。 因为,郑启航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 我和董云鸿看电影,他看见了不受一点刺激,没有做一点阻拦;我这么频繁的请假和董云鸿厮混,他不曾“警告”过我什么。 那么,我还有什么底线好守的? 1986年12月23日 不不,我没有守住底线,根本原因还在于董云鸿。他太狡猾了。 每次和他在一起,他总是把我“整”得心猿意马,“整”得浑身燥热,“整”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欲念。 那个畜生撕裂我的阴影在和董云鸿相处的时候荡然无存。不仅没有阴影,反而极为渴望。 现在我明白,是董云鸿的“爱抚”造成的。 我翻了很多资料。从法律的角度讲,董云鸿总是这么“爱抚”我,实际上是在引诱我,就算我把控不住跟他上了床,也可以告他诱-奸。 也许,董云鸿基于这一点,才不把我供出来吧。 1987年元月25日 还有四天就要过年了。 我所想的是,还有十四天方才上学。 我要上学。上学才可以去找郑启航带我去妇幼保健院。 夜长梦多,越早将肚子里的东西“整”掉越好。 母亲已经很怀疑我的症状了,好在都被我搪塞过去了。 我要感谢郑启航。要是没有郑启航,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无疑,他很讨厌我。可是,他再怎么讨厌我,只要我求他,他都还是会帮我。 他已经去过妇幼保健院,而且也找好了医生,只要一开学,他带我去医院,那么,一切就解决了。 1987年2月18日 开学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急着要去医院,可是,却找不到好的时机。 细数一数,肚子里的“东西”应该有三个多月了。 我不能再等待。我无法再等待! 按我所查阅的资料,三个月的“东西”已经成形了。 还有,我的体型也有了些微的变化。现在天气不热,衣服穿得还多,还可以遮掩,再这样下去,天气热起来,是怎么都遮掩不了了。 必须要立即处理掉。 1987年2月25日 天哪,我简直要崩溃掉。说好了这个星期六去医院,可是,竟然有消息传来,说周六在我们学校对董云鸿进行公捕公判大会。 这怎么可能! 我该怎么面对? 不参加公判大会,请假,那就更促进了同学们对我的怀疑。已经有很多人含沙射影说我就是“鸭梨”,说我就是酿成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要是参加,董云鸿会不会受不了刺激当场供出我来? 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做? 第204章 吴莲子的日记(3) 1987年3月1日 我还是听从郑启航的建议参加了董云鸿的公判大会。 站在班级队伍里,我就像贼一般心虚。警车的警笛简直要让我崩溃。 我的心始终蹦蹦跳。那真叫度日如年啊。 董云鸿穿着囚服,低着头站在主席台上,那般可怜,那般愁苦,那一刻,我对他的所有怨恨烟消云散。 不管他怎么狠心,不管他怎么有心计,他仍是命运的弃儿。 一想到他的生命马上就要终结,我就怎么都恨不起来。 事情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糟呢? 如果有如果那该多好,如果我不在乎郑启航的冷淡,那么,我就不会想着报复郑启航,就不会自暴自弃接受董云鸿的表白。如果我没有理睬董云鸿的“挑逗”,他叫我去他办公室我找理由不去,他写信给我我直接将信丢进垃圾桶,哪还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也不会有肚子里的这个东西了。 董云鸿至死都没有把我供出来,但是,他站在宣判台上的时候一直在找我,这我是知道的,虽然我只是用余光往主席台看。 而我没有料到的是,宣判完毕,被警察押回警车的时候,他会喊:“鸭梨”,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我一听就晕过去了。 1987年3月9日 肚子里的东西终于“整”掉了。 那真叫钻心般地疼。 就像是套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被解除了,我一下子轻松起来,虽然人因为流了很多血而无比虚脱,连上台阶都气喘吁吁。 经过两天的休息我就基本复原了。 我以感冒的名义让母亲向班主任请了一天假。本来,按医生的建议,我这样引产是要住两天院的。郑启航第一次找医生就向医生做了说明,说我没有条件住院,医生还是答应了。 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我知道再在铁中待下去于我而言痛苦远远多于快乐。同学们的猜忌和鄙视,郑启航的冷淡与漠视,还有那一间已经无人居住的教师家属房,都让我不堪忍受。 但是,我不会转。有再大的痛苦我都不会转。只要郑启航还在铁中我就不会转。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他。在他眼里我甚至连狗屎都不如。但是,我还要待在他身边,只要能看见他我就觉得安心,看不见他能闻到他的气息我也觉得快乐。 他怎么冷淡,怎么漠视,甚至怎么嘲笑我,我都不在意。 他可以为我做出这么多,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就是我这辈子的牵系。 1988年5月20日 今天鼓起勇气翻开日记本,我才知道我已经间隔了好几个月没有写心情日记了。 打被迫转到这所县级高中来,我就再也没有写过心情日记。 我觉得是上苍在报复我。 初一的时候,因为我的缘故,郑启航被迫转学,去了某一所乡镇初中。 不想我也经历了这种历程。还有一点,因为学籍的缘故,中考郑启航是以华安四中的学生身份参加的。 今天,母亲告诉我,也是因为学籍还在铁中的缘故,我又要转回铁中读书了。 这真叫如出一辙呀。 是命运的嘲讽还是上苍的捉弄? 想到要去重新面对铁中的那些同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可是,面对那些同学,即意味着可以再见郑启航,我心里就像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但是,我知道,诸多滋味中,甜味占的成分更多。 1988年5月29日 已经做好了决定,明天回铁中。 在铁中的过往又在脑海里浮现。 回想那一段不堪的岁月,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为了澄清熊妍菲对郑启航的误会我去医院找熊妍菲,把我和董云鸿交往告诉了熊妍菲。 这是我纯纯粹粹为郑启航做的事情。我怎么都不后悔。虽然也是因为为了澄清这个误会,项建军在和熊妍菲交流时泄露了我的秘密,可是,郑启航还能挺身为我开脱,把所有的担责往身上揽,我还有什么话说? 所以当母亲提出来我和郑启航一定要有一个转学的时候,我才主动提出让我转学。 我曾经说过,只要郑启航还在铁中,我就不会转学,因为,我要看见他的身影,我要听见他的声音。 可我不是不知道,郑启航不能离开熊妍菲。我要成全他。或许,爱一个人,就是对一个人的成全。 1988年6月1日 还是那一丛木芙蓉,还是那栋教学楼,还是那些同学,还是那个位置。 还是那么多的议论,还是那样的眼神,还是那一种笑容,还是那样的纠结。 我就这样重新回到了铁中。 但是郑启航的位置空着。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两个深爱郑启航的女人,储火玉一去不复返,熊妍菲已经病入膏肓。 那么,我该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怎么摆正自己的位置? 1988年6月3日 校长今天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 他忽然跟我提起省“三好学生”指标的事,他还问起我联考的成绩。 说到成绩,在县城高中的几个月里,我虽然摒除一切静心学习,可由于原先不曾认真对待,各科成绩虽有比较大的提升,可要上大学,哪怕就像华安师专这一类的专科学校,我也差那么二三十分。 “你就没想过吗?”校长慈祥地看着我,“评上了省‘三好学生’,就可以加二十分。” “省‘三好学生’?我这样的人能评省‘三好学生’吗?”我诧异之极。 校长走到我身边,他抓起我一只手,“小吴啊,你不知道有句话叫‘事在人为’吗?” “什么意思?” “你说呢?你这么聪明还不懂吗?”校长轻轻地抚摸我的手背。 我这才明白过来。会有校长拿省“三好学生”指标做交易的吗?我连忙把手抽回来。 “对不起,校长,我要回班上上课了。”我说。 “没事,没事,你可以考虑考虑。多么嫩的手啊。” 1988年* 郑启航终于回来了。 他瘦了多少啊。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又高了点。这头发,应该有几个月都没有剪了吧? 眼神里全都是忧郁和悲伤。 他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熊妍菲死了。 他最最爱的女人死了。 我多想把他拥在自己怀里,就像他母亲一般轻抚他的头发,拂去他的悲痛,抹去他的忧伤。 但我什么都没有做。不不,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连和他正视一眼的勇气好像都没有了。 1988年6月8日 校长又派人来叫我。我没有理睬。不想过一会儿他竟然亲自跑到班上来叫我。 我只好再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道貌岸然的一校之长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他*裸的真面目,他要和我交易,用省“三好学生”指标和我的肉体做交易! 会有这么寡廉无耻的人!我愤然转身。 但是校长的一句话击中了我的软肋,“你真正喜欢的是郑启航,不是董云鸿,对不对?” 我停住步子。 “董云鸿是你报复郑启航的牺牲品。” 我回头看着校长,“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有兴趣你可以坐下来听听。” 这个校长可谓用心良苦,他抓住我对郑启航的复杂感情,有条有理地分析郑启航的感情走向。 在我精神上的戒备松弛之后,他给我倒了一杯凉茶。 谁会想到校长会在凉茶里面做手脚呢? 我喝完凉茶不到一分钟,人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着躺在校长办公室里间的木板床上。我身边摆着一张表格。 摆在办公桌上的录音机正放着劲爆的音乐。 校长正在穿他的衣服。 校长糟蹋我的手段竟然和那个畜生糟蹋我的手段一模一样。 “你可以选择告我,你也可以选择填这张表。你告我,最多搞臭我的名声,同时,你也没有了名声;而如果你填写这张表格,你的一生或许因此得以改变。甚至不会比郑启航低多少。” 眼泪从我的眼角无声地流淌。 我还能怎么选择? 只是我做梦都想不到,在我填完表格,走出校长办公室,下到一楼之后,郑启航出现在我面前。 我觉得眼前一黑。 辩驳还有意义吗?越辩只能越黑。他听见的,他看见的,足以说明一切,更何况我这个有“前科”的女人。 …… 看完吴莲子的日记,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前后七年。我误解吴莲子前后整整有七年的时间。 忽然想到吴莲子的名字——没人怜爱的孩子,难道一个人的名字竟会是她一生的写照吗? 遥想七年前那节班主任的课上,我误把吴莲子看成郝珺琪,吴莲子的命运会不会就在那时显露端倪? 与吴莲子这若即若离的七年,我一直以为是吴莲子在影响着我,总觉得吴莲子像阴魂不散般地纠缠着我,如今回头再看,猛然发现,竟是我在影响她。最终,她还做了我的替死鬼。 吴莲子做的每一个选择,无不有我的影子在! 原本无知无觉的是我,流泪,反思,感慨,都是吴莲子;现在好了,因为她的挺身而出,无知无觉的是她,流泪,反思,感慨,是我。 我何德何能有资格承受这么大的馈赠! 第205章 投资校园书店 那一个多月我搞不清楚是怎么过去的。我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中。 中途生过一次病,在租住房躺了两天。 丁莹主动承担起照顾我的任务。 躺在床上,我总是去回顾自己所谓的感情历程。 吴莲子死了。 吴淑芳死了。 熊妍菲死了。 倘若蒋村中学的余慧慧也算,先后爱上或者说喜欢上我的女孩子,几乎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唯一没有“绝命”的储火玉,和“绝命”无异。 这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呢?是必然还是巧合?如果是巧合,这巧合也来得太过夸张,算得上是“无一幸免”;而如果是必然,那么,肯定在冥冥中有一个命定的安排。这命定的安排即是:不能爱上郑启航!所有被郑启航吸引或者与之一见钟情的女孩子都得想办法远离他,否则,都有无穷无尽的灾难降临。 不不,这怎么可能?倘若这样的假设成立,我郑启航成了什么?是魔?还是鬼?或者就是魔鬼? 可好端端的我怎么就成了魔鬼?什么是魔?什么是鬼?我郑启航,一个没有灵异,没有超能,不会法术,不会变通的热血青年而已! 这个人,要说有什么诡异,仅仅是左手中指比一般人多了一个肉戒而已! 这个人,要说有什么奇异,仅仅是十三岁那年与一个名叫郝珺琪的女孩一同爬上了擎天石柱崖而已! 打住,打住。就此打住。 裂变!擎天石柱在瞬间裂变为凹凸石壁,“永结同心,不离不弃”这八个大字在石壁间闪现,像字幕般移动,然后许诺: “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哥,这是什么意思?”郝珺琪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想大概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都不分开的意思吧。”我说。 “那我和哥永结同心不离不弃。”郝珺琪抓住了我的手,“哥你愿不愿意?” “哥当然愿意。来,我把这朵超大的梅花送给你。我们俩以后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嗯,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然后,这个人和郝珺琪的中指上便各多了一个肉戒。 那么,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一种注定?要知道,戒指是有它特别的寓意的,否则,结婚的男女何以都要互赠戒指? 可要这般推测,是不是说上苍在我十三岁那年就给我和郝珺琪内定了姻缘?按传说中的说法,会不会月老在我十三岁那年便将红线的两头系在了我和郝珺琪身上? 可要这般推测,是不是说在我和熊妍菲两次较为亲昵的行为发生时我头疼欲裂,凹凸石壁场景在我脑海闪现,即是上苍的一种提示,甚或是对我情感发展的一种阻遏——我不能与任何别的女孩有什么情感发展! 可要这般推测,是不是说无论是吴莲子,吴淑芳,还是熊妍菲,还是余慧慧,她们的结局,都是上苍导引所致。上苍之所以要这般安排,为的都是要兑现那个诺言。而储火玉之所以还能安生,是因为她主动选择了放弃。 不不,设若这一切推测都成立,那么,上苍何以要让郝珺琪这么长久的消失,何以要屏蔽来自郝珺琪的任何消息? 你可以说是上苍在考验我。那么,这样的考验时间是不是太长?十一年!我二十四岁,郝珺琪已经二十三岁了。 农村的女孩子,二十三岁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设若真在考验我,你就不要让郝珺琪石沉大海,无论是从海上,还是从空中,无论是从地狱,还是从天堂,你哪怕传来一丁点郝珺琪的消息,都行。 …… 那个月,在处理吴莲子死后的各种事情的同时,我们还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与储火玉一起投资学校的书店。 要知道,“自由”之后,储火玉的去留一直是我们最关注的问题。 储火玉的想法是,等吴莲子的事情处理好了,她就回她的出生地。我和丁莹都觉得很不妥,都希望储火玉留在省城找点事做。 “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找到什么事做?”储火玉苦笑。 “话怎么能这么说,”丁莹搂着储火玉的腰,“火玉姐,你是我最最敬佩的一个,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那是你们高看我。”储火玉很感动。 “是真的,火玉姐。问题是做什么事好呢?”丁莹放开搂着储火玉的腰的手在我面前踱步,“去宾馆做服务员不行,去饭店端盘子洗碗也不行。哎,我说郑启航,你不要置之度外好不好?帮忙想一想。” “就不知道把那家书店盘下来要多少钱。”我说。 学院学生公寓前的一排小店面有一家书店欲转让,来来去去经过那里,我留意好几回了。 “对了,你怎么不早说?”丁莹拍我的肩膀,“要不我说最有主意的是你呢。这事包给我打听。” “拜托轻点好不好?”我故作欲跌倒状,“我会成为残疾儿童的。” 大家笑。 丁莹很快将消息打听好了。经营那家书店的是学院一个领导的亲戚,因为身体严重不适,没有精力继续经营,不得不关门转让。 “听说有好几个人在打这个店的主意,也都是学院领导的亲戚,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 “那我们还是算了,”储火玉当即打退堂鼓,“再说还不知道要多少转让费呢。” “火玉姐,知难而退,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丁莹说。 “她是不想麻烦我们呢。”我说。 “就你知道。”丁莹白我一眼,“火玉姐,竞争的事交给郑启航,他有的是办法。实在不行,让他牺牲一下身体就可以了。” “嗳,丁莹,你什么意思,牺牲身体?”丁莹话里的意思,我一时转不过弯。 储火玉也费解地看着丁莹。 “哎呀,我说你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现在谁当我们学院的一把手?艾教授。你郑启航谁?艾教授的得意门生。还有……” “还有什么?”我追问。 “艾教授的千金对你青睐有加。必要的时候你做点牺牲不就成了。”丁莹阴阳怪气地说。 储火玉忍不住笑了。 我气得肺要炸。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丁莹“见好就收”,“我不是看你郁闷吗,故意刺激一下你。为了火玉姐,你怎么样都得出马,对不?”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吗?我给艾教授就有这么好的印象吗?还有,你怎么这么懂?” “我这么懂?因为我爸是黄柏师专的校长呀。只要艾院长点了头,其他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一边站。” 丁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一个村由村长说了算,一个学院自然由院长说了算。 “你给艾教授的印象好到什么程度,你比我还清楚,”丁莹接着说,“说到信心,那是源于你的能力,现在很多人看你,都是鲁肃看吕蒙——刮目相待。” “转让费呢?还有租金。另外,一旦成功转让,该如何经营?”我说。这些才是真正要替储火玉考虑,要同储火玉商量的。 为这件事我们仨坐下来谈了好几回。 资金方面不存在问题。丁莹的一万二和我的四千都还在各自的折子里,储火玉还有五千存款。原本我们打算各借四千给储火玉,让她独自经营,可为了减小储火玉的压力,最后定为合伙投资。一人出资四千。 我们核算了一遍,投资一万二到书店,足可以正常运转。除去转让费,除去店面租金,还有七千用于店面整修和购买新书,大可以让书店焕然一新。 在经营方面,储火玉特意去农业大学和财经大学校内书店了解学习。参照这些书店的经营模式和布局,储火玉提出了她的设想。 按照储火玉的设想,结合医学院学生的年龄特点,拟将书店分为六个区:时尚杂志类,娱乐休闲类,港台言情类,经典武侠类,中外名著类,和出租外借类。 出租外借类,是为那些捉襟见肘的大学生准备的。 虽说学校有图书馆,书架上不乏中外名著,可那些书籍一般岁月久远,书页泛黄,还有浓浓的霉味,还是有不少的书虫愿意掏钱购买新书,在接受文学大师的思想熏陶的同时享受那淡淡的墨香味。所以,讨论来讨论去,我们还是确定了这一区。 至于前面四个区当然是书店重点打造的类别,也是每个大学校园书店利润最丰厚的类别。 但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争取不到经营权! 校园书店经营涉及利益,已经不是一个教授对学生的一种看中那么简单的事了。丁莹的话纯粹是一种玩笑。 要让艾教授,不,艾院长,拂去他手下那些领导的面子,将经营权转让给一个在校学生,就得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足以让他心动的理由,这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到让其他领导哑口无言。 这个理由当然就是——大学生自主创业。 “这还不够,还得投其所好。”丁莹说。 “投其所好?”我和储火玉都看着丁莹。 “对啊。” “你这个设想又来自哪一本经哪一个典?”我问道。 “还是我父亲啊。我父亲的那些收藏都是那些求他的人投其所好而送的。” “请继续分析。”丁莹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任何一个赢得书店经营权的人都和学院一把手有利益关系。其实,学院的每个部门,哪怕小到一个理发店都和学院领导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你们信不?”丁莹继续分析。 我们纷纷点头。 “那——艾院长所好为何?”我说。 “那就要你出马了。问她的千金艾贞子。”丁莹似笑非笑。 第206章 院长的赏识 我决定直接去找艾院长。 凭艾院长在给我们任课期间留给我的印象(艾教授升任为艾院长之后他的课就由一个讲师替代了)他不是个需要学生“投其所好”的人。 院长办公室在办公楼五楼。我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艾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所以我退在走廊上等候。 “是郑启航同学吗?”不一会儿我听见艾院长唤我的声音。 我走进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办公室的文化氛围即刻感染了我。墙壁上有李时珍关于医药方面的名论,也有现当代著名医药学家有关中西医方面的独到见解,而无论是名论还是独到见解,都是仿米芾体写就的。 我心里一下子闪过一个念头:艾院长还真有其所好。 “艾院长,打扰您了。”我向艾院长微鞠躬,以示问候。 “坐,坐,”艾院长走去摆在窗台前的台子上拿杯子泡茶,“喝口热茶。这天气,说凉就凉了。” “有件事我想麻烦您。”我还是站着。浓浓的茶水香味钻进我的鼻子。 “坐下来说。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麻烦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不?”艾院长笑容可掬,“说说看,什么事?” “我想把学生寝室前面的那间店面转租过来,请您批准。”我开门见山。 “什么?”艾院长把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往上推了推,“你说什么?” 我把我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耶耶耶,你郑启航果真是另类。”艾院长好似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看,“跟我说说,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你可还是个在读大学生。” 我把我的大致设想向艾院长做了陈述。 “引导大学生自主创业,我觉得这是任何一所大学将来都要考虑的问题,或者说是大势所趋。诚然,现今在读大学生,毕业都是定向分配,但从国家的发展来看,把大学生推向市场是迟早的事,所以培养大学生的谋职意识,提高大学生的创业能力,必然成为大学教育的一个主要内容。” “说,再说。”艾院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艾院长喝茶估计是用嘴吸的,所以会发出比较大的响声。 “艾院长应该看到了,我们学院培养的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能力高低直接关乎病人的生死,可是,毕业包分配的政策使得80%的大学生追求六十分万岁,这样一来,会有多少庸医给病人带去多少痛苦就无法计数了。国家和个人花那么多的代价,不是要培养这种人才的!”我继续“大言不惭”。 艾院长陷入沉思。 “其实不仅仅是医学院,”我接着说,“我认为全国80%的大学生都抱有这种设想。三年苦读将他们的斗志全磨掉了,他们以为到了大学便是到了天堂,单等着去享受的。无疑,这与我们国家的发展相违背。我敢料定,要不了几年,这种分配体制就会被新的就业体制代替。所以,如果我们医学院能率先走在前面,……” “如果我们医学院能在全国率先开创大学生自主创业模式,使之成为学院的特色,那么,”艾院长摸了摸他略略发白的胡子,“说不定会引起不小范围内的轰动。” “我们学院也可能因此成为全国知名学院。” “说得好,”艾院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双眼炯炯有神,“但是,你总不至于会认为由你这个大学生去经营一间店铺就会引起轰动吧?再说,你陈述这一切无非是在为你争取书店经营权而做铺垫。” “院长这么说是误解我了。诚然,我的目的性是很强。但是,大学生自主创业这个构想,可是我今天斗胆向您汇报的一个重点。我也不可能会自大到我去经营一间店铺就让我们学院闻名天下。”我据理力争。 “那你就重点说说在我们学院如何引导学生自主创业使之成为我们的特色。”艾院长说。 “那就希望院长支持我的设想。” “嗬,你这是在提条件了。好,那我们就先谈书店的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争取书店的经营权?” “我知道,”我把我了解到的竞争书店经营权的那些人的名字报了出来,“但我相信艾院长对我更感兴趣。” “果真是有备而来,”艾院长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 “因为我相信艾院长是智慧型的院长,是一个注重学院发展的好院长。” “呵呵呵,我一直以为你郑启航是个只会钻研医学知识的书虫,不想你这张嘴还这么能说会道。”艾院长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他端起杯子重又很有响声地喝了一口茶。 “院长您说错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不是我能说会道,我说的是实情。” “你可知道经营书店是有风险的?一旦经营不好,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可想过?” 听了艾院长这番话,我心里暗喜。“我知道,倘若这一切都没有设想过,我不可能来找您。资金筹备,经营策划,管理模式,等等等等我都通盘考虑过来,只差您将经营权转让给我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点了点头,“对,我希望院长吹来这阵东风。” 艾院长将双唇合得紧紧地,看得出他在思考。 “院长您放心,”我趁热打铁,“店铺租金不管书店亏还是盈,我都会定期上交,也就是说,不会影响学院的利益。” “嗨,你这个小屁孩,你区区一个书店能影响学院什么经济利益?我是在考虑如何说服我那些副院长系主任等人。” “这么说院长您是答应了?”我喜出望外。 “唉唉唉,这话我可没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在想如果真的开创大学生自主创业这条路子,就不可能仅仅局限于经营店铺,还要考虑怎么打开局面,形成一定的态势。”艾院长显得比较深沉。 “艾院长果真英明,考虑得长远,深入。我保证,我给所有愿意自主创业的大学生们开一个好头,做他们的榜样。”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院长您就可以请记者或电视台来见证宣传。” “那是必须的。” “那再见了,艾院长,谢谢您。”我把凳子往后移。 “嗳嗳,你怎么走了?” “还有什么事吗?” “你只说其一不谈其二了?经营权我还没给你呢。” 我明白过来。所以我重新在艾院长面前坐下来,把大学生自主创业可以涉及的领域与艾院长做了交流。 在我看来,在校大学生自主创业主要以服务业为主,像宿管部,膳食科,卫生部等一些短期性或周期性的服务工作都可以面向大学生招募。 特别是经由徐铮平做家教让我想到可以在学校成立家教服务联络平台,为那些想做家教却苦于找不到辅导对象的大学生服务。 这个点子激发了艾院长浓厚的兴趣。艾院长的观点,经营店铺需要资金保证,一般的大学生无法从事,受益面窄,而做家教,只是知识的输出,这个条件学院的每个大学生都具备,受益面大,影响也大,并且几乎不需要任何资金投入。 “我看你还是来做家教联络服务平台好了。”艾院长笑眯眯地说。 “这也是我计划中的。” 在和艾院长交谈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在思考如何筹备这个平台。 实际上,这个平台需要的是人手,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徐峥平和曹水根就是很好的人手。 “什么?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事?你难道有分身术不成?”艾院长颇为诧异。 “这么大的学院艾院长管理得井井有条,难道是艾院长事必亲躬的结果吗?”我迎着艾院长的目光反问他。 “不错,你小子果真有胆识,我算是没看错人。这样,明天你等我的好消息。”艾院长再次从位置上站起来,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去轻柔他的腰部。可能是年纪偏大,腰肌劳损吧。“不过,我告诉你郑启航,你的学业可不能落了。我一直看好你。” “谢谢院长的关心。院长放心,我向您承诺,我郑启航绝不会做一名庸医。从事医学研究是我毕生的主旋律。”我跟着站起身激动地说。 “我相信你。我告诉你,贞子对你印象特别好。你的好学,你的那些英雄行为可都是贞子跟我说的。” “艾贞子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不明白艾院长为什么突然提起艾贞子。 “呵呵,还不错吧。她可能受我影响多一点。”艾院长扭了扭腰,“你有没有想过留校,考研,什么的?” “……”我摸了摸头,因为我不确定艾院长话里的意思,“想——过,但是……” “但是觉得不可能,是吗?没什么不可能啊。像大学生经营店铺这种事都成为可能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的医学天赋很高,读研,如果有可能再读博,你或许会成就一番大事业。贞子就有这个打算。”艾院长语重心长。 “我哪敢跟贞子比。不过,还是要谢谢艾院长的提醒和赏识。”我站起身向艾院长微鞠躬。 “干嘛行这么大的礼。你可以去班上了。”艾院长伸出手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207章 书店开张 走出院长办公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站在走廊上,我看见学院里人行道两旁的一些树种的叶子已经黄了。花苑和几座人工岛上的一些树也黄了。那是梧桐树和水杉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儿的树。这些树对季节极为敏感。 已经是深秋了。 学院过去,高楼鳞次栉比,道路纵横交错,彰显省城的繁忙与繁华。 天空一片蔚蓝。几朵蘑菇状的白云在头顶顺风飘荡。 我反复咀嚼艾院长的话。 可以理解成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吧,也可以看成学院领导对学生的关注。 偏偏他是最高领导,偏偏他的女儿和我同班同学。 留校,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吧。我知道很多人挤破头都要想方设法打通这种关系。也有走上层路线的。这种人自然有门路也有来头。 也不乏靠表现来争取的。学院不是没有这种惯例,那种学业成绩极为优秀的,毕业时径直留在学校。 打艾副院长升级为正院长,有人便走感情线路。艾贞子因此成为很多人的梦中女孩。丁莹就为这个事提醒过我。 老实说,我还从没去想过这事。 今天艾院长的话提醒了我,要在医学界做出一点业绩来,我这个层面的水平还是远远不够的。读研读博或可达到这个领域的顶尖领域。 记得熊妍菲还活着的时候曾梦想过和我一起读医科大学,一起去攻克血癌这个疑难杂症。考进这个医学院,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空余的时间我几乎在图书馆或者捧着医药学度过,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收获,现在看来,那是多么幼稚的想法。 三四年的大学生涯充其量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而已! 根本谈不上医学领域的研究! 研究生,研究生,读研才算得上是一种研究吧。 所以,我应该有读研的意识,要做好考研的准备了。 我说艾贞子怎么常常泡在阅览室。她是有目的的。相比她来说,我就盲目多了。 但麻木归麻木,我所做的也正是考研所要做的。 不矛盾。 不过,毕竟那还是两年后的事情,现在大可以不去想。 现在要想的事是:如何筹备和经营书店——书店名我已经想好了——青春书屋,以及建立大学生家教联络服务平台。 …… 那天晚上我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家教联络服务平台的实施方案做好了,第二天赶在艾院长开会之前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艾院长一看方案的题头精神便为之一振。他把只放了茶叶的茶杯往旁边一放便从头到尾看起了我手写的方案。 艾院长的满意挂在脸上。 我知道我“投其所好”成功了。一个人所好可以是个人爱好,比如一张画,比如一幅字,亦或一种行为,比如去各种娱乐场所,像唱歌跳舞敲背之类的,但也可以是别的,比如工作上的一种需求。 艾院长既然支持大学生自主创业,既然对建立大学生家教联络服务平台很感兴趣,那么,在他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送给他一个完美的筹备方案,他自然非常满意。 这种行为自然属于“投其所好”。 方案中关于参与创业的大学生所具备的条件中的一条——凡是参与大学生自主创业的同学在学业考试上必须达到优等水平——让艾院长相当满意,消除了艾院长的某些顾虑。 老实说,引导在校大学生自主创业,一院之长不可能没有顾虑。因为这种事不仅史无前例而且极为新潮,最容易被推到风口浪尖。艾院长最担心的莫过于进行创业的学生忽略专业学习。这就违背了学院的教学宗旨。 而有了这一条规定,即意味着只有专业学习优异的人方可以从事创业活动,从而真正做到两全其美。 当天上午十点半,艾院长就派人通知我去院长办公室签订协议。 艾院长的行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艾院长办公室这一次多了三个人,通过艾院长的介绍我才知道他们是两个副院长和一个总务主任。协议条例对我非常有利,一是减免了当年最后两个月的租金,二是第二年的租金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少20%。 租金从来都是只增不减,不想将店面转租给我还减少20%的租金,这也是史无前例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是艾院长对我的最大的支持。或者说是对我的肯定。 所以签完字后我又对艾院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心里清楚,我不能辜负艾院长的信任。 争取经营权如此顺利既出乎储火玉的意料,却也让丁莹多了一份猜想。 丁莹算死了我会动用艾贞子这个棋子。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整个的争取过程艾贞子竟然一无所知。 接下来我们快马加鞭做好了筹备工作——店面整修——即所谓的简易装潢;到书市了解行情并联系好几家经销商;到广告公司制作宣传单和宣传海报等等。 筹备工作做好的那个周末我们仨将从书市进货来的书籍按区域整理妥当,而徐铮平和曹水根已经把宣传单发到每个寝室,把海报贴在了学院每一个可以张贴海报的地方,比如食堂门口,比如电影院门口,澡堂门口,就等着星期一的正式开业。 星期一的六点零八分我们仨齐集书店门口炸响了火炮。 一些感兴趣的,看热闹的早就等在书店门口。随着卷闸门徐徐上升,人们蜂拥而进。 我忙着和大家打招呼。丁莹和储火玉忙着收钱找零。徐峥平和曹水根提前过来帮忙。 一个早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售出了两百本之多。忙得我们忘了时间,忘了吃早饭,如果不是看见一大群的人往综合楼走,我们都忘了还要上课。 徐峥平捂着肚子一个劲地叫饿。我跑去学生用品店过去的面包店买了五个大面包,给了储火玉一个,我们四个要上课的一边啃面包一边往教学楼走。 那个上午,不,应该说那一天心情都好的无以复加。中午和傍晚进店的人虽不如早晨,但购买量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 就是晚上,下了晚自习后还有一些人涌进我们的书店。 很多人都是带着好奇心来的。也有一些人进店看看,转转,翻翻,没有合胃口的,空手走人,若找到了感兴趣的书便心甘情愿的掏钱。 我熟悉的人几乎都来书店转了。 连朱德发的那两个修理过我的兄弟也来了。他们走的时候一人买了一本书,说是对我的支持。我向他们说谢谢。 我正纳闷着朱德发怎么不出现,他就出现了。他在店门口仰头看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在欣赏书店门口的招牌)方才走进店门。 横在书店卷闸门上方的招牌是我特意设计的。那个时候没有喷绘,我也没找广告公司,简单到只是让木工把十几根横档排列在一起钉在墙上,用刨子刨光滑,然后请一个会米芾体的同学在上面写了两行字。第一行是: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大学生自主创业;第二行是:青春书屋。然后请油漆工用本色漆刷了几遍。 没有人知道,我这个设计也是别有用意。 做了学生会主席的朱德发越发精神了,脸上少了卑微的神色,多了些许自信。一件紫红色的夹克衫配一条黑色的西裤,脚下一双刷得发亮的棕色休闲皮鞋,衬得整个人器宇轩昂。 我迎上去,“朱主席不够意思,姗姗来迟。再晚点我们可就要关门了。” “不好意思,今天星期一,事多。”朱德发到处看。 “当了主席就是不一样。这个时候来,是来看书呢,还是来看丁莹?” “丁莹?丁莹在这里吗?”朱德发的视线定格,他注意到了正和储火玉一起整理账务的丁莹,疾走过去,“嗨,丁莹,你怎么也这个时候过来?还没回租住地吗?”朱德发脸上堆满了笑容。 “什么这个时候过来?”我有点不明白朱德发的意思。 “还没。你先看看,我和储火玉整理账目。”丁莹头也不抬。 “整理账目?”朱德发凑过去看,“你整理什么账目?” “你不知道吗?”储火玉抬起头,“丁莹是我们三大股东之一。” “股东?这么说这青春书屋是你们仨一起开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朱德发讶然。 “你不关心呗,”我走到朱德发身边,“这么大的事谁还不知道。” “书店开张这件事我还会不知道?”朱德发斜我一眼,“大学生经营校内店铺,校园里早传得沸沸扬扬了。可我们都以为是你郑启航一个人的店。” “好了,好了,终于核算好了,”丁莹直起身子,晃了晃脖子,“颈脖子都酸了。”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储火玉说。 “这做大小姐的就是金贵。”我说。 “嗳,郑启航,我今天做的事可不少。哪像你,始终一副掌柜的派头。”丁莹争锋相对。 “我不是在招呼顾客吗?你看朱主席一进来我就迎出去了。” “朱主席?”丁莹一愣。 “朱德发呀。” “朱德发就朱德发,叫什么朱主席?酸不溜秋的。”丁莹哂笑。 “是是,兄弟之间,还这么称呼就见外了,”原本很受用的朱德发连忙附和,他靠近丁莹,碰了碰丁莹的手臂,“你这事怎么一点都不让我知道?还有,你投资书店你爸知道吗?你怎么会想到投资书店?” 虽是连续发问,朱德发却极尽谦和之能事。 第208章 朱德发的苦恼(求收藏) 我和储火玉对视一眼。 投资书店,丁莹一点儿都不让朱德发知道,这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 “你看你朱德发,又犯老毛病了。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你不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事没必要都向你汇报。”丁莹冷冷地说。她把账本合起来递给储火玉。 “耶,”朱德发差点被噎死,“我哪是要你向我汇报?图个商量嘛。毕竟是件大事。再说,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你不是一向鄙夷经商的吗?” “这种事?”朱德发的话着实令我反感,“朱德发,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对我们的行为很鄙夷似的。你堂堂学生会主席的思想不会这么狭隘接受不了新鲜事物吧?我们书店的经营权可是院长授予的。” 储火玉走去整理那些被人翻乱了的书籍。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了,起航。我是觉得丁莹改变太大了。原先她对很多事是不屑一顾的。”朱德发忙着解释。 “丁大小姐的风格是不?”我说。 “也不是什么风格。” “就是风格,”不想丁莹接过话题,“这就是我的风格。任性,率直,多变。” “不说了。反正木已成舟。”朱德发悻悻地说。 “这就对了,你以后多到书店来转转,你学生会搞活动能帮我们推销书籍的多来找找我们,方能弥补你这次的疏忽。”我说。 “有什么疏忽的?”丁莹瞪我一眼。 “是疏忽。大大的疏忽。”朱德发放松了面部表情,“这样吧,我请大家吃夜宵去,算是做点弥补,权当庆贺你们书店开张。” “这是个好主意。”我说。 “都累了一天了,还吃什么夜宵?早点休息。”丁莹看了看手表,语气还是那么淡,“都快十点了。” “那也行。就下次。”朱德发没有坚持,“我送你回去吧,丁莹。” “不必。”丁莹直接回绝。 “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行?一个伴都没有。” “不是有郑启航吗?我跟他一起回去。”丁莹说。 “郑启航?你们?一起回去?”朱德发看看我又看看丁莹。 “对呀,我们租在一个小区的。” “你就让朱德发送,我和储火玉还有点事。”我对丁莹说。 “你们还有什么事?”丁莹不解。 “我了解一下经营状况,还要看看补充什么书籍。还有,好多书错了位,得复位。”我说。 “我们一起做不就得了。”丁莹很不耐烦。也可以说有点烦躁。 “你们先走。我和储火玉真有事。” 丁莹很不情愿地出了店门。朱德发向我投来感激的眼神。 路灯昏暗。朱德发和丁莹并排走在水泥路上,我看见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来越长。 “这么留恋,干嘛又要将她从你身边支开?”储火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 “啊,你说什么?什么支开?”我回过神来。 “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储火玉的声音很柔和。 “出卖什么?嗳,你太会推想了。我是在想投资书店这么大的事丁莹干嘛一直瞒着朱德发。” “很简答啊,丁莹一点都不爱这个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这样,若即若离。”我说。 “可我听说他们以前可不是这样。” “哪来的听说?他们以前的样子连我都不知道。” “丁莹自己跟我说的。” “啊。” 接下来我和储火玉一起将错位的书归位,然后写好了第二天要去书市补充的书籍目录单。 我在储火玉去女生公寓公共洗浴间洗浴的时间仔细看了看账本。储火玉做的账目一目了然,进账出账数据详实而准确。 储火玉的字还是那么秀气。 把账本归位我再次检查上阁楼的木梯子和装在阁楼旁边的拉线开关。储火玉的床铺就铺在阁楼上。 一想到储火玉每个晚上都要借这个木梯子上上下下,我心里就不舒坦,虽说,储火玉已经在阁楼上住了好几个晚上了。 我和丁莹曾强烈建议储火玉在外面租房子,可储火玉怎么都不同意。在她看来,住阁楼一举两得,一是可以省去租房子的费用,二是可以守店。 “虽然偷书的人很少,可要真有人进来破坏,损失还是很大的。有人在这里住总要好好多。”储火玉这么说。 我不是没有想到让储火玉和丁莹一起住租住房,我来睡阁楼,可那样的话,我和丁莹同住租住房的秘密就要曝光了。到目前为止,储火玉也只知道我和丁莹同住一个小区。 再说,这么做,好了储火玉,却太亏待丁莹。原本丁莹就是因为习惯了和我同住租住房方才从原来那个住租房搬到我新租的租住房的。 所以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一闪随即夭折了。 青春书屋所在的一排店铺是在学生公寓建成后单独做的,楼空都在四米以上,在据顶部一米多的位置置一个阁楼,拿来放一些杂货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每个店铺都置了阁楼。 现在是深秋时分,天气凉,住在阁楼不会有什么不适,等到了炎热的夏天,阁楼自然不能住人,储火玉的居住怎么都要另外想办法了。 储火玉住阁楼除了上上下下的不安全因素之外,我还有另一个顾虑:会不会有个别大学生半夜来骚扰储火玉。毕竟,储火玉在昌硕坐台的时候,有一些大学生就是冲她去的。 储火玉自己反倒一点都不担心,她觉得,如果学校都不安全,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安全之地了。 但我还是和学生公寓的门卫打了招呼——送了一条他喜欢抽的大前门烟,也请隔壁一家文具店的老板帮忙照应。 我还在阁楼上储火玉铺被子的内侧放了一根铁棍,以防不测。 “你不会让我用铁棍跟人家打斗吧?”储火玉获悉的时候这么反问我。 “有总比没有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我这么回应储火玉。 储火玉端着脸盆从学生公寓电动门那边转过来。脸盆里放着牙刷牙膏和毛巾,还有女孩子的洗脸用品。 “久等了。”储火玉歉意地说。 “说什么话。我走了,上下楼梯要担心,还有,门要锁好。”我走出店门。 “我会的。” 我往前走去。还没走几步路,便听见储火玉叫我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我看见储火玉站在书店门口,她洗浴时因为急着回书店,洗脚时卷起的裤脚都没有放下来。 “谢谢你!”储火玉说得很郑重。 我挥一挥手,“傻姑娘,我们现在是经济共同体,要谢谢自己。走了。” 我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 已经十点多了,校园里静谧无声,可是学校每一条林荫小道上几乎都有搂在一起散步的恋人。如果你仔细留意,说不定便能看见在一丛繁茂的紫萝藤后面一对年轻人正在热烈地亲吻。 我乍了乍舌。大学果真是恋人的天堂。 走到校门口,我正和门卫打招呼,从外面走进来的朱德发叫我的名字。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 “你陪我到校园里走走。”朱德发说。 “已经很晚了。”我委婉拒绝。 “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我真有事跟你说。” 我便和朱德发沿着正西方向的那条路走。这条道路左边是一个人工岛屿,岛屿上有用岩石堆成的假山,右边沿着围墙种了两排水杉,水杉高耸入云,那些针状的叶子火红火红的,树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 “我看我和丁莹的关系要黄,起航你知道吗?我觉得丁莹现在一点都不爱我了。”朱德发痛苦地说。 “怎么有这种感觉?她不是让你送她回去了吗?” “她是让我送回去了,可一路上她几乎一句话都不说,都是我在讨好她。” “用讨好这个词可不太好听。”我说。 “确实是讨好呀。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讨好她的。” “恋人之间需要讨好吗?你看前面那一对。”我指着左前方通向主教学楼右侧的那条道路说。 “恋人?”朱德发自嘲地笑了笑,“我们之间哪谈得上恋人这种关系?现在是连同学关系都不如。就是刚刚,我送她上楼她都不同意。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就叫我回去,还是我坚持,她才答应我送到她住的楼底下。” “那说不定是一种体谅。”我说。 “不不,你别帮丁莹说话了。这种感觉我懂。” “但我还是认为总是用讨好的角度去看待感情是不妥的。”我说。 “哎呀,郑启航,你不懂丁莹。记得有一回我找你帮忙的时候我就跟你提过,我和丁莹身份悬殊太大了。”朱德发极为懊恼。 “你是跟我说过。” “丁莹在我心目中真的就是丁大小姐。我愿意做她的仆人。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讲,她大小姐的脾气就是我宠成的。高中三年,哎,不说了,”朱德发对着空中踢出一脚,“我可真是能为她做的都做了。” “包括填报这所大学你也是因她而填,对不?” “对对,这一点我也跟你说过。我就是因为她而来这所学校的。要知道,按我的成绩我可以读更好的大学。” “你为丁莹真的付出了太多。那个时候我之所以主动搬出去住也就是被你的真情打动了。”若说,这世上能像朱德发这么对待感情的,很少有吧。 “可是,你知道吗?几个月过去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点都没有进展。不不,哪谈得上进展,原地踏步都没有维持住。但我真的很在乎她,因为总觉得不如她,怕配不上她,我拼了命地努力。” “你当上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因为丁莹吧?”一个能当上学院学生会主席的人没有一定的才干是不可能的。 “那是自然。要说我的学业成绩比你郑启航是逊色一点,但我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佼佼者。连续两个学期我拿的都是一等奖奖学金。” “你基础本就好,而你为了弥补身份或家庭背景的不足,或者说,为了让自己在丁莹面前自信一点,刻苦用心对待,自然非常优秀。” “对了,郑启航你真的说得太对了。我觉得你真是我的知己,所以你看,”朱德发把手搭在我肩上,“我一有愁苦就来找你了。” “你夸大了。”我觉得有点不自然。 “没有,一点都没有夸大。要说我们俩,真是不打不相识。你郑启航是兄弟,而且和一般的人不同。” “我们还是说说你和丁莹相处的事吧,时间真的晚了。”我潜意识里有点不安。 “我就是为这事向你请教的。你说我该怎么办?”朱德发很虔诚地看着我。 第209章 刻意的伤害(求收藏) 朱德发信任的眼神令我汗颜。要知道,早在吴莲子还没有出事的时候,丁莹就很含蓄很委婉的跟我表达过感情,那时我就知道,丁莹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朱德发了。 在“救赎”储火玉的前前后后丁莹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积极,是因为她始终把我的事当成是她的事,而一个人如果不是爱对方太深,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可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对丁莹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的故意报复,都后来的彼此适应,直到相濡以沫,如果没有感情的成分在其中,无论如何做不到。 只不过我们都在自欺欺人,都拿另一份感情做幌子。丁莹和朱德发若即若离,我和吴淑芳相敬如宾。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想过还要有进一步的关系。 日久生情,用在我和丁莹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吧。 或许丁莹很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她才会有上次极为含蓄的表达吧。 至于我,在吴莲子为我挡了一刀,替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前,我都不曾好好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吴淑芳自杀,虽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可我还是没有将我的感情线串起来分析,还没有意识到凹凸石壁上闪现的八个大字“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对我可能是一种设定。 而当吴莲子死去,在极其悲痛的状态中,一个念头像闪电一般在我脑海涌现,我方才觉得,十三岁那年和郝珺琪许下的诺言,就像紧箍咒一般箍着我,而转化的形式便是左手中指上的肉戒。 这时我才慎重地思考我和丁莹之间的感情。 倘若真像我总结的,每一个爱上我的女人都会受到上苍极其残酷的惩罚,我怎么还能任由我们的感情滋长? 我怎么样都不能这么做。 和丁莹近一年半的相处,丁莹的性格,丁莹的神态,丁莹的语音,夸张一点,丁莹的一切,我都熟悉,并且在各个方面影响着我。 这些影响一方面慢慢消解熊妍菲刻在我骨子里的痕迹,另一方面,也促使我走出很多不幸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让我在孤寂,忧郁,烦闷的空间里看到了快乐的身影,体会到了幸福的真谛。 可是,越是这样,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就越珍贵,我就越不能培育,我就越要退缩。 只要想想,哪怕稍微想想,谁都会觉得这是多么悲催的事情。 而这份苦,只有我知道。而且对谁都不能说,对谁都不可倾述。 所以,在青春书屋,在朱德发提出送丁莹回租住屋的时候,我怂恿丁莹接受朱德发的请求。 所以,在刚才,在朱德发提出要我陪他走走的时候,虽然比较晚了,我还是答应了。 我得想办法让丁莹回到她原来的感情轨道上去。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朱德发和丁莹走到一起是最好的。按我对朱德发的了解,朱德发可以为了丁莹报同一所大学,可以为丁莹做许多一般人所不能做的,甚至把丁莹宠出“丁大小姐”的脾气来,他别说从心里,从骨子里都爱丁莹。 这是多么伟大的感情。一个人需要的就是另一个人对他的死心塌地的爱。因为,被爱才是最幸福的。 还有,从实际角度考虑,朱德发和丁莹来自同一个地方,若服从分配,回到同一个的地方的可能性很大,那是成家立业的保障。 所以我对朱德发说:“所以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真正喜欢上丁莹。” “什么叫真正喜欢上丁莹?我喜欢丁莹还会有假吗?”朱德发退两步,看着我。 “还是我前面说的,你不要讨好,特别是不要刻意去讨好丁莹。我总认为只要是讨好就有极强的目的性,说不定还有利益成分。” “利益成分?我爱丁莹,难道是图她什么吗?我爱她已经爱了四年多了。” “我没有说你的爱就有利益成分,”我顿了顿,因为我在考虑怎么表达,“我想表达的是,你爱一个人仅仅是爱这个人,跟别的没有任何关系。跟她的家庭背景,跟她的社会关系,等等等等都没有关系,只因为是她才爱她。” 朱德发不说话。汽车在学院前面的马路上驶过的声音传过来。 “甚至,连她的缺点在你眼里都是优点,”我接着说,“我想,真能做到这一点,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被感动。再说,你们原本有良好的感情基础,只不过现在有了一点隔阂而已,你又有什么好灰心的?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我知道怎么做了。”朱德发说。 “还有。有时候还需要造一点势。” “造势?” “还要来一点新奇。这样,女人不经意就会被感动。” “新奇?” “因为女人是感性动物。” “你能说具体一点吗,郑启航?我忽然又觉得你是爱情专家了。” “我不是什么爱情专家,我只是做点建议而已,具体的你自己体会。时间真的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青春书屋还有一些事。”我说。 “那好,谢谢你,郑启航。” 我和朱德发分手。真的很晚了。气温至少降低了两三度。夜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估计门卫已经睡觉了。不过电动门旁边的小铁门是虚掩着的,我很轻地拉动它,可它还是发出声响,惊醒了守门人。 走出校门,我便奔跑起来。一是御寒,二是希望早点到租住地。 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才知道租住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客厅的灯亮着,丁莹坐在沙发上。 丁莹还没有睡! “怎么了,还没有休息?”我弯下腰脱去运动鞋换上室内拖鞋。 “你也舍得回来?”丁莹站起来把双手交叉着搁在胸前。丁莹的短发不知怎么乱糟糟的,脸颊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 “舍得回来?我干嘛舍不得回来?”我愕然。 “对,舍得回来。都快十一点半了,是舍得回来。”丁莹不无讽刺地说。 “十一点半了?有这么晚了吗?”我赶忙看手边。十一点一十五。“真的这么晚了。” “你就装呗。但我希望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装。本小姐最讨厌的就是虚伪。” “我哪装了?我是真不知道有那么晚了。”我向客厅走去。走进丁莹,我可以清楚地看清她脸上流过眼泪的痕迹。 “我说怎么那么急着叫我回来,我说怎么让朱德发送我回来,是为了给自己创造独处的机会,是怕我影响你们。”丁莹吸了吸鼻子。她那只玲珑小巧的鼻子可能因为经常用手拧的缘故变得红红的。 我懂丁莹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放心,本丁大小姐以后绝不会影响你们!”丁莹强自笑了笑,向卧室走去。 “你说什么呢,我哪觉得你影响我什么了?”我想伸手拽丁莹的手,可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其实你大可以不用回来!躺在温柔乡里多舒服!”走到卧室门口丁莹转身对我说,“特别在这样的季节。” “我是和德……” 我本想对丁莹说我是和德发在一起,但想起我的决定,我把“发”字咽回了肚子。 “德什么?得意,对不?是够得意的。你可谓心想事成。那你想过没有,我成了什么?我成了世界上最傻的傻子,对不?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丁莹走进卧室,很重地关上房门。 我感觉房门的震动就像是震动在我的心脏上一般。 很明显,丁莹误以为我近两个小时一直待在储火玉身边,从而进一步觉得我是在利用她将储火玉留在我身边。 由不得丁莹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开业第一天便和储火玉“温柔”,倘若这是事实,换做谁,胸膛都要气爆掉。 可这么一来,不正好可以彻底消除丁莹对我的好感吗? 只是这打击太过于沉重。 然而,话说回来,在感情上拖泥带水,反而更不好。既然出于对丁莹的保护,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那么,为何不早点呢? 越早丁莹受到的伤害就越轻吧。 我正这么想着,丁莹的卧室门忽然开了,“郑启航,你听着,本想今晚告诉你我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不想你却让我为你流了最后一次眼泪。好自为之。” 卧室门重新被关上,依旧是重重地。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坐在刚才丁莹坐的位置上,所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沙发上丁莹留下的温度。沙发上好一块位置湿了,不用说是丁莹的泪水打湿的。 我可以想象丁莹坐在这里是怎样的不安,又是怎样的绝望。 我感觉心脏像针刺一般疼。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这四五米的距离,几步路就可以跨过了。只要我敲开丁莹的门,或者我就在门口将晚上的真实情况向丁莹说清,天涯便是咫尺。所有的误解都可以消除,所有的隔阂都可以消解。 可是,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不能,怎么样我都不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任沧海变成桑田,任黑夜颠倒成白天。 所有的对不起,所有的爱意,我都只能藏在心里。 第210章 别出心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丁莹对我都是冷冰冰的。 只要是在公众场合,比如教室里,比如食堂里,比如青春书屋里,丁莹还是原来的丁莹,谁都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 只要,当教室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当青春书屋储火玉短暂离开的时候,(至于在租住房,就更不用提)丁莹就像变了一个人。空气也仿佛因为我俩之间的关系而凝固了。 我默默地承受。心再痛都默默地承受。不想,不,是不可以做任何改变。只是暗暗地祈祷丁莹尽早走出这种阴霾,祈祷上苍尽早让快乐和幸福重新包裹丁莹。 不知为什么,对储火玉,丁莹还是那么亲近,火玉姐火玉姐叫的还是那么亲热,不曾有一点隔阂。这促使我明白,丁莹始终不曾怨恨储火玉,她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所以都是我的错。 丁莹就是这么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这和她善良直爽的性格是分不开的吧。 而朱德发确实做出了很大的改变。改变之一,几乎每个上午下午放学的时间他都会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等着和丁莹一起去食堂或别的地方。和他们初到学院时一样,在很多场合双入双出。 看上去,丁莹对于这一点似乎很享受。往往朱德发来教室的时候,他们并不急着离开,总要在位置上秀一点恩爱。 朱德发最为成功的是为丁莹举办了一场别出心裁的生日庆祝宴会。 12月15日这一天,恰好是星期六,丁莹和储火玉在书店守店,我和曹水根去书市淘宝。在书市转了近三个小时,算得上满载而归,待我们返回学院,将大包小包的书搬到书店门口的时候,我看见朱德发在书店里和丁莹愉快地聊天。 “哎呀,郑启航,总算等到你回来了。”朱德发走出来帮忙一起搬书。 “有什么事吗?” “朱主席非要请我们大家吃饭。”储火玉说。 “请吃饭,好啊。我和金三累了一个下午正想好好地补一补。不过,我请,书店开张这么久,都还没请大家吃过饭呢。”我说。 “嗳,这个你不要和我争,我饭店都订好了。”朱德发说。 “有没有我的份?”曹水根问。 “有啊,在座的都去。还有徐峥平,金氏家族的金二,都去。”朱德发今天的打扮也格外耀眼,西装革履,还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精神,帅气。 “我只求你们给我带一份就好。”储火玉说。 “不行。在座的一个都不能少。” “那店怎么办?” “火玉姐,我来守。你给我带饭。”丁莹挽着储火玉的手臂。 “那还行。我都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就让郑启航发个话,店门关两个小时。”朱德发说。 “干嘛要我发话?店是大家的。要吃饭的话,当然将店门关了。”我说。 “今天是周末,起航,很多人等着买书呢。”储火玉提醒我。 “朱主席有这片好心请我们吃饭,生意可以不做。” “对,这话我爱听。够兄弟。” 我原以为像平常的聚餐一样就在校门口的小饭店进行,不想朱德发定的饭店在我和丁莹与昌硕休闲屋的王哥交涉的那条街上,是一个够得上星级级别的大饭店。 旋转门,地毯,以及在门口迎接的服务员,都给我们以高贵的感觉。 “哇卡,朱主席,今天是什么风,带我们到这么高级的饭店吃饭,我可都不敢进去。”我说。 “对呀,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我们好带个礼物来什么的。”曹水根说。 “我看你们呀,大惊小怪,”丁莹说,“德发请大家吃饭,就心安理得的吃。不要有负担。” “对。”朱德发说。 “这话你可以说,我们可不能说。”储火玉说。 “不错,”曹水根说,“朱主席请你到五星级饭店吃饭都应该。” “火玉姐。”丁莹说。 饭店在三楼,我们踩着厚厚的红色的地毯,话说着说着就到了。走廊上的一个服务员将我们迎到一个包厢门口。 朱德发那两个兄弟站在包厢门口。不知为什么,包厢的门是关着的。 “大哥,一切都准备好了。”长头发说。 “好。辛苦你们了。” 那两个兄弟往一旁退。 我故意往后退。 “郑启航你是干什么?”朱德发说。 “我看这是要谋杀的前奏。我得逃。”我开玩笑。 大家笑。 走在前头的曹水根正准备推开包厢门,朱德发挤过去拦在曹水根前面,“兄弟,你留步。我们请丁大小姐走上前来。” “我?为什么我要上前?你搞什么噱头,朱德发?”丁莹虽狐疑,但还是走到了大家的最前面。 “请您推开包厢。”朱德发极为绅士。 “你别恶心了。”丁莹说。 “不会有暗器吧?”我开玩笑。 “有比暗器更厉害的东西。”短头发说。 “会是什么呢?”长头发跟着渲染氛围。 丁莹推开包厢门。 包厢里的圆桌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用奶油写的“祝你生日快乐”几个字清晰可见。 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已经被人点燃了。 我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朱德发,你这唱的是哪出?”曹水根问道。 “丁莹,祝你生日快乐。”朱德发深情地看着丁莹。 “什么?”丁莹惊愕,旋即露出笑容,“今天是我生日?哎呀我的妈呀,我自己都忘了,亏你还记得。谢谢,谢谢。” 掌声骤响。生日祝福歌跟着响起。 “来来,赶快许愿。吹蜡烛。关灯,关灯!”朱德发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丁莹的背上,推着她进包厢。 长头发把灯关了。包厢里即刻暗了下来,烛焰在跳动。 丁莹略略迟疑,还是走上前,默默地许了个愿,然后吹灭蜡烛。 重新开灯。 又是一阵掌声。 大家纷纷向丁莹祝贺。朱德发热情地给大家切蛋糕。他把第一份蛋糕献给丁莹。 “朱德发,你太浪漫了。”当朱德发把切好的蛋糕送给储火玉的时候储火玉说。 “你干嘛搞突然袭击?本来我们也可以带份礼物的。”我假装很淡定。 记得有一次在租住房里丁莹曾经和我说起过她的生日,当时我信誓旦旦要送一份礼物。 “我大哥搞突然袭击就是为了显示他的特别,只有有心人才能记住这个日子。”长头发说。 “那是。”短头发附和。 “仅仅是想给丁莹一个惊喜。”朱德发颇为自豪,“大家请入座。短头发,你去叫服务员进来。” 大家入座。服务员进来将桌子清理干净。 储火玉和丁莹一同坐下,朱德发在丁莹的另一侧坐下来。 服务员送进来一瓶葡萄酒。瓶塞已经拔出来了。服务员往每个人面前的高脚杯里加酒。 储火玉当然没有忘记拒绝。 接着一道又一道的菜端上了桌。菜很丰盛。有好几道菜都是丁莹喜欢吃的。 我看一眼朱德发,他会意地冲我笑笑。 “来,”我站起来举起杯子,“我建议大家举杯,一起祝福丁莹。” “等等,”长头发跟着站起来,“我建议让我大哥单独敬丁莹的酒。你们看大哥玉树临风,丁莹风姿绰约,多么般配的一对。” “长头发,担心我把你的舌头截掉一段。”丁莹笑着说。 长头发伸出舌头,做了个怪动作。 “长头发,酒没喝就说醉话了,”朱德发呵斥长头发,可谁都看得出他很受用,“不过,建议我先敬丁莹的酒是可以的。丁莹,生日快乐。” 朱德发喝了一大口。 “谢谢,”丁莹站起来抿了一口。 我僵在那里。 好在曹水根打圆场,“大家先敬也没有错。朱德发你请我们来就是希望我们来祝福的对不?来来,一起举杯,金大端杯子的手都酸了。” 众人一起举杯。 接下来每个人单独敬丁莹的酒,说着各种不同的祝福语。也有互相敬酒的。 储火玉则以茶代酒。 我熬到最后一个和丁莹喝酒,我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只是一口喝干杯中酒。丁莹稍稍抿了一口。 虽然,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朱德发一声吩咐,服务员送上来第二瓶葡萄酒。服务员给每个人斟酒。 储火玉还是以茶代酒。 丁莹做了点推脱,可是大家都叫嚣着,“是你的生日,你怎么可以推脱”,她便作罢,杯子便满上了。 我们几个的酒杯都满上了。 “今天这好酒好菜好地方,金二没有来,他要后悔死。”曹水根感叹。 “你给他带点去。”丁莹说。 “我是想啊。这辈子,我还是头一次享受呢。” “这就不能怪我了,他去赚钱,有什么办法。”朱德发说。 “徐峥平这种自主精神的确可嘉。”储火玉说。 “他那叫想不开,”长头发说,“辛辛苦苦,挣那个钱干嘛?” “嗳,我说兄弟,你这话可说错了。按你的意见,我们开书屋岂不也是想不开?”我说。 “那他哪能跟你比?你开书店,是投资。怎么说的?学校倡议的,叫大学生自主创业。”长头发习惯性地往左边甩了甩头,他那近乎半尺长的头发跟着甩动。 “我们金二也叫自主创业呀。”曹水根说。 “那哪谈得上自主创业?”短头发嗓门大起来。 “我跟大家说件事,”我喝了口茶,“学校正有计划筹备学院家服务联络平台,就是为愿意做家教的大学生牵线搭桥。那你们说徐峥平算不算自主创业?” “真的吗?我怎么没有听说?”朱德发说。 “不会吧?”短头发和长头发几乎同时说。 第211章 君子成人之美 丁莹和储火玉看着我。 “因为这个提案就是我做的,我给艾院长看过了,他非常赞同,我答应他下个星期筹备好。”我说。 “又是你来做吗?”长头发半信半疑。 “我怎么感觉好像你是艾院长的亲戚似的。”朱德发开玩笑。 “我看远不止什么亲戚关系。”丁莹突然蹦出一句话来。今天晚上,丁莹好像没说到十句话。 “什么关系?总不至于是准女婿关系吧?”短头发大大咧咧地说。 我扫了丁莹一眼,丁莹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吧。 女人一旦多心,什么想法都可以有。 开业的那个晚上丁莹以为我和储火玉苟合,现在她又有这个想法。 “你们真的太会想象了,”我说,“这种话兄弟姐妹们之间开开玩笑可以,千万别乱说。现在有多少人想做艾院长的女婿。” “我看就包括郑启航,火玉姐,你说对不?”丁莹转头对储火玉说。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储火玉故意拖着音调说。 很多人笑。 “艾院长之所以看中了我的方案,就在于他恰好有做出学院特色的想法,这就叫投其所好。”我说。 “投其所好?什么意思?”曹水根看着我。 “简单点说,就是人家急着要什么,恰好你有,一拍即成。不过,这还得感谢丁莹。” “感谢我?”丁莹有点莫名其妙。 “你忘了在争取书店经营权之前你的提议了,丁莹?投其所好,不限于投其所爱,比如爱好收藏的人你送给他字画,这叫投其所爱,艾院长想做出学院特色,我送他一个方案,这叫投其所需。投其所爱和投其所需,都是投其所好。”我做出解释。 “金大,你太有才了。”曹水根由衷感叹。 “而大学生家教联络服务平台这个设想就源于徐峥平。所以,我建议两位兄弟自罚一口,你们没意见吧?”我对长头发和短头发说。 “没意见没意见。”长头发,短头发端起杯子就喝。他们心服口服。 “痛快,兄弟我陪。”我把杯中的酒喝掉一半。 “这事我怎么没听金大说过?”曹水根也陪了一口酒。 “这几天不忙着书屋吗?我连丁莹,储火玉都没来得及说。”我又喝了口茶。葡萄酒喝大口了也挺烈。我感觉脸已经滚烫了。“我打算等书屋营运正常化了,再找你们两个。” “找我和金二吗?”曹水根问道。 “对呀。” “哎呀,我说这话题也扯得太远了,把今天吃饭的主题都冲淡了。”长头发善意地提醒我们。 我注意到这是朱德发授意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自罚。酒喝多了。”我端起酒杯。 “没有,没有,一起吃饭嘛,就是为了提供这样的交流平台。想聊什么聊什么。”朱德发说,“不过了,今天是丁莹的生日,有点主题也可以理解。因为,我还有第二个环节。” “什么第二个环节?”曹水根说。 朱德发一示意,短头发站了起来。他走出包厢。不一会儿,他返回包厢,身后跟了一个服务员。 服务员手上捧着一束花,走到朱德发身边,“朱先生,您的花。”服务员的声音很甜。 “谢谢。”朱德发站起身接过鲜花。 服务员退出去。 这么大的一束鲜花,在那个年代多么不容易见到(连买都难以买到)。而且,用花来表达爱意,在那时,也是很新奇的一件事。 这一回,朱德发真的是费劲了心思。 “这就是今天宴席的第二个环节,”朱德发精神焕发,加之他刻意的打扮,更显得气质逼人,“丁莹,送给你,生日快乐。” 掌声骤起。 短头发和长头发的手估计要拍痛了,鼓掌声响而脆。 丁莹站起来,用一秒钟看我一眼,然后接过花。“谢谢!” 又是一阵掌声。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丁莹坐下去了,朱德发兀自站着,“各位兄弟姐妹,今天,借着酒气我斗胆说点心里话。我和丁莹是五年的同学了。今年是第五年。我一直把丁莹当小妹妹看,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她,呵护她。我见不得她烦恼,见不得她痛苦。我希望丁莹永远开心,快乐。” 掌声。 朱德发接着说:“只要和丁莹在一起,就没有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这种体验。” “好!”短头发说。 “好一个和丁莹在一起,就没有了自己。精彩。”长头发带头鼓掌。但这一回没有人跟着鼓掌。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感动中。 “包括我在学院的努力,无论是专业上的,还是社团方面的,其实都是丁莹给我的动力。不不,这么说,可能不对。是因为丁莹,我才有这一份努力。对,应该这样说。” “一句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丁莹。”曹水根说。 “对!” …… 那个晚上宴会结束,丁莹和朱德发落在后面说话。 我们几个都有意识地快走。 我一会儿走到短头发和长头发身边和他们称兄道弟,一忽儿又和曹水根扯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事,见储火玉落在后面,又停下来等储火玉。 每一个人都觉得我酒喝高了,人兴奋了。 只有我自己心里很清楚。那种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头的感觉天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回到青春书屋,把店门打开,就有好一些人进店来。有几个熟悉点的还直埋怨我们来的太晚,让他们久等了。 储火玉忙着售书,我和曹水根将下午进货来的一包一包的新书打开上架。 “金大你有事吧?”曹水根解开了几捆书之后问我。 “没有哇。我哪有什么事?” “我看你总往书店门口看,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把金庸的小说全放到名著类里去了。” “啊?”我定睛细看,果真如曹水根所说,“哎呀,这葡萄酒看来也挺厉害。”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有心事一定要跟兄弟说。”曹水根麻利地理着书。 十分钟,我们整理书籍或许还不到十分钟,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极为漫长,丁莹和朱德发这才进了书店。 他们也来帮忙将书籍分类。 “哎呀,我说你们干嘛?”我的心情无端地好起来了,“这么大好的时光不去花前月下,还来什么书店?去去,这点事不需要你们做。我不叫金三在帮忙吗?” “对呀,这叫君子成人之美。谁叫朱主席今天让我开了眼界。”曹水根说。 “我也是这么跟丁莹说的,可丁莹非要回来,我们只好回来了。”朱德发耸了耸肩膀。 “我当然要回来了,”丁莹说,“郑启航和曹水根进了这么多货,分类上架是很繁琐的事。我不一起做,心不安。总不能把快乐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上。” 书店的事,丁莹一向上心。这么多天来,她虽然刻意冷淡我,可是每一个空闲的时段她都坚持待在书店里。或者帮忙储火玉打理,店里没事,就陪储火玉闲聊。 “没关系,绝对没关系。”曹水根说。 “也太夸张了,”我说,“这哪像你丁大小姐的处事风格?再说,单就你今天生日,也不能让你做苦力。” “要不是朱德发,谁知道我今天生日?”丁莹抢白我一句。 “这——这种事只有朱主席适合记得,朱主席,你说对不?” “呵呵。”朱德发干笑。 还是丁莹说对了,把进货来的书籍分类上架真的非常繁琐。 有了丁莹和朱德发的帮忙,到最后一本书归好类,将打包书籍的牛皮纸和绳索收拾好,将书店的卫生搞好,已经九点半了。 曹水根回宿舍休息。 朱德发送丁莹回租住地。储火玉叫我和他们一同走。 “我再等下,”我说,“我和他们一起走,那美好的事情不就被破坏了?金三说的,君子成人之美。” “那小人呢?小人冠冕堂皇,对不?”丁莹盯着我说。 “古训里面好像没这句话。”我说。 “古训里面当然没有,因为,这话是我说的。你难道不懂什么意思吗?” “我懂。再过几百年,这话也就成为古训了。” 储火玉和朱德发忍不住笑。丁莹也忍不住笑。 丁莹和朱德发一起走出书店。 我等储火玉洗漱好,方才离开。 一轮圆月升在高空,月光清冷。已经进入冬天了。 刚才整理书籍出了点汗的缘故,走在路上特别觉得冷。我正打算小跑回租住地,看见了并肩走来的丁莹和朱德发。 “书店关了吗?”朱德发问道,“丁莹总感觉落了什么东西在书店里,一定要回来看看。” “是啊,可又总是记不起来。”丁莹说。借助月光和路灯光,我看见丁莹的脸有点红。葡萄酒的后劲还真足。 “没有什么东西呀,要落就落我这个人吧。”我开玩笑,“储火玉已经睡了。要不,你们去叫门?” “那就算了。要真落在书店,火玉姐也会帮忙收好。”我说。 “那再见,”我小跑起来,“你们继续散步。” “郑启航——” 我就当没听见丁莹的叫唤,越发快速往前跑。 第212章 家教服务联络平台 青春书屋的营业很快走上了正轨。 学院大学生的购买倾向我们基本琢磨透了。储火玉在空闲时间将五个类别(除了出租类)的销售情况做了一个统计表,还列出了频数分布直方图,借助频数分布直方图我们很清晰的捕捉到了大学生们的购买倾向。 休闲娱乐和时尚杂志的销售量高居榜首。港台言情和传统武侠的销售量排在第三第四。经典名著相对滞销。 不过,这也是我们预料中的。 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是旧书出租也会给我们带来那么高的盈利。 月终结算,除去储火玉的工资,除去书店正常开支,保守估计,有三千余元的盈利,这个结算撑爆了我们的眼球。 这是什么概念?三千余元,近乎我母亲一年的工资。一个月=一年?这也太夸张了吧? 于此同时,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正在筹备中。 我原打算让徐峥平和曹水根投资,我做业务指导。青春书屋他们没有参股,总不能家教服务联络平台也没他们的份。 说俗一点,钱,大家赚。 说雅一点,大学生自主创业,最能培养一个人的实践能力,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但是,或许是他们已经商量过了,我去找他们正式谈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有很大的顾虑。拿不出那么多资金是一方面,对平台的前景并不看好才是深沉原因。 但我并没有挑破这一点。 筹备家教服务联络平台,虽不像投资书店那样需要上万的资金,但是,整修办公室,做平台门面,装电话机,印发各种宣传单,散发宣传单,以及请人到小学,初中,高中各种学校门口宣传,或者周末安排人到固定点宣传等等,初次投入保守估计不下两千元。 要他们俩一人拿出一千元投资,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徐峥平的家境本就不好,虽然他每个星期做家教可以赚点钱,但他特殊的爱好把挣来的钱消耗干净,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盈余。 要他向家里开口要一千元钱,应该比登天还难吧。姑且不说家里有还是没有,单就这投资的概念,他那祖祖辈辈待在农村的父母怎么都接受不了,更别说什么自主创业了。 曹水根或许要好点。按我的推断,他努力争取还是可以筹到这笔资金的,但是,主观上的消极否定促使他退缩。 “金大,我们就做你的助手。有什么事你吩咐就是。我们呀,不是那种能赚大钱的人。”徐峥平说。 “像你说的,接电话呀,宣传呀,跑腿呀,尽管吩咐,我们一定做好。”曹水根说。 两兄弟拒绝投资之后,我没有做过多的坚持。这种事情,不能有一点强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才好。 我所想的是怎么筹备这两千元资金。 从青春书屋提取是一个办法。书屋的账面上有这笔钱。但是,那是我们三个人的共有财产,我不可能私自提取。再说,这笔资金我们也做了用来扩大经营的计划。 再就是像丁莹借。 如果是以前,这条路绝对可以走得通。丁莹有这个条件。丁莹也有这个度量。 可是现在,我们关系僵化,就算丁莹同意,我都不好开这个口。 看来,还得回华安想办法。 如果从外公和母亲那里都“榨”不出这笔钱,还有最后一条路——银行贷款。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找徐峥平和曹水根商谈筹备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第二天中午,丁莹就在租住屋的茶几上摆了两千块钱。 钱底下压着一张借条。 我敲开丁莹的门。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丁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每个月按期交付100元的利息,本金六个月后还清。愿意,你就签字。” “谢谢你。” 丁莹能做到这一点,我还有什么话说? 丁莹冷冷的表情后面隐藏着一颗火热的心。这颗心不说时刻关注我,但密切关注我的动态是肯定的。 我高兴,但更惭愧。 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故意疏远丁莹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一个月,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是很短的瞬间,但是,对于我来说,一个月,说无异于一个漫长的人生,是夸张,但每一天都是煎熬则一点都不为过。 丁莹越早走出我在她心里投下的阴霾我才越开心。这是我的愿望。 哪一天丁莹和我单独相处再也不会沉着脸,再也不用刻意冷淡,而是能够很坦然地面对,那就说明她已经把我从她心里剥离出去了,就说明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哪一天如果朱德发出现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我觉得习以为常,在每个晚上下晚自习后朱德发和她一起走进青春书屋我可以不当一回事,朱德发送丁莹回租住房时我不会看着他们的背影发一会儿呆,那也说明我的日子不再是一种煎熬。 现在看来,一个月还远远不够!这绝不是一个月就能解决的问题。 也不知道丁莹从哪打听来的消息,我需要两千元,她便放两千元在茶几上,而且借条都写好了。看来她也做过预算。要不就是徐峥平或曹水根和她谈起过我让他们投资的事。 不管怎样,资金不愁了。资金到位,筹备工作进展便非常顺利。 首先我带着艾院长签好字的字条去找学院总务主任要了一间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就设在从学生公寓走进综合教学楼的过道口的第一间房间里。 说是办公室,其实是由一间教室一分为二用一堵墙隔成的。 两间都摆了一些杂物,没人用。 我选择了第一间。 我是斟酌再三做出的选择。 我之所以选择第一间,是因为这个位置相比较而言显眼,门面或所谓的招牌可以定在外墙上,在学生公寓前走动的人群很容易注意上这个招牌。 另外,大凡住在学生公寓的学生70%都会通过这个道口进入教学楼,家教联络服务平台自然极容易被关注。 还有个便利之处,就是这个通道口恰好和青春书屋相对,只有一百米之隔,遇有什么事情,方便互相照顾。 我还向总务主任要了两张教授们用旧了的办公桌和办公椅以及几张旧凳子。 办公桌自是拿来办公的;几张旧凳子则是为前来咨询的人准备的。坐着商谈事情总比站着好。成功率会高一些。 做招牌的还是上次为青春书屋做招牌的那几个师傅。做法与风格都与青春书屋相同,可谓轻车熟路,效率当然很高。 还是两排字,还是米芾体。 电信公司的人把电话一装,一切便成了。 我还让油漆师傅将办公室的墙壁刷了一遍白,在墙壁上贴了家教联络服务平台服务宗旨,规章制度,学校相关规定和要求,而所有这些也一律用米芾体写就。 …… 艾贞子找我已经到了12月20日以后了。班上关于筹备元旦晚会的事也已进入白炽化阶段。 青春涌动,春情涌动,这样的事项,年轻人总是热情高涨的。 我没有准备任何节目。 是时间不允许。更是因为没有参加的动力。在这方面,我原本就被动。 我们在综合教学楼西侧绿化带内一张圆形的石桌子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我们都拿课本当坐垫。毕竟是冬天,石凳冰凉。 黄昏时分。 脚底下的植被枯黄,但是龟甲冬青的叶子还是深绿的。南北走向的水泥路两旁的绿化树的叶子在一阵风过后纷纷飘落。 “是为元旦晚会的事吗?这一点我真的很抱歉。”我开门见山。 “不不,你误解了,今天我找你主要不是为了这件事。”艾贞子莞尔一笑。 艾贞子是个古典型女子,举止得体,体态端庄。她穿一件中长的深绿色的手工织就的毛衣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的丝绸围巾。 围巾。紫色的丝绸围巾。会激起我多少回忆? “哦?除了晚会还有别的事吗?”我颇觉得诧异。 “我打算参加你筹备的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艾贞子跟我一样开门见山。 “你要参加联络平台?你打算给中小学生上辅导课?”我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你搞错了,我不是去上课,而是要加入你的队伍。”艾贞子的脸微红。 “我明白了。你要做平台的服务人员,对吗?堂堂院长的千金也做平台的服务人员,你别把我吓尿了。这可是轰动性的新闻。”我开玩笑。 “哎呀,郑启航,你就别寒碜我。什么院长的千金?我是艾贞子。”艾贞子正色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吗?”我问道。 “一定要说吗?” “我很好奇。”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石桌上。 艾贞子将树叶捡在手上,“你注意到没有,我没去过你经营的书屋。” “嗯——好像是。”我努力回忆。 “不是好像,是确实,因为,一个这么有医学天赋,一直以来都以专业学习为主的人突然去经营书店,我不能接受。”艾贞子看着我。 “哦。”我假装淡定。那么多人诧异我的行为我都可以接受,艾贞子也这么关注我是我没有想到的。艾贞子沉浸在她的医学世界里,不可能会留意我的举动。 第213章 加盟 艾贞子接着说:“所以我爸跟我说这件事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跌落到底。一年多以来,我们总是在阅览室碰面,我觉得那里才是你最适合待的地方。” “你一定认为我是在堕落,追求拜金主义。”我说。 “主要是我觉得可惜。你对医学方面的领悟力太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优势是不明智的。”艾贞子非常坦诚。 “可为什么有了180度的转弯?”我不想和艾贞子有过多的解释。 “是我爸又和我说起大学生家教联络服务平台。他把你做的方案给我看了。而且你已经在筹备。” “这对你的转变有什么促进作用吗?按理你应该更不齿才对呀,对我的行为?”又有一片树叶落下来。 “我详细研究了你的方案,忽然觉得你非但在医学方面有天赋,你在经营方面更有天赋。尤其你的设想——在大学培养大学生自主创业,把它做成我们学院的一个特色,很有前瞻性。” “还有呢?”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艾贞子。 “而且,自主创业与钻研医学并不矛盾。” “这才是最主要的,是不?”我说。 “对。就像你在方案里所拟定的条例,所有参加大学生自主创业的专业学习必需达优秀等级,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就说明你根本没有放弃医学方面的学习与钻研。”艾贞子微笑着说。 “但是,我泡图书馆的时间明显少了。”我说,“这也是我觉得比较遗憾的。要说经营书屋或筹备平台对学习没有影响,是不现实的。” “那是必然。一个人的时间和经历毕竟有限,但我相信你会解决好这个问题。”艾贞子把枯叶抓在手上把玩。枯叶的经络纵横交错。 我注意到艾贞子的手指纤细修长,但指甲修剪得和男孩子一样短。 “不错,”我说,“这种影响是短暂的。我去阅览室的时间少了,但我自学的时间增加了。如果不是筹备平台,我其实马上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青春书屋的营运已经常态化了吗?” “你也知道我书屋的名字吗?” “你也太搞笑了,现在学院里哪个人不知道青春书屋?” “已经常态化。所以我才有时间来筹备平台。”南北走向的水泥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增多了。有好一些是从学院教师宿舍楼走出来的教授,讲师。有认得艾贞子的纷纷和艾贞子打招呼。 “听说平台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我点了点头,“就差向外宣传了。” “我父亲本来希望我和你一起投资,可是他担心会有人说闲话,所以……” “等等,你说什么?艾院长希望你和我一起投资?”我诧异之极。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近一个月以来听过的最让我诧异的话。 “我们都觉得你这个平台很有前景。我们做了分析,一方面有很多大学生有走出去的愿望,苦于没有联络平台,另一方面,目前相当多的家长对小孩的教育极为重视,都有找家教的需求,同样苦于没有平台。”艾贞子说。 “也就是说我这个平台搭起了大学生和家长之间的联络平台。” “对。你取的名不就叫联络平台吗?” “看来,你是对平台的作用理解的最透彻的一个。”我说。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吸纳我了?” “合作愉快。”我站起来向艾贞子伸出手。 “不过,我还有件事要你答应。”艾贞子并没有伸出手。 “什么事?” “和我一起做晚会的主持人。” “行。”我爽快地答应了。 事实上,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在筹备期间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关住,不知有多少大学生已经走进办公室咨询。 那个周末前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徐峥平已经印好了到小学初中高中学校门口散发的宣传单和贴在各个小区或者主要街道口的宣传单,以及海报。 我听从艾贞子的建议将平台办公室的电话接了一个分机到青春书屋。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举措。 虽然我在宣传单和平台工作制度上都注明了平台服务时间(工作日11:30-14:00,16:30-18:00,21:00-22:00,周六下午半天,周日全天),但是,不免有许多家长会在规定的时间之外和平台联系。 这个时候一直守在书店里的储火玉就可以帮忙接电话,和家长沟通,因为往往这个时候也是储火玉最空闲的时候——大学里的生意总是有时间性的。 另外,我召集所有平台工作人员开了碰头会,作了分工,部署了工作任务。 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工作人员具体分工如下: 郑启航,平台总负责人,协调并督促各组组长做好各项工作,负责与学校对接,与家长对接。 徐峥平,对外宣传策划组组长,负责制作对外宣传单,组织工作人员在周五傍晚及周六中午抢在附近各中小学校放学前到达学校门口向接送小孩的家长散发宣传单;安排人员到各个生活小区张贴宣传单或海报;组织人员到主要街道口定点宣传等。 曹水根,对内(学院)宣传策划组组长,负责制作对内宣传单,组织人员在可能的时间到各个寝室散发宣传单;在可能或有需要的情况下到附近几所院校宣传推广。 丁莹,对外业务组组长,负责登记统筹需求方(家长)的详细信息,了解待辅导小孩的学业情况和具体需求(比如辅导科目,辅导老师的性别需求等),在可能的情况下对辅导效果跟踪反馈,一学期进行一次相关问卷调查。 艾贞子,对内业务组组长,负责对有意向的大学生进行资格审查(主要是专业知识考试级别审查)和课程辅导能力面试,并登记相关的详细信息。与对外业务组组长一起,做好大学生和家长的对接工作。 储火玉,财务组组长,做好平台收支账目。 我还确定了当班制。所谓的当班制即是根据平台的工作性质确定在平台每天一个当班人。在当班的这一天,当班人在每个时段都得待在平台。 而这一点又是丁莹的主意。 的确,确定当班人非常必要。省时,高效,经济。因为在平时平台的主要工作是接电话,了解家长的需求,登记有家教需求的家长信息,以及接待有做家教意向的本校大学生,做好相关的信息登记。而这些,通常的情况下,一个人就可以胜任。 其实,分工只是为了明确责任,大多数工作几乎都是大家共同完成的。 比如宣传。 …… 很快就到了举办元旦晚会的时间。 同样的教室,同样的布置,可是吴淑芳已经看不到了。 同样的热情,同样的欢歌笑语,可是已经不见吴淑芳的影子。 我身边的人每一个都不免因此想起吴淑芳。 去年的元旦晚会,我拒绝了所有人的要求,却答应为吴淑芳吉他伴奏,吴淑芳的《军港之夜》在我的唱和下,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年不会有人再唱军港之夜了。 在晚会举办前,艾贞子将每一个节目的串词都写好了,因为时间不允许,我们只在一块排练过一回,可要我记住所有串词是不可能了,所以,艾贞子还特意准备了小卡片——将串词写在小卡片上。 但是,这样的小卡片我一张都没有用。 我只是强记下晚会的开场白和结束语,这是没有一点机动性可言的,但是,每一个节目的串词则可以即兴发挥。 一台晚会,近二十个节目,一大半节目的引出,我都做了即兴发挥。 以一个故事,或以一则笑话将节目引出;以一段评价,或以一句名言,对节目抛砖引玉。 在感情上或激情澎湃,或哀婉伤情;在态度上或诙谐搞逗,或严肃端庄,切合每一个节目的性质,以最合适的方式激发观众对每一个节目的期待。 所以,晚会上笑声不断,掌声总是在每一个不经意间响起。 连打算在晚会上卿卿我我的恋人都忘记了手牵手,忘记了偷偷地给对方一个深情的吻。 而当我和艾贞子一起上台,以唠家常的方式巧妙绝伦的“承上启下”,吸引了在座的所有人的眼球。 这种方式在后来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总是被一些主持人效仿,殊不知很可能是我们的首创。 而我们之所以能取得成功,关键在艾贞子能灵活机动,并且妙语连珠。原本唱主角的我反而成了配角。 艾贞子把她的文学积淀和聪明灵巧发挥到极致。 所以在我们激动地宣布晚会到此结束之后,在所有人从位置上站起来之后,在有些人走上舞台中间举起双手又喊又跳时,艾贞子绽放着最绚烂的笑容在我面前挥舞着双手,视线一直不离开我的眼睛。 那或许就叫陶醉。 储火玉已经提前回书屋了。 丁莹挽着朱德发的手臂走出教室。 祝毅向我们走来。 艾贞子还兴奋地向我表达她的感受,但我知道我得走了。 第214章 初见成效 我离开教室习惯性地去青春书屋转了转。书屋里只有储火玉一个人。我和储火玉交代了几句便回租住地。 我原以为丁莹会在书屋。因为,不管她怎么和我闹不和,不管她怎么对我有意见,书店的事她始终放在心上。 她应该和朱德发去“花前月下”了吧? 这不正是你期待的吗?丁莹离你越远岂不越好吗? 可人就是这么矛盾! 在晚会上自信,洒脱,快乐,富有激情的我,此时会这么低落,也是没有人料到的吧。 到了租住地,开门,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丁莹在看电视。我左看右看没看见朱德发。 “你怎么也回来了?”我主动打招呼。 我不期待会有回应。因为,这么长一段时间,在租住房,我们俩就像在两个世界。 我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 丁莹突然走到卫生间门口,“恭喜你目的终于达到了。邀请她加盟平台,然后她邀请你一起主持,这样便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真的太绝了。” 我微弓着背站在洗脸盆前刷牙,嘴里全都是牙膏泡沫。我里里外外一遍又一遍刷个不停。 “一切都按你的设定走。每个人都掉进你设定的圈套,”丁莹接着说,“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坦然一点?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你不是说你压根儿没有打过她的主意吗?还有,你既然对她有想法,那你就不应该还跟火玉姐黏糊。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对火玉姐太残忍了吗?火玉姐已经够可怜了。” 我还是不停地刷。我刷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你可以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没有话说。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样活会很累的。” 撂完这句话,丁莹走去她的卧室。重重的关门声折射出丁莹心潮不平。 我把泡沫吐出来。牙膏泡沫里有一部分被血染红了。是刷得太久了。 对着镜子我觉得满嘴角是泡沫的我无比丑陋。我想,在丁莹心里,我给她的印象一定比这还丑陋。 …… 转眼到了新年的第一个周六,也是我们预定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对内对外宣传的日子。 这一次宣传有两个目的。一是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展示联络平台,让尽可能大的范围内的家长熟知这个平台,让他们有此需求时会想到这个平台;二是确定假期辅导对接。寒假虽短,中途又有一个举国欢庆的春节,可对那些年后就要中考高考的初三高三的学生来说,年前年后的十几天时间比黄金还宝贵。 学院内部宣传我们星期五晚上就搞定了。 上午十一点,除了储火玉,我们五个外加朱德发出现在学院附近的两所完小,两所完中,一所纯高中学校和一所纯初中学校门口。 我去的是一所纯初中学校。省第十六中学。又叫明辉中学。有两道门,一道靠近正街,因为下坡过于陡峭的缘故,已经封闭,常年铁将军把门。门口的台阶上垫着纸壳或报纸,成了附近老人休闲、唠嗑的好去处。另一道门在学校的侧边,有一个颇为宽敞的平台,很好的缓冲了学生放学高峰期拥堵带来的压力。 离放学还有五分钟。 平台上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前来接小孩放学的家长。 我走向他们,面带笑容。 “各位家长好,”我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我是省医学院临床学院大二的学生,我们筹备了一个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不知您有没有兴趣看看?” 大多数家长漠然,好在有一个四十出头的阿姨接了我的宣传单。 这位阿姨漫不经心的扫了扫宣传单,但很快极为专注地阅读宣传内容。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阿姨嗓门很大,她开口说话,即刻吸引了附近的几个家长。 “什么事?”好几个和这个阿姨熟悉的人问道。 “家教服务联络平台,”阿姨扬了扬手中的宣传单,“李某某家长,章某某家长,我们前几天不还谈这件事吗?都想找个大学生给我们的孩子辅导辅导。你们看,你们都看看!” 我赶忙趁机将手中的宣传单递给那几个家长。很快,这几个家长议论纷纷。因为他们的议论,周边的家长也凑过来接过我递出去的宣传单。 宣传的突破口就这么被打破了。 十二点一刻大家齐聚学院门口的小饭馆。 大家都很兴奋。每个人手头的宣传单都散尽了。 大家喝着茶,互相交流心得。 每个人的感慨不同,但都有一点,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对每个家长和每个学生来说都是新鲜事物,家长和学生都流露出莫大的兴趣。 在那个年代,也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任课教师给学生搞课外辅导,虽不很普及,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种辅导因为面广,对象多,往往没有针对性,辅导效果并不是很明显。 而如果一对一辅导,辅导费高昂,一般的家庭承受不起。 大学生替代任课教师走进家庭,授课经验虽不及任课教师丰富,但是他有任课教师无法具备的条件:年轻,有感染力,能和孩子走在一起,最大的优势还是廉价,高效。 然而,在此之前,大学生和家长的对接往往在私下里进行,渠道单一,窄,没有选择性。 家长的需求因此得不到很好的满足。 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恰好搭起了家长和大学生对接的桥梁,就像艾贞子和我预测的那样。 草草地吃了中饭,我们分头执行第二项任务——到繁华接头定点宣传。桌子凳子和宣传标语我们都准备好了。 六个人,分三组进行。如何分组我们做了讨论。丁莹和朱德发一组是必然的。最后我们确定下来,徐峥平和曹水根一组,我和艾贞子一组。 我们去的是长安街。 长安街是学院附近最繁华的街道。道路宽阔,笔直,平整。两旁的店面生意兴隆,顾客进进出出。 我们在街道口一个拐角处定点宣传。 我们把桌子凳子摆好,将宣传海报置放在桌子前端,每一个走过的路人都能很清晰地看见宣传海报。 天空晴朗。深冬时分,有阳光的地方和无阳光的地方温差很大。 我们把桌子摆在阳光下,可是,过不了多久,阳光好似有脚步,轻轻悄悄地挪移了。 一开始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候,后来,为了吸引来往行人的注意,我们轮换着叫唤,这么一来,有很多行人走到我们面前咨询。 令我们高兴的是,不仅有一些家长记录了我们的联系方式,还有个别家长填写了他或她的孩子的信息,要我们为他们的孩子对接上辅导老师。 当第一个家长填写信息的时候,我和艾贞子别提有自豪感,激动地站起身对拍手掌。 祝毅就是这个时候走向我们的,我们对拍手掌他尽收眼底。 “咦,你们这是在干嘛?”祝毅走到我们身边。 “你也太不关心实事了吧?我们在为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做宣传这件事你都不知道吗?昨天我们可是将宣传单散发到每个寝室的。”我说。 “哦,不好意思,你们散发传单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寝室。艾贞子你不会也在做这件事吧?”祝毅对艾贞子说。 “是啊,怎么了?你觉得我不屑于做这种事吗?”艾贞子反问。 “是啊。”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如果你了解平台的性质你也会加入的。” “那可要看我要不要喽。”我开玩笑。 “那就请求你吸纳我为成员吧。”祝毅说。他还是那副打扮,一个阔少爷的形象。只要看他梳的光溜的头发你就会产生这种印象。 结果,祝毅一下午都陪在我们身边,他把他原想要做的事推得老远。 晚边时分我们在学院门口的餐馆集中。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三个小组每一组都有登记寒假辅导的信息,合计起来竟然有二十个之多。这些家长留下了他们的联系电话和家庭地址。 也就是说这一批家长是诚心要找大学生家教辅导的。 而当我们回到学院,回到青春书屋,储火玉激动地告诉我她接了一下午的电话。她记录的信息整整有几页纸之多。 我心里想:这条路是真的走对了。 就在放假前,我们促成了四十个家长和大学生的对接。这也是远远超过我们预计的。 于是我们捞到了第一桶金。 按我们的收费标准,寒假辅导过于短暂,所以每促成一个,大学生和家长双向收费二十元——这已经是最低收费了。 可就按这种消费算,平台也已有一千六百元的收入。 仅仅是半个月的时间! 为了感谢诸多工作人员的辛苦付出,这一笔收入,我扣除六百元,剩下的一千元全部做奖金发放给大家。 所有人欢欣鼓舞。 我们试算一算,包括祝毅在内,八个人平分1000元,每人有近一百三十元的收入。 一百三是什么概念,在1990年,还是拿我母亲的工资对比,我母亲工作了近二十年,工资还不到二百元。 第215章 特殊的家宴(求收藏)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平台的工作人员提前一周到学校,进行第二轮宣传。 这是我们年前就约定好了的。 家长要给孩子请家教老师,开学前必定做好打算。 当然,这时主要在街道和小区宣传。学校宣传只能等开学那一天。 有了一个星期的付出,打进平台的电话竟然接连不断。 原先我们担心没有太多的家长关注,现在我们忧虑的是有意愿的大学生不够。 我们考虑到了,如果有意愿的大学生不够,便向邻近大学宣传,以满足家长们的需求。 等到开学一个星期之后,我们成功对接了近两百个。而且,考虑到一个学期是寒假的四倍的时间,中介费用提到了30元一人,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成功对接一个,就可以赚60元,两百对,近乎12000余元的收入。 除去每个人的工资,平台净收入近10000余元。 当储火玉将账目给我看的时候,我被这可观的数据惊呆了。 虽然说这有可能是近半年的收入,因为,中途请家教的虽然有,但肯定不上规模,可是,平均到每个月,每个月高达2500余元,那已是很高的收益了,不亚于青春书屋整个店面的收入。 有了这笔收入,我将丁莹的债还清了,我还将外公和母亲筹给我的四千块钱也还清了,而且每个人我多给了500元钱。 接下去我做的事情是:扩大青春书屋和平台的影响力,力求得到学院领导的认可和重视。 所以我找了个时间再次走进艾院长的办公室。 我的到来似乎在艾院长的预料之中。 “是来向我汇报战果了吗?”艾院长微笑着说。 “战果谈不上,”我谦虚地说,“主要向院长汇报我们的经营状况和经营模式。” “你说。” 我把书屋的营运状况和平台的经营情况向艾院长做了大致的说明,不过,在收效也即收益上,我做了一定的压缩。 “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艾院长赞不绝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高的成效,郑启航,你真的很有能力和魄力。” “谢谢院长的夸奖,就像我原来对您说的,我取得的成就离不开您的扶持。所以,今天过来我是斗胆请求院长亲临感受我们自主创业的氛围,我觉得也到了向外宣传的时候了。我向您担保,无论是报社,电视台,还是其他院校过来了解或查看,我都不会让他们失望。”我说。 “好,太好了,”艾院长拍了一下桌子,“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马上和电视台,报社,和相关的院校联系,我觉得是到了把这个特色向外界宣传的时候了。” 我说过,艾院长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在我向他汇报的接下去的两个星期,一拨又一拨的人马到青春书屋和平台来参观,甚至可以说是学习。 各大报纸和电视台争相报道我们学院的做法,也顺带提到我这个创始人。报纸给学院做专题报道,总有一段文字称赞郑启航;电视台专门给学院做电视节目,除了艾院长讲话,也让我露脸几秒钟。夸张一点说,我们学院一下子成了全省乃至全国出名的医学院。 艾院长风光无限,我跟着风光无限。 艾院长带着一批人第一次出现在书屋前面的时候对书屋的招牌看了又看,待他看见类似风格的家教联络平台的招牌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这两块招牌,是广告公司设计的,还是你自己设计的?”艾院长把我叫到一边。 “是我自己想的。我觉得总要突出大学生自主……”我摸了摸头说。 “那是应当,我是说这字。你喜欢米芾的字吗?” “嗯嗯,我特别喜欢米芾的字。”我说。 “说说看为什么喜欢?” “我说了院长您别见笑,我主要喜欢米芾行书,有意趣,有个性。”我抓了抓头。 “还有吗?”艾院长继续问道。 “他的用笔气势飘逸超迈,风格痛快沉着,很像他的性格。” “不错,不错。”艾院长不住地点头。 如果不是他那几个副院长再三叫他,如果不是报社电视台的记者要采访他,艾院长还会和我交流下去。 这一天,艾贞子告诉我,他父亲要请我到他家赴宴。 “什么,请我到你家吃饭?”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觉得这是新大陆对不?” “是新大陆的新大陆。” “你就别夸张了,仅仅是一个家宴而已。”艾贞子说。 “可你要知道请我赴宴的是学院的最高领导。”我说。 “你只要告诉我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我怎么会不去?” “那就说好了,今晚五点半。你知道我家吗?”艾贞子问道。 我摇了摇头。 “所以说你还是有相当迂腐的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尽方法打探我家的地址。” “你批评的是。” 那天晚上五点半我准时出现在艾院长门口。 那是一套普普通通的家属房,室内装修也是最基本的装修。 一个这么大的院长的家里会这么普通,也是很难得的吧。 “进来,进来,”院长夫人招呼我,“贞子,你看谁来了?” 艾贞子从书房走出来。 艾贞子今天的打扮比较时尚,粉红色的羽绒服,黑色的休闲裤,看上去落落大方。 艾院长在厨房里。 我纳闷。总不至于艾院长亲自掌勺吧。 “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艾贞子说,“我爸爸亲自掌勺,这可是几年难遇的事情。” “这…… ”我受宠若惊,“我怎么敢当?” “什么敢当不敢当的,你吃就是,还有,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拘谨了好多,这不是你的性格。” “被你说中了,我真的很拘谨。” 菜全部端上来了。最后一个菜由院长亲自端上桌。院长系着围裙的形象让我感动。 你不感动也感动了。 四个人,却烧了七八个菜。 艾院长打开一瓶酒。 “郑启航你应该会喝酒的吧,”艾院长把我的酒杯拿过去,“我记得有一次是你请客,在餐馆里吃饭,贞子回来就跟我说你喝了酒。” “艾院长您好记性,不过我酒量不大。”我说。 “但是好爽。”艾贞子说。 “我就欣赏好爽的人,别看我是一个院长,文青的成分多了一点,但我告诉你我来不得一点扭扭妮妮。来一杯,怎么样?” “好。”我不再推脱。 那真是一次非常愉悦的家宴。 没有压力,有的就是轻松愉悦。我们的话题层出不穷,说了一个有一个。 喝了酒的艾院长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 “郑启航,说来你不相信,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人。真的,近三十年了,我不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艾院长和我一样喝酒就脸红。 “是艾院长太抬爱。”我谦恭地说。 “什么抬爱不抬爱的,主要是你有这方面的潜质,有这种能力,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对你,”艾院长说,“我做你的教师的时候我认可的是你对医院的那种钻研精神,和对医学的独到的领悟力,在这方面,我总是鼓励贞子像你学习。” “是啊,我爸总说郑启航郑启航的,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艾贞子说。 “对呀,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知道我女儿有一个叫郑启航的同学。”院长夫人说。 “去年十一月份,你为了书店的经营权来找我,把大学生自主创业的设想告诉了我,我才全方面了解你。你的前瞻性甚至超过了我们学院的领导,连我几个副院长一时都没有接受你的见解。”院长说。 “谢谢夸奖,我敬您,院长。”我举起杯子。 “我当时就觉得你的见解对学院来说就是一场改革开放。毕竟我当这个院长不久,我也希望找到一个突破口做出我的业绩来。” “你的建议正好投我父亲的所好。”艾贞子说, “不错,”艾院长说,“如果不是恰好切合我的想法,我也不会这么大力支持你。” “我知道。” “现在,郑启航,一切都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我们学院成了全国出名的学院,你也成了一个名人。你知道吗,为了我们学院的特色,省教育厅厅长都召见了我。” “那是您的魄力成就的。” “是啊,做事情就要这样,当断即断,当行即行。这一点,我觉得你很像我。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留校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艾院长温和的看着我。 “啊,”我很诧异,这是什么导向? “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没有想过吧。这我告诉你,留校的指标可是很有限的,很多人都在剀觑留校的指标。”艾院长意味深长。 “也正因为很多人有留校的想法,我才不敢多想。”我说。 “哈哈哈哈,你小子狡猾,你一定要我把话说明白对不?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留在我们学院。”艾院长自己端杯喝了一口酒。 “郑启航,你还不感谢我爸?这等于是向你承诺了。”艾贞子说。 我站起身,“谢谢院长,谢谢你们!” 第216章 赞助的意义 很快就到了四月份,已经进入深春时节了。 学院内一片生机勃勃,走到哪里进入眼帘的都是绿。个别四季常青的树种反而在这个时候开始落叶了,最惹眼的当是樟树吧,树底下一大片一大片都是落叶,有的枯黄,有的灰黄。 可是只要你抬头,你便会发现,樟树的枝丫上,一层又一层新绿的叶子,多么旺盛,多么招摇,多么耀眼。 毕竟是春天啊。 校园足球联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今年进行的是两年一度的校际间的比赛。很高的级别。 因为去年在赛场上显露过身手,早在两三个月前我便被拉进校足球队训练。但是,因为青春书屋和平台的事,再加上我更想安安静静的研究医学专业书籍,我只答应教练一周训练一次。教练虽不满意可也同意了。 因为,就是这么训练一次,我也还是足球队的主力。 有关足球比赛我不想再做过多的叙述,我在足球场上的表现毋庸置疑是相当出色的。 我总觉得,这人,要做成一件事情,是要有一定的天赋的。比如踢球,体能可以训练,可一个人身体的协调能力,对球向的判断的精准程度,都不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我们学院的足球队一路披荆斩棘,小组赛出线,晋级前四强,我也不打算说什么。 很多大学生因为去年的那场比赛认识我,今年,又在青春书屋和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光环”的衬托下,我几乎令他们膜拜。 这些我都不打算多说。 我想说的是我以青春书屋和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名义赞助了这场联赛。 在参加训练的时候,我从教练的嘴里了解到,这种校际间的足球联赛并不是省体育协会,也不是省教育厅主办的,纯粹是省府所在区域的十几所大学自发组织的近乎于民间性质的比赛活动,轮流做东,自筹资金。 东道主往往为资金愁白了头。 要知道,这种活动,往往又不是各大学校长或院长亲力亲为的事,基本上都是学校的下属部门在张罗,比如,我们学院,就是团委负责。 我一了解这个信息,立即想到了赞助。 如果你走到足球场,你会看见四周那红红的横幅上,都有“青春书屋”和“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字样。而主席台前的那条最为醒目,上面写着“本次联赛由‘青春书屋’和‘大学生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独家赞助”几个字样。 我把大伙召集到一起商谈这件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赞成。在大伙看来,赞助意义不大。 “这种赞助,少了,人家看不上,多了,我们赞助不起。”徐峥平说出大家的心声。 “既然赞助,那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我说。 “你打算赞助多少,金大?”曹水根说。 “青春书屋出两千,平台出两千。” “四千?你也太他妈,呸呸,金大你也太财大气粗了。”徐峥平近乎惊呼。 “值得吗?”储火玉问道。 “是啊,值得吗?”曹水根附和。 丁莹和艾贞子一直沉默。 “我想借机签名售书。”我说出我的想法。 “签名售书?”大伙儿都看着我。 “最主要的是借机宣传平台。”我继续说我的想法。 “平台还需要宣传吗?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再宣传,我们都得去上辅导课了。”徐峥平说。 “你理解错了,”我说,“我现在不愁家长,愁的是有意愿上辅导课的大学生。这一点,我估计我们学院已经饱和了。” “也就是说你想鼓动其他大学的学生加入我们的平台。”丁莹说。 “鼓动这个词听起来虽不舒服,可就是这个意思。”我看一眼丁莹,“随着我们平台的影响力不断扩大,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我们平台,家长的需求量会越来越大,到时就势必会造成僧多粥少的状况。” “所以你才想到要赞助。”艾贞子说。 “以赞助的名义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势必也会激发更多人的兴趣。足球是很有凝聚力的,一旦比赛,会有很多球迷过来观看,我们的广告效应就出来了。” “可你赞助的也太多了!广告效应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徐峥平依旧忧心忡忡。 “我看,可以试试。”丁莹说。 我看向丁莹,但是丁莹把眼光转向别处。 “我也赞同。”艾贞子说。艾贞子的眼神充满了鼓励。“郑启航总是不按常规出兵,他想的总是有道理的。” 储火玉不说话。她不说话那就是支持。 “那就这么定了。”我说。 “我还是劝你慎重,金大,”曹水根说,“毕竟这项投资几乎都是你的钱。” “谢谢兄弟提醒。就赌一把吧。” 我记得我去找主办联赛的学院团委领导说出我的意向的时候,团委领导近乎感激涕零。 学生赞助学校,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呀。 “那哪能不行?”团委领导说,“这是好事呀。不瞒你说,我正愁着到哪儿去要这一笔资金呢。艾院长那里我都去了好几趟了,希望提高今年奖金的额度,可都没有批准。” “这么大的学院还愁这点资金吗?”我不解。 “哎呀,你不知道,今年学院的开支特别大,院长在开源节流。再说,这种联赛,院长他们本就不重视。哎呀,管他勒,不说,你打算赞助我们多少?” “四千,够吗?”我伸出四个手指头。 “四千,”团委领导瞪大了眼,“够够够够。郑启航同学你不会跟我开玩笑的吧?” 团委领导由激动转为怀疑。 “我已经把现金带来了,”我指了指我的包。 俗话说,拿了人家的钱手软,团委领导接过四千块钱之后对我提出的要求全都应承。 话说回来,那算什么要求? 挂横幅,打“青春书屋”和平台的名字,比赛期间允许我们在主席台上设点宣传,签名售书,对比赛不都一点影响都没有吗?哪有不应承的?傻子才不应承。 一开始,人们似乎都过于关注赛事,对什么赞助,什么书屋,什么平台的,没有一点兴趣,我们那几个在主席台上的工作人员几乎忘了自己的职责。 可随着赛事的发展,随着我们学院足球队不断晋级,其实,就是随着我在赛场上的表现越来越突出,我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关注点,赞助,青春书屋,和家教服务联络平台便越来越成为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好像走到哪都听到这方面的议论。 有很多人好像有吸引力一般走去主席台,我们在主席台上设定的宣传点常常被围得水泄不通。 宣传单,徐峥平已经追印了好几次了。 最后一场,冠亚军赛,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队对航空大学队。 足球场内内外外都是人,里里外外也都是人。人头攒动。 你看到的都是人。 十几所学校的球队都在。 十几所学校的球迷都来了。 保安来了,警察也来了。 盛况空前。 我提前让徐峥平,曹水根安排人员将青春书屋的绝大多数的书都搬到了主席台后面。家教服务联络平台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集中在主席台候命。 比赛准时开始。 比赛也准时结束。 用一个词形容,激烈。 你可以想象我在场上的表现。熟悉我的人完全可以想象我的表现。在去年的校内足球联赛上我描述过,在华安铁路中学我读高一的时候高一(1)班和(2)班的足球赛我也描述过。 总之,我用我的智慧,我用上苍赋予我的对足球的先天的悟性,踢出了水平,踢出了感觉,从而挽救了败局,使学院队最后夺得了冠军。 这就叫欲扬先抑。 轰动,除了轰动还是轰动。 掌声,除了掌声还是掌声。 然后,你一定想到了,对,签名售书。 我觉得人们肯定疯了。似乎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十几年后我聆听过所谓的感恩报告会,那作报告的人想尽各种方式渲染感人的场面,然后号召家长购书。家长蜂拥而上,压根儿不考虑钱的问题。 但唯独我没有掏钱。我知道这些家长都疯了,都失去了理智。感恩报告会的演讲和我的踢球表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本性完全不同。 我本善良。 我设想过签名售书的场面,可能会有点盛大,但我决没有想到会这么盛大空前。 前前后后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小时。 笔写断油了,握笔的手指头酸了,挡在我前面的桌子压垮了,书一摞一摞的少下去。 我想,徐峥平他们不停地拿书送书,也一定累得腰酸腿疼了,他们的脸上都是汗珠;储火玉和丁莹忙着收钱找钱,也一定晕了头,找错钱不下十几次了,总是听到人说,喂,你找多钱了。 站在我左右边的艾贞子和曹水根也肯定忙得够呛,他们也不闲,忙着接过已经付过钱的书放在我前面的桌子上,而后将我签好字的书送出去。 总之,当我签好最后一本书,直起身申一个懒腰,说一句“game over”后,大家都输出了一口气。 学院足球队的教练派队员来催我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校团委安排的庆功宴等着我开席。 我交代徐峥平和曹水根将残局收拾好,然后让储火玉安排大伙到小餐馆吃饭,犒劳大家。 “嗳,我说金大,你不要在那边喝得烂醉,不来敬我们的酒。还记得去年吗?你可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徐峥平说。 “放心,我一定回来。你们才是我真正的兄弟姐妹。” 第217章 爆料 我在团委安排的庆功宴上喝了三瓶啤酒就没有再喝。一是四月底,不是喝啤酒的最佳时节,二是我时刻记住徐峥平的话。 我以过于疲劳做为推辞的理由。这个理由是最好不过的了。宴席上个别记得我去年醉酒状态的也帮我说话。 倒是朱德发喝高了。 朱德发虽不是足球队队员,可由于是团委组织的活动,庆功宴席当然要请学生会主席。 也可能是他自己想喝点酒,也可能是大伙主席主席的叫,他听起来爽心,便放开量喝。 一个人一旦放开量喝酒,就容易喝高。 一个小时后我告退。众人怎么阻拦我还是要告退。朱德发跟我一起走。 庆功宴所在的饭店和我们吃饭的小餐馆有那么一段距离,实际上是在两条不同的街上。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可是,街道上灯火通明,你压根儿感受不到。 我们走在人行道上。朱德发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哎呀我的妈呀,真的喝高了。”朱德发说。 “高兴。”我说。 “对啊,按理是该高兴,可是我根本高兴不起来,你可能都没有看出来,我今天是找醉。” “找醉?”看来我猜对了一半,朱德发是想喝点酒。 “对,我就是想把自己灌醉。我好痛苦。”朱德发把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人往前窜。 我赶忙抢上前扶住他,“因为什么?” “丁莹。” “丁莹?你不会真醉了吧?”我说,“丁莹现在对你还不好吗?花前月下,牵手,挽手,都来了,你还想怎样?” “去,”朱德发挣脱开我的手,“假的,假的!那全都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我也糊涂了。朱德发的痛苦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她在人前演戏,你知道吗,郑启航?每一次,只要是在人前,她就会和我亲昵一些,可转背,没了,什么都没了。”朱德发双手一摊,“他妈的,我真搞不懂她是什么心理。” “是不是你有太多想法?”我们拐上学院前的那条道。似乎有徐峥平的声音传来。 “我哪敢有太多想法?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手就没得牵了,更别说挽手臂了,话也没了。就像变了个人。” “怎么会这样?” “郑启航你也看出来了,我确实为她做了很多,按你那个晚上建议的,可怎么就感动不了她呢?你告诉我,郑启航,我再怎么办?你说,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也许……是时候未到吧。”我看见徐峥平站在小餐馆的门口,“徐峥平在叫我们。” 朱德发痛苦地摇了摇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过一年我们就毕业了。” “坚持,兄弟,关键是坚持。人前都能和你那么暧昧,你害怕什么?对众人来说,那至少是一种宣告。”我说。 “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要是没有这一点,我简直都没法活了。” “走吧,我再去陪你喝点。” “哎,在丁莹面前千万别说。”朱德发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 “放心。” 徐峥平等在小餐馆门口和我们一起进店。小餐馆生意很好,店内厅堂里坐满了人。有一看是情侣的,也有一看是小两口的,还有一些民工模样的人吵吵嚷嚷的,划拳行令。 我们走进包厢。 餐桌上的菜盘子几乎都是空的,四五个啤酒瓶也是空的。丁莹,储火玉面前的玻璃杯则是满满的。她们的脸都红了,灿若桃花。 朱德发脸上堆满了笑容和丁莹打招呼,然后再和大家打招呼。 “艾贞子呢?艾贞子没有来吃饭吗?”我问道。 丁莹和储火玉之间的位置是空的,但是餐桌对应的位置上摆着吃过了的餐具。 丁莹看我一眼,那眼神我不是读不懂。 “她去卫生间了。”曹水根说。曹水根的脸通红通红的。 “我还以为她提前回去了。艾院长的家教很严的。”我说。 朱德发在丁莹左手边的空位坐下来。他坐下来,便凑在丁莹耳畔说什么,丁莹咯咯咯地笑。 这时,艾贞子走进包厢。看上去艾贞子也喝了点酒。她的脸和丁莹的脸一样白里透红。我冲她微笑算是打招呼。 “徐峥平你是怎么做事的?”我说,“菜盘子空了都不知道加菜?” “我加了,”徐峥平在储火玉右手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或许他一直就坐这个位置),“店里生意好,没那么快。告诉你金大,我今天可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事。” “什么事?”我和曹水根坐一起。 “我让储火玉喝了一口酒。”徐峥平扬着调子说。 “怎么可能?”我说。储火玉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这也是天大的事?”朱德发颇为狐疑。 三个女士微笑着,看不出谁的笑容是僵化的。 “对啊,这就是天大的事。有本事你们谁能让储火玉再喝一口酒?”徐峥平自豪地说。 “徐峥平你别火上浇油,再打死我都不喝了。”储火玉说。 “金二你也好意思,”曹水根说,“储火玉是被你逼得没有办法了,才喝的,而且是一小口,竟然炫耀上了。” “是因为我实在不能喝酒。我要能喝,连着几次开心的日子我还会不喝?像丁莹生日我都是用茶祝福的。”储火玉说。 “火玉姐,你不用解释。”丁莹说。 “这就是我的能力,”徐峥平更为自豪,“储火玉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也就是我做成了天大的事。高兴,我真的太高兴了!” “要不要我再敬你一杯?”我说。 “那是自然,我不是说了要等你过来敬酒的。郑启航,你真他妈的太伟大了。我们学院从来没有这么伟大的人。不不,还要加一句,或许以后也不会有这么伟大的人。” “用辉煌这个词或许更恰当一点。”艾贞子说。 “管他伟大还是辉煌,一个意思。你说赞助的时候亏我还那么担心,结果你赚回了几倍。来,喝酒。”徐峥平端起酒杯。 “郑启航,别喝,徐峥平真喝多了。”储火玉说。 “这是关心,大家看到了吗?暖暖的关心。谢谢储火玉。不过,酒一定要喝。还有朱主席,我也要敬一杯。”徐峥平很放。 “那是。”朱德发说。不知为何,一进包厢朱德发的醉态一点都没了。 徐峥平站起来给我们倒酒。从倒酒的状态我可以肯定徐峥平还没有醉。他给我们的酒倒得满满的,自己杯中的酒则浅浅的。但已经没有人和他计较了。 我正想端起杯子,包厢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 祝毅几乎是斜着飞了进来。 我们都从位置上站起来。 “祝毅?!”艾贞子说。 就见祝毅满脸通红,他那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两只大眼睛布满了血丝。 我把凳子往后移开,走过去打算扶一扶祝毅。“你这是从哪嗨来?你不是不怎么喝酒的吗?” 祝毅把手一挥,手指头弹中我的眼睛,我疼得泪水溢出眼眶。 “是郑启航吗?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辛苦。”祝毅吸了吸鼻子。他那一直熨得很平整的紫红色的夹克衫也皱皱巴巴的。 “你找我有事吗?来,坐下来,坐下来慢慢说。” “我是来求你的,”祝毅一个趔趄,他左手在空中画了条弧线,“大家见证。啊,贞子也在。那也没关系。为了爱情,不丢脸,不丢脸。” “为什么事,你倒是说呀。”我说。 “祝毅,你喝醉了。”艾贞子说。 大家陆陆续续坐下去。 “我没醉,我没醉。郑启航,我求你放手,我求求你放手。”祝毅说。 “放手?放什么手?”徐峥平说。 “对,你要我放什么手?”我说。 “放开你抓住艾贞子的手。” 所有的眼光盯着我。 “我没抓呀。艾贞子坐我对面呢。”我说。我知道祝毅来找我的用意了。 “你还掩饰?你还要掩饰?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祝毅眼睛瞪得好大。 “也瞒不过我。”丁莹突然说。 “你是觉得我在追艾贞子是吗?”我索性挑开话题。 “你能说不是吗?”祝毅挑衅般看着我。 “我说祝毅你也太敏感了。艾贞子都在,她可以见证呀。”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射向艾贞子。 “什么见证不见证的?连家宴都参加了,还用得着见证吗?”祝毅横了心来爆料的,“你敢说你没有参加贞子的家宴吗?” “家宴?赴艾院长家的家宴?”众人惊异万分。 丁莹抓在手上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其中一根滚落下地。 她的手僵在空中。 朱德发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 “不会是真的吧?”徐峥平说。 “是真的。”我说,“怎么?这能说明什么吗?” “哇,金大你真的太伟大了!”徐峥平站起身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在我家吃一餐饭就伟大了?”艾贞子笑容可掬,“要是这样,全世界的人都是伟大的。” “这是一餐饭的意义吗?院长请学生吃饭,而且是家宴,大家说意味着什么?”祝毅说。 “那是一种宣告,”祝毅接着说,“一种关系的宣告。” 第218章 急速奔跑(求收藏) 储火玉看看我又看看祝毅。丁莹僵在空中的手已经放下来了。 “祝毅。”艾贞子说。 “对不起,贞子,请你原谅我的鲁莽,我真是来求郑启航的,”祝毅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一年多以来,我们,相处得多么愉快。还记得大一元旦晚会的主持吗?那可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可现在,因为郑启航,我在你心里没有了一点位置,你叫我怎不难过?” “所以我求求你,郑启航,”祝毅忽然拉住我的手,“求求你放手。你就看在我们是同学又这么好的关系上放手,我求求你放手。因为,我才是最爱贞子的那一个!” 眼泪在祝毅脸上流淌。一个一米七五个子的大男人,一个长得英俊帅气的小伙子,为了爱放下尊严,抛弃自尊,哭着求对手放手,这是多么感人的画面。 但这个画面刺激了好几个人的神经末梢! “请你不要再说了。”艾贞子的脸色由微红转为苍白。 “不,我要说,”祝毅已经豁出去了,“因为我不能失去你。” “你从来没有拥有过我,何谈失去?”艾贞子提高了分贝。 “本来我是可以拥有的,如果郑启航不介入进来。” “我哪有介入什么?”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还不是介入?哦,对不起,或许是我用错了词。我不是来让你生气的,我是来求你的。因为我不喜欢打架,如果我喜欢打架,十个郑启航都被我打倒了。只要你放手。真的,只要你放手。”祝毅喋喋不休。 丁莹一直盯着我看。 这时,老板娘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包厢,“喂,这里有个叫丁莹的吗,你爸爸来了。” 丁莹兀自盯着我看。她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储火玉推了推她。“丁莹你看看,是不是你爸爸来了?” “我爸爸?”丁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丁莹,是你爸来了。”朱德发站起来身,“丁校长,你怎么来了?”他移开位置往外走。 老板娘已经出去了。中年男人往里走。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在哪里好像见过这个人。 “丁莹。”中年男人说,“朱德发也在?” “你怎么来了?”丁莹终于恢复了反应,可她的态度非常生硬。 “这就是你对爸爸的态度吗?”中年男子说。 “你希望我用什么态度和你说话?”丁莹一开口就充满了*味。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少尊敬点爸爸。你看,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我来看你,你连爸爸都不叫一声。”中年男人皱着眉头。 我说怎么觉得这个男子有点面熟,既然他是丁莹的爸爸,那么他就是在我初次租房子的时候见过的那个男子了,他极霸道地把我已经租好的房子从房东那里抢过去租给了他女儿,逼得我退房。 “叫与不叫有什么区别。”丁莹说。 “没区别,没区别。不叫也没关系。这样吧,我想这些肯定都是你最好的同学吧,老爸敬下大家的酒。”中年男人扫了大家一眼。 朱德发已经走到了中年男人的身边,“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见到丁校长,您请坐。” 刚刚出去的老板娘送进来一套餐具。 “还要一套。还有,我加的菜赶快送上来。”徐峥平说。他拉祝毅就坐。 祝毅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坐了下来。 朱德发忙着给中年男人倒酒。 我注意到丁莹的父亲和我第一次见识的时候比仿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看上去非常憔悴。 “丁校长怎么这么晚还会过来?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吃饭?”朱德发一边倒酒一边说。他的态度非常谦恭。 “哎呀,这事就别提了,我来省城本身就晚,因为是临时决定来的。我原以为我女儿还在我给她租的房子里,不想她早就换地方了。”中年男人说。 “早就换地方了?”朱德发倒啤酒的手晃了一下。“不还住那里吗?我经常送丁莹到那个小区的。” “哦?难不成是我记错了?我没记错呀,房东老太婆我很有印象。”丁莹父亲说,“你换房子了吗,丁莹?” 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我用余光看了看丁莹,但她看似比我镇定。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丁叔叔,这些事等会再说吧。我看您一路劳顿,一定口渴了,我先敬您一杯。” “等等,这位同学,”丁莹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来,“要知道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偏偏今晚你们不上晚自习。还好教室里有一两个人,他们说你们可能在这一带吃饭。你怎么想到换房子了,丁莹?” 看来,丁莹父亲迫切想知道丁莹住的位置。父亲对女儿的担忧源于天性。 丁莹咳嗽了两声,说:“我在那里住厌了,所以就换了房子。那个房东太啰嗦了。” “爸爸不反对你换房子,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看你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种性格?”丁莹的父亲摇了摇头。 朱德发一直在留意丁莹父女的对话。 “不会吧,”朱德发说,“丁莹,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住在原来租的那套房子里吗?怎么突然换了房子?而且我压根儿都不知道。” “我换房子一定要让你知道吗?”丁莹斜了朱德发一眼。 “丁莹怎么说话的?德发也是关心你嘛。”丁莹的父亲说。 “我一贯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看着丁莹。艾贞子,祝毅,储火玉,应该是所有人都呈现出很诧异的表情。 “那你现在租在哪里?”朱德发问道。 “你让郑启航告诉你们。” “我……”我猜不透丁莹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丁莹。 “你不说,那就我来说,我现在和郑启航合租在一起。”丁莹说。 “什么?!”朱德发叫起来。 “你不会是糊弄老爸吧?”丁莹的父亲说。 我的心脏急速跳动。我不明白丁莹为什么要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场合?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朱德发有点歇斯底里,“郑启航不就是因为和你合租觉得不合适才从你这里租出去的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丁莹板着脸说。 朱德发的脸憋得通红。他眼里的神情非常复杂。我感觉他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情感。 艾贞子看看我,又看看朱德发,又转头看看丁莹。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胸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祝毅反倒轻松下来,他原来写在脸上的痛苦像用黑板擦将黑板上的字擦去一样被擦掉了。 徐峥平和曹水根的嘴张成一个“o”字。 储火玉只是看着我。 “啊……这里面有点误会,请允许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你妈的误会吧!”朱德发猛地将凳子拖开,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朱德发!”我追了出去。 也许每一个男人在遭遇爱情的挫折的时候选择的方式都是急速奔跑。 曹水根是这样。 朱德发也是这样! 或许,奔跑是一种宣泄,急速奔跑是为了瞬间遗忘。 而我必须追出去。消除朱德发的误解固然重要,逃避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那个包厢我怎么还能待得下去? 朱德发始终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他跑过街道(压根儿不管有没有车辆经过),跑向学院,进了学院又以最快的速度向足球场跑去。到了足球场,他忽地双膝跪地,然后仰头吼叫。 “啊——啊——” “啊——啊——啊——” 我估计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这吼叫声。 想必朱德发肝肠寸断。 换做谁都会万念俱灰。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听凭朱德发吼叫。这个时候我的劝慰无异于火上浇油。朱德发杀我的心都会有。 唯有等候他冷静。 那些习惯于在足球场散步的老人已经回头了,留在那里的都是些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这凄厉的吼叫声让他们觉得大煞风景,却没能阻止他们继续卿卿我我。 天空像一块黑布,没有一颗星星。路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连虫子的低吟也被这吼叫淹没了。 朱德发大概持续吼叫了四五分钟,最后笔挺挺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我感觉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朱德发依旧一动不动。 这时,我觉得有必要走到他身边了。 我走到朱德发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地推了推他,轻轻地唤他,“朱德发,朱德发。” 朱德发还是一动不动。 “朱德发。”我大了点声音叫唤。 不想朱德发猛地一翻身屈起双膝对着我的胸前踢过来,我往后坐,接着倒在地上。 就见朱德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坐在我的肚子上,他一只手抓起我的衣领,另一只手连着扇了我几个巴掌,嘴里念念有词,“去死吧,去死吧,你给我去死吧。” 我任由朱德发动手,压根儿不想反抗。我得让朱德发把气宣泄完了。 朱德发打了我几个巴掌就停手了,他颓唐地站起身,耷拉着双臂,“你可以走了。” 我跟着起身。我觉得眼睛有点发花,嘴角肯定肿了,嘴里面往外溢的肯定都是血水。 “如果你还没有解气你还可以再给我几下。”我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断草说。 “我没有兴趣。”朱德发万念俱灰。 我一把抓住朱德发的衣领,“那我就告诉你,一切都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知道吗?” 第219章 注定的悲剧 “你去忽吧,你去演吧,没有人再会相信。你真以为我朱德发是世界上最傻的人?”朱德发挣扎着。 “我也不要你相信,”我抓紧朱德发的衣领前后摇晃,就好像要把一个睡着的人摇醒来,“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事实,我和丁莹之间很纯洁。我们是住在一起,但是……” “但是连手都没有摸过,对不?连吻都没有亲过,对不?连床都没有上过,对不?” 我对着朱德发的肚子就是一拳,“你怎么可以这么侮辱你所爱的人!” 人的想象竟然可以这么丰富。 朱德发闷哼了一声,“你打,你把我打死是最好的。” “有一个事实你得承认,那就是丁莹喜欢我,否则她不会在我租出去之后又和我租在一起。我是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可你要知道,感情总是要经受考验的。如果我没有影响你们,肯定还有别人影响你们。而如果你们的感情经受不住考验,怎么爱都是枉然。”我说。 “呵呵,你尽可以嘲笑。你不就是想说我怎么爱都是枉然吗?”朱德发闭着眼睛,双臂还是那么耷拉着,我怀疑我放开他,他就会倒在地上。 “对你来说,幸运的是我不可以爱她。”我说,“如果我可以爱她,那么,我是在嘲笑你。而我不可以爱丁莹,那这就不是嘲笑。” “是什么?” “帮助你。你不觉得我一直在帮助你吗?朱德发,你冷静想想,如果我可以爱丁莹,我还会给你出谋划策吗?那么多次我能和丁莹独处的机会我会让给你吗?”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狡猾,虚伪。这一切都是你们相爱的幌子。”朱德发仿似有了一点生机,他抬起头睁开眼,可很快又低下头闭上眼。 “幌子?我问你,相爱需要幌子吗?你跟我说只要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丁莹总会跟你很腻乎,而一旦独处,你们就很有距离。你跟我这么说过对不?” “对。就是今晚说的。” “现在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了。根本原因就是丁莹爱我,而我不可以爱她。”我说。 “等等,”朱德发重又睁开眼睛,抬起头,“我是越听越糊涂了。你总说什么不可以爱她,什么叫不可以爱她。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哪有什么可以爱不可以爱的?” 我放开朱德发的衣领。他能这么问问题,说明他已经缓过来了,或者说,活过来了。 “有,”我说,“我就是这样。我不可以爱她,因此我就不会爱她,所以我才远离她。” “你有了女朋友?” “你还可以想象我有了妻子,我老家有个和我结了婚的妻子。” “真的?” “你也可以想象我不能有女朋友。” “你阳-痿?” “你都可以想象。总之我不可以爱丁莹,所以我才拼命的把丁莹推到你的怀里。” “丁莹原本就在我怀里。”朱德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对,我才拼命地不让丁莹从你怀里出来。” “真的吗,郑启航?你不能再骗我了。” “你还可以这样想,如果我可以爱丁莹,我和丁莹住一起都快两年了,你这么冲出来,我还这么跑来苦口婆心的劝你,挨你三个巴掌?” “对不起,郑启航,我是真疯了。不好意思,你脸都肿了。”朱德发说。 “如果三个巴掌能唤醒你,我不觉得难过。”我真诚地说。 “谢谢你。” “你可理解我的话了?” “哪句话?” “幸运的是我不可以爱丁莹。” “我理解了。” “你知道怎么做了?” 朱德发高频率点头。 接下去我陪朱德发在足球场走了两圈。朱德发的心情越来越好,而我的心情越来越落寞。 我不知道丁莹他们现在怎样了。 丁莹选择说出我和她同住租住房的秘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话出这个秘密,用意何在,目的何在,我很清楚。 那就是因为她真以为我爱上了艾贞子。或者,哪怕不是爱,哪怕就为了毕业分配,而追求艾贞子。近半年的我的远离促使她相信我是这种人。 而艾院长做我们教授的时候便对我很欣赏,书屋和平台所取得的成功,又加大了艾院长对我的偏爱,我追求艾贞子便水到渠成。 家宴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刺激。那等于说我已经成了艾院长的准乘龙快婿,在丁莹看来。 丁莹一直深深地爱着我。这么长时间她一点儿都没有改变她的初衷。朱德发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说出秘密更证实了这一点。 她做的是最后一搏。 她已经无所谓伤害不伤害了,无论是伤害自己还是伤害别人,她要达到的目的是,让艾贞子了解真相,让艾贞子放弃。 只要艾贞子放弃,她就还没有输。在她看来,艾贞子才是她最大的敌人。 所以她说出这个秘密,哪怕天塌下来都要说出这个秘密。 而她爱的人——我,却还在竭尽全力给朱德发鼓气,还试图把她推给别人。 你说,换做是你,你会不会落寞? 落寞,在很多时候是远甚于痛苦的。痛苦不断叠加,则成了落寞。 这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我想不通的是,上苍为什么要安排这场悲剧?我知道,所有的源头在于我中指上的那个带凸起的肉戒,而源头的源头则是我和郝珺琪上了擎天石柱崖,在石柱裂变的时候许诺“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肉戒的灵异是警告我不能违背诺言。 就像我反反复复分析过的那样,违背,才是更大的悲剧。 可我毕竟是人呀,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呀,你把郝珺琪永永远远地从我身边支开,我再怎么取坚守这个诺言? 而血的教训是,怎么样你都得坚守! 你哪怕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你还得坚守! …… 我和朱德发在青春书屋店门口分手。 书店的灯还亮着。灯光射出来照在门口的路上,道路上留下一道光区。 书店近乎空了。除了用来出租类的书架上还看得见一些书,其他类别的书架上只有零星的基本。 我忽然想到万人空巷这个词,这种状况可不可以形容为万书空架? 储火玉已经将书店彻底理好了。 “你终于来了,我都担心死了。”储火玉说。 “刚刚从店里出去的那个人是谁?我怎么觉得背影好熟悉?”我说。 在刚才和朱德发说再见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从书店转出来,走进男生宿舍。 “是徐峥平,他喝多了,一直缠在这里和我说话。” “哦。这家伙。对了,你担心什么?担心朱德发吗?我已经把他安抚好了。”我说。 “我担心他什么?是他自己傻,看不出来。我担心的是这个。”储火玉指了指抓在手上的包。 我明白过来,那是签名售书的“回报”。 “理好了吗?”我问道。 “钱已经理好了,账还没有算好。没来得及丢银行,这么多现金……”储火玉说出了她的顾虑。 “当然不能放你这。这么多现金放你这,我怕你一个晚上睡不着。给我,我带回我的租住地。” “这么晚回去,这路上?” “我用一个蛇皮袋提着,鬼也算不到。”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真有你的,郑启航。”储火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还有,你的预测性实在太强了。当初你说赞助四千我也替你捏一把汗。” “是对自己的一点自信吧,我也没有料到效果会这么好。其实,就算签名售书不成功,赞助也是值得的,主要是扩大了平台的影响力。对了,你们后来怎样了?”我转移话题。要知道,我牵牵念念的是我跑出去之后包厢里的动态。 “反应最强烈的当然是艾贞子,不过,她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有爆发出来,但我看得出来。” “哦,但我跟艾贞子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祝毅对我的指责是没有道理的。”我说。 “这就是你疏忽的地方,”储火玉说,“你刻意离开丁莹,却给很多人造成了一个假象,你在追求她。包括艾贞子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你怎么说我刻意离开丁莹?”我看着储火玉。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储火玉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她将一张木椅放在我面前,“坐下来说吧,一直以来我就想跟你谈这个问题。你那么喜欢丁莹,为什么你还要想方设法把她推给别人?” “……” “你不知道这么做伤害的不只是你自己吗?你现在看,你,丁莹,朱德发,哪一个不被伤得血淋淋的?” “……” “每一次朱德发送丁莹回租住地的时候,你呆呆地或者说出神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就满是疑惑。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本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你却要把它转化成三份痛苦。” 我依旧沉默。 “当然,朱德发是免不了要痛苦的。因为丁莹不爱他,他迟早都要受伤。可总比现在带给他的伤害要小好多。”储火玉接着说,“而丁莹,就跟当年的我差不多,把你刻在了骨子里,你却又这么对她,你说你有多残忍?” “你一定想起了那个晚上吧,你准备把身子给我。”我开口。 “还提那件事干嘛?”储火玉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所以我才不希望你这么做。”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来,我把我的左手伸出去,“我给你看我的手指,你看出有什么不同吗?” 储火玉仔细端详,“有不同吗?” “你看我的中指,上面有个肉戒。” “肉戒?不是真正的戒指吗?好像还有个凸起。脱不下来的吗?”储火玉惊奇万分。 “我跟你说说它的来源吧。” 第220章 有人进了青春书屋 我把自己十三岁那年和郝珺琪被迫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以及后来围绕着充满着灵异的肉戒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跟储火玉说了。 我还说了我的揣度与分析以及由此产生的顾虑。我说了不下半个小时。 “会有这么诡异?这么一个肉瘤样的东西真有灵异?”储火玉的神情你可以猜想出来。 “只要我和异性有身体的接触它就会显现它的灵异。”我痛苦地说。 “为的是阻止你背弃你和郝珺琪许下的诺言?” “这是我的推断。倘若不是这个目的,它为什么只是在我和异性过于亲昵的时候闪现?”我说。 “很有可能是这样。可问题是,怎么会这样?若你的推测成立,相比来说,我是侥幸的。”储火玉把装满了钱的包放在曲起的双膝上。 “因为你离开了我,对肉戒灵异的职责没有产生威胁。”我说。 “应该是这样。” “这就是我不得不这么对丁莹的原因。”我说。 “因为你怕丁莹也会被引向绝路,像吴莲子,像吴淑芳,甚至像熊妍菲那样。”储火玉说到我的心坎上。 我又一次深呼吸,不说话。 “若是这样,我就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储火玉叹了一口气,“可这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奇异的事呢?可会不会还是一种偶然呢,所有这些人的结局?就好比我,我不觉得跟你的灵异有一点关系。” “就算所有的结局都是偶然,但我的身体反应是真实的,到最后,丁莹受到的伤害不更深吗?”我伤心至极。 “对。这才是你最不想看到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夜已经深了。宿舍里传来的嘈杂声渐渐地小下去。有说不出是什么夜鸟的叫声传来。还有鸟的翅膀扑棱棱扇动的声音传来。偶尔有一对互挽着手臂的恋人从书店门前的光区里走过。 “后来怎样?丁莹她……还有艾贞子。”我打破沉默。 “艾贞子坐了会儿就回去了。原本发飙的祝毅恢复了常态,他送艾贞子,也走了。包厢里就剩我们五个人。丁莹的父亲沉默了很久,只是闷闷地喝酒,空气就跟凝住了一般。”储火玉说。 “丁莹呢?”我问道。 “她反而很放松。好像她父亲也不会拿她怎样。后来我们就散了。” “丁莹去了哪儿?” “丁莹跟他父亲去了。你看你,起航,你最最关心的是谁?哎,搞不清楚上苍为什么要这么设定?”储火玉忙着发表她的感慨。 “他们没有说去哪里吗?”我继续追问。 “没有。他们一走,我们仨就回店里了。曹水根要回寝室休息,这样,徐峥平就一个人在店里跟我唠叨个没玩。”储火玉说。 “徐峥平会不会爱上你了?”我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一开始徐峥平就对储火玉这个“坐台姑娘”非常关注,几次在我和曹水根面前提起。再看今晚他的兴奋性,为能让储火玉喝一小口酒而格外自豪。这明显是中了爱情的毒。 “你别寒碜我了。”储火玉略略有点羞涩。 “我哪寒碜你?看金二那兴奋样,我才这么推测。但是徐峥平总是跟我们说,他从来不玩感情的。” “所以说根本没这回事。他喝多了酒。” 在储火玉去女生宿舍洗漱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呆坐在书店门口,以致于储火玉回到店里我都没有感觉到。 我在犹豫要不要做个决定,我守店,让储火玉去住租住房。 既然丁莹把秘密公开了,而我还要执行我的“计划”,那么,我住在租住房已经没有可能了。 “我为自己一点都不能为你做而感到很难过。”储火玉轻拍我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回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我有个想法跟你说。”我站起身。 “什么想法?” “我来守店。你住我的租住房去。”我说出我的想法。 “丁莹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既然已经挑开了,而最终是要她彻底不受我的影响,那还是分开的好。对朱德发,对她父亲,都是一个最好的交代。”我说。 “明天再说吧。要不,我先试试丁莹的口气。” “好。” 那个晚上我回到租住地,房子里空无一人,但是,丁莹的东西还在。这给了我一点宽慰。 因为我第一反应是丁莹已经搬走了,在她父亲的逼迫下,或者,在她宣布了秘密之后就做出了搬出去的准备。 不在租住地,那她应该和她父亲去住了吧?一个那么大的学校的校长,到省城来,要多好的条件,就有多好的条件。 不过,因为太疲惫的缘故,冲凉之后躺在床上,我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周六)我早早地醒来,躺在床上我把这一天要做的事情做了个计划。 一是把钱带去书屋,让储火玉抽空存进学院内的银行(当然,要预留好下午去书市进货的资金);二是如果有可能找个时间和艾贞子聊一聊;三是安排徐峥平替换丁莹在平台当班,丁莹父亲来了,估计会陪她父亲而没有时间工作;四是和曹水根约定好下午去图书市场。 当然,最纠结的问题是如何面对丁莹。 丁莹受到的伤害已经到了极限。祝毅的爆料,让她觉得自己的期望很快要变为绝望。一直以来,对于我和艾贞子之间的关系,她只是停留在猜测上。 她一会儿怀疑我和储火玉旧情复燃,一会儿又觉得我会和很多人所想的那样为达到留校的目的而追求艾贞子。 可这些都停留在猜想或臆想的阶段。我和储火玉不黏糊,与艾贞子也没有过密的交往,她自然不好断定;可毕竟我和她们都有相处的机会,她不能不提防。 还有,我拼命地把她往朱德发怀里推,表明我没有要和她进一步交往的意思,可是,她可以从很多角度都感觉到我在意她。 而她先天带来的自尊不允许她卑躬屈膝。 她丁大小姐的脾气不允许她哭着对我说她爱我,她离不开我。 所以她才会在大家面前与朱德发走得很近,处得很腻,而一旦他们独处,她便和朱德发拉得很开。 朱德发明显是牺牲品。 祝毅的爆料逼得她铤而走险,给出更猛的爆料,让艾贞子对我的期待降为零。 这就是她爆料我们一直在一块合租的真正原因吧。 正所谓致死地而后生。 至少可以消除艾贞子带来的威胁。 而我还得继续把她推给朱德发。在这种形式下(其实是无论何种形式下)还把她推出去,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是得迂回一下,还是“乘胜追击”? 这些都是我要考虑和斟酌的。 没有人告诉我正确的答案。 那就只有听天由命,等见了丁莹再说。 做好了计划我提着蛇皮袋出门,一路小跑着到了青春书屋。 晚春时节,白天虽然比较热,早晨却还比较凉。太阳已经升空了。校园里的空气非常清新。在草地上,有老人在打太极。 青春书屋的门已经开了。储火玉尚未洗漱,头发蓬松,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 “怎么了?昨晚有什么事吗?”我随口问道。 不想储火玉眼睛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嗳,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我着实吓一跳。 “昨天晚上有人进来了。”储火玉哭着说。 “啊?”我的头发胀。这就是祸不单行吗? “那人把你怎样了?有把你怎样吗?是一个人还是……”我是真慌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被吓到了。进来的是一个人。”储火玉用手背抹眼泪。 “哦,”我放下心来,“没把你怎样就好。果真让我预料到了。你没有叫喊吗?” “我用了这个,”储火玉指了指放在柜台上的铁棍,“我把他敲跑了。” 铁棍原来是放在阁楼上的。 “嗬,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我笑着说,“后来呢?” “后来我就没有睡。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睡不着。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担心,可一见你,就是忍不住要说。”储火玉用手帕拭去眼泪。 “这么大的事还能不说吗?今晚我们就换地方睡。等丁莹回来我就和她说。”我说。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搬出出租屋已经成了必然事件。 “那怎么好?” “这已经由不得你了。你还好是没有受到伤害,若是受到伤害,你叫我……对了,你打中了那个人吗?”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睡得模模糊糊的,感觉又气息吹在我脸上,醒过来我便意识到有人,”储火玉说,“我一声尖叫,下意识抓起铁棍对着那人敲过去。因为,我几乎每个晚上都演练这个动作。” “每个晚上都演练这个动作?”我愕然。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才知道让储火玉一个人住在店里给她带去了多少不安感,而她从来不曾提起过。 “对啊,不是你说的吗?以防万一。我只听见那人嗷的一声,接着跳下扶梯,快速跑走了。”储火玉说。 “看来你一定击中了他。”我说。 “很有可能。” 第221章 不同寻常(求收藏) 那个早上我陪储火玉去食堂吃了早饭,就早早地去教室。 已经有几个人在坐在教室里了,他们在惬意地聊天。 艾贞子也在位置上。她很愉悦的跟我打招呼,脸上写着笑意。 我很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这和我想象的场面很不一样。 我坐在位置上很随意地翻着书。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教室,可我身边的位置仍然空着。 徐峥平和曹水根上的位置也是空的。 原本每一天他们都来得很早。 接着我便听见了预备铃声。 接着我便听见老师们走在过道上发出的声音。 丁莹还没有来。 徐峥平和曹水根倒是来了,不过,曹水根搀扶着徐峥平。我看见徐峥平的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包。竖条型。一看就知道是在外力打击下形成的软组织挫伤。 坐在前排的同学们纷纷问候,我听见徐峥平说绊了块石头,磕的。 一节课过去了,丁莹没有到。 有一节课过去了,丁莹还是没有到。 我越来越没有心思听课。做父亲的来看女儿,总不至于让女儿不上课陪他。 当然,也有这样的父亲也说不定。可是,我多多少少了解到丁莹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太融洽,从昨天他们父女见面的场面也可以感觉到,不会一个晚上过去,父女之间的关系立马融洽到女儿课不上而父女俩在省城逛街的地步。 更有可能是丁莹父亲昨晚逮她倒宾馆睡觉,今天一大早就去找房东退房,或者去找另外的房子租住。总之一句话,做父亲的再也不让她和我同住一室。 想必这个可能很大。 说不定百分百就在跑这件事。 如果是这样,也好,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尴尬。至少可以不必为与储火玉交换地方住宿而做过多的解释。 昨晚的事情一发生,储火玉怎么样都不能住在青春书屋了。 课间时分,我找徐峥平和曹水根做了工作上的安排。徐峥平和我说了详细的摔跤的细节。 “你是说上课前来教室的路上摔的吗?”我颇怀疑徐峥平的叙述。 “是啊,一大早就摔跤,霉气。就在去我们平台的路上,不知哪个死鬼扔了一个石头在那里。我当时正抬头看我们平台招牌上的字。”徐峥平有点不自然地说。 曹水根无声地笑。 “那字以前没看过吗?”我问道。 “以前只是扫一遍,没留意是什么体。好像是柳体,对吧,金大。” “是米芾体。”我说。 走近了,看徐峥平受伤处,通俗点说那儿已经由内往外紫出来了,专业一点说,看那受伤处的颜色的深浅,也都可以断定,并不是早上摔跤引起的。 徐峥平在撒谎。 至少是六个小时以前的事。 但我没有捅破徐峥平刻意的谎言。既然他要刻意撒谎,我又何必捅破呢? 就这么心神不宁的,一个上午过去了。 朱德发很准时的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 其他人都散去,教室里只留下我们俩。 “丁莹一个上午都没有来吗?”朱德发重新变得那么精神,自信。 我摇了摇头,说:“是。昨晚她也没有回租住地。对了,有件事我提前跟你说,我今晚就和储火玉交换地方住宿。我睡青春书屋,让储火玉住租住房。” “谢谢兄弟,让你为难了。”朱德发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你猜丁莹会去了哪里呢?和她父亲在一块。” “我不知道。要不中午你和我一起去我们的租住地看看?”我提议。 “这个……我还是不去算了。” “没关系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去食堂吃饭前我转去平台看看,出乎我的意料,艾贞子坐在平台里面。我走去的时候,她正在接电话。她一边说一边在家长信息一览表上做记录。 “怎么是你?”待艾贞子接完电话我说。 “我来替丁莹。丁莹没有来学校,我估摸着平台没人当班,所以就过来了。昨晚你没事吧?”艾贞子关心地问道。 “啊,”我颇有点诧异。艾贞子的反应也太不符合常情了。“我没事。谢谢你。嗳,徐峥平没有来吗?” “他去食堂了。电话又来了。” 电话又响起。 艾贞子抓起话筒。“喂,这里是家教服务联络平台,您是……哦,是丁莹啊,我是艾贞子,有什么事吗?平台的事呀,我正在替你。你放心。你回老家了?两三天时间。行。郑启航就在我身边,你要跟他说话吗?不需要,行,那再见。” 艾贞子把话筒放下,“是丁莹打来的。” “我听出来了。她有说回去干嘛吗?”我说。 “没有,”艾贞子瑶瑶头,“说她跟他父亲回去有点事,要两三天时间。” 这时,徐峥平端着饭走进平台。他额头上的包非常惹眼。 “那你们聊,我去食堂吃饭。”我又看了眼徐峥平的包。 徐峥平的眼光闪烁不定。 “郑启航你等等我。我还没有吃呢。”艾贞子说。 “怎么?你也去食堂吃饭吗?”我更为吃惊。 “对呀。我跟我妈说了,今天到食堂体验生活。你看。”艾贞子举起手里的饭盆。她用汤匙敲了下盆。 我皱眉头。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全都在艾贞子的计划之中。 我们一起走去食堂。通往食堂的那条路上都是人,去的,来的,手里都拿着饭盆——各式各样的饭盆。 正午时分,太阳已经很有温度了。我们走在梧桐树下的树荫里。 一些人很远就瞟见我们,悄悄地议论着什么。熟悉我的或熟悉艾贞子的纷纷和我们打招呼。 “我这么和你走在一起,许多人的眼光如果可以杀人,我不知死多少回了。”我说。 “有这么夸张吗?”艾贞子眨着眼睛。 “堂堂院长的千金。” “我最讨厌生活在这个光环下。” “但这是不可抹去的现实呀。生活很现实,很多人比生活还现实。”我说,“他们不知道,脱去这个光环的你同样光鲜亮丽。” “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们班上的同学都这么想。” “谢谢你的肯定。” 食堂里的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不过,已经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了。 我带着艾贞子到窗口排队,打饭,而后到餐桌上就坐。 “你看生活就是这么现实,”我说,“食堂管事的认识你,巴不得亲自给你打饭。咱们对比一下,你尽是荤菜,我尽是素菜。” “呵呵,我倒喜欢吃素菜。”艾贞子说,“咱们换换?” “我可不敢。被管事的看见了,骂我一顿,找不到地洞钻。”我说。 “咯咯咯咯,哪有这么夸张呀。人家才懒得管你。”艾贞子非常开心。笑完了,她把肉啊鱼的往我饭盆里挟。 那餐饭我们吃得很开心。没有人去提昨天晚上的事。早上我计划好了要和艾贞子做点解释,这么一来,觉得没有一点必要了。 返回时我们到了青春书屋。等在那里的朱德发让我想起放学时允诺和他一起去我的租住地。不想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见我们朱德发立马抛去了长时间等我带来的不快。 我把丁莹打电话来的情况跟他说了。 “他没说是为什么事情回去吗?”朱德发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是我接的电话。她没说,只说要两三天。”艾贞子说。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你们注意到没有,丁莹父亲很憔悴。跟原先判若两人。”朱德发说。 “我以前没见过丁莹爸爸。”艾贞子说。 “我见过一回。是一个很强势很霸道也很果断的人。”我说。 “你怎么这么清楚?”朱德发说。 “因为见过一次面。” “确实是这样。一般的人他不会正眼看。”朱德发说,“和艾院长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你们或许不知道,他是我们地区师专校长,享受正地级待遇。对了,艾贞子,你爸是什么级别?” “我不知道。”艾贞子说。 待曹水根来了之后我们就分手了。丁莹既然回了老家,朱德发也就没有必要去我的租住地。我到储火玉那里领了钱和曹水根去图书市场进书。 把选好的书运回书屋,然后将所有的书上架,忙完这些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草草的吃了饭我便去租住地理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到书屋来。储火玉也将她的东西全部打理好了。 接着我去阅览室看了一个半小时的书,九点半回到书屋我把储火玉送去我的租住地,然后回书屋洗漱睡觉。 第一次睡在阁楼上,虽然很疲惫,却还是隔了好久方才入睡。路灯光从卷闸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剔除了完全的黑暗带来的压迫感。阁楼上特有的气息被吸进鼻子,那是储火玉留下的。 我反反复复想两件事,一是丁莹为何匆忙回老家。如果没有推断错,丁莹父亲这次来省城是特意接丁莹回去的。丁莹父亲那么憔悴,说明她家里出事了。 二是艾贞子的反常反应。昨晚丁莹说出我们合租时艾贞子的脸那么苍白,可见艾贞子非常在意我和丁莹相处的状态。设若这个推断成立,艾贞子今天对我应该冷冰冰才对,应该很生我的气才对。 实际情况是,艾贞子非但不生我的气,反而更“黏糊”我,更关心我,甚至制造和我一起吃食堂的机会。她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呢? 第222章 特殊的冲动 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但还是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我感觉有热乎乎的气息呼拂我脸上,我睁开眼,看见一个人站在上阁楼的扶梯上。 我屏住呼吸,瞬即合上眼睛。 一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钟过去了,除了那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别的动静一点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按照常理分析,来人肯定有后续的行为啊。比如手会伸到我的胸前,或者嘴唇会靠近我的脸。十几秒钟啊,难道他还在等待时机吗?我这无备无妨的,不是他下手的最好时机吗? 我微微睁开眼。书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我只能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那攀爬在扶梯上的人只是安静地看着什么。 我觉得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了,便大喝一声,猛地坐起来,握紧拳头对准来人的面门捶过去。 来人不提防,被打了个正着。他吓得大叫起来,接着松开握住扶梯横档的手,往后摔倒。好在他踩脚的地方离地面只有五十公分,他一只脚掂地,接着屁股落地,然后整个人倒在地上。 待那人爬起来正准备猫腰出去时我已经翻身跳下了阁楼,而后对着他翘起的臀部就是一脚,那人往前扑,头撞在已经上提了的卷闸门上发出砰的声音。 我打开灯。 任对方怎么用双手遮挡我也看出来了,来人竟然是徐铮平! 近两年的时间了,朝夕相处的,是一双手能遮挡得住的? 我隐隐地一点猜想不想就这么被证实了。我原想第二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徐铮平“交流”的。 “金二?” “金大?!怎么是你?”徐铮平放开遮挡脸面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他错愕的程度远甚于我。“怎么会是你?” “那你觉得会是谁?”我又好气又好笑。徐峥平怎么会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 “储火玉呀。” “你当储火玉是傻瓜吗?” “我……”徐峥平摸了摸脸,转移话题,“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我下手狠?我要是像储火玉那样用铁棍,你都去见马克思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和储火玉……”徐峥平欲言又止。 “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鼻子捶扁了。”我握紧拳头。 “别,别。算我没说。” “我倒要问你怎么在这里?昨天你来了,今天你还来。” “你……” “你不会说你昨天没来吧?早上储火玉跟我说昨晚有人进了书屋,然后看见你头上的包,我就料定是你干出的糗事了。” “我……” “亏你还学医。说什么早上摔的。” “也只有你没有被骗过去。”徐铮平或许还觉得委屈。 我走进徐铮平,“告诉金大,你溜进书店到底有什么图谋?你不至于想对储火玉下手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徐铮平抬高了声调,“我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可能?谁都会认为你进来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我严肃地说。 “那你真冤枉我了。我要做这种事情,我花个几十块钱还不方便?” “你溜进书屋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情,那你是为了什么?”想想也是,再失去理性的人也不会这么做吧?毕竟我们的关系不一般。更何况徐铮平一向通过他固有的方式排遣他的心绪。 “说来金大你不相信,我进来只是想看看储火玉睡觉的模样。”徐铮平在椅子上坐下来。 “看储火玉睡觉的模样?”我说。 “对,我告诉你,这个愿望产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每一次我都有这个冲动,连做梦都有这个冲动,想看看储火玉睡觉的模样到底是怎样的,因为,她白天恬静的样子都这么勾人心魄,那么晚上她睡着了的模样该怎么让人心潮澎湃。”徐峥平说。 “我说你真变态了,是吧?我们有的是勃-起的冲动,哪会有看人家睡觉的模样的冲动的?” “这是真的。打这个念头驻进我的脑海,就时刻在折磨着我,只要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好比有个声音在催我,‘去看看呀,去看看呀’,心里便变得很急切。”徐峥平直直地看着我,生怕我不相信他的话。 “可是,”徐峥平接着说,“我不是不知道这是违背常情的。深更半夜的,溜进女孩子的房间看人家睡觉的模样,要被人抓住了,不被送去派出所才怪呢。可除了这个时间,其他时间又根本不可能。” 我不由得想起了李喜文。那个喜欢看女孩子白花花的屁股的李喜文。他劳教的刑期应该满了吧?已经过去八个年头了。 看来每个男人都有他独有的爱好。 “我在理性和冲动之间徘徊,”徐峥平继续他的叙述,“时而理性占上风,时而冲动占上风。每一个夜晚,躺在床上,我就琢磨着要不要铤而走险,满足自己的愿望。甚至有几次我都偷偷地出了寝室,有一次都走到书屋门口了,我还是回了头。金大你不知道,你这书店的钥匙我早就有了。” “你怎么会有书店的钥匙?”我很惊诧。 “当然是配的呀。你想,我们大家这么好的关系,要偷偷配一把钥匙是多么简单的事。有多少次,你们把钥匙给我,让我去开书店的门。” “你就是利用这个时候去配的钥匙?” 徐峥平微笑,“是啊,一个人要有心做一件事是防不胜防的。有了书店的钥匙之后,我这种冲动就更强烈了。我都觉得被这个冲动折磨疯了。” “那我们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我提出质疑。谁也没看出他有这种变化呀。 “你们怎么能感觉得到?这种冲动总是在睡觉前折磨我。你不是总说我精神状态不好,哈欠连天吗?就是因为想法子抑制这个冲动而没睡好呀。” “那怎么昨天晚上理智被冲动战胜了?”我打了个哈欠。 “因为我成功劝储火玉喝了一口酒。它刺激了我,加剧了我的念想。再加上我自己也喝多了,格外兴奋,便怎么动控制不住了。要不怎么说酒壮怂人胆呢。” “你会不会爱上了储火玉?”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那怎么可能?”徐峥平右手往外划,“金大你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相信爱情。” “真的吗?你不觉得是你这种信念掩盖了真相吗?” “哦?”徐峥平楞住了,“信念掩盖真相。” “因为你一直信奉不要爱情,不谈感情,当爱情来临,当感情产生时,你便无知无觉。” “怎么可能?”徐峥平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谈爱情的。你不记得我总是嘲笑你们吗?陷入爱情的人有多痛苦,有多烦恼,我怎么还会陷进去。” “你不觉得你现在很痛苦,也很烦恼吗?单从这个状况来讲,你就已经进入了爱情。” “啊?” “金二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第一次见到储火玉的时候就非常激动。还记得你怎么跟我和金三提起储火玉的吗?也正是因为你这种独有的感受我才有机会和储火玉重逢。” “继续,继续分析。” “储火玉在你心里简直是天仙。是美的化身。她一次又一次化作风,在你心海里掀起涟漪,让你心荡神驰。那就是爱呀,那就是感情呀,金二。” “会是你分析的这样吗?” “而你在这方面的放荡不羁阻止了你往这方面想,可是,随着储火玉被救赎,加之她和我们一起经营书屋,总是出现在我们,尤其是你面前,那种美好的感觉不断被强化,于是就有了你所谓的冲动。”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徐峥平双手抱着头。 “不是糊涂,是你依然在排斥。不然的话,你不可能今天晚上还会来。那说明你要实现你的冲动的愿望已经非常强烈了。”我继续我的分析。 “金大你怎么看的这么透?就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是的,就像你说的,这个冲动我已经无法抑制了。稍微理性的人今晚都不会再有行动。可是,我自欺欺人,觉得储火玉今晚不会太过防备,不想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换了。” “不想金大住在这里,对不?”我不无嘲讽地说。 “对。” “好了,回去睡觉吧。金二,不用再分析了。回去好好想想,彻头彻尾的想想。因为人是会变的。再说,你之前的做法我一直不敢苟同,我希望你变得正常一点。” “嗳嗳,金大,我现在很正常耶,我早就改邪归正了。我告诉你,我很久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了。” “那你怎么解决你的‘心绪’问题?”我不大相信,一个星期就要进那个地方一次,去解决他的“心绪”问题的人,是说改就能改的? “办法多着呢。”徐峥平动了动他的手。 “去你的。你狗改不了吃屎。”我忍不住笑。徐峥平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他的坦诚吧。 “是真的。我在你面前从不说假话,金大。”徐峥平嘟起了嘴。 “这一点我信,那你告诉我,你不去那种地方有多长时间了?” 徐峥平想了想,说:“差不多有半年了。” “正是储火玉被救赎的时候,对不?” “差不多吧。” “那不又一次证明你陷入了爱情的阴谋吗?储火玉一自由,你即刻改邪归正。” “不是。是……”徐峥平皱起了眉头。徐峥平眉头皱得很紧的时候,两眉之间,鼻梁上部,形成一条深深得沟壑。 “是什么?” “是我被染上了。” “啊!” 第223章 女人的直觉 这真叫走多了夜路碰到鬼。 我和曹水根不是没有劝过徐峥平,多次叫他“注意安全”,可他总觉得,只要做好了防范工作,就可以高枕无忧。 经常去红灯区,哪会不中枪的? “你不是说你不会染上的吗?‘放心,我又不是傻瓜?’”我学徐峥平的腔调说话。 “哎。”徐峥平深深地叹气。 “你得的是哪种?是梅毒,淋病,还是尖锐湿疣?治疗好了吗?”我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说你还真懂,梅毒,淋病,尖锐湿疣都来了。金大,这么有经验,是不是也得过?”徐峥平并不急于回到我的问题。 “去你的。你以为我整天泡图书馆是去装样子的吗?快告诉我,得的是哪种?”我问道。 “你想帮我治疗吗?” “我可以给你提建议呀。” 徐峥平换成严肃的面孔,“谢谢金大。我早就治疗好了。时间都过去半年了,我要还是……” 我打断徐峥平的话,“尖锐湿疣的潜伏期可是三周到八个月,平均三个月,你不要以为半年了就没事了。” “嗬,数据都这么准确。你放心,金大,我感染的是最简单的那种。” “性衣原体病吗?” “对。我得的就是性衣原体病,是很容易治疗的那种。可你不知道我确定自己得了性病的时候心里有多慌张。”徐峥平说。 “你不知道去图书馆翻翻这方面的资料吗?”我说。 “我是去翻过,但我还是不放心呀,又不好意思去正规医院检查。”徐峥平陷入回忆中,“惶惑无助,惶恐不安,感觉一下子到了世界末日。” “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妈的,就是亏了没有去正规医院检查,害得病情有所加重,多花了好多冤枉钱。”徐峥平并不介意我的话,“所以,我跟你说,金大,千万别相信那贴在电线杆上的那些广告。” “你看我是你这种智商吗?”我说。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主要还是心理承受上的问题,怕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怕人家瞧不起我们。而那种民间游医他看中的是你的钱,别的他不会关注。” “他不仅看中你的钱,还会要你的命。像生殖器疱疹和尖锐湿疣,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期,会让你痛苦一辈子。”我威胁道。 “是啊是啊,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徐峥平说,“还好我醒悟得及时。” 一声鸟鸣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从隔壁值班室里传来一些动静。可能是门卫醒过来了。年纪大的人半夜总是要起夜。 “毕竟我们学医呀,应该有一定的敏锐性。” “是。说起来,学医的被游医骗也太丢脸。”徐峥平说,“吃游医的药连着吃了四五天,但自我感觉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便觉得不对劲,而那个游医还忽悠我说效果不会那么快,得再吃一个疗程,可医书上说,常见的性衣原体病,用一点抗生素输液治疗,七八天就可以痊愈的,所以我开始怀疑游医的说法,而游医还想法子叫我交钱,我便撒谎说钱没带,你知道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事吗?!”徐峥平忽然气愤之极。 “还会有什么事?你走不就得了。”我说。 “没你想得简单。有腿还不知道走?那游医拦着我不让我走。是骗不了便开始抢。我心里一下子慌起来。果真,我和游医争执了几句之后,就从后门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我一下子就瘫了。” “瘫倒在地?”我问道。 “我不是夸张的说法吗?一个游医还雇了两个打手,我没被吓死已经命大。但游医依旧冠冕堂皇,还一本正经地给你开药,然后你乖乖的付钱。一次就一百块呀。走出游医的处所,我当即把药丢了,赶忙去大医院。” “是去我们的二附院吗?” “不是,哪好意思去二附院。我去了一附院。到了一附院,在医生的嘱咐下做了正规的检查,接受正规的治疗,不到半个月就痊愈了。”徐峥平说。 “医生没有说因为你耽误了最佳治疗期而造成不可逆吗?” “没。要是不可逆我岂不要找那个游医拼命?不过,医生严厉批评了我,说我再晚点就医,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算你幸运。”我给了徐峥平一拳。 …… 第二天早上,储火玉把我叫醒。我睁开眼,才发现已经近七点多了。路上满是去食堂吃早饭的年轻人。 这么嘈杂的声音竟然没有吵醒我。 “怎么睡得这么香?”储火玉露出甜甜的笑容,“我都差把门拍破了。还真能睡。” “是那个人昨晚又来了。”我打了个哈哈。 “怎么可能?”储火玉惊愕之极。 “我把他逮住了。” “啊,人呢?”储火玉左看右看。 “放了。总不至于一直把他扣在这里?还好昨晚我们换地方睡觉了。不过,已经没事了,那家伙不劫色,偷钱。” “是哪个系的?哪一届的?” “这个……” 我正捉摸着怎么回答储火玉的问题,艾贞子从平台所在的那个道口走出来,走向我们。 艾贞子穿一件碎米粒印花长裙,长发披肩,靓丽飘逸。 “这么一大早两个人在店门口聊什么呢?”艾贞子说。 “闲聊,说一些店里的事。”我说。 “贞子今天好漂亮,”储火玉用手指去捻艾贞子裙子的布料,“好柔软的料子,全棉的吧?” “嗯,还行吧。” “真的好漂亮。” “在火玉姐面前哪敢说漂亮?”艾贞子脸微红。 “你这可是笑话姐了。姐哪能跟你比?来找郑启航吗?他才刚睡醒。”储火玉说。 艾贞子看了我一眼,“郑启航你这样子……你不会没有洗漱就跑这里来了吧?” “你也把我想象的太不修边幅了吧?我现在睡店里。”我用手指头往上理了理头发。一定是那硬硬的头发破坏了我的形象。 “你们……你不是和丁莹合租房子的吗?”艾贞子显然咽下了她想说的话。 “我让储火玉住租住房,我住店里守店。”我解释。 “哦?”艾贞子眉角上扬,“其实你早该这么做了。让火玉姐一个女孩子守店也太不安全,不知道你们当初怎么想的。” “这不能怪他们,” 储火玉连忙替我说话,“丁莹和郑启航都劝过我,是我坚持住店里。不过,再往后,店里也不好住了,热,蚊子也会多起来。” “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关系,”我故作轻松,“热,光个膀子睡,买个电风扇就可以将就过去。” 正说话间,徐峥平和曹水根转进店里来。 储火玉盯着徐峥平额头上的隆起看,徐峥平则诧异艾贞子的出现。 “觉得徐峥平的伤疤恐怖是吧?”我故意提高了调子。 徐峥平慌忙冲我眨眼。他的脸腾的红了。 “他这个人啊,干多了坏事。”我说。 徐峥平的脸由红转白——煞白。曹水根也看着我。 “他好好的走路都会摔跤,你们说不是干多了坏事上苍在惩罚他?”我说。 “金大你诅咒人也不要这样,谁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曹水根说,“平整的水泥路上有个大石头谁也没有料到。” 徐峥平和曹水根早通好气了。 “那是那是,不看是金大,这么说我,我都要跟他拼命。”徐峥平说。 “郑启航这个人,要不没话,要不特机智。”艾贞子说。 “是特损人。”徐峥平说。 大家都笑起来。 在我们准备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前,艾贞子把来意说明了,说二附院今天有个特别的手术,她爸爸让她去现场观摩,她想找个伴。 曹水根在平台当班,去不了。徐峥平坚持要在书店帮忙,虽然储火玉再三说不必。 看徐峥平那肿得高高的眼睑就知道昨晚回去后他没睡好觉,而看他现在的坚持,估计他已经认可了我的分析——他已经掉进了爱情的阴谋。 我只好同意了。 “那你们快去快回,”艾贞子喜悦之情写在脸上,“我就在书店里等你们。” 我们几个拎着碗走去食堂。这一条通往食堂的路,数不清走了多少回了。靠篮球场这一旁是一排梧桐树,梧桐树已经开花了,灰白色的绒绒的花絮飘落在地上。 “金大你看出来了没有,”曹水根打破沉默,“艾贞子这架势敢情是在倒追你。” “别说笑话。”我说。 原本挤在储火玉边上的徐峥平绕到我的右边来,“我也看出了点端倪。你这个爱情分析专家,总是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你说说看。我听你分析。”我说。 我迎着储火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储火玉微笑。 徐峥平说:“还记得前天晚上祝毅发飙吗?他爆料你去艾贞子家赴家宴,我们都不相信。接着丁莹爆料你们合租在一起。啧啧啧,我说金大是最阴的人。亏得还是我们的兄弟。” “说明金大最藏得起事。”曹水根说。 “由你们扁好了。有些事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徐峥平你说是不?曹水根也能感悟呀。” “咳咳,”徐峥平假咳一声,“艾贞子当场脸就白了,就说明她爱你是事实,祝毅的感觉是对的。按理,她应该很生气,不理你,人家毕竟是堂堂院长的千金。” “可她非但没有生气,”曹水根接过话题,“反而当没事一般。” “不是当没事一般,是反而积极向金大你谄媚。你看昨天中午你交代我替丁莹当班,她一下课就来平台,让我去食堂吃饭,结果找到了和你一起共进午餐的机会。”徐峥平抢着说。 “你再看今天,这不明显是约你吗?我还看不出来?”曹水根说。 储火玉笑说:“你们一唱一和,你们才是真正的爱情分析专家。” “储火玉你别听他们瞎掰。他们自己的感情都处理的一塌糊涂,还替我分析。”我说。 “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徐峥平说。 “对啊。”曹水根说。 “不过我觉得他们的话是有一定的道理。”储火玉说,“从我女人的直觉上看也是这样。” “女人有直觉的吗?”徐峥平问道。 “有啊。” “那你看看我有什么?” “你喜欢我。”储火玉说。 徐峥平的脸唰地红了。 第224章 美女下属 我们愕然。 “对不对?”储火玉接着问道。 “是啊,金二,对不对?”我说。 “你承认不就得了。”曹水根说。 “我,我,我……”徐峥平脸上的红晕一直扩散到耳根,他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是真诧异了。 徐峥平是什么人?一个经常出入烟花之地的人,一个在女人堆里混的人,在爱情面前却显得这么慌张,显得这儿稚嫩。 爱情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 “我我我什么?你倒是说话呀。”我拍了一下徐峥平的肩膀。 徐峥平忽然往前跑起来,他边跑边说,“我去给你们排队。” “金二兴奋着呢。”曹水根说,“今晚抓他请客,这么幸福的事情。” “我可是开玩笑。”储火玉说。 “你的直觉是对的,金二真爱上你了,火玉姐。”曹水根说。 “堂堂一个大学生会爱上我这种人?”储火玉说。 我们因为快到食堂的缘故而停下来继续我们的话题。曹水根要说的正好是我想说的。而这件事曹水根说显然比我说好。 昨晚我就在想,如果储火玉和徐峥平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徐峥平爱储火玉是显而易见的。储火玉能在徐峥平的劝说下喝一口酒,也说明储火玉对徐峥平有好感,至少不讨厌。 储火玉虽然有一点瑕疵,但徐峥平一度放荡不羁,正好可以抵消。 最主要的是,他们相处,用有理数乘法运算的一个法则来说,叫“负负得正”。 储火玉从此有了依靠,徐峥平也尝到了爱情的滋味,特别是因此能改掉放荡不羁的习性,不正好是“负负得正”吗? “这就是你不对了,火玉姐,”曹水根说,“爱情没有阶级地位的区别。” “我……我从哪里来,我做过什么大家不是不知道。”储火玉说。 我的心里泛起酸楚。“哪有谁这辈子不会走错路的?” “可我们也都知道你的过往全都是被迫而为之的,”曹水根说,他因为辩解而激动了,“我们都为你自豪。徐峥平他感觉更不一样。再说,如果是真爱,没有人会计较这些。” “不错。”我说。 徐峥平在食堂门口冲过我们挥手,我估计他已经将早点都买好了。 …… 那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回到书店,我和艾贞子一起去二附医院。 一路说笑,不一会儿就到了。 外科主任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不,准确地说应该说是热情地接待了丁莹。我只是一个附属物。因为他的眼睛几乎都盯在艾贞子的脸上,而我在他面前似乎是一个透明体。 已经是第二次临床观察手术的全过程了。 上一次一同来的还有祝毅和丁莹。也是艾院长精心安排的。那时候艾院长还是艾副院长。 我们都知道该做些什么。换衣服,换鞋子,戴口罩,消毒等等。外科主任亲自指导丁莹,竭尽呵护之能事。 总算进了观察室,而外科主任不可能再跟进来了。 “这个马屁精。”艾贞子说。她和我一样厌恶这个外科主任。 那是一个经腹全胃切除术。在来医院的路上艾贞子已经和我做了介绍。 患者,女性,69岁,经纤维胃镜和病理学检查确诊为喷门部位恶性肿瘤,需做全胃切除术。 经专家会诊,确定采用经腹入路,使用吻合器、闭合器,荷包钳实行全胃切除术,以缩短手术时间,简化手术程序。 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手术,也是同类手术中用时非常少的一次手术,手术只持续了七十分钟。 如果把手术也能看成是一件艺术品的话,这一件艺术品绝对是精品。 那配合的默契感,那流程的舒畅感,那动作的娴熟程度,那程度的精准把握,绝对都是一流的。 我和艾贞子都看呆了,一个多小时,就好比十几分钟一般过去了。 中途,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走出观察室,我们感慨万分。的确,优秀的医生是伟大的。优秀医生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福音。 因为有了他们,这个世界少了多少痛苦;因为有了他们,人类的寿命得以延长;因为有了他们,生命的尊严得以体现。 毫无疑问,我和艾贞子都坚定了做这样的优秀的医生。 回到外科主任办公室,外科主任和我们做了一些简单的交流,接着他带我们到医院的各个科室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介绍。 不用说,这也是艾院长交代的任务之一。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给我们安排这项活动吗?”外科主任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之后艾贞子说。 “当然是提供一个学习机会。让我们坚定做一个优秀医生的信念。”我说。 “这只是一方面,但爸爸的真正用意是让我们提前熟悉医院里的流程。你想过没有,再过一年我们就要实习了。”艾贞子眨着她灵动的眼睛。 “这我倒没有想过。” “我说你呀,在这方面总缺一根筋,”艾贞子说,“上次我爸爸问你有没有考虑过留校,你也是这么说。是到了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了。你知道不,要想留校,要想留在二附院,争取留在二附院实习是很重要的。而留在二附院实习的名额也是有限的,大多数学生都是安排到各自的地区医院实习的。” “哦。”我说。 艾贞子想得长远而又周全。 “你不要哦哦哦的,难道你不想在二附院实习吗?” “我无所谓。”我说。 “怎么能无所谓呢?”艾贞子大吃一惊,“在二附院所见识的与在一般的地区医院所见识的是大不相同的。郑启航,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见多才能识广。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安排好的。” “不不,这个你不用劳心。”我慌忙说道。 “这是必需的。” 我无语。艾贞子的性格,在我印象里,很少会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别人的头上。 可是,人都有两面性。也可能这才是艾贞子真实的一面。 走出二附院的大厅,热浪迎面扑来。太阳正当空。 宽阔的街道上车来车往。人力车停在绿化树底下,逢人便吆喝。 “我们坐人力车回去吧,太阳太晒了,你一个女孩子。”我建议。 “回去?谁说就回去了?你就打算回去吗?”艾贞子表现得很失望。 “哦?还有安排吗?”我问道。 “你呀,这么个大好的机会……你怎么也要表示下了。”艾贞子脸上的不快转瞬即逝。她换了语气,脸上绽放笑容。“不说同学关系,你一个老板,带下属出来办事,也要犒劳一下下属,对不?更何况还是个女下属?” 说到后面,艾贞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美女下属,对不?”我跟着笑,“那你说吧,本老板今天就破费一回。不过,你不要觉得我有什么想法。” 艾贞子既然不想立即回学校,坚持要回去就太说不过去。 “你会有什么想法?”艾贞子直接跟进。 “想法很多,比如陪我去书店买一本医学书什么的。”我才知道自己开错玩笑了。 这种情况下,一男一女在一起做什么都不适合,如果不想往前发展关系的话。 一起吃餐饭,一起喝杯冷饮,一起看一场电影,哪怕一起逛一会儿街,都不合宜。 “这哪叫什么想法?这样吧,既然你决定破费,那我就不客气了,好好宰你一回,你就请我吃一餐饭,看一场电影吧。下午电影院放映的电影我都打听好了,《秋天的童话》,周润发,钟楚红主演的。很好看。” “啊——”怕什么就来什么。 “怎么,不会这么小气吧?” “行。”我勉强答应下来。 我心里越发坚定,今天之行,同样是艾贞子精心准备详实计划的。 我不好拂意。 但我却决定,类似的单独相处,绝对是最后一回了。 我们就在二附院附近的一家小炒店吃饭。小炒店是一个长方形的店面,里面三分之一隔出来做厨房,外面三分之二招待客人。左右各摆了一排小型的长方形的漆着本色漆的桌子。每一排有三张这种桌子,而每一张桌子适合坐四个人。 我们选中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来。服务员过来倒茶。我参考艾贞子的意见点了三个菜。 “这么两个人一起吃饭还是第一回吧。”艾贞子说。 我点了点头。服务员倒的茶比较烫,我喝了一小口。 “其实我和祝毅一起吃过几回。”艾贞子又说。 我看着艾贞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件事。“你家教这么严,有这种机会吗?” “我今天不是有机会吗?机会是人创造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和祝毅一起吃饭,祝毅滔滔不绝,有说有笑,逗得我很开心,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留恋的。” “祝毅听见这话会很伤心的。”我说。 服务员将炒好的一个菜送上来。我看着服务员。这速度也太快了。但我马上明白过来,餐馆上菜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现在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生意的缘故。 “我已经找他说过了。我和他没有缘分,所以没法走到一起。我拒绝了他的追求。”艾贞子坦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问道。 第225章 秋天的童话 艾贞子将上上来的菜往我面前推了推,说:“不是聊天吗?两人在一块吃饭,总得说些什么,是不?你不喜欢说,这光荣任务就交给我。” 我把装菜的碟子推回去,“这是你喜欢吃的小河鱼。你说得对,我这人确实不太善于言辞。不过,我觉得你拒绝祝毅实在太可惜了。祝毅高大帅气,又很有家庭背景。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他是一直以来就喜欢你的。不像很多人喜欢你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对啊,我也多次问自己,祝毅的条件,人品,尤其他的真心,按理应该能吸引我,我会爱上他,可是……我总觉得他缺点什么,以至于不能完全入味。” “是你要求太高了。”我说。服务员送上来第二道菜,我站起身走去装饭。 “不是,”我装好饭回来艾贞子继续她的话题,“就比如前天晚上他那样子求你,我不仅没有被感动,反而更坚定了要和他分手的决心。” “你更喜欢看到他冲进包厢跟我扭打在一起,哪怕败了,哪怕被我揍得鼻青脸肿都比求我好,对吗?”我说。 “那我不肯定。总之我不喜欢他求你。爱情是可以求来的吗?” “这只不过是他争取的方式不同而已。也可能是性格使然。祝毅比较柔和。而有些人比较野性。看来你希望爱你的男人具有野性的力量。” “也不一定。比如,你有野性的力量吗?”艾贞子深情地看着我。 我含在嘴里的饭往外喷。这话也太有刺激性了。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饭全部喷在我的手上。 我立即起身去洗手台。 返回位置,我说:“让你看笑话了。” “那是因为你思想意识里没有接受我在主动追你这个现实。”艾贞子还是那么淡定。 “你是存心要把我噎死是吗?”我故意显得很轻松。 “这是真的,郑启航,你没必要回避,但你也没必要排斥。前天晚上回去我就想好了,我再不能像原来那么被动,我要变被动为主动。” “艾贞子。”我说。 “请你不要说,”艾贞子很坦诚的看着我,好像她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现在你只负责听,好吗?我知道你想说你对我没有爱的感觉,你甚至可能说你爱的是丁莹,这些你都别急着说出来。留着以后来见证。现在你只听我说。” “那我就闭嘴。”我说。 “对,这是最好的方式。回到前面说的话题上来,丁莹当众宣布你们合租在一起,让我觉得受到了挑战。因为那时一种宣告。也表明宣告的人要志在必得。所以我得迎接这个挑战。因为之前,我一直不以为你和丁莹会有什么,你们那么喜欢争锋相对,不想却是爱的表现。” 这应该是每一个人对我和丁莹的认识吧。 “这么说,昨天和今天的活动都是你精心安排的?” “精心这个词我可不喜欢听。”艾贞子说,“不过,也算是吧。你看我坦诚不?坦诚的人是很可爱的对不?” “你原本就很可爱。”我说。 “我喜欢你这么说话。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可爱。我要让你看见我就忘了别人,看见别人就想起我。”艾贞子深情地看着我。 “艾贞子。”我被震慑了。 “让你看见我就忘了别人,看见别人就想起我”,我不知道艾贞子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想必这是艾贞子眼里爱的最高境界。 “是被我感动了吗?不过,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不是。但是,没关系。这还是刚刚开始。我相信最终我会实现这个目标的。” “你会很累的。”我深深地叹气。 “你错了。真正喜欢一个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所有为你做的带来的不是累,而是幸福。” 我无奈地耸耸肩。 吃过饭后我们去看电影。 周末下午场,电影院里几乎爆满。我们等了好一段时间电影才开始。 《秋天的通话》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美好的不像是真的,幽默却又温情。 电影浓墨重彩表现的是船头尺对十三妹的爱。当船头尺渐渐爱上茶煲十三妹时,空气中缓缓流淌的情愫让人感动。 我到现在还记得其中的两个情节。 一个是:船头尺和十三妹坐在马车上,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身体的接触,但船头尺的眼神始终黏在十三妹身上,不舍得移开一分半秒,浓情无限。 另一个是:有一次十三妹回到屋里睡觉,微醺,脸色绯红,船头尺望着她,几次都待吻下去,几次都不敢,只好回卧室躺在床上吸烟,氤氲的烟雾缓缓上升,一直升到吊灯处,升到绿色的天花板,惆怅无限。 周润发和钟楚红将这份感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电影结束,当所有人都站起来往外走时,艾贞子依旧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我站着等候,不说一句催促的话,直到整个电影院只剩我们两个人。 “走吧。”艾贞子终于站起来,音调明显变了。眼睛里似乎有泪花。 我跟在艾贞子后面走出电影院。 街道嘈杂,喧闹,人们步履匆忙。我们从童话世界走回现实。 我向一辆三轮车招手。 “坐了这么久,走走比较好。”艾贞子说。 “也行。”我说。 我们便朝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 一前一后。 艾贞子不说话。我也一句话都不说。 我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说话便是对电影带给人的美好情愫的一种毁灭。 电影带给人的不只是思考,还有情愫上的感染,心境上的迁移,这种感染和迁移,可以是积极的,也可以是消极的。 浸淫其中,悲伤也成享受。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艾贞子方才缓过神来。 “我觉得你跟祝毅真是很不同类的人。”艾贞子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是吗?为什么总拿我和祝毅比较?” “比较是为了选择呀。” “又来了。”我说。 “真的,这种时候,也就是刚才我沉默的时候,换做是祝毅,他会想法子安慰我,说很多很多话调解气氛,可是你却一句话都不说。”艾贞子说。 “因为他热情如火,而我冷如冰。”我说。 “不是。你理解这种情愫,他恰恰破坏了电影给观众带来的迁移。” “啊?”我诧异。艾贞子竟然和我想到了一块。她为什么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把我的沉默当成无话可说。 这真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艾贞子兴奋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感谢这场电影,它让我觉得我们更对胃了。” “我是你的菜吗,对胃?”我反问。 “对啊,你就是我的一道菜。”艾贞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我们坐公交车回到学院。 在学院门口,艾贞子和我说再见:“这只是开始,郑启航。” “我已经说过了,你这样会很累的。我真心希望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我说。 “不可能。我告诉你,你和我之间的故事,永远都不会结束。”艾贞子拐上通向教师宿舍楼的那条路。她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而有规律的摆动。 碎米粒印花长裙。 我皱紧眉头,走去青春书屋。一路上我反复告诫自己,像今天这样的活动,以后绝-不-再-有! 徐峥平和曹水根都在青春书屋。 “哇卡,金大,怎么就舍得回来了?”徐峥平阴阳怪气。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刺耳?”我说。 “刺耳吗?我们是羡慕嫉妒恨。堂堂院长的千金抓在手里可是前途无量呀。”徐峥平继续他的嘲讽。 “小心我揍你。”我说。 徐峥平把双手放在头上,做出预防我揍他的动作。 “哎呀金二,你就别揶揄金大了,快说正事。”曹水根说。 储火玉忙着算她的账。 “是,是,说正事。”徐峥平说,“主要是向你汇报平台的情况。” “平台出了什么问题吗?”我心里一咯噔。 “不是什么问题。是外校和我们联系的人越来越多了,打我们在足球联赛上做了宣传之后。”曹水根说。 “而且这些人都是为暑期做家教提出申请的。所以我和金三合计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在放假前再做一次比较大的规模的宣传,以满足这些人的需求。”徐峥平说。 “这个想法很好啊。看来你们也会思考了。”我夸奖道。 “再不跟着金大学学,我们就显得落伍了。”曹水根说。 “另外我们还有个想法,把我们的电话向外营业。”徐峥平说。 “电话向外营业,什么意思?”我一时没有搞懂电话营业的意思。 “这个是我想到的,”曹水根抢着说,“连着这几次当班,都有人到我们平台来,想用我们的电话和家人或朋友联系。熟悉的我就让他用了,不熟悉的只好拒绝。其实被拒绝的人心里很不舒服,至少会比较失落,说不定由此会生发对我们平台的意见。还有,若碰到是急事的话,我们拒绝了说不定会还带来一些严重的后果。还有……” “还有就是那些熟悉的,”徐峥平又抢过话题,“打一两次免费可以,次数多了,我们就贴不起了,特别是打长途电话。” “再说,次数多了,熟悉的人也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就想到了电话向外营业。”曹水根进一步补充。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害得储火玉没法安心算账。其实质是,储火玉也被他们的设想吸引了。 我把手一挥,示意他们闭嘴,“我已经搞懂你们的意思了。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如果你们服务到位的话,也是一条很好的自主创业的路子。这样,我投资为你们在青春书屋装一台电话,你们三个一起经营。” “什么叫为我们?这全都是金大你的。我们兄弟只是提个点子而已。”徐峥平说。 “也跟我有关吗?”储火玉问道。 “当然有关。否则我干嘛说你们三个?这一次我就不介入。也就是说盈利的钱全都归你们。”我说。 “你投资我们分红,哪有这种事?不行,绝对不行。”曹水根说。 第226章 又一个爱情中毒者 “这是我金大的心意。不瞒你们,其实你们也算得出来,储火玉做账更清楚。开青春书屋,我,储火玉,丁莹三个有一笔客观的收入,而平台当初叫你们经营,你们推迟了,变成我一个人投资,这里面利润比较大。你们两个兄弟帮了我很大的忙,结果只得一些辛苦费,我心里早就过意不去了。”我非常诚恳地说。 “你得再多都是你应得的,”徐峥平说,“因为,投资是有风险的。我们不敢承担风险,当然就不能获得相应的高额的报酬。你是把机会给了我们的。我们兄弟心里不会不平衡。” “是啊。再说,你给我们的酬劳比一般的人高多了。”曹水根说。 “郑启航的度量我最清楚,你们还是愉快地接纳吧。”储火玉说。 “还是储火玉了解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冲储火玉笑了笑,“不过,大家务必要经营好,特别是收费要合理,让大家能承受。” “我就不用了吧?”储火玉说。 “你必须参与一个,就像平台要装一个分机到书店一样,充分利用的是你的闲暇时间。”我说,“在我们上课期间打来的电话只有你方便接,不是吗?” “那我就尊敬不如从命。” 徐峥平和曹水根对击手掌。 “金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电话业务。”徐峥平说。 “我相信你们。我在想我们既然对外营业,还可以做得更好一点,比如在门口挂一个黑板,公示来电要找的人的信息以及再次来电的时间,这样,我们的电话就成了联系大学生和他们的亲戚朋友的桥梁。而且,只要我们坚持公布信息,一定时间之后,我们书屋也成了大家都关注的一个点,很多人绕路都会到我们书屋转转。这对提高我们书屋的营业额也是很有帮助的。”我接着说。 “太棒了,起航,你是怎么想到的?”听了我的一番话之后,储火玉有点小激动。 “真有一箭双雕之妙。”曹水根说。 “就刚刚想的。一开始,我们辛苦点,找人的电话来了,到相应的寝室叫叫,每叫一个人接电话,就提醒他以后看黑板信息,慢慢地,就不用跑腿了。”我说,“当然,如果行的话,还可以适当收点跑路费。” “我觉得这跑路费不能收,”徐峥平说,“一收跑路费,就会成为一些人攻击我们的把柄,说不定还会往上捅,那就对金大你不利了。” “金二说的很有道理。不就是跑路吗,包给我和金二,权当是锻炼身体。”曹水根说。 “你们能这么想就表明你们已经成熟了。创业不能图小利,而是要有长远目光。那我马上和电信局打电话,叫他明天派人来装。你们三个再碰个头,把收费标准定一下,做好分工,还有就是……” “宣传,对不?”徐峥平说。 “对,宣传。好好研究一下措辞。措辞非常重要。” “好。”徐峥平和曹水根一同说。 那个晚上我在教室学习到九点四十方才回书屋。也许是白天那个近乎完美的手术刺激了我吧,我梦想成为一个同样优秀的外科医生。 这才是我毕生从事的职业。书屋和平台都是我的副业。书屋是为储火玉开的。平台是大学生自主创业的产物。 再说,这两件“产品”都是短期性产品。如果能分到二附院实习,还可以做两年;倘若要回华安地区医院实习,充其量也就一年时间了。 更何况书屋和平台都走上了正轨,不需要再耗费我多少时间和精力。 就算有事要忙活,也基本上可以让徐峥平和曹水根去。电话对外营业的推出,只能让他们包括储火玉对我更“忠诚”。 学院这么大,谁没个家事国事天下事的,今天你,明天他,总会有些人有急事,一有急事,联系便少不了,天远地远的要联系,就靠电话了。 而且,我不是没有预见到,一旦打电话成了一种习惯,一些小事,一些不紧不慢的事,也会借助电话来沟通,那样,电话业务就非常多了。 所以,电话对外营业必定有着可观的发展前景。 可我之所以投资而不图回报,就是要借此感恩我的兄弟姐妹们,同时增进我们之间的凝聚力或者说提高我的影响力,也可以由此增强号召力。 总的一点就是,我可以从这些事物中脱离出来,好好地做我的医学方面的学问。 回到书屋,把门一关,我送储火玉去租住地。 “让你久等了。”我们并排走在水泥路上。 “没有。晚就晚点。只是以后总要你送,很过意不去。不让送你又不放心。”储火玉说。 “我才不会总是送你,”我说,“很快有人充当我这个角色了。” “你是说徐峥平?”储火玉比我还敏感。 “你应该有感觉。” “早上我说了句玩笑话,不想他今天一天都待在书屋。你们金三还老拿我们开涮。” 路灯昏黄,我看不清储火玉脸上有没有绯红。不过,她毕竟经历的比较多,自然要老道一点。 “你觉得徐峥平怎么样?” “还好。” 我们走在学院门前的那条路上。好多店门已经关了。夜宵店里还是很热闹。 “如果觉得可以相处,就试着多交往。”我说,“毕竟,开书店只是暂时的。金二心地好。最主要的,他是真爱上你了。” 储火玉沉默。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发出的声音很清脆。 “人讲究的是缘分,”我接着说,“好比你我,从蒋村到华安再到省城,总能聚在一起,不知上苍费了多少心思。但是有聚就有散。我想你也考虑过,等我们大学毕业,你将何去何从。” “你分去哪里,我就到哪里谋一份事做。”储火玉说,“只要在你身边就可以,因为,在你身边我方才感到心安。但我绝不会影响你。” “真是我的傻妹妹。我要怕你影响我,我还会这么费力来整青春书屋吗?我希望你幸福,一辈子幸福,知道不?” “嗯。” “跟着我固然好,我也会尽最大努力照顾你,可是,我更希望有人全心全力照顾你,那种被全心全力照顾的感觉是不能替代的。”一种酸酸的心绪又从心底升起,“徐峥平对你可谓一见钟情。他的那点爱好,也因为你彻底改变了。你不会因为他这点爱好而看轻他吧?” 我突然想到,徐峥平经常去那种地方,储火玉应该知道他的底细。 “我哪有资格看清他?”储火玉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经历。” “我们能再次相逢,也拜他所赐。昨天我跟他交流过,他是整个的因你而改变了。”我说。 “略举一二。”储火玉忽然很有兴趣。 “他是个爱情阴谋论者。他从来不相信爱情,从来不玩感情,所以他才喜欢去那些地方。你的出现,击溃了他的信念。” “你夸张了吧?” “没有,没有一点夸张,”我说,“自从认识你,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种地方;还有……我就跟你实说了吧,储火玉,晚上溜进书屋的就是他。”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他想干什么?”储火玉说。储火玉的诧异程度可想而知。 “他额头上的包就是拜你所赐。” “你们不都说他是摔的吗?”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想让你知道详情。现在我觉得到了让你知道详情的时候了。”我接着说,“他进书屋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看看你熟睡时的面容。他说白天的你已经美若天仙,晚上熟睡时你恬静的面容他想知道怎么个勾人心魄。” “去,”储火玉忍不住笑了,“还有这种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持续了半年之久,只是他不知道这就是爱情。” “啊。” “昨晚我逮着他之后,他跟我说了他的心声,我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才幡然悔悟,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行动。”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储火玉说。 “不是,实实在在就在我们身边。你怎么了,储火玉?” “我……” 我细看,原来储火玉一脸的泪水。 进入小区,我们拐上通向e栋的路。一直沉默着到了租住房所在的那个单元的通道口,我方才开口说话。 “我就不上去了。我走了。” 储火玉转过身,“等一等,起航。” “还有事吗?” “一直在说我的事,其实,今天我想好了要跟你说些事的。”储火玉看着我。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就几句话,你今天的活动让我觉得你跟我说的肉戒的事好像是一种传说。”储火玉说得很急,生怕我不听她说而走了似的。 “什么意思?” “如果你跟我说的是真实的事情,你怎么还会陪艾贞子一整天呢?” 我恍然大悟。 “你这不很矛盾吗?”储火玉接着说,“你既然不能和丁莹走近,又怎么可以和艾贞子走近?” “你误会我了。”我说。 “我觉得正真适合你的是丁莹,郑启航。” 我看着储火玉。 “真的,半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像丁莹爱你爱得这么深。只是她大小姐的自尊阻止了她向你表达。” 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把她往外推,可她始终待在你左右。而如果你跟我说的是真实的,也表明你最爱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和艾贞子走得这么近呢?你不觉得你矛盾吗?” “我……” “如果不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远离他,而不是让他以为有希望。这样的希望是最伤人的,因为爱情这把剑非常锋利。” “我跟艾贞子直接表达过,”我试图做点解释,“但她听不进去。她甚至知道我爱的是丁莹,可她不在乎,她叫我不要说,她说她会改变我的观点。” “又一个爱情中毒者。就怪你起航太优秀了。”储火玉哂笑。 “而且我也决定了,以后再也不会和艾贞子单独相处。你的分析是对的。我会尽最大努力把对艾贞子的伤害降到最低。谢谢你,储火玉。” 第227章 原形毕露 星期一祝毅又来找我。他一脸的沮丧。 我们走在图书馆西侧的那条小路上。这儿可谓“人迹罕至”。从花圃里被雨水冲出来的泥尘堆积在水泥路面上,清洁工似乎从没有清理过。 花圃里的花草也很杂乱。 沿着围墙是一排杨柳。墙角底下铺着一层枯黄的柳叶。 “真的不好意思,耽搁你时间。”祝毅还是那么客气,笑的还是那么虚假。 “还是为艾贞子的事吗?”我皱了皱眉头。 “她彻底跟我摊牌了。我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跟我摊牌。星期五晚上她也听见了,你爱的是丁莹,不是她,对不?” 我不吭声。 “那她为什么还这么执迷不悟呢?要知道,星期五晚上那么一闹,我以为一切都会往好的方面发展的,不想,迎来的是更糟糕的局面。前天和昨天她都和你在一起,对不?” 我点了点头。我不想做任何隐瞒。 “我不怪你,我压根儿不怪你。都是艾贞子主动去找的你,我知道。所以我痛苦就痛苦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怪我呢?按理,你应该很生我的气,你应该揍我一顿,或者像西方一些人的做法,提出和我决斗。”我说。我想起昨天和艾贞子聊天时提到一个词“野性的力量”。 近乎五百米的笔直的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一人多高的围墙上,从砖缝里长出很多小草来。 太阳被挡在柳梢外。 祝毅用手抹了抹他梳得平整的乌黑的头发,说:“你不要刺激我,要我决斗,那不是我的作风。我们要和平解决。我可以求你,但我绝不会和你动手。” “艾贞子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柔和的风格。” “难道她喜欢那种打打杀杀的风格吗?那是鲁莽,是莽撞,不是爱。为爱而战,是很感人,可是,最后呢?还是要恢复到宁静的状态。你觉得普希金死得值得吗?谁都觉得可惜。艾贞子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不想再耗下去。 “请你远离她。你既然不爱她,那就远离她。”祝毅盯着我看。 “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假设。” “你说。” “假如我不像你所认定的那样,假如我爱艾贞子,你怎么办?” “不可能。”祝毅还是那么温和。 “很多事情是有变数的,如果我真的爱上了艾贞子呢,你怎么办?”我很想看一看祝毅到底可以温和到什么程度。 “我会再来求你。”祝毅的涵养果真很深。 “爱是可以求来的吗?” “但也不是打打杀杀打来的。” 这时,艾贞子突然从图书馆后墙那边走出来。 “艾贞子?”祝毅的脸都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也很诧异。图书馆后墙藏了个人,我们压根儿没注意到。 “不好意思,做了一回小人。你们从阅览室出来我就跟过来了。”艾贞子说。艾贞子一身运动装,和昨天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么说我们所有的对话你都听见了?”祝毅“花容失色”。 “一点办法都没有。”艾贞子耸了耸肩。 “对不起,贞子,我不是故意的。” “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我怕你生气。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我真的太怕你生我的气了。”祝毅说着谦和的话。他的个头高出艾贞子近乎十五厘米。 “我说了我不会再生你的气了。”艾贞子说。 “谢谢。” “我也说了我希望你尽快走出来,不要再陷在里面。” “那是不可能的,贞子,”祝毅双眼一红,泪水便要溢出眼眶,“真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走出来,我也不想走出来。” “你看你,眼泪又来了。”艾贞子说。也许,在艾贞子面前掉眼泪是祝毅经常性的行为吧。 “我这个人的感情就这么脆弱。” “有一句话我早告诉过你: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我会记住的。可是,我真的是情不自禁眼泪就来了。贞子,你一定要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祝毅又开始他的祈求。 我转过身,往教学楼方向看,依稀可以看见教学楼前的篮球场上有好多人在运动。 “我已经说过,不存在给不给机会这种说法。因为你并不是在竞聘一个职务。如果是竞聘职务,这个机会我可以给。爱,来不得一点勉强。”艾贞子说。 “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没有。” “那我走了。” 祝毅从我身边擦过,“郑启航,我先走了。” “我也要走。我们一起过来,当然一起走。”我向艾贞子做再见的手势。我说了,我不会再和艾贞子独处。 “郑启航,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说。”艾贞子说。 “不好意思,我有事,我真有急事。我得走了。”我边说边小跑起来。我跑到祝毅的前头。 “呵呵呵,你真怕我把你吃了吗?郑启航,我喜欢你说的假如。”从身后传来艾贞子的笑声。 …… 一直到星期三,丁莹都还没有返回学校。在电话里,丁莹说两三天就回来,可五天过去了,我身边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我的心跟这个位置一样空了。 朱德发跟我一样着急。只不过他可以堂而皇之,而我只能放在心里。 几乎每一个中午和晚边放学时间他都会到我们教室来,就像他原来每天过来等丁莹一起吃饭或散步一样。 可是星期三一整天我都不见朱德发的影子。 一天过去,星期四来到了。丁莹还是不在,奇怪的是,朱德发也不来“报到”。 莫不是他实在太担心丁莹而跑回黄柏市去找她了吗? 按朱德发爱丁莹的程度,他很可能会这么做。在大学,请一两天假并不是什么难事,随便说家里有事就可以了。而去黄柏市来去两天也够了。 与其这么干着急,还不如跑去看看。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吧。 即使错过了,比如丁莹恰好在这个时间返回了,也不冤枉,因为,这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对丁莹的爱。女人是经受不住这一份感动的。 记得上次朱德发向我“请教”,我提了点建议,他立即领悟了,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宴会,多少拉进了他和丁莹之间的距离。 他的智商就有这么高。 这一回,丁莹回老家五六天不返回,他想到回老家看看,应该很正常。 可是,这毕竟还只是推理。为了放心起见,下午我去朱德发所在的班级找他。朱德发学的是辅助功能专业医学影像学。教学楼在二楼。 我以为朱德发不在,但是,他在。 我们下到艾贞子约我会谈的那个地方说话。 人不同,季节不同,心情也不同。 记得也是在这一带,朱德发把我从阅览室叫出来,请我从丁莹的租住房里搬出去。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么大的郑老板吹来了?”朱德发的语气有点异样。 “哦,肯定是为丁莹的事来找我,对不?”我尚未接话朱德发又说,“这么多天不见丁莹是不是有点急?”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我说。 “虚伪,我最见不得你的就是虚伪。”朱德发一脸的鄙夷。 “难道你不比我还急吗?” “如果说两天前我可能比你急,不不,应该是和你一样急,但是现在你远比我急,我是一点都不急。”朱德发好似在说绕口令。 “什么意思?” “因为我和丁莹之间彻底结束了。”朱德发很帅气的做了个动作。给人感觉丁莹是一个包袱,他把包袱甩了,显得无比轻松。 “我还是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你当然不懂。因为,丁莹的父亲出事了。” “丁莹的父亲出事?出什么事?丁莹的父亲出事跟你和丁莹之间彻底结束有关系吗?”我整个地云里雾里。 “哈哈,我不知道你郑启航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以为我真那么离不开丁莹吗?你以为我爱丁莹真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吗?我告诉你,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当大学校长的父亲。” 我用小手指头掏了一下耳朵。我不相信这话会出自朱德发的口。 “如果不是她有一个这么有背景有权势的父亲,我能忍受她这么多年?”朱德发接着说,“她乖戾,任性,敏感,妈的,在她面前我陪笑脸陪得脸颊都酸了。可她除了这一点优势,其他还有什么值得我为她做那么多?我对她低声下气,为她点头哈腰,为她辛苦为她忙,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我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脚底升起,我能清晰地感觉它沿着我的脉络往上攀爬。 我打断朱德发的话,“ok,朱德发,别的你不用多说了,你只要告诉我丁莹父亲出什么事就可以了。” 一切还需要再说吗?一句话,朱德发爱的是丁莹的家庭背景,不是丁莹这个人。 我突然为自己曾经的行动后怕。我是多么坚定朱德发从骨子里都爱丁莹。既然上苍注定我不能和丁莹相爱,我当然要给自己爱的人找个最好的依靠,所以我才想方设法把丁莹推给朱德发。 孰不料…… 还好,真的还好,还好丁莹和朱德发没有走到那一步。 如果木已成舟,如果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会给丁莹带去多大的伤害,给她带去多大的痛苦。 而我就成了正真的罪人! “她爸爸被检察院带走了。”朱德发说。 “被检察院带走?是贪污腐败吗?”被检察院带走,就不会是私事,百分百是工作上的事了。 “我只知道这么多。还有事吗?” “没了。我只想再确认一下,你和丁莹之间真的因为她父亲出事而彻底结束了吗?这种时候,你真能袖手旁观吗?”那股无名火已经攀爬到我的脑部。 朱德发很潇洒地摊开双手,“你说呢?” “ok!”我握紧拳头对准朱德发的脸部就是一拳。 第228章 去黄柏市 因为朱德发不提防,这一拳打了个正着。 “妈的,郑启航,你想死呀。” “这一拳是为丁莹打的。”我说。我话未说完,又挥出第二拳。 还是打了个正着。 “这一拳是为我打的。”我拍了拍双手,“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我沿着小径往外走。 我根本就不想看朱德发的表情。我也不担心朱德发会冲上来报复我。 “妈的,郑启航,你给我等着,敢打我?”朱德发怒不可遏。 “我会等着你。”我看都不往后看。 记得大一的时候,也是为了丁莹,朱德发三番五次找我麻烦,带他的兄弟揍我,羞辱我,我都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那是因为我尊重他,理解他。 因为爱是伟大的,为了爱犯点错,谁都可以理解。 后来他发现来硬的解决不了问题,便和我来软的,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也是因为尊重他,理解他。因为,真爱无罪。 如今,他露出这幅嘴脸,所有对丁莹的爱竟然全都建立在丁莹父亲的背景和权势上,他不跟我动手,我却要动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知道动手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这么做。 …… 傍晚时分我把徐峥平、曹水根叫到青春书屋,商谈丁莹的事情。我对大家说了朱德发提供的信息和朱德发的态度。 对大家来说,无论是有关丁莹父亲被抓的信息,还是朱德发的转变,都是爆炸性的新闻。 待大家发表完了感慨,我说:“我打算今晚就去黄柏。” “黄柏是哪里?”徐峥平问道。 “应该是丁莹家所在地。你打算去找丁莹吗?”储火玉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去看看。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这几天是丁莹最无助的时候。”我说。 “问题是你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白白花掉两趟车费。”曹水根说。 “这哪是车费的问题?”徐峥平说。 “我认为有必要,”储火玉说,“郑启航去当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是,可以给丁莹以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你不知道丁莹家的地址,你怎么和丁莹联系?” “黄柏师专那么大,一问就知道了。”我说。 接下来我把事情做了交代,让曹水根具体负责平台,有事叫他找艾贞子;让徐峥平负责书屋,协助储火玉搞好营销工作。 我当然没有忘记嘱咐晚上守店的事。徐峥平一拍胸脯,说守店和储火玉他都包了。我擂了他一拳,说储火玉怎么包?尽赚嘴皮子便宜。他说,口误,纯属口误,是送储火玉回租住房的事他包了。 储火玉捂着嘴笑。 我从储火玉那儿取了点钱,径直去火车站。 我买的是从省火车站发出的k353列车车票,该辆列车途径我们省城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十八分,到黄柏地区火车站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五。 从时间上看,这趟火车最适合于我。到了黄柏市,稍稍休息一下,吃个早点,天也就大亮了。 在候车室里,在列车上我都在回忆与丁莹有关的过往。两年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点一滴,不说后来的相濡以沫,不说在救赎储火玉时丁莹的大度和热情,单就初期我赖着住在租住房里的一情一景,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无论是刻意的咒骂,还是无意的“撞见”,无论是哭还是笑,无论是闹腾还是安静,都让我热泪盈眶。 丁莹虽然对她的父亲有很大的成见,可毕竟父亲是她的依靠,是她背后的大山,毕竟血浓于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在精神上对她的打击还是很大的。 更何况,这种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对丁莹,对整个家庭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丁莹怎么能置身度外? 此刻的丁莹一定焦头烂额吧。 还有,一家人肯定在想办法找人,想办法找关系,为父亲开罪。即使不能开罪,打点好关系,父亲在牢狱里也过得舒服一点。而如果,积极争取,能减点罪行自然就更好。 这是每一个摊上这一类事情的家庭都会考虑的。 如果家庭里或者家族里,有人帮忙跑,倒还好,或者没人帮忙跑,但有关系,也还好,要是既没人帮忙跑动,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那就真麻烦了。 不过,一个能当上地级师范专科学校的校长的人关系是肯定有的吧。 但还有一点,这种非常时期,这些关系人他会出面吗? 坐在火车上的硬座上,趴在座位前的台子上,我脑海里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了。我把从嘴角流出的口水用手抹去,站起身到过道上舒活舒活筋骨。不经意看见好几个座位底下都躺着人,又想起那一次逃票的经历,和丁莹一起挤在同一组座位底下。 心绪不免起伏。 火车准点到黄柏市火车站。我随着人流下火车,走地下通道,出火车站,来到站前广场。 黄柏市火车站跟华安市火车站一样建在市区,想来那周边的居民备受噪音之苦。 这也是后来许多中小城市的火车站几乎都改建,都改建到郊区的缘故吧。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早餐店我坐了好久。老板娘四十岁的年纪,很善言谈;而她的丈夫则一直忙这忙那,搭不上一句话。 对我来说,这样的言谈是很有必要的。它可以把无聊地时光很好的打发掉。通过言谈,你还可以很好地了解去黄柏师专的路线,坐哪几路公交车可以到达师专。 在这些都了解清楚之后,你巧妙地却又是不经意地把话题一转,说到黄柏师专校长的事情上来,这样,你道听途说了解到丁莹父亲的一些情况。 “听说是为一个工程的事,”老板娘说,“几个人抢一个工程,就惹上事了。” “是学校里的工程吧。”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 “是学校里要建一个什么楼。他们说叫什么化学楼。还有什么化学楼的,学校里?” “有的。那是化学系的学生上课用的地方。” “那就对了。” 通过和老板娘对话,我了解了一个梗概。是建设化学楼惹的祸。两个包工头争夺化学楼的承建权,有一个包工头请丁莹父亲吃饭的时候,送了丁莹父亲一幅画,不想丁莹父亲喝得太醉了,第二天醒来把这事忘了,承建权自然就给了另一个包工头。 事情就来了。这个包工头去了检察院。原来那副画是名画,价值不菲,有说高达五六万之多的,也有说值十几万的。 丁莹父亲就这么栽了。 坐在前往黄柏师专的公交车上,我推想丁莹父亲这件事。曾经听丁莹说过,他父亲有收藏的爱好,按理,他对人家赠送的字画会很感兴趣的。那个包工头,之所以送画,也是投其所好。 但包工头错就错在不该把丁莹父亲喝得烂醉,本来喝醉了也没关系,至少大家都高兴,你那画就得等丁大校长醒了酒再送出去,在不合适的时间做了不合适的事情,丁大校长的命运就被改变了。 连带丁莹的命运被改变了。 正所谓世事难料。 黄柏师专比起省师专来说,占地面积大,但不如后者气派。整体规划和布局也不够理想。单就把教师宿舍楼安排在篮球场附近我就觉得很不妥,许多篮球爱好者一大早抱了个篮球到篮球场运动,篮球击打在水泥地上就像击打在那些还想睡觉的人的心脏上,谁受得了。 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我很快到达丁莹的家门口。开门的是丁莹父亲的后妻。 在丁莹父亲不可一世的叫我离开我率先租得的租住房的时候,是这个人柔和得安慰我,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误以为她是丁莹的母亲。 这个人那个时候光鲜亮丽,高贵,高雅,现在却憔悴不堪。我甚至不以为是同一个人。 “请问这是丁莹家吗?” “您是……”这个人很有戒备心。宛如惊弓之鸟。 “我是丁莹大学同学,郑启航。” “大学同学?找丁莹有事吗?”这个人更为惶惑。 站在这个人的角度讲,她惶惑是很能理解的。省城的大学同学一大早跑她家里来太没有现实性。所以我站在门口足足站了十几分钟,才得以进门。 我做了很多解释,说了很多跟丁莹有关的她也熟悉的事,最后才获得女人的信任,她才高兴地跟我说“请进”。 主要原因是丁莹不在。如果丁莹在,她出来打个照面,就不用这么繁琐了。 丁莹昨天晚上坐火车返回省城了。昨天晚上必然有某个时刻,我乘坐的k353列车与丁莹乘坐的火车交错。 交错的时间会是什么时间呢?可能是我坐在位子上遐想的时候,可能是我趴在台子上沉睡的时候,也可能是睡醒后我站在过道上舒活筋骨的时候。 在火车上,我想着不要错过黄柏市火车站,想着怎么打听去黄柏师专的路线,想着突然出现在丁莹家门口,丁莹会怎么惊诧。 坐在火车上,丁莹会想些什么呢?她满脑子都是她父亲的事情吧。 不想就这样交错。无知无觉的交错。 不想我跟朱德发说的话在自己身上验证。 第229章 事情的始末 借助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我更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提前得知消息的丁校长在我们学院举行的校际足球联赛冠亚军赛那天跑到省城把能找的关系全找遍了,依旧无济于事。 那些铁关系在明哲保身这个经典名言面前全都变成了毛线关系,一扯就断。 心灰意冷的丁校长想着在进牢狱之前和女儿相处几日,所以,再绝望再疲惫他还是去女儿的租住地找女儿,不想女儿却换了地方,才有了那个晚上他出现在包厢里的情景。 饭后,他们去了宾馆。可以肯定的是,丁莹的父亲一定和丁莹说了可能要出的事情,否则,丁莹怎么样也不会和父亲一起相处。 丁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第二天他们就回黄柏市了。去了奶奶家,去了外婆家,还去了丁莹的亲生母亲那里。 在丁莹的亲生母亲那里吃午饭。丁莹父亲别在腰上的call机就是在这餐饭上响的。call他的是黄柏市检察院里的人。 可以想象,丁莹父亲一定有末日到了的感觉,但他还是吃好这餐饭才回检察院里的人的电话。 检察院的人在他家里等他。警车停在住宿楼前的空地上。 宿舍楼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都开着,人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观望。也有人直接站在阳台上观望。 他们一到家,镣铐就铐在了丁莹父亲的手上。 丁莹父亲的后妻当场就哭了。丁莹同父异母的弟弟跟着哭了。眼泪在丁莹眼眶里转。 丁莹父亲低着头,在检察院工作人员的看压下走下楼,坐进警车。 在父亲坐进警车的刹那,丁莹处于抑制状态的感情爆发,她大声叫着“爸爸,爸爸”,然后向父亲跑过去。 父亲征得警务人员的同意,出了警车,丁莹扑在他怀里痛哭。可是,流再多泪水,喊得再声嘶力竭,一切都无以挽回了。 接下去便是召开家庭会议。最最重要也是最最有关系的人物——丁莹的外公,没有参加。他憎恨丁莹父亲的背叛。近十年了,这种憎恨一丝都没有减少。 丁莹的父亲能步步高升,最后升到黄柏师专校长这个位置,跟丁莹的外公有很大的关系。 据说,丁莹的外公是上过朝鲜战场的人;又有消息说,丁莹外公上过越南战场。 一句话,丁莹父亲靠丁莹外公的这种影响,一步一步从一个办公室的小职员爬到黄柏师专校长这个位置,享受正处级待遇。 按理,丁莹父亲对丁莹外公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可他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抛弃他女儿即丁莹的母亲,跟一个小十多岁的女人结婚,丁莹外公怎么能接受? 可这个时候,丁莹父亲的根基已经非常稳固,丁莹外公已经奈何不了他了,那么,剩下的就只要憎恨了。 所以,这样的家庭会议,丁莹外公怎么会参加? 丁莹母亲反而不那么执着,也许是考虑丁莹的感受吧,为了女儿着想,她把自己的怨恨抛在一边,亲自跑去父亲那里请父亲参加,可做外公的还是没有答应。 所以,家庭会议开得很不成功。丁莹父亲的后妻是农民出身,她那边自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丁莹父亲自己也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整个家族都是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连个能跑跑腿的人都找不出来。 还有一点,丁莹父亲是单传,兄弟姐妹都没有一个。 很有可能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修了妻子,与一个不曾婚育的姑娘结婚,从而好生一个儿子吧。 这么一来,为他出事活动奔波的只剩了他女儿——丁莹这一个人了。 可丁莹还是一个在读大学生,涉世不深,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有多少能力为这种事活动奔波呢? 商量来商量去,这一家人便想到了朱德发。 朱德发是这个家庭都熟悉的人物。丁莹的母亲和丁莹父亲的后妻都和他接触过。朱德发给她们都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就连丁莹父亲也都很熟悉他。 丁莹父亲很看中朱德发,也一直赞成他和丁莹的交往。尤其让他们感动的,是朱德发高考那一年,为丁莹的学习付出了很多,并且在填报志愿上始终与丁莹一致。 正因为这一坚持,他们才一同上了省医学院第二临床学院。 朱德发也和我说过,如果不是为了与丁莹同读一所大学,他是可以报考更好的学校的。 故此,在诸多可能的路都行不通之后,这家人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朱德发身上。 丁莹连夜赶回学院就是去找朱德发。 …… 和丁莹父亲的后妻谈完话我即刻动身去火车站。 朱德发的变卦我没有向这个可怜的女人透露一点。 我只是觉得事情太可悲了。 这就是所谓的世态炎凉吗? 在返回省城的列车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朱德发在丁莹面前会不会跟在我面前一样表露的那么露骨。 不过,露不露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德发的变卦会给丁莹带去什么感受。 本来,朱德发如果是一个能经受得住考验的人,是从内心喜欢丁莹的人,这一次是他们关系的黏合剂。 因为,为这种事情活动奔波,只要尽力即可,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影响这一家人对他的看法。什么样的结果都只能促进他和丁莹之间的感情。 而试想想,这次到黄柏市,找到丁莹家的不是我,而是朱德发,又会带给这家人多大的感动? 只是事情总是违人愿! 我在当天晚上七点到达省城,坐公交车到学院已经七点二十了。在学院门口,我为是去租住房还是去班级还是去书屋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去书屋。 丁莹遇到什么情况,肯定会和储火玉沟通吧。 令我诧异的是,青春书屋的门竟然是关着的。 这也太不合常情了。青春书屋关门大吉,除了所有人在外面用餐这种时候,其他时候都不存在。而现在,七点二十,不至于他们还在外面用餐吧。 这又不是周末。这个时候正是上晚自习的时候。 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不会是待在平台吧? 可是平台办公室的门也是关着的。再说,这个时候平台一般不会有人。 我决定去住租房。 去班上是不适宜的。一旦去了班上,要真有什么事,再请假就说不过去了。 丁莹在租住房。储火玉也在租住房。 我推开门,她们看见是我的时候,储火玉从位置上站起来呆立在那儿,丁莹则小跑着过来,冲到我身边,双手抱住我的腰,嚎啕大哭。 我就好像被电击了一般,双臂都麻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可是我的眼泪却刷刷的往下落。 我知道丁莹应该知道了一切。 储火玉一定把我的状况和丁莹说了。 一定是丁莹找朱德发碰了壁,千愁百绪的,丁莹在储火玉面前倾吐内心的郁结,储火玉看不过丁莹的悲痛和忧伤,她不顾给我的承诺,而将我的所谓的状况说给了丁莹听。 必定是这样,丁莹在储火玉面前才会有这个动作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郑启航,你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在哭了差不多有五分钟之后丁莹把脸埋在我的胸脯上一边说一边用手捶我。 这时,我才动一动身子,用双手扶着丁莹的肩,把丁莹推出我的胸怀。 上天保佑,肉戒的灵异没有显现! 那种像紧箍咒一样的內缩,不断地內缩,让你觉得手指头都要断掉的感觉没有出现。还有,头痛也没有显现。 难道是肉戒的灵异不知不觉消除了? 按说,和异性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肉戒的灵异是肯定会闪现的吧? 还有,头没有痛!“花朵”也没有异样的反应! “是储火玉都跟你说了吗?”我吸了吸鼻子。 丁莹点了点头。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对不起,郑启航。”储火玉说。 我们走去客厅。“我们抓紧时间把事情议一议。” “什么事情?”储火玉问道。 “丁莹父亲的事。”我说。 丁莹却向我伸出手,“给我看看。” 近一个星期不见,丁莹瘦了,和丁莹父亲的后妻一样憔悴。此刻的她,有亢奋,有疲惫,有悲痛,有激动,有喜悦。 “什么?”我不知道丁莹要我给他看什么。 “你的手呀。我要看看你的肉戒。” 我恍然大悟。 这个时候,丁莹最关系我手上的肉戒也是情理之中的吧。父亲的事已成事实,不是一时能解决的,心中的谜团却可以在瞬间打开。 我伸出我的左手。 “就是它吗?就是这个所谓的肉戒吗?它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瘤吗?类似脂肪瘤的那种。”丁莹看着我。 “就是它。”我说。 丁莹伸手在我手指上轻轻抚摸那个肉戒。她一遍又一遍抚弄那个小小的凸起。凸起跟米粒一般大小,末端和棉针一般细小。柔软而有弹性。 你抚弄它的时候它会往你抚弄的方向倒,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怎么可能有灵异?怎么看它都是一般的瘤呀。”丁莹顾自不解。 第230章 书屋被破坏 谁能解呢? 任谁看见它会觉得它有灵异呢? 即便是我吧,如果不是几次感受它的灵异,我也不会相信它有灵异。 它可以无休止的休眠,无知无觉地休眠,甚或生生世世都不醒来,如果你不超越它的底线。它的底线是什么呢? 自然是你和女性有亲昵的行为。 储火玉是亲见过的。但是她感受不到。就算我跟她说过,她也是将信将疑。只是她和丁莹不同,她选择相信,质疑放在心里。 在你和熊妍菲相爱的日子里,它显现过两次。但是,熊妍菲已经离开了人世,并且她也不知道灵异显现过。她不知道我没法跟她有亲昵的行为是肉戒的灵异在作怪。 可刚才丁莹和我拥抱的时候它的灵异怎么就不显现呢? 会不会灵异已经消除?不可能!肉戒在,灵异就在。 是不是丁莹是灵异所能接受的异性?按理也不可能。倘若肉戒的灵异源于擎天石柱的裂变,源于裂变时许下的诺言,那么,它唯一能接受的异性就只能是郝珺琪。 可谁又知道呢? 郝珺琪从我身边消失已经十一年了。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种拥抱是灵异所能接受的行为。所以,它自“岿然不动”。 是吗? 会是这样吗? “我也这么想呢。可是郑启航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忽悠我们。”储火玉附和。 我深深地叹气。 “郑启航,我真希望你告诉我说你在忽悠我们。”丁莹放开了我的手。 “是真的。”我说。 “好了,”丁莹坐到储火玉身边,挽起她的手臂,“管它是真的还是假的,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样讨厌我,这就够了。火玉姐对不?” 储火玉点点头,“傻妹妹,郑启航对你的在乎只有你看不出来。记得朱德发第一次到我们书屋的晚上他让朱德发送你回租住房,他呆呆地看着你们离去的背影,我就知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不说了,储火玉。”我说。 “啊……”丁莹看看我又看看储火玉,“那个晚上起航好晚回去,我以为……” “以为什么?”储火玉捏了捏丁莹的脸,“对了,起航你哪好晚回去,我洗漱完毕你就离开了书屋。那你去干嘛了?”储火玉问我。 “碰到朱德发,他叫我陪他走了段路。”我说。 “怎么会是这样?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丁莹激动地推我的身子,“害得我……” “启航的用意还不清楚吗?他巴不得你误解他,然后他就可以把你推出去。因为它不想那灵异带来的厄运降临你的身上。”储火玉说。 “我是彻头彻尾误解起航了。”丁莹说。 “那是因为你不知情。” 丁莹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哼,我才不怕什么灵异,因为我相信爱是没有错的。只要我对郑启航的爱是真挚的,我就坚信灵异带来的厄运不会降临。火玉姐,你说是不?” “我也坚信。不过……”储火玉说道。 “没有不过。不要说不过。”丁莹说。 接下来我本想集中谈谈为丁莹父亲活动奔波的事,不想我一开口丁莹就打破了,我立即领悟丁莹不想在储火玉面前商谈他父亲的事。其原因很可能是源于“家丑不可外扬”这一心理吧。 “是因为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丁莹说,“马上就要去做。” “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比你父亲的事情更重要?”我很不理解。 “让火玉姐跟你说。” “昨晚又有人进了书屋。”储火玉说,“不过,这次是来破坏的。” “破坏?”我一头雾水,“破什么坏?书店有什么好破坏的?”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现场一直保留着,就是等你回来处理。为了减少负面影响,也为了保留现场,我们一大早就将店门关了。” “我们?”我不解地问道。 “我和徐峥平,你不是安排徐峥平守店吗?”储火玉说。 “哦,我还以为说你和丁莹呢。” 我们赶到书店的时候,正是下晚自习的时间。许多人从综合教学楼里涌出来。也有很多人从其他教学楼往寝室赶。 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我们决定去平台坐坐。 徐峥平和曹水根都在平台。曹水根正在接电话。 “金大你回来了?”徐峥平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 “回来了。” “火玉你和金大说了吗?”徐峥平看向储火玉。 我看了看徐峥平和储火玉。“火玉”这称呼我都没这么叫过。 “我已经说了。”储火玉说。 “真不好意思,金大,”徐峥平说,“我替你守一个晚上的店就碰上这种事情。” “不是你的错。” 留曹水根在平台,我们四人一起去书屋。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走到书店门口我才注意到卷闸门上贴了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 储火玉做事还是比较稳重的。 徐峥平把卷闸门打开,然后打开灯。 书店里一片狼藉。地上都是书。各类书被人恶意地从书架上扫在了地上。有一个书架也被推到了。收银台也被推到了。 “昨晚你不在书店睡吗?”我问徐峥平。 “在。” “这么大的动静总不至于还没有惊醒你吧。” “那怎么可能?”徐峥平局促不安。 “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让人破坏成这样?来了几个人?” “就,就一个人。”徐峥平的脸已经很红了。 丁莹扯了扯我的手臂,“你别像审犯人一样。这又不是徐峥平的错。” “哦,”我回头看看丁莹,“我有点急。我只是不理解,进来一个人,会让人破坏成这样。我心痛。” “我不怪你,金大,确实是我……”徐峥平的眼光瞟向储火玉。 我这才注意到储火玉也是满脸红晕,同样给我局促不安的感觉。 “我是这么推断,进来一个人,这么大肆破坏,只要把灯一开,就可以制止了。你不会害怕到灯都没有开吧?”我看着徐峥平。 “没,没有,我当时……” “吓懵了,对不?怎么会这么胆小?你又不是女孩子,怕人家抢劫又劫色。”我觉得很郁闷。“你灯都不敢开,自然没看清是谁。” “没。” “郑启航,还是我来说吧,”储火玉突然说话。 “火玉。”徐峥平说。他不停地戳着手掌心。 “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隐瞒了。” 我和丁莹对看了一眼。 “那还是我说吧,”徐峥平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昨晚我把储火玉留在了阁楼。对不起,金大。” 我和丁莹的眼睛都瞪大了。这新闻比丁莹的父亲出事还让我震惊。也太有爆炸性了。 什么把储火玉留在阁楼?就是他们已经睡在了一起。 昨晚在火车上我趴在座椅前的台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他们正在阁楼上卿卿我我。 这速度还真他妈的够快的。 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有人进来破坏的时候,徐峥平因为和储火玉睡在一起——自然是光膀子睡在一起,不好开灯,不好出面制止。便由着对方肆意破坏。 进来破坏的人,如果不熟悉那还好,倘若是熟悉的,这一曝光,那是什么概念? 或许会有人说,徐峥平是红灯区都去的人,还在乎这一点? 就算徐铮平天天去红灯区,这一点他还是在乎的。他去红灯区都是偷偷为之就是明证。 当然,徐峥平在乎的不全是自己,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储火玉。 储火玉在昌硕坐台的时候,认识她的人只限于那些“爱好者”,而到学院经营书屋,站柜台,几乎学院所有的大学生都认识她。 “不过,金大,损失我们会陪的。我们等你回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怎么办?是报案呢,还是收拾好了继续营业。”徐峥平已经恢复了镇定。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一大半。他站到储火玉身边去了。 “谈什么损失?”我说。 “对啊,店是我们三个人的,一起承担不就是了。”丁莹说。 “损失是肯定要算的,”储火玉说,“不过这是后一步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书店和储火玉你都包了,”为了激起一点气氛,我故意开玩笑,“妈的,金二,储火玉你是包了,这书店你可没有包好。” 徐峥平抓耳挠腮。 红晕再次在储火玉脸上呈现。 丁莹不解。我把去黄柏市之前徐峥平说“书店和储火玉都包”的话跟丁莹说了一遍,丁莹笑得合不拢嘴。她好似把什么烦恼都抛却了。 “不过,金大,我也不是一点行动都没有,”徐峥平说,“那来破坏的人最后想溜的时候,我已经穿好了裤衩。我跳下阁楼,这时他只剩头还在里面,我便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抓住了头发?有扯几根下来吗?”我心头一亮。 徐峥平摇摇头,“对方头发短,滑溜。就算扯下几根来,也丢了。你打算做dna验证吗?” “谁给你做dna检验?”我反问徐峥平,“你还想把这事捅到派出所去吗?派出所会为你这点事做dna检验?看多了侦探小说。” “金大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为了你们的名誉也只好算了。你过来,”我对徐峥平说。 “干嘛?” “你把头靠过来。” 徐峥平狐疑之极,却还是把头靠向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在徐峥平头上扯下来几根头发。 徐峥平疼得嗷嗷叫。“你这是干嘛?疼死我了。” “这几根头发抵那么大的损失,你不觉得划算吗?”我笑着说。 “金大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第231章 诈 其实,不止徐峥平,储火玉和丁莹也都不知道我用意为何。 “当然是让你长个记性。我把这几根头发保存好,让它成为一种纪念。”我拍了拍徐峥平的肩,跟他开玩笑,“这样,麻烦大家辛苦一下,把书屋恢复原样,我去找个人就回来。” “不需要我陪吗?”丁莹问道。 “不用。”我直接回绝。 “我生气了。”丁莹故意嘟起嘴。 “你生气我就也扯几根你的头发,反正你的头发比徐峥平的头发长不了多少。”我说。 “那我不答应。”丁莹做出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都被丁莹逗笑了。 …… 我径直去影像专业的学生寝室找朱德发。 在储火玉跟我说书屋被破坏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书屋开了这么久,不曾有人想过破坏,为什么在我给了这个人两拳之后就有人来破坏呢? 就算是智障患者也会往这方面想。 在朱德发看来,既然他决定彻底放弃丁莹,那对我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我给了他两拳,他自然要以牙还牙。 以前为丁莹,他就找过我麻烦。他找了长头发和短头发帮忙。但是,在那件事上,他没占到便宜。他领教了我的风格。 他知道明的斗不过我,所以才想到来阴的。 破坏书屋,在他看来是对我最大的报复吧。不仅起到警告的作用,而且还能打击我的气焰。 书屋经营、平台运作,对他这个学生会主席是有很大冲击的。 我的风头远远盖过了他学生会主席的风头。 这是他的自尊和面子都不能忍受的。 来一点无从查起的破坏是最好的吧? …… 我找了一个人问询便打听到了朱德发住的寝室。学生会主席在大学生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朱德发正跟室友火热地聊着什么,看见我,他脸色陡然一变。 但他就当不认识我似的继续说他的话题,可那几个听他聊天的人已经从铺位上站了起来。 “哇卡,郑总到我们寝室来有何贵干?”其中一个和我打过几个照面的人笑着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是一个足球爱好者。 “叫什么郑总,是大明星,足球明星。”另一个人说,“我还买过你的签名售书呢,大明星。” 这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兄弟们夸张了。都是校友。你们玩,我找朱主席。”我说。 “有什么事吗?”朱德发这才正视我。 一个人可以无情到这一步,我也是醉了。丁莹一定为父亲的事找过他了,毫无疑问他拒绝了丁莹。这都在我的预料中。问题是他可以淡定到和室友这么谈笑风生,让我无法接受。 他就像切黄瓜一样切断了和丁莹的一切关系。 似乎就再也没有丁莹这个人。五年的点点滴滴是这样挥就可以挥去的吗?好比停留在水泥地面的污泥,得用水冲,用刷子刷,才可以整干净吧。可就是这样,也还会留下一点痕迹。 他做到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我有事找你,想请你到外面聊聊。”我说。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朱德发显得很不耐烦。“我想睡觉了。” “你确定让我在这里说吗?”我盯着朱德发看。 “什么意思?”朱德发为了掩饰他的慌乱,扯了扯他的衣领。 他穿一件棕色t恤,一条黑色的中长裤,整个的一副夏天的打扮。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口袋里掏出用一张白纸包好的从徐峥平头上扯下来的头发,但我将白纸打开之后又迅速包好,然后放进口袋,“你知道它们从哪里来。” 朱德发脸色瞬即苍白,他抹了抹额头,估计额头已经冒汗,“行,我马上下来,就到你的平台办公室。” “还是去足球场吧。我喜欢足球场。”足球场是朱德发两次教训我的地方,今天我要在那里“以眼还眼”。 “也可以。” “那谢谢了。” 我拍了拍那几个兀自愣在那里的人的肩膀,和他们再见。 我走去足球场。 已经五月中旬了,也恰好是农历四月中旬,正是月圆时分,可由于满天乌云,月亮的影子都找不着。 足球场上场景依旧。 朱德发没过一会儿就跟过来了。 “你能够跟来就说明你还是理性的,虽然你昨天晚上做了一件很不理性的事情。”我开门见山。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朱德发说。 “再来玩这一套就很没意思了。如果你想把事情闹大你现在就可以回寝室。”我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想知道所谓的闹大你可以闹大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一个大学生犯了盗窃罪或者破坏罪然后被公安局拘留或判刑会是一个什么概念。” “你想把它捅到公安局?”朱德发的声音有点颤。 “你觉得我会捅到哪里?艾院长那里吗?我跟你直说吧,储火玉的事情你多少了解一点吧?”我感觉如果不跟朱德发说明白一点他还抱有侥幸心理,“我付出去的一万两千块钱为什么能一分不少的拿回来,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当然是你金鹿派出所有熟悉的人。” “不是我有熟悉的人,是我熟悉的人和他们熟悉。” “那都一回事。但你就这么确信事情是我做的吗?” “什么事情?” “当然是你书屋被人破坏的事情呀。” 我笑了笑,“所以,朱德发,很多事情你不要跟我玩,知道吗?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书屋的事情,你却说什么书屋被人破坏的事,你这叫不打自招。” “你……” “你不招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你亲口承认。证据我已经给你看过了。” “你随便扯两根头发来说是我的头发,你以为我会虚这一点吗?” “你虚的就是这一点,”我表现得自信而又淡定,“就算我真的是从别人那里扯来的几根头发你也不敢跟我赌,你信不?” 朱德发不说话。 “你呀就是气量太小,”我接着说,“容不住事。何必要睚眦必报?我给你两拳那完完全全是替丁莹给的,你受了不就得了?可你却是一个受不了的人。还有,就算你报复,你也不要报复的这么及时?我是个智障我也想到是你做的。” “你干脆说我智障好了。” “不敢。堂堂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是智障,这不是丢全学院的人的脸吗?” “好了,”朱德发已经没有耐性跟我理论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认了?” “我认。确实是我做的。但我没拿走一本书。” “你仅仅是为了泄愤,然后以此警告我,对不?” “随便你怎么想。” “两条路,你愿意公了还是私了?”我也不想再奚落对方了。丁莹他们还在等着我。 “废话,当然是私了。”朱德发完全没有了耐性。 “既然是私了,当然是赔偿损失。” “你说陪多少?100元够不够?”朱德发咬了咬牙。 “100元,我们一天的营业额都不止。”我决定好好地教训这种人。 “什么?100元是一般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你小小书屋的营业额会这么高?”朱德发惊讶万分。 “你以为呢?否则我怎么付得起店铺的租金?” “那你说多少?” “500元,你付500元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没得谈。”朱德发往寝室方向走,“你这是讹诈,我到院长那里告你讹诈。” “行,那你去告吧。”我淡定地看着朱德发往前走。我料死他会回头。 果不其然,还没走出二十米,朱德发便180度掉头:“郑启航,你就看在我们这么熟悉的份上,高抬贵手,500元我死都死不出来。” “你这态度我喜欢。你应该清楚,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是是,我知道你最不怕硬。200元行不?200元已是我的极限。” “我跟你说,我让你出500元一点都没有讹你。营业额100元我已经说了,你扳倒了我的一个书架,把书架摔坏了,做一个书架至少50元。还有,那么多书被你一股脑儿扫在地上,封皮弄脏了,有很多里面的页面都弄脏了,这样的书是难以再卖出去的。我就算你搞脏了100本书,一本书4元钱,这你也得陪我400元。你说我讹了你吗?” “可我真拿不出来呀。”朱德发无话可说。 “拿不出来你可以想办法呀。”我说。 “我能想什么办法?你说我能想什么办法?”朱德发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动用你的所有关系给我销售200本书就够了。”我说。 这个想法在我去找朱德发时就想到了。所谓做事不能太绝,狗逼急了也会跳墙。 朱德发,一个农民家庭出生,要他500元钱等于要他的命。 想办法让他给我赚500元钱既达到了惩罚他的目的,又挽回了我的损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我哪有那么好的关系?”朱德发惶惑般看着我。 “那就是你的事了。点子已经给你出了,愿不愿意是你的事。期限就是明天一天。想好了你来找我。” 撂下话,我离开足球场去青春书屋。 丁莹他们还在等着我。丁莹还有很重要的事跟我商谈。或许,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第232章 牵手 书屋里,除了丁莹他们,曹水根也在。这个时候平台当班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书屋已经恢复如初,那个被朱德发推倒的书架断裂的地方徐铮平已经用钉子钉好了。 我把我去找朱德发的情况和大家说了,大家唏嘘不已,又解气又好笑。 说了会儿事,大家便散了。 我让储火玉睡阁楼,储火玉脸腾地又红了,死活不同意。我便叫徐峥平送储火玉回租住地,因为我和丁莹还要再走走。但我立即想到我的吩咐真是多此一举。他们都已经黏糊到一起去了,这些事情何须我劳心? 徐峥平一脸的笑容。 人不可相貌。前后才几天的事情,他就可以把一个大姑娘“骗”上床。也许正验证了一个词句,两情相悦,一拍即合。走向性,自然有生理的需求,可是,那也是情到深处的表现。 我和丁莹走在综合教学楼前的水塘边。 乌黑的云层不知被风吹去了何方,月亮悬挂在高空。道路两旁的树的影子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并排默默地往前走。我感觉丁莹欲抓住我那只靠近她的手,可又很犹豫抓还是不抓。 我就当没有感知一样,有时还故意往外甩,这样便会碰到她的手。 最终,丁莹还是鼓足勇气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我随之也握紧丁莹的手。丁莹的手柔柔软软的,有点凉。 “怎么想到去黄柏市找我?你去之前一定去找过朱德发,对不?你其实是建议他去的,对不?”丁莹打破沉默。 我心里一凛,丁莹简直就是我心里的蛔虫。“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给他两拳。妈的。” “他掩藏得这么深,也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丁莹说,“从这个角度讲,父亲出事未尝没有一点点好处,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个人。” “一个差一点托付终身的人。” “都是被你逼的。不过也不全是。你到我的家的时候,阿姨肯定跟你说了,想到找朱德发为我父亲奔波活动,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了。” 我轻轻地点头。 “所以,在返回省城的火车上,我把眼泪都流尽了,”丁莹接着说,“因为,如果朱德发愿意为我父亲的事辛苦奔波,我就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了。” “也就是说你做好了放弃我的准备。”我们穿过教学楼前的水泥桥,接着往左拐。左前方假山那边传来鸟儿在树梢丛中扑腾的声音。 “对啊。一方面你一心一意要远离我,另一方面朱德发那么在意我。叫我怎么抉择。可是心里那个痛没法形容。说心里话,朱德发我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在众人面前,我表现得和他很亲昵,只是在和自己赌气。他知道,我根本不爱他。” “但是他不死心,因为一路来他都在为你付出。”我说。 “一个人会想得这么长远,一个人能把感情完完全全当场功利来追求,实在太可怕了。可哪一个女孩能看得出呢?我是坚信他爱我的,坚信他对我的感情没有一点水分,毕竟他为我做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包括极其刻意的迎合我。” “包括把你宠成丁大小姐的性格,包括陪你旅行,甚至包括为你同读一所大学。” “同读一所大学?连这你都知道了吗?”丁莹很是意外,“哎,曾经那么感人的事情,现在竟然成了笑话。所以你想想,你会对他的感情有所怀疑吗?不是说找一个自己爱而不爱自己的人,远不如找一个自己不爱而爱自己的人吗?” “这是很多人所信奉的。” “但都是被逼无奈才做出的选择。在火车上,当铁定了心这么选择的时候,心里那个堵真没法形容啊,好难过好难过,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听见心碎的声音。我是清晰地听见了心碎裂的声音。” 我情不自禁握紧了丁莹的手。 “同时也说不清楚对你有多恨。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了,就是吴莲子出事之后,你对我的态度有了180度的转变,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那一份美好,那一种期盼,那一份牵系,倏地就没了,说没了就没了。”丁莹说着说着,嗓子便哽了。 这是丁莹不常有的事。因为从小以男孩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她一向把情绪压在心里,不轻易表露。 家庭的变故,感情上受挫,让她也变得脆弱了。 “对不起。”我嗓子跟着哽。 “可我又找不到原委。我总感觉你没有理由这样对我,我总感觉你心里想的和你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我不能不猜忌。所以,那个晚上,当祝毅那般求你的时候,我豁出去了,告知了大家我们同住租住房的秘密。一方面,我想让朱德发死心,因为我不想再这么玩下去,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阻止艾贞子对你的追求。让她看到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也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 丁莹哪里知道她的爆料不仅没有阻止艾贞子对我的追求,反而促使艾贞子加大了追求的步伐呢? 而这一点,在此时此刻,是不好说明的吧。 但我想好了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对丁莹说明一切。 “那这几天,艾贞子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吧?”不想丁莹却直接问了。 “这个……”我稍稍顿了顿,“有。” “有?”丁莹停下了步子,握我的手也放开了。“她有什么表现?” “跟你所希望的恰好相反。”我决定和盘托出,我知道我越坦诚丁莹越欣慰,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丁莹有任何精神上的负担。 “怎么可能?按我对艾贞子的推测,她肯定会退缩。那天离开的时候她脸上苍白。”丁莹苦笑。 我把手伸出去抓住丁莹的手,“在我安慰好了朱德发之后,回到书店,储火玉说起这些时,我也是这么想。心里还稍觉安慰。” “为什么?” “既然我不想伤害你,又怎么希望还有别的女孩爱上我而受伤害呢?” “真的只要有人爱上你这个人就受伤害吗?”丁莹说。丁莹这么问可见丁莹对储火玉的叙述还是半信半疑的。“不会是偶然吗?比如余慧慧自杀,纯粹是李喜文的缘故;熊研菲是早就患了血癌的,要说吴淑芳自杀跟你有直接关系,这我们讨论过,而吴莲子的死,纯粹是偶然,和你手上的肉戒没有一点联系呀。” 丁莹如数家珍。 “但是,肉戒灵异真的存在。” “那我们就试试,”丁莹另一只手随机搂过来,“看灵异会不会出现。” 我吓一跳,慌忙往后退,我退过了水泥地面,拌在一块路边的大石头上,人往一边倾斜,差点摔跤。 丁莹笑得弯下腰。“我是吓你的,看你吓成这样!” “是刚好走在路边了。”我做一点解释。 “我们在石板上坐一下吧,”丁莹指了指水塘边的休闲的石凳,“我就不信这个邪。我才不管有没有灵异。我倒要看看这灵异会伤害我到什么程度。” 我们在石板上坐下来。石板有点凉。 面前的塘水黑黝黝的。睡莲还未开放。柳条倒映在水里,月亮也倒映在水里。 我们并排坐,握着的手已经松开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当初我告诉储火玉不告诉你,就是担心你不相信。丁莹,这是亲自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是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就可以忽略的。一旦灵异显现,你受到什么伤害,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不要你后悔。”丁莹说。 “我怎么能不后悔?”我反问。 “也许……也许这灵异并不会在我身上作用呢?”丁莹转过头看着我。 “我不敢确定。谁都不敢确定。”我弯腰捡起脚底的一块碎石丢进池塘。 丢进池塘的碎石溅起一团水花。波纹往四周漾开去。 一阵沉默。 那些在池塘四周散步的情侣们一对对都不见了。是比较晚了。 “我们还是说说你父亲的事吧。”我打破沉默。 “你不想说肉戒的事也行。那就再谈谈艾贞子,”丁莹说。“父亲的事最后说,怎样?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不孝女吧?” “也好。我正打算和你说说艾贞子。你还记得吗?第二天星期六本来是你当班的,因为你不在,我安排徐铮平替你,不想艾贞子主动来替你,还一起到食堂吃饭。”我说。 “跟你一起去食堂?” “对。第二天,艾院长安排了一个手术临床观摩,她来叫我们去。” “她其实是叫你去。”丁莹接我的话出奇的快。 我点头,“对。徐铮平他们不愿去,我只好陪她去。主要是我不想错过临床观摩的机会。但是……” “但是你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对不?”丁莹忽地站起身。我很清楚得看见她身子在颤抖。 “怎么了,丁莹?”我跟着站起身。我伸出手去抓她的手,但丁莹把我的手甩开了。 “没什么。”丁莹瞬间冷静下来。 “我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如果我真有想法我会跟你说吗?至少我没必要跟你说得这么详细对不?就像你前面说,你感觉我是在乎你的。我现在告诉你,你这个感觉是对的。艾贞子也这么说。她说她知道我喜欢你,但她不在意,她说她会改变一切。这就是艾贞子现在的状态。”我越说越激动。 “对不起,”丁莹握住我的手,“我们还是走走吧,石板有点冷。” “行。那就回租住房吧,已经很晚了。” 第233章 我愿意等 我们牵着手走在通往校大门的水泥路上。 “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望着前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我不会喜欢艾贞子,更不会图艾贞子的社会关系而喜欢她,如果可以,我只会喜欢你。” “这是表白吗?”丁莹和我一样只是望着前方,合着我的步伐往前走。 “我不知道是还是不是。我表达的是我的真实感受,因为我怕我都没有资格这么说。上苍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安排,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丁莹下意识的靠近我。 “我手上的肉戒并不是天生的。”我决定和丁莹说出最根源的东西。 “不是出生就有的,那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十三岁那年……” 我把我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和丁莹详详细细地说了,说到最后我忍不住在路边蹲下来。眼角早已模糊了。 丁莹没有急着说什么,或许她被我的经历震撼了,或许她在想别的。她在我身边来来回回走了四五趟然后弯腰扶我起来,“我们回去吧。” “我们分手整整十一年了,”我们到了校外,“我都已经不能清晰地记得郝珺琪的样子了,虽然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和她说晚安。” “这就是你跟我说如果可以的意思。你以前的几次感情经历告诉你,上苍或许会阻止你的每一段感情,为了让你遵守你十三岁那年许下的诺言。” 我不说话。 “而郝珺琪生死未卜,”丁莹接着说,“或者,就算郝珺琪还活着,可她似乎永永远远都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你虽然还怀念,可新生的感情却又无法阻遏,因为人活着是需要感情的。人的感情之源是总不会枯萎的。” “你甚至还会想,”丁莹伸出她另一只手去抓我的另一只手,“倘若你放纵你的感情,而这时郝珺琪忽然出现在你身边,她还牵牵念念着,你怕你不知道怎么选择。” “没有,这一点我没有想过,”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想过。“我和熊妍菲产生感情的时候我也没这么想过。我害怕的是我和郝珺琪这辈子都不会相遇了。” “郑启航,我是这么推想的,如果你所说的肉戒灵异真有这么回事,就说明上苍还在维系你的承诺,那就意味着郝珺琪还在,就意味着你和郝珺琪还会相遇。”丁莹盯着我。 “我也多次这么推想过。” “可是时光总是否定你的推想,对吗?” 我点头。“在漫长的时光面前,真实其实是虚无。” “那我们就把它彻底抛开,由着我们的心性走,”丁莹握紧我的双手,“郑启航,我愿意陪着你走,哪怕我成为灵异的试验品。” “那叫我怎么忍心?”我的眼泪倏地掉出了眼眶。 “我愿意。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们的感情是真挚的,就总会感动上苍,要是上苍为了维系你的诺言,那我,郑启航,我愿意等。” “你愿意等,什么意思?”现在轮到我来反问丁莹了。 “我等你去兑现你的诺言。我等你去和郝珺琪续缘。要是你们的牵系还在,要是你们见面即消除掉灵异而真心相爱,那么,我会深深地祝福你们。要是你们的牵系还在,可是郝珺琪已经结婚,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诺言不需要维系,那么,请你回到我身边。” “丁莹——”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 那个晚上的谈话对我和丁莹之间的关系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我和丁莹之间的疙瘩彻底消除了。丁莹对我的怀疑也消除了。 当然,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因此增进了。 我不再去想肉戒和肉戒灵异的事。就像丁莹所讲,一切随性。 在情感之路上,天知道上苍给我一个什么安排。 既然一切都是未知数,那为何不随性呢? 能不能爱,就都交给未来吧。 那天晚上我们也筹划好了为丁莹父亲活动奔波的事。不过,谈及此事时已经送丁莹到了我们的租住房了。 储火玉早就睡了。她熟睡时发出的轻轻地齁声从我的卧室传出来。我和丁莹莞尔一笑。 我和储火玉为什么要交换睡觉的地方,储火玉肯定和丁莹说过了,是以这件事我们提都不曾提起。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筹划为丁莹父亲活动奔波的事。 丁莹的父亲现在羁押在一个叫北坑地区所在地的看守所里。那看守所就叫北坑看守所。 北坑和华安和黄柏一样是一个地级市,但它是离省城距离最近的一个地级市。 也不知政府为何要将丁莹父亲羁押在那里。 异地调查,审问,那都是必须的。不过,对丁莹父亲来说,这么做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纪检部门一介入调查,丁莹父亲便供认不讳。 确确实实,丁莹父亲收过一幅画。 画送上去,人便被羁押在北坑,接下去等待的是检察院的公诉和法院的判决。 当下活动任务有两个,一是与北坑看守所的人“套近乎”,以求“善待”羁押在里面的丁莹的父亲;这是丁家人共同的心愿。 丁莹父亲除了小时候吃过农作之苦,就再也没有受过什么罪。特别是与丁莹母亲结婚之后,仕途越来越好,面对的都是别人的阿谀奉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名牌,尤其担任黄柏师专校长的十几年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突然羁押在看守所里,不说肉体之痛,单是精神上的摧残都难以应对。 所以,与看压他的人“套近乎”,让那些人对他尽可能温柔一点,多一点关心,多一点体贴,便显得非常重要。 二是打探清楚,或者说确定,是哪个检察院将对丁莹父亲提起公诉。人关押在北坑看守所,不一定就是北坑检察院对丁莹父亲起诉的。 省检察院对此总得斟酌一番。 也是为了公正公平起见吧。 这么一来,就急死了犯事人的家里人。不确定是哪个检察院,就不好找人。 找人是必须的。无论有用没用,都得找。无论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都要找。哪怕仅仅图个心理安慰。 社会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可找人却是一个大学问。找错了人,钱去了,精力花了,事小,对犯事人没任何帮助,才事大。 而社会上总有很多这种阿呜卵样的人,能力没有,却喜欢到处捞事,不图别的,图的就是犯事人家的钱财。至于能不能帮上忙,他们才不在意。到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番就了事。 所以,关键在找对人。 而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人呢?就好比女孩子嫁人都想嫁对人,可又有几个女孩子嫁对了人呢? 一般的思维,哪里的检察院起诉就找那里的经办人。不是说,县官不如现管吗?当然,能找到检察长更好。可像这么敏感的案子,检察长一般不好插手。往往还是底下的喽啰更起作用。 “所以,现在急需了解的是哪个地方的检察院起诉我父亲。”丁莹说。 “为什么不直接找省检察院的人呢?”我提出我的看法。 “找省检察院的人?” “所有地方检察院都是省检察院的下属机关。哪个地方检察院的领导敢不听省检察院的?除非他不想干。”我说。 “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准了省检察院的领导,无论是哪个地方检察院起诉我父亲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过问,对我父亲的案情就很有帮助。” “对。” “不错,不错。这真是个好主意。郑启航你的求异思维就是这么好。”丁莹非常兴奋。就好像她的父亲因此可以免刑一般。但是,愁云很快又布满了丁莹的脸,“问题是,省检察院这么高级的地方,我们认识谁?” “这个先不管,”我说,“明确了方向就好。社会关系这么复杂,省检察院里的人也是社会中的人,我想,人带人,总有一个熟悉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去北坑,和看管你父亲的人取得联系,完成第一项任务。” “好。” 第二天早上,丁莹和储火玉早早地来到书屋。徐峥平和曹水根也差不多时间出现。我们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餐。 在路上,徐峥平把电话对外业务情况跟我做了个汇报。盈利情况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好,主要是很多人还不了解这种服务。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使用付费电话这种消费习惯。 我安慰徐峥平,电话对外业务只会越来越好,关键是做好服务工作,收费合理。徐峥平他们连连点头。 事实上也是这样,偌大的学校,通过电话联系的人和事肯定多如牛毛,慢慢的让这部分人都到书屋来电话联络,收益就上来了。 早餐后我们又在平台办公室坐了会儿,我把平台业务记录簿翻看了一遍,诚如我所预料的,附近大学的很多大学生都和我们的平台取得了联系,有的希望通过我们平台联系上暑期家教,也有的是为下学期家教才找得我们。我提醒徐峥平尽早做好对外宣传单,打算六月中旬再次去各个中小学校以及街道宣传。 另外,朱德发已经找过储火玉,给了储火玉一个购书清单。我的推断是正确的,200本书,朱德发还是有能力销售的。 接着我们去教室。我和丁莹一起走进教室,一前一后走到我们的位置上。 艾贞子径直走到我身边来。 “嗳,郑启航,昨天一天你去哪了,人影都见不着,让人担心死了。”艾贞子说的很直,她根本没有考虑丁莹就在我身边。 丁莹不在班级都一个星期了,她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 “我去黄柏市找丁莹了。”我说。 第234章 北坑看守所 “哦?”艾贞子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你怎么会想到去黄柏市?” “丁莹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我很挂念她。” 丁莹看着我,脸上挂着微笑。 艾贞子笑了笑,“是啊,一个星期了,一定很挂念。我知道你很挂念,但我没想到你会为这件事请假。不过,我不会因此难过,那说明你痴情。我喜欢痴情的人。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不会退出游戏规则。我会让你改变你的想法的。”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说。 “我相信你听得懂。” 一个上午转眼就过去了。这个上午丁莹有多开心我找不到词形容。艾贞子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似的,像往常一样做她的学问,聊她的天,不过,我清楚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就像祝毅这个时候心里很不好受一样。 吃过中饭之后我叮嘱储火玉经营好书屋,叮嘱曹水根记录好平台来的每一个电话,便和丁莹坐公交车去省城长途汽车站。 从省城到北坑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或许是北坑临近省城吧,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卫生面貌包括绿化程度都比华安好。也比黄柏市好。 到了北坑汽车站,我们拦下一辆的士,的士直接将我们送到北坑看守所。 看守所建在北坑西郊。从省道拐上一条小道,曲里拐弯的行驶了几分钟,便到了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一起走进看守所。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女警。我们本以为女警的态度会好一点,没想到这个女警就像处于更年期一样一点耐心都没有。 虽然女警的态度傲慢,但与她的对话让我们明确了一点,在此期间,有天大的关系都不可能和丁莹的父亲见面。这是一项硬性规定。也就是说,在检察院的公诉没有生效之前,谁都不能和犯事人见面。 我们觉得非常尴尬。我试探性的跟女警挑明我的用意,女警冲我翻白眼,只字未言,我们也明白,要想和丁莹父亲见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们只好退出看守所。 “再怎么办?他们根本不理睬我们。连女警都这么凶神恶煞,我爸爸肯定会受罪了。”丁莹一脸的忧郁。一路上丁莹都在想象着和父亲见面的情景。 “你爸爸受罪是在所难免的。这个心理准备你得有。进了看守所的人没有不受罪的。更受罪的是进了监狱。那才是最难受的。”我提醒丁莹。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监狱跟家里一样温馨,国家设置监狱对犯罪分子还有惩戒作用吗? “这种心理准备我当然有。可一想到父亲会受尽折磨心理就接受不了。再怎么办?郑启航,你说再怎么办?”丁莹急切的追问。 我们走在从省道拐进来的小道上。这条小道两旁种植的都是樟树。我注意到每一棵樟树都开满了米粒大小的淡黄色的花朵。 樟树也会开花,这是我不曾关注过的。 女警这么不给面子,是工作性质使然,还是我们的方式方法有问题?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突然想到,绝对是我们的方式方法出了问题。我们太过突兀。或者,我们太过急于求成。 试想想,女警是你什么人?不是你姐也不是你妹,你这么突兀的请求对方关照一个犯事人,对方怎么可能接受呢? 换做你,你也会翻白眼。 嫩气,绝对是我们太嫩气了! 我接着想:没有关系,又不熟络,就只有破财。只好破财。钱财是最能拉进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的。古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知道怎么做了。”我对丁莹说。 “怎么做?”丁莹半信半疑。 “你看着就好了。”我说。 我牵着丁莹的手返回看守所。 还是那个女警,还是用白眼看着我们。 我扫视一下周围,周围没有别人。当然,也没有探头。那年头,还不知道探头是什么玩意。所以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直接放在女警前面的柜台上,并且用放在柜台上的一本杂志将钱盖住。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我说。 “什么意思?”女警看着我。 “没有什么意思,我只希望您约一下您的所长,我想请所里的警察叔叔们吃餐饭。” “这怎么好意思。”女警的态度立即改变了,她虽这么说,可是她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 我把压着钱的书往前推,“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小兄弟,我马上打电话给我们所长,我就说你是我亲戚。” “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我和丁莹对视了一眼。丁莹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女警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她的所长。在电话里,女警将晚上吃饭的饭店都替我定好了。 傍晚五点半。北坑大酒店。 在进大酒店前我折进一家烟店买了一条高档烟。我向买烟的人要了一张报纸,将烟包好,抓在手上,这才走进大酒店。 手上抓着烟,不可能不想起在华安四中跟俊哥混得那段日子,不可能不想起校门口那个连一根烟都会卖给学生的老板娘。 丁莹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我说你做这些事怎么这么熟络?” “熟络?我哪熟络?是吸取刚刚女警给我们的教训才想到的。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软。”我说。 “我就没有想到。” 女警给我们定的是一个叫北坑风景的包厢。包括所长和女警在内,看守所总共来了八个人。加上我和丁莹刚好一桌。 我把酒店的特色菜都点上了。 我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没有一个相信我们是女警的亲戚的话,但是每一个人都不会戳穿这个谎言。我需要的就是他们不戳穿。 我也知道,最关键的人是所长。可是,如果所长的手下关系没有搞好,丁莹的父亲还是会受苦。这是谁都知道的。烟便是为所长的手下准备的。 还是假惺惺的推辞,还是有模有样的说干嘛那么客气,发到他们怀里的烟他们还是很自然的放进了口袋。 这一餐饭整整吃了两个小时。服务员上来的四瓶白酒都喝掉了,还喝了一箱啤酒。 每一个人都喝多了。 而这正是我要达到的目的。以至于散场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和我称兄道弟。 虽然我喝多了,虽然我已经达到了喝酒的极限,但是我没有忘记将所长叫到一旁塞给他五百元现金。 所长二话不说就收下了。 他收下之后便一个劲的夸我是兄弟,夸我够兄弟,然后他说,丁校长的事情就交给他了,他保证不会让丁校长受一点委屈。 …… 离开了这些土匪一样的人,我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这时我们走在北坑最宽也是最繁华的街道上。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条街叫北京街。不是这条街多么有特点,实在是北京街这个名字太特殊了。 一路上丁莹扶着我走。 我知道我是真的喝多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北京街灯火通明。车辆来来往往。左右都是三个车道。横向我估计有二十多米。这条街道的架势几乎能和省城的街道相媲美。 也许是我喝多了酒,也许是我太想向丁莹表示什么,我把丁莹拖进一家服装店。我选了店里最贵的一件连衣裙让丁莹试穿。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裙子,你竟然要给我买裙子?”丁莹瞪大眼睛看着我。 “对啊,”我说,“正是因为你没有穿过裙子,我才想看你裙子的样子。我在想,那一定是别样的风格。” 我做出遐想的样子。 “我才不。”丁莹断然否决。 “就给个面子嘛,就冲我喝这么多酒你也给个面子嘛。”我故意晃了晃身子。 服务员看着我们笑。“试试嘛,男朋友给你买裙子干嘛不试试?”其中一个趁热打铁。 “主要是我从小都不喜欢穿裙子。”丁莹对服务员对我们关系的界定很是满意。 “习惯是可以改变的。”服务员帮我说话。 不,我搞错了,她其实是在帮自己说话。 “一个人要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改变。”我说。 “我要是不呢?” 我感觉我们又回到了斗嘴的时期。 “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嘛。拿着。”我把裙子递过去。 “要我试穿可以,你得欠我一个人情。” “只要你愿意试穿,欠十个人情都可以。” “我怕把你雷到。”丁莹还是犹豫不决。 “你就别犹豫了,穿出来试试,如果你觉得不可以,就不买,可以不?”我有点急。 丁莹拿着裙子进了试衣间。 几分钟后,丁莹走出试衣间。 我一眨不眨看着丁莹。这真是丁莹吗?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丁莹。那身材,那满是红晕的脸,那娇羞的样子,一下子让我心潮澎湃。 整整两年,从没有看过丁莹这种娇羞的美。这和丁莹平时给我们的印象相差太远了。 “还可以吗?”丁莹牵着裙摆转了一圈。 我真的醉了。酒没有醉我,丁莹这个动作让我醉了。 穿着裙子的丁莹不仅有娇羞美,更有的是一种性的诱惑。她牵着裙摆转动的那一刻,简直让我陶醉。 “何止是可以?这裙子简直是为你定做的。服务员,买单。”没有什么再犹豫的了,掏钱买下来就是。 “真的要买吗?太贵了。” “管他,有这种感觉再贵都要买下。”我掏出三百块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找我二十。 这么简单的算一下吧,那个年头280元一件裙子,相当于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由不得丁莹对买下这件裙子表示怀疑。 第235章 公然挑战 出了服装店,我们走去一家宾馆。是一个没有达到任何级别的宾馆,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好运来宾馆。 我们进去的时候,总台服务员盯着穿着裙子的丁莹看。 我知道,就是一般的女性都被丁莹吸引了。 “给我们开两间房。”我从口袋里掏钱,掏身份证。 “是开两间吗?确定开两间吗?”圆圆脸庞的服务员问道。 “当然开两间。”我说。 “你们不是……”服务员狐疑。 “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来旅游结婚的,”我说,“我们结婚证都还没领呢。” “去你的。”丁莹捶我一拳。 “我随你们。那就给你们开相邻的两间,好照应。我看你酒喝得有点多。”服务员是个很细心的女人。 “谢谢。” 服务员接过我的身份证做登记,我付了钱,交了押金。服务员还我身份证,给了我们两张房卡。 我们正准备去房间,服务员叫住我们,“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我略感诧异。不是要查户口吧。 “你朋友的裙子是哪家店里买的?好好看。” “真的好看吗?”丁莹两颊满是红晕。 “真的,你们一进我们宾馆我就注意到了。这是我看过的最舒服的裙子。真的太美了。”服务员感慨道。 “谢谢!” 我说了店的店名。“你的身材和我女朋友差不多,穿起来一定也好看。” “我身材要差点。不过我会去看的。”服务员说。 我们走去电梯房。丁莹主动握我的手。她在手上用力,而后看着我。 “看什么看?是不是很满意呀。” “嗯。我很怕你们的赞美都是恭维。” “你们?” “还有那卖服装的服务员呀。” “现在再知道效果有多好了。” 丁莹点头。 我们走进电梯。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跟你说件事,丁莹。” “什么事?”丁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我刚才其实是想开一间房的。” “做你的梦去。” “你真想多了。开一间房,两张床,跟我们住租住房不是一回事吗?”我说,“这样,可以省一间房费。” “那我们去退一间房费?”丁莹闪着双眼。 “去。” “做梦去。”丁莹笑了。 “我也是开玩笑的。”我跟着大笑。 说笑间电梯停了下来。我们走出电梯。踩着过道里厚厚的地毯,我们来到我们开的房间。丁莹选了一间。 那房卡难到了我。我怎么整房门就是不开。以为像钥匙一样有一个插孔,可找来找去找不到。 丁莹把房卡拿过去,她把发卡平放在门上,就听“嗤”的一声,门开了。 “老土了,老土了。”我自嘲。 “也有你不会的。这是磁卡,不用插孔的。” 门打开了,可房间黑乎乎的,只有从窗外映射进来的灯光让我们依稀看见房间里的情景。丁莹把发卡插在门背的一个盒子里,房间里的灯才亮了。 房间里两张并排的床铺上铺着白色的床单,被子和枕头整整齐齐地靠床背放着。 “你看你看,我说浪费了吧,”我故意咋呼,“还是有两张床。” “两人间本身就两张床,你以为我们开的是总统套间啊。” “那你赶紧去把你那间房退了。” “做梦。”丁莹用一根手指头点我的太阳穴。 我在一张床上躺下来。一天的奔波和酒的刺激让我非常疲乏,尤其在酒精的刺激慢慢淡去之后。 丁莹却不急着去她的房间,也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 “谢谢你,郑启航。”丁莹忽然说。 我转过身趴在床上,双脚往上翘。 “你说什么?” 丁莹跟着我趴在床上,用双手托着她的腮,“我说谢谢你。” “谢什么,我还欠你十个人情呢。” “你陪我到北坑来,把所有事情搞定了,花了那么多钱,还为我买这么高档的裙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丁莹,我们之间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说。 “ok,不说。那我们说什么?” “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ok。” 但是,我们并没有对视多久,因为,酒精刺激的缘故,外加疲乏,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连澡都没有洗。 …… 第二天我们本想在北坑市转转,按照丁莹的习惯,会去附近的旅游景点走走,可丁莹急于获悉与省检察院里的人的或近或远的人脉关系,再加上我也想挤时间进行专业学习,上午便回了省城。 我陪丁莹去租住房放好行李,而后回学院青春书屋。 艾贞子正在书屋陪储火玉闲聊。 换做平时,这个时间,艾贞子几乎都在阅览室度过的。 “你们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艾贞子说。“丁莹父亲出这么大的事,我刚听火玉姐说。” “还好,北坑看守所基本搞定了。”我说,“你怎么会来书屋?没去阅览室吗?” “还不是因为你吗?你陪丁莹去办事也不跟我说声,搞得我心神不宁的。”艾贞子一脸的嗔怪。 “听你的口气,好像郑启航是你当家的似的。”丁莹顶了一句。 “丁莹你别生气,现在,郑启航是我的追求目标。”艾贞子直言不讳,“我们友好的竞争,看最后花落谁家?” 丁莹看着艾贞子。储火玉也看着艾贞子。 “呵呵,感觉大家好像都不认识我了,”艾贞子依旧非常淡定,“我一点都不想掩饰,在郑启航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和丁莹是好朋友,又是同班同学,这份情谊我不会断。所以我才说友好竞争。就看郑启航看谁更适合他。不不,我有点词不达意,应该是看谁和郑启航更有缘分。” 这是公开挑战的架势。 丁莹看了看我,“贞子能这么开诚布公也好。那我接受挑战,友好竞争。” 丁莹伸出手。艾贞子迎合上去。 “公平起见,昨天一天郑启航都和你在一起,今天就借我一天?”艾贞子挑衅般地看着丁莹。 “这要看郑启航了。”丁莹坦然面对。 我皱了皱眉头,听他们的对我,我好像成了一个物品。 我故意咳了两声。艾贞子这么赤-裸-裸,让我措手不及。 “先说明一点,我不是物品。”我开口说话。 艾贞子脸色微变,“呵呵,我只是一个比喻。”她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开口说话,她已经占了下风。 “我也知道是比喻,”我琢磨着怎么用词,但我知道我必须表态,否则对她们都是伤害,“艾贞子,感情的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我尊重你,也欣赏你,但……” “但只限于朋友之情,同学之情,对吗?”艾贞子说。 “记得上一回我们去二附院临床观摩你就和我说过,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丁莹,”我接着说,“我也说我们之间只能停留在某个节点上,不可逾越,不好逾越,也不会逾越。” “我也说了,那是你现在的感觉,也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我要做的是改变你的感觉,我会让你找到喜欢我的感觉。” “何必这样?过于执着即是执迷。”我说。 “是说我执迷不悟吗?没关系。我觉得执迷不悟是一种精神,尤其在感情方面,因为,我觉得,爱是没有错的。” “艾贞子。” “好了,这些话我们还是不要在大家面前说吧,你只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时间?”艾贞子显得有点慌乱。 “没有。” “那好,我会换个时间。火玉姐,丁莹,我走了。” 艾贞子走出书屋。 储火玉看了看我和丁莹,追了出去。 “这就是优秀惹的祸。”丁莹说,“但我很开心。” “你不觉得艾贞子就像变了一个人吗?” “在担心她吗?” “你说什么话?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余慧慧的影子。” “蒋村中学的余慧慧?” “会不会这也是肉戒灵异在作怪?”我习惯性地摸了摸中指上的肉戒。 “怎么可能?你不会是昨天喝酒喝糊涂了吧?”丁莹说,“哪来的肉戒灵异?灵异要针对也是先针对我呀。” “否则怎么解释艾贞子的变化。” “是爱情蒙住了她的双眼。” 储火玉回来了。 “怎么样?你有安慰她吗?”我说。“我这么说会不会过于直白了?” “没有用,说什么都没有用。”储火玉摇摇头,“郑启航,你知道我想起了谁吗?” “余慧慧。我刚才还和丁莹说来着。”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要送我围脖的余慧慧和当着我们的面提出挑战的艾贞子会有什么不同吗? “对,”储火玉说,“是余慧慧。” “艾贞子不会想不开吧?” “怎么会?”储火玉哑然失笑,“艾贞子心智成熟着呢。她比余慧慧沉稳多了。我之所以联想起余慧慧,是感觉她和余慧慧一样,因为你而着魔了。” “火玉姐你不也对郑启航着魔过吗?”丁莹说。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对你着魔呢,郑启航?难道真跟你手上的肉戒有关?”储火玉和我想到一块了。 “我也这么想。我哪有什么魅力让人着魔?所以我才担心是肉戒灵异在作怪。千万别印证了我的推想。” “这就要问丁莹了,她才有资格发言。”储火玉说。 “我就更没有资格,因为,我不是着魔,”丁莹说,“倘若是着魔,还会有这么长的情感历程?两年了,我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了的。” “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同。”储火玉说,“很有可能你才是郑启航最后的归宿。而我们全都是过客。至少我是过客。是现实已经证明了的。” “火玉姐你不是找到了你的归宿吗?”丁莹说。 “怎么?徐峥平对你不好吗?”我跟着说。 “不是不是,徐峥平对我好着呢。”储火玉的脸上飘起了红晕。 第236章 检察院斗智(1) 丁莹和家里通了说不清楚多少个电话,希望能由人及人,由人托人,为父亲找到一丁点与省检察院的关系,但是,每一次都落空了。 其实,这很正常。省人民检察院乃威严之地,普通人家哪会有熟人? 但是,从某个角度讲,也可以说不正常。丁莹父亲,一个地级市师范专科学校校长的家里人,理论上各种人脉都有,总不至于省检察院里一个开车的都不熟悉。 哪怕认识省检察院里扫地的工人也好,也可以经由这种关系找到一个关键人。 可还是那句话,理论是骨感的,现实是残酷的。没有就是没有,不可能有。 那么,我们只能自己去碰运气了。 当然,这期间,我不是没有想过和熊妍菲的父亲联系,公检法一家人,说不定省检察院里他有熟人。可又觉得之前为储火玉的事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实在不好再开这个口。 管他,运气不好再说。 于是,在接下去那周的星期四,我和丁莹向班长请了假,去省检察院。 省人民检察院坐落在市政中心,西安北路中段。三栋七层高的办公楼围成一个凹字。正楼顶上红旗飘扬,挂在六层楼外壁上的警徽格外耀眼。 进出口处,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那里站岗。 “郑启航,莫不会进都不让我们进吧?你看,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要在门卫处登记的。”丁莹顾虑重重。 “我们只要想一个合理的进去的名头就可以了。”我说。 “什么名头?” “就说找检察技术处的领导。” “检察技术处?你确定省检察院有这个部门吗?”丁莹问道。 “确定。我去图书馆查过资料了。一般的省人民检察院都有这个部门。很可能你父亲受贿的画作都要送到这个部门鉴定呢。”我信心十足。 “你还真有心。若真这样的话,找到这个部门的领导岂不事半功倍?”丁莹征求意见般地看着我。 “若有这么好的运气,你父亲就有救了。不过,还是不要有太高的期望值。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我们还没进去就会被轰出来了呢。” “也只能这样了。”丁莹叹气。 和丁莹商定好了,我们向门卫走去。站岗的警察向我们敬礼,门卫将我们拦下登记。 我告诉门卫找检察技术处主任。门卫听我一说,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你们找张主任啊,在,在,我刚才还看见她呢。” 我和丁莹相视一笑。 都说万事开头难,这么轻易过了门卫这一关,会不会是一个好兆头呢? 我们进到院子,在一个立在西面绿化带旁边的牌子前停留了片刻。牌子上是检察院办公示意图。 大略数一数,检察院有二十多个机构,什么办公室,干部人事处,公诉一处,公诉二处等。检察技术处在六楼。 我们往大厅里走。约莫有十几个人在大厅里逗留,或眉头紧皱,或面露焦急之色,也有用方言交流的。显然,这些人都是来检察院找人办事的。 “我们径直去检察技术处吗?”丁莹问道。 “你说呢?”到底去哪个处室,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不知道。” “那就去吧。碰碰运气。” 然而,好运气并不会总光顾一个人。 上到二楼的时候我们看见控告申述检察处的门开着,便改变想法,打算进这个部门试试。不料,径直碰壁。 坐在最里面办公桌前的领导,大腹便便的样子,弥勒佛的形象,和蔼可亲的面容,可是,他的脸色比黄泥巴的颜色还难看,你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他喝令他手下的两个人将我们推出了门外。 丁莹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我的心也突突跳。 检察院的人不会都这么威严吧? 在走廊上调整好情绪,重新鼓足勇气,我们走进行政办公室。 同样受挫。 接着我们走进公诉一处,被轰出来后又去侦查监督一处……我们的信心被这些检察官所谓的公正盘剥得所剩无几。 最后我们上六楼找检察技术处。此时的我们已经心灰意冷,丁莹甚至打算放弃。从心里承受角度讲,她一个丁大小姐,如此受挫,内心感受自是很不好。但我坚持最后碰一次运气。 检察技术处三个工作人员都是女的,老中青各一个。 我们出现在她们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们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我们一出现,她们立即闭了嘴。 我心中暗喜,女人比男人更有同情心,估计找她们颇有希望。 “打扰了,”我脸上堆满笑容,“各位警官,想麻烦您一件事。” “什么事?”年轻的警官抬眼瞟了我一眼。 “是我爸爸的事,”丁莹迈前一步,“我想了解一下,在这里能不能打听到会是哪里的检察院起诉我父亲。” “什么什么?!”中年的说话了,嗓门那个大,“你不看看这是哪里?这里是检察技术处,怎么会到这里来问这种事,真是乱七八糟。” “别跟他们烦了,叫他们走!”老的说话了。 “这个……”丁莹满脸通红,“我们不是故意,我们确实……” “叫你们走就给我走,还在这里啰嗦什么?!”中年的又说。 那个年轻的站起来了,“走了,赶快走。” “我说你们怎么会是这种办事态度?”我近乎崩溃。在她们眼里我们简直就是一只苍蝇。不,连苍蝇都不如。 “哟,你说什么?”中年的忽地站了起来,“我们什么态度?我们就是这种态度。给我出去!” “老子就不出去了,”我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他妈的太憋屈了,“我告诉你们,就你们这种态度,小心我到检察长那里告你去!” “郑启航,你怎么了?我们是来办事的。”丁莹拉我的手。 “哈哈哈,”中年的忽然笑起来,“到检察长那里告我们,你知道检察长是我们领导的谁吗?” “谁?”我问道。 “检察长是我们张主任的弟弟!!”年轻的无比自豪地说。 “啊。” “啊什么啊,再知道厉害了。赶快给我出去!”中年的说。 我看得出老年的一脸傲气。 我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顶几句:他妈的检察长姐姐就这么蛮横,那省委书记的夫人会怎样? 可是丁莹已经不允许我冲动了,她径直把我往外拖。我也知道,这不是我可以嚣张的地方。我们是来这求人的! 我佯装挣扎了两下便退出了检察技术处。 从里面传来老中青们的笑声。 沮丧,灰心,泄气,这些词全都缠上了我们。当然,还有愤怒。 北坑之行过于顺利,让我们过高的估计了我们的活动能力。 我以为,在这里也可以像在北坑派出所一样用钱开道。可在这里,放在口袋里的票票我捏出了水也没能有机会拿出来。因为几乎每个办公室都有好几个人,更因为一点都不熟悉,没法将其中的一个请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记得在侦查监督一处的时候,当时正好只有一个检察官在办公室,我计划着和对方搭讪几句之后便着手“掏钱”行动,结果,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人来找。 不用说,我们两个陌生人便被请到了外面。 我们原想在外面等等,不想,越等,前来找的人越多,只好放弃计划。 丁莹的心情自然无比沉重。 北坑之行,确保的是看押期间她的父亲不受过度的折磨,但那毕竟是暂时的,对她父亲真正有效的帮助是打通检察院和法院里的关系网。 这两个部门的决定才是致命的。 在六楼过道我们相视无语。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劝慰丁莹,我只好由着丁莹沉默、伤心。 “回学校吧。”丁莹说。 “好。”我沉沉地叹气。我不是听不出丁莹声音里的无奈和绝望。 可是,不回学校又能怎样? 我不甘。可不甘又能如何? 下到五楼,看见转弯处卫生间的标志,我才意识到一泡尿憋了好久了。 我走去卫生间。在进卫生间的瞬间一个念头蹦出我的脑海:要拿检察长的姐姐做文章! 我立即回头。 “你怎么不上厕所了?”丁莹问道。 “我想到一个办法了。”我压着嗓子说话。 “什么办法?”丁莹一点儿都不激动。 等我说出我的想法,丁莹激动了,“行吗?可行吗?” “试一试。反正不是绝望了吗?死马当活马医。最多浪费几个钱。”我说。 “那我们走。” “等等。”我往厕所狂奔。妈的,再晚一秒我就要尿裤子上了。 出检察院时分我特意和门卫打招呼,告诉他我已经找了检察技术处的张主任,我们出去办点事,还要回来。 门卫一脸的讪笑,“没事,没事。” 我暗自揣度:我们对门卫说要找检察技术处门卫这么热情,很可能是他把我们当成张主任的亲戚了。设若我们是张主任的亲戚,张主任又是检察长的姐姐,那么,在门卫眼里我们不就成了检察长的亲戚了? 在门卫眼里,检察长的亲戚很可能比下面县市来的一个局长还重要。 出了检察院,向路人打听,音像*店就在附近,所以我们很快买到了录音机。我特意买了几盒空白磁带。我们接着去小店买了几节电池装进录音机,而后回头。 进大院,进大厅,上行,到六楼。检察技术处的门开着。老中青还在。 我把录音机的录音键摁下,轻轻地放在办公室门口的地上,而后和丁莹一同走进办公室。 “嗨,我们又回来了!”我冲老中青摆摆手,故意显得很轻佻的样子。 中年的站起来,“你又回来干什么?” “找你们啊。我想想你们那么恶劣的工作态度,心里就不舒服。还咋胡我们说你们领导是什么检察长的姐姐,我呸。”我极尽鄙夷之能事。 原本冷眼看我们的老年的,一听我的话,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的,我说的就是你呀,”我说,“冲你这素质还检察长的姐姐,我说我是检察长的弟弟你信不?” “我看你是存心来闹事的?” 老年的脸色铁青。 “我才不闹事?我是来纠正你们的工作作风的。我回头找你们,是告诉你们,你,你,你,都给我担心点,我这就去投诉你们?”我一副张狂样。 第237章 检察院斗智(2) “呵呵,还有这样的愣头青,你去,我在这等着。”老年的坐了下去。她对我根本不屑一顾。 “对啊,你去投诉呀。小心我们把你们抓起来。”中年的还站着。 那个年轻的只是诧异地看着我们。 “你以为我去找检察长吗?我去省府大院投诉你们,我看你们狂!”我恶狠狠地说。 “省府大院,你去中央投诉都没用。”老年的说。 “真的?!”我故意不屑一顾。 “我告诉你,愣头青,我不是吓唬你,就连省委书记都让我弟弟三分。”老年的丢出一句话。 “你弟弟谁?” “哈哈哈哈,我们领导的弟弟就我们检察长,张仁孝呀!你什么记性?”中年的说。 “郑启航,我们还是算了,人家省委书记都不怕。”一直不说话的丁莹开口了。 “不自量力!”中年的说。 “我就不信,省委书记还会惧怕检察长三分?”我说。 “别说三分,我看……” “咳咳!”老年的故意咳嗽两声。 中年的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头了,连忙闭住嘴。 “是不止三分,对不?真他妈张狂。丁莹,我们这就去省府大院。看你们能张狂到什么时候?” “你去,我就在这等着。看省委书记卖不卖我弟弟的账?”老年的再次被我激怒。 “那你等着。”我忽地转身往外走。 “郑启航!”丁莹叫了我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丁莹向老中青道歉的声音。 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走到门口我提起录音机,关掉录音。丁莹走到我身边。 “你好像真把她们惹怒了。”丁莹不无顾虑地说。 “出去听听效果。”我轻声说道。我才不管有没有真的激怒她们,我急于知道录音的效果。 我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试听录音。录音效果出奇的好。声音清晰无比。 “成功了,丁莹!”我激动地说。 “真要去威胁她们吗?”丁莹顾虑重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她们奈何不了我们。” “那现在就上去吗?” “现在我们再去音像*店。” “还买录音机吗?”丁莹狐疑万分。 我指了指录音机,“再复制几份啊。万一被他们强行没收了,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你不会是搞过间谍工作的吧?”听我这么一说,丁莹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你才知道。” 到了音像*店,我向老板借了一台录音机,找了个密闭的空间,一台播放,一台录音,将从检察技术处录来的资料全都复制到了其他几盒磁带上。 再次出现在检察院门卫处,门卫依旧讪笑。我把录音机和另几盒磁带放在值班室,交由门卫保管。门卫唯唯诺诺,显得甚是荣幸。 我带着一盒磁带和丁莹再次出现在检察技术处。这一回,老中青三个都反弹似的齐刷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们肯定给她们一种感觉:阴魂不散。 年轻的问道:“你们真去省府大院了?” 中年的和老年的直直地盯着我。老年的似乎不太淡定了。 “我们运气不好,省委书记不在他办公室。”我说。 “满嘴胡诌。”中年的说。 “那你们再来干什么?”老年的重新恢复了她的威严。 “我给你们送来了一件礼物。一件非常特别的礼物。”我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磁带。 “磁带?”老中青异口同声。 “你们知道磁带有什么功用吗?”我把磁带抓在手里晃了晃。 “听音乐,给孩子们听听力。”中年的说。 “还有呢?” “录音。难道你给我们录了音?”年轻的说。 “什么意思?”老年的问道。 “还是你反应快。”我冲年轻的竖大拇指。 “就是说我们第二次来拜访你们的时候,我们所有的对话都被保存起来了。”丁莹适时补充。 我笑了笑:“不错。我同学解释得很详细。容我再补充一点,我们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在门口放了一个录音机。丁莹,你辛苦把门关一下。” “好。”丁莹反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你想干什么?”中年的质问我。 老年的颓然坐在了位置上。 “还是先听听吧。请问你们这有录音机吗?”我对年轻的说。 “有。”年轻的离开位置。 中年的忽地从我手里将磁带抢去,“子惠,你还真去拿录音机吗?磁带已经在我手里了。” 年轻的停住步子。 中年的将磁带递给老年的,“领导,没事了。真是幼稚的愣头青。” “呵呵呵呵。”我笑。丁莹跟着笑。 “你们笑什么?”中年的问道。 “我笑你们身为检察官,竟然连基本的反间谍常识都没有。没有搞过侦破就是这么可悲。你以为我会笨到这种程度吗?” “总不至于你们认为我们只保存了一盒吧?”丁莹这时才体会到了我的预见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年的沉不住气了。 “还是先听一听录音吧。”我极其沉着。 “录音效果很好的,因为是新买的机子。”丁莹越发放得开了。 这个时候,我知道,我们占了上风了。老年的心里已经发虚了。 年轻的拿来录音机。中年的从老年的手里接过磁带,放进录音机。很快,从录音机里传出我们的对话。 没听几秒钟,中年的就把录音机键摁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老年的。 “说说你的想法吧。”老年的阴沉着脸。原来的嚣张一去无踪。手里的茶杯她端起又放下。她示意中年的坐下来。“子惠,把门开了。给两位客人泡茶。” 年轻的走去开门,然后给我们泡茶。 我走到老年的前面,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起,张领导,刚才冒犯了。还有您,多有得罪。”我又向中年的鞠了个躬。 然后我回到丁莹身边,和丁莹一起在摆在一边的黑色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将丁莹父亲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我想麻烦您的是,这个?张主任,能不能请您两位手下回避一下?”我重新站起来。 “她们有什么好回避的?”老年的有点不耐烦。 “有些细节只能跟您说。不好意思。” “那你们出去转转。” 中年的和年轻的狐疑地对视一眼,走出了办公室。我示意丁莹重新将门关上。 这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钱来,没有数,但从厚度上我感觉到那可是不少的数目。 我走到老年的面前,“一点心意,您笑纳。” “你。” “您别紧张,这回没录音。是我真心实意的。” “拿回去。” “您别嫌少。请您快速收下。她们进来就不好了。” 老年的看看我,又看看钱。 “真的是一点心意,事成之后,我还会来感谢您。您赶快收下。”我把钱往老年的怀里推。 “一定会再来拜谢您。”丁莹说。 老年的快速把钱收好,放进抽屉。 “我真被你小子搞糊涂了。”老年的咧了咧嘴。她是真糊涂了。 “不糊涂,很简单的道理,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对了,张领导,去让她们回来吧,她们回来我再跟您说正事。事情还得她们去办。” “行。” 丁莹出去找那两个警官。那两个警官显然没有走远,因为,她们很快就回来了。 当着老中青的面,我提出了她们要做的几件事: 一是帮我们打听最终是哪个县市的检察院对丁莹父亲提起公诉,并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二是和公诉丁莹父亲的检察院的负责人取得联系,想尽一切办法将丁莹父亲的罪行降到最低; 三是争取由她们这个部门鉴定丁莹父亲所收受的画作的价值。 “就这三点,麻烦你们了。”我笑了笑。 “还就这三点?”年轻的说。 “我们只能做到第一点。”中年的说。 她们这么说自然可以理解,因为她们不知道就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和她们的领导已经零距离。 “嗳,你们是怎么说话的?”老年的开口了,“小郑的要求也不高嘛。到时多打几个电话不就得了。” “领导。”中年的大惑不解。 年轻的更是诧异。 “今天小郑给我们上了一堂很好的课,我们要理解办事家属的心。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你们俩把小郑提的三点记好,不能出一点差错。等事成了,叫小郑请大家吃饭。” “那是一定的。要不就中午?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我说。 “那怎么行?事情还没有办,哪有先吃饭的道理?就这么说,下班吧。” “谢谢。谢谢。”我和丁莹同时说道。 “你那个磁带呢?”中年的念念不忘磁带。 “哎呀,我说你今天怎么了?你真像小郑说的没一点反间谍能力。这个时候,他们会给我们磁带吗?”老年的说。 “我。”中年的尴尬无比。 “事情办成了她们才会给我们磁带。哎。下班。”老年的说。 …… 我记得那天走出检察技术处丁莹凝视我良久,就好像看一个怪物似的。 “看什么看,不认识吗?”我说。我们沿着楼道往楼梯口走。 “我真不认识你了,”丁莹说,“你是郑启航吗?” 丁莹的表情还是那么怪。但我感觉出那是在强行抑制内心喜悦时所呈现在脸部的表情。 “不是吗?你觉得我多了一只手还是多了一只脚?”我开玩笑。 “你多了一个脑袋。我真觉得你多了个脑袋。什么绝处逢生,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水到船头自然直,好像全都是用来形容你的。” “别再形容了。我肚子好饿,你请我吃大餐去。” “ok!” 我想,此刻,如若是在空旷无人的野外,丁莹一定会大喊大叫以宣泄这种情绪。如果我们是很亲密的恋人,她一定会跳起来在我脸上亲一下,或者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此时,此地,因为在威严的省检察院的楼道上,丁莹什么都不能做,自然就有这种情绪表现了。 “但是有一点你忽略了。”丁莹说。 “哪一点?”我吓了一跳。千万别功亏一篑。 “你说我是女同学。” “这有不对吗?” “哼!”丁莹嘟起了嘴,“真是榆木脑袋。” 第238章 你要对我好 接下来我们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 那是因为到了学期末。那个年代,只有到了学期末大学才真叫大学。所有学院的学生在这个时刻都会静下心来备考。 特别是那些在我们平台做了登记打算暑假做家教的和那些正在做家教的大学生,更是争分夺秒的学习。 他们必须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优等级别的成绩,否则,按平台的规定,他们没有资格做家教。至少不能从平台这条途径获得家教资格。 令我们非常开心的是,省检察院检察技术处的三个警官真的在费心费力为我们奔波。她们一有消息就打电话到平台。我们原想多打几个电话催促她们,不想她们会这么积极。 不知为什么,丁莹父亲的公诉迟迟没有进行,由哪个县市的检察院对丁莹父亲提起公诉也没有做出安排。 检察技术处的告诉我们,这很正常,有些落马的贪官,双规之后,可能隔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才会提起公诉。 反而是她们安慰我们,叫我们不急。 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一点还让我们开心的了。 正因为这一点,我们又一次去了一趟北坑,为的是进一步做好和北坑看守所的联络工作。 这一回就更顺利了,来去一整天就搞定了。我们请看守所的兄弟们吃了饭,当然又发了烟,当然又给了所长一点意思,更令丁莹开心的是——见着了父亲。 俗语一回生二回熟,实在太经典了。 不用说,在期末考头一星期的周五周六,我们为平台宣传去了各个学校,去了街上。 这一回,艾贞子没有参加。朱德发不可能再参加。 实际上,这一次宣传的意义远没有第一次宣传的意义大,因为,附近学校和小区的家长们几乎都知道省医学院第二附属学院家教联络服务平台了。 我们做宣传只是一种提醒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刺激,提醒或刺激那些需要为孩子找家教的家长,别忘了我们这个平台。 期末考试很快来了。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 平台工作随之忙碌起来。 有很多本校有意向做家教的大学生来平台咨询以及做资格审查,也有附近一些大学的一些大学生专程来平台咨询。甚至有一些家长跑到学校来找我们咨询。 我们不可能再一个人当班了。我们全员上阵,包括艾贞子。 这一天,忙到下午四点左右时间,总算空闲下来了,我们几个去书屋看储火玉。艾贞子留下来当班。 到书屋我呆了大概一刻钟,艾贞子急匆匆跑过来,“郑启航,我爸打电话来找你,叫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现在吗?”我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这么大的院长亲自打电话找我,实在不太可能。 “对。” “没说什么事吗?”丁莹问道。 “没有。我爸说完就挂了。我猜想是为平台资格审查的事。” “哦。这很有可能。艾院长最关心的就是做家教的人的学业成绩。”我说。 “那你还不赶快去?”徐峥平说。 我和大家说再见。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艾院长打交道了。本来,一个学院的学生和学院的院长能有什么交道可打?如果不是他曾任过我们的学科教师,如果不是为青春书屋和家教联络服务平台,我和艾院长只能是素昧平生。 我一口气跑到艾院长办公室。门开着,但不见艾院长。 我喘着气在走廊上等。说不定艾院长去了别的办公室。在没人的情况下,冒然进院长办公室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整层楼都静悄悄的。 我往下跑,去有人的办公室问询。没有人知道艾院长召唤我。也没人看见艾院长。 “你再去艾院长办公室等等。”一个好心的领导建议。 我重新回到艾院长办公室门口。我又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艾院长。 总不至于艾贞子忽悠我吧?可艾贞子不是这种性格。再说,这门都开着。 我便决定进艾院长办公室看看。 艾院长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郑启航同学,临时家里有事我回家了,请到我家里来找我。事情急。务必。走前把门关好。 原来是这样! 我赶忙出办公室,将门关好,然后往楼下跑。 艾院长一定等急了。我这无谓的等,至少浪费了二十分钟。早知这样,我一到便进办公室就好了。 六月底的天气,在南方省城已经很热了。在夏天,下午五点,太阳离落山还有一竿高。只是在省城是看不见太阳落山的。 我一路疾跑,以至于到艾院长门口时大汗淋漓,又累又热,近乎于虚脱的感觉。 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门是虚掩的。我想都不想便推门入内。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 艾贞子裸着全身从淋浴间出来,水珠子沿着她白皙光滑的皮肤向下滑落。 她乌黑飘逸的长发散开了,一部分垂在胸前,垂在她饱满高耸的双-乳上另一部分往后垂在她的背上。黑白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两颗暗红色的乳-头就像两粒珍珠。 无论是细腰,凸臀,还是修长而健美的双腿,都让我目不转睛。 艾贞子足足楞了十秒钟方才急匆匆跑进她的卧室。 我呆立在进门的位置,不知道该进还是退。但我又清楚的知道,要退,也得解释清楚了再退。更何况,艾院长有急事找我。 我便尴尴尬尬地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艾贞子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她穿一套短袖短裤腿的大花休闲睡衣,薄薄的,透出乳罩的颜色。 “你还站门口干嘛,进来呀。”艾贞子双颊通红。 “我,”我回过神来,“对不起,刚才……” “进来再说。”艾贞子伸手来拉我。 我脱鞋进屋。 艾贞子把门关上。 “你怎么突然跑我家来,是来看我吗?到沙发上坐。”艾贞子一边说,一边到餐厅给我倒了一杯凉开水。 我局促不安。 “坐呀。”艾贞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 那白皙而嫩滑的肌肤令我心慌。 我与艾贞子隔着一个沙发位置坐下来。 艾贞子却往我身边移动。 我不知是艾贞子肌肤的清香还是她淋浴时涂抹的香皂的芳香徐徐飘进我的鼻子。 艾贞子突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柔柔的说:“郑启航,你以后要对我好。” 我条件反色般把身子一让,站起身来。艾贞子身体失重,往沙发上倒。 艾贞子站起身,气急败坏。“你这是干什么?” “我……艾贞子,请不要这样。”我忽然很没有底气。 “什么叫我不要这样,你,我,我整个身子都让你……呜呜呜。”艾贞子忽地嘤嘤哭泣。眼泪簌簌往下掉。 “我……”我往前走一步,轻轻地拍了拍艾贞子的肩,“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艾贞子却顺势趴在我怀里,双手抱住我的腰。“我可不管你是故意还是不故意,总之你不能再对我不好。” “我……” 这时从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门开了,艾院长的头探进来。他看见我们,非但没有进门,反而把门重又关上了。 我这个急,连忙用力推开艾贞子,跑去门口,开门,艾院长的人影都不见了。 “艾院长,艾院长!”我喊。 没有应答。只是过道里回声震荡。 “这下真麻烦了,连艾院长都误解了。”我无比沮丧。 艾贞子已经走到我身边,“我爸哪误解呀,他所看到的跟他心里所想的完全一致呀。” “什么意思?”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艾贞子嗔道,“你不知道我爸一直都看好你吗?他盼着我跟你走近一点呢。你真是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你知道的。不行,我马上去追他,他不是正有事情找我吗?” “哎呀,你急什么嘛,再陪我坐会儿,”艾贞子把我往里拉,再次将门关上,“再说,他开辆车你能追上他吗?” “艾贞子,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严肃地说。 “我哪有自欺欺人呀,你看今天这场面,说明我们就是有缘,我可不管,我整个的身子你都看见了,你不能再无视我。” 艾贞子嘟着嘴。 “是你爸留了条子让我到你家来找他的,我哪知道……我急匆匆的,没注意到这么多。” “这正说明上苍眷顾我们呀,上苍要成全我们,所以才有这么多偶然。我不怪你,只要你对我好。” “但这种好我没法给你。”我说不出有多急,“怎么对你好我都能做到,但就是这种好我做不到,对不起。” “你可以的,你绝对可以的,”艾贞子失去了平静,“既然所有的好你都可以做到,为什么这种好你就做不到。到这种份上你还在想着丁莹吗?” “到这种份上?我们到哪种份上了?”我也失去了理智。 “你还想到哪种份上?你不会让我陪你……我恨你,郑启航!”艾贞子忽然有点歇斯底里。 “对不起,我走了。” “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走。”艾贞子泪眼迷离,“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我把门打开,弯下腰去穿鞋子。 “你真这么绝情吗,郑启航?”艾贞子一脸的泪水。 “对不起。” “你走,你走!”艾贞子咬牙切齿,“你会后悔的,知道吗?你会后悔的!” 我下楼。 第239章 半边塔 暑假来了。 那年暑假,我们过得很开心。 平台工作结束之后(假期一开始,平台工作随即结束,顶多是一些零星的电话业务),我回了一趟华安。 向外公和母亲借的钱我早就双倍还给了他们。这次回去,我特意给他们买了一件礼物,包括父亲。 不说外公老,连父亲看上去都老了很多。 因为没有某到副校长职务的缘故,父亲曾一度怨怼我,可时间将他的怨气一点一点销蚀了,所以,接过我送给他的礼物,他满心欢喜。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吧,父亲把我叫到一边,说他瞒着母亲又去了一趟东门。还是没有郝有德叔叔和郝珺琪的消息。还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逃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瞒着?其实你母亲也很牵挂郝有德他们,只是心疼车费。来去一趟要不少的钱呢。总不能空手,对不?主要是你长大了,我们得张罗你的婚事,还要考虑给你买房等等。”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喝了点酒,显得特兴奋,“可我告诉你,爸爸对他们的牵挂可不比你少。你说,他们怎么一去不复返呢?就好像时间一样。” 父亲的话,让我一阵悸动。父亲的形容真的很贴切。郝珺琪真的像时间一般一去不复返。前后十三年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二十四岁,郝珺琪二十三岁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二十三岁是什么概念? 说不定她已经把我这个哥忘得一干二净了。睡觉前互说晚安说不定她早就没有坚持了。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只要还在这个世间。好好地活着。 不知不觉,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眶。 不管岁月怎么销蚀,只要想到郝珺琪,只要提到,我的心总还是会悸动。 难以理解的是,父亲怎么说对郝家人的牵挂比我还多呢? 只能说父亲是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吧。 我的重情重义不就遗传于他吗? 我照样去看望了熊妍菲的父母。这一回,我给他们带去了颇为贵重的礼物。 关于熊妍菲的父母,别的不说,我只说一点,这两个可怜的人在按一般人三倍的速度老去。 我本想去熊妍菲的坟前坐一坐,怀念那一段苦涩而又过于美好的时光,但是一个电话,改变了我的计划。 是丁莹打来的。叫我去黄柏市。 “怎么样,开心吗?”丁莹在电话里说,“我阿姨和我母亲都叫我邀请你来我们家里玩。” “我才不开心呢。车费去一大摞,除非……”我的心情很好。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报销差旅费。” “去你的。你个吝啬鬼。”丁莹在电话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给你双倍报销。” 其实,约我去黄柏市玩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丁莹的母亲和阿姨都想去北坑看守所看望丁莹的父亲。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去北坑看守所固然是其中一个目的,约我到黄柏市玩,才是更主要的。 因为,我在她们眼里简直是一个传奇。 为丁莹父亲活动奔波,在她们看来,难比登天。 要知道,那几天的电话,想要找到一丁点与省人民检察院的关系,把她们的头发都愁白了。 她们四处打探,亲戚朋友不说,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只要挨得上边的,她们都找了,还是一无所获。 由此可见,在她们看来,这件事有多难办。 这么难办的事情,我——一个在读大学生,一个上午就能这么顺畅地搞定,不是传奇是什么? 丁莹的阿姨我已经见过两次了,丁莹的母亲则是头一次见。见了丁莹的母亲我才知道丁莹百分之九十遗传了她的母亲。她们俩站在一块,排除年龄差异带来的视觉效果上的差别,怎么看,都是一对姐妹。 丁莹母亲和丁莹阿姨,在丁莹父亲出事之后,所有的怨愤都抛开了(当然,主要是丁莹母亲对丁莹阿姨的怨愤),结成了阵线联盟。经由她们我感觉到,世界是矛盾的统一体,这句话,真他妈太经典了。 所以,带她们一起去北坑,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尴尬。倘若伺候这个,那个不高兴,伺候那个,这个不开心,那就尴尬了。 不仅不尴尬,甚至是愉悦的。 无论是火车上我们四个的打牌活动,还是餐桌上我们四个的愉快的交谈,还是北坑派出所顺利的会见,都给我们带来非常愉悦的情绪体验。 见到了丁莹父亲,丁莹母亲和阿姨对我的夸奖更是不绝于口。 只是她们不知道,会见这种事情,真应了那句话,万事开头难。开好了头,后面便一顺百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比一个男的追求一个女的,难在第一次,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是什么事。 返回黄柏,我在黄柏呆了近半个月。丁莹带着我去拜见了她家所有的亲戚,就好像一些农村的习俗,两个青年男女,要订婚了,男方总要去拜见女方所有亲戚一样。那是很体面的一件事情。 当然,并不是说我和丁莹要订婚了。可看这架势,不得不让人往这方面想。 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的是去农村看望丁莹的爷爷奶奶。 我们换乘了好几趟班车才到那里。县域道路跟阳江县一样全都是砂石马路,坑坑洼洼的,坐在班车上就像坐在船上一般。 但是车外的风景非常美。一路过去都是一些高高低低的小山丘,正直盛夏时分,满山满树都是绿。农人正在田间劳作。空气格外清新。 和去东门一样,坐完班车之后,要走一段路。 丁莹说不清有多开心,她一会儿牵着我的手,夸张地摇晃着手臂,一会儿跑到前头,然后反过身来倒退着走。脸上的笑容比路边的野花还灿烂。 我忽然想着,如果将这些野花采集来做成花环,戴在丁莹头上会是什么样的视觉效果? “诶,郑启航,你采那么多野花干嘛?”丁莹发现我没及时跟上,冲我喊。 我自顾采集野花。 山路旁,灌木丛里,一丛丛,到处都是。 白白的,小喇叭型,正好可以串在草径上,宛若杜鹃花,只不过颜色不同。叶瓣却比杜鹃花厚实,摸上去,粉嫩嫩的。 丁莹跑到我身边来,“你干嘛呢?” “做一个花环。” “给我戴吗?” “我想看看你戴花环的效果。” “嗯——”丁莹把头歪过来,示意我将花环戴上。 我把花环戴在丁莹的头上。 丁莹退后两步,将双手举起,张开食指和中指,而后歪着头,时不时还吐出舌头。 我的泪忽地就流出来了。 多么熟悉的一幕。 -------- “琪琪,你要不要?”我说。 “要。” “给。” “哥,你说戴哪儿呢?你喜欢我戴哪儿呢?”郝珺琪的眼珠子仿佛是透明的,真好看。 “戴头上。” “你给我戴。” “行。”我将花环戴在郝珺琪的头上,“哈哈,琪琪像个新娘子呢。” “我才不要做新娘子。”郝珺琪嘟起嘴,摇摆着双手,可明明笑意还留在脸上。 -------- 我不断地揉我的眼睛,我想看清楚,这在我前面欢蹦的到底是丁莹还是郝珺琪? 丁莹注意到了我异样的表情,停止做动作,走到我身边,“是想起郝珺琪了吧?” 我点点头。 “是给郝珺琪戴过花环吗?” 我点点头。 丁莹把我的手抓在她手上,不再问话。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好的。 我们就这么沉默着手牵着手到了丁莹的爷爷奶奶家。 那是个比东门要大上十倍的小村庄。奇怪的是,一路都是几十米高的山丘,到了这儿,四周都是海拔百米高的大山。而且,这儿的山几乎不长草木,光秃秃的,一块块乳白色的石壁裸露在空气中。 唯独西北方向,距离村庄不到一华里的位置,是一座树木葱茏枝叶繁茂的小山丘,一座古塔矗立在山包上。 “诶,郑启航,你看这塔巍峨*不?”丁莹手指塔的方向。 “好像有七层吧。” “你相信吗?它是半边塔。” “半边塔?它不明明完全无缺吗?” “那是从我们这个方向看。如果从对面方向看它,你便会发现从三层起,都塌了一半。” “哦,还有这么奇怪的塔。”我说。 “等到了爷爷家,吃了点心之后我就带你去看看。” 说到吃点心,这几天在丁莹亲戚家里,什么样的点心都吃了。手工饺子,清汤,米酒煮蛋,条件再差一点的,面条也会烧一碗给你吃。有些亲戚的邻居知道亲戚家来了客人,还另外用盘端点心来,那个盛情让你很过意不去。 据说,舍得用米酒煮蛋给你吃的,是最敬重你的。 这不,丁莹的爷爷奶奶给我们每人都煮了四个蛋,你吃不下,他们劝了又劝,直到你把四个蛋吃完为止。 真的太热情了。 丁莹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都还硬朗,住的是青瓦黄泥墙,木板拼成的隔墙擦洗得一尘不染。我们坐在堂前,摇着蒲扇,看着门口的几只鸡闲适地找虫子吃。 一只狗趴在廊檐下,吐着舌头,时不时摇着尾巴,驱赶在它周围飞舞的苍蝇。 大概休息了半个小时,我们去看半边塔。 第240章 佳话 一路上,丁莹跟我说半边塔的传说。 是一个苦苦守候的故事。 据说,明朝万历年间,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朱臻,看中了村里的一个秀才,可父母亲嫌秀才穷,嫌秀才家无权无势,反对他们相恋相爱。 可是爱情这东西越反对来的越浓烈,朱臻对秀才偷偷许了终身。为了让秀才明媒正娶她,朱臻捐资资助秀才进京赶考。 守候从此开始。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秀才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了任何消息。 朱臻每天都到小山丘上眺望,希望从山外绵延而来的小路上出现她情郎的影子。可是她情郎的影子再也没有出现。 十年过去,又十年过去,朱臻父母亲先后去世了,那秀才还是杳无音讯。 朱臻知道,情郎在外,要么遭遇了不测,已经离开了人世;要么考取了功名,享受着荣华富贵。 朱臻既不希望是前者,更不希望是后者。 所以她托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去京城打探,终有一天,消息传来,是后者——那秀才任职京城,已是人夫,人父。 朱臻绝望之极,天天到小山丘上以泪洗面。后来她决定倾全家财力在小山丘上建一座塔——无情塔,以此警戒那些无情之徒。 塔成之日即是朱臻命终之时,那朱臻爬上顶层,喊着秀才的名字,跳塔而亡。 可就在朱臻跳塔之后不到半个小时,塔忽然坍塌。西南方向位置,从三楼起至顶层,一半忽然塌陷。 四百多年过去,几经风雨,塔依然矗立不倒。 于是又名半边塔。 “怎么样,这传说感人不?”丁莹问道。 我们走在上山的小径上。因为少有人走动,小径荒芜,道路两旁的灌木丛超过人高,有些斜伸到小径的上空。 我牵着丁莹的手走在前头,用手拨开那斜伸到小径上空的枝桠。缠绕在枝桠间的蜘蛛丝粘在我们的脸上。 “我为那痴情的小姐感动。”我说 “是啊。这故事之所以一直流传下来,倒不是因为建塔的初衷,而是因为故事女主人公的始终如一。” “对。是这份始终如一的感情感动人。” 很快就到了古塔脚底。古塔扑面而来的不是它的巍峨,不是它的绮丽,而是它的古朴和沧桑。 我们仔细端详。塔身共有七层,高或有三十米,整体呈八角形状。塔基由岩石打制的长方体石料砌成,而塔身则由青砖砌成,重叠出檐。 走至西南方向看塔,果真从三楼起开始塌陷,直至顶层。小草在塌陷处生长。奇的是,三楼至四楼塌陷处还长了一棵叫不出名的小树。 正东方向一拱门,进门,见有仅容一人的窄小砖梯盘旋而上,可至塔顶。 “要上去看看吗?”我征求丁莹的意见。 “当然上,你不知道我最有探险精神吗?”丁莹眨了眨眼。 我牵着丁莹的手沿着砖梯拾级而上,至二楼,又至三楼。到了三楼,却不能再上了。砖梯断裂,无法上行。就算砖梯完整,上行也相当危险。因为,没有了完整的休憩平台。 站在三楼平台看塔,越觉得它奇绝,坚毅。外露的楼面和墙砖长满了青苔,只是这干旱的季节,青苔干枯了。从砖缝里长出来的小树和小草却还活得很滋润。 远眺,村庄及村庄过去的田地尽收眼底。田里一行行新栽的禾苗,有农人撑着耘田棍耘田。地里的黄豆长得最为旺盛,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分不清行和列了。 夕阳在远山的山头踟躇,光芒依然火辣,从塔坍塌的位置直直地照射进来,落在我们身上,热气不减。 “郑启航,你怎么看待朱臻。”我们站在三楼平台上眺望,丁莹忽然说。 “什么朱臻?” “就是那个守望了一辈子,最后跳塔身亡的朱臻啊。你会觉得她傻吗?” 我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丁莹主动抓住我的手,“但是太可悲了。为真正的爱人守望一辈子,是值得的。她可悲在于,她看错了人,投错了感情。” “问题是,人怎么一定能看对人呢?人是最善于伪装的动物。再说,感情总喜欢蒙蔽人的双眼。”我说。 “是啊。就拿朱德发来说吧,四五年了,我几度被他感动。”丁莹说。这是丁莹第一次主动和我提起朱德发。“他对我的好,真的无以复加。他一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无微不至地呵护我。在我难过的时候他逗我开心,在我霸道的时候他维护我的任性,在我惹是生非的时候,他帮我摆平。高一那年,也就是我父母离异那年,我为了发泄怨气,惹了一些事情。尤其高三填志愿那次……”丁莹看着远方。 “你填什么志愿,他跟着填什么志愿。”我说。 “对,”丁莹回过神来,“这件事情成了我们黄柏七中的一段佳话。忘了告诉你,我们是黄柏七中毕业的。” “佳话?” “对啊,佳话。这是从我们学生的角度看的。从学校角度看,则是一部闹剧,闹得满城风雨。” “为什么?” “因为朱德发是学校的宝。上至校长下至班主任对他都寄予很高的期望。他是完全可以为学校打品牌的。” “考清华或北大。”我说。 “不说一定能上清华,北大,十大名校是铁板钉钉的事。几次模拟考试,朱德发成绩排名在整个黄柏市都数一数二。所以估分,填志愿,校长和班主任都亲临指导。可他偏偏故意估低了60分。” “为了跟你填同一志愿而打下埋伏。” “不用说,这种结果,校长和班主任都不相信。没有人会相信。谁都不相信。校长和班主任一次又一次敦促他重新估分,可他估来估去都是520几分,而且还越估越低。就这样,校长和班主任看着他跟我填报同样的志愿。校长和班主任为此伤心了好几天。” “最后呢?”我问道。 “其实,填志愿的时候,校长和班主任还和朱德发讨论了好久,”丁莹并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他们建议他第一志愿填报北京大学,可朱德发就是不同意。校长们的意愿当然是好的,因为,谁都知道,估分是有误差的。他们不希望他后悔。当然,更主要的,是学校不希望因此有遗憾。” “为了劝阻朱德发,”丁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你知道学校做工作做到什么程度吗?他们派人去把朱德发的父母亲接到了学校。让朱德发的父母亲劝阻他。朱德发的父母和我爷爷奶奶一样,大字不识一箩筐,能劝阻什么呢?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们想到了我。叫我做朱德发的思想工作。你说,学校的意愿有多强烈。” “你做了吗?你也很纠结吧?” “我虽然很纠结,但还是理性的。朱德发跟我说要和我同报一所大学的时候,我就非常反对。我和他不是一个档次,我是知道的。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他一辈子。可是,朱德发表现得那么坚定,对我的感情看上去那么浓烈,我反复劝告之后他依旧坚持,我也就放弃了劝阻。人毕竟还是感性动物。自私点说,朱德发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内心还是非常喜悦的,甚至有点飘飘然。结果高考分数出来,全校哗然。” “朱德发的分数绝对能上北大。”我说。 “比北大的录取分还高出十几分,完全可以上清华。” “啊,校长和班主任不气死?”朱德发是这么优异的高材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对啊。他们那个气没法说。实际上,了解我们的关系的同学都能接受,他们知道朱德发完完全全是为了我,为了爱情。所以,朱德发的形象在同学们心目中一下子高出了几倍。不知多少人唏嘘感慨,据说好多女孩子听说这件事后感动地泪水直流。” “你呢?” “我当然也很感动。那一刻,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我母亲,我父亲,甚至我那个阿姨都被他感动了。特别是我父亲,完完全全接纳了朱德发。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女孩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太阳逐步下到远山的背后去了。西边的天空被太阳的余晖染得红彤彤的。植物被蒸腾之后的气息越来越浓。 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牛的叫声。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有好多版本。可是每个版本极力渲染的都是我这个角色。人们揣想的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可以让一个如此优秀的男孩做出这么高尚的决定。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丁莹说,“所以,这件事,前前后后,成为人们的饭后谈资,不下半年的时间。我也想好了和他,怎么说呢?” “喜结良缘,共度此生。”我说。 “就是觉得一个人爱我能爱到这种程度,那还有什么好挑剔的,换做你,你也会这么想吧。” “我估计那个秀才也曾这么对朱臻好过。”我说。 “是啊,一个人可以让另一个人为他守候一辈子,如果不是掏心掏肺,如果不是做出了极为震撼人的举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呢?” “那秀才必定给朱臻带去了极大的幸福感,极大的满足感。从而,在朱臻眼里,秀才是她的唯一,她值得为他守候一生。” “可是上苍却让我遇见了你。”丁莹忽然加大握我的手的力度。 我回应丁莹的力度。 我迎着丁莹的目光看去。丁莹的眼里充满了深情。 第241章 最痛苦的人 丁莹却转头继续看向前方,“所以很多时候我想,如果不是父亲的霸道促使你赖在租住房里,或者干脆,如果我这辈子和你擦肩而过,会有多么可怕。” “多么可怕?”我不理解丁莹为什么会用这个词。 “难道不可怕吗,朱德发掩藏得这么深?我绝对认为朱德发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哪想到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的社会关系——也就是我父亲的关系。他看中的完完全全是我父亲的关系。就像当年我父亲完完全全看中我母亲的关系一样。我岂不要重蹈我母亲的覆辙。” 我不说话。 “起航你不知道我父母闹离婚的时候我母亲有多伤心,哭了多少个白天,泣了多少个夜晚。我母亲流的眼泪如果收集起来,我不知道可以装满我爷爷家的水缸多少个。你在农村长大,你应该见过这种水缸吧。” “我见过。我父亲去村里的井里挑水要挑水桶三担才能挑满。”那涂满了桐油的木板拼成的水桶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我母亲因此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滴水不进,那是我见过的最伤心的人了。那也是因为当初我父亲对我母亲太好,我父亲完全成了我母亲的世界,一个人的世界都坍塌了,像这古塔一样坍塌了,焉能不伤心的道理?” “可我父亲根本不为所动,”丁莹接着说,“决绝,无情,因为我母亲不肯协议离婚,他又不好到法院起诉,竟然把一个肚子挺得老大的女人带回了家。这下,我母亲没辙了。不离婚也得离婚了。” “想不到你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说。 “在我父母闹离婚的时候我开始梦想自己是一个男孩,”不知为何,丁莹今天好像决定了要告诉我她所有的秘密似的,她话题不断,“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父母正式离婚是我读高一那年,但是他们开始闹离婚我才读五年级。因为,我母亲跟我说,我父亲是要生个儿子。” “生个儿子?为了生个儿子而离婚?”我颇觉得诧异。 “这是我母亲说的。因为我母亲打死都不相信曾经那么爱她的男人会背弃她,她总得找个理由接受。这就是你说的,爱情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很多时候,母亲会呆呆的看着我,嘴里喃喃自语,‘如果莹莹是个男孩多好’,我听过这样的话之后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于是,一言一行,便按着男孩的标准走。” “所以你有了男性向。” “什么男性向?”丁莹暴起来,狠狠地捶了我一下。 “这不就是男性向吗?”我装作很疼的样子。 “男性向说的是同志间的关系,你知道不?” “我故意的嘛。和缓和缓气氛。”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把你曾经的过往都掏给我了,所以我也得把我的过往都掏给你。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好的机会。”丁莹说。 “我说今天你的兴致怎么这么高?”我说。 “是这个传说感染了我。对了,我说哪了?” “你男性向啊。” “去。初中三年我扮演的都是假小子。留短发,从不穿裙子和花色的衣服,一天到晚混在男孩子堆里,没有女孩子的期期艾艾。我以为我这么做可以挽留父母的婚姻。但是,父亲破坏了我的梦想,他还是把婚离了,跟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结了婚。并且很快给我生了个小弟弟。 不容我反对,不考虑我能不能接受,一切都是强压似的,更气人的是,还把我判给他。就是这一年我开始恨我父亲。就是这一年我总是惹是生非。就是这一年我遇上朱德发。所以你想,朱德发的影响对我有多大,直到遇见你。” “直到遇见我?” “不是吗?你颠覆了我的世界观。父亲给我的印象是男人的无情,朱德发给我的印象是男人的卑躬屈膝,你给我的印象是男人的不卑不亢。你带给我的是一种崭新的感觉。打跟你在一起生活,便有了比较,当然是和朱德发的比较。不知为什么,你处处和我作对,朱德发处处呵护我,我还越发觉得跟你在一块更有新鲜感,更有快乐。你无赖的激我,刺激我,无情的打压我,甚至嘲讽我,我曾被你气得五官冒火,甚至发誓再也不和你说话,可是,我却越来越离不开你,越来越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哪天你突然不在租住房了,我会很空虚,总有空落落的感觉,后来我明白了,是我喜欢上你了。” “你是上了我的当了。”我很感动。 “尤其你搬出去之后,那一番生活体验实实在在告诉我,你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我本想借那次机会彻底消除你对我的影响。因为,当我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有多恐慌。 我有一种负罪感。我甚至很害怕。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种感觉是荒谬的,要想办法排除。可我想尽了办法都没法排除。非但没法排除,甚至还越来越浓烈。你知道吗,起航?不知道有多少次和朱德发在一起,我努力去找这种感觉。我希望和朱德发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那样,我就不会认为自己喜欢上你了。可是,没有,怎么找都没有。和朱德发在一起压根儿没有这种感觉。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不可救药。” 我加大了握丁莹的手的力度。丁莹的手不知何时沁出了汗。丁莹跟我一样感知我的力度。 “有了这个意识之后,我开始深深地反省。我要做好面对事实的准备。也就是说,我要考虑怎么让朱德发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朱德发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当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说。 “是啊,我也知道他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并且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向朱德发表露过什么。” “但是你接受了他对你的好。你接受了他对你的好给他传递了错误信息。” “对。是这个道理。我给他传递了我也爱他这个错误信息。不不,不是也,因为朱德发对我根本就不是爱。他没有爱过我。因为他给我一种很爱我的感觉,所以我才有负罪感。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爱容不得一点虚假。而你却因为肉戒灵异的缘故,爱而不能,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恩恩怨怨。” 西边的余晖越来越淡,半边塔周边的光线也似乎淡下去了。晚风吹来,带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 很多虫子发出无法描摹的鸣叫。 丁莹爷爷的村子里炊烟袅袅。 “我们下去吧,好像比较晚了。”丁莹说。 “想说的都和我说完了?” “你还想听什么?”丁莹余兴尚浓,“我今天想好了把所有我的事情都要告知你的。” “你从黄柏市返回之后不是去找过朱德发吗?” “对,这么重要的细节我都忘了跟你说了。上次好像只是带了一句。” “对。” “上次我跟你说,从黄柏市返回,为了为父亲活动奔波,全家人最后的期望落在朱德发身上,这时我做了决定,如果朱德发还能不计一切为我父亲活动奔波,我只能放弃我的爱了。 我在火车上默默地伤心,默默地流泪,真感觉心都碎了。以致于很多好心人关心我,怕我会出什么状况。我想是我伤心的面容把大家吓到了。我只能自己劝慰自己。不得已,我把它视为是上苍的一种命定的安排。起航你留意到没有,人到了万般无奈的时候,宗教情节便浓了。我想古代很多人之所以那么迷信,也是因为万般无奈吧。你总得活下去对不?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去找朱德发,原以为他见到我犹如喜从天降一般,不想他好似不认识我这个人,冷冷冰冰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你的父亲出事了。” “可是我不知道呀。谁想他信息那么灵通?这真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我虽觉诧异,可还是把我父亲的情况详细和他说了,然后便打算和他谋划,不想他丢给我一句话转身就走,‘找你的郑启航去’。 我盯着朱德发离去的背影愣在原地足足十分钟。我感觉自己好像遭了一个闷雷。这也太戏剧化了。朱德发什么时候敢这么跟我说过话?我原想,朱德发可能不能帮上多少忙,活动奔波这种事情他不一定能胜任,但至少可以出谋划策,可以和我一起谋划,但绝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后来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我很想冲上去拖住他叫他告诉我为什么是这种态度,可我丁大小姐的个性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应该是见到储火玉你才明白一切吧。”我说。 第242章 试探 “那是,见了火玉姐,她告诉我你去了黄柏市,你已经知道我父亲出事,而消息就来自朱德发,我才明白一切。我才猛地意识到,父亲出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处的——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个人。 但是我的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或者说,我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觉得人实在太可怕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有心计。你要知道,朱德发对我好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前前后后整整五年哪。压根儿不爱一个人,却可以装作爱她,并且为她付出一切,甚至可以创造一段佳话,谁能够做到?” “朱德发当初一定反复权衡过。是去读北京大学更有出息还是黏住你这个人更有前途。”我说。 “对啊,既然他爱得不是我这个人,他必然为此反复权衡过,也因此无比痛苦过。” “但他最后选择了社会关系。按说,这是明智的选择。” “明智的选择?” “对啊。”我说,“你父亲的社会关系是读北京大学能比的吗?你父亲的社会关系远甚于读北京大学。” “后来在火玉姐的不断安慰下,我才缓和过来。虽然已经不爱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爱过他,但一直生活在他施与的爱的光环下,就算知道这爱是虚假的,毕竟时间这么长,内心还是很有疙瘩的。” “用失落这个词或许更贴切。”我说。 “也谈不上失落,是一时不能接受。换做你,你一时能接受吗?”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最痛苦的人可不止一个。”我提醒丁莹。 “我知道,你陪我一起痛苦。哦,不对,我明白了,是朱德发。” 我笑而不语。 “是啊,按说,朱德发的痛苦应该超过我。我父亲出事,从某个角度讲,对他的打击才是最大的。对于他来说,他破灭的是他苦心孤诣构筑的梦想。我父亲出事,他看中的社会关系轰然倒塌,他的精神支柱也随之坍塌。” “对,换做我,疯掉的可能都有。”我说。 “可你还给了人家两拳呢。”丁莹挖苦我。 “当时整个地替你考虑,那会想到他才是最悲催的角色?” “所以,才有一句古话:世事难料。朱德发拿自己的前程来赌命,所以输得这么惨。哎。” “是他过于功利的思想害了他。”我说。 “利益熏心。下山吧。爷爷奶奶可能等急了。” “好。” 光线越发暗下去。西边的云彩几乎褪尽了红色。 真的到了晚边了。 蚊子不断来袭击我们。或者在我们的头部周围盘旋,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我们沿着砖梯小心翼翼地下行。还是互牵着手,从三楼下到二楼,从二楼再往下,差几个台阶便要下到一楼了,意外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丁莹脚踩偏了,忽地一屁股坐在了砖梯上,连带着我也差点坐了下去。好在我及时扶住墙砖,撑住了身子。 “怎么了?摔哪了吗?疼吗?”我慌了。 丁莹皱着眉头,“脚,我的脚。” “脚怎么了?” “脚崴了。” 我俯下身去搀扶丁莹。丁莹一只胳臂勾着我的颈脖子,曲起崴了的脚,另一只脚用力蹬地,直起身子,而后在我的搀扶下下到一楼地面。我累出一头汗。 出塔,我让丁莹坐在拱门前的长方体石板上,蹲下身子,把丁莹崴了的脚抓过来。 “你干嘛?”丁莹说。 “帮你看看。” “你小心点。哎呦,好痛。”丁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脱去丁莹的运动鞋,褪去她肉色的袜子,仔细查看。丁莹的脚小巧,标致。不见肿胀和淤血。可是,你轻触,丁莹也痛得叫起来。 所以我推断丁莹应该是伤了筋了。 “估计是伤了筋了,”我说,“不知你爷爷家有没有红花油。搽几天红花油就没事了。” “你这口气就是一个医生的口气。” “以后我们不都是要做临床医生的吗?”我反驳。 “我是夸你很有做医生的潜质。扶我起来吧。”丁莹命令我。 我把丁莹扶起来。我以为搀着丁莹便可以下山,不想,丁莹的脚一受震动便剧烈地疼,非得要背她下山不可。 我犹豫不决。 “你蹲下来呀,”丁莹说,“我不会说你占我便宜的。” “去。你尽在瞎想。” “嗳,本大小姐叫你背是看得起你,普天之下谁有这个机会?”丁莹右手往前画一个弧线,很有君王的风范。 我往前走。 “喂喂,你干什么?”丁莹在后面叫。 我停住步子,转身,“我不想让你看得起。” “你。” “换个说法吧。” “你这是威胁我。” 我又往下迈两步。 “好好,我换个说法,辛苦你了,起航哥,麻烦你背我下山。”丁莹说得嗲嗲的。 我噗嗤笑出声,“这还差不多。” “典型的落井下石。”丁莹冲我翻白眼。 我在丁莹面前蹲下来,丁莹趴在我背上。丁莹个头偏小,体重本就轻,这段时间不断奔波,又瘦了,加上山路平缓,背她下山,并不是很吃力的事。 但丁莹不知道我犹豫是怕肉戒灵异会闪现! 一个男的背着一个女的是不是身体上的一种亲密接触呢?几次经历告诉我,只要我和女性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肉戒灵异便会闪现。 要是肉戒灵异闪现,那种痛楚袭来,在理智无法控制的情况下,我把背上的丁莹甩出去都是有可能的。那岂不糟了? 灵异袭来,我料不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肉戒灵异的魔力是不可抗的。 我是以犹豫不决。 丁莹当然不知道我心里所思所想。 试着走了几步,肉戒无知无觉,我紧张的心才略略放下来一点。 丁莹在我背上却不安分。一会儿完全趴在我身上。我的天,这可是夏天啊,彼此都一件薄薄的衣裳,她整个地趴我背上,什么感觉没有?一会儿她又直起身,重心往后倾,迫使我重心下降。 “喂喂,如果不想一起壮烈,就给我老实点。”我威胁她。 “那我就只好这样喽。”她好像找到了理由似的即刻趴我身上,让我再次清晰地感受她的身体。 我整个地神经都蹦的紧紧的。 我甚至在心里祈祷,祈祷灵异不要“醒来”。 好在一直下到山脚,肉戒都无知无觉,没有任何灵异闪现,我方始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我有这么重吗?看你气喘吁吁的。”丁莹说。 “是我柔弱,好不?”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在我背上,不是在汽车上或轮船上,一会儿仰一会儿趴的。” “我觉得好玩。走吧。”丁莹重又牵我的手。我们走了几步。 “嗳,我说你的脚,不崴了?” 令我诧异的是,丁莹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咦,我的脚什么时候好了?”丁莹跟我一样诧异。可她的脸颊比晚霞还红。 我盯着丁莹。 “会不会你背我下山的时候它不知不觉就恢复了。刚才我感觉有股热力源源不断地从你的背部输入我的身体,我崴脚的部位热得发烫。是你在用内力给我治疗吗?”丁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是你看多了武侠小说,你再诌吧。” “真的。” “还真的吗?”我忽地抓住丁莹的手,将丁莹的手反扣在背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还不跟我说实话?” “真的。”丁莹忍俊不禁。 “真的?”我底下我的头,无限靠近丁莹的脸。 “我宁死不屈。真的就是真的。”丁莹说。可是她却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双眼紧闭的丁莹的脸恬美无比。玲珑的鼻,精巧的最,温润的唇,律动的眉,无不充满魅惑。 我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灵异闪现了吗?”丁莹恢复常态,关切地问道。 “灵异?没,没有。”丁莹突然提到灵异,说明肉戒灵异同样是她心里的结。 “那你怎么……”丁莹娇羞无比。 “是下意识。我怕我控制不住。不不,也说不清楚。对了,你还是告诉我真相吧。你的脚根本没有崴,对不?” “你才知道?上当了吧。告诉你,年轻人,江湖险恶。”丁莹走近我,毅然挽住我的手臂,“知道我为什么骗你吗,起航?” 不知从那时候起,丁莹不再叫我“郑启航”。 “为什么?”我们往村里的方向走。 “为了试探。”丁莹非常开心。 “试探?” “你不是说与女孩子有亲密的肉体接触,肉戒灵异就会显现吗?刚才我那么趴在你背上,算不算亲密接触?” “你个鬼灵精。” “可是肉戒灵异根本没有显现,对不?” “你想表达什么?你不会认为我编了一大堆故事骗你吧?”我说。 “看你想哪了?”丁莹嗔怪道,“你莹莹怎么会这么想?” “莹莹?” “对啊,怎么了?以后你得叫我莹莹。莹莹,叫起来是不是很顺很甜?” “莹莹。”我忽然很感动。 丁莹更加挽紧我的手臂,“起航,我想表达的是,肉戒灵异不会施加在我们身上。这可是很好的一个信号。” “那可不一定。” “事实胜于雄辩。你看我这样挽你的手臂你有感觉不?” “有感觉呀。” 丁莹捶我的胸,“叫你歪想。我是说你手上的肉戒有没有感觉。” “没有。” “这不就对了?” 第243章 游湖 那个晚上我和丁莹的爷爷同睡一张古旧的木板床,久久没有入睡。 不,不是我认床。也不是我嫌弃丁莹的爷爷。不是这些客观原因。 丁莹的爷爷像郝爷爷一样亲切,和蔼,我怎么会嫌弃和他同睡一张床呢?我记得十三岁那年,我父母亲被炉湾大队干部“请”去大队“学习”的那个晚上,就是郝爷爷陪我睡一张床。 也是那种古旧的木板床。有两块非常厚实的松木锯成的床墩,约莫十五厘米厚,三十厘米宽。睡在这种床上,就好像回到了童年,我又怎么会认床呢? 我是想着丁莹的试探而睡不着。 丁莹那般试探,肉戒灵异却不闪现,到底预示着什么? 就像以前我独个儿想的,或者和丁莹一起分析的,在我和异性有亲密的肉体接触的时候,肉戒灵异闪现,是为了维系我十三岁那年对郝珺琪许下的诺言,就意味着郝珺琪还在这个人世,就意味着我和郝珺琪还有重逢的那一天,虽然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现在,肉戒灵异并不闪现,那预示着什么?……从好的方面讲,是郝珺琪已经放弃了当年的诺言,肉戒灵异无需再维系,因而,我可以接受丁莹的爱,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丁莹。 从坏的方面讲,是不是,是不是,会不会是,郝珺琪已经不在这个人间? 我这么一想,刹那间,我的眼泪便哗啦哗啦流个不停。泪水沿着我的颈脖子往下流,滴落在草席上,滴落在丁莹奶奶特意给我准备的崭新的枕头上。 怎么样都不要是这样,上苍!无论如何,请不要是这样!请不要给出这么个安排,上苍! 整整十二年了,我和郝珺琪整整十二年都没见上面了,你怎么还忍心做出这种安排? 那可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再加上整个村庄都淹没在水里,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上苍有好生之德。我想,你肯定不会这么残忍。要知道,我和郝珺琪整个童年都在一起度过,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最主要的,我许诺过我要去看她。我也想去看她。 她可是曾经和我同生死共患难的人。我可是她曾经牵牵系系的人。 我们是每个晚上都会互道晚安的人! 那么,上苍,你怎么可能还会做出这种安排,让我们天涯永隔,生死不继呢? 这跟我和丁莹相爱没有关系。这与我和丁莹相爱不矛盾。 我不是和熊妍菲相爱过吗? 在这么富有激情的岁月爱或被爱不是很正常的吗?如果我不可以爱,你可以提醒我,就像我和熊妍菲正要走向“深入”的时候你提醒我一样。 我可以接受,怎么样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不这么残忍的安排。 你或许会说,反过来,你不是对丁莹残忍吗?你不是要置丁莹于无尽的痛苦吗? 是,不只是她痛苦。我也痛苦。但不管怎样,我们做好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我们单等着你的宣判。只要不是这种安排! 我不要,我不要这种安排。 请你,上苍,仁慈的上苍,请你回到前一种假设去。让郝珺琪忘记曾经许下的诺言。让我们都回到常态的生活状态中来。 也可以继续维系诺言。那就让肉戒灵异显现。 只要不是这种安排。 …… 我就这么纠结着直到最后因为过于疲惫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们返回黄柏市。 丁莹带着我逛遍了黄柏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道。 黄柏市的几个大超市我们都去了,不怕它远,我们有的是时间。在相爱的年轻人眼里,挤公交都是浪漫的历程。遇上拥挤的时候,不说位置,连站在一旁都不可能,我们便抓着吊环,隔着距离用眼睛交流。 好像眼光可以传递文字,可以传递图片,我们总能够领悟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容。 遇上公交车有的是位置,我们便靠窗而坐,或者我坐窗边上或者丁莹坐窗边上,一个靠着另一个的肩,一起凝视窗外一动的景致。 若是丁莹累了,她就挽着我的手臂,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闭目养神。 打半边塔试探成功,丁莹心里的疙瘩彻底消除,她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 其实,逛商场只是我们外出的一个借口。我们并不一定要买什么。有时候,我们七转八转的坐了一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那商场的门口,连进去的愿望都没有。 不过,几次逛商场还是买了一些东西的。丁莹送了一只手表给我,将我那只用了好几年的电子手表换掉了。我送了丁莹一条手链。 丁莹还为我选了一套衣服,说是她阿姨特意嘱咐的,于是我又有了一套新衣服。 我们还特意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医学书和一个叫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书。 当然,去的最多的是电影院。我们看了好几场电影。那真是很惬意地事情。我们手里抓着我们喜欢吃的零碎,相拥而坐,一同为主人翁高兴或流泪。我记得一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电影,不知“骗”了我们多少眼泪。 在黄柏市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去公园游湖。 在繁华的大都市有一个这么安静的去处实在是上苍送给黄柏市人的一个大恩惠。 公园的大我无法获取精确的数据予以佐证,只知道,如果你沿着小径漫步,估计走个半天一天的都可能走不完吧。 一片片林木过去是一片片草地,一片片草地过去又是一片一片花海,用后来人喜欢用的词形容,这儿真是一个天然氧吧场所。 尤其在这样的夏季,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满眼的花花绿绿,在你满眼都是高高大大的毫无感情的建筑之后,在你满耳都是汽车的鸣叫机器的轰鸣之后,它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怎不觉得它是上苍对你的恩惠呢? 路灯昏暗没有关系,月光迷蒙也没关系,因为,恋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朦胧感。 是以丁莹靠我靠的更近,挽我的手臂挽得更紧。这几天里,丁莹的“男性向”淡然无存,呈现的全是女性的柔美,温和。 不远处,一片水域。岸边一栋小木屋。小木屋前的灯贼亮。那些在灯周围飞舞的小虫子清晰可见。有好一些人在那儿逗留。 走近看,才发现小木屋是游湖售票点。连着小木屋是一条通透的走廊,走廊尽头是通往水域的通道——一行行下行的台阶。台阶临近水域的位置停泊着一艘艘敞篷的小木船。 成双结对的男女走向小木船。 我和丁莹买好票,过通道,下台阶到撑船处。一个管理员解开一艘小木船的绳索,让我们上船,然后将划桨递给我们。 好大一片水域。无风。水面如镜。 晚风吹过,一层层涟漪缓缓向四周扩散开去。你不会相信,七月下旬,在这儿,在水面上,你会觉得凉凉的。 与都市里的气温比,这儿整整低了五六度吧。 四周杨柳依依。十几年的柳树,树身有茶碗粗,那张开的枝条斜伸向空中而后垂挂下来,好比一朵朵蘑菇。细长的柳条在空中闲适地晃荡,简直是都市人匆忙背影的嘲讽。 再浮躁的人到了这里心都会安宁吧。 我慢慢的划着桨,船儿慢慢地往前走,以便我们充分领略湖的静和美。 也有嬉闹声传来。是另一些游湖的人发出来的。但这样的闹声破坏不了湖的静和美。水域这么广,这一点嬉闹又算得了什么。 划到湖中心,看看周遭宽阔而清幽的水面,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神奇的水域,感觉自己成了湖的一份子,是美景不可或缺的部分。 于是,心越发恬静。 我索性把桨放在船板上,任由小木船在水面上飘荡。我需要的是和丁莹坐在一块,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让她的体香撩扰我的念想,让风轻柔的吹拂我们的面庞。 从而,让我们都能体会被爱包围的幸福感和无忧无虑的和宁感。 “起航。”丁莹开口说话。 “嗯。”我抚摸着丁莹的短发。 “我都不想说话破坏这一份和宁了。” “我也是。” “我感觉此时此刻好幸福好幸福。这么枕在你的肩上,这么无忧无虑的。” “我们要时时刻刻都这么幸福。”我说。 “嗯。”丁莹的音调传递出一份慵懒,“可是你明天就要走了。你不可以再多玩几天吗?” “我也想待在这里,我也不想走。” “我相信。” “但是计划好了的事情必需去做。你知道我一向有计划性。转眼八月份了。我要让自己沉下心来学一个月的东西。”八月份回学院潜心钻研医学知识,是我早就做好了的计划。 “你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很矛盾。我知道我不能太自私,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还有,说不定这个月你父亲的事情会有一些眉目。时不时去检察院转转是有必要的。”我说。 “嗯。我只是恨自己不能一起去。” “所谓忠孝不能两全。你也只有这些天可以好好陪陪你母亲。不过,你可以提前一点到学校来。”假期里陪母亲是丁莹这么多年的习惯。丁莹的母亲自离婚后没有再嫁。 “这是个好办法。我争取提前一个星期过来。” “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你就要过来呢,”我安慰丁莹,“你父亲的事一旦有眉目,你不就要过来吗?” “可我还是想陪陪母亲。” 第244章 落水 小木船荡向湖的西侧,越来越靠近湖岸了。西侧的湖岸除了杨柳,每两棵柳树之间还种植了一种我叫不出名的花,一团团簇拥在一起,枝条下垂,几近湖面,白色的小花格外惹眼。 我拿起浆,调转船头。 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葫芦丝音乐,平缓,抒情,在这和宁的氛围里,格外撼动心扉。 我听出来了,是《月光下的凤尾竹》。 月光下的凤尾竹 轻柔美丽像绿色的雾 竹楼里的好姑娘 光彩夺目像夜明珠 多少深情的葫芦笙 对你倾诉者心中的爱慕 金孔雀般的好姑娘 为什么不打开你的窗户 我把桨放平,回到丁莹身边。 丁莹兀自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 “美吗?”我问道。 “嗯。尤其这种时候,这种氛围里。”丁莹说。 “一定是个小伙子在倾诉对恋人的思念。” “嗯。” “你就是我竹楼里像夜明珠般的好姑娘。”我搂着丁莹的腰。 “哦?”丁莹仰起头,眨着眼。 在迷蒙的灯光下,丁莹漆黑的眸子就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你就是歌词里描绘的那个好姑娘。” “是郑启航的好姑娘?”丁莹直直地看着我。 “嗯。金孔雀般的好姑娘,已经为我打开她的窗户。”我情不自禁低下头。 所谓情不自禁,即是不带一点欲念的接近。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呼唤。那是爱的呼唤。 这不存在什么诱惑。不,这跟诱惑不沾一点儿边。完完全全是爱的呼唤。也可以是爱的表达。对,就是爱的表达。此时此刻,唯有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心中的爱。 丁莹娇羞地闭上了眼,却仍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我知道,这绝对是一种鼓励。甚至可以看成是迎合——心为所动时自然而然有的迎合。也可以看成是恋人间的一种默契。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向着丁莹的脸无限靠近,靠近,靠近。那两瓣红红的唇啊,富含多少爱的信息?好像有一股磁力在有力地吸引着我。 我由此知道,爱是一种吸引。爱是吸铁石,那靠近它的铁块,越近就越能感受它吸力的强大,强大到你无以抗拒。 你真的无以抗拒! 然而,在距离它一毫米,或许还要更近一点的位置,我戛然而止,接着身子反弹,硬生生拉开了一尺的距离。我的脚踩在了小木船的边缘。 小木船晃荡。我踩脚的这一侧下陷入水,另一侧往上掀起。 我身子往后倒,落入水中。 丁莹惊叫着跟着落入水中。 丁莹在水里双手舞动,不,应该是四肢都胡乱舞动。那是每个惊慌的落水者都有的表现。 小木船就在丁莹身边,她却不知道用双手去攀木船。 原来丁莹是个旱鸭子。 “起航。”丁莹惊叫一声,可湖水灌入她的嘴里,使她无法叫喊。她越发惊慌了,双手拍打着水面,水花四射。 湖水深不见底。凉凉的。 我赶忙游到丁莹身边,一只手攀着小木船的船舷,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身体。 丁莹继续挣扎。当她注意到自己不再下沉时方才停住舞动。接着她双手攀住船沿。 我托着丁莹的臀部,示意丁莹上船。丁莹犹在惊恐中。接着她按我的吩咐双手用力,使得整个上半身搁在船沿上,然后一只脚往木船上放,人这才上了小木船。 我接着爬上小木船。 那赶来救援的管理员停止划船。 “没事了吧?”管理员冲我们喊。 我示意管理员返回。管理员调转船头。 湖水很凉。风吹过,浑身湿漉漉的,你会觉得冷。 丁莹一把搂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湿漉漉的胸膛上。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丁莹说。 我无声地拍着丁莹的背。想不通的是,在距离丁莹的唇一毫米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僵住。 肉戒没有一点知觉呀。 “到底怎么了,起航?”过了一会儿丁莹放开我的身体,问道。可她犹自惶恐不安。 “我……没吓到你吧。” “现在好了。是灵异显现了吗?”丁莹的声音异常。 “没有。是我……忽然有了一种惊恐。”我说。 “忽然有一种惊恐?你太……也难怪,”丁莹显然在考虑如何用词,“是担心吧。因为在小木船上,要是灵异突然显现,后果不堪设想。你一定是担心这一点,对不?偏偏你担心什么,什么就来了。” 丁莹浑身是水,衣服贴着肉,除了几个主要部位,与裸身无异。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差不多吧。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我扯了扯衣服裤子,“但可以肯定的是,肉戒灵异没有显现。” “只要没有灵异就是好的。我说嘛,”丁莹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刚才再次证明,肉戒灵异它不会光顾我们。是起航你心结太重了。” “我……可能是吧。自己吓自己。那个念头像电光一闪,我就不由自主往后反弹,结果……” “哎,我可怜的起航。要不……”丁莹眨了眨她的眼,“为了彻底消除你的心结,本丁大姑娘就再牺牲美色一次?要不要?” “要。”我被逗乐了。 “去。” 我拿起木桨划船。刚才翻船的时候,船舱里进了一些水,湿漉漉的。 丁莹蹲下身子,双手握住两侧的船舷。看来落水真把丁莹吓坏了。船往回荡。湖水在我划桨的位置漾开去。那几对嬉闹的恋人们早已上岸了。湖面上只剩了三三两两的几艘船。 “这就要上岸吗?”丁莹问。 “浑身透湿你还想再游吗?再说,也到了规定的时间了。”我看了看丁莹送给我的手表。 “我是不想立即上岸。都怪你。要不是落了水,我们还可以再荡会儿。”丁莹打了个喷嚏。 “还荡。已经感冒了。赶快上岸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说。 靠岸,管理员用一个铁钩钩住我们的船。待船稳定了,丁莹牵着我的手上岸。管理员向我们了解情况。我对他说了大致的情况。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管理员说。 “谢谢。” 沿着上行的台阶到达售票的位置,我们发现小木屋前面空无一人。估计到了下班的时间了。 公园里走动的人也很少了。那葫芦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能小伙子已经引来了“好姑娘”,在爱的海洋里徜徉。 我和丁莹走进小木屋,先后进一间空房间把衣服拧干,再返回丁莹母亲的家。 …… 第二天,丁莹倒火车站给我送行。丁莹母亲反复嘱咐,要我再来黄柏市玩。我感谢她的盛情邀请。 无疑,丁莹的母亲也好,阿姨也好,都知道了朱德发的“底细”。她们像原先接纳朱德发一样接纳我。 候车厅里,丁莹陪我坐在长椅上等车。像在小木船上一样,丁莹挽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丁莹成了一只依人小鸟。 候车厅很大。有四五个候车点。不时有工作人员用广播告知哪列车到站到点。 “你知道吗,起航?”我们聊完一个话题又接一个话题,“朱德发也没有像你这样去见过我爷爷奶奶和外公呢。” “你是说你家里人已经把我当准女婿了是吗?” “哼,你享受的待遇早超过了准女婿的待遇了。”丁莹已经不会因为我说这类的话而害羞了。 “呵呵。” “看你得意样。嗳,有想过到黄柏市来实习吗?十月份就要实习了。”丁莹说。 “怎么了?” “我们学院历来都是哪个地区的学生就回那个地区的医院实习的。比如我是黄柏地区的,就回我们这儿的医院实习,你是华安地区的,一般要回你那儿的医院实习。” “不是说可以到二附院实习吗?”我说。 “那是要很大的关系才能留在二附院实习的,怎么,你想在二附院实习吗?”丁莹坐直身子。 “我只是听说,还没去想过。”当然是艾贞子跟我提过这件事。“能留在二附院实习当然好。那些外科医生所做的手术真的很精湛。不是说每届最优秀的学生都可以留在二附院实习吗?” “我可不属于最优秀的学生,”丁莹显得有点失望,“就当我没说。” “怎么了?不高兴了?我不只是说说吗?你是想我到黄柏市来实习,对吗?”我推了推丁莹的身子。 “不想。”丁莹嘟着嘴。 “你的表情出卖了你。可要是按你说的,哪个地区的回那个地区去,我又怎么能到黄柏市实习?” “可以呀,”丁莹忽地来了精神,“我外公和黄柏地区医院的院长很熟,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他是不是把你分配的路都铺好了?”丁莹的外公可以将丁莹的父亲扶持到地级师专校长的位置,安排外甥女的分配,自然更不在话下。 “他是有这个想法。” “连同朱德发都考虑过吧。”我说。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我就到黄柏市来实习,也请他老人家把我安排我。”我挑丁莹高兴的话说。 说实在的,像分配这种一年以后的事情,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这几年的经历告诉我,生命是一个变数。 “真的吗?”丁莹问道。 “当然是真的。” “那真的太好了,起航,”丁莹重新靠在我的肩上,“如果我们真能走在一起,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为什么用如果?”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牵动。 “因为太美好的东西很容易破碎。” 我抚摸着丁莹的短发,“所以就需要细心地呵护。” “你愿意跟我一起呵护吗?”丁莹用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 “我愿意。” 丁莹把我的手抓过去,紧紧地握着。 第245章 怀孕 几个小时的车程,我就从黄柏市到了省府。几十分钟的车程,我又从省火车站到了医学院。 离开学院紧紧一个月的时间,却觉得学院有点荒败,这种感觉一产生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应该是失去了往日的喧闹的缘故吧。 再就是水泥路上多了一些树叶。我猛然想起,这一路的卫生都是承包给了自主创业的大学生的,放假了,大学生回去了,学校没有考虑工作的衔接,才会这般荒败。 也许学校考虑了,觉得没有另外安排的必要也说不定。 青春书屋和平台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徐峥平和曹水根都回去了,没有人来开这些门。 不知道储火玉是在徐峥平家还是回了自己的家。 他们的感情是越来越深了。 如果不是书屋被破坏那次逼得他们“显山露水”,我们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走得那么近,近到彼此之间没有一点距离。 嘴巴上虽不以为然,心里面还是觉得储火玉草率了点。用贬义词形容,就是轻佻了一些。 徐峥平本性虽不坏,可是在男女方面却是很随便的。 老实说,我是怕储火玉会吃亏。 此后,一直到放假,都是我睡书屋的阁楼,储火玉去我的租住房和丁莹同住,但他们有没有“混”到一起去,谁都不知道。 学院广阔的天地不论哪里都是恋人们的床铺。草地上,假山旁,树林里,到处都留下了恋人们的痕迹。 每一个经历过大学历程的人,人生最后的感悟便是:大学时光才是人生最最美好的时光啊。 直到做完平台的宣传,安排好做家教的大学生和家长的对接工作后,大家在一块畅谈暑假的安排,徐峥平说带储火玉回家,我才对徐峥平刮目相看。 徐峥平对储火玉是认真的。 储火玉这回没看错人。 把储火玉带回家,是对家人的一种宣告。把储火玉带回家,更是对储火玉的真情告白。 他们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计划的都计划好了。暑假去徐峥平家,寒假则去储火玉家。年后徐峥平带家里人去储火玉家提亲,毕业就可以大摆婚庆酒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曹水根,丁莹,我,都被感动了。 爱情就应该这么去经营。 想着这些,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租住房的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进门的位置摆着两双鞋,一双是男生的,另一双,毫无疑问,是女生的。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徐峥平和储火玉从我住的那间卧室走出来。 “金大,果真是金大,储火玉还说是房东呢。”徐峥平一脸的喜悦。我的突然出现没带给他一点尴尬。 “郑启航。”储火玉尚有一点不自在。 储火玉穿一件比较宽松的睡裙。一男一女同居一室,白天也穿睡裙,是什么关系不言自明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路劳顿,是有点累了。 徐峥平给我端来一杯凉水。 这时我才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好几种水果。青青的橘子占了大多数。这种橘子,一看她的皮就知道是很酸很酸的那种。 我不由得再看一眼储火玉。 储火玉脸上堆起笑容,“是让你猜到了,郑启航,我怀孕了。” “对,我当爸爸了,”徐峥平说,“快一个半月了。火玉壬辰反应很强烈。” 我是真受刺激。 怀孕。而且怀孕快一个半月了。这是什么速度? “我坚持要做掉,”储火玉说,“可是峥平怎么都不同意。” “金二是把什么都想好了。”我说。 “对。怎么能做掉?那可是一条生命。活生生的生命!而且,”徐峥平走到储火玉身边,很亲昵地揽着储火玉的腰,“是我们爱的结晶,是我们爱的见证。” “你带储火玉去了你家了,金二?”既已怀孕,待在徐峥平家里是最好的吧?有人伺候不说,加强营养也很方便。 “哎,不说了,不说了。”徐峥平叹气。 “怎么了?” “峥平已经和家里闹翻了。他父母亲不同意。”眼泪倏地从储火玉的眼眶里滚出来,“是我把峥平害了。” “火玉,怎么还这么想?”徐峥平说。 “确实是我把你害了,要不是我,你,你会和家里人闹得这么僵吗?”储火玉转身扑在徐峥平怀里哭出了声。 徐峥平把储火玉安抚好之后,在沙发上坐下来,将他家里发生的事跟我说了。 徐峥平的家在农村,是村委会所在地,离乡政府尚有十几里的路程。其村子的级别,按比起来,只比我的出生地东门要高一个级别。 不用徐峥平描绘,我也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旮旯村落。 那可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呀,很有可能连一条像样一点的沙石马路都没有,别说什么省道国道了。 徐峥平的父母亲都大字不识,却为徐峥平生了五六个兄弟姐妹。徐峥平倒数第二大,底下还有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妹妹。 徐峥平最大的姐姐生的三个小孩,两个比徐峥平大,一个和他同年。和这三个外甥外甥女相处是徐峥平最尴尬的事,真正虚长了一辈。 另两个姐姐也已出嫁,两个兄长也是有子有女。只有小五岁的妹妹还在家,可是,因为经济的缘故,已经辍学在家。 而徐峥平的父亲已过花甲。 徐峥平之所以敢带储火玉回家,就是基于他家里这种特殊的条件。 他父亲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其实,如果他老人家咬咬牙,他妹妹是不用辍学的。妹妹辍学在家,为的是缓解父亲劳作之苦。 全家人衣服的洗涤是妹妹包了,家里的柴火是妹妹包了,还有耘田,插秧,割稻子,除草,除了过重的重力活,妹妹几乎都要做。 是以,徐峥平觉得最对不住的是这个小他五岁的妹妹。 母亲对此也很有意见。可是,父亲是一家之主,母亲有意见也改变不了妹妹的命运,那些善良的老师们一次又一次上门劝学,也改变不了妹妹辍学这一事实。 徐峥平如果不是很会读书,他也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好在父亲有一个信条,男孩子,只要能读,砸锅卖铁都要读。 注意,父亲这一信条只限男孩子! 徐峥平的父亲重男轻女的意识极为强烈。徐峥平三个姐姐不曾进过一天校园,而两个兄长一个初中毕业,一个高中毕业,一直读到考不上更高一级学校为止。 用徐峥平父亲的话来说,“我让你读,你读不上去,就怪不到人了”。 当然,徐峥平父亲这一信条也有一个前提,即不能留级。只要留级就回家种田。 所以,徐峥平能读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完全得力于他不曾留一级。 实际上,在徐峥平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向他流露过让他回家“帮忙”的意思。 父亲跟他算过一笔时间的账,等他读完大学,等他毕业工作而后成家立业,父亲已近七十,用父亲的话来说,“到那时,我还能享到几天清福”。 故此徐峥平不是不能感觉到自己读大学是父亲的一个包袱,那么,毕业后结婚生子就不可能对父亲还有什么经济上的指望。 这就是徐峥平一进大学就想法子做家教的原因吧。 这也是徐峥平怎么都不会自由恋爱,持恋爱无用论的观点的原因。 现实主义者往往比较悲观,原因或许也基于此。 在这样的背景下,徐峥平找到了一个自己爱而对方也很爱自己的女孩,这个女孩不说美若天仙,不说赛西施胜貂蝉,可绝对是一流的美女,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孩愿意与他携手同老,那么,带这样的女孩回家,自然是他的荣耀,也必定是家族的荣耀。 尤其是他那个父亲一定很开心吧。儿子结婚生子是他老人家的负累,现如今儿子携女孩回家,岂不是喜从天降了?他老人家至少可以提前三四年享所谓的清福。 不料—— 人生最怕的就是这个词——不料。 徐峥平带女孩回家,全家人都赞同。姐姐们,哥哥嫂嫂们,特别是那个小五岁的妹妹,对储火玉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抓着储火玉的手都不舍得放下,连村里都轰动了。 还在读大学的徐峥平带了个老婆回来,一个小小的村委会能不被轰动吗? 有多少人拥到徐峥平那黄泥巴墙的老房子里来看储火玉呀。看过之后,没有一个不啧啧称赞的。 不料,老父亲却坚决反对! 这个反对那个反对,就是不能让父亲反对。父亲是徐家绝对的权威啊。 徐峥平做梦都没想过父亲会反对。 徐峥平想过母亲会反对,担心母亲觉得储火玉配不上她读大学的儿子;徐峥平也想过大哥会反对,大哥只读了初中毕业,却很有知识分子的清高。读大学的弟弟娶一个高中没有毕业的女子,是他的人生准则所不允许的吧。 可这些人反对,只要父亲不反对,那么,所有的反对都无效。 徐峥平就是没有想到父亲会反对!偏偏父亲反对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难办了。 父亲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说过一句话,三天三夜没有露过一次笑脸。 徐峥平忐忑不安地等了三天,三天之后,父亲说:“我不同意。你要娶这个女子回家,这家就不是你的家。” 徐峥平一时怔在那里,但随即接下去那句话脱口而出:“如果爸爸你不让我娶储火玉回家,那我就不回这个家!” 第246章 好样的徐峥平 这句话,震撼了整个徐氏家族。一个从不会跟父亲说不字的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能不受震撼吗? 徐峥平的父亲随手抓起摆在门角里的耘田棍就要向徐峥平挥去。 徐峥平抓着储火玉的手就往外走。 任谁都拖不住,任谁都挡不住! “有本事你这辈子都不要回来!”父亲在他身后咆哮。 徐峥平没有回头。 徐铮平母亲抢先一步拦在他前面,“平儿,你真就这么走吗?你真要这么忤逆吗?你爸说的是气话。你是他最争气的小儿子,他怎么舍得赶你出门?来,听妈的话,跟你爸做个解释,就可以了,啊。” “他会接纳火玉吗?”徐铮平问道。 “这个……你爸的脾气把你不是不知道。这事可以缓一步,缓一步再商量。” “那我只能走了,妈。”徐峥平用力把母亲推开,往村外走。 一条青石板路通向村口的机耕道。童年的回忆留在每一块青石板上,留在机耕道的每一块小石子上。 许多人站在家门口议论纷纷。 走完机耕道,上河堤,大姐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 大姐就嫁在村里。 还是来做说客的。 气喘吁吁,但是目的很明确,“峥平,你不能走,你知道吗?” “为什么?” “为什么?亏你是学医的。咱爸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一贯以来都弱,你这一走你不是存心要他的老命?”大姐说。 “那是他自找的。” “做子女的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你叫这姑娘说说,婚姻大事哪有不征求父母亲的意见的?跟大姐回去,要不就在大姐家住几天,等爸气消了,咱们再劝劝。” “你觉得父亲是可以劝的人吗?”徐铮平反问。 “这……” “你觉得父亲拿定的主意会改变吗?” “这……” 大姐无语。大姐只能转身。 徐峥平牵着储火玉的手下河堤,过木板桥,在河对岸的机耕道上又走了一段路,大哥骑着自行车追上来了。 大哥是来出主意的。 “先声明,我可不是娘派来的,也不是来做说客的。”大哥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是那种老式载重自行车。永久牌的。 “那大哥是来干嘛的?”徐峥平还是充满了敌意。 “大哥来帮你出主意的,”大哥一只手抓住徐峥平的手,一只手抓住储火玉的手,“看见你们这么恩爱,大哥被你们感动了。你们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这部电影吗?” 储火玉点点头。 “看过。还是大哥你带我去看的。露天电影。”徐铮平说。 “那部电影讴歌的就是美好的爱情。大哥一辈子没有体会到什么是爱情,但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所以大哥要来帮你们出主意。” “你说怎么办?”徐峥平消除了对大哥的敌意。 “不要硬碰硬。” “大姐跟我说了。” “大姐哪能出什么好主意?听大哥的,先假装答应父亲。” “假装答应?” “对啊。顺着他老人家的意,假装听他的话,然后……你反正就要去学校的对不,你们还是处你们的恋爱,到时……大哥就直说了吧,生米煮成熟饭,咱爸不就没办法了。” “可要是我抱着他的孙子回家了,他还是那个态度再怎么办?”徐峥平提出质疑。 “怎么会?” “你觉得爸不会吗?” “这……” “与其那个时候跟他较劲,不如现在就和他较劲。谢谢大哥。你做大哥的,就代我多孝敬他,我们走了。” 做大哥的愣在远处,靠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看着徐峥平牵着储火玉的手上了可以通往县城的沙石马路。 …… “我们就这样回到你们的租住房来了。”徐峥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连声招呼都没有和你们打,不好意思。” “有什么关系,”我说,“看不出你金二这么勇敢。你真他妈的好样的。你这是要把储火玉感动死的架势。” “我是又感动又害怕,”储火玉和徐峥平靠得紧紧的,“害怕是因为担心峥平的爸爸被气坏了身子,毕竟那么大年纪了,峥平做的这么绝;感动,哪个女孩子不因此感动?” “顾不了那么多了,”徐峥平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只能这么选择。我不可能迫于父亲的淫威而舍弃我的最爱。” “可世上有多少人做出的是另一种选择。”储火玉说。 “我徐峥平不会。不是我不顾父亲的感受,实在是他的脾气我们徐家都知道,他说的话不亚于圣旨,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徐峥平说。 “真有这么夸张吗?”我说。我想起我的父亲。和徐峥平的父亲对比,我的父亲岂不算得上是好父亲? “不是夸张,这绝对是事实。所以,我才会丢出那句话。既然不容商量,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决绝才是最好的对抗。” “可万一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呢?”储火玉依旧忐忑。 “那就是他的命。” 我看着徐峥平。这到底是绝情还是有情?在储火玉看来,徐峥平有情有义,有责任,有担当;可在他父亲看来,这样的儿子,实在是白养了。 不气得吐血算是幸运的了。 “接下去你怎么做?”我问道。一时的豪气很多人可以做到,一世的责任没有几人能完全担当。 “峥平已经和我商量好了,这几个月会在你们的租住房里度过,”储火玉说,“学校安排实习,我就跟去实习。在峥平实习的地方租个房子住下来。” “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的孩子会在这一年出生。”我不无担心地说,“在读大学生未婚生子可是要被开除的。” “这就是我再三想做掉的原因,可是峥平坚持他的主张。”储火玉说,“这么做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们讨论过很久,也讨论过很多次。但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没有什么风险。只要我们做的足够隐蔽。火玉分娩的日子我会把她的母亲接过来。让她的母亲伺候火玉。正因为要隐蔽,所以才租房子,本来我可以直接去火玉家。”徐峥平说,“再退一万步,真的被人举报了,被学校开除了,也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 这两个恋人果真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只是有点对不住你了,金大,”徐峥平接着说,“青春书屋的销售你要考虑好接替的人。” “有什么好考虑的。等你去实习的时候,青春书屋的租期也要到了。”我说。 “你不打算续租吗,生意这么好?” “我如果也要回去实习,哪还有条件续租?” “你的学业这么优秀,哪还需要回去实习?你不知道吗?非常优秀的学生是可以留在二附院实习的。” “不一定,”我摇了摇头,“到时再说吧。销售不用你考虑。只是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这个证婚人怎么样都要到场。” “一定。”徐峥平和储火玉几乎同时说。 “金大,金三,丁莹,一个都不落。”徐峥平补充说道。 “还有,有什么困难也记得跟我说。”我是指经济方面的。我知道这种时候,是最花钱的时候,“我走了。” “你去哪里?这可是你的租住房。”储火玉说。 “我去青春书屋。这里就让给你们了。温馨提示,动静不要搞得太大,因为房子不怎么隔音的。”我和他们开玩笑。 储火玉的脸腾地红了。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感慨良多。 储火玉有一个这么好的归宿,我是最满意的。从蒋村中学初识,到铁路中学再次成为同班同学,再到昌硕休闲屋重逢,这期间,虽说只有七年时光,可经历的实在太多。 饱受磨难,最后能收获一份真正的感情也是上苍的一份恩惠吧。 有多少人,上苍将他玩弄于手掌,最后依旧一无所有。 从这个角度讲,人,应该懂得知足。 他们的结局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熬过这一年,只要徐峥平拿到了毕业证,拿到了从业资格证,就算被开除公职又算什么? 一个医生,到哪里混不到饭吃?最差也可以开个私人诊所吧。 有多少人辞去公职下海呢。 这已经是最差的打算了。 徐峥平的父亲,也不用太担心。他迟早会接纳储火玉。只是时间问题。等他们的孩子出生,“爷爷爷爷”亲昵的叫,再硬的心都会软化。 接下去的二十来天我基本上都在图书馆度过。我以为会经常性遇上艾贞子,但是,一次都没有。这更好,免除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个晚边我会准点出现在足球场或篮球场。那些爱好运动的人几乎都认识我,但是我不一定认识他们。 锻炼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我便回书屋。因为出了一身汗,我先去男生公寓洗浴洗衣服,而后去校外的小餐馆吃饭。 我总会喝一瓶啤酒。我一边喝着啤酒,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想念丁莹。我知道丁莹也会想念我。 我也会摸着有个小突起的肉戒想念郝珺琪。我总是生活在矛盾中。我希望我和丁莹的交往不会触动肉戒灵异的突现。黄柏市之行,丁莹和我的接触够亲密的了,肉戒灵异一次都没有显现,让我既兴奋又后怕。 兴奋的是,我似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后怕的是,郝珺琪真的出了意外。 我不希望郝珺琪出什么意外。我可以不爱也不要郝珺琪出什么意外。这一点,我就是当丁莹的面陈述,丁莹也不会生气。 丁莹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 当然,我最最希望的是,肉戒灵异不再显现,是因为郝珺琪也有了她爱的人,甚至和她爱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 那几天,隔个几天我就会去租住房看望徐峥平和储火玉。只要去看他们,我一定去市场买几斤很酸很酸的橘子。 这也叫投其所好。 徐峥平他们生活的很惬意,就像一对小两口。不不,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就是一对小两口。 第247章 鬼灵精 八月二十号左右,我因为太想看见丁莹的面容而诓她,说省检察院来了电话,要我们一起去一趟检察技术处办公室。 说实话,二十多天,丁莹尽孝心也够了。要知道我在华安不曾待到一个星期。从这个角度讲,我确实不孝。母亲是很希望我在家多待一些日子的。 丁莹一听,立马在电话里决定坐第二天早上的火车来省城,让我中午去火车站接她。 所以我推断,丁莹早就希望我打这个电话了,虽然每天我们都会在电话里说几分钟想念对方的话。 巧的是,就在我挂掉这个电话之后,电话铃声又响了,我以为是丁莹回我的电话,不想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待对方自报家门,我才知道是检察技术处的那个年轻的检察官打来的。她告诉我公诉丁莹父亲的检察院已经定下来了,就是北坑人民检察院,到时移交审判的法院也是北坑人民法院。 “我们领导希望你们来我们办公室一趟。”还是很冷的声音。 “好的,我们明天过来找您。对了,是明天下午。因为我女朋友明天上午回省城。谢谢。” “行。”对方挂掉电话。 这真叫天随人愿。 第二天我去火车站接到了丁莹之后赶忙去省检察院,见到了检察技术处老中青三个检察官。张主任,也就是那个老的检察官,也就是检察长张孝仁的姐姐已经和北坑检察长通过电话。 “需不需要去北坑拜访他们?”我试探性地问道。 “现在还不需要。等需要去的时候我再通知你们。你们把该准备好的准备好就可以了。” “有我们张领导出面,是你小子滚来的运气。”中年的对我们还是有气。 “不过,不会有那么快,”老年的说,“按正常程序走,至少个把月吧。对了,那副画,他们会送到我们这里来鉴定。” “谢谢。” “明天,”老年的沉吟片刻,“上午十一点你再来一趟。现在没事,你们可以回去了。” “好。”我盯着老年的看了几秒。老年的迎着我的目光动了动嘴角。 我们走出检查技术处办公室。 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丁莹拉我的手,“他们干嘛还让我们明天来?” 丁莹和我一样有了疑虑。 “这还在检察院,我们出去再说。”我提醒丁莹。 我们走出检察院。门卫已经和我们很熟悉了。熟悉到进出都不用登记的地步。 还有一种感觉,进出了几趟检察院,检察院的那份威严似乎也淡化了。 “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起航?”一出检察院大门丁莹即刻问我。 “我也不是很肯定。” “按说有什么事她们今天跟我们说不就得了。有什么事非要到明天再说吗?害得我们还跑一趟。”丁莹抱怨。 “这或许是领导的办事风格吧。” “哪有这种办事风格的?” “你怎么了,莹莹?”我已经习惯了称呼丁莹为莹莹了。 “我就觉得烦。不会有什么变故吧。”丁莹说出她的顾虑。 这种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出什么变故。 “按理不会。”我说。 “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你有注意那个老的说的一句话吗?叫我们该准备好的准备好就可以了。你觉得该准备好的是什么东西?”我提醒丁莹。 “我们能准备什么,当然是钱喽。”丁莹压根儿没思考。 “我也是这么想。我感觉到这个老的很喜欢钱。” “这世上还有谁不喜欢钱的?”丁莹说,“上次你不是给了她一大笔吗?我估摸着有三千吧。” “你觉得这种喜欢钱的人是一次性可以打发的吗?” “那得丢多少钱下去?别碰上一个贪得无厌的。”丁莹说。 “我不确定。但不管怎样,她喜欢我们的钱你爸就有希望,对不?” “是这个道理。可是……我粗略统计了一下,前前后后,包括车费,住宿费,我们差不多花了一万了。几乎都是你的钱。” “这些肯定是小头,”我继续我的分析,“除了这个老妇女,北坑检察院和法院都要打点。你不是说谁都喜欢钱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次来我应该从家里带一些钱来。按你分析,简直是一个大窟窿。” “明天再看吧。我也只是分析。” 第二天去街上取钱的时候我特意到商铺里买了一个大包,回到租住房我找出一些旧衣服往包里塞。没塞满,我还向丁莹借了几件。 “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丁莹不解。徐峥平和储火玉也表示狐疑。 “这是秘密,先不告诉各位。” “我还以为你要搬家呢。”丁莹说。 “要搬也是我们搬。”储火玉说。 把包塞满了,把从银行里取出的一万块钱放进包内侧的口袋里,我提着包和丁莹去检察院。 “你不会告诉我你连同这个包一起送给那个老太婆吧?”丁莹瞪大了眼睛。 “你觉得呢?” “哎呀,拜托,我真没心情跟你猜谜。” “那就别猜。你等着看就是,ok?” 丁莹无语。 我们按那个老检察官的要求十一点准时到检察技术处办公室。 “哟,小郑,好准时呀,”张主任脸上堆着笑容,“不巧,我两个手下都出去办事了。坐,坐。小丁,是叫小丁吧,你把门带上。” 我和丁莹对视一眼,心里透亮。丁莹把门关好。 “这事真麻烦您了,张主任。”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大包搁在我曲起的大腿上。丁莹在我身边坐下来。 张主任对我的大包瞧了又瞧。同样一脸的狐疑。 “呵呵,不好意思,”我拍了拍我的大包,“里面是我的生活用品。” “哦。” “要不要打开给您看看?” “不要。我只是好奇,你带个这么大的包。小郑啊,你那事挺棘手的,”张主任皱着眉头喝了口茶,“我虽然和北坑的检察长打了个电话,但是,你们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涉及方方面面都要摆平,是很不容易的。” “那是那是,全靠您。”我说,“一切全靠您帮忙调解。” “我肯定是会尽力的。磁带不还在你手里吗?” “请原谅我们的冒犯。” “也不叫冒犯。都是迫不得已,对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否则我也不会为你们的事烦心了。” “是。”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也就明说了,”张主任重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许多关系凭我这张老脸我是可以摆平,可也有一些人是不一定会卖我的账的。有一句话你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 “那是,那是。”我说。张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即将揭晓。“我们会感激您的。” “不是要感激我,是那方方面面关系上的人的嘴都得堵上,你岳父的事才好办。” “我岳父?”这词吓我一跳。 “你女朋友的爸爸还不迟早是你岳父?”张主任白我一眼,“拿什么堵,你们应该清楚。” “我清楚。我带了一些来。”我抓起手上的包示意。 张检察官以最快的速度在我的包上扫描了一遍。“你这个年轻人就是灵活,我喜欢。我帮你算算。” 张主任说一个名字掐一个手指头,她持续掐了八个手指头。我的心往上提。八个?一个给一千,就得八千。这胃口也忒大。 “一万六。”张主任轻描淡写。 “一万六?”丁莹瞪大眼。 “这可还是前期工作。” “还是前期工作?”我也傻眼了。 “我说你们年轻人不懂行情。这已经是最节约的了。一个案子从前到后何止八个人过问?我前面说了,有好些是我的面子。而这些人是不给好处就会敷衍的。我告诉你,小郑,像你岳父这种案子,有一个人敷衍一下,那就……”张主任再次喝茶,“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只是……”丁莹欲言又止。 我用手碰了碰丁莹的手,“不考虑,我们不用考虑,张主任,我相信您会替我们着想的。” “我肯定会尽量替你们着想。”张主任好似非常委屈。 “只是今天我们没带那么多。” “带了多少?”张主任眼睛又瞄了一眼我手中的包。 我伸了一个手指头。 “不会是一千吧?” “那怎么会?”我说。 “那行。我先收下你这么多。下次碰面的时候你再补上。” “好。” 我打开包的拉链,故意露出塞在里面的衣物,然后翻出放在包的内侧口袋里的一万块钱。 我留意到张主任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大包。 “你这个小鬼头,我还以为你包里塞了录音机呢。带这么个大包来。”张主任脸色略有变化。 “我都给您看了,全都是我们换洗的衣服。您都这么为我奔波了,我哪还带上什么录音机。我这样带包来,钱放里面放心。” “那是,那是。这年头,小偷挺多的。是得小心点。我说你是个鬼灵精。哪个小偷会想到这么个包里放了这么多钱?” “谢谢张主任的夸奖。您数数,张主任。”我把钱递上前。 张主任接过钱,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钱的厚度,便放进了自己的包。 “那就这么说吧,有事我会让我的手下打电话给你们的。”张主任下逐客令。 “好。您多费心。” 我和丁莹起身离开办公室。我拎起包往背上放。 出了检察院,不免又是一番感慨。一是感慨那个老检察官的胃口之大。开口就一万六。而且还那么冠冕堂皇。我们准备一万算多的了,已经倾尽了所有,不想还差那么多。 要说这钱会用于她说的什么八个人手上去,只有鬼才会相信。 由此可见人的贪欲有多大。 感慨之二,便是我那个大包。 “总不至于你真是为了装那一万块钱吧?”丁莹缠着我非要我告诉她带包的目的。 “那个张主任都已经告诉你了,我带包的目的。”我继续卖关子。 “有吗?”丁莹努力回想,“她只是猜测你装了录音机,可是你并没有装呀。” “我下次装。” “什么?”丁莹愣了一秒之后立即醒悟过来,“你确实是个鬼灵精。” 第248章 谁给我施加了魔法 临近开学,我们又忙起来了。 曹水根也按我们约定好的提前来到学校。 艾贞子继续来平台当班。两个月不见,艾贞子明显瘦了。 平台还是那些常规工作。 我们的工作重点在青春书屋。考虑到极有可能不会续租,我们将书屋里所有书目做了个全面的清理。对购书方案也做了调整。主要以时尚杂志,港台言情,和经典武侠为主。这些书目一般不会滞留在书架上。像中外名著之类的书目我们不再考虑进货。 开学后,别的变化我感受不到,唯一惹大家注意的,是朱德发。这个学生会主席,又像以前一样频频出现在我们班走廊上。只不过他等候的对象换成了艾贞子。 不知他施了什么魔力,让艾贞子对他有了好感。 这简直不可思议。 朱德发原来跟丁莹怎么好,艾贞子可是一清二楚的。 那么多优秀青年追求艾贞子,按常理,艾贞子怎么也不会选择朱德发。 偏偏她就选择了朱德发。 阅览室里,艾贞子对面的那个位置坐的几乎都是朱德发,有时候,我们还会看见他们一起走在通往教师住宿楼的林荫道上。 不过,这已经是艾贞子个人的事了,我只是徒然发点感慨而已。艾贞子有了意中人,我的精神负担也会轻一点。 艾贞子在她家里绝望地冲我喊“你会后悔的”犹如在昨天。从她那个傍晚的表现来看,我不可能没有一点精神上的负担。 不说我和丁莹等几个人,不说班上的同学,单说学校就有相当多的人的核心话题,都是围绕着朱德发和艾贞子展开的。 要知道,艾贞子可是一院之长的千金啊。攀附上了,意味着什么?从此踏上黄金路,富贵荣华任尔求! 所以褒者有之,贬者亦不乏其人。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多。 朱德发一下子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我不知道祝毅有没有去找过朱德发。看祝毅的精神状态,他就像农人菜地里的黄瓜,因为长久干旱而蔫了。 这一天晚上,因为中午没有午休的缘故,下晚自习不多久,待徐峥平送储火玉和丁莹去租住房之后,我即刻去男生公寓洗漱,而后关店门,上阁楼睡觉。 我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被一阵拍卷闸门的声音吵醒。拍的力度很轻,可卷闸门的震动大。 “谁呀?”我坐起身。男女生公寓那边尚传来喧闹声。我下意识看了下手表,竟然还不到十点。 拍门声又响起。 “谁呀?”我起身下阁楼。 “艾贞子。” 因为诧异,也可能因为紧张,我的脚踩扶梯的横档踩空,手随之松开床档,人直接滑到了地上。下颚磕在扶梯的横档上,疼得我泪水径直溢出眼眶。 太不可思议了,这种时候,艾贞子来找我干嘛? 是平台出了什么事吗? 若是平台出了事,白天那么多时间,什么时候不可以交流汇报? 若不是为平台的事,她还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摸了摸被磕疼的下颚。 把卷闸门往上推,艾贞子慢慢慢慢地出现在我眼前。 一双人字拖,一套睡衣睡裤,披肩长发几乎将脸庞都遮住了。很像传说中的一种东西。 艾贞子闪进书屋,“快把门关了。”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想让别人看见然后误解我们吗?” “我……” “快关了。” 我只好把卷闸门往下拉到与地面尚有一尺的位置。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惊魂未定”。 “我爸妈都出去了,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艾贞子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 灯没有开,可是书屋里还是比较亮堂,亮堂到可以看清对方的情绪表现。 “找我?”我表示诧异。其实我很想说,你该找朱德发去呀,但我意识到,若是说了这句话,就表明我太过关注艾贞子的行动了。 “对,因为我这些天我活得太累了。好累好累。” “怎么会?” “我很想摆脱你对我的影响。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受你的影响。暑假两个月我都在想办法消除你对我的影响。你知道吗?我去各地旅游,我缠着我母亲带我去看远房亲戚,为的就是消除你对我的影响,”艾贞子把脸埋在手心里,秀发像瀑布般下垂,“然后一开学我就试着和朱德发接近,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消除你对我的影响。” 艾贞子把脸从手心里抬起,然后用双手把秀发往后捋。我看清艾贞子一脸的泪水。我说她怎么瘦了?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艾贞子接着说,“你知道吗?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你能体会我的痛苦了吗?” “艾贞子。”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要自尊跑来找你,就想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会施加魔法,对不?你一定在我身上施加了魔法对不?否则,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觉得没有你就没有了世界?只要想到,我不能拥有你,就食无味,睡不宁,做什么都觉得没有意义。” “艾贞子。” “如果你没有对我施加魔法,怎么会这样?我反复思考,你到底有什么好?恰恰相反,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你压根儿对我就不好。那为什么我还会这么在意你?为了能拥有你,我可谓方法都想尽了。我甚至想到了用我的身体来诱惑你,你看我有多……” “用身体诱惑我?”我说。 “我诓你说我父亲找你,然后我又在我父亲的办公桌上留纸条引你到我家去,我等着在你进门的那一刻从卫生间出来,赤-裸着从卫生间出来,为的就是引诱你呀。你看我这算不算绞尽脑汁?但是没有用,一点儿都没有用。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自尊吗?” “艾贞子。” “这么不在意我的人为什么我还这么在意?我也有我的自尊,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也有我的追求,为什么这些东西,一到你面前统统都归为零?不是你对我施加了魔法会是什么?所以我现在来,是要你解除魔法,求求你解除对我施加的魔法。” 艾贞子重又把脸埋进手心。 我心潮起伏,不知说什么好。我绝没想到艾贞子为了我会这么想方设法。我也没想到我会给她带去这么多的痛苦。 艾贞子反反复复说我对她施加了魔法,这魔法指的是我对她有一股无形的吸引力。可平平常常的我哪来的这么大的吸引力? 再说,一贯来,我和她都没有什么交集。 莫非是肉戒灵异施加在了艾贞子身上?以至于我和丁莹亲密接触肉戒都无知无觉? 可显然不可能。十二年了,肉戒还不曾这么影响过一个人。 若不是这样,艾贞子怎么会陷得这么深呢? 我正这么琢磨着,艾贞子忽然从位置上站起身,往前跨两步,蹲在我的面前,双手抓住我的手臂,“郑启航,你告诉我好不好?嗯?” “是你言重了。我哪会施加什么魔法?”我反复考虑怎么用词。我知道,在这么虚弱的情况下,艾贞子不能再受什么刺激。 “你骗我,你骗我,你肯定对我施加了魔法,肯定。”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里有什么魔法?你相信这世上有人会施魔法吗?”我试着将艾贞子搀扶起来,但是艾贞子甩开了我的手。 “有。你就是。你这么说,是不想将魔法解除,对不?那就请你接受我的爱,好吗?我爱你,起航,我真的好爱你。我好爱你。”艾贞子忽然搂着我的膝盖把脸埋在我的膝盖上嘤嘤哭泣。 艾贞子的泪水濡湿了我的膝盖。 艾贞子是真着魔了。着了爱的魔。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这种状况下,把艾贞子强行推开,我做不到。可是,如果,不把她推开,岂不是要让她陷得更深? 还有,我何德何能,可以让艾贞子爱我爱得这么深? 哦,现在不是去思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这尴尬的场面,怎么消除我对艾贞子的影响。用艾贞子的话来说,便是,将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消除。 我僵在空中的手交错在一起,手指缠绕,触摸到了肉戒。 肉戒。 肉戒? 我忽然想到,把有关肉戒灵异的一切都告诉艾贞子吧,或许,可能,说不定,艾贞子的痛苦就消除了呢?减轻一些也是好的。 她不是认为我对她施加了某种魔法吗? 我当然知道,她所谓的魔法实际上是她爱我爱得这么不可理喻的一种托词。 可万一真的是肉戒灵异作用在她身上呢? 我于是轻轻地拍了拍艾贞子的肩。 艾贞子抬头。一张让谁看了都心碎的脸。因为悲伤,越发美艳。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 “你平时有注意我中指上的一个肉戒吗?”我把左手伸出去,“如果你没有,现在请看我的中指。” 艾贞子不明确我的意图,但她还是低头仔细看,用两个手指头捏着我的中指。 “一个脂肪瘤而已。”艾贞子说。 第249章 膨胀与痛楚之间的关系 “你仔细看,它就像一个肉戒,中间还有个小小的凸起。” 我提醒艾贞子。 “你想表达什么就直说。”艾贞子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它是我和一个叫郝珺琪的女孩擅闯村里的一个禁区之后,上苍赠与我们的。” “上苍赠与你们?”艾贞子显然被我这句话吸引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们上了一个叫擎天石柱的山崖,使那个擎天石柱裂变成两块石壁,然后我们中指上各多了一个肉戒,所以我才说是上苍赠与的。” “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父母回城,郝珺琪因为父亲犯了事与父亲外逃,从此我们天涯永隔。” “我不懂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在石柱裂开成石壁的时候,石壁上闪现了八个大字:永结同心,不离不弃。我们在石壁前许下了这个诺言。” “你……”艾贞子哑然失笑,“你这是在骗小孩子呢。” “我读高中的时候爱上过一个叫熊妍菲的女孩,每一次我们有亲吻的欲念时,这个肉戒就会显出它的灵异。”我不理睬艾贞子的嘲讽而是继续我的叙述。 “什么灵异?” “灵异显现的时候,我这个戴肉戒的中指就会有一种被勒断的感觉,我的头痛得就要裂开一般。” “你想说是这个肉戒灵异给我施加了魔法?” “熊妍菲在我读高三那年去世了。灵异跟着就消失了。吴淑芳你不会没有印象吧?她很爱我。有一次她和我有过密接触的时候,这肉戒灵异又显现了。” “是吗?” “信不信由你?” “那你怎么解释你和丁莹的交往?”艾贞子依旧持怀疑态度。 “我一度把她推给朱德发。”我说。 “那现在呢?” “我现在也没有和丁莹走近多少,我只是在为她父亲的事奔波。我叫朱德发去,丁莹也打算让朱德发去,但是,朱德发一听说丁莹父亲出了事就断了和丁莹的来往。这是个很势利的人。”为了让艾贞子相信我的说法,我只好和盘托出。 “你这是关心我吗?” “做为同学和朋友我善意地提个醒。” “是吗?编一个这么深情的故事也是为了提个醒吗?” “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艾贞子的语调很古怪。 “真的。” “那就让我来检验你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艾贞子忽然站起。 我不知道艾贞子要做什么便跟着站起。 艾贞子猛地抱住我,踮起脚,将她的双唇压在了我的双唇上。我猝不及防,慌忙躲闪,但她的唇就像吸在了我的唇上一般,怎么都躲不开。 艾贞子那么用力,又那么用情。 哦,我的天! 这是什么感觉?温软,滑润,馨香,滚烫,激情! 是要让你窒息的感觉! 我恍然觉得我眼前一道闪电,肉戒灵异不期而至!熟悉而又可怕的感觉。就像裂开擎天石柱一样,这灵异要裂开我的头。 到底用什么词才可以形容这种痛楚! 还有,那中指,那戴了肉戒的中指,真的要断了。十指连心啊。是什么东西在勒它?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就是要把它勒短啊。 我啊的一声大叫,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将艾贞子一推或是一甩。艾贞子被我推或摔倒在储火玉结账的柜台上。我往后倒在我刚才坐的椅子上,然后连同椅子一起滚在地上。 我在地上翻滚。我的天。我的上苍!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痛?你不要让我这么痛!哦,痛!无法形容的痛!求你,求你别让我这么痛! 我抱着头。滚动。翻动。坐起,又躺下。还有那手指头。啊,我不希望,我甚至不希望它是我的手指头。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不要。哦。上苍。 艾贞子怔在原地。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了。她走近我,很想上前搀扶我,可她显然没法近我的深。 “对不起,起航,对不起,对不起。”艾贞子哭出了声。 要命的是,花朵蓬蓬勃勃地绽放了。我的天。一模一样的套路。一模一样的程序。 我忽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艾贞子惊恐万分。 哦。这是什么感觉?膨胀。膨胀。膨胀!痛楚,痛楚,痛楚!愈膨胀,愈痛楚。 我得消除这膨胀。消除了膨胀,便消除了痛楚。 应该还是原来的程序。 艾贞子是这么诱惑着你。你忍着痛楚往前迈一部。 天。更剧烈地痛楚袭来。我啊的一声直挺挺往地上倒。可花朵还在膨胀。那个我不想要的中指还在往内勒。 “起航。”艾贞子声音发颤。 “你走,你赶快走。”我又是一阵翻滚。 艾贞子犹自站在那里。 “你等着让我强-奸吗?!”我吼起来。可是,我以为我吼的有力度,却不料,我传出去的声音比蚊子的声音还要微弱。 我所有的精力都在和肉戒灵异抗衡。 艾贞子慌忙走去卷闸门,用双手将卷闸门往上托了一点,钻了出去。她眼里充满了恐惧。 卷闸门又往下掉,调到离地面还剩一尺的位置。 我长舒一口气。那可怕的一秒。 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羞耻,尊严,理性,全都他妈的滚的远远的。你需要解决的是膨胀感。你要消除那膨胀感。因为,你不希望你的脑袋像擎天石柱般裂开。 因为,消除了膨胀感,那种痛楚才会消除! 每一次都是这样。程序设定般,每次都这样。 那就什么都不要顾忌吧。掀动花瓣。忘我。极速。直至那最后的喷涌。 十几分钟后我摊在地上。 头的痛楚一点一点散去。中指那被勒紧的感觉一点一点消退。 你好像看见那痛楚像游丝一样牵牵绕绕从你眼前飘走。 你精疲力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到底是谁在设定这种程序,在操纵这种程序?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有一点,这阵狂风暴雨对你的袭击,向你提供了一条信息。 你两小无猜的女孩还在这个人间。肯定在这个人间。肯定在这个人间的某个角落。 你不是说了吗?只要还在人间,无论她在哪里,就还有相遇的时候。 这恰恰是你与丁莹相处时肉戒灵异无知无觉你最希望的。你最怕的是,肉戒灵异无知无觉,是因为没有了维系诺言的必要。若是女孩自己忘记了诺言,倒还好,若是女孩去了另一个时空,你这辈子就没了安宁。 现在,你不需要担心了。这个结可以解开了。 这阵狂风暴雨似乎还向你透露了另一条消息:肉戒灵异默许你和丁莹的相处。 不是吗?丁莹的试探以及后来你们相当亲密的接触不都没有惊醒肉戒灵异吗?肉戒灵异不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吗? 由此进一步推断,与你两小无猜的女孩已经走进了她的婚姻殿堂,因为你还游离在殿堂之外,肉戒灵异要把你送进这个殿堂,它才会趋于死寂。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滴250章 大包带来的意外 我们再次去省检察院检察技术处送钱已是九月下旬了,是老检察官亲自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就把金额说好了。2万。为丁莹父亲收受的那副画的鉴定。 “请问您真的是张主任吗?”我把电话的免提打开,并示意一旁的丁莹摁下录音机的录音键。 “是。” “确定是省检察院检察技术处的张主任吗?”我又一次问道。 “你是怎么了?听不出我的声音吗?”老检察官愠。 “不好意思,我怕……我想了解一下,这笔钱是用于……” “是给鉴定师的。” “给鉴定师?您不就是鉴定师吗?”我说。 “我怎么会是鉴定师?我们检察技术处负责鉴定,但我们不是鉴定师。鉴定师要到外面请。”老检察官耐心跟我解释。 “画已经到了您这儿了吗?” “到了我们检察院。请好鉴定师,定好鉴定的日子,我们才能按程序去提取。” “哦,可是,两万,我们一下子实难凑出来。还有上次的六千。不能少一点吗?” “我说小郑啊,你一向很机灵,今天是怎么了?”老检察官在电话里教训我,“鉴定师是能讨价还价的人吗?我告诉你,这个价格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的。” “这……” “你要清楚,鉴定师的结果直接关系你岳父的刑期。你不学法律你不知道,个人贪污受贿金额在十万元以上,可以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是五万以上,则可以判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而一副画的价值浮动性是很大的。” “画的价值没有一个标准的吗?”我惊异。 “哎呀,这种东西哪有什么标准可言的?我告诉你,小郑,我是在为你办事。你不要以为钱是我拿了。这笔钱你要不愿意出,也没关系,你岳父的刑期我就不好说了。” “愿意,愿意,我们当然愿意,”我连忙说道,“我们会尽快凑好钱。凑好钱我们就来找您。行吗?” “那我等你的电话。” “谢谢,谢谢!” 我把电话挂掉。丁莹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听一听效果。”我笑着说。 丁莹摁下y键。录音机里传来我和老检察官的对话。非常清晰。 我摁下停止键,“老狐狸,我让你敲诈。” “两万块钱我们真要给吗?” “给,当然要给。不过,这是先给她保管。” “你这么有把握?”丁莹半信半疑。 “等你父亲的事搞定了,我要叫她吃多少吐多少出来。说不定还能放她一点血。”我指了指录音机,“这是铁证。这就叫铁证如山。对了,你那阿姨上次汇了多少款来?” “只汇了一万五。她说她没钱。”丁莹苦着脸说。 “怎么可能?你爸当这么多年校长……”话一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你什么意思?”丁莹说。 “口误,口误。我是说你爸爸他们工作这么多年,几万块钱肯定有。后续还要用钱,你至少叫她再汇三万块钱过来。” “三万?再叫她汇三万岂不要了她的命?”丁莹说,“上次在电话里她一直跟我诉苦。说跟我爸这么多年,表面风光,实际上一点积蓄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阿姨的话我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我爸是个很清廉的校长,他唯一的爱好是收藏。所以,在争取青春书屋的经营权的时候我就建议过你投其所好,就是因为很多人跟我父亲搞好关系靠的就是投其所好。” “这些收藏品就是无价之宝呀。你还说你父亲清廉?你父亲是高级受贿者。” “你非要说得这么难听吗?”丁莹愠。 “不好意思。这还真不好办。收藏品价值无限,可要立即兑换成现金很不现实。这种时候,又不可能拿出来兜售。”我抓了抓脑袋,“这可怎么办?我们所有的钱凑起来也只能对付这一次。” 丁莹的折子早就给了我。 “只能向妈开口了。这边,再叫阿姨想点办法。”丁莹说。 在去省检察院之前,我提前给老检察官打了个电话,以便让她将她两个手下支开。 我们把录音机放在大包里,然后用各种旧衣服裹严实了。丁莹反复练习用手隔着衣服触摸录音机的录音键。而钱依旧放在大包内侧的口袋里。 果真检察技术处只有老检察官一个人。 进门。关门。 我让丁莹抱着大包坐在门的背后。与老检察官距离远一些,录音机录音时发出的声音在我们对话的时候老检察官不一定会注意。 按照程序进行,对话,强调数据,强调“张主任您真的太好了”,最后自然是付钱。 付钱才是一切的要义。 在赤-裸裸的金钱交易面前,别的都显多余。 我示意丁莹打开大包。老检察官微笑着看向丁莹。 我走到丁莹身边接过丁莹递过来的用报纸包好了的人民币,回到老检察官办公桌前。 “您数好,这是两万六。”我谦恭地说。 “还有什么好数的?”老检察官愉悦地接过钱,竟然像闻香花一般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方才放进她随身带的背包。“我就猜到你们今天还会背这个大包来。” “安全,”我心里一惊,别是她老人家看出了什么端倪?“这一回数目更大。” “是啊,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老检察官移动椅子,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向丁莹走去。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可这笑,是僵笑。 我的心悬起。我随之跟在老检察官后面。 如果老检察官去翻看大包可怎么办?难道她真看出了什么?可能是录音机录音时磁带转动发出的声音被她听见了。 是要像夜袭蒋世雄那样一棍子将她敲晕过去吗? 可办公室别说棍子,连跟鞭子都没有。 丁莹已经将包的拉链拉好了,可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她只知紧紧的抱住大包,看着老检察官向她走近。 老检察官弯下腰,“你这包还挺好看的。小丁你把拉链打开,让我看看里面的情况。” “这个,里面?”丁莹的脸煞白。 我得出手了。再不出手,定然前功尽弃! 我忽地往地下趴,头撞在老检察官的小腿上。力度和位置都恰到好处。 老检察官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扑。紧急中她伸手撑在丁莹身后的墙壁上,稳住了身子。 我迅速爬起来,然后搀扶老检察官。 “哎呀,不好意思,我绊了一跤。没吓到您吧,张主任?”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老检察官稳定心绪,“还真被你吓着了。还好我反应快。” “张主任身为检察官身手就是不同,换一般人一定摔了。”我说。 “是呀,”丁莹趁机站起来,把门打开,“张主任要是没扶好,我可就遭殃了。” “呵呵。我本来想看下包的内胆怎样,也想买一个,被你们一弄,算了。” 我看向丁莹。丁莹的脸色恢复正常。我的天。竟然是这个想法!谁料到她竟然是这个想法!吓死宝宝! “张主任慧眼识珍珠。这包的质量真的好,”我说,“特别是容量大。我是到市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张主任喜欢,我下次送一个给您。” “我是想着下次出去旅行呀,出差呀,有一个这样的包就方便多了。” “那是那是。”我近乎“点头哈腰”。 第251章 三万 连着下了一段时间的雨。 秋雨。 校园里到处都是秋天的痕迹。每个早上打开青春书屋的卷闸门,秋的影子便扑面而来。路旁的梧桐树一半的叶子都红了,另一半也是半红半绿的。雨落在那比巴掌还大的枫叶上,发出声响。风一吹,枫叶纷纷坠落。 通向平台的小径两旁的花草也都枯了。谁也不能想象它们的生命曾经那么旺盛,蓬勃。 雨飘落在它们身上无声无息。 雨也飘落在钉在墙上的平台招牌上。不到一年的光景,写在招牌上的米芾体字褪得几乎看不见字的影子,唯有超大的“平台”这两个字还看得清。 往右前方看去,池塘四周的杨柳更是一副“破败”的样子,好像有人硬生生像拔鸡毛一样将它们身上的叶子一片片拔了,光秃秃的枝条无力地在雨中摆动。 因为持续下雨,池塘里的水浑黄浑黄的,往上漫了好多。 透过密密的雨线再往前看,假山,花园,亭台,都在雨中静默着。偶尔有人撑着伞在雨中疾行。 因为雨,天气一天凉比一天。 丁莹父亲的那副画早已鉴定了。我们并没有赶去检察院。也不需要我们去检察院。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在电话里告诉我们,说你岳父受贿的画鉴定了。2万。值2万。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我不知道老中青检察官们是怎么做到的。肯定不止2万。但既然是鉴定师鉴定的,那就是真理。它就只值2万。 2万是什么概念? 2万即意味着两到三年的刑期。两到三年,已经比预计的好了好几倍。 “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一点。”老检察官在电话里说。 “哦?”丁莹的录音键已经摁下了。 “我们还可以为你的岳父争取判缓。” “您的意思是说争取缓刑?” “对啊。小郑你还懂点法嘛。如果争取判缓,法院一判完,第二天你就可以带你的岳父回家了。”老检察官说。 “真的吗?”我看向丁莹。丁莹的眼瞪大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不过……” “需要花钱对不?”我看着丁莹的手势,“我们会想办法,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去筹钱。” “不过不是小数目。” “多少?” “三万。” “三万?”我倒抽一口冷气。狮子大张口。讹诈。这不是讹诈是什么? 升官发财。我原先总以为这是两件事。或者这是个并列短语。现在终于明白,这是个偏正短语。升官是为了发财。升官是手段,发财是目的。 “我知道,这是有点困难。可你们要想象,那么多钱都花了,还在乎这一笔吗?这一笔买的可是你岳父的自由。人生自由。”老检察官蛊惑我。 丁莹冲我点头。 “好吧。不过,请您给我点时间筹钱。”我说。 “一定要快。北坑检察院的材料一做好,北坑法院就会择日宣判的。还有,你还要准备另外一笔钱。” “您说。” “宣判那天我也会去北坑,要把相关的人都请上,让他们好吃好喝好玩。” “好。” 好一个好吃好喝好玩。把一些小人的嘴脸高度概括了。 …… 为了筹这一笔钱,丁莹特意回了一趟黄柏市。我这儿已经被老检察官榨干了。 丁莹来去四天,足见筹钱不易。三万,一个单工资家庭十年的收入。用十年的收入买两年的自由,我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当然了,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遇上这种事,没有什么值与不值的。 这跟值与不值没有关系。 是迫不得已。 是跟法律开了个玩笑,打了个擦边球。也许,老检察官们并没有违法。那副画也许就值2万元。受贿2万元的物品,判个两到三年的刑,也在法律规定范围内。 然后,在某一种情况下,可以判缓。判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这也是法律条文所允许的。 可是,你就得花这些钱。你不花钱,可以的就成了不可以的。这是人为的。你没有一点办法。否则,就没有权钱交易这个词,没有权钱交易这个说法了。 而且,你花了钱,你还得庆幸。你能花这个钱是你的能力。 我的出生地就有一句话:捧着猪头寻不到庙门。 这意思,谁看了,谁懂。 丁莹回到学院我便约了个时间把钱送去给了老检察官。这一回我没有带录音机。现场录音风险实在太大。万一露馅,老检察官翻脸,会导致前功尽弃。这就是丁莹不准我带录音机的原因。 越到这种时候人越谨慎。再说,有了前几次的录音,要威胁老检察官分量也够了。就好比你要药死一只耗子,一包老鼠药和两包老鼠药结果是一样的。 前前后后,竟然给了老检察官近七万元。 宣判的日子定了,10月12日。 日子一旦定了,很快它就来了。我们在电话里和丁莹的阿姨约定好10月11日在北坑汽车站会和。丁莹的母亲说好了来,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有疙瘩吧。主要是怕喜悦的时刻带来尴尬。 10月11日,天空下起了绵绵秋雨。气温又陡然降了几度。得穿外套了。穿一件薄薄的外套,风吹来,还觉得凉。 丁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围了一条丝绸围巾。 临行之际,艾贞子忽然跑来找我,叫我去她父亲办公室。 “是吗?”我盯着艾贞子看。 “是。我爸叫你立即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说。”艾贞子说得很诚恳。 “谢谢你。我马上就过去。”我说。 艾贞子走了。 我提起大包拉着丁莹的手和储火玉他们说再见。这大包真像老检察官说的可以用于旅行或出差。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放。一个包。简单。 “你不去艾院长办公室吗?”丁莹很不理解。 “回来再说吧。艾院长能找我什么事?”我根本不相信艾贞子的话。 “可万一有什么事呢?” “万一有事我就更不能去了。你父亲的事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不能耽搁。” 自从那个晚上肉戒灵异显现之后,艾贞子再也没有找过我。 现在她突然来找我,鬼知道她是不是在故伎重演。 要是他父亲真的有事找我,何必让她转达?有多少人愿意为他效劳。 不过,在经历了那个晚上的“险遇”之后,艾贞子哪有必要再故伎重演呢? 但是,这个念想在我脑海一出现我就把它过滤了。 艾贞子是不是故伎重演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和丁莹已经上了去北坑的长途客车。 第252章 讨厌的敲门声 在北坑汽车站和丁莹的阿姨以及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汇合之后,我们坐三轮车去一家名叫知青旅社的宾馆。 七月份我们带丁莹的母亲和阿姨来看丁莹的父亲就住这家宾馆。 宾馆条件中上,但是干净,实惠。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宾馆的服务,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们开了三间房。丁莹的阿姨和她弟弟一间,我和丁莹各一间。 因为下雨的缘故,去什么地方都不方便,在宾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了晚饭之后,我们便回到房间看电视。 都窝在我那个房间里。 丁莹的弟弟跟我很投缘。一个六岁的小男孩,缠着我跟他讲故事。我把我在东门发生的一些事说给他听,他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他母亲叫他回房睡觉依旧恋恋不舍。 但他还是回房了。他似乎很怕他的母亲。 “你也可以回房了。”我对丁莹说。 “怎么?这么嫌我吗?”丁莹故意板着脸。 我朝她的阿姨走出去的方向噜了噜嘴。“我哪敢嫌丁大小姐?” “嗯,那还差不多。有自知之明。” 丁莹往门口方向走,她将房门关了,回到她刚才待的那张床铺。她在床铺上趴下来,曲起双脚,双手托着腮,面朝着我,“啊,这才是属于我们的独自的空间。” 我学丁莹的样子也在床铺上趴下来,“你不觉得这样的时刻特别温馨吗?” “知道你去黄柏市找我之后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很温馨。特别是……你那肉戒灵异不会作用在我们身上之后。”丁莹托着腮帮子说话显得很搞逗,声音也变了。 “那可不一定。”我也鼓着腮帮子说话。 “还不一定吗?要不我再试试?” “好啊。”我说。 “我才不上当。诶,什么时候你这么说话了?哦,一定是有想法了。” “对,我就是有想法了。”我忽地直起身,做出欲扑过去的样子。 “啊,我好害怕,好害怕。”丁莹用夸张的语调说。 我笑。丁莹跟着笑。 或许是趴着累了,丁莹侧过身子,平躺在床上。她面颊红润,刚才手掌托着的地方留着手掌的印痕。这红和她裸露在外的颈脖子以及前胸部位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她紫红色的薄薄的外套的拉链正好拉到胸部的位置,因为躺着的缘故,隆起的部位格外高耸。 我的视线定格在那里。好似有个声音在我耳畔鼓励我,“你往前迈一步,蹲下身,这个独属于你们的世界就任你折腾了。” 我果真往前迈一步,心跳没来由的慌乱。再看丁莹,迎合着我的目光,微笑着,眼里深情款款。 接着我蹲下身子。一切近在眼前。从丁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钻进你的鼻子,越发刺激你躁动的神经。 啊,那脸,那眼,那律动的唇,尤其那高高的隆起,无不写满了诱惑。 这青春的诱惑啊,是多少青年男女的向往。这向往通向神秘,见证想象,昭示爱情。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你再也看不见脸,眼,律动的唇。近到你能感觉到呼在你脸上的气息,你甚至能听见那慌乱的心跳的声音,但你搞不清楚是你的,还是丁莹的。 不,你无需搞清楚。爱情不需要搞清楚彼此的心跳,爱情是忘我的合一。没有你,没有我。 下一刻,不,下一秒,就没有了你和我。 却传来敲门声。可恶的,竟然传来敲门声!不偏不倚,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传来敲门声!! 自然知道是谁敲门。 开门。丁莹阿姨一脸的愧疚。是来拿她儿子掉在房间里的一个玩具。不是奥特曼。那一年令众多男孩疯狂的奥特曼还没有制造出来。是一辆玩具车。就掉在两张床铺之间的地板上。 让我懊悔的是,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如若注意到了,提前送过去,这让多少青年男女心潮澎湃的时刻就不会响起敲门声。 向往便通向神秘,去见证想象,昭示爱情。 丁莹阿姨拿了玩具车走出去的时候,丁莹径直跟在了后面。自是她觉得不好再在我的房间里逗留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临出门前她回眸一笑,“晚安了。” “晚安。”我怅然若失。 无奈。那无限的向往只能延期。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北坑人民法院审判庭,我和丁莹阿姨一行四人坐在群众席上。 审判庭*肃穆,连好动的丁莹的弟弟都噤若寒蝉。 正庭上三个穿深青色制服的法官轻声的交头接耳。 同是穿深青色制服的三个法官坐在我们看过去的方向的左侧的位置上。一男两女。他们走向他们的位置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手上拿着文件夹。 而右侧的席位是空着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从我们的方向看过去的右侧一个通道里由两个警察看压着,丁莹的父亲走进审判庭。 丁莹她们忽地站起身。小男孩直接站在了椅子上,激动地冲丁莹的父亲挥手,用力但很轻声地叫着“爸爸,爸爸”。我跟着站起身。 丁莹父亲显然留意到了我们。他内心的激动呈现在他脸上,他很想和我们说句话或打个招呼,可是,警察粗暴地推动他的身子,促使他只是向我们笑了笑,便走向受判席。 一声惊堂木,审讯开始。 坐在左侧的一名检察官站起身公诉。先是简易叙述事情的始末,然后是翔实的数据支撑,最后是判决建议。 检察官公诉完毕,坐在正庭的法院的法官交换彼此的意见,然后由一名法官宣判。 没有任何悬念。宣判结果和省检察院检察技术处老检察官告诉我们的一模一样:鉴于丁建国(丁莹父亲的名字)到案后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并主动交代受贿犯罪事实;认罪悔罪,积极退赃,赃款赃物已全部追缴,具有法定、酌定从轻处罚情节,依法可以从轻处罚。法庭判决丁建国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 退席。 两名警察压着丁莹父亲沿着原路退出。丁莹父亲激动地看向我们,是那么留恋。小男孩终于大声地喊叫“爸爸,爸爸”,直至他爸爸走到通道的劲头无影无踪。 丁莹和丁莹阿姨眼里都是泪水。激动的泪水。 我们走出宣判庭。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丁莹阿姨含着泪连着向我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谢谢”,丁莹则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虽然到处还是湿漉漉的,但是天空中的乌云在渐渐地散去,太阳几欲从云层中钻出来。 第253章 北坑宾馆 丁莹阿姨含着泪向我说了无数遍的“谢谢”。“起航,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老丁明天就能回去,我做梦都不敢想啊。” 老丁自是指丁莹的父亲。 “这是花了血本换来的。”我说。 “值了。已经很值了。”丁莹阿姨欣慰地说。 “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花多少钱呢。” “管他花多少钱。再说吃餐饭能花多少钱?”丁莹说。 我们走在通往知青旅社的大街上。 北坑法院距离知青旅社只有几个站台的路程,因为心情好,大家都想走走。 沿街绿化树上不时有雨滴滴落下来。丁莹阿姨撑着雨伞。 “这判都判了,还要请什么人吃饭?”丁莹阿姨为奔波的事掏钱掏得手都软了。听说还要花钱,一定揪心般地疼。 “是请北坑检察院、法院的一些领导吃饭,是之前就说定了的。”我说。 “哦。那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丁莹阿姨喜悦的情绪褪去了一半。 “对了,怎么不见那个老检察官?在法院碰不上面,我们再怎么和她联系?”丁莹提醒我。 “哪需要联系?电话里就说好了的。今晚五点,北坑宾馆。” “连饭店都订好了?”丁莹颇为诧异。 “那是当然。只等着我们去付钱。他们享受,我们掏钱。”我说。 “也太黑了。收了那么多钱,还要请吃饭。”丁莹阿姨说。 “他们不黑,能坑掉我们这么多钱吗?”丁莹说。 “妈妈,人长得太黑怎么跟钱有关?”丁莹弟弟拉着他妈妈的手问道。 “这个?”丁莹阿姨语塞。 我和丁莹笑。丁莹的弟弟是很认真的。 我说:“人长得黑当然跟钱有关,他要花钱把皮肤弄白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丁莹笑得更欢,“你别听他的,他忽悠你的!” “哥哥坏。我不跟哥哥玩了。” …… 那天下午四点半我们走出知青旅社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没有备伞的人在雨中疾步或小跑。也有不顾及雨水依旧在雨中悠闲自得的。 是小雨。 我和丁莹走去北坑宾馆。我撑着伞,丁莹挽着我的手臂。 丁莹现在有说不完的话题。丁大小姐的脾性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收藏了,变得总是温情款款,柔情蜜意的。 原来几句话便要彰显她的霸气,现在,不仅没有了霸气,偶尔还会嗲两句。 是痴情女子对心仪的男人都会有的嗲。 她跟我谈到了明天去北坑看守所接出她父亲的激动,谈到了她父亲会怎么叹服我的睿智,也谈到了即将到来的医院实习生活(我已经答应去黄柏市地区医院实习,而丁莹已和她外公说好,她外公答应出面联系)……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北坑宾馆。说不清那是几星级的宾馆,印象里北坑宾馆的楼层是北坑建筑群中最高的,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停了很多高级轿车。 比吴淑芳父亲带我去吃饭的饭店还要高档。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在这样的高级宾馆吃一餐饭得花多少钱?我心里很没有底。 两个穿制服的保安将我们引进宾馆大厅。大厅极尽奢华之能事。左右各一个等候区,摆着真皮沙发和休闲桌椅,沙发前摆着玻璃茶几。休闲桌椅旁是一个简易书架,书架上放着几本时尚杂志。 大厅左右各有一根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汉白玉柱子,柱子足足有十几米高,两根柱子中间垂下来一盏超大的极其精美的水晶灯,令人瞠目结舌。 老检察官还没有到。我和丁莹局促不安。还是丁莹机灵,拉我去等候区沙发上坐。 “到这种高档的地方来吃饭,起航,那得花多少钱?”丁莹和我有同样的顾虑。 “不会两千块都不够吧?”我说。 “两千块都不够,那可是一般人大半年的工资。” “那个老不死的,我一定要叫她吐出来。”我近乎咬牙切齿。 “你声音小点。好像他们来了。” 我站起身。宾馆进门处,两个保安满脸堆笑引着一伙人走进来。老检察官被围在中间,中年的和老年的跟在最后。 我默默地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个人。 我和丁莹脸上堆笑迎上去。 老检察官给我们做介绍。北坑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和法院院长都到了。一个姓刘,一个姓马。 我不由得看了看老检察官。能让这两大人物来陪吃饭或者能请到这两大人物吃饭,那得是什么关系或面子。 那自然是省检察院检察长的面子。 我说丁莹父亲的案子老检察官操作起来这么轻松自如。 反过来也说明我们找对了人。 再想想我们竟然对这样的人录音威胁,多么让人汗颜。 踩着厚厚的地毯,我们进了一间又是超大的包厢。两个女服务员等候在包厢里。正中一张超大的圆桌,紫红色,茶具餐具摆放的整整齐齐,白色的高脚杯和五钱的小酒杯都是人手一份。每个人面前还摆着一匹白色的温热的用来擦嘴的毛巾。 分高低贵贱入座,彼此谦让着,老检察官还是坐在了正中的位置上,刘检察长和马院长分坐两旁。接下去分别是第一副检察长第一副院长第二副检察长第二副院长之类的,以此类推。我和丁莹自然坐在最外面,上菜的位置。 十四个人入座,还显得相当宽松,我估摸着这超大的餐桌足足可以坐二十个人。 两个服务员很有礼节很规范的上茶,接着上酒,有红酒,有白酒。红酒我看不出高档还是低档,看那白酒,五粮液,我就知道,区区两千块钱是绝对不够了。 我的眼光划过老检察官的脸。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老检察官绝对死了好几回了。 她也太狠了。要了我们那么多钱,最后还要这么狠狠地宰我们一回。 两个服务员上来倒酒。一个给女士倒红酒,一个给男士倒白酒。有两个男士说不喝白酒,在领导的同意下倒了红酒。 两个大领导不让老检察官倒红酒。 “张姐哪会是喝红酒的人?服务员,给我们省城来的领导加白酒。”刘检察长说。 “对啊,”马院长说,“我们早就听说了,张姐可是海量。” “我有说不喝白酒吗,”老检察官笑容可掬,“让我喝杯红酒润润喉。也尝尝这红酒的味道。” “张姐放心,绝对地道的法国原装葡萄酒,原汁原味。”刘检察长说。 “我当然放心。不用你说,这瓶子一看就知道了。” 我却没法放心了。正宗法国原装葡萄酒,那得多少钱一瓶?而且法国进口的,怪不得那瓶子上一个汉字都没有。 紧接着菜上上来了。那第一道菜就让我们瞠目,简直是一件工艺品,色泽,刀功,造型,都没得说。听服务员报菜名,叫什么“鸿运当头”,连名儿都听着吉利。 我附在丁莹耳旁说:“妈的也太讲究了。” 丁莹笑而不语。 菜陆陆续续地上,没有几个是我能看得出原材料的,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红烧冬瓜也添了许多配料,吃在嘴里才知道是冬瓜。 那些当官的却喝开了,一个个忙着敬老检察官的酒。年轻的和中年的则自娱自乐。或许这种场面她们早见惯不惯了。 老检察官虽海量,可也是看人喝酒。刘检察官和马院长敬酒,她会喝一大口,其他人敬酒,她基本上抿一口做做样子,而那些敬她酒的人则是很有诚意的。 可就是这样,老检察官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家一杯下肚,她一杯也下了肚。 那么多人以她为神,她一次喝一个酒分子,一杯酒也要见底。 我非常谨慎。不轻易敬酒。反正我只是陪客——付钱的陪客,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趁着他们嗨的时候,倒可以细细品尝这些精巧的食品,反正钱已经花了,权当是见个世面。 不过,我没有忘记敬年轻的和中年的检察官的酒。 可是,第二杯酒满上之后,我却再也做不成看客了,老检察官拉我去做垫背。 “我说小郑啊,你怎么在那自斟自饮呢。这在座的每一个都为你岳父的案子出过力,你可要好好敬一下。”一杯酒下肚,老检察官的脸色一点儿也没改,只是从她说话的状态看出她已经较为兴奋。 “我看大家忙着敬您,也就没有掺和。不过,各位北坑的领导们,”我端着酒杯站起身,“请你们见谅,我得先敬张姐。这是斗胆跟着大家称呼了。感谢她对我这个远房亲戚的事都这么上心。”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刘检察长说,“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看在张姐的面子上卖的力。” 我看得出,同一级别的马院长和刘检察长,刘检察长对老检察官更要“尊敬”一点。自然是他们都是检察系统的人。 “谢谢刘检察长理解。那我就喝杯里的三分之一,以示感谢。”我话一说完,便端杯喝酒。 “哎呀,”老检察官说,“你喝那么急干什么?我话都没说呢。我们是来感谢北坑的领导们的,你怎么和我先喝上了?” “北坑的领导们我要感谢,但先感谢您。刘检察长都这么说了,您就先喝吧。您随意。” “我们张姐哪会是随意的人?自家亲戚敬酒,更不会随意。”刘检察长说。 “那我就喝了。”老检察官拗不过,喝了一大口。 “接下来,”我依旧站着,“我敬在座的北坑的领导们,小郑我酒量有限,不能一一敬酒,大家随意,我做两口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我知道,这么多人,若是一个个敬,两杯酒也不够,不如一次性来个痛快。 “那怎么行?”老检察官摆了摆手,“哪能这么敬酒的?一个一个敬那才是敬重。你就从刘检察官先敬起。” 第254章 卑劣的行径 我面上依旧堆着笑,心里那个恨。不过,马上有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既然老检察官要我醉,肯定非醉不可,索性喝醉去,有些事就可以装疯卖傻了。 “那好,听您的,张姐。来,刘检察长,小郑敬您。”我喝了一大口。 刘检察长象征性地喝了一点。 丁莹提醒我:“起航你悠着点。” 一旁的一个什么主任听见了,说:“还没喝就担心上了,真的好恩爱呀。” “年轻人就是这样,你年轻时不也这么过来的?”他旁边的一个副院长说。 “那是。” 敬了刘检察长,接下来我敬马院长,然后便按顺时针方向往下敬。一圈下来(当然不可能是一气呵成,大家穿插着进行),足足喝了两杯。高脚杯,虽八分杯,一杯也有三两,两杯就是六两。 六两酒下肚,肚子火烧火燎的不说,脸红,发烫,头也发晕,但我意识还是很清醒。再看老检察官,脸色依旧没红,可是已经变了色,变得发青。 我知道,老检察官真的喝多了。喝酒不脸红的人,最怕脸发青。脸发青就表明喝多了。 “服务员,”我对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说,“麻烦你再给我们张领导倒酒。” 服务员走去老检察官身边。服务这么久,谁是张领导,服务员已经很清楚了。 老检察长把酒杯抓在手里,“不能喝了,我不能再喝了。我不跟你说了吗,小郑?你别总想着敬我。你好好敬敬北坑的领导们。” “北坑的领导们我还会敬,但请您再给我一个感谢您的机会。我最感谢的是您张姐啊。刘检察长,马院长,您说是不是?” 刘检察长和马院长笑着点头。 老检察长还是捂着杯口。 “给个面子嘛,张姐。就看在我们是远房亲戚的份上您就让服务员倒点。一小口,就一小口。”我坚持。 “那好。就一点。说好就一点。”老检察长把酒杯放回桌上。 服务员往酒杯里倒了一小口酒。 我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酒瓶,给每个领导加酒。瓶里的酒已不多,所以,加酒也只是象征性的进行。转一圈回到刘检察长身边,“这最后一点就留给您加。您觉得该加给谁就加给谁。” “哈哈哈哈,小郑果真机灵。这发财酒当然加给我们的张姐喽。”刘检察长接过瓶子站起身。 “不是小郑机灵,”我故意晃了下身子,“这最后的发财酒当然由东道主来加。” “东道主?你说我是东道主?”刘检察长一脸诧异。 “您不是东道主?”我拍了一下额头,从刘检察长手里拿回酒瓶,“看我喝多了,张冠李戴。那得给马院长。” 我一步三摇从老检察长后面绕到马院长身旁。老检察长叫我的声音我假装没听见。 “给您,马院长,您拿着。刘检察长不是今天的东道主,那自然是您了。最后一口发财酒,我建议还是加给张姐。” “你好像搞错了吧。”马院长一脸的冷淡。 “又搞错了?不会吧?” “小郑,我看你真喝糊涂了。谁是东道主你都搞不清楚了?我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老检察官把脸拉下来。 “刘检察长不是东道主,马院长也不是东道主,”我故意抓了抓耳朵,“张姐您这么大的一个省城领导来北坑,不会自己埋单吧?这也太……” 老检察官抓住我的手,“今天是我们来感谢北坑的这些领导的,你说谁是东道主?” “您的意思是说我吗?”我打了个嗝,一副要吐的样子,并且夸张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我该感谢的感谢了,我该给的,该出的,我都……莫非您……”我盯着老检察官。 “咳咳,服务员,那个小丁啊,你赶快把小郑扶下去。他是真喝醉了。”老检察官顿时慌乱起来。 “我没醉。我哪喝醉了?”我挥开过来搀扶我的服务员的手,“我只是想知道谁来倒这口发财酒。” 丁莹走到我身边来。她一脸狐疑。她也不知道我要唱哪出戏。 “那还是交给张姐。”我把酒瓶送到老检察官跟前。 “你是真喝多了。”老检察官愤怒地看着我。但她不接瓶子。 “还是给我吧。”刘检察长站起身。 “我就说嘛,我张姐这么大的领导到北坑来,总不至于……我还是建议您将发财酒倒给我们张姐。”我卷着舌头说话。 “那是。”刘检察长把瓶子接过去,“张姐,不好意思,没有接洽好。您不要见怪。这发财酒就倒给您了。” 老检察官站起身,“刘检察长,这就不好意思了。小郑他……” “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专门请都请不到您到我们北坑来。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您就放心。”刘检察长满脸的诚意。 我鼓掌。“刘检察长真的太棒了。谢谢,谢谢。” 竟然有人跟着我鼓掌。可他们立马感觉形势不对,即刻停了手。 管他,既已搅了局,索性再夸张一点。 “走了,郑启航,我们到位置上去。”丁莹拉我的手。“你一直说胡话。” “我哪说胡话了?”我又故意打嗝,然后用手捂住胸,“我们那边喝酒都有这个习俗,最后一口发财酒由东道主来倒。现在好了,我放心了。” 我一语双关。然后由着丁莹将我搀到我的位置上,一坐到位置我便趴在餐桌上直到宴席结束方才起身。 我忙不迭向大家道歉。同情的还是鄙夷的眼光我一概不予理会,我只是堆着笑脸说不好意思的话。 众领导又簇拥着老检察官走出包厢。 丁莹扶着我往外走。 “你这么做不会对老爸不利吧?”丁莹说出她的顾虑。 “放心。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这餐饭又去翻供。”我说。 “你干嘛要这么做?小人得罪不起的。” “我干嘛这么做?你知道这餐饭得花多少钱?五粮液都喝了七瓶。” “不够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丁莹说。 “没事的。一个诺大的北坑检察院,一餐饭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 等我们走出宾馆大厅,四五辆小轿车冒着尾气相继驶离。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雨线看的清清楚楚。 雨似乎大了点。 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寒噤。酒猛地往上涌,却吐不出来,我只吐了些清水。我的头昏沉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似要跳处我的胸腔。我感觉酒精开始发作了。 丁莹撑开手中的伞。 “小郑。”中年的和年轻的检察官忽然从边门走出来。 “您两位领导还没走?”我极其诧异。 “是张主任叫我们留下的。”年轻的说。 “有什么事吗?”我说。 “张主任让你付宴请的钱。” “宴请的钱?宴请不是刘检察长买了单吗?”我觉得纳闷。 “你装疯卖傻以为我们看不出吗?”中年的没好气,“想不到你会过河拆桥。” “我过河拆桥?” “你岳父的事情搞定了,连宴请的钱都不愿出,还不是过河拆桥?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张主任叫你拿三千块钱。”中年的黑着脸。 “什么?三千块?”丁莹惊呼。 我看一眼丁莹。 “这餐饭花了六千,叫你出三千你还有话说?”年轻的说。 “我没有。我一分都没有。”我火冒三丈。 “你不要后悔。”中年的说。 “对,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不懂我们张主任的脾气。”年轻的说。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说。这摆明着敲诈! “起航,”丁莹说,“给她们吧,大头都去了,还在乎这点小头?” “问题是我们只带了一千块。”我只能退一步了。丁莹已经很有顾虑了。 老检察官会给我来这一招是我没有料到的。真正的不折手段啊。 “请客吃饭你们会只带一千块?”年轻的说。 “我看你们做领导的吃多了不知道我们老百姓的苦。我们普通宴请,一两百就够了,我带一千还不可以?”我反问。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级别的宴请?”中年的说。 “反正只有一千,要还是不要?”我不想再跟她们理论。 “拿来吧。” 听中年的这么说,我后悔说带了一千了。她们是有多少敲多少啊。 我掏出一千元钱递给中年检察官,头也不回走去雨中。 丁莹向她们说了句歉意的话追上我的步伐,将伞撑在我的顶空。她搀扶这着我的手臂。 我的头很晕,但是我能清晰地听清楚雨滴落在雨伞上发出的声音。 “妈的。”我说。 “别再气了。换个角度讲,不是省了五千吗?”丁莹开导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卑劣了。” “就当花钱认清一个人。你是酒喝太多了。换平时,你不会这么冲动。你怎么样?” 我们走出北坑宾馆大院。寒风从街面上吹来。我打了个寒颤,一股气流从我的胃里往上涌,我放开丁莹的手臂,冲去宾馆电动门尽头的角落。我尚未冲到角落,气流连带着吃进胃里的食物哗的冲出了我的嘴,一地脏污。接着胃再次上涌,又有东西吐出来。 我弓着腰一直吐,直至只能吐出一点暗黄色的胆汁。 丁莹不停地捶着我的背。 第255章 凸戒灵异又现 我吐得稀里哗啦,泪水溢出眼眶,好似大哭了一场。丁莹用手帕揩去我挂在嘴角的涎水。 真可谓丑态百出。 丁莹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原以为,吐完了之后人会清醒一些,可是,我依旧晕乎乎的,酒精的作用根本没有褪去。 丁莹拦下一辆三轮车。 我在丁莹的搀扶下往三轮车上跨,但是我没能跨上去。似乎力气被一种无形物全部吸走了,以致于全身软绵绵的。 我整个人的身子近乎压在丁莹身上。 丁莹手中的伞丢开了,雨落在我们身上。三轮车师傅见形势不对过来帮忙,我才上了三轮车。 我一上三轮车便靠在丁莹身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我发现已经在宾馆了。我躺在床上,盖在身上的白色的被子看上去非常洁净。 我的外套搭在椅子上。 丁莹坐在另一张床上靠着床背看电视。 “丁莹。”我轻唤了一声。 开口说话我才意识到我的嗓子都哑了。我口干舌燥。 “你醒了?”见我醒来,丁莹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即刻下床。她竟然着一条紫红色的无袖长裙睡衣。 丁莹蹲在我的床前,外凸的胸部与我的脸只有一尺之遥。 “怎么样,好一点吗?”丁莹呼出的气息全喷在了我脸上。 “我怎么来这里的?”我问道。 “你呀,可把我和阿姨累坏了。还得感谢那个三轮车师傅。”丁莹用手指头刮我的鼻梁。 “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对啊。烂醉如泥。真的是烂醉如泥。” “你怎么还在我房间里?现在几点了?”我问道。 “十一点半了。什么‘还在我房间里’?本丁大小姐与你共处一室你不满意吗?”丁莹故意把脸往下拉。 “去。都共了两年多了,谁稀罕。我说你倒点水给我喝好不?” “行。本小姐今晚为的就是伺候你。”说着,丁莹站起身,然后转身去倒水。紫红色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而飘动,两条手臂好比两截玉藕,红白反衬,更添魅力。 丁莹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在我面前俯下身来,将一只玉藕伸进我的颈脖子底下。她的裙子蒙在我的脸上。 “诶诶,你要干什么?”我叫起来。 “干什么?我扶你起来呀,你不坐起来怎么喝水?”丁莹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她另一只手也挽过来。 这叫拥我入怀吗? “我自己不能起来吗?”我说。 “你烂醉如泥哪还能自己起来?”丁莹喘着气。显然,单靠她个人的力量要扶我起来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很想保持这种黏糊的状态,所以我压根儿不用力配合。 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乡吧。一种异样的芳香包围着你,刺激你的神经末梢。 “喂喂,我说你多少用点力呀。”丁莹一次又一次努力。 “你说我烂醉如泥,我哪还来的力气?”我说。说着,我将双手撑住床铺,配合着丁莹用力,坐起了身。坐起身我才感知身体依旧虚乏。 丁莹离开我的身子,异样的看着我,脸色微红,“你是不是恢复力气了?” “我恢复了。”我说。 “那你还害我折腾这么久。敢情你在使坏,对不对?”丁莹问道。 “你现在才知道。好舒服的温柔乡。”我闭上眼睛,很享受地吸了口气。 “你这个坏家伙,你这个坏家伙。”丁莹弯下腰捶打我。 我伸出右手搂住丁莹的后腰,往我怀里揽,丁莹径直趴在了我的胸膛上。 我往床上倒,丁莹跟着往床上倒。 我们的嘴自然而然合在一起。 我们忘情的亲吻。丁莹的唇温软,华润,馨香。你怎么吻都不够。 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分,又是多么幸福的时刻。 我们互相紧紧地拥着对方,我能够听见丁莹急促的呼吸声。 接着我的手自然而然往下侵袭。丁莹紫红色的睡裙滑滑腻腻的。你贴着红裙可以实实在在地感知丁莹的凹凹凸凸。 我完全忘记了所谓肉戒的灵异。那种心里顾忌完全被我丢在了脑后。我甚至根本不相信有所谓的灵异这种说法了。 我所想的,是突破一种禁戒,用感应去感知感应,用呼唤去呼应呼唤,用期待去承接期待。 我要做的,是走进一种期许,让愿望碰触愿望,让火热拥抱火热,让温度递加温度。 抛去每一份羞愧,缩短每一点距离,摒除每一个障碍,直至忘我的呼应,不遗余力的进入,毫无顾忌地释放。 可——还得是可,可就在这忘我时刻,好比电光一闪,一股灵力刺进我的大脑一般,我的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接着我整个脑袋膨胀,不断的膨胀,仿似不裂开我的脑袋不罢休,而我左手中指上的凸戒则内缩,不断的内缩,仿似不勒断我的中指不停止,痛的我一把将丁莹推开直接滚下了床。 而我的花朵却不断的绽放。 凸戒灵异不期而至! 凸戒灵异如期而至! 我一下子感觉自己掉入了十八层地狱。 怎么可能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丁莹多次试探,凸戒都无动于衷。凸戒灵异不是默许我与丁莹的相处吗? 它怎么又突然显现了呢? 丁莹惊慌地下到地上欲扶我起来,但是我无情地将她推开了。 “这就是肉戒的灵异吗?果真有肉戒灵异吗?”丁莹简直在自问自答。 亲见了肉戒灵异的丁莹说不出有多慌张。 我痛得在地上打滚。滚过来滚过去那痛楚不曾消减一点。 这一次是凸戒灵异有史以来折磨我折磨时间最长的一次。 灵异闪现其实质是一种宣判——郑启航与丁莹不可以再走在一起。 灵异闪现是进一步明示——就像丁莹所说的,灵异时刻都在维系我十三岁那年许下的诺言。 是再次说明,我和郝珺琪还有见面的可能。艾贞子找我的那个晚上已然昭示这一点。 可是,如此一来,丁莹的位置摆在何处?丁莹岂不是灵异的又一个受害者? 而我的花朵却还是昂扬奔放着。 或许是丁莹要和灵异再做一番争斗吧,她主动靠近我并且搂住了我的身子,然后用她柔软的双唇含住了我的嘴唇。 这是我绝没有料到的。 我忍着痛迎合丁莹。 但是,进一步加剧的疼痛摧毁了我的想法。我头痛欲裂。那完全是一种没法形容的痛。我甚至感觉自己会痛昏过去。 不用说,我又一次没有任何意识地将丁莹推了出去。 丁莹惨白的脸从此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连着在地上翻滚。有一种身子要被撕裂的感觉。 这么一来,丁莹真的慌了。她蹲下身子,“郑启航,你怎么了,郑启航?你一定要挺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丁莹哭出了声。 “你别哭,丁莹,很快就会没事的。”我虚弱地说,“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我知道,要想解除灵异,我非得进卫生间洗漱一把,转移“花朵”的注意力。关键是要和丁莹保持距离。消除那暧昧的气息。 如果真像丁莹说的,肉戒灵异显现为的是维系诺言,那么,只要我和丁莹没有过密的接触,它就会慢慢地消失。 所以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丁莹欲搀扶我,但我阻止了。灵异显现的时候,简单的搀扶也不被允许了。 我踉踉跄跄走去卫生间。丁莹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她现在所有的关注点全在我安危上。别的都不重要了。 我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冰冷冰冷的。我用手捧水洗脸。冰冷的自来水让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痛楚跟着削弱了。“花朵”逐渐“枯萎”。 我一次又一次用冷水洗脸,直至痛楚彻底消失。 我疲惫的转过身去,冲一直候在卫生间门外的丁莹咧了咧嘴。 丁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已经没事了。”我说。 “真的没事了吗?”丁莹尚处于惊恐状态。 我点了点头。 丁莹退到她那张床上,在床上坐下来。我端起丁莹为我倒的水杯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而后在我这张床上坐下来。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说。我精疲力竭。 “起航。”丁莹说。 “嗯。” “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了对不?” “对不起。”我说。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丁莹的音调怪怪的,“就像我们原来分析的,灵异显现,说明你童年的郝珺琪还在,肉戒方才要维系你们的诺言。” “可能吧。”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一点,已是必然。只是我不能和丁莹说明。 “你不要替我难过,起航。我是很难过,但是我能接受。我可以接受。如果一切都是上苍的设定,我能接受。” “丁莹。” “不还是有一种可能吗?”丁莹接着说。 “哪一种可能?” “如果我们真有缘,起航,如果我们相遇不是冤而是缘,那么,就一定还有一种可能。上苍一定还会设定另一种可能。” “郝珺琪她已然结婚,我和她无法再续前缘?”我说。 “也可以是,在你们重逢的时候,因为十八年的间隔,彼此再也找不到相惜相恋的感觉,灵异自然解除。”丁莹说。 “嗯。”我说。 “如果是这样,就请你到北方来找我。我在北方等你。” “北方?”我问道。 “对,北方。”丁莹说,“我早就想过,如果灵异终究会在我们之间显现,那么,一毕业,我就去北方。” “为什么要去北方?”我问道。 “因为你在南方。你在南方,那我就势必去北方。你放心,在所有可能的时间里,我都会在北方等你。我等你在北方。” “行。一旦是这种设定,只要是这种设定,丁莹,我便即刻去北方找你。”我说。 “那我回我的房间了。”丁莹站起来。是一种说不出什么味的强调。 “丁莹?”我注意到丁莹的面颊上两行清泪直流。 “嗯。”丁莹吸了吸鼻子。 “你可能要跟你外公说一声,实习的事就不用劳烦他了。”我说。 “我也想到了。我也不打算回去实习。” “那你准备去哪里?”我问道。 “北方。” 我看着丁莹走出房间,然后传来“咔嗒”的关门声。 我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 第256章 无奈 随着那一声“咔嗒”的关门声,我知道,我和丁莹已经被上苍界定在两个世界里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这界定的时间,是短暂还是永久。我还不知道的是,短暂是多短,永久是多久。 我仰躺在床上,呆呆的盯着楼顶,无声地流泪。 我不明白,上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折磨我。 我不理解,上苍为什么要给予我这种命定的安排。 上次与艾贞子相处的时候,凸戒灵异显现,我还自欺欺人,认为灵异默许我与丁莹的相处。不想,这自欺欺人很快被现实击碎了。 所以我们得放弃。有多无奈都要放弃。谁都抗拒不了现实,因为,现实是不可以抗拒的。 我知道丁莹的心情绝对比我还遭。坚强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但是,脆弱起来,她比谁都脆弱。 那两行清泪见证了她的情绪变化。 但是我却不能走去她的房间。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法跟她说。这种时候,安慰会显得无比虚假。我只能呆在我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只能呆在各自的世界里。这两个世界有没有交集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那个晚上我怎么都入睡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和丁莹之间的过往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我脑海里回放。 谁也不认识谁,逃票乘火车,两个人竟然躲在了同一张座椅的下面。 为了报复丁莹父亲的专横,我赖在那个租住房里,骗丁莹说用相机拍下了她最原始的形象。 在吴淑芳给丁莹一个巴掌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便还了吴淑芳一个巴掌,从而导致吴淑芳绝望地跳楼。 在我权衡再三主动搬离租住房,租了另一套租住房的时候,丁莹悄悄地退了房,又和我合租这一套房子,她说她习惯了有我的生活。 …… 接着回想起吴莲子。想起吴莲子的林林总总。 又想起储火玉。 又想起吴淑芳。 又想起熊妍菲。 心碎这个词已经不足已形容我的内心的悲痛了。 自然还想到那个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对我而言却一直是杳无音信的郝珺琪。 我明白,从某个角度讲,上苍对丁莹还是比较恩惠的。倘若肉戒灵异为了维系我十三岁那年许下的诺言,无情扼杀每一个接触我的女性,那么,对丁莹而言,够仁慈了。 我只能这么想,我只好这么想。 以求寻得哪怕一点点慰藉。 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办? 还有一点已经明确了,我得去阳江县工作。那是我的出生地。也是郝珺琪的出生地。如果肉戒灵异真的维系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我和郝珺琪总会重逢,不管多少年后一定会重逢,那么,重逢地只可能在阳江。只能在阳江。 因为,那里,应该是我们的汇聚点。 在我们怎么都不能获取对方一丁点信息的时候,如果我们还坚信能重逢,必然都会想到回阳江。历经艰辛万苦都要回阳江。 我这样想。 我相信郝珺琪也会这样想。 ……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的头晕乎乎的。这已经不是酒精的作用。这是极度疲惫导致的。酒精的作用已经过去了。 我打开房门,走到过道上。丁莹住的那间房门正巧也开了。 我们足足对视了十秒钟。 仿佛时间定格了一般。 丁莹的眼睛肿肿的,一看就是没有睡好觉的样子。 “你……”丁莹说。 “你……”我说。 “我正想来叫你,不想你已经醒了。”丁莹挤出一点笑容。 “你还好吧。”我说。 “还好。你呢?” “我还好。” 说完这句话我即刻缩回脑袋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我的心忽然发酸,眼泪忍不住要掉出来。 吃过早饭我们打的去北坑看守所接丁莹的父亲。丁莹的阿姨没有看出我们之间的别扭,一个劲的夸我。我和丁莹嗯嗯啊啊的。更多的时间,丁莹看向窗外。 雨在昨晚后半夜就已经停了。虽然到处还是湿漉漉的,但是天气转好,是一个大晴天。 很快我们便到了北坑看守所。看守所的人和我们已经很熟了。我们一到那里,那个女警官就上来恭喜我们。我们在她的指引下办好一切手续,丁莹的父亲便彻底自由了。 丁莹父亲走出看守所,褪去了囚衣,虽还是那超短的发型,但看上去精神多了。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种结果,就算他是大学校长,他也是没有料到的。 丁莹和她弟弟一同扑入丁莹父亲的怀抱。丁莹的阿姨站在一旁抹眼泪。 九点钟的阳光洒在他们一家身上,我似乎能看见阳光跳动的影子。 这是多么感人的一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不停地上演。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了。 然而,看着这个重获自由的人,我又感慨良多。 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感谢他还是讨厌他。 如果不是他的蛮横无理,如果不是他的霸气霸道,我和丁莹肯定不会走得这么近,不会这么荡气回肠。至少不会有这般爱恨情仇。 可是,倘若上苍给我一个这样的设定:让你回到大学报名的第一天,你会怎么选择? 我想我肯定没有别的选择。 走进丁莹我并不后悔,与丁莹在一起的荡气回肠,我想,什么时候回味什么时候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 所以,最终,我还得感谢这个男人,由衷地感谢! 丁莹的父亲对我已经很熟悉了。租住房里的初次见面,他当然没有印象,但是在他出事前到学院来我们一起吃饭,应该就有印象了。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因为在那一天丁莹向大家宣布我和她住在同一个租住房里。 不过,这一回我为他的事努力奔波,再加上丁莹以及丁莹的家人与他会见的时候反复提及我,他对我已经很有好感了。 在口头感谢我之后,他和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套一句话:感谢无以言表,尽在拥抱中。丁莹的父亲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忽地就有了自豪感。 我们打的回到北坑之后便分道扬镳了。丁莹原想陪她父亲回黄柏市,但是他父亲考虑到丁莹的学业问题没有答应。确实,为父亲的事,丁莹耽搁的课程太多了。 于是我和丁莹一同回学院。 我们一同坐三轮车去北坑汽车站,买票,上回省城的班车,并排坐一起……原先,这些无一不是开心快乐的事,如今,因为,凸戒灵异显现,都成了一种尴尬。 谁都打不开这个结。谁都豁达不到这种程度。其实质是,我们都太在意对方,太在意这份感情,而不清楚接下去如何相处。 一路沉默。 一直到了学院门口,丁莹才叫住我,跟我说:“我爸说,那钱的事就算了。不要去找那个检察官了。” …… 回到教室,我才知道去北坑前艾贞子找我的事是真有其事。从徐峥平他们担心我的程度以及班主任批我的程度都可以看出这事还不小。 我立即去艾院长办公室。艾院长恰好在。 发生了两起事情。 一是家教服务联络平台方面的,一是青春书屋电话服务收费方面的。 平台方面,外校一个通过平台与家长取得联系的大学生在一次辅导的时候喝了酒,总是把女学生的手抓在手上抚摸,女学生告知了家长,家长告到了学院。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家长非要把它无限夸大,到学院闹腾。 电话服务收费方面,是曹水根无端提高了收费标准,有人举报到金鹿物价所去了。据说,不是有人刻意举报,而是学院某个学生的亲戚在物价所,一次偶然的机会谈起电话服务收费的事,那亲戚便带人找来了学院。摆明着是来敲诈的。 不过,这两件事艾院长都安排人帮忙处理好了。 那个外校大学生受到了他本校的校级处分,但我们学院出了一千块钱——所谓的精神损失费。 曹水根被学院领导叫去调查,好在账目明细,所收费用全划入了曹水根和徐峥平共有的账户,曹水根把这些钱如数上缴也便息事宁人了。 当然,这些钱是真上缴了所谓的“国库”还是全入了物价所个人的腰包,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艾院长亲自陪物价所的人去饭店嗨了一餐。 按理,这是极不对等的。从级别来看,艾院长完全可以叫一个处室主任去陪,但他还是亲自陪同,搞的那几个物价所的人受宠若惊,一个个都喝醉了。 但这些事都没“震惊”到我。因为,无论是平台还是书屋我都要放弃了。 徐峥平和曹水根各自回自己的县市医院实习(不用说,储火玉会跟着徐峥平),丁莹要去北方,就算我能留在二附医院实习也不可能去经营平台和书屋。 不是没有精力和时间,也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帮手,主要是没有了心情,没有了创业的斗志。 丁莹不在,储火玉有了依托,做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257章 去意已决 如果能留在二附医院实习,这近一年的时间,我很想让自己静下心来,锤炼自己的医学技能,扩充自己的医学视野。 说实在的,经营平台和书屋并没有分散我多少精力,反而是我经历的那些是是非非花了我太多时间。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静下来研究医学知识了。熊妍菲如果能在地下感知,对我肯定一肚子怨言了。当然我并没有忘记我和熊妍菲曾经的梦想,虽然攻克白血病近乎是妄想。 不过我也知道,想留在二附医院实习,是根本没有可能了。不说这两件事对我的影响,单单我对艾贞子的态度,艾院长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艾院长一度对我还是有期许的,无论是医学上还是我和她女儿的交往上。 我让艾贞子如此尴尬,我对艾贞子如此绝情,他做父亲的焉有不知的道理? 那么,他艾院长怎么还会把这个机会留给我?要知道,有多少非省城的大学生做梦都想留在二附医院实习。 但让我震惊的恰恰就是这件事情,艾院长告诉我,我已经被学院确定留在二附医院实习。 “不过你要知道,是贞子的再三请求,”艾院长说,“我是真搞不懂,你已经把贞子伤得体无完肤了,她却还一再地向我要求把你留在二附医院实习。” “我很抱歉。”我说。我心里说不出有多震撼。 “抱歉有什么用?抱歉能挽回你和贞子之间的感情吗?抱歉能抚平你给贞子造成的伤害吗?感情是不可以强求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艾院长说。 “谢谢院长的理解。” “我是真不明白了,贞子哪一点配不上你?这些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让贞子心动的人,哪知道你却根本不在意。哎——”艾院长沉沉地叹气,“这种事情也是我们做父亲的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和贞子建立这种关系,不想你……” “贞子是个好女孩。”我说,“我对不起她,我也配不上她。” “贞子当然是好女孩,可是在你眼里却并不是最好的。”艾院长说。 “我有我特殊的原因,贞子她知道的。”我说。 “哪有什么特殊原因?全都是借口,”艾院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可是,就算不是借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爱是一点都不能强求的。不过,郑启航,” “什么事,艾院长?”我问道。 “这次的实习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在二附医院实习与你去县城实习,那可是天壤之别。你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这近一年的时光非常重要。” “谢谢艾院长的教诲,我会好好努力的。”有一股暖意从我内心升腾。 “说心里话,我一直看好你。你在医学方面的理解力真的是超强的。”艾院长看着我。 “谢谢您,谢谢您的肯定。”我很感动。 “去吧。平台和书屋我都会派人和你联络。不去经营这些也好,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钻研医学。” “我正是这个意思。” …… 实习生活很快就开始了。 丁莹没有回黄柏市实习,她真的去了北方,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个城市。我知道,丁莹在刻意逃避我,她越刻意就说明她受到的伤害越深,她越刻意也说明她越在意我们之间的感情。上苍这命定的安排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接受。 储火玉跟徐峥平去了徐峥平所在的县市。离开的那一天我送他们到火车站。徐峥平已经想好了,他计划在他那个县市靠近他实习的医院的地方,租一套房子,和储火玉过两人世界。 我看着他们进火车站。那一刻,不知为何,在储火玉频频向我挥手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 曹水根回他那个县市的医院实习。在他回去的头一个晚上我们俩一起去学院外的小炒店吃饭。我们边喝酒边聊天。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吴莲子。 曹水根说他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忘记吴莲子了。吴莲子是他的痛,但是吴莲子给了他很多美好的情愫,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爱的感觉。也给了他很多憧憬和快乐。 徐峥平和曹水根一走,我们金氏家族便解散了。金大,金二,金三这些称呼永远便成了过去。只能在同学聚会,在刻意的一次相聚中,它们方才短暂的复活。 实习生活大概过了两周之后我去检察院找老检察官。我把老检察官约到公园,然后将录音播放给她听。我播了短短的一段便摁下stop键。 老检察官当时就懵了。她惊慌的看着我,试图揣摩我的用意。 我说我没有别的用意,我只是希望能把我花的冤枉钱拿回来。 “你就是这么过河拆桥的吗?你怎么会这么不地道?”老检察官非常愤怒,压抑着她的嗓音。 “我不是过河拆桥,我只是用我的智慧来对付你们这些百姓的蠹虫。”我极为淡定,用词也极为刻薄,“我再说一遍,我只想拿回我的本分。” “什么本分?你那些钱我可都用来打点了的。”老检察官左看右看。 “看来张主任是一点都不配合了,那就对不起了。”我指了指录音带,“我会把它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我这不话还没说完吗?我还还不行吗?”这种天气老检察官的额头还直冒汗。 “我私下推算了一下,我给你的所有钱当中,大概有三万八是多花了的,你就还个整数三万好了。那八千算是你的辛苦费。”我伸出三个手指头。 “什么?你不会以为这三万八全都入了我的口袋吧?”老检察官的眼睛在冒火。 “我是个很不喜欢讨价还价的人。况且,有多少入了你的腰包,你比谁都清楚。”我直直地看着老检察官。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老检察官平缓了语气。 我摇了摇头。“你就当做一回慈善事业吧,以此安慰你已经被铜臭熏黑了的心。” “你——”老检察官的脸气得变成了猪肝脸。 第二天我就要回了三万块钱。老检察官心痛的样子我看了直想笑。 她的心情我能理解,进了腰包的钱又吐出来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拿到钱之后我去找艾院长,我把三万块钱捐给学院,让学院以丁莹的名义建一个助学基金会。 “为什么叫丁莹助学基金会,应该叫起航助学基金会才对呀。”艾院长说。 “因为钱是丁莹的,不是我的。” “那应该丁莹来找我呀。”艾院长越发不理解了。 “怎么跟您说呢?”我说,“打个比方吧,因为某件事情丁莹被迫花了三万块钱,可又不好追回来,也不希望追回来。” “结果你瞒着丁莹把这笔钱追回来了,你又不好还给丁莹,便想着以她的名义建一个助学基金会。”艾院长即刻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院长果真聪慧。确实如此。” “我是顺着你的语境往下推理的,”艾院长非常开心,“但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把这三万块钱入了自己的私囊,而你却想到了建助学基金会,并且以她的名义。我才知道贞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您过奖了,我并没有这么高尚。”我苦笑。 一个能当院长的人洞察力就是这么强。我的用意完完全全被他揣摩透了。 时光荏苒,近一年的实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艾院长有让我留校的意思,他说他贞子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我拒绝了,我让艾院长给阳江县人民医院的院长打了个电话,推荐我去阳江人民医院工作。 艾院长又一次无法理解我的行为。换做谁都无法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以来如此,偏偏有人要打破这常规。 还是那句话,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二附医院,能留在二附医院的却要去偏远落后的县医院,这种违背常规的事情谁能理解? 我不可能告诉院长我去阳江县的真实目的,却又不想让艾院长太为我可惜,便将熊妍菲说过的一句话搬出来:医生是病人的救世主。我要做阳江县人民的救世主,因为那里是我的出生地。 因为这句话,我在艾院长心目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此——为自己欺骗了艾院长的感情而惭愧。 但我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过了艾院长这一关,回家还要过父亲这一关。父亲对我执意去阳江说不出有多愤怒。 这一次父亲因为愤怒散发的能量以及咆哮的程度都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无论是我离家出走那一次,被华安四中开除那一次,还是我执意去读铁路中学那一次,还是不主动与吴淑芳搞好关系害他无法晋升为华安二中副校长那一次,都远不及这一次。 其实,有关分配去向的问题,在年前我和父亲就争论过一番。父亲一定要我留在华安地区医院,但我死活不答应。 然而父亲不死心,他动用一切关系疏通了华安地区医院的关系,就差我去报到了。这时,他得知我已经确定去阳江医院,焉能不愤怒? 愤怒异常的结果是,父亲当场晕倒了。 父亲晕倒是因为心脏病爆发。父亲的心脏之前就有隐隐的不适,我工作去向这件事成了发作的诱因。 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头几天我不能进他病房一步,因为,他只要看见我就喘不过气来,心脏脉搏检测仪就会发出警告声。 所以一直是母亲在医院里照顾。 但就是这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母亲也跟我哭诉,希望我看在父亲心脏病的份上留在华安,然而,我就像着了魔一般,去意已决。 母亲沉沉地叹气。 好在父亲一个星期之后就出院了。 但我想不通的是,父亲为什么那么坚决地反对我去阳江工作呢? 第258章 程伟其人 阳江县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山城。地处丘陵地带。那些小山丘一座连着一座,或高或低,或蓊郁或荒芜,越远离县城越蓊郁,杉木成林,竹林成荫;越靠近县城越荒芜,树木稀疏,杂草丛生。倒是那些电线杆密密麻麻的。 境内东北方向与临县武城县相壤处有一天岭山脉,海拔相对较高,山群峻峭挺拔,绵延不断。最高峰天岭岗海拔1654米。风景奇特,奇峰矗天,幽谷千刃,古朴自然,形神兼备。山上奇峰怪石不可胜数,云雾宝光叹为观止,吸引了无数的游客。是国家aaaa级风景区。 我高中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就曾一个人爬过天岭岗。我原本是想去我的出生地——我父亲下放的地方东门——看看,可当我从华安乘车到阳江车站,却了解到从阳江县城去塘坞乡的马路有一段被雨水冲毁了,班车停开。 我郁闷之极。要知道,多少年了,我想来阳江看看,想去东门走走,想获悉郝珺琪的一丁点信息,都因为路程太远,年龄太小,而没有来成。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很可能还是主要原因,就是父亲不让我来。也许是他担心我的安全吧。 这一次我好不容易攒够了路费钱,瞒着父亲终于来到了阳江,却不能去东门,你说,我能不郁闷吗? 郁闷至极,我便想到去爬天岭岗。上到天岭岗的最高点,面对那些奇峰怪石,青林云海,我萎顿的心绪骤然全无,整个身心陶醉在大自然的杰作中。 那时,天岭岗还没有索道,一路上也见不到几个游客。 大学毕业,我克服千难万阻到阳江县人民医院工作,我又曾一个人去过,其时索道已经建立了,游客如织,我背着背包夹在这些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感觉很孤独,可是,当我爬上天岭岗,面对那些突兀的奇石和幽深的峡谷,那种孤独感就像被吸走了似的,整个人立即精神抖擞、豪情满怀。 上一年,医院组织部分职工登天岭岗,统一坐索道,大家边走边聊边看边感慨,那种萎顿的心绪反而越来越重,我才明白,就我个人而言,登天岭岗是不适宜群体进行的。 而阳江县的县名则缘于绕城而过的阳江河。阳江河河面不宽,河水不深,弯弯曲曲的,但是河水清澈,站在河岸,河底碎石清晰可见。 所以,在清晨或者傍晚,总能看到一些妇女在河边洗洗刷刷。在秋日的某个早上,旭日刚刚东升,市民们还未大量出门,街面上只有清洁工和赶到城里卖菜的菜农以及一些上学的学生的身影,如果你有心在阳江桥桥面逗留,你可以看见河水蓝幽幽的,河风吹拂,掀起层层涟漪,微波荡漾,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间或有一只小舟在水面上划行,不要惊奇,那是渔民在收网。当然,这样的渔民是很少的,因为河里的鱼小而少。所以我想,那舟子或许并不是地道的渔民,而是一个捕鱼爱好者。我宁愿这样想,他并不在意收获,而是在享受捕鱼的过程。 阳江桥下行两百米是一座新建的水坝。从阳江桥上所见到的蓝幽幽的河水就是由这座水坝蓄成的。而上行,转一个大概一百二十度的弯,再往前二十米,则是一座老水坝。水坝上方又是一汪蓝幽幽的河水。 这一汪蓝幽幽的河水成了阳江县天然游泳场所。 每到夏天,这里便人满为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一些冬泳爱好者,常聚在这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打霜下雪,你都可以见到他们。 我是个游泳爱好者,但我不喜欢冬泳。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我到河里游泳。 我学会游泳的地方是我的出生地——东门。 那是条比阳江河还要窄的河。可是有的地方水很深,这一点,我深深地记得。因为有一次,有人在那个地方投*炸鱼,父亲在水里呆了很久才钻出水面。钻出水面时,他手里抱着一条好大好大的鱼 ——我不记得到底有多大了,只是那大的程度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和郝珺琪在河岸上高兴地又跳又叫。 后来,父亲回城,父亲便带我到华安河游泳。华安河穿过华安市,宽,深,水势急。 我只能在浅水区游玩。 直到我谙于水性,父亲才允许我到深水区游泳。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是我随父亲回城的第二年。 我不喜欢和我那些新认识时的伙伴们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游泳,他们常常看我的小“花朵”。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小“花朵”从小就处于绽放状态。他们经常就这事笑话我。那时我不知道,花朵处于绽放状态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大伙的花朵都没有绽放,唯独我的绽放,给我感觉我是个异类,为此我很羞愧。 他们都说我太骚。都说是因为我经常偷看女孩子的花朵我的花朵才会早早的绽放。所以,游完泳,上岸换裤子时,我总要背着他们。但是有几个调皮鬼,总要趁我不注意,突然跑到我前面来,然后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 故此,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我的花朵能回到尚未绽放的状态。这个愿望不能实现,我就只能尽可能少的和同伴们一起游泳。幸运的是,有一次,我骗过了我的同伴。我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因为水冷,我的小花朵紧缩,我用手辅助它回到尚未绽放的状态,它果然成功地回到了原始状态,我便故意展示给同伴们看。他们都咂舌称奇。接着,我快速换好裤子。我的裤子刚换好,我的小花朵又彻底绽放了。 在我回城的头几年,华安河河水清澈,游泳者甚多。大概到了我读铁中的时候,河水便渐渐的浑浊起来,游泳者越来越少,到后来,河水长年累月地发黄,发臭,别说游泳,连到河里洗衣服的人都没有了。 于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河。我只能去游泳馆。直到我读完省医学院第一临床学院,分配到阳江医院工作,我才再一次下河游泳。说真的,当我了解阳江河有个这么好的游泳场所时,不知道有多开心。 我和程伟就是在游泳场认识的。如果我没记错,那一年应该是1997年,正是香港回归的那年。 那一年,我从上海进修回来,做了一个比较成功的手术,确立了我在院里的位置。我成了阳江医院外科的“一把刀”。 有一次,做了个小手术后,我觉得闷热难当,下了班便直奔游泳场。因急着下水,忘了把手上的手表摘掉,等我注意到时,手表可能由于断链已经掉进了水中。我一次又一次钻进水中寻找。 程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很热心的帮我,长时间泅在水里。虽然最终没有找到那块手表,但我对程伟非常感激,上岸后我请他到广场夜宵摊喝酒。我们便这样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当时,程伟在政府当秘书。他是从老师队伍里考进政府办的。做老师的,能说,能写。原以为有个好仕途,可由于没什么背景,无人引荐,便一直得不到提拔,所以很郁闷。要知道,那时,他已经三十五周岁了,如果再不提拔,便很难混出名堂了。 就在程伟认识我三个月后,他的仕途生涯有了转机。这源于我给县里一个姓刘的副县长的母亲做了个胃半切除手术,效果很好。刘母术后恢复很快,对我这个主治医生赞不绝口,导致刘副县长也对我另眼相待,以至于其母康复出院的那天非要请我吃饭,并且让院长吴举雄和外科主任金儒生作陪。 一个副县长请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吃饭,这是多么荣幸的事,可我却不情愿。不是我清高,而是性格使然,我很不喜欢和领导相处。可是,我却推拒不了,因为院长和科主任非常积极,把吃这餐饭看成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我考虑到自己无法应付这样的场合,便想到了程伟。喝酒陪领导是程伟的专长。在我不想和领导说些言不由心的话时,他可以帮我打圆场。 天知道就是这顿饭局改变了程伟的命运。 程伟在餐桌上出色的表现引起了副县长的注意。外加喝多了的我口不遮拦,一定要县长格外关照我这个兄长(虽然吴院长拼命的在边上拽我的衣服),没想到也喝高了的副县长当场承诺,就这样,我不记得是过了几个月,反正是那一年的年底程伟调到朱家墩乡任副乡长,第二年就调到吴湖乡任第一副书记,第三年则调到石桥镇任镇长。 一年升一级,这可是开火车的速度。 不用说,程伟对我感激涕零。 每升职一次,程伟第一个要告诉的对象就是我。毫不夸张的说,程伟待我比待他亲兄弟还亲。每次升职,他总要特意抽我的空和我醉一次。就我们俩。只有我们俩。我不同意他带他那些手下过来。他知道我的脾气,便总是顺我的意。 我们通常先去游泳场游泳,累了,饿了,便到餐馆或夜宵摊吃饭、喝酒。一瓶白酒对半分。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再喝一两瓶啤酒。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微醉了,而程伟,则要好一些,但也已兴奋。之后,我们分手,他和他圈子里的朋友“嗨”别的项目,而我则回“锦绣前程”小区。 第259章 华安之夜(1) 程伟的前妻是阳江中学的教师,叫邱雨雯,好像是学历史专业的。 我和邱雨雯不熟,只是给她做过一次小手术。她的尾椎骶骨附近长了个肉瘤,程伟打电话给我,叫我帮她把肉瘤割了。程伟当时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没有一同过来。同她一起过来的是个高个子女子。我当时以为那个高个子女子是程伟的老婆。 程伟和邱雨雯离婚是在他升任石桥镇镇长之后,当时他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他又升职了,正要夸他官运亨通,没想到他在电话里开口就骂人。 “他妈的,这个*。” “你骂谁呢?我是郑启航。”我说。 “我知道。我还会骂你吗?我老婆,他妈的,她坚决要和我离婚。”程伟说。 “离婚?怎么可能?你们一向感情这么好。” “好个屁。我们已经离了,你知道吗?绿本本都拿了。你有空吗?我想喝酒。” 当时我刚给一个病号做完一个小手术,由于只是个小手术,术后没什么顾虑,我便嘱咐我的学生王浩帮忙照看,然后去陪程伟喝酒。 那一次程伟是真的醉了。我没想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竟然那么伤心。我只是默默地陪他坐着,默默地陪他喝酒,默默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劝慰他。 之后,我们虽然聚过多次,但都没有提起他离婚的事。已经过去两年了,程伟也没有再婚。 这一天,是我轮休的日子。上午我和妻子许默通了个电话,又打电话和母亲唠了家常。下午,钟点工吴阿姨来我家打扫卫生。吴阿姨走后,我看了会儿专业方面的书,由于看不进去,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程伟就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 “喂。”我说。 “忙什么?” “不忙。轮休。” “那正好。我们去华安吧。你正好可以回家一趟。”程伟说。 “不去。”我直接拒绝。 “怎么了?不回去陪陪老婆吗?”程伟诧异于我的态度。 我没吭声。 “好,好,算陪我。陪我这个老兄,行不?我可是气死了,妈的。”程伟在电话里说粗话。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问道。 “见面再说。你在哪?” “家里。” “十分钟后你到你那个小区门口等我。” 我走到电视柜前关掉电视,把插座上的电源切了,然后回到卧室门口将卧室的门反锁。 肯定是程伟有事了。这是他的习惯。所以我不推辞。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天气还是那么冷。但毕竟是春天了,“景秀前程”小区里那棵桃树桃花已经绽放,朵朵桃花簇拥在枝头,鲜艳多姿。连低垂的细长枝梢上,都成簇成簇地堆满了桃花,像这样的花丛,与其说是花儿开在树上,不如说是花儿铺满了枝头。 另一棵我叫不出名儿的风景树——好像是紫荆吧,原本光秃秃的斜伸向四周的树枝上已然绿叶重重。小区门口街道上的两行樟树仿佛还沉浸在冬的氛围里没有醒来,叶子依然深绿,不见一点儿变化,可是树底下人工种植的小草却背叛了它们,早早的吐出了嫩绿的小芽儿,向人们预示着春的到来。 路面过去的田地,虽然荒芜着,农人没有种植任何东西,可是,也是春意浓浓了。那些杂草长得疯狂,把那些被霜雪浸染的红红的枯叶遮得没影儿。 但是,天空阴沉沉的,以至于田野那边的丘陵黑魆魆的。 程伟自己没有开车,他带上了他的司机小邓。一路上,我们没说什么话。程伟说了几件他镇里的事,我说了几件医院里的事,便彼此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我们大概在五点一刻到达华安市。小邓把我们送到华安东路一家名叫妮妮土菜馆的门口,然后开车回阳江。 “干嘛不让小邓和我们一起吃饭?”我问道。 “兄弟,我约你出来,就只想和你聊聊天。小邓在一块,有些事就不好说了。放心,他自己会找个店吃饭的。”程伟拍了拍我的肩。 我们进了饭店,向老板要了个小包间。小包间在二楼和三楼的隔间里,低矮,狭窄,但是格外清净,坐两个人倒显宽绰。 服务员给我们上茶。 我无声的喝茶,剥瓜子。 “你怎么就不问我什么事?”程伟打破沉默。 我看着他。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不爱说话?”程伟接着说,“这也好,是个忠实的听众。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什么事都放心跟你说。我最近烦啊。你知道吗?那个*结婚了!” “哪个?” “邱雨雯。我老婆。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可突然就结婚了。”程伟眉头紧锁。 “哦。”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她,等她回头。她也知道我有这个意向。可谁想她不声不响竟然再婚了,他妈的。怎么让人受得……”程伟闭嘴往包厢门口看。 是服务员推门进来,告诉我们要换一个菜,我们点的红烧“黄丫头”没有了。 “那你他妈的刚才怎么不说?”程伟骂道。 “你怎么了?”我呵斥程伟,然后我转向服务员,“请谅解,我朋友情绪不好。就换一个菜吧。” “换红烧鲫鱼可以吗?”服务员看着我,“新鲜鲫鱼。” “行。” 服务员告退。 “我真的受不了了,起航。妈的,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我还以为她也有和我复婚的意思呢。”程伟猛地捶了一下桌面。 “你和她表白过吗?”我问道。 “当然表白过。可她说不可能。” “那不就对了。”我说。 “对什么对,妈的,女人的心狠起来比谁都狠。”程伟近乎诅咒。 “感情的事不要强求。” “可就是看在女儿的份上也不应该这么做啊。”程伟说。 “算了。早知道是这件事,我才不陪你来华安呢。” “我是认真的,兄弟。” “既然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离婚。”我说。 “是她要离婚,不是我!”程伟的声音大起来,但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对不起,我情绪有点激动。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是邱雨雯找我离婚。我是不同意的。” 我不说话。 “我不同意,她就要上法院。我刚升职,在这种情况下,哪能上法院?只好离了。”程伟表情凝重。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说,“喝酒。醉一场。” “对!喝酒。今天不醉不休。喝什么酒?”程伟来了兴头。 “随便。” 菜很快上来了。都是一些小炒。很入口。我们叫了一瓶俗名叫“*”的四特酒。 我站起来给程伟倒酒。 “我来。”程伟说。 “我来。今天我是东,你是客。” “说什么屁话?要你做什么东?”程伟瞪我。 “我做回东有什么不可以?这里是华安,我的家。”我说。 “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可是我请来的。咱自家兄弟,我就说白一点,我掏的是公家的钱。” “我知道。” 我们喝了一会儿闷酒。程伟喝得比较快。他喝完一杯我还没喝到一半。 “你那是喝什么酒?一点都不爽。”程伟说。 “你别激我。你加点,陪我干了。”我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了。我感觉自己的脸很烫。我知道我的脸已经很红了。 “这才够朋友。”程伟加了一口酒,然后喝干。“把杯子拿过来。” “我少点。”我说。 “少个屁。对半。” “我可没你会喝。” “有什么会喝不会喝的?咱兄弟不是比酒量,咱喝的是心情。今天老哥心情不好,你就陪老哥喝,别的不要说。”程伟不容商量。 “行。倒满。”我只好顺从。 “妈的,不够了。”程伟晃了晃酒瓶。 “再拿一瓶来。”我说。 “行。服务员!”程伟吼叫着。 服务员上来,按我们的吩咐下去拿来了一瓶酒。我们把酒杯里的酒加满。 “我说,你怎么就对你的前妻念念不忘呢。你堂堂一个镇长,这么年轻的正科级干部,还愁找不到老婆?”酒下肚我的话就多了。 “哪是找不到老婆?我要找,二十几的年轻姑子都找得到,你信不?” “信。所以你他妈的干嘛那么悲伤?不就是前妻结婚了嘛。” “兄弟,你不知道,”程伟突然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跺,“老哥我就是念旧。妈的,老哥对其他女的没兴趣。” “真的?” “真的,我干嘛骗你?” “拉到——你敢说你就没有别的女人?”我说。 “那都是逢场作戏。纯生理需要。搞完了拍屁股走人,谁也不认识谁。” “所以说,女人就那么回事。别他妈的那么在意。喝酒。”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程伟喝了一口。“可邱雨雯真的不一样。真是个好女人。” “再怎么好都是别人的了!”我抬高分贝。 “怪我太不珍惜。” “好了,算了。我们谈点别的好不好?对了,你女儿多大了?”我转移话题。 “我女儿?十三岁了,虚岁。读六年级。下半年就读初中了。” “多幸福啊。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我说。 “还这么大?跟我同年的人,小孩都读高中了。” “你要跟我比嘛。” “我说你也真是的,怎么还不要个小孩?你今年三十岁了,不小了。” “你还没醉嘛。记得这么清楚。” “我哪就会醉?再来一瓶也不会醉。” “唉,喝多了,喝多了。吹牛了。说自己没醉的人就是醉了。”我指着程伟的鼻子说道。 “我真没醉。对,我刚才说哪了?孩子。你真的要考虑生个小孩了。不会是已经做了爸爸,没通知我这个大哥吧?” “那怎么会?真的还没有。”我说。 “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有问题?” 第260章 华安之夜(2) “哦。”我愣了一下,“问题,什么问题?你看我有什么问题?你看出我有什么问题吗?” “那怎么不生个小孩呢?你没问题,那就是你老婆有问题。两个人肯定有一个有问题。你做医生的,这一点还不清楚?”程伟头脑很清醒。 “不是谁有什么问题。是大家都不想要。”我说。 “不可能。都老大不小了,还不想要?我料定是你们太顾面子,不去做检查。听老哥的,赶快生一个。有问题就去做检查。你们医生的行话怎么说的?有病就要找医生。”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来,喝酒。”我想转移话题。 接下来我们扯了很多其他的事。 我们一边唠嗑一边喝酒,差不多把两瓶酒都喝了。 我心情很不好。酒精在我肚子里燃烧,火辣辣的。我的胃部总是有一种往上呕的感觉。头很痛,但很清醒。我知道我真的喝醉了。 吃完饭后(其实根本就没有吃饭)我们互相搀扶着下到一楼。 程伟抢着去柜台付钱,我只好由着他。从店里的一块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脸红得发紫。我的脖子都是红红的。 我走到酒店门口,门口的步行路上停满了摩托车、自行车。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 又有一股要往外呕的感觉袭来,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强行忍住不往外呕。我扶着墙面走到一个角落,这才蹲下来呕。肚子一阵一阵往外翻。我吃进肚子的酒、水、菜连同胆汁一起往外涌。而后,我把食指伸进喉管,于是又呕出了一些。 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残物的味道太刺鼻了。 这时,我听见程伟呼唤我的声音。 “叫什么死?在这呢。给我拽点纸来。”我站起身。 “哈哈哈哈,你妈的也太差了。吐了?”程伟晃了下身子。 我点点头。 程伟说:“还真的吐了。太差了,太差了。” “你快点给我拿纸来!”我说。 程伟折进酒店。出来时,他的手里拿着一团纸。 “他妈的,今天真被你搞死了。太难过了。”我说。除了铁路中学那次因为熊妍菲的事找醉,这是醉得最严重的一次了。 “谢了。兄弟。”程伟拍了下我的肩膀。 “你不难过了,我可难过极了。”我用纸将嘴角的涎水擦去。 “这就叫有难同当。作为补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玩玩。” “还玩?我现在只想睡觉。难道你一点事都没有吗?”我问道。 “有个屁事。这点酒算什么?” “妈的,政府官员都是酒精考验的好战士。服了你们。”一斤酒都不算什么,什么概念? 程伟朝一辆的士挥手。的士在我们身边停下来。程伟将车子的中门打开,把我往车子里塞。 “你这是去哪?”我问道。 “你别管去哪。进去再说。” “我想回家。我想睡觉。”我往外退。 程伟不让我出来,我只好进了车子。接着,程伟坐进了车。他和司机说了一个地方。出租车融进了车流。 “妈呀,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车外,川流不息。我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去开宾馆。你不是说想睡觉吗?”程伟诓我。 “这还差不多。哎呦喂,早知道喝醉了酒这么难受,就不喝这么多了。我看这酒真不是好东西。可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好酒呢,伟兄?” “我看你还没喝醉嘛,没叫我伟哥。”程伟开玩笑道。 “伟兄伟哥都一样。”我说。 “去你的。”程伟捶我的臂膀。 我们入住的酒店叫东方大酒店。酒店外墙上安装着不断变换色彩的彩灯。“东方大酒店”几个大字闪烁着光芒。程伟开了两间房,一间306,一间307。 “干嘛开两间?”我打了个酒嗝,“也太浪费了。” “两个大男人,睡一间房有什么好玩的?走吧,我们上楼。” 我们上到三楼。程伟给我开了306房间的门,接着把卡插进插孔取电。房间装潢奢华,宽敞,整洁。我估计可能是什么总统套间。 “你好好睡。我走了。”程伟走出房间,并将房门带上。 我在床上躺下来。床很宽,硬实,有弹性。我的头微微的有点疼,但酒精明显已经消退了好多。或许是吐了的缘故。我觉得口渴,便起床拿电水壶去卫生间取水,然后将电水壶放在专用插板上烧水。没过几秒钟,电水壶便发出烧水的响声。 我看见台桌上摆着一些特殊用品,便取过来观看。这时,我听见有人按门铃。 我迅速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然后去开门。 一个时髦女子站在房间门口。 “您找谁?”我问道。 “这是306房间吗?”女子问道。 “是。” “那就没错。”女子推开我直接进了房间。 “您搞错了。我不认识您。”我说。我的心突突跳。 “别什么您啊您的。我是从九楼下来专门来陪你玩的。赶快把门关了。门不关可不好玩,你说是不是?”女子脸上的脂粉很重。 “对不起,请您出去,我可没这方面的安排。”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是306房间就不错。是你的朋友安排的。钱都付了。他要我来好好伺候你。”女子的语调很古怪。 “妈的,这程伟。搞什么玩意?”我感觉我的脸重新红起来。 “怎么?不感兴趣吗?”女子在床铺上坐下来。 我慌忙把房门关上。回转身,我用双掌用力抹了抹脸。我觉得脸有点烫手。 “快过来嘛,帅哥。”女子嗲嗲地向我招手。 女子的年龄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头短发,高鼻梁,大眼睛,长长的假睫毛,圆圆的脸庞。脸庞上涂抹了一层脂粉。 我的心砰砰跳。这场景对我来说可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忽然想起徐峥平。我不知道当初的徐峥平是怎么应对这种场面的。 女子见我没反应,站起来拉我的手,我不提防,身子往床上倒。我的身子尚未着床,女子便把她的一条大腿架在我的身上,然后伸手解我的领带。 第261章 华安之夜(3) 我赶紧用手抓住女子的手,“别动。” “怎么了?”女子很诧异。 “你别动。”我沉着脸说。 “没兴趣吗?妈的,姑娘有这么不合你的胃口吗?”女子似乎有点生气。 “不是。”我挣脱开女子的“纠缠”坐起来。 女子跟着坐起来。我从女子敞开的领口看见她深深的*。我感觉自己的“花朵”在膨胀。 “你是第一次?”女子问道。 “我结婚有两年了。” “不,我是说这种场合你是第一次。” 我点点头。 “所以紧张?”女子眨着她的双眼,很暧昧的笑着,“还真纯啊。” “我,今天,酒喝得太多了。喝醉了。”我嗫嚅着。 “喝了多少酒?”女子忽然靠过来,然后缠着我的上身。她把我的左手拽过去放在她高耸的“云峰”上。 “三杯。”我感觉我的“花朵”进一步绽放。 “干嘛喝那么多嘛。喝醉了酒可是有很大阻碍的的。不过,我可以让你……嗳,还挺快,有反应了。”姑娘把手伸向我的腰间。 “不!”我叫起来。 我有一种要被颠覆的预感。也可以说那不叫预感,而是预料之中。是的,就是预料之中。凸戒灵异如期复活了。异样的疼痛如期袭来。那么准时,那般有效。 我猛地把女子推开,下到地上。“花朵”却还膨胀着。 “你干嘛?”女子显得莫名其妙。 我用双手抱住头,“请你出去,请你赶快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女子或许注意到了我的状态。她从床上下到地上。 我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我听见房间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咦?怎么会……”女子也听见了房外传来的叫声。 “好像是从隔壁传来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半拖着皮鞋强忍着痛往门口走。左手中指的内缩感和大脑的膨胀感一齐折磨我。 我打开门,就见一个半裸的女子往电梯方向跑。她边跑边叫骂。程伟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 “快走!”程伟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怎么了?”我大吃一惊。 “快!”程伟拽着我就跑。他衣衫不整。 “妈的,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直接从楼道往下跑。我边跑边问,边把脚后跟套进皮鞋。不知不觉,肉戒灵异消除了。当然,膨胀的“花朵”也“枯萎”了。 “我把那*打了。她肯定叫人去了!”程伟喘着气说。 “啊。” 我们快速冲到酒店大厅,然后往门口冲去。我看见保安愣愣的看着我们。坐在柜台前的服务员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不退押金了?”我说。 “退个屁。”程伟拖着我往外跑。 冲出酒店大门,我们迅速上了一辆的士。 “去哪?”的哥问道。 “直接往前开。快,我有急事。”程伟吩咐道。 的士司机反应很快。他发动引擎,车子往前移动。很快,从酒店里冲出来一伙人,我听见他们叫嚷着。接着,他们注意到我们这辆车,便向我们冲过来。 “别跑!”我听见他们中有人喊道。 的士速度越来越快。追赶我们的人离我们越来越远。我悬在嗓子眼的心逐步放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程伟没有搭理我。他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前排椅子的椅背,盯着前方的路。的士过了一个红绿灯,接着又过了一个红绿灯,这时,程伟吩咐司机往左拐。司机往左拐上了另一条大道,然后按程伟的吩咐往前行驶了大概五十米便停下来。程伟给了司机二十元钱。我们下车,程伟忽然又向另一辆出租车挥手。我们坐进了这辆车。 “去北京大道。”程伟说。 车子往前行驶。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华安北路。 “你搞什么鬼?”我说。 “这你就不懂了。”程伟冲我笑。“这叫跟踪与反跟踪。” “原来是这样。够鬼的。我一时都懵了,不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 “你算什么华安人?” “不是被你吓的吗?嗳,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道。 “那个*。妈的,老子花了钱,不按我的要求做,你说气愤不气氛。”程伟说。 “搞什么高难度?” “去你的。最最平常的动作。可她死活不配合。我就火起来了,打了她。谁叫我喝多了呢。” “你也承认喝多了?”我反问。 “现在没事了。本想让你乐一乐,却不料把你吓一跳。你怎么样?那姑娘还好吧。” “还行。” “那就好。接下去想去哪里?酒醒了吗?” “醒了。”我说。 “要么再去吃点夜宵吧?” “还吃?” “酒就不喝了。刚才这么一折腾,感觉肚子饿了。” “好。北京大道上有好几家夜宵店。”我说。 的士把我们带到北京大道。我抢先付了打的费。大道上灯火通明。人行道上依然人来人往,车道上依然车来车往。这是华安市最繁华最热闹的路段。两旁云集了全市最豪华的服装店、娱乐场所、大酒店以及饮食店。 我们看中了一家粥店。喝多了酒再喝粥是最好不过的。 粥店里有很多人。只有一两张桌子空着。粥店的四周墙壁上张贴着许多宣传、介绍喝粥对身体健康方面的知识图片以及各种特色粥的特点、功能。进门右侧的墙壁上是价目表。 服务员迎上来。“两位要来点什么粥?” “我来一碗黄鳝生滚粥。程伟,你呢?”我说。 “我来一碗排骨生滚粥。” “要小菜吗?”服务员问道。 “来一碟。”我说。 “请稍等。” 我们在位置上坐下来。我环顾四周。我注意到一个小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我的妻子许默搭着一个男人的肩膀走出来。 我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什么事?”程伟问道。 我把凳子往后推,离开桌子迎向许默走去。 “许默!”我叫道。 许默没有听见我的叫唤。她和那个搀扶着她的男人很甜蜜地说着什么。她几乎整个身子粘在男子的身上。 第262章 离婚协议书 我走到许默身边,一把将她拽过来。 “干什么?”许默抬头,看见是我,脸上陡然一变。她迅疾离开那个男子。“郑启航,你怎么在这里?”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许默说。 “没干什么吗?”我一巴掌挥过去。 那个男子伸手过来挡住了我的手掌。 “找死!”我对着那个男子的脸一拳捶了过去。我知道我的拳头捶在了对方的脸上。那个男子发出了“嗷”的叫声。 “郑启航!”许默尖叫起来。 我接着又一拳辉去过。那个男子躲过了。许默冲上来挡住我。那个男子一拳捶在我的头上。 “去死吧。”我用力把许默甩开。 程伟赶过来把那个男子挡开。有两个男服务员冲上来。我重新一把拽住许默的手,把她往门口拖。许默挣扎着。 “你不想你的男人死在这里你就乖乖跟我回去。”我恶狠狠地说。 “你。”许默停止了挣扎。 我拦下一辆的士。这时,程伟从粥店里出来了。 “对不起,伟兄。我先回去了。”我说。 “没事吧。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走?” “没事。回阳江我们再联系。” “好的。” 的士把我们送到湖滨小区。小车的发动机发出的响声打破了小区的沉寂。 许默将手从我的手里挣脱出来。“我会回家!” 我们来到八栋b单元。路灯已经关了。到处黑魆魆的。我的咳嗽声使二楼的声控灯亮了。我们一前一后上楼。 我们住在顶楼。是复式楼。这套房子的首付就花光了我父母一生的积蓄。由于我不在华安市里工作,故此在工商银行按揭是以许默的名义进行的。是以房子的户主是许默——这是我们拿到房产证时我才发现的。房子装修的大部分钱款是许默的父亲出的。所以提起这套房子我特憋屈,因为许默底气太足。 一进家门我们就吵起来了。 “你他妈的就是这么背着我和野男人鬼混的?”我喝问。 “不是什么野男人。我真心喜欢他。”许默很镇定。 “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我歇斯底里。 “不要来这一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虚伪。我求求你放手好不好?我们这么拖下去有意思吗?”许默看着我。 “我有这么虚伪吗?” “你我都很清楚,我们彼此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你为什么争这点死面子?” “什么名义上的夫妻?只要你我没有离婚,你就是我地地道道的妻子。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就不允许你在外面鬼混?”我说。 “我提醒你,郑启航。我不是鬼混。鬼混的是你!” “我鬼混?我跟谁鬼混,许默?”我的声调柔和下来,“你跟你说过多次了,是我不能接触女人。你是我父亲的牺牲品。我跟你说过,我是迫于父亲的心脏病才结婚的。” “哼。” “我知道你不相信。所以,这是我最大的悲哀。你可以去阳江县问问,我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跟谁鬼混了!”我的嗓门又大起来,“你总是怀疑。那种子虚乌有的事情硬要扣在我头上,我怎么能接受?我也不是拖着你。我只是希望你给我父亲一点时间。” “我给了。我没有给吗?你算算,我们从结婚到现在整整两年了,你还要我给几年?总不至于你父亲的心脏病一天不好我就得等一天。我告诉你,我不能再等了。今天,既然什么都挑开了,我就把什么都说出来。真的,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我有权利追求我的幸福。再说,我年龄也大了。我也二十七了。再耗下去,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能赌。现在,正好有个男人真心喜欢我,所以,我不能错过。”许默说。 “他是谁?哪个单位的?”我问道。 “这不重要。还有,你没有必要知道他是谁。总之,他是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 “爱个屁。都是玩玩的。”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我无所谓。反正你也看到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个幻想,”许默忽然嘤嘤的小声哭起来,“我幻想你不能接触异性是假的。我幻想每次我的试探,你那些疼痛都是装的。我觉得时间一长你会对我有感情。人家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灰心,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一个月见不到两次面。见了面也说不上两句话。成天闷闷的,总给人感觉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说,我们还是夫妻吗?世上有这样的夫妻吗?” “对不起,这是我最愧对你的。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爱上你。”我愧疚难当。 “那你就放手呀。你既然不会爱我,为什么还要用婚姻捆缚我!”许默再次被我实话实说激怒了。 “不是我要捆缚你。是我父亲。只要我放手,我父亲很可能就会去见马克思,他的心脏病……” “你还是拿你的父亲来说话,”许默跟往常一样近乎崩溃,“你为什么总拿你父亲说话?” “这是事实。”我深深地叹气,“所以我才说你是牺牲品。” “我不要做牺牲品!”许默尖叫,“为什么要我来做牺牲品?为什么偏偏是我?从一开始你就这么想,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请放手啊。” “不是我不想放手,是我不能放手。其实,痛苦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也很痛苦。”我近乎崩溃。 “你痛苦,是你咎由自取,我没必要陪着。”许默说。 “可你已经上了这个贼船怎么办?你再给点时间,说不定三个月半年的,我父亲的心脏病好了,我们再和和气气的分手,岂不很好?”我极为虚弱地说。 “鬼话?骗人的鬼话?你这是第几次这么说了?这次我绝不会再等,我已经受够了。” “我既没虐待你,也没让你受苦受累。你和我爸妈生活在一起,衣服不要洗,饭不用烧,家务事不用做,你说,你受的什么够!?”我色厉内荏。 “我受的什么够!这种日子,谁受得了?我告诉你,郑启航,你是遇上我许默,换做是别人,几个月就跟你离了,你父亲早就……”许默缄默。 “我父亲早就死了,对不?你不很清醒吗?” “总之我许默已经仁义至尽,这一次我绝不妥协。我要去追求我的幸福。” “你就那么看好这个男人?你不怕他是在诓你?”我说。 “就算他诓我也比你这么折磨我好。我就让他诓我。”许默说。 “你会吃亏的,”我说,“我怕你吃亏。” “哈哈哈,吃亏?”许默近乎神经质地笑,“你怕我吃亏?跟你才叫吃亏。” “你是不是那方面太饥渴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刺激许默,挖苦道,“喜欢人诓你,喜欢吃亏。” “那方面太饥渴那也是你造成的,”许默反唇相讥,“什么头痛啊,肉戒内缩啊,我看是不是你根本就不行?你不会连你父亲的心脏病都是假的吧?” 我针锋相对:“也够厚颜无耻的。我看什么年代也没有像你这么骚情的女人吧,成天像一条母狗一样见男人就叫,你干脆做‘鸡’得了。” 许默挥手过来。我抓住她挥过来的手。 “我不允许你侮辱我。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侮辱我?”许默杏眼圆睁。 “你再说一遍!” “没用的男人,废人!” 我一巴掌扇过去,重重地打在许默的脸上。但是,打出去我就后悔了。 “你敢再说一遍!”可我的嘴却还逞强。 “废人!废人!”许默丝毫不妥协,左手捂着被我打了一巴掌的脸。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再次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告诉你,郑启航。今天,你打我,正好将我最后一点对你的同情打没了。”许默说。 “谁要你同情了!”我重又站起来,“我不需要同情!我有什么好同情的?” “那就好。反正一切都捅开了,也没什么隐瞒的了。今天,你我不离婚,也得离婚。” “离!” “什么?”许默诧异地看着我。 “离!” “真的?”许默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把协议书拿来。” “你不后悔?” “你最好快点。”我说。 许默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她从卧室走出来,手上拿着她早就拟好了的离婚协议书。我大致的扫了一遍,协议内容和上次我们吵架时拟定的内容一样,我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字。 “那五万块钱,明天就会打在你的账上。”许默说。 我沉默。离婚协议上有一条,房子归许默,我拿十万块钱。 “按协议内容,剩下的五万三个月后给你。”许默接着补充。 “行。不过,有一点,我要麻烦你。”我说。 “你说。” “暂时你别告诉我父母亲。特别是不要让我父亲感觉到。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可以。不过,我不能再和他们一起生活了。”许默说。 “随便找个理由好了。” 许默收好协议,重新走进卧室。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感觉头很痛,大脑一片空白。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许默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皮箱。我站起来接过皮箱,往门口走去。 “请你将钥匙留下。”许默说。 第263章 徐小柔 随着身后的门“哐”的一声重重地关上,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我很有可能连滨湖小区都不会再来了。 这一道门也将我和许默分隔在了两个世界——两个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我并没有很难过,只是酒精让我的头很痛。很可能还有肉戒灵异闪现留下的后遗症。 提着皮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离婚,对许默来说是解脱,是梦魇的结束,可对我来说何尝不也是解脱? 这种因为父亲的心脏而结的婚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 那个晚上我随便找了一家旅社住。不用说,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事。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应对父亲和母亲。 我不知道父亲那脆弱的心脏能不能挺得过去。但我知道我已经仁义至尽。 第二天我回到阳江医院已经九点半了。王浩代我到各个病房查过房。外科医生办公室人满为患。我那些同事们忙着给前来咨询的病人家属答疑解惑。见我回来,同事们匆忙地和我点头招呼。王浩正在写病历。 我走到他身边,“有什么情况吗,小王?” “老师,您回来了。”王浩把写病历的笔放下来,从位置上站起来,“没什么情况。” “把病历给我看看。” 王浩把病历记录本递给我。病历本上的记录同前几天的一模一样。 “很好。”我感觉很疲劳。我知道是没有睡好觉的缘故。 “老师,其他病号都还好。就是19床,体温一直降不下来。” “这我知道。19床食管已经穿孔,穿入肺引起了肺脓疡,所以会出现高热,等会我们去看看。26床的手术安排好了吗?”我问道。 “我已经跟金主任说好了。我说你上午赶不到,手术移到下午进行。也和护士站联系好了。” “病人那方面没事吧?协议签了吗?” “没事。协议已经签了。禁食方面也到位了。”王浩说。 “小王,我计划下午由你完成这个手术。有信心吗?” “真的吗?金主任会同意吗?”王浩有点小惊喜。 “没事。我会在边上全程指导。这是个很普通的手术。要有信心。” “谢谢老师。” “走,我们去看19床。” 我们走进307病室。19床在靠门边的位置。病室里三张床的病人都在注射药水。20床是阳江中学的一个学生,是上周五做的阑尾炎手术,已经基本痊愈。21床是一个绞窄性小肠梗阻患者,42岁,由于其早期临床表现不典型,我们最初诊断为胆道蛔虫症,手术时已有典型腹膜刺激征,术中发现大段肠袢坏死,为此,我纠结了好一阵子。 我们首先走到他们床边,象征性的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回到19床的位置。 19床是吴镇徐庄的农村妇女,40周岁。在大概五六个月前检查出患食道癌,在我们的建议下去省城做手术,半个月前住进我这个科室。 其实已是食道癌晚期。已经出现典型的晚期症状。首先是进行性吞咽困难,刚住院时尚能喝一些流质,从上周起流质饮食咽下也有困难;其次是颈部、锁骨上出现肿块;三是吐粘液,这是由于食管病变引起的食管不全或完全梗阻,使分泌物引流不畅,积于食管狭窄上部,刺激食管逆蠕动导致的…… 病人的丈夫从位置上站起来。 “兰花,郑医生来看你了。”做丈夫的轻轻地推了推病人。胡兰花近乎睡着了,嘴半张着,艰难地呼吸着。病魔几乎耗尽了她的体能,羸弱,疲惫。 她微微地张开眼,看见是我,泪水即刻溢满了眼眶。 “痛。”她张了张嘴,声音已经非常沙哑。 “是背痛吗?” “背。胸。” “背和胸都痛?” 她点了点头。 “等会我给你开点止痛药。吃下去就不痛了。要坚持。要尽可能的吃点东西。”我鼓励病人。 “郑医生,她现在是吃什么吐什么。”做丈夫的痛苦地说。 “这是正常现象。你要坚持喂她吃。不吃东西就会没有精神。” “我知道。”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再做个小手术,从体外直接通过导管将流质引进体内。”我说。 “很贵吗?”做丈夫的无奈地看着我。 “大概几百块钱。” “哦。” “你们自己考虑。” 走出病室,我对王浩说:“你知道是什么情形引起病人的胸背痛吗?” “是不是癌瘤外侵导致的?”王浩回答道。 “不错。胸背痛往往是癌瘤外侵引起食管周围炎、纵隔炎,甚至累及邻近器官、神经及椎旁组织所致。那么,病人嗓音嘶哑呢?”我进一步考问王浩。 “如果我没记错,是当肿瘤直接侵犯或转移灶压迫喉返神经时出现声带麻痹,导致声音嘶哑。”王浩说。 “不错。有进步。” “是老师教导有方。” …… 那个下午,王浩成功地给26床做了胆囊息肉切除手术。金儒生主任对王浩的表现颇为满意。我祝贺王浩。这个跟我只有一年半的学生进步如此之快让我很高兴。我甚至因此几乎忘了自己的不幸。 我们有说有笑地回到办公室。 19床的女儿徐小柔站在我办公桌边上。她穿着阳江一中的校服。中长的头发用皮筋扎成一束垂在脑后。 “有什么事吗,小姑娘?”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想向您咨询我母亲的病。我母亲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徐小柔很忧郁。 “是。从你母亲的病症来看,癌细胞已经转移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打算隐瞒徐小柔。 “是不是时间不长了?”徐小柔双眼噙着泪水看着我。 “很难说。要看往哪方面发展。如果癌细胞侵蚀主动脉,产生致命性出血,那就快了。” “那……我爸爸说您要给我母亲再做个什么手术,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下巴。我有两天没有刮胡子了。胡子硬硬的刺手。“你是说导管介入手术?怎么说呢?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手术。你母亲吞咽困难,如果不做这个手术,就难以吸收营养,极容易导致脱水、浑身衰竭。” “我爸爸已经回去筹钱了。可是,您知道……”徐小柔轻轻地抽泣。 “经济困难,对吧?” 徐小柔点点头。 “家里欠了好多债了吧?” “嗯。” “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样的病发生在谁家里都让人承受不了。尤其是你们农村家庭,没有一点报销,如果家底不好,很快就会将一个家拖垮。” “我感觉我的家已经垮了。我们已经倾家荡产了。我爸爸他……能借到钱的地方都去了,可能再也借不到钱了。”徐小柔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我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手纸递过去。 “谢谢。” “不要太伤心。你们已经尽了全力了。生老病死是没办法的事。你得学会接受。”我不知道怎么劝慰小姑娘。 “我知道。可我母亲还年轻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呢?求求你救救我的母亲。”徐小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把眼光转向别处。“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能力。虽然做为一名医生说这种话,近乎不负责任,可是我不得不这么说。这是医学的悲哀。” “您别自责。”徐小柔用手纸擦干眼泪,“其实,这个结果在省城医院时我们就知道了,只是我们一直无法接受。” “你母亲应该知足了,遇到一个如此有情有义的丈夫,又生了一个这么孝顺的女儿。对了,你读高二了吧?我好像问过你,忘了。” “我是读高三。” “今天不上课吗?” “上课。爸爸要回去,所以我请了假。” “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压力一定很大吧?”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打算放弃学业。”徐小柔说。 “什么?放弃?干嘛要放弃?” “我只能放弃了。这种情况下,我还坚持读书,对我爸爸来说就太残忍了。我打算等我母亲走了,我就离校出去打工。” “啊……是成绩不理想吗?你在一中读的是什么班?” “零班。” “零班?也就是实验班。那可是最好的班啊。” 徐小柔点了点头。 “那怎么能辍学?怎么可以放弃学业?”我说。 “我能选择吗?”徐小柔看着我。眼里尽是泪水。 我无语。 “我回病房了。谢谢郑医生。”徐小柔说。 “不用谢。千万别放弃学业,小姑娘。” 徐小柔没再说什么,走出了办公室。我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让我窒息。 过了一会儿,王浩说:“这小姑娘真懂事。” “多可怜的孩子。王浩,我们做医生的责任大啊。”我感叹。熊妍菲曾跟我说,医生是病人地救世主。她如果活到现在,或许会明白,医生这个职业是最无奈的。 “是。” “记录整理好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您要看看吗?” “不用了。等会晚交班之前记得去病房看看26床。”我说。 “我会的。” 第264章 熟悉的声音 和住院医生交班之后,我脱去白大褂,离开阳江医院。正是下班高峰期,康复路上挤满了人。有很多病人家属或者一些康复较好的病人往外走,去医院附近的餐馆吃晚饭。康复路下行200米,两旁尽是一些快餐店或者小饭店、早餐店。也有三四家水果店。这个时候,饭店里总是满满的。 天气晴好。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高高的建筑物将柔和的光芒挡在另一边。 走在人群中,我感觉很孤独。周遭越吵闹,我越孤独。身心疲惫。从工作中脱离出来,我开始面对现实。离婚的协议一签订,我就成了孤身一人了。我已是个离了婚的男人。 我并不怨恨许默。这个结局是必然的。为了父亲,我一直在拖。我希望父亲的病能往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没有。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父亲的心脏已经很脆弱了。说不定某个刺激就会让他的心脏爆裂。 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一直拖着许默。其实,只要父亲的心脏承受能力增强一点点,我都会主动向许默提出离婚,结束她梦魇一样的生活。可是,总是事与愿违。 不管怎样,是我对不起许默。许默的选择是对的。 只是我搞不清楚是谁对不起我。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两厢为难。因为肉戒灵异,我不能接触异性。我到阳江来,原本就是要找郝珺琪,偏偏我还结婚了。这是多么尴尬的事。而且你还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也无法说。你只能独自承受。你只能放在心里。压在心底。 现在好了,你离婚了。很可能会暴露出来。好好的,为什么会离婚?所有熟悉你的人都会猜测。离婚总是有原因的。两地分居是离婚的最好理由。大多数人都会相信。最最让人担心的,是,经由许默的嘴,通过她的情人传出去。他们在爱河里遨游的时候,能保准他们不把此事作为谈资?他们在销魂蚀骨的时候,能保准他们不把我当成一个笑谈? 许默是压根儿不会相信肉戒灵异的,她认定的是我那方面无能,认定我是个废人。 这也太让人为之羞耻了。 不能想。我知道我不能这么想。我的头有爆炸的感觉了。我用双手捧着头。抱着头。是不是这样的动作能预防头爆炸?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要用手抱住头。 接着我很想大声地吼。我想,如果我能吼几声,歇斯底里地吼几声,或许,心情会舒畅一些。但现在不是在山上,不是在无人的空间,而是在人群中,我知道,我不能吼。人们会把我当成疯子的。所以不能吼。只能这么憋着。憋到你能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然后你很自然地想到释放的方法——喝酒。对,喝酒,只能喝酒了。除了喝酒,你还能做什么?此时此刻,酒便是最好的东西。 我不打算叫上程伟。上午他已经打了个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没事。就是教训了老婆一顿而已。其他的还能有什么事呢?是一场误会。是我们太冲动了。 既然我要刻意地瞒他,我怎么好再叫他来陪我喝酒?再说,他一个镇长——不,他最近又提了,做了石桥镇的一把手,忙,不一定有空。 我沿着阳江后路一直往东走,十五分钟后转上了南京路。 正值下班高峰期,作为豪华商业街的南京路更是人山人海。有几个似曾相识的人和我打招呼。我点头示意。也许这些人是我治愈的病人也说不定。 走到广场,越过阳江河及河对面的山丘可以看见夕阳落山后留下的余晖在天边飘荡。通红通红的。这预示着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 新建成的广场绿化工作还在进行中。广场上空空荡荡的。人们还不习惯到这里来休闲健身。阳江前路那一排店面只有一两家尚在张罗。道路靠近广场那一侧停车位还没有画,几辆摩托车凌乱地停在新移栽过来的樟树下面。 可是,介于南京路和菜市场之间那块平整的水泥地上已经灯火通明了。夜宵摊摊主们的红色的帐篷几乎全搭好了。 我向那儿走去。 我沿着两排帐篷间的过道往里走。帐篷里空空的。还没有到吃夜宵的时间。摊主们正在忙着整理东西。我在一家名叫“战友夜宵”的帐篷里坐下来。我点了一盘毛豆,一盘小田螺,一盘青菜。服务员给我送来一瓶二两五的白酒。喝完一瓶后,我又叫了一瓶。 陆陆续续的有一些人进了夜宵摊。天似乎暗下来了。周围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我强行把第二瓶白酒喝干之后扶着桌沿站起来。我感觉胸前火辣辣的。脚底很轻。我知道我又喝多了。 付了钱,我一摇三晃走出夜宵摊。南京路两排的景光灯已经亮了。我越过南京路走到阳江前路。这条路上没有路灯,或者路灯尚未安装,黑魆魆的。一辆汽车从后面驶来。汽车大灯照亮了道路。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晃动。喇叭声不断。我晃向右边。车子从我身边过去了。周围重新黑下来。 我继续往前走。一辆三轮车驶来。车主敲打着什么,发出响声。我往右晃,三轮车也往同一方向走,我连忙往左让。三轮车紧急刹车。 “妈的,你干什么!想撞死老子!”我吼起来。 “见你的鬼!是你自己找死!”三轮车师傅说。 “给我下来!”我晃了晃身子。 “师傅,赶快走吧。他喝醉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妈的,一个酒鬼。”师傅嘀咕着。 我愣在那里。是女子的声音太熟悉了。熟悉而又陌生。甜润,细腻。总觉得在哪儿听过。总觉得曾经长时间听过这种声音。 三轮车往前走了。 我猛地想起来了。那是郝珺琪的声音。郝珺琪的声音就是那种声音。天润而细腻。 “郝珺琪。郝珺琪!”我连忙回头。三轮车已经拐上了南京路。 我立即往前奔跑,边跑边喊。我感觉自己往前飘。等我飘到南京路和阳江前路交汇处,三轮车已经汇入了车流。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一分钟后,我重新走在阳江前路。我酒醒了一半。那应该是郝珺琪的声音。应该是。那么甜腻,那么柔和。不错。那就是郝珺琪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已不再稚嫩,但肯定那就是郝珺琪的声音。 我心潮澎湃。如果这果真是郝珺琪的声音,岂不意味着郝珺琪就在阳江? 只要郝珺琪在阳江,就总有遇上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在沙发上坐了好久。我的头很痛,可是很清醒。有关郝珺琪的记忆在我头脑中复活。 躺在床上我总是睡不去。酒精的作用让我头痛又让我兴奋。我一忽儿想起离婚之事,一忽儿又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后来我索性起床看电视,午夜剧场上演的都是言情剧,无法抓住我的眼球,我哈欠连天。我便重新回到房间,可是头一着枕头,重又无比清醒。 一晃,因为郝珺琪到阳江县工作已经六年了。别说找到郝珺琪这个人,连她的影子也见不着,不想今天听见了可能是她的“熟悉”的声音,叫我怎不兴奋? …… 第二天上班我到办公室的时候,徐小柔已经等在那里。她眼圈红红的。 “郑医生,我妈她什么都吃不下。我喂她吃的东西她全吐出来了。”徐小柔近乎是哭腔。 “哦。”我换上工作服。 “再怎么办?” “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吗?”我问道。 “还没有。有什么办法吗,郑医生?” “做导管介入手术,让流质通过导管进入胃部。” “可我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借到钱。” “所以你别急,你现在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回病房照顾你母亲,等你父亲来了再说。”我安慰小姑娘。 “好的。那个……”徐小柔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郑医生你是不是也不舒服?你脸色很难看。” “啊。谢谢。我有点感冒。”我说。 “别忘了给自己开点感冒药。” “我会的,我是医生嘛。” 一个上午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我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动身去康复路下面的小餐馆吃饭。 平时我都在医院食堂用餐,因为昨晚喝多了酒的缘故,没有食欲,我这才决定去小餐馆加餐。 小餐馆里的生意很好。唯一的一个包间已经有人坐了。我面对门外坐在一张小小的长方形桌子边。这样的桌子有三张,另两张都坐满了人。 我看菜点菜,点了一个辣椒炒肉,一个青菜。大厨在摆在门边的灶台边忙碌。锅灶里的火苗很旺,发出“呼呼”的声音。女老板忙着洗菜切菜。当顾客冲她叫唤时,她便急匆匆走到顾客身旁,或盛饭或送酒。 餐馆门口摆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圆塑料盆。盆子里堆满了没有洗刷的盆碗和筷子。一根塑料管从水龙头那里接水过来。水一直在流。水漫过塑料盆,流到门口的水沟里。 女老板送上来一个菜。 我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这时,我看见徐小柔往下走。 “嗨,小姑娘。”我叫道。 徐小柔往小饭馆里看,她看见我,停下脚步,“郑医生。” “吃饭了吗?” 徐小柔摇摇头。 “去干嘛?”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想去给妈妈煮碗清汤。” “清汤她还吃得下?她最多喝点流质。”我走到饭馆门口。 “妈妈想吃。” “哦。” “我走了,郑医生。” “一起吃个饭吧。”我不知怎的,倍觉小姑娘可怜。不幸之人才会格外关注不幸人吧。 “不用,谢谢。”徐小柔委婉拒绝。 “没关系的。我正想和你说说你母亲的病。” “这个?”徐小柔迟疑了。 “真的没关系。我一个人吃是这么多钱,加你一个也是吃这么多钱。” “那谢谢了。” 第265章 解救徐小柔 我们走进饭馆。徐小柔在我对面坐下来。我给她叫了一瓶旺仔牛奶,然后叫老板娘加一道小河鱼。 “郑医生中午不回去吗?”徐小柔眨着她大大的眼睛。 “我啊,回不回去都一样,反正家里没人。” “郑医生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 “郑医生还没结婚吗?” “结了,不过,又离了。”我说。 “离了?”徐小柔睁大眼睛。 “前天离的。” “啊,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离了更好,现在一身轻。” “这个?离婚对小孩不好。” “我没有小孩。” “哦。”徐小柔缄默。 女老板把另两个菜都端上来了。徐小柔站起来拿过我的碗去盛饭。 徐小柔吃饭吃得很香,我的胃口差点被带起来了。 吃完一小碗,我把碗筷放下来。 “您不要了吗?”徐小柔正嚼着饭。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我吃饱了。”我说。 “您还没有我吃得多呢。” “你年轻人正长身体嘛。把菜都吃了,别浪费。”我说。 “做医生的是不是很辛苦?”徐小柔问道。 “你觉得呢?” “我感觉很辛苦。” “读书辛不辛苦?” “读书也辛苦,可性质不一样。我吃饱了。”徐小柔扯了一张手纸擦嘴。 “再吃点。” “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你今天岂不又要耽搁一天的课?”我问道。 “也没办法,这样也好,可以多陪陪妈妈。”徐小柔神色黯然。 “也不要太难过。走,我陪你去买清汤。” 在陪徐小柔等清汤煮熟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许默今天会将五万块钱打在我的账户上,便和徐小柔告辞。我拦了一辆三轮车去建设银行。 许默果真将五万块钱打在了我的账上。我决定利用这笔钱把之前看中的六万多的比亚迪三厢小轿车提出来。既然什么都失去了,那就不能亏待自己。 …… 转眼过去一个月了。 车子早就提来了。我是去华安市提的车。每天开着车上下班,在当时还是很时髦的事情。车子让我惬意不少。 这一个月里,每一个晚边我几乎都会去广场转转。在广场边的一个小店里解决温饱问题,然后守在广场新移栽的某棵樟树下,望着来来去去的三轮车和来来去去的行人。 我有种迷信。既然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这段路上出现了一次,我没缘由地坚信会再次出现。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郝珺琪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一时认不出来。因为一时认不出来,而错过相认。如果是这样,那就糟糕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我觉得自己的行为近乎于“守株待兔”了。 这一天,在广场守到天黑,和往常一样,我走向南京路。南京路灯火通明,两侧店面里人员进进出出。人行道上挤满了走动的人群。 我慢慢地走动,留意着来去的人群。在一家内衣*店前,我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蹲在地上售卖小鸟的中年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陪着笑。 售卖者愤怒的看着我,但没有出声。他的两个笼子放在地上,笼子里有好几只翠绿色的小鸟。笼子前蹲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神情非常专注,她整个人被小鸟的可爱打动了。 “买一只回去养吧。”中年人鼓动小姑娘。 “我……”小姑娘抬起头。 竟然是徐小柔。 “郑医生!”徐小柔看见是我站起身,“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我说,“怎么?想买鸟吗?看中了哪一只?” “我……只是看看。”徐小柔摸了摸头发。 “多少钱一只?”我问中年人。 “十块钱。” “来一只。” “好嘞。” 中年人麻利地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小鸟,然后放进一个更小的铁丝围成的小笼子。小鸟发出叫声。 中年人走了。 “郑医生也喜欢鸟吗?”徐小柔问道。 “我是为你买的。送给你。”我把笼子递过去。 “不,不,我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又花不了多少钱?既然喜欢,就拿去。”我说。 “我只是看看,没有要买的意思。那些小鸟太可爱了。再说,我也没有地方饲养它 。” “学校宿舍不准养鸟吗?呵呵,想想也不能养。”我忽然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了。 “我……我已经不读书了。”徐小柔说。 “什么?你不读书了?”我看着徐小柔。 “我在这里站店。” “你母亲……” “她已经去世了。从医院回去没过几天她就去世了。”小姑娘眼里布满泪水。 “……我知道你做出这个选择实属无奈,只是你不觉得可惜吗?你读的可是零班。”我说。 “我……我能有别的选择吗?”徐小柔无奈地说。 “可你的前程却因此彻底改变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难道你没有想过……” “小徐!”从内衣*店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我要进去了,老板娘叫我了。” “你进去吧。” 徐小柔慌慌张张地走进店里。 “你在外面干什么?这地方是你来野的吗?”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我碰到一个熟人。”徐小柔怯怯地说。 “熟人?你每遇到一个熟人都待这么久,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你以为我花钱请你来是吃干饭的?” “我下次再不会了。” “下次?你还敢有下次?如果再有下次,你给我直接走人!” “是,是。” 我走进店里。那个女人的呵斥逼迫我走进店里。店里很亮。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内衣和文胸。乳白色的地板看上去很干净。 但是,店里没有一个顾客。 女老板,也即那个女人,块头很大,颧骨特别突出,双唇艳红。 “我说老板娘,你说话也忒难听了,徐小柔是你的仆人吗,你这么呵斥她?”我对老板娘说。 “你是什么人?”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副傲慢的样子。 “我是她亲戚。我只不过跟她碰面说了几句话,就被你训斥成这样?”我盯着老板娘。 “你既然是她的亲戚你就应该知道,我花了钱是请她来做事的,不是请她来……” “郑医生。”徐小柔叫道。 “你给小柔多少钱?你可以这么指使她?”我有点火。 “不想让我指使你可以带她走啊。”老板娘挑衅道。 “就冲你这态度我今天就把小柔带走,”我火气上升,“走,徐小柔。” “郑医生?”徐小柔狐疑地看着我。 我伸手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走,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走哇!”老板娘说。 “你相信我,我既然决定带你走,就一定会给你找个更好的工作。”我看着徐小柔。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就这么走,我……”徐小柔不知说什么好。 “相信我就跟我走。” “那好吧。”徐小柔犹自怯怯地看了眼内衣店的老板娘。 徐小柔跟着我走出店铺。人行道上依然人来人往。那个卖鸟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我拽着徐小柔的手往广场方向走。 阳江前路黑魆魆的。 我摁了下手中的遥控器,我那辆停在路边的比亚迪发出回应,警报器解除时发出的一闪一闪的光芒将路面照亮了。 我们走到车子身边。我打开副驾驶室的门。 “哎呀,郑医生,我忘了一件事了。”徐小柔忽然说。 “什么事?” “我忘了把鸟带过来了。” “鸟?” “就是你买的鸟啊。” “算了,不要了。”我说。 “那不行,我得回去拿。是你买给我的。” “你……那个老板娘那么……” “没关系。我马上就回来。” 徐小柔一阵风往回跑。几分钟后,她回到我身边,手里提着鸟笼子。她因为跑得急,喘着气。 “上车吧。”我说。 “我们要去哪里?” “我也没有想好。你住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我……我暂时住在我同学家里,我还没有租房子。”徐小柔说。 “哦。要不,我们到车子里坐,谈一谈你工作的事。” “你真要为我找工作吗?” “那当然,我害你丢了工作,当然要为你找一份工作。” 我们坐进车子。 “这是你自己的车吗?”徐小柔坐在位置上扫描我的车子。 “就前一段时间买的。怎么样?漂亮吗?” “太漂亮了。我喜欢这种颜色。”徐小柔提着小笼子。小鸟发出叫声。 “我是特意挑这种颜色的。水晶紫。” “一定很贵吧。” “一般。是小车里最经济的一种。”我说。 “叫什么牌子?” “比亚迪,听说过吗?” “比亚迪?没听说过,我没关注过车子。”徐小柔腼腆地笑了笑。 “build your dream。” “构筑你的梦想。” “对。” “这么有诗意的名字。”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聊完了车子,出现了暂短的沉默。徐小柔低头看小笼子里的鸟。鸟儿不时叫一声,孤寂,孤单。 南京路上车流不断。夜宵摊那边喧嚣不断。 “这个……徐小柔,我觉得你还是去读书吧。”我主动把话题扯上正题。 “你不是说给我找份工作吗?”徐小柔抬起头。 “我猜想你选择住在你同学家里,就是你还没有完全放弃读书的念想。你肯定还在学习,对不?”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被迫的。” “可我真的不具备学习的资格了。我如果坚持读书,就太不体谅我爸爸了。”徐小柔黯然。 “你可以边工作边学习。”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边工作边学习?” “对。正常学习时间你在学校学习,学习之余工作挣钱,赚钱交学费,并养活自己。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愧疚了。”我说。 “可到哪里能找得到这种工作?” “你站店一个月工资多少?”我问道。 “四百块。”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你可以参考一下。”我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阳江住一套房子,专门请了一个阿姨打扫卫生,一个月120块钱,可是,还是很烦。” “怎么了?”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你伺候你妈妈的时候应该看得出我的工作量很大,手术一个接一个,根本没有时间买菜做饭,只能天天吃快餐。” “您上次不是在馆子里吃饭吗?”徐小柔问道。 “那是很难得的。哪个工薪阶层能天天吃馆子?快餐吃多了,既不营养也不卫生,还会吃腻。让你闻着快餐的气味就想呕。所以我很想请一个人帮忙做饭,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第266章 为徐小柔谋划 徐小柔看着我。 “如果你有意的话,”我接着说,“我可以付你和站店一样多的工资,而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在学习之余去完成。” “您是在变相帮助我。” 我连忙说道:“不是,真的不是。咱们是互惠互利。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对了,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请打个电话给我,因为,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得托人给你找一份工作。” “好。” “还有,考虑到你情况特殊,你可以搭餐。”我进一步为徐小柔谋划。 “搭餐?” “就是陪我一起吃饭啊。我反正一个人。不过,要付搭餐费的。一个月一百。你还可以在我家住宿,住宿费一个月五十。都从我付给你的工资里扣。”我进一步补充。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徐小柔眼里充满感激之情。 和徐小柔谈完这些话题之后,我提出开车送她回她的同学家,但她坚决不同意,我便看着她提着鸟笼走入人群。 第二天我给一个患者做了一个时长近五个小时的手术。上午十点钟进手术室,下午近三点才结束。 我的手机上显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固定电话连打了三次。我回拨这个号码。但我回拨了两次始终都没人接听,我才领悟到这很可能是公用电话亭号码。应该是徐小柔拨打的。 回到办公室,同事告诉我有个小女孩来找过我。 “她没说什么事。不过那女孩好像有点面熟。”同事说。 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一个小时以后,我和金儒生主任、王浩及麻醉师吴长水一起往医院外走。一起去的还有科室护士长董云芬和一个叫金丽梅的护士。病人家属已经在“家常菜”饭馆定了一个包厢。 出医院大门,我看见徐小柔站在路边,她的脚下放着一个大包。 “对不起,金主任、吴医生,我要失陪了。”我说。 “怎么了?”金儒生问道。 “是啊,说了好好的怎么又要失陪?”金丽梅不解地问道。 “我临时有事。” “再有事,饭总要吃。再说,今天你可是主角。你不去,家属怎么会同意?”金儒生说。 “是啊,你都不去了,我们还好意思去?”吴长水说。 “郑老师,路边那个女孩子好像在冲你招手。”王浩提醒我。 “对,就是她找我。真不好意思,诸位。”我说。 “不会吧?小郑还有这个爱好?”吴长水开玩笑道。 我干笑:“吴医生真会开玩笑。以后我会跟大家解释的。今天真要失陪了。” “看你急的。”金丽梅似乎有点不悦。 “这女孩子好像是那个患食道癌的人的女儿吧,叫徐小柔的。”王浩说。 “就是她。” “要不,等你事办完了你再过来喝口酒?”金儒生主任退一步。 “行。如果能赶过来的话。”我说。 “是一定要过来。”金丽梅强调。 金儒生他们往外走。我走向徐小柔。我注意到金丽梅回头看了我两次,那眼神颇为复杂。 我走到徐小柔身边,道:“不好意思,你一定等久了吧?” “没事,”徐小柔弯腰将包提起,“我知道您在做手术。”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吗?”我想起那个打了三次的固定电话。。 “是。我打了几次您都没接,便猜想您在做手术,所以就到医院来找您。您好像还有事吧?”徐小柔用她那双大眼睛看着我。 “没什么事。你怎么决定?”我问道。 “您说呢?” “我看不出来。”我故意说道。 “人家包都带上了。”徐小柔嘟着嘴说。 “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 徐小柔点了点头。 “那走吧。包给我拎。”我说。 “不用。” “给我。” “真的不用。” 我没有再坚持。看徐小柔提包时身子倾斜的程度我猜测包应该比较重,毕竟包里装了全部家当。 我们坐进车子。 “我已经和我班主任通过话了,班主任让我明天就去上课。”在车上,徐小柔对我说。 “班主任是不是很开心?” 徐小柔点点头,“嗯,当初我提出不读书的时候,班主任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话。” “他们没有劝阻你吗?” “劝了。班主任叫我想办法克服困难。他说他会尽力为我申请补助,他还叫其他任课老师来劝我。”徐小柔说。 “足见你多么优秀。”我称赞道。 “是老师们对我好。” “对了,你和你父亲商量过吗?”我说。 “我打了电话给爸爸。爸爸非常高兴,他说郑医生您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爸爸对您的印象非常好。” “哪谈得上什么救命恩人?我可是为自己着想。” “我知道您是在帮我,小柔不傻。” 到了小区,守门人为我将电动门打开。我将车径直开到a栋一单元前的停车位上。我从后备箱里将徐小柔的包提出来,徐小柔过来接,但是我没有给她。包真的很重。 “咱们家在四楼。”我说。 “包还是给我吧,我提得动。” “说什么话。”我掏出钥匙开过道上的防盗门,“对了,我得记得给你配一把这道门的钥匙。保安只给了我一把。” “明天我自己去配。”徐小柔说。 “行。” 进入家门,我注意到徐小柔有点怯。她站在进门的位置仔细打量我的房子。 “怎么样?”我问道。 “好漂亮的房子。” “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欢迎回家。”我说。 “谢谢。我真不敢相信。我以后真的可以住这里吗?” “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吗?” “我好害怕梦会醒来。”徐小柔说。 “零班的人就是会说话。”我夸赞道。 “我真是这种心情,郑医生。” “我理解。不过请你尽快适应,我肚子可是很饿了。” “对不起。厨房有菜吗?”徐小柔往厨房看。 “菜?厨房哪来的菜?” “那我赶紧去菜场买。” 我笑起来,“你就打算做饭吗?” “是啊。告诉您,郑医生,我烧的菜还是挺不错的。爸爸总是夸我。”徐小柔似乎找到了自信。 “哦。这么说我有口福了。我还计划着你要学一阵子,准备苦熬一段时间呢。你有什么拿手菜?”我问道。 “我会烧辣椒炒肉,会烧水煮鱼片,特别会蒸菜。”徐小柔摆着手指头数的样子非常天真。 “不会吧?都是一些大菜。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为什么?我想好了今天要露一手的。”徐小柔显得有点失望。 “今天会来不及。你要知道,我的厨房从没开过火,油盐酱醋什么都没有。所以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购物,为明天做好准备工作。你好好计划计划。” “行。这事你就交给我。” 四月下旬的天气,在南国的阳江县竟然还有点凉。小区里的花草树木竞相显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小区门口的那片农田依然荒芜着。不远处的小山郁郁葱葱。 太阳快要落山了 。晚霞在西边的天空飘荡。 我们开车去附近的小店吃了晚饭,然后去超市购物。超市里灯火通明。我推着一个推蓝跟在徐小柔后面。徐小柔很有主见,她看见的觉得需要的东西都往推蓝里放。酱油、白醋、盐、白糖、黄酒、刷锅的清洁球等等等等,一应俱全。 “你好像还漏了一些东西。”我说。 “不会,该买的我都买了。油烟酱醋,对,我油还没有买。” “何止是油?家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锅碗瓢盆都没有吗?”徐小柔非常诧异。 “没有,菜刀砧板也没有,我们还得买一些筷子,否则,要吃手抓饭了。”我说。 “郑医生简直就跟单身汉一样嘛。”徐小柔笑。 “我本身就是单身汉嘛。” 整个的购物过程我们非常开心。我没料到徐小柔是一个非常外向的女孩子,一向不喜欢说话的我,跟她在一块,话题竟然也多起来。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正当我启动要离开时,徐小柔又想起遗漏了洗洁精没有买。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等我们到达“锦绣前程”小区,又想起最最重要的大米都没有购买,我们只好开车返回。 回到家,待徐小柔将所有的东西(包括她的卧室)整理好之后,我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休息。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抗战片。 “郑医生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徐小柔问道。 “早上你就不用准备了,我们各自去早餐店。对了,我想到一个麻烦事,你利用什么时间买菜?”我又开始为徐小柔谋划。 “我已经想好了,我一大早去菜场买菜,买好菜后再去学校。”徐小柔颇有计划性。怪不得她的成绩会那么好。 “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估算过,我们家离学校最多二十分钟的路程,我只要在六点四十买好菜,就能及时赶到学校。学校七点十分才开始早读。”徐小柔看来把什么都谋划过了,根本不用我替她操心。 “那就好。这一点我真的帮不上忙。我把这一周的买菜的钱先给你,还有,这个月的工资先拿着。”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来。 “那怎么行,我工作都没有做,怎么可以先拿工资?” “你跟我客气什么?先拿后拿都不是拿。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钱。”我把钱塞到徐小柔手上。 “郑医生您这么体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徐小柔非常感动。 “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我只希望你好好学习,两个月后考一个好一点的大学,就不枉我这么对你了。” “你放心,我会的。” 第267章 金丽梅 徐小柔就这样在我家里住下来了。她是一个很勤快的女孩子,家里的卫生她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比那个常年给我搞卫生的吴阿姨还细心。家里的东西她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不像一些年轻人的家庭,房子装潢奢华,可是到处乱糟糟的。 徐小柔一大早起床将我们换洗的衣服洗干净,在阳台上晾晒好,然后去菜市场买菜(那个时候我往往还在睡懒觉)。下午放学回家她首先收衣服,然后将我的衣服裤子和袜子叠好放在沙发上,便于我回到家径直收进我的卧室。 徐小柔从不进我的卧室。 徐小柔能烧一手可口的菜。她总是依着我的口味去烧菜,所以,在没有特殊的情况下我都会赶回家吃饭。渐渐地,我觉得在家里吃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徐小柔上午十一点二十五下课,然后走路到家,大概十一点五十开始做饭,而我基本上十二点到家,这时,她总不忘泡一杯茶给我。而她烧饭非常利索,几乎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坐在餐桌上吃饭。 我的食欲明显在增加。那种 捧起饭碗就不想吃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 有那么一刹那我竟会觉得这种生活有那么一点惬意。 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徐小柔面对面坐在餐桌旁。 “叔叔,”徐小柔已经不称呼我为郑医生了,“明天你会不会很忙?”她也不称呼我“您”,而是称呼“你”了。 “有什么事吗?”我放下筷子。 “如果能确定在家吃饭,我想明天多烧几个菜。” “怎么啦?有什么客人要来吗?”我问道。 “没有。我是觉得前段时间太忙,没烧什么菜。” “不会啊。我吃得挺好。” “你能确定明天中午一定回家吃饭吗?”徐小柔又一次问道。 “明天中午不能确定,因为有一个手术,不过,晚上一定可以回来。”我重又拿起筷子夹菜吃。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那明晚记得一定回家吃饭哦。” “一定。” 第二天上午做手术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该患者肾盂和膀胱之间的输尿管不通,经过检查确诊为肾盂输尿管交界处狭窄肾积水。 这是一个很麻烦的手术。好在患者身体素质好,免疫功能较强,手术过程颇为顺畅,在十二点前便完成了。吃过午饭,稍事休息,我又指导王浩做了一个小手术。待我彻底放松下来已是下午四点过一刻了。 “起航,今天不能再缺席了。”金儒生主任说。金儒生的头顶已经有点秃了,但是头发出奇的黑。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问道。 “你上午做手术的家属是我熟悉的一个主任,物价局的,他对你非常敬佩,晚上非要叫我们坐一坐。” “没必要吧?” “你就不要拒绝了。我已经答应他了。”金儒生说。 “可是……”我想起昨晚徐小柔和我的约定。 “不要可是可是的,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在场。上次,你说了事后会过来,结果人影子都见不着,搞得我们很不好意思。老弟,你现在名声可大了。” “金主任你说这种话。我再怎么样,也是你栽培得好。那我就不回去吃饭了。我本来说好了回去吃饭的。”我说。 “家里的饭哪天不是吃?” 我本想开车回去给徐小柔留个纸条,没想到家属已经等在我们办公室,我们一到办公室他便催我们去饭店。 “我真要回去一趟。”我说。 “起航,你不能再溜号了。”金主任看着我。 “是啊,郑医生你还能走?”家属说。 “我不是走。我回去有点事。”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对。”麻醉师吴长生说,“邹主任,我说你千万别放起航走。他可是主刀。” 看来吴长生和家属也很熟。 “我知道。”那个被称之为邹主任的说。 我不再辩解。邹主任带了司机来开车。我本想开车去,但他们怎么都不同意。 我们吃饭的地方安排在阳江饭店。邹主任定的包厢是阳江饭店最豪华的,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阳江望月。该包厢临河,站在窗前,阳江河的夜景一览无余。 邹主任非要我坐上席,但我将金儒生主任拽了上去。我坐在金主任的右手边。 吴长生坐在金儒生的左手边。吴长生的右手边依次是护士长董云芬和金丽梅护士。王浩则坐在金儒生主任旁边。邹主任和他带来的三个朋友靠外坐着。 服务员将餐具在我们面前一一摆好,而且在每个人的碟子里放置了一条白色的用来擦嘴的毛巾。白毛巾握上去温温的。 “郑医生喝什么酒?”邹主任问道。那是一个个头不高但五官长得非常标志的男人。 “随便,你别太客气。”我说。 “就喝八十块的那种沱牌酒。”金儒生直接点酒。 “那不行。那种酒怎么摆得上桌?”邹主任说。 “可以了。不要铺张浪费。”吴长生说。 “金主任就喜欢喝这种酒。”金丽梅开口道。 “还是本家妹妹了解我。”金儒生看了一眼金丽梅。 “那是。”金丽梅笑开了花。 邹主任便不再推辞。 服务员退去,不一会儿,她送来四瓶沱牌酒,上了三四种饮料。邹主任的一个手下连开了两瓶白酒。在座的除了两位女士,其他人都倒了满满一杯。 邹主任很善于劝酒。也是个很有酒量的人。在和大家同饮了一下之后,他接着以一口喝半杯的方式敬我,然后又敬金儒生,结果杯子就见底了。他带来的朋友分开和我们喝酒。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大家纷纷说一些奉承的话。待大家第二杯白酒下肚之后,就有人开始骂爹骂娘了。桌上的四瓶沱牌酒已经所剩不多。服务员又送上来两瓶白酒。我连忙说我不能再喝了,可不知是谁将我的杯子抢了去又倒满了。 两个女士也参与进来。吴长生附在我耳朵边告诉我金儒生将白酒倒了一半给金丽梅。 “金美女,我说这样可不行?倒回去。”我说道。吴长生“刁滑”不好揭露金主任的阴谋,我可不管那么多。 “我不能喝了。”金儒生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捂住酒杯口。 “不能喝的是我,要代酒也该给我代。”我说。 “你还需要代?”董云芬说。 “我已经醉了。你看我的脸。”我双手捂着脸。 “喝酒不怕脸红。”邹主任右手边的叫什么王科长的说,“来,走一遭。”他端着酒杯磕了一下手中的杯子。 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金丽梅忽然站起来,挺着她傲人的胸,“郑一刀,我敬你一下。” “嗳,你敬我干嘛?你该敬你的金哥哥呀。”我故意卷着舌头说话。科室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大凡金儒生的饭局总会出现金丽梅的影子。当然还有护士长董云芬。 桌上的人都笑。 “起航,你醉了,你真醉了。”金儒生费力地举起手臂指着我。 “我自家哥哥有什么好敬的,”金丽梅颇为淡定,“我想敬的是郑一刀。” “自家哥哥更要敬呀,你看金主任多关照你。” “要敬也等会敬,我现在要敬的是你。”金丽梅不依不饶,“郑一刀,我端杯的手可都酸了。” “饶了我吧。”我说。 “这么不给面子?”金丽梅不依不饶。 “郑医生好大的面子,美女敬酒还推这么久?喝!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邹主任的声音很大。 “金美女,你没有听懂邹主任的意思?”我说。 “我就是想敬你的酒。”金丽梅看着我。 “妈的。”吴长生说。 “我真不能喝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我知道我没法再推了。也不知金丽梅是怎么了,在一张桌子吃饭喝酒好几次了,不见她这么盯着我。 “别他妈的扭扭妮妮的。你给我爽快点。”金儒生发话。 “要不我给老师代点?”王浩说。 “那还行?美女敬的酒能代吗?”邹主任说。 “不代不代,我喝。”我喝了一大口。 “这就爽了嘛。”邹主任说,“郑医生,我们局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美女敬了酒是一定要回敬的。否则,美女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这真是个有趣的规定,”我打了个酒嗝,“不过,好在不是我们医院的规定。” 众人又笑了。董云芬说:“还醉?我看郑一刀清醒得很。” “关键是,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金丽梅说。 “呦呵,”我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今天是怎么啦?” “还没看出来?”董云芬说,“金姑娘对你……” 董云芬一贯喜欢称呼金丽梅为金姑娘。 我看见金丽梅拽董云芬的衣服。 “我是真心敬佩郑医生。”金丽梅补充说。 “看来这酒我是非喝不可了。”我端起杯子,“我敬你。” “喝多少?”金丽梅重又站起来。 “干脆干了!”邹主任那边一个姓刘的科长说。 “干就干。”我一皱眉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有好几个人鼓掌。 第268章 特别的生日 这一大口下肚,我直接被打倒,感觉胃里的东西一阵一阵往上涌。所以,接下去董云芬说要敬我的酒,我怎么都不答应。其实大家也都看得出我喝多了,所以没有勉强我。 宴席结束差不多已经八点半了。前后整整持续了四个多小时。金儒生的夫人连续催了好几个电话。 我一摇三晃走出包厢门,尽力把胃部往上涌的那种感觉压下去。 我坚持要回医院开车,但是没有一个人同意。金儒生甚至将我的车钥匙拿了去。 那个刘科长送我到“锦绣前程”小区门口。 我再三向他道谢。 下了车,走在小区的柏油道路上,我感觉头脑渐渐地清醒了。我这才想起徐小柔约定我今晚回家吃饭的事。我加快步子。 上楼。掏钥匙。开门。开灯。 我看见徐小柔坐在餐桌旁。餐桌上摆着六个碟子。碟子里的菜满满的。我坐的位置前摆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你怎么还在家里?今晚不上晚自习吗?” 徐小柔没有应答。 “啊,啊,小姑娘生气了。对不起,晚上有一个应酬。”我换好凉拖鞋走到我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是为我准备的碗筷吧?” 徐小柔没有吭声。 “好丰盛的晚餐。可惜了。咦,怎么一点都没有吃?你不会还没有吃吧?” “我在等你。”徐小柔轻声说道。 “啊。”我心生愧疚,“我已经吃过了。” “你说你晚上一定回来吃饭的。所以我一直等。” “我是说要回来。可是,科室里的同事不让,因为上次你去医院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推辞过一次,所以这次他们怎么都不让我回来。我本来想回来写张纸条告诉你的。” “既然叔叔已经吃了,那我就不等了。”徐小柔站起来。 “拿碗来,让叔叔给你盛饭。”我移开凳子试着站起来。可是我马上又坐了下去。 “你怎么啦?是不是喝多了?” “不好意思。”我觉得双腿软软的。 “要不要给你泡杯浓茶?” “你赶快吃饭。”我说。 “每次爸爸喝多了酒,妈妈都会给爸爸泡杯浓茶。浓茶解酒的。”徐小柔走去客厅。不一会儿,他给我端来一杯热茶。 “喝了很多吗?”徐小柔看着我,“一定很难受吧?” “你赶快吃饭。” 徐小柔去盛了一碗饭。 “饭冷了吗?”我问道。 “我保温了。” “可是菜已经冷了。太可惜了,一定很好吃。我没有回来你就先吃嘛。”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主要是我没想到徐小柔会一直等我。 “我要等叔叔。” 我愧疚道:“小柔,叔叔的工作性质你要了解。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不过,今天确实是临时有一个应酬。” “是病人家属请你们吃饭吗?”徐小柔问道。 “是。” “肯定是叔叔又做成了一个很大的手术。”徐小柔大口吃着饭。看来她真的饿了。 “是不是很委屈?”我问道。 “没有了。” “你看你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就是觉得炒了这么多菜没人吃,有点难过。”徐小柔哽咽着。 “看来家里得装一个电话了。” “不用。” “如果家里有电话,今天就不会让你这么委屈了。”我说。 “没事的。你要舒服点吗,喝了浓茶?”徐小柔反过来关系我。 “舒服多了。” “我看酒还是少喝一点。” 这时,我依稀听见从楼下传来叫唤声。 “好像是叫你吧。”我说。 “叫我?” 我们静下来听。果真有人叫徐小柔。 “这么晚了?谁还来找你?”我看着徐小柔。 “好像是我的同学。” 又传来几声叫唤徐小柔的声音。 “真的是我的同学。我下去一下。”徐小柔放下碗筷。 “好。如果可以,请他们来家里坐坐。”我说。 徐小柔走下楼,不一会儿,楼道里嘈杂起来,脚步声说话声在楼道里回荡。五六个高中生出现在门口。 我招呼他们进来。连徐小柔一起三男三女。都和徐小柔一样年轻,有朝气。他们很有礼貌的和我打招呼。 我看见一个男生的手里提着一个蛋糕。徐小柔忙着将桌上的餐具收进厨房。 “今天有谁过生日吗?”我看着大家。 “郑叔叔不知道吗?”一个瘦长的男生说。 “不会是徐小柔今天生日吧?”我反应过来。 “就是啊。”几个人齐声说。 徐小柔正从厨房出来。 “小柔,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说徐小柔昨天怎么再三强调我中午或晚上能否确定在家用餐,而且还特意烧了几个好菜。原来是她生日。而我还“失约”了,让她一个人等了那么久。 “没什么。” “这就是你不对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还是你们这些同学见情。来来来,大家都坐下来,把蛋糕拿上来。我来主持。”我说。 我把蛋糕盒打开。是水果蛋糕,做的非常精致。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蜡烛插进蛋糕。大家插了七根,用来代表十七岁。 我将蜡烛一一点燃。 “关灯,关灯。”有人叫道。 灯关了。 “吹蜡烛。*蜡烛。”有人催促着。 “还没许愿呢,着什么急。”一个女生说。 徐小柔闭上眼睛许愿,那样子非常虔诚。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她看了我一眼,又扫视了一遍大家,接着一口将蜡烛吹灭。 灯亮了。 “来,我为大家切蛋糕。”我说。 “请等一等,郑叔叔。”徐小柔说。 “还有什么环节吗?” “没什么环节了,”徐小柔说,“我只是想在吃蛋糕前对大家说几句话。我首先要感谢我这几个死党。我真没想到你们会到我家来给我过生日。” “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一个小个子女生说。 “我们原打算等晚自习结束后在教室为你庆祝的,可是你没有去上晚自习。”胖男生说。 “小柔,我们找到这里可不容易。”那个瘦高个说。 “谢谢,谢谢大家。但我要告诉同学们,我最最感谢的还是站在我对面的郑叔叔。”徐小柔话题一转。 “小柔。”我叫道。敢情徐小柔要发表生日感言。 “真的,我要当着大家的面特意向你说声感谢。我和同学们能继续相处,都缘于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一生将不知有多灰暗。”徐小柔很动情。 大家都看着我。 “哪有那么夸张,”我就像一个小孩子被大人表扬了一样有点忸怩不安,“我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我也是为自己着想。再说,人的命运有谁能说得清呢?” “不。你完全是为了我。这一点我知道。谢谢你,叔叔。” “谢谢叔叔。”有几个人跟着说。 吃蛋糕时,这几个年轻人非常疯狂。他们肆意的互相捉弄着。女生不断地尖叫着。他们甚至在客厅里追逐打闹。徐小柔趁我不注意,将蛋糕粘在我脸上,而且很得意地冲我眨眼。可她没提防一个男生正伺机捉弄她,将一大团蛋糕贴在了她脸上。 徐小柔成了一个大花脸。我们大笑。 我趁着酒兴,和大家一起疯。我仿佛什么忧愁都抛却了。 徐小柔的同学离开时已经近十点了。他们意犹未尽。如果不是我不断催促,他们还想再疯下去。 徐小柔送他们到楼下。回来时,她带上来一束鲜花。 “好漂亮的花。”我说。 “我再三不要,他非要送。”徐小柔似乎不高兴,“大家都说生日礼物不接受可不行。” “是一个男生送的吧?”我问道。这是肯定的。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把家里搞得太乱了,真不好意思。”徐小柔随手将花往沙发上一丢,然后去打扫卫生。 “这样才开心啊。” “我真没想到他们会来家里。” “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时我感觉到无比疲惫。 徐小柔将餐桌整理干净之后,接着又拖地。她很细心地清理地面砖上粘着的蛋糕。 “你不休息吗?喝多了酒睡一觉就会好的。”拖好地后,徐小柔对我说。 “我很难过。”我说。 “还难过?”徐小柔疑惑地问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如果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怎么样都会赶回来陪你。” “是为这个事难过吗?没关系的。我们农村来的对这种小生日其实并不重视。我爸爸就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但今天是我到你家的第一个生日,所以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只要在一起吃个饭就够了。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可我让你这个最低的要求都没能实现,我真的很抱歉。”我说。 “没关系。我今天很开心啊。” “之前你一定很伤心。” “就那么一点点。再说,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做手术呢。” “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我会记住这个日子,四月二十七日。”我说。 “谢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等等。那个送你玫瑰花的男生一定很喜欢你吧。你别多心,我不是过问你这方面的事。我知道现在很多高中生都在谈恋爱。我甚至听说有些大老板会去阳江一中找女孩子。”我说出我的顾虑。不过,按说这也“正常”,十年前,储火玉就被一个师专教授包了。 “都有人传言说我也被大老板包了呢。”徐小柔闪着她的大眼睛。 “啊,你们学生也知道女孩子被包的事吗?” “这怎么不知道?” “那你得跟大家说清呀。咱们之间的关系很纯洁的。”我说。 “这种事没法跟他们解释。越说他们越来兴趣。说不定今天来的几个也有这么想的呢。管他呢,反正我不在乎。不会对你有影响吧?”徐小柔看着我。 “对我有什么影响?我单身汉一个。我怕你有压力。” “我没压力。”徐小柔耸了耸肩。 “那就好。听说阳江一中有一种风气,没有男女朋友会被人笑话,所以,没有男女朋友的想办法都要拉一个。这也太夸张了。”我说。 “叔叔对阳江一中很了解嘛。” “我只是在饭桌上听人聊天了解到的。” “不过太夸张了。” “所以我希望你在这方面谨慎点。” “我会的。我去写作业了。” 第269章 摊牌惹的祸 四五月的天,时晴时雨。头天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雨又落下来了。 早上我被落在阳台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我的头隐隐还有点痛。昨晚酒真的喝多了。那个金丽梅,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灌我的酒。 徐小柔已经去学校了。想起昨晚她因为生日刻意约定和我在一起吃饭,而我毁约,内心还有点愧疚。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洗脸时我的头脑涌起一个想法,为了补偿,我应该抽空为她买件生日礼物。 看得出来,徐小柔对她这个小生日还是非常重视的。虽说她是农村长大的,家里经济也不允许,但受班级同学过小生日的影响,还是会在意,从她刻意约定我在家吃饭可以看出来。 所以,为她补一个生日礼物,她一定会很开心,也可以弥补我的亏欠。 由于车子停在医院,我打的去上班。 令我非常愉悦的是,原定上午进行的那个手术推后了。 我和科主任医生例行公事查房后,针对其中一两个病人的症状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我便闲下来了。 想起要给徐小柔买一份礼物,我便提前下班。 雨还在下。雨线密而急,到处都湿漉漉的。行人撑着伞在雨中匆忙赶路。 我坐进车子,一时不知去哪里,也不知购买什么作为礼物。我想到那些礼品店,许多青少年男女最喜欢逛的店,可我觉得买那些廉价礼物看似浪漫其实一点都不实用。以徐小柔目前的境况,她最需要的是实用品。可她需要什么实用品呢? 我闭上眼睛。徐小柔的生活场景在我面前显现。我想到应该给她买一套夏天的服装,因为夏天就要到了。徐小柔穿的都是去年穿过的旧服装。有一套灰白色的连衣裙,好像穿了好几年了,明显显得小了,可徐小柔依然换穿着,而且似乎对它格外喜欢。 所以我决定去一家这样的服装店为徐小柔买一套这样的连衣裙。 我开车去阳江中路。一些名牌女装店都开在阳江中路。我走进一家名叫“靓晶晶”的女装店。服务员按我的意思找了几套给我,我选中了一套。 “如果不合身我可要拿回来退的。”我对老板娘说。 “哦,不好意思,我这个店是不退货的。所以我前面就劝你把小姑娘带来试穿。一套衣服贵在合身,如果不合身再好的质料都会显得丑陋。彰显不出品牌的魅力。”老板娘解释。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小姑娘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没法过来。”我说。 “那我建议你不要买这种套装。你可以买运动系列的。运动系列的服装大小相差一点,视觉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老板娘向我建议。 “有道理,那你这儿有运动装吗?” “没有。你可以去361度看看。就在前面不远处。” “谢谢。” 我在361度选中一套运动服后,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了。想到雨天徐小柔走路回家很不方便,我决定去阳江一中接她。 有一些家长已经等候在一中门口了。一些人挤在门卫室的门口,更多的人撑着伞等候在雨中。也有披着雨衣坐在自行车上或摩托车上的。 我注意到有两辆小车停在路边,一辆挂的是公家牌照,一辆是私人牌照。那几年很少有人有私家车。那辆私家车是广本系列车,估摸要二十几万。我不知道坐在车子里的人物是家长还是那种有钱的老板。 铃声一响,不一会儿,学生们蜂拥着走出校门。我注意到两个胸前挂着牌子的执勤老师撑着伞在维持秩序。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在协助维持秩序,我猜想他们是学生会成员。 我下车,撑开伞,站在雨中。我密切注视人群。一拨又一拨的人群离开了,可是,我没有见到徐小柔。那两辆小轿车接到人已经离开了。学校门口霎时清静了。那两个执勤老师和学生会干部也已离开了。 我又等了五分钟,依然不见徐小柔的影子。我知道是错过了,便发动引擎,调转车头回家。 我原以为徐小柔已经到家,可是,我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之后,还不见徐小柔回来。 莫不是徐小柔中午根本不回家吃饭? 按理不可能。 我虽然中午不确定回家,可我知道,徐小柔总是为我备着饭。她应该知道最近我喜欢在家里吃饭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下雨的缘故,她没有带雨伞,便在学校里吃食堂。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徐小柔如果考虑我可能中午会回家吃饭,她怎么样也会回家。再说,她买的菜还摆在餐桌上呢。 我在沙发上又坐了会儿。我觉得蹊跷,便决定再去学校看看。 我找到徐小柔的教室,教室里有几个学生在写作业,但不见徐小柔。我向这几个学生打听。其中一个恰巧是昨晚去了我家的小个子女生,她告诉我徐小柔不在学校。 “不在学校?那她会去哪儿?”我问小个子女生。 “她没有回你家吗?” “没有。” “那会去哪儿?你们有谁知道小柔去了哪儿吗?”小个子女生问其他几个人。 大家都摇头。 “那应该回去了。或许还在路上吧。”小个子女生说。 “不会。已经这么晚了。”我说。 “说不定她去买了什么东西。” “上午在班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我问道。 “没有。” “好像课间的时候小柔和‘眼镜’吵了几句嘴。”一个男同学说。 “‘眼镜’是谁?”我问道。 “我们班一个同学。”小个子女生说。 “是不是昨晚去过我家的那个?”我问道。 “是。” “是不是那个送玫瑰花给徐小柔的那个?”我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小个子女生欲言又止。 我向小个子女生道谢,然后离开阳江一中。如果我没有猜错,徐小柔肯定是去处理她情感上的事了。既然这样,再去找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是赶快去填肚子为好,因为我的胃早就抗议了。 我在阳江一中附近的一家餐馆叫了两个菜。我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 “喂,郑老师吗?”是王浩的声音。 “有什么事,小王。”我担心我的病号病情有了变化。 “医院里来了个急诊病人。金主任已经去了手术室,他叫我打电话叫你速来医院。” “什么病情?”我问道。 “一个自杀者。从阳江桥跳下去,好像是震断了肠子。金主任说这方面你经验最丰富,所以叫你赶快来医院,他们在做准备工作。” “行。请转告金主任,我十五分钟赶到医院。” 我匆忙吃了点饭,匆匆赶往医院。我没有理由推拒。这是医生的职责。所谓救死扶伤就体现在这里。你个人的事再怎么重要,都要放下。 不到十五分钟我就赶到了手术室楼道口。有好几个病人家属守在手术室门前,也有坐在楼道上的排椅上的。我换好工作服,做好消毒工作,然后走进手术室。 患者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我走进去第一眼就觉得面熟,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见过。 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两个小时之后,我的助手们便将患者的刀口缝好了。医务人员将患者往手术室门外推。我跟着走出手术室。 徐小柔竟然站在手术室门口! “郑叔叔。”徐小柔叫道。 “小柔,你怎么在这里?”我一脸的诧异。 “你给做手术的是我的同学,昨晚去过我们家的。”徐小柔皱着眉头。 “是那个叫‘眼镜’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他的外号?”徐小柔扬了扬眉毛。 “许久不见你回家,我去了你班上。你的同学说的。” “哦。” “我说怎么有点面熟,却怎么都想不出来。”我说。 “他下掉了眼镜。他没什么事吧?”徐小柔问道。 “没事。个把星期就可以出院。” “那就好。” 我们往楼下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就是昨晚送玫瑰花给我的那个。”徐小柔说。 “我知道。我是问好好的他怎么会自杀?” “我跟他摊牌了。他很伤心,放学时一定叫我陪他走一遭。他说好聚好散。我答应了,没想到在沿河路上他又请求我接受他,我说这不可能,结果他威胁我要跳河,我以为他是恐吓我,就说了句气话,我说‘你就是跳河我还是不会接受你’,没想到他真的跳了。”徐小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天。” “我吓坏了。连忙向路人呼救。有一个二十几的小伙子下河把他救上了岸,然后便送到医院来了。” “有这么痴情。看来小柔很有魅力嘛。”我说。 “你再这么说我可不理你了。不是你告诫我要谨慎吗?”徐小柔做出嗔怒状。 “这么说岂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是,我是早就打算和他断了的。我想安心读书。” “这倒是对的。” 下到外科,我和王浩进病房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到办公室。徐小柔跟我进办公室。其他同事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第270章 智慧的周旋 “你怎么不去病房看看你同学?”我问徐小柔。 “我怎么还能进去?也会影响他的情绪是不?”徐小柔说。 “你是想让他彻底断了念想?”我说。 徐小柔点点头。 “什么念想?断什么念想?”王浩插话,“嗳,这不是那个小姑娘吗?” “我是徐小柔,王医生好记性。”徐小柔向王浩打招呼。 “是你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懂事,乖巧。有什么事吗?”王浩说。 “刚才郑医生给做手术的那个人是我的同学。” “哦。” “请多关照。” “我们会的。” 外面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紧接着有几个人冲进办公室。 “那个女孩子呢?”带头一个男子厉声问道。 “就是那个,那个站在医生旁边的。”另有一个人说。 “你们吵什么?”王浩呵斥道。 他们径直走到我们跟前。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是不是刘武文的同学?”他们看着徐小柔。 “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差点把我儿子害死。你出来。”那人伸手拽住徐小柔的一只手。 “你干嘛?”徐小柔挣扎着。 “放开!”我说。 “你想干嘛?”那人瞪眼。 “我问你想干嘛。”我说。 “他是给武文做手术的医生。”有一个人悄声说。 “我管他是什么医生!”男子横横的。 徐小柔挣扎着。那个男子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她挣脱不了。 “请你放手!”我吼起来,伸手去解他的手。 对方朝我猛地一推,我不提防,身子往后仰,我迅速调整身子,一百八十度转弯,但还是没能稳住身子,我的头往前磕在了办公椅的椅柄上。 我注意到徐小柔把手一甩,那个男子松开了手。 “郑叔叔。”徐小柔叫起来。她连忙扶起我。 “你们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们要报警了。”王浩吼叫着,“这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吗?” 或许是见我挂花了吧,那几个人悻悻地退出办公室。 “没事吧,叔叔。”徐小柔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笑笑。 “还说没事,都起一个大包了。要不要给你揉揉?” “不能揉。千万不能揉,越揉越严重。”王浩出手制止,“小姑娘你找个脸盆,将郑老师的毛巾用开水打湿再拿过来给老师敷。” “我自己来。我没什么事。”我说。但我能感觉到磕着的地方生疼。 徐小柔按王浩的指示找到我挂在挂钩上的毛巾,将开水瓶里的热水倒在一个脸盆里,然后把毛巾放进脸盆。她用两个手指头将毛巾提起来,可能是太烫了,她放手了。过了一会儿,她把滚烫的毛巾递给我。我在椅子上坐下来,仰着脸,将热毛巾捂在起包的地方。 “对不起。”徐小柔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浩问道。 “我估计他们是来找小柔的麻烦的。那个跳河的是这个人的儿子。”我说。 “他不会想让我承担他儿子自杀的医药费吧?”徐小柔说。 “很有可能。” “怎么会这样?他儿子是自杀又不是我将他推下河的。”徐小柔说。 “或许他认为是你刺激了他儿子。” “这也太荒唐了。” “你别怕。”我说。 果真,没过一会儿,那个带头的又进来了。不过,其他人没有跟进来。 “你是不是叫徐小柔?”来人声音开口就很洪亮。 “是。”徐小柔说。我看得出徐小柔很不安。 “我儿子跳河是不是因为你?”来人仇视般地盯着徐小柔。 “是,不是。”徐小柔很慌乱。 “还说不是?”来人提高分贝。 “是你儿子约我到河边走走。我哪想到他会跳河?”徐小柔反驳道。 “对啊,”我说,“如果不是小柔及时呼救,你儿子可不是现在这种情形。你们还这样大呼小叫的,小柔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 “还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和我儿子断绝关系,我儿子会跳河?”来人冲我说。 “我和你儿子断绝关系,难道还要替他的生命负责?”徐小柔愤怒了。 “我不和你们辩驳。总之我儿子的医药费我得找你要。”对方终于说明了来意。 “什么逻辑?”我说,“我说你这是什么逻辑?” “凭什么要我出医药费?”徐小柔说。 “这位大哥,我提醒你说话多少讲点道理。你这是敲诈,知道吗?”王浩替我们说话,“你要是还这么胡闹,你儿子的病严重起来,我们郑医生可就不管了。” “你别吓我。”来人说。 “我吓你什么?”我看出来人面色在改变,心里即刻有了对策,“我告诉你,手术是做成功了,但并不意味着就没事了。小肠上的可变性是很强的。” “刚才你儿子的手术整个医院只有郑医生可以拿下来,你知不知道?”王浩进一步提醒来人。 “这个……”来人面露担忧之色。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告诉你,郑医生可是徐小柔的叔叔。”王浩说。 “叔叔?是叔叔他们怎么一个姓郑一个姓徐?”来人的眼光在我和徐小柔的脸上扫了扫。 “一定要同姓才可以是叔侄关系吗?你回去问问你儿子,他昨天晚上是不是去了我们家?”我说。 对方退去。 我放下心来。对方应该被我们唬住了。 “没事了,小柔。”我安慰徐小柔。 “真的吗?”徐小柔惊魂未定。她内心有多害怕我完全能感受到。 “这是个典型的无赖,”王浩说,“他是能敲就敲。” “他已经被我们唬住了。你放心好了。”我对徐小柔说。 “他不会闹到学校去吧?”徐小柔问道。 “放心。他绝对不敢。为情自杀你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吗?说不定他还会过来道歉呢。”我说。 “很有可能。”王浩说。 我的话音未落,那个带头的男人即“眼镜”的父亲就走进了办公室。 “哎呀,郑医生,真不好意思,错怪你侄女了。”来人脸上堆着笑。典型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王浩看着我。 “你也知道。我看是你要陪我医药费了,我这个包是拜你所赐。”我摸了摸脸上的包。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性急了。不打不相识,对不?你不要放到心里去。”来人不住地陪着小心。 “我侄女也被你吓坏了。小孩子是经不住吓的。”我说。 “没事吧,小姑娘。刚才叔叔脾气大了点。心里急嘛,是吧?请你原谅。”来人转向徐小柔。 徐小柔不吭声。 “算了,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照顾你儿子。我提醒你,千万注意你儿子的体温,如果体温上升可就麻烦了。”我说。 “是啊。那就意味着要再做一次手术。”王浩附和着。 “我的妈呀。那我回去了。对不住对不住。”来人“花容失色”。 “一定要好好关注。”王浩说。 “一定。一定。” 待对方走出办公室,我和王浩相视而笑。 “妈的,这种人就是要这样对付他。”王浩说。 “真的吓死我了。”徐小柔说。 “你们不觉得这样解气吗?”我说。 敷在额头上的毛巾早就凉了,徐小柔拿去放进脸盆,重又倒热水浸泡。我又敷了几分钟。已经不怎么痛了。徐小柔一脸的愧疚。过了一会儿,我提出回家,因为我想起了那套衣服。 一路上我们闲聊“眼镜”。那是个很痴情的男生。成绩非常优秀。很多人都知道,成绩越优秀的人往往越痴情。从高一开始“眼镜”便对徐小柔情有独钟。徐小柔经常和他讨论学习问题,对他也有好感,可是总找不到爱的感觉。昨晚他来庆祝生日,送上一束玫瑰花,徐小柔就不想接受。为了不让“眼镜”陷得太深,徐小柔主动找他“摊牌”,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极端的行为来。 “他那个爸爸真不会再找我了吗?”徐小柔心有余悸。 “肯定不会。我和王医生已经将他镇住了。他现在说不定还在担心我会对他儿子怎样呢。”我说。 “前后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徐小柔鄙夷地说。 “什么样的人都有,总之不要再担心了。我们说些开心的事吧。为了弥补昨晚的遗憾,我给你买了件生日礼物,你猜我买了什么?” “生日礼物?都过去了。”徐小柔说。 “所以我说弥补嘛。你猜我买了什么?”我又一次问道。 “我想想。”徐小柔沉思了一会儿,“应该是衣服吧,肯定是衣服。” “为什么猜衣服?”我很吃惊。徐小柔也猜的太准了。 “按我对叔叔的理解,你是不会买那些胡里花哨的东西的。”徐小柔自信地看着我。 “佩服,佩服。我真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是运动装,不知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可是我怎么过意的去?”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回到家,我把衣服掏出来。徐小柔去卧室试穿。走出卧室时,我看出她有点羞怯。 也许是徐小柔一直不曾穿过运动服的缘故,穿上运动服,她给我一种换了一个人的感觉。极为清纯,极为青春,也显得很有活力。 “合身吗?”我问道。 “很合身。简直就像量过我身材似的。”徐小柔开心地说。 “我原本想给你买一套连衣裙的。我估摸着你很喜欢穿连衣裙。” “我更喜欢这套运动服。它改变了我的形象。漂亮吗?” 我点点头。 “谢谢叔叔。我还从没穿过运动装。” “你喜欢就好。” 第271章 难以启齿的谎言 我和许默离婚的事只过了半个月父母亲就知道了。没有不透风的墙。 得知这个消息,父亲当场就晕倒了,好在他当时正在他办公室,了解他身体状况的同事从他口袋里找出一粒速效救心丸让他吞下去,然后找母亲送他去医院,父亲方才挺过来了。 这种结果比我想象的不知好多少倍了。之所以一直不与许默离婚,一方面是没有找到郝珺琪,因为在没有找到郝珺琪之前就和许默离婚,父母亲就会再次逼我找对象。父母,尤其父亲心里有个结,绝不希望我在阳江找对象结婚,另一方面就是担心父亲的病。 我总是不敢去想象,父亲得知我已经离婚心脏会脆弱到什么程度。 应该是天可怜见吧,他停住了。 父亲出院后一直气郁难解,打电话叫我回华安一趟,我推脱工作太忙,不曾回去。 我没想到父亲会亲自来阳江。可想这件事在父亲的心里头有多重的分量。 那天,在回“锦绣前程”小区的路上,我接到了徐小柔用家里新装的固定电话打来的电话。 “叔叔你回来了吗?”在电话里,徐小柔急急地问道。 “我正在回来的路上。有什么事吗?” “我们家来了两个老人,说是你的父母亲。” “啊,”我吃了一惊,“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就刚刚。他们看见是我,以为敲错了门,后来又折回来询问,我说是郑医生的家,他们才进门。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好不自在。”最后一句话徐小柔说的非常轻,“你马上就要到家了吗?” “快了。”我说。 “那好,我去准备饭菜了。” “菜够吗?” “够。早上我买了鱼,还砍了肉。”徐小柔挂掉电话。 我心里非常紧张。虽然我预知到这件事对父母来说打击有多大,可我还是没有想到父母亲会亲自来阳江。要知道,打我到阳江工作之后,父母亲也只是在我买下“锦绣前程”小区的房子时来过一趟,其他时候再也没有来过。 推门进屋,我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走到他身边叫了声“爸爸”,他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盯着电视看。 我便走去厨房。母亲在厨房帮忙。徐小柔正在炒菜。餐桌上已经摆着一道菜了。 “妈。”我叫道。 “回来了。”母亲淡淡地应了一声。 “爸爸很不高兴吧?” “你说呢?” 父母亲不愧是知识分子,有徐小柔在场,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我们闷闷地吃饭。我从酒柜里选出最好的酒,可是父亲看也不看,直接拿碗盛饭,我只好将酒放回原处。徐小柔已经感受到了这异常的氛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用余光瞟我一眼。 吃过饭,喝过茶,待徐小柔进了房间,“战争”终于爆发了。 “我说郑启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你老子?”父亲的嗓门很大。 “你声音小一点。”母亲提醒道。 “我能小声吗?你没看出我憋到现在吗?”父亲左手捂在心脏的位置。 “可是,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孩子就是这样被你惯坏的。”父亲说。 “呦呦呦,你怎么说起我来了?”母亲的声音也大起来。 “不说你说谁?我看起航的性格像死了你。” “你以为你的性格好?你也不看看你为儿子做过什么?”母亲丝毫不想让。 “我为儿子做的还少吗?可哪有一次他听我的?” 父母亲就这么当着我的面争吵起来。这种场景对我来说,实在太习以为常了。 我盯着电视画面,听着父母亲争吵。 “好了,”最后还是母亲主动缓和下来,“你心脏不好就不要这么激动了。” “我能不激动吗?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被活活气死。”父亲的脸涨得通红。 电视里恰好播出一对夫妻吵架的场景。这真是莫大的嘲讽。 “起航你倒是吭声啊。”母亲说。 “你们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你说要说什么?好好的,你和许默离什么婚?”父亲挑开话题。 “离婚是我的事。”我说。 “是你的事?单纯就是你的事?所以你吭都不吭一声就离了?难道你就不是我儿子?竟然说和我没有关系?”父亲的气又上来了。 “你说我离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你——” “起航你不可以少说一句?”母亲说。 “你们不是要叫我说吗?”我说。 “叫你说是叫你和爸爸吵架吗?” “我有和爸爸吵架吗?”我反问道。 “你这态度。” “我一向就是这种态度,你们不是不知道。” “我叫你是这种态度!”父亲一巴掌挥过来打在我脸上。 “你打呀,你打死我我还是这态度。”我捂着脸。脸上被打的地方有一种火辣的感觉。 父亲这个巴掌将他打我巴掌的历史整整延长了五年。 本来冲我不屈的态度,父亲还会再给我一个巴掌,但是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他的样子,他应该是觉得胸闷了。 “老郑,你怎么了?”母亲慌了。 “药。”父亲吐出一个字。 母亲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找出一个瓶子,然后倒出一粒送进父亲的嘴里。父亲就着水将药丸吞进了肚子。 我走向阳台。外面天气晴和,正午的阳光看上去有点白。座落在小广场上的运动场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有一种我叫不出名儿的花正开得绚烂。 我回到客厅,主动向父亲示好:“好一点了吧,爸爸。” “我不要你管。” “你倒是说下呀,你为什么离婚,让你爸爸消消气。”母亲说。 “是许默要离婚,不是我。” “是许默要离婚吗?”母亲看着我。 “看,在你们的意识里总是我的问题,”我忽然倍觉委屈,“你们不能接受我的态度,我也请你们想想,从我读初中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认为错在你儿子,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哪件事让我们省心过?”父亲又暴起来。 “你少说两句。”母亲向父亲做了个手势,“起航,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信任你,而是这么多年你的各种举动实在伤了我们的心。你倒说说看,许默为什么要离婚?” “我不想说这件事。”我把脸沉下来。 “为什么不想说?我是你妈妈呀,儿子。我们今天来阳江可不就专门为这件事来吗?我和你爸爸都老了。我们的期盼都在你身上。” “好了,离婚的原因你不说,我们也知道。”父亲说,“你看你一个月不回去一次,哪个女人受得了?摆明了是你不珍惜。” “这是起航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他一个外科手术医生,哪天有空?”母亲替我帮腔。 “哪是什么空不空的问题?医生就不是人了?医生也有轮休的日子。轮到他休息,他不就可以回去了。可他回去了吗?” “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不能回去。”我说。 “不能回去。难道有谁拖住了你的脚?” “爸爸,请不要总是以质疑的眼神看着我,好吗?告诉你,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许默的事。”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许默却因为你不常回家而一直怀疑你对不起她,所以她有了外遇,对不?”母亲看着我。 “差不多。”我点点头,“但你们不要怪她,是我的错,真是我的错。” “你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你有什么错?”母亲很不理解。 “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父亲还是那个观点。 “我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我的声音大起来。 “妈妈相信你。你跟妈妈说一声,你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还你错了?” “我们打结婚起就不很成功……在那方面。”我顿了顿。我只能这么撒谎了。我如果告诉他们是我不能和异性亲近,一和异性亲近凸戒灵异就会闪现,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 父母惊异地看着我。 “怎么会?”父亲说。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母亲说。 “所以请你们想想儿子这么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许默前年就提出离婚了,我一直在拖。我觉得慢慢会适应,慢慢会好起来,可是,始终还是那个样子。”我低沉着语调说话。 “还会有这种事?”母亲看着父亲,然后看向我,我把头转向别处。“那个,你和别的女孩子会吗?不不,我是说,我想说,你就没有成功的时候?” “我没有和别的女孩子交往过。”我故意低下头。 父亲深深地呼吸。他绷紧着脸。许久,他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母亲问道。 “是起航没找到感觉。” “做这种事还要感觉吗?就没有生理需求吗?按你这样说,世上还有强-奸犯?”母亲反问。 “所以我说你不了解你儿子。” “你了解儿子,那你倒说话呀。” “我不是说了吗?他和许默找不到感觉,所以屡屡不成功。”父亲说。 “就是说和许默没有感情,所以生理上厌恶对方,是这样吗,起航?”母亲问道。 “我也不确定。”我觉得很尴尬。任何一个子女和父母探讨这种问题都会很尴尬地吧。 “肯定是这样。”父亲说。 “那换一个女孩子应该就会改变这种状况。”母亲说。 “这才更糟糕,更糟糕。”父亲忽然喃喃自语,然后看了我一样,眼神极为复杂。 第272章 分配风波 这时,我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爸,妈,我要去医院了。有一个病人等着我。”我总算找到了一个逃避的借口。 “你去吧。”父亲挥了一下手。他并不看我。 “等会,起航,妈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母亲拽我到厨房,“你家里住的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把情况向母亲作了简单的说明。 “你不会对她有好感吧?”母亲盯着我。 “怎么会?人家还在读高中呢。”母亲的心思太多,也太离谱了。 “感情的事谁说的清。”母亲犹自不放心。 “绝对没有,妈。” “我是担心你犯错误。” “你这担心也太多余了。”我又好气又好笑。 当天下午父母亲就回去了。他们怎么都不肯留下来住一晚。 晚上吃饭时,徐小柔告诉我母亲在她上学前跟她说了很多话,以至于她上学都迟到了。 “我母亲疑心病很重,”我说,“你不要介意。” “没事。我只是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奶奶说话支支吾吾的,老问我一些关于你的事。可我哪知道叔叔什么事?” “所以她就更有疑虑了。”我说。 “对。我总感觉她在怀疑我和你有什么似的。” “对不起。我已经和我妈说了你的情况。他们今天来是为我离婚的事来的。我和妻子离婚没有和他们商量,而且一直瞒着他们。” “哦。” “他们知道我离婚后打电话叫我回去,我一直在推脱。”我说。 “那今天爷爷奶奶可是来兴师问罪的。”徐小柔说。 “你没听见我们的争吵声?”我们的响动这么大,徐小柔关在卧室里肯定听见了。 “听见了。我很害怕。” “你担心是在为你的事争吵?”我问道。 “嗯。我怕是这样。如果是这样,我就更对不起叔叔了。”徐小柔看着我。 “不会。他们都是教师出身 ,素质很高。对于我给予你的帮助,他们很支持。你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不希望我给你带来麻烦。”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们沉默下来立即凸显小区的静谧。不知谁家的电视声很清晰地传来。 “叔叔,能问下你为什么离婚吗?我听说非常优秀的男人都会离婚。”徐小柔打破沉默。 “哪有这回事?你认为我非常优秀吗?” “你还不优秀吗?在阳江医院你的名气可大了。好多人想找你看病都找不到。” “没有这回事。”我说。 “真的。”徐小柔说的很肯定,“我服侍我妈妈的时候,听到很多人赞赏你,只要听说是你给病人开刀,大家都会很放心。” “你母亲不是没法放心吗?” “我母亲的手术是在省城做的。”徐小柔黯然神伤。 “所以,我并没有那么伟大。每一个医生都有他的局限性。对一个医生来说,最悲哀的就是面对病情束手无措。”我说。 “这是医学的局限性,不是医生的局限性。”徐小柔说。 “医学的局限性决定了医生的局限性。”我说。 “我们好像扯远了。是你故意扯远的吗?” “是感情上的原因。”我回到我离婚的话题上来。 “你不爱你的妻子吗?”徐小柔问道。 “谈不上爱不爱。是媒妁之言。是我的父母强行撮合的。他们不希望我在阳江找对象。” “为什么?” “他们希望我调回华安。他们害怕我一旦在阳江找对象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华安了。所以他们积极地为我撮合,要知道,他们一向反对我在阳江工作。”我说,“你知道吗?我医学院毕业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为我的分配做好了前期工作,他们预备将我直接分在华安地区医院,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直接申请来阳江医院,为这,我和父亲几乎断绝父子关系。” “啊。”徐小柔受到了震撼。 “我这个举动深深伤害了父母亲。”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在华安工作不更能展现你的才能吗?”徐小柔说。 “因为我是阳江人。我出生在塘坞乡炉湾村委会。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听说过塘坞乡,但没听说过炉湾这个地方。”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待在他们身边。我喜欢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不希望我来阳江,我偏偏要来阳江。”我只能这么说了。 其实,徐小柔问的问题,医院里和我熟悉的同事都曾问过,我都以我是阳江人为理由搪塞。 “看不出叔叔这么叛逆。不过,我相信这里面肯定有原因。” “你是指我的叛逆吗?”我问道。 “是。” “当然有原因。每一个叛逆的孩子背后都有父母亲的原因在。所以,叛逆并不是孩子的错。” “能和小柔说说是什么原因吗?” “说起来话长,”我往后靠在椅背上,“简单点说是起因于他们让我没能兑现诺言,让我失言了。” “这么一点小事叔叔会耿耿于怀这么久吗?”徐小柔颇为疑惑。 “不,小柔,那不是小事,对我来说,那是我一辈子中最大的事,它影响了我一辈子。” “哦?什么样的诺言失约之后会影响你一辈子?”徐小柔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今天聊得太多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说吧。”我站起来,将碗筷送往厨房。 …… 故事说到这里,我要来点插叙了。 读者诸君阅读到这一卷的时候,应该会有种感觉,故事并没有接着我大学毕业的情况往下叙述。确实是这样,在叙述上我直接跳到了来阳江工作的五年之后。 根本性的原因是这五年里除了我不断地寻找郝珺琪,除了我总是找不到郝珺琪,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发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说。 当然,这五年里一两件重要的事情还是有的,比如我怎么结婚了。 我想,阅读前面一些章节的时候,许多人对“我已结婚”这一点肯定接受不了。你郑启航想方设法去阳江工作,为的是找到你青梅竹马的郝珺琪,为的是检验肉戒灵异是不是真的在维系你十三岁那年许下的诺言,你怎么突然和一个不是叫郝珺琪的女子结婚了呢? 这正是我想插叙的内容。 先详细说一说“毕业分配风波”。这也是上卷最后一章里我说过要补叙的内容。 我父母亲教了一辈子的书,唯一的收获是获得了学生的尊重。 特别是我父亲,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高中物理老师。他虽然像打我一样打他的学生,但他的学生并不像我一样叛逆,反而越打对他越尊敬。 父亲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他能让他的学生挨过他的打后总能感觉到郑老师是真正关心他们。 在我大学毕业前夕,父亲亲自去华安市委办公室找他的学生,委托他将我分配至华安地区医院,他的学生当即答应了。一是华安地区医院正缺我这样的毕业生,二是我的优异的成绩吸引了院长。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市委办公室主任出了面。单就这个关系来说,无论是谁当院长都会给这个面子,即使没有前面两个原因。 可是父亲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作梗。我径直找我读了近三年的医学院的院长(艾院长)陈述我要去阳江医院的理由,没想到院长竟然被我的陈述感动了,他给阳江医院的院长去了个电话,一切就成了。 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他近乎于咆哮,像一只困兽。我少不了挨他的巴掌,虽然我已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雷声不断。但是再大的雷声也响不过父亲的吼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由于过于绝望,脸型扭曲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她担心父亲再次暴起来打我。 “我得去阳江。”我说。 “你知道吗?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华安地区医院,你却要去阳江?!” 我沉默。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天哪,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难道你生来就是为了气我的吗?当初不让你学医,你偏要学医。如今你学医已成,我花尽力气让你去地区医院,你偏要去阳江。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 “反过来不就是你偏偏跟我作对吗?”我说。 “你!”父亲又要伸手,但是母亲拦住了他。 母亲说:“你不要再打了。起航已不是孩子了。” “我就是要打死这个儿子。”父亲浑身发抖。 “他就是这个脾气。你打死他有用吗?”母亲近乎于哭了,“我怎么遇到你这一对父子?你们就不能互相通融一点吗?为什么总要这样唱对台戏?” 外面雨声不断,雷声阵阵。 “我只是想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我说。 “你自己的意愿?你自己的意愿就那么重要吗?”母亲也愤怒了,“在阳江医院工作和在华安地区医院工作摆明着有很大的偏差,你为什么还要去阳江?你父亲帮你搞分配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你难道一点都不能体谅你父亲的心?华安地区医院条件好设备高正是你的用武之地,你会有很大的发展的。另外,你还能待在我们身边。你要知道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我得去阳江。”我机械地重复着前面的话。 “得去得去,你是不是觉得阳江医院缺了你就转不动了?”父亲就是这么容易激动。 “我看还是算了,老郑,报到证都已经开好了,就不要再吵了。”母亲深深地叹气,“以后再想办法调回来吧。” “我再打个电话试试,看看能不能修改调令?”父亲仍然不死心。 “请不要打。”我说。 “什么意思?” “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什么?你说什么?”父亲再次咆哮。 “我是不会去地区医院的。”我一字一顿。 “好,好,好。”父亲说了三个“好”字,忽然坐了下去。他手捂着左胸,双唇发紫。 第273章 相亲 就这样。我的工作分配这件事成了父亲心脏病发作的诱因。 父亲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我也因此晚了一个星期去阳江医院报到。头几天母亲不让我见父亲,因为医生再三要求父亲静养。 母亲害怕父亲一见我又会暴起来,从而加重病情。我便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 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事。除了早餐母亲在医院附近的早餐店购买之外,中餐晚餐都由我在家里烧好,然后用保温瓶送去医院。我坐在过道里的排椅上等候父母亲用餐。待他们用完餐我再将餐具带回家。 直到第四天父亲自己提出见我,我才得以进病房见着了他。 父亲要求和我单独说话。母亲很是狐疑地走出病房。 父亲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爸爸。” “你坐下吧。”父亲的声音很衰弱。 “您要好点吗?”看见父亲疲惫的样子,我的心软了。 “我还不会死。” 我往病房外看。 “我已经想通了。你要去阳江医院就去吧。”父亲说。 我收回视线,“谢谢。” “我是真没力气跟你怄了。医生说我不能再生气。” “我知道。” “所以有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我。” “条件?”我看着父亲。这是谈判吗? “你去阳江医院工作可以,但是你不能在那儿找对象,你得在华安找对象。”父亲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待在阳江。你迟早要回来的。” “这跟我在阳江找对象有关吗?”我问道。 “当然有关。我那些下放的知青们,有多少在农村找对象安家就再也没有回城。如果你在阳江安家你就不会那么急着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回华安?” “我和你母亲会老的。哪个父母在迟暮之年不希望子女在自己身边?” “我可以接你们去阳江啊。”我说。 “人老了都想呆在自己家里。你答不答应?”父亲的语气又霸道起来。 我又往外看。 “你连爸爸的这个要求都不答应?”父亲直直地看着我。 “好,我答应你。”我说。 我只能使用缓兵之计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交代不仅仅只是交代,打我到阳江工作之后,他牵肠挂肚的就是我的结婚事宜。 在阳江工作的头三年父母为我介绍对象不下六七个,每一年他们都会为我介绍两到三个对象。我很郁闷。表面上,是父母亲急着让我结婚,他们急着要抱孙子,可我总感觉事情的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母亲这边倒单纯一些,真的是为了我的婚姻大事着想,父亲这边,他过于热心,则让我很是不解。 按我对父亲的理解,像找对象相亲一类的事,他做父亲的是绝不会过问的。 如今,他不仅过问,而且还极为热心,这不有背常情吗? 我只要轮休回华安,父亲就会敦促母亲操心于相亲的事。说哪个单位有个好姑娘,人漂亮,贤惠,叫母亲想办法联系,叫我一定要把握。父亲还唠唠叨叨地叮嘱我要多说话,不要像一个哑巴一样。 父亲进一步劝我:“人要大胆一点,女孩子嘛,总要相对矜持一点,做男人的就要主动一点。你妈妈说头几个姑娘,都相中了你这个人,可就是嫌你不说话。你怎么见了女孩子就说不出话呢?这一点你怎么就不像你老爸呢?” 父亲还破天荒和我说起当年他们下放到东门时他追母亲的情形。而这情形,母亲不知道和我说过多少回了。 “你外婆都反对呢,你知道吗?为了反对我们结合你外婆专门去东门,一同去的你的舅舅还动手打了我,我都不气馁。我和你妈私下里在东门摆酒结婚。后来生了你,你外婆和我们的关系才缓和下来。” “这事妈跟我说过了。”我说。 “我还不知道妈妈说过吗?爸爸就是希望你学学我,追女孩子关键是主动。你不说话,冷冰冰的,对方还以为你有多清高,还以为你看不上她呢。”父亲少有的和蔼。 父亲追女孩子当然主动,如若不然,哪会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发生出轨的事情呢? “我都去相亲了,哪还会冷冰冰呢。我就是这性格。”我搪塞父亲。 “人家和你是初次见面,哪里了解你性格?所以约见女孩子,一定要大方,主动,说几句好听的话。女孩子听了好听的话就会心花怒放的。”父亲说。 “那还是你代我去好了。” “我是想代你去。”父亲难得在我面前笑了。 其实我去相亲,完全是做样子给父母亲看,我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做为一名医生,父亲的心脏脆弱到什么程度我不是不清楚。我不想雪上加霜。 我用的是缓兵之计。 你安排我去相亲,但人家姑娘看不中总不是我的错。反正我一年回不了几次华安。应付几次,一年过去了,再应付几次,又过去一年,如若凸戒灵异真的灵验,郝珺琪总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吧。 我总是这么想。 试想,抱有这种态度的相亲,又怎么会成功呢? 转眼三年。 到了第四年,两次相亲都不成之后,不说父亲,连母亲都急起来了。 他们都有这一年让我一定结婚的意思。 现在想想,也怪不得母亲急。这一年,我已经虚岁28了。 要是放在农村,28岁不结婚已经是大难题了,就算放在华安这个中小城市,那几年,28岁还不结婚的也不多见。 父亲的心脏则因为我屡屡相亲不成而变得越来越脆弱。 为结婚的事,父亲近乎央求我。 我知道我那缓兵之计是不能再用了。我感觉到,我若是还这么坚持,父亲很可能有朝一日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我只能再退一步。 所以,我做出一个决定,接下去无论和哪个女孩相亲,只要对方答应,我就和她结婚。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对即将走向我的女孩来说是非常残忍的。我会害了这个女孩。这个女孩会因为我而改写生命历程。 因为,我根本不是要和她结婚。我不会和她有一点感情,更别说会爱上她。就算肉体上我有与之亲近的意愿,凸戒灵异也不允许。 这样的婚姻焉有不失败的道理? 这样的决定对女孩来说岂有不残忍的道理? 然而,这依旧是缓兵之计。 我祈祷的是,上苍如果天可怜见,就让郝珺琪早点回归我的生命历程。 但是接下去那次相亲还是失败了。见到姑娘,没来由我有很大的负罪感。我感觉自己类似于刽子手。所以,在公园里,坐在那棵大樟树下的木椅上,在整整半个小时里,我没有说上三句话。相亲自然就黄了。 相亲的事一黄,父亲直接进医院。 于是我过了一段无比难熬的日子。不用母亲哭红了眼跟我唠叨,我也知道下一步得怎么做了。 就这样遇见许默。 许默是父母的同事。之前我去父亲的办公室的时候曾经见过面。那时,许默刚毕业分配到华安二中,由于没有合适的工作安排,被派到教务处打杂。而父亲恰好是教务主任。 许默留给我的印象比较好,她个子虽不高,可是人长得很匀称,特别喜欢笑,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还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闲着没事时,曾坐在她对面和她聊过天。我很喜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不是很大,也不是双眼皮,却又一股说不出的迷人之处。我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在她面前我还是愿意说说话。只是我那个时候没有料到要和她相亲,压根儿没有想过让她成为我家庭的牺牲品,因为当时她正处于恋爱中,就在和我聊天的短短时间里,她会接两三次她男朋友的电话。 父母亲是在了解许默和男友分手之后才产生为我们牵线搭桥的想法的。严格来说是她的男友抛弃了她。 “这个时候我怎么好和她接触呢?”我极不情愿。 “女人这个时候正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啊,很容易成功的。”母亲说。 “我不去。有种趁人之危之嫌。”我极力打消母亲的念头。 “你想那么多干嘛?我和你爸爸已经给你做好了铺垫工作了,她愿意和你接触。” “啊?” 再如何不情愿都不可能了。 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父母亲又为我们制造了一次用餐的机会。待许默走出了感情上的阴影之后,我们便忙于筹备结婚事宜,这跟我最初对许默有没有好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仿佛命中注定一样,许默要走向她一段极为不堪的婚姻史。 我们一起去看房子,房子买好之后,便忙着装潢。许默的父亲非常慷慨,给了我们四万的装修费。装修好房子之后,又是买家具又是买电器。当然,这些事情几乎都是我父母亲陪许默去的。我在阳江,没法去做这些琐碎的事。 其实质,我是在逃避。从确定了要和许默结婚到正式结婚,我和许默只见过两次面。 第274章 熟悉的声音 我记得我和许默的婚期定在那一年的国庆。放在国庆结婚,是因为许默想让结婚假期延长。我们俩都有单位,结婚只有一个星期的假,而如果连着国庆长假,就差不多有半个月的假期了。 但我很不赞成。从我的角度讲,我希望婚假只有一天。 我不是不知道这种婚姻,婚期越长,痛苦越多。但我的反对没有用,男女两方的人都赞成许默的决定,我只好妥协。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行进。 在婚假的前一天我特意去了一趟东门。 东门村已经不存在了。 坐在东门水库旁的山顶上我思绪万千。浩淼的水域淹没了东门村也淹没了我的童年。一切都停留在印象里,而印象也越来越淡了。 戴着映山红花串成的花环的郝珺琪去了哪里呢?在月夜里跟在我身后和我去偷竹笼的郝珺琪究竟到哪去了呢?在露天电影场上和我一起买油炸果吃的郝珺琪怎么就无声无息了呢? 十五年了,已经整整十五年了!郝珺琪如果还在这个人世,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如果她还没有结婚的话。 “珺琪,你知道吗?哥今天特意过来是要告诉你,哥要结婚了。”我忍不住对着东门村的方向说道。 一阵风吹来,灌木丛发出响声。 “不是哥不能再等。是郑老师严老师等不及了。你或许不会想到,他们已经老了,都两鬓双白了。他们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尤其郑老师,我父亲,患了严重的心脏病,逼得我必须结婚。我不能太不孝道。” 太阳钻进云层。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许多。 “珺琪,你究竟去了哪里呢?哥在梦里都盼望和你相聚呢。你不会一直躲着我吧?难道仅仅因为我没有在那个暑假如期来看你?我想我在梦里已经和你解释过百次千次了,我为此一直在惩罚我的父母亲,而同时你一直在惩罚我,是吗?” 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 “我在阳江医院工作也已经四个年头了。这几天里每天我都在留意你的消息,每天我都期待能和你不期而遇,因为我相信,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一定会回来;只要你回来,我们就一定有相遇的可能。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过阳江吗?我有时甚至执拗地相信你就生活在阳江,说不定你就生活在我的周围,但是,你却不见我。你一定还没有原谅我,是吗?” 持续有风从水面上吹来。 “珺琪,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到阳江医院来上班吗?你知道哥为什么那么努力的工作从而让自己的名声那么旺吗?都是为了你。因为哥相信,只要我在阳江医院上班,就一定有见着你的可能,因为人总是会生病的,生病就会来医院,而如果我的名声很旺,那么,你一定会了解到我。可是,前后四年过去了,我也有了点小名气,可你依然没有出现。我一直在拖延我的父母亲,到如今,是再不能拖延了。” 有鱼儿窜出水面上来。 “郝珺琪,听到哥结婚的消息,你是不是同我一样心情很复杂呢?你是为哥祝福,还是躲到一边去流泪?我宁愿你躲到一边去流泪呢。可或许这是哥一厢情愿的想法吧。哥本想以未婚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可是,只要再过几天,哥的身份就要改变了,哥就要变成一个已婚者了。” 我面对东门村的方向,说出声来:“但是,珺琪,请相信哥,哥就算结婚了,也是在等你。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一切的原委。” 呼告完毕,我立即下山。我得去王坞赶返回阳江县城的班车。经过永泰的时候,我特意去看望朱金山,告诉他如果在十月一日之前还没有郝珺琪的消息,我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他一有郝珺琪的消息就马上通知我。朱金山满口答应了。 朱金山很是同情我的境地,也很理解我的心情。前面我已说过,在农村,28岁还没有结婚的男人是绝无仅有的,除非这个人认定了要单身。 那一年,比我大三岁的朱金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回到华安,我和许默忙于照婚纱照,忙于发请帖,忙于联系婚车,累得疲惫不堪。尤其像我,一个极不愿走进婚姻殿堂的人,一个打一开始心里就很愧疚的人,更累,因为,除了身体累,心还累。 我们的结婚日——十月三号还是到了,什么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走婚礼的过场,阳江医院却打来一个电话。 “喂,是郑启航吗?我是朱金山。”电话里朱金山的声音怪怪的。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好像看见郝珺琪了。” “哦?真的吗?真的吗?!”我的心脏突突跳。 “真的。我今天带老婆来县里玩。县里不是在搞摸奖活动吗?我们来摸奖。就在我挤在人群中兑奖的时候(不是什么大奖,就一袋洗衣粉),我前面一个妇女正好兑完奖,她冲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就这一声谢谢让我怎么听怎么熟悉。看着妇女从人群中离去的后背,哦,就是从背后看去的样子,我意识到,妈呀,刚才那是郝珺琪的声音。”朱金山说得激动而紧张,加上文化水平低,在电话里不知怎么向我描述。 “珺琪的声音,你确定是珺琪的声音?”我走出我摆结婚盛宴的华安饭店大厅。 “真的。郝珺琪的声音我们还不熟悉吗?一定是郝珺琪的声音!”朱金山极为肯定地说。 “这么说,郝珺琪来摸了奖?”我狂喜。 “而且还中了奖。” “那你怎么不跟上?”我埋怨道。 “我哪能跟得上?你不知道摸奖的人有几多?一转背就不见了。再说,我首先想到的是去阳江医院找你,你不是要我一有郝珺琪的消息就马上告诉你吗?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先去追她。不过,她还会出现的。” “你是说她还会出现在摸奖的人群中?”我问道。 “很有可能。大凡中了奖的人都会过于迷信自己的手气,还会再摸奖的。”朱金山说。 “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喂喂,你不是回华安了吗?怎么回来?” “我马上坐班车回来。你等我三个小时。” “那我们下午见。摸奖下午两点开始。” 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匆忙下楼,打的去汽车站。在的士里,我打电话告诉许默因为医院里有急事我得马上回阳江。 “我估计晚边到家。我们的婚礼仪式晚上进行,可以吗?” “可是中午是在我家这边,晚上才是去你家。”许默急了。 “那就两边合在晚上进行,请你和爸妈解释一下,也跟宾客们解释一下。”我说。 “一定要去吗?” “一定。这事情非常紧急。我已经在华安去阳江的班车上了。”我不得不撒谎。 我刚上班车,父亲的电话就来了。父亲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他的声音破破的,震痛我的耳膜。 “你给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知道吗?!”父亲命令我。 “对不起,爸爸,我已经在去阳江的班车上了。” “你就是到了阳江也得马上回来!”父亲说不出有多急切。 “我不能。我是真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耐着性子和父亲解释。 “有什么事比结婚还重要?你这么一走了之,让许默怎么面对大家?让我们父母怎么面对大家?你想过吗?” “你告诉大家我是一名医生,说我临时回医院处理事情不就没事了吗?” “你真这么固执?”父亲反问。 “我不是固执,我是真要回阳江处理事情。”我挂断电话。 结婚的场面究竟有多乱,我不知道。在结婚婚宴上如果少了新郎,新娘到底有多尴尬我不知道,新娘的父母会对宾客们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们面对宾客们装出赔罪的笑,背地里一定百般诅咒。面对宾客,新娘看上去那么坦然,心底里一定泪水连连。 父母亲当然成了替罪羊。 父亲哪还能不咆哮? 但这些在当时我都来不及想,我所祈祷的,是在人山人海中,能找到郝珺琪。只要能找到郝珺琪。真的,只要能找到郝珺琪。倘若找到了郝珺琪,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班车在一点四十到达阳江。一下班车我便坐三轮车赶去阳江大桥。摸奖的地点设在阳江大桥河西区。那时候沿河路尚未建设,河堤也没有堆砌,河边是一片沙滩地。 正值金秋时节,阳光明亮而柔和,河水干枯,大量的河床裸露在太阳底下。沙滩上从石缝里长出的小草也干枯了,正好成为摸奖的最佳场所。 那真叫人山人海啊。这众多人群仿佛从地底里钻出来似的,涌向主办方分设的几个点。沙滩上到处都是废弃的奖票。每个人都兴奋无比。哪怕在骂娘,哪怕在疾呼上当,可明显都处于激动中。从广播里你可以听见又出大奖了,某某某中了一台彩电,某某某中了一辆六千六的摩托。这样的信息掀起一阵又一阵摸奖*。 我正担心找不着朱金山,一眼就看见朱金山站在摸奖区的入口点向我挥手。 第275章 寻找 我快速向朱金山跑去。 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朱金山皮肤还是那么黑,但看上去更健壮,只不过,因为过早踏入社会,过早做苦力活,他的脊背已经有点弯曲了。 “中了大奖吗?”我问道。 “中个屁。就一包洗衣粉和一块肥皂。”朱金山说。 “还不错嘛。” “还不错?去了一百多了。” “多少钱一摸?” “两块。” “嫂子呢?” “还在那摸呢。疯狂得很。起航,我刚刚在人群中转了好几圈,可都没撞见郝珺琪。”朱金山面露愧色。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真的要感谢你。” “你说什么鸟话。”朱金山把手搭在我肩上。 “好,客气话就不说了。你说现在再怎么办?”我直奔主题。 “人太多了,起航。”朱金山不无顾虑地说。 “是啊。别说郝珺琪可能不在人群里, 就算她准定在,也不一定找得着啊。再说这么多年没见,还不知她长什么样呢。”我说出我的顾虑。 “你别灰心,既然来了,咱兄弟两就多转几圈,说不定会碰上。只要碰见,一眼就能认出来。”朱金山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想也是。那我们分头找吧。” 我和朱金山淹没于人群中。 我尽可能的往摸奖点靠近。时不时会有人撞着我,却都顾不上说“对不起”。那都是些极其虔诚的摸奖者。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奖票上,小心谨慎地刮着奖票,然后极为遗憾地将空头奖票丢弃,嘴里骂着娘。 在这样的人群中找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儿童玩伴,并不比大海捞针轻松到哪里去。 我的眼光全集中在那些妇女身上,却又不好过分关注。你只能假装不经意的注意到她,当她注意到你在注意她时,你便迅速转移视线,如果可能的话,你再冲她尴尬地笑一笑。 当然,你关注的对象必然是切合你对郝珺琪的想象的。郝珺琪会是什么样子呢?你不知道。但总不可能太胖,总不可能太矮,总不可能太对不起观众吧? 然而,你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失望,你一次次鼓起希望,把目标转向下一个对象,你一次次又陷入绝望。最后,我毅然退出游戏规则。朱金山反而比我更有耐心。可最终,他也泄气了。 “你真的确定是郝珺琪的声音吗?没见着她的脸?”和朱金山又一次会面后我说。 “我只听见声音。可是,那准是郝珺琪的声音。你不相信我?”朱金山说。 “我相信。因为无论人如何变化,她的声音是变化不大的,顶多成熟些或老一些。”我说。 “要是当时能追上去见个面就好了,就几秒钟的事,可我偏偏没想到这一点,只想到去跟你汇报。我真的太笨了。”朱金山自责道。 “你别自责。主要是太突然了。” “是啊。可要知道,你为了要见她,为了解释你为什么没有兑现十三岁那年的承诺,你等了太多年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被我错过了,我能不自责吗?”朱金山拍头。 “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你如果还自责,兄弟我怎么承受的了?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过只要郝珺琪她在阳江,就一定有见面的时候。”朱金山安慰我。 “我也是这么想。金山,本来我想今天请你们吃饭,可由于有事,我得立即回华安,就只能下次了。”时间已然不早,我必须抓紧时间返回。 “没关系,嘿嘿。” “你跟嫂子解释一下。我就不和她打招呼了。有事记得到医院来找我。”我急着要离开。 “我会的。有空去我家玩。” “会的。我回去了。”我向朱金山摆了摆手。 朱金山向我挥手。 我挤出人群,上到阳江大桥拦下一辆三轮车去车站。坐在车上,我不断祈祷车站还有回华安的班车。 我得尽早赶回那个婚宴场所。 我既然退出寻找郝珺琪的游戏规则,那我就得进入行结婚大礼的游戏规则。 我忽然意识到,人活着不是处于这个游戏规则之中就是处于那个游戏规则之中,不管怎样,你都得在某个游戏规则中,你休想逃离,休想游离于游戏规则之外。 可令我失望的是,等我到达阳江汽车站,售票员告诉我已经没有去华安的汽车了。不是四点都还没到吗?但售票员的语气告诉我这件事不容置疑。 不用说,这个时候程伟该出场了。 生活实践告诉我们,人,什么样的朋友都得有一个,而且是知心的,这样,你做什么事都很方便,尤其在我们这样的国度。 当然,你也得明白,说不定这样的朋友什么时候将你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还不自知。 就这么矛盾。万事万物就这么矛盾。 只是我郑启航生性愚钝,不善交际,这样的朋友就程伟一个,危难的时候不想到他想到谁? “好奇怪啊,郑启航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程伟在电话里说。 程伟说的是大实话,大凡我和他之间的交往,都是他打电话给我,很少我会给他去电话的。 “开车来送我去华安。”我开门见山。 “现在吗?” “现在。” “晚上我有个重要会议。” “真糟糕,我还想今晚带你去华安转转,看来不行了。”我故意说得很轻松。 “你别给我他妈的装轻松。我叫我司机送你。你在哪里?”程伟就这么了解我的脾性。 我说了我的地点。 二十分钟后,程伟的司机到了。那时已经四点一刻了。我说不清楚我手机里有多少个未接来电。 我打电话告诉许默我大概六点半赶到华安。有一点可以确定,已经赶不上婚宴了。我们发出去的请帖上婚宴的时间是五点半。 “不能早点吗?”许默压抑着她的愤怒。 “不能早点吗?”我问司机。 “争取六点钟到。”司机说。 “司机说争取六点到。”我对许默说。 “那我们就六点开宴,不过你要尽可能快点。”许默无奈至极。 “好。” 司机有十几年的驾龄了,按他的说法,开车去华安数不清有多少回了,哪里有弯道,哪里有桥梁,哪个路段平稳,哪个路段坑坑洼洼,他都说得出。 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看他娴熟的挂档,看他灵巧的避让,我感觉到他绝没有夸张。 “不出意外,六点前可以赶到。”司机说。 “那太好了。谢谢你。”我说。 可是,稍有生活阅历的人都知道,开车发生的意外有多少跟技术有关呢? 不出意外,偏偏出意外。 这就是所谓的偶然。 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有多少偶然事件发生啊。 在你童年的时候,因为和一个叫瘦子的人叫板,稀里糊涂爬了老虎坡,上了擎天石柱崖,促使一种叫肉戒灵异的东西纠缠你不放,是偶然。 在你少年的时候,一个叫吴莲子的女孩鬼使神差闯进你的班,你痴痴癫癫误以为她是郝珺琪,从此开启了一段至今还令你心痛的孽缘,是偶然。 在你上大学的时候,你租的一套房子强行让一个叫丁莹的女孩的父亲退了,那女孩住进了你租的房子,你偏偏要赖在那房子里不走,于是又有了一段至今都没法忘却的情感,也是偶然。 在你走向工作岗位的时候,你已经数不清给患者做过多少手术,阑尾炎手术对你来讲已经是小儿科手术了,可是你却失手了,你把一块纱布缝在了患者的体内,还是偶然。 在你结婚的时候,你从婚宴上逃离到阳江,为的是寻找郝珺琪,寻找未果,返车回城,说好了六点前赶到,车子经过一个小村庄,突然从一个弄堂里跑出一个小女孩,司机老练的避让,有惊无险,谁料到从后面跟出一只小狗,司机车技再娴熟,也没法避让了,小狗成了轮子下的牺牲品,于是停车,理论,出钱赔偿,耽搁整整一个小时,于是让车飞起来,你也不能赶在六点前到为你举行婚宴的宾馆了,这还是不是偶然? 每一个人,从他的起点看向他的终点,都是偶然;换个角度,从他的终点看向他的起点,却都是必然。 司机一个劲地道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宾客们不可能为了见识一面新郎而等到七点吃饭,我的父母亲只好陪着许默逐桌逐桌的敬酒,跟每一桌解释,说新郎郑启航因为一个手术还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陪着笑,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然后坐在大厅里最前面的宴席前发呆、诅咒、叹气。 等我到场,大厅里的宾客全都散尽了,除了我的家人和许默的家人。父亲暴怒,他扬起手掌要像平常那样以他独有的方式教训我,但是被我的岳父拦住了。许默坐在她母亲边上紧绷着脸。我看得出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怨。 我呆站在桌子边。女服务员们忙着收拾那些残羹冷炙。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父亲吼起来,左手捂着他的心脏。 我不说话。事实是,我无话可说。我知道我对不起婚宴上的所有人。在这样的场合,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眼神无处放,我只好低下头。 第276章 尴尬的洞房之夜 “起航电话里不是解释过了吗?”母亲小小心心地说。 “你懂什么?他总得要给我们亲家亲家母一个交代啊。”父亲说。 “哪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岳父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洪亮,“他要给的是我们默儿一个交代。我活这么大岁数,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碰上。” “对不起。”我说。 “是真的是医院里的事吗?”岳父咄咄逼人。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看向我。 “是。是给一个患者做阑尾手术,我不小心留了一块纱布在他肚子里。”我的声音很低。 “你一个老开刀的会犯一个这么低级的错误?”还是岳父在发话。 “阴沟里翻船这样的事总不是有的?”母亲试图为我说话。 “患者就是朱金山,朱伯伯的儿子。”我看向母亲,撒着善意地谎。 “朱金山?没什么事吧?”母亲真的担心起来。 父亲一脸狐疑。 “他的伤口一直愈合不了,而且伤口始终疼,我的助手王浩给他重做检查才发现他肚子里有一块纱布,所以我不得不赶回去处理。”我说话越来越淡定。我感觉我的谎言已经发生很好的效果了。 “再没什么事了吧?”父亲问道。 “人当然没事。就是再动一次手术把纱布取出来。问题是这是一次医疗事故,影响很不好。好在是朱金山,换做是别人,一定闹得满城风雨了,到时候,哪还有人找我动手术?所以我必须回去。”我说。 “哎,医生这职业。”岳父叹气,“你坐下吧。” “不过,不管怎样,”我没有坐下去,“我没能让许默风风光光地举行婚礼,反而将她一个人丢在婚宴上,我非常愧对她,真的很对不起。” “只要你好好对我女儿就可以了。”一向不说话的岳母开口了。 “好了好了,事情说开了就好了,我还等着喝酒呢。”上了年岁的许默的舅公打圆场。 …… 那个晚餐是我有生以来所吃过的最尴尬的晚餐,更为可悲的竟然是在自己的婚宴上。 后来我参加过许许多多的婚宴,看那些小夫妻恩恩爱爱,互相说祝福的话,喝交杯酒,幸福洋溢在脸上,我都会回想起这次婚宴,回想起许默紧绷的脸,回想起父亲的吼叫。 当然,许默受到的伤害是最大的。 我至今还记得,吃过饭后,在回湖滨小区的路上我们一直沉默着。我想打破沉默,可一看许默阴郁的脸,一时便不知说什么好。我不能总说对不起,对不起说了太多反而显得虚伪。 原本有好多人过来闹洞房,因为主角之一缺席,计划取消,所以那天晚上整个复式楼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显得格外冷清。 家里一切都是新的。墙壁是新的,几个月前涂的墙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地板是新的,六十乘六十的抛光砖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子来。电视、冰箱、洗衣机都是新添置的,每件物品上都贴着一个喜字,这刺眼的红色仿佛是对我们心情的一种嘲讽。 许默冲过凉后直接进了卧室。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对我来说其实更棘手。 问题是,你该怎么面对?这可是洞房花烛夜,你没法再回避了! 之前你都可以回避。 在和许默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你们在草地上坐过,在树林里待过,在华安中学你的父母亲居住的属于你的那间小小的卧室里聊过,你也迎合着许默的愿望牵过她的手,但仅止于此。 那个度全在你的把握中。你所做的全在这个度内。 现在好了,没有什么度可以把握了。洞房花烛夜,谁都知道,那必是坦诚相待之夜,必是凹凸切合之夜,必是彼此忘我地融合之夜。 这样的夜晚哪来的度?它要突破的就是所谓的度。它要摒弃的就是所谓的羞耻。它需要的是坦坦荡荡,没有你,没有我,直至没有区别。 撇开所有的束缚来说,撇开道义,忠贞,羞耻感等等来说,站在生理的角度上,接下去的时刻,恰是你日思夜想的时刻。 不止在漆黑的夜间想过,明亮的白天你也想过。 那是人之初欲望。无可厚非的欲望。也是上苍精心的安排,是上苍绝美的设定。 世上每一对男女在某一个时刻都会在上苍的引导下走向这个安排,完成这个绝美的设定。 除了你。 在你28年的人生历程里,你不曾一次走向这个安排,不曾一次完成这个绝美的设定。 不是你不想,是你不能。不是你没有机会,是每一个机会都被不期而至的凸戒灵异破坏。 凸戒灵异的存在,让你没法走向这个安排。 起初你或许困惑,不解,但是现在你已经很明了。这怨不得谁。也不是咎由自取。 你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上苍苦心孤诣的安排,何以要持续这么久。 到阳江医院工作都五年了,只在今天才出现所谓熟悉的声音,还仅仅出现一点声音。 这才导致你要面对这尴尬之夜。 当然,那种初欲望,你并非没有释放过。没有一个人28岁了还没有释放过初欲望。 你不能通过上苍绝美的设定去释放,你可以自创一种方式释放,那就是手触。 十多年来,你都没有停止过手触。 初次手触自是你写给吴莲子的信被贴在教室后的墙壁上之后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里,精神上你非常苦闷。 不,远不是做错事的感觉,远不是一次考试考不及格的感觉。那个像极了郝珺琪的吴莲子仿佛经历了什么变故似的突然对你不理不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相当多的男同学当面嘲笑你,相当多的女同学在背后议论你(她们一见你就打住话题),你成了花痴,甚至是色魔,这让你抬不起头。 甚至有一些人开始疏远你。好像只要和你要好便都是花痴一样。 每一个女生都怀着对男生的憧憬,每一个男生都有心仪的女生,他们一次又一次在梦里向对方诉说自己的衷情,可是却如此鄙夷你的行径,使得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正视女生。 但是,你依然无药可救地向往着女生,你想象着她们的眼神,想象着她们的每一个突起,想象着她们每一次妩媚的笑容,你的“花朵”于是总是昂扬绽放。说不清是在哪次绽放之后了,你的手偶然触摸到了它,不小心掀动了它的花瓣,而这样的掀动莫名的给你带来无比舒畅的感觉,于是,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你激动不已,毫不犹豫的继续掀动花瓣。你闭上眼睛,一次又一次掀动,上下掀动,那舒畅的感觉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无法形容,直至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个点上,直至花汁从花朵里喷涌而出,你舒畅得差点喊出声来。 就这么简单。手触就这么简单。你无师自通。这就是你自创的释放初欲望的方法。 自创之初,你颇为泛滥。你的“花朵”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都会绽放,而一绽放你便产生强烈的愿望要去释放,要品尝那份激越。 你总是沉湎在自己的想象里。 一年又一年过去,随着阅历的增加,随着知识面的拓宽,你才明白这种激越在男女之间进行更激荡人心,你才明白这是男女之间最最喜欢玩的游戏。 于是你开始向往,憧憬,你不再满足你的自创。尤其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按着上苍的指引走向了这种安排,都倾心倾力地去践行那绝美的设定,你更加向往,憧憬。 可是上苍却跟你说不。 有多少女性在这个时候向你走来。她们都想牵着你的手走向上苍那独有的安排,她们都想和你一起践行那绝美的设定。 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将情书贴在墙上,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笑你花痴,这个时候,每一个人都坦然的追求着异性。 这个时候,一切都反过来了。 你却被上苍封闭了。她们怎么走都走不进那被上苍封闭的空间。她们很想走进去,心力憔悴都要走进去,可都被无情地挡在门外。 所以你便还是停留在你自创的层面上。 归根结底,丁莹已经同你一起分析过了,缘于十三岁那年你和郝珺琪在擎天石柱裂变时许下的诺言。 肉戒便是最好的证明。你左手中指上无端多出一个带有凸起的肉戒,郝珺琪右手中指上无端多出一个带有凹口的肉戒,便是上苍在你们身上留下的标记。这是最有说服力的了。 你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上苍的残忍在于:在你们身上留下了标记,却要将你们长长远远地分离。 这才有这么多恩怨发生。 尤其讨厌的是,你一直处于不可确定的等待中。那看似无穷无尽的等待简直让你绝望。 但是有一点你很明确,你只能停在你自创的层面上去释放你的初欲望,你不能偕同任何一个异性去感受那份激越。 这样,结婚洞房花烛夜的尴尬就必不可免了。 总不至于整个晚上你都坐在沙发上。 第277章 悲催的角色 那天晚上我在沙发上坐了近半个小时,这才走进卧室。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关键是怎么面对。 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和盘托出。若是这样,婚才结马上就要离了。父亲的心脏不爆裂才怪。今天的婚宴已经让父亲喘不过气来了。 我想到了有关手触的报道,有很多报道上说,过于沉湎手触的男人会丧失“战斗力”。寻找等待郝珺琪这件事不能对许默说,凸戒灵异说了许默也不会信,我就只能扮演丧失战斗力的男人这样一个悲催的角色了。 以这样的角色出现在许默面前对许默来说自是天大的打击,但总好过“和盘托出”。只是觉得这么一来就更亏欠许默了。然而,这不也是被逼无奈吗? 设置了这个圈套,许默走进来了,她只能成为牺牲品。 要么就让父亲的心脏爆裂,要么就让一个女性成为牺牲品。这是再三抉择过的。 你不想让父亲的心脏爆裂,你就得让一个女性成为这样的牺牲品。 然而,即使这么想定了,走进卧室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我没法预料故事情节会怎么发展。 打开灯,我看见许默脸朝里侧睡着。她的双腿微微弯曲着。在我开灯的一刹那,她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卧室里什么都是新的。是所谓的新房啊。床铺,被褥,枕巾,衣柜全都是崭崭新新的。被褥的颜色鲜红,喜庆,现在,对我来说,却成了一种讽刺。 许默应该没睡着。 按理她应该没睡着。 我关灯,上床,轻轻地在许默身边睡下来。我一动不动躺了一会儿。空气仿佛凝住了,静的怕人。但我知道我得主动打破僵局。 我咳了一声。 “还没睡着吧?” 许默一动不动。 “不会还生气吧?” 许默依然一动不动。 “你不要这样。今天可是咱俩大喜的日子。” 兴许是“大喜的日子”几个字刺激了许默,许默转过身,忽地坐起来。 “你也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看你在大喜的日子里做出了什么事情?你把我置身于什么尴尬的场面?你逃离结婚现场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许默大声苛责道。 我知道,只要许默肯说话,僵局就打破了。 “说什么逃离?我那不叫逃离。我去阳江做什么我不跟大家解释过了吗?”我跟着坐起来,靠在床背上。 “鬼才相信?天大的事情还有比咱们结婚重要?”许默说。 “好了。就打比方说如果是你班上的某个学生在班上和同学打架被打晕过去,班长通知你,你要不要赶去学校?”我以许默的职业打比方。 “学生放假,班上没人。”许默的情绪显然已有好转。 “我是说假设。假如今天不放假,假如今天是正常上课的日子,你班上突发变故,你学生打电话通知你,你过不过去?” “我不知道。” “你肯定会过去。你的责任心会促使你过去。”我说。 “哪有这样凑巧的事?”许默说。 “世上凑巧的事多了。这世界原本就是由许许多多凑巧的事组成的。没有凑巧,哪来的那么多悲伤、喜悦、痛苦、快乐。” “别跟我说大道理。” “我不是讲大道理,我是要让你相信我。做医生和做老师责任一样大,像我们手术医生责任就更大,因为我们关乎病人的生死。”我说。 “好了,我知道了。” “这么说你相信我了?”我问道。 “我不相信能怎样?可你要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我父母为此丢了多少面子?” “我知道。对不起,不过,许默。”我说。 “什么事?” “还有一件让你更委屈的事。这才是我最对不住你的。”我把壁灯打开。 许默穿一条白色的睡裙,藕白的玉臂,低低的领口,这一切都让你呼吸加快。她脸上的泪痕与房间喜庆的氛围极不相称。 “什么事?你干嘛开灯?”许默诧异道。 我把壁灯重新关了。壁灯的强光线刺激人的眼。我原本也想即刻把灯关了。我不想让我的初欲望受到激发。 “我……其实是个有病的男人。”我嗫嚅着。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病?什么病?我怎么没有听说?” “我,怎么说呢?这病别人看不到。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就连我父母亲都不知道。”我考虑怎么组织语言。 “那是什么病?”许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怪。 “是……我就不支支吾吾了,是我的花朵丧失了战斗力。” “什么?你的花朵丧失了战斗力?”许默花容失色,“你是说你——不行?” “是,一点都不行。”我压着嗓子,低沉着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还找我?还同我结婚?”许默近乎尖叫。 “你声音小点。声音小点。” “你是骗我的,是不?你一定在骗我。你一个医生,你的花朵怎么会没有战斗力?”许默抓住我一只手。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许默的手里轻轻地抽出我的手,“真的很对不起。” “是你根本不爱我,才这么骗我,对不?一定是这样,对不?”许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说着骗人的话,“否则我也不会和你结婚。我只是希望你给我点时间。” “给你时间?”许默一时没领会我话里的意思。 “因为我正在治疗。”我想到了怎么进一步稳住许默的情绪。 “正在治疗?难道你说的是真的?”许默问道。 “给我治疗的医生说要想彻底恢复,要两年的治疗期,这两年里,不能勉强进行。”我继续编撰谎言。两年,再给我两年的时间,郝珺琪怎么都会出现了;安安稳稳地度过两年时间,说不定父亲的心脏功能也恢复好了。 许默没有说话。 房间里瞬间寂静无声。我不知道许默在想什么。 “你在哪里找的医生?”大概两三分钟之后许默开口问道。 “省二附医院,就是我实习的医院。一个老中医。” “那你吃的是中药喽,我怎么没看你煎过中药?” “他给我开的是一种药粉,用开水冲服。药粉放在阳江,我没敢放在华安。”我说。 “真的两年完全可以恢复吗?” “老中医很有信心,”我说,“因为我这种情况不是器质型的,只要两年时间不接触女性,坚持服药,他说可以完全恢复。” “什么叫器质型?” “哦,器质型是一种医学用语。你知道我是学医的,”我解释道,“通俗点讲,是我的花朵是好的,没有受过伤。我是精神性的。所以,通过药物可以治疗。尤其是不能再刺激它。” “不可思议。”许默半信半疑。 我主动把许默的手抓在手里,“对不起,许默,按理,这种情况,我是不可以结婚,不可以接触异性的,因为,只要结婚就难免会刺激它。”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相亲?”许默任由我抓住她的手,没有一点温情的动作。 “因为我爸爸的心脏。我爸爸的心脏很不好,他的心脏跟我的花朵一样脆弱,受不了什么刺激。” “这跟你结婚有关吗?”许默抬高了分贝。 “我爸妈催我结婚已经催了两三年了,”我继续用那低沉的调子叙述,“逼我到处相亲。你或许不知道,我读书晚,又留了级,毕业工作就已经25岁了。我父亲心脏不好,自然希望我早结婚,何况我根本就不早了。” “我好像听说你父亲的心脏病是你非要去阳江工作诱发的。” “是。” “你为什么非要去阳江工作?”许默问道。 “这——也要说吗?”我说。 “当然要说。而且还应该重点说。” “你是怀疑我在阳江有女人?”我“苦笑”两声。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我不想待在父母身边,”我说,“你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很叛逆,从小就跟父母尤其我父亲不和。你看我是华安人,初中在乡下中学读,我父母是华安二中的老师,我高中却在铁路中学读。” “那你为什么选择去阳江?” “因为我出生在阳江。” “哦。”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包括今年我相亲相了三年了,”我主动说话,“没有一次成,除了和你。我父母说我不说话,不主动,他们不知道真正原因是我的花朵,我没有信心和勇气结婚。结了婚也是要离婚。” 许默不接我的话。 “你心里一定在说,那你怎么就有勇气和我结婚?”我接着说,“原因有两个,一是我父亲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一次相亲不成,他的心脏便更脆弱一点。我若是再不遂了他的心愿,他的心脏随时都会爆裂。那我就真的太不孝了。” “那第二点呢?”许默开口道。 “自然是和你投缘。”我只能违心地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父母安排我们相亲之前我们就接触过一两次,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你那时正在恋爱。” “我知道。” “你那时给我的印象就挺好。” “哼。” “我没骗你,”我说,“男女之间这种印象和感觉是必需的,所以,我们正式接触的时候我便很珍惜。其实,从我的病情来说,是不适宜的。那个老中医再三叮嘱我这两年不要谈恋爱,不要结婚。” “但是你父亲的病不允许,而你又想把握住这一份姻缘。”许默说。 “对对,”我附和,“所以,我便铤而走险。我赌的是你能理解我,能给我时间。我觉得真爱一个人,就会理解一个人。我坚信你能理解我,能给我时间。” 第278章 战斗力丧失的想象过程 许默被我抓在手里的手一直无知无觉地任由我抓着,现在她反过来抓住我的手指,用力道回应我,“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理解你的。” “谢谢你,许默,谢谢你。还有一点。”我说。 “还有哪一点?” “上次相亲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医生。老中医给了我信心。有了这份信心我才敢在这方面有所回应。”我最后给谎言润色一笔,因为,我必须让许默看到一点希望。 “看来这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 “对。做为一名医生,我深深知道男性花朵的战斗力对维系夫妻之间的感情的重要性。它甚至是维系家庭的核心因素,所以,设若没有恢复的可能,我怎敢有所回应。” “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相信你的话了,”许默打了个哈哈,握我的手的力道加大了,“我们睡觉吧。” “行。”我说。 “这也是最有特色的新婚之夜了。”许默自嘲道。 “呵呵。”我尴尬地笑。 我们双双躺了下去,握着的手却没有分开。 皎白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清冷,迷蒙。偶尔传来一个男子的咳嗽声。 我没有一点睡意。 这即将逝去的一天在我的生命历程里算得上是很不一般的一天了。 在我结婚喜庆的好日子里上苍却让郝珺琪以“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独特形式走近我。我相信朱金山的感觉是对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天,上苍都完全封闭郝珺琪的消息,何以在今天要向我透露一点点? 这难道有什么昭示吗? 若是从上苍一直以来都要维系我十三岁那年许下的诺言来看,必定是我的婚姻引起了它的担忧,是以它才透露郝珺琪的消息给我。 可是,它不是有肉戒灵异吗?只要有灵异在,它有什么好担忧的。 还有,为何它只透露这一点点?我撇开婚礼的殿堂跑去阳江,这么有诚意,这么渴望,它竟然连这一点点都不让我亲历。 它还用“偶然”来折磨我,让已经推后的婚礼都不能在大家的祝福中完成。 我这么遐想着。 “这个……”隔了好一会儿,许默动了动身子。原来许默和我一样无法入睡。 许默要能入睡那才真叫怪呢。 “还没睡着吗?”我回应。 “就是……我还有个疑虑。” “说吧。” “你的花朵,怎么会丧失战斗力的?”许默说。 还得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你知道手触这种事吗?”我问道。要想今后“相安无事”,就得把谎言叙述得比真实还真实。这是名言,绝对的名言。 “我当然知道。我们女的……其实有时也会。怎么,你的病情跟手触有关吗?” “你可能没有看过这方面的报道,频繁手触,过度沉湎于手触的人会造成花朵的战斗力极大下降,甚至丧失。”我夸大其词。 “好像有这样的报道。” “不是好像,是真有。”我说。 “可你一个医生,更能知道手触的危害,为什么还要沉湎其中呢?”许默柔和地问道。 “跟我的特殊的经历有关吧。等我做医生的时候,我都手触了十几年了。” “你有什么特殊经历?是和父母作对吗?你前面说你初中在乡下中学读,高中在铁路中学读。” “一个总是处于压抑状态中的人就喜欢沉湎于手触的世界里。因为,手触,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其实是情感上的一种宣泄。”我说。 “愿闻其详。” “我过得一直不顺畅,”我想着怎么把我经历的那些“不幸”和手触联系起来,“在我读初二那年,我写给一个女生的情书被贴在了墙上,我记得是这件事之后我有了第一次手触的经历。” “后来呢?” “后来我被三个死党诬陷,在一次惹是生非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持刀伤人却诬陷到我头上,导致我被学校开除,我这才去了乡下读书。在乡下,我又总是被那里的混混们欺凌。”我想起了那个把我丢进蒋家塘的蒋世雄。 “郁结于胸,不能发泄,便寄情于手触。”许默说。许默不愧是高中老师,语文素养很高。 “我用心读书,中考本可以考进华安一中,却不料因为把试卷让给前面的考生看而有一科被判零分,这才去了铁路中学。”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吴莲子——让我揪心不已的吴莲子。 “你干嘛要给人看?” “那个人就是把我的情书贴在墙上的人,我的初恋。她苦苦央求我。”那个时候吴莲子多么风风火火。 “天,这不是作孽吗?”许默感慨。 “在铁路中学我苦读三年,”我继续说,“成绩最好的时候曾排在华安二中前五名,排在华安一中前十名。” “你不是说在铁路中学读书吗?” “联考时候的排名。” “哦。结果呢?” “学校原本计划把省‘三好学生’的指标给我,临时却给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我说。 “你不要什么指标也行啊。可是你却因此大受影响,高考反而没有考好,对不?”许默越来越理解我了。 “对,我差点连省医学院都没考上。严格来说是确实没有考上,录取分数线降了我才去读的。我在华安二中复读班读了三天书。” “什么样的漂亮女生能抢了你的指标?”许默兴趣盎然。 “她和校长在校长办公室忘我的搏击方才抢去了我的指标。”我知道只有爆料越真实许默才会越相信我的叙述。 “你是说做那方面的事吗?这么超前的女生?” “外加一个这么卑劣的校长。”我说,“而这个女生还是前面那个女生。” “吴莲子?她和你一所学校吗?”许默问道。 “是。而且还和我一个班。” “郁结于胸,不得不泄。”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掀动我的花朵的花瓣,夜夜让花朵汁流喷涌。” “这就是你所说的沉湎。”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可以忘掉一切,才可以忘记现实。”我说。 “你确实太压抑了。”许默由衷地说。 “其实,大概读高三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它的能力大大下降了,”我继续发挥我的想象,“因为,最初手触的时候,你总期待着喷涌时刻的到来,而到了大一,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后来呢?” “后来?”我顿了顿,“差不多大一的时候吧,我的花朵已经非常脆弱了,几乎再也体会不到那一份激越。它表面上看去蓬蓬勃勃的,你怀着憧憬的心情打算好好地游戏一回,打算切实体会忘我的掀动带来的席卷全身的舒爽,不想,你只那么几下子,储藏在花体内的汁流却急着喷涌。” “这个时候跟原来的心情完全相反了,”我接着说,“原来你期待着喷涌,现在你反而想抑制喷涌,可是,那种欲喷涌的感觉不期而至,不来半点预警,不来一点儿提示,你想抑制也来不及了,任你有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了。” “再后来呢?”许默说。在寂寂的夜里,许默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这个阶段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其实就是易喷涌阶段,若是这个阶段能好好地呵护它,尚不至于能力丧失。”我说。 “那你怎么不呵护呢?”许默不无遗憾地说。 “可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法呵护了,”我结合所学的医学知识继续想象,“学医让我知道了花朵脆弱的严重性,所以,我尽可能不再手触,因为,我要保存花朵的战斗力。可是,这个时候,你想象得到吗?一切已经由不得你了。你两三天不手触,那汁流竟会在梦中喷涌。你拼命地抑制,抑制,可它还是不顾一切的喷涌。这时,你惊醒过来,才知道是梦,可是,用手摸一摸,那湿漉漉的粘呼呼的感觉让你明白,梦就是真实。” “于是,”我继续我的引导,“我有了心理上的压力和精神上的负担。这两个因素是促使花朵完全丧失战斗力的最主要因素。你记得我前面说我是精神型的吗?” “我记得,一种是器质型,一种精神型,你说你是精神型的。”许默说。“就这样,慢慢地,你就没有战斗力了?” “差不多吧。所以我压根儿没有要结婚成家的意识,哪晓得我父母会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我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促就我的花朵偃旗息鼓的原因之一啊。他们逼我相亲,自然加大了我的心理压力和精神负担,这两方面的负担加重之后,便会产生一种忧虑。” “忧虑?你会由此推想因为战斗力丧失导致的夫妻间的种种矛盾吗?甚至因此离婚。” “我忧虑的是因为离婚而暴露我的问题。要知道,这个问题是男人最最不堪的问题。”我说,“而那个老中医说了,忧虑,长期的忧虑,是花朵战斗力丧失的祸根。” “很有道理。” “其实,哪怕是女人,如果长期忧虑,也会导致女人的花朵丧失战斗力。你应该明白我们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女人。” “是有这样的女人。”许默说。 第279章 戳穿谎言 那个晚上我费尽思量总算暂时稳住了许默,尴尬的新婚之夜转为和谐之夜。 其实,整个婚期我们都非常和谐。夜晚我们已经分房睡了,但是白天我们还能做到给人感觉好像我们沐浴在爱的海洋里。 婚期一结束我立马回阳江工作。 两地分居,对我来说,近乎是上苍的恩惠。 许默去阳江突袭过一次,好在我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成功蒙混过关。 我把一张白纸裁剪成正方形小块,然后将面粉包在里面当做是老中医给我开的药粉,许默到阳江来,我主动把“药粉”给她看,并且当着她的面一天三餐将“药粉”泡在温水里喝进肚子。 很可能跟这个细节有关吧,有近一年的时间,许默都没有怀疑过我。 可是,只要是谎言就总有被戳穿的时候,就好比你犯了法总有一天要被绳之以法一样。 而这源于人的初欲望。 男人有初欲望,女人也有初欲望。女人的花朵也需要适时绽放,积累的汁流需要及时喷涌,唯有这样,女人才可以安定。 我不记得是第二年的八月份还是九月份,总之是夏末秋初,我们结婚近一周年的时候,是男人和女人都最“暴露”的季节,也是“花朵”最喜欢绽放的季节。 大街上,超市里,广场上,人人都争相展露自己最美的一面,初欲望在每个人成年人的心里蠢蠢欲动。 于是,这样的夜晚不期而至。 于是,这样的故事如期发生。 那一天是我轮休的日子,我实在不能再推脱了,应父母的强烈要求我回华安去面对那一份尴尬。 只要在一块,许默再理解体谅,尴尬总不可免。 比如父母关于怎么还不要一个孩子的唠叨,就是让我和许默很尴尬地一个话题。 做父母的总会这样吧,没结婚,愁你的婚姻,结了婚,愁你生不生孩子。于是围绕着这个话题,母亲说个不停,父亲更是喋喋不休。 上了一定年龄,父亲的性格真的彻底变了。就像结婚这件事,换做他年轻时的脾气,他绝对可以做到不闻不问,由我母亲去操心就够了。而现在,他不仅过问,而且比母亲更操心。 在“怎么还不要个孩子”这个话题上,父亲同样反常,表现得非常热乎,积极,甚至对我“威逼利诱”,好像他孙女或孙子不下地,他就寝食难安一样。 他的理由还是——他怕他等不及了,因为心脏病。 所以很多时候我不想回华安,最主要的因素还是父亲的这个态度。 但是,作为有家室的人,你可以半个月不回华安,也可以一个月不回华安,你绝不可以连着两个月不回华安。在情感上,许默还是需要安抚的。 回到华安,在华安二中那间家属房里吃过母亲精心准备的饭食,听完父母的训诫,我陪许默逛街为许默买一套衣服(物质收买)之后,再回滨湖小区新居,过所谓的二人世界。 坐在沙发上,面对电视机,不免又谈论一番我“花朵”能力修复的问题,我还是说一些让许默看到希望的话语,以及安慰和感谢的话语,然后分房睡觉。 我以为这一次又能侥幸过关。我跟每一次回华安一样,想着只要到了“明天”,就再一次获得解放,过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 但是我想错了。 半夜。 两点或三点的时候,夜深人静之时,沉睡中的我被人推醒。 “起航,你醒醒,你醒醒。” 我睁开眼。灯被打开了,灯光刺眼。 是许默。 许默着浅黄色的睡衣弯着腰推着我的身子,嘴里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她那一对饱满的“小山丘”一览无余。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打了个哈哈。这深更半夜的把人唤醒也太不人道。 “起航你看,你快看。”许默的眼光往右前方看。 “看什么?” “你的花朵。你没感觉吗?你的花朵绽放了。”许默惊喜万分的样子。 我这才注意到,搭在我下半身上的长条毛巾不知去了哪里,我整个人就着一条裤衩躺在草席上。那红色的裤衩现在高高的隆起,像一个红色的雨棚。 这是每晚都有的现象。每个早晨你醒来的时候你都能看见这个现象。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每个男人都有的现象。花朵蓬蓬勃勃,遒劲有力,不为喷涌,只为彰显。 “真的太好了,你的花朵已经彻底修复好了。”许默说着便扑向我,前胸压在我身上,那温软的双唇合在了我的双唇上。 我尚未反应过来,我尚未来得及跟许默说“别”,我尚未来得及惊恐,一阵剧痛瞬间传遍大脑,与此同时,眼前恍恍惚惚闪现凹凸石壁,而左手中指上的肉戒因为内缩产生的仿似要断裂的疼痛感又传给痛神经。 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许默整个人被我掀起来,身子往后重重地倒在了衣柜上。 我迅速站起身,双手抱头,摇摇晃晃走去卫生间。我根本没想到要顾及许默,也没在意许默摔怎样了,只想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脸,冲头,把痛感消除,让花朵萎缩。 “郑启航——郑启航你耍我,你耍我——”许默在卧室里尖叫。 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让冷水直接喷洒在头上。夏末秋初,自来水已经冰凉了。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着冷水不断喷洒在头上,痛感渐渐消失。 关掉水龙头,我找到毛巾,擦去头发上的水。有些水珠溅在我的胸脯上。 谎言已经戳穿,矛盾必不可免爆发。我该怎么圆谎?我又怎能圆谎? 许默歇斯底里的哭声从卧室里传出来。 我走到卧室门口。 许默坐在衣柜和床铺之间的木头地板上,头发散开披在肩上,肩膀随着她的哭泣而耸动。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骗我?怎么可以——”许默哭着说,“这么讨厌我,这么嫌恶我的身子,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和我结婚,还要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能这么说了。 “你不是故意,整个的都是你设定的,你还说不是故意?”许默用一只手把披在面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满是泪水的脸。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觉得自己很虚弱。 “郑启航,郑启航——”许默一个轱辘站起身,“你,你!”许默杏眼圆睁,眼里充满了仇恨。 “对不起。”我说。 “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和你离婚,明天我们就去离婚!”许默突然迈步,从我身边擦过,走进她的卧室,而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听见门被反锁的声音。 我走过去敲门。我知道门不会开,但我得敲,话我得说。 “你就不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我敲了一会儿门后说,“我承认,我撒谎骗了你。我的花朵并没有丧失战斗力。但我编撰理由欺骗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门突然开了,“是阳江有女人,而你父母亲又不同意,对不?这就是你跟我不得已结婚的苦衷。”许墨咄咄逼人。 “我阳江有女人?”我哭笑不得,“你这想象……” “还会是想象吗?一切都摆在眼前,一清二楚,”许默说,“我只是问你,你既然阳江有女人,干嘛还答应你父母亲相亲?你左一个右一个不同意,干嘛见了我却同意了?我跟你前世有仇吗,你要这么害我?” “我阳江根本没有女人。” “还想瞒我,我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演戏了。我又不是小姑娘?我是成年女人,你有没有女人并不需要亲见。”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说。 “还笑话?”许默鄙夷之极。 “你可以去阳江打听打听。” “这种事用得着打听吗?再说,这种事能打听得出来吗?你如果没有女人,跟我结婚这么久,你能禁得住?我说左一个右一个理由不回华安。呵呵呵呵,我真是太傻了。” “你真这么肯定我有女人?” “哎呀,求求你不要再伪装了。我讨厌你这种虚伪,你知道吗?”许默说。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是我不能近女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唯有真相或许可以换得许默的理解。 “你刚脆说你喜欢同志不就得了?”许默讽刺道。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成为夫妻,我欺骗了你这么久,无论怎样我都得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以求得你的谅解。”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许默咬着牙说。 “我是真不能近女人,刚才你扑向我的时候你没有注意到我是什么状态,只要异性和我有身体接触,我就会出现这种状态。” “见你的鬼去!”许默重新用力关上门,那强有力的震动我估计整栋楼都感受到了。很多人的美梦由此被惊醒。 我在许默的卧室门前站了差不多十分钟,卧室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我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在草席上躺下来。 再后悔那条长毛巾被自己踢开已经无济于事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许默掀开的。许默掀开长毛巾,看见“红雨棚”,然后惊喜地唤醒我,不是没有可能。 实际上,是真没有什么后悔的。这一天来到是必然的,这一天是迟早都要来的。你不能无限期维持你的谎言,你只能祈祷你父亲的心脏早点变坚强。 你的悲哀在于,你父亲的心脏似乎只会越来越脆弱,根本看不到坚强的迹象。 那么,只要是这样,这一天必不可要到来。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天似乎来得过早了点。 第280章 离婚协议书 那个晚上一直到天亮,我都是醒着的。没有睡意。即使有睡意,你也别想睡着。脑子里全在想第二天如何拖住许默,不让她闹到父母亲那里去。 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哪怕这么想,都是不对的。我这么做,对许默无疑是一种伤害。理性的做法是尽早解除婚姻,还许默自由。 可我确实做不到这么理性。 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我不知道谁可以理性。 和许默解除婚姻,姑且不说父亲的心脏能否承受得住,先不妨假设他能承受,那么,接下来毫无疑问会“悲剧重演”——无穷无尽的相亲,让你近乎崩溃的絮絮叨叨,然后……还有然后吗?然后你再去物色一个女性,又这么伤害她? 不可能! 两相比较,权衡轻重,唯有拖住许默,你的罪恶感才会少一点。 如果你不能祈祷你父亲的心脏变得坚强,你就只能寄希望于郝珺琪早点再现。 现在,对于这一点不再是遥不可期的事情了。你和许默结婚的那一天上苍已然昭示过你。朱金山已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只能这么想,唯有这么想。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洗漱,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候许默。我没有敲许默的房门。 我不管许默有什么想法,我要努力做到的是,不闹大,可能的话,尽量延长离婚的日期。 大概六点半,许默的门开了,看她臃肿的眼睑和疲惫的面容就知道她和我一样没有入睡。 许默递给我一张信笺。 “你看看,”许默冷着脸,“这是离婚协议的草稿,如果你没有意见,我等会拿去打印,然后我们把事情办了。”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好聚好散。” “我跟你说过我和你结婚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父亲心脏不好,” 我站起身,“你这张纸要的可能是我父亲的命。”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许默面无表情。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知道你会同意的。你巴不得我提出来,然后你就有理由和你阳江的女人结合,这不正合你意吗?用我把你父母亲解决了。”许默说。 “对不起,这全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再说一遍,我阳江没有女人,短期内我也不会和你离婚。” “短期内?什么意思?”许默看着我。 “因为我不想看着我父亲死去。我不想让你成为杀死我父亲的刽子手。” “真是可笑。”许默冷哼,“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有一句话叫上了贼船什么的?” “郑启航,你不要得寸进尺?”许默被激怒了,“我已经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想怎样?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说的是大实话,”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许默越激动我越要冷静。“现在干脆什么都说破去,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和你结婚,为的就是呵护我父亲的心脏,不可能你一句话就让我心血白费。” “可你行孝牺牲的是我的青春我的快乐!” “我知道。所以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补偿你。”我拍了拍沙发,示意许默坐下来。 “我才不要你什么补偿。离婚,我要的就是离婚,”许默决绝地说,“你不签字,我就,我就去法院起诉。” “你给我两年时间,前后我只要两年时间,”我顾自说我的,“已经差不多过了一年了,下个月不就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纪念吗?你在熬一年的时间。” “我一天都不会熬。” “你可能不知道去法院起诉离婚的程序,我劝你了解之后再跟我谈。”我说。 “你又知道?” “我遇见过这样的女病人,”我心平气和地说,“她因为丈夫逼她离婚而跳楼我给她做过手术,她跟我说过她丈夫起诉离婚的事。” 许默看着我。 “你去法院起诉离婚,法院最快三个月作出判决,”我接着说,“而如果我不同意,你还得在等三个月复审,也就是说,你要达到你离婚的目的,至少要等六个月。” “哼。” “而我希望的是你等一年,一年后我给你的补偿是——华安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我继续我的劝诱,“看似多了一倍的时间,但省时省事,对你有利。” 许默不说话。 “还有一点,很可能要不到一年的时间,甚至很可能要不到六个月,我也会主动和你离婚,凡是我主动和你离婚,我都同样补偿你,而如果你逼我,你拟的条件我都不会接受。” 也不知道是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许默再三权衡得失,总之,我的劝诱凑效了。 或者说是,在利益面前,许默妥协了。 当然,也有可能许默有自己的想法,妥协是一种迂回。 这之后,我和许默便争吵不断。每一次争吵加深的都是许默对我的仇恨。 其实是许默吵,我没吵。我无奈而又无语。好在每一次争吵,许默的情绪和想法最后都被我“压”下去了,父母亲一直都不知情。 我和许默不和谐,是夫妻之实,却没有行夫妻之事,但我还是恪守夫妻之道。在婚姻的光环下,如果做一些违背伦理的事,是我不允许的。 这种意识,许默很清楚。 所以,在“华安之夜”章节里,在“华安之夜”看见许默和男人亲昵的样子,我怎么都不能接受,于是,一切都不能按想象中发展了。 …… 读者诸君,插叙到此就结束了,希望您阅读时产生的一些疑团能得到比较好的解释。 下面回归“正轨”。 我父亲来阳江“兴师问罪”,回去的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他的心脏病病情便越发严重了。 母亲在电话里告知我的时候显得忧心忡忡。 我是“罪魁祸首”,但我确实尽力了。 但是,父亲得心脏病何尝不是他咎由自取呢? 父亲的心脏病全名叫“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简称冠心病。 在他第一次因心脏不适而住院的时候就已经确诊了。这是他不良生活习惯造成的。 父亲嗜烟嗜酒,无论是在他下放的东门,还是在华安二中所结交的朋友都是烟酒不分的人群,尤其在华安二中,在他教学教出了一定的名气之后越来越多的应酬损害了他的健康。 父亲超重。他的肚子看上去比人家怀孕五个月的孕妇的肚子还大。谁都知道,肚子越大,对心脏的压力就越大。他还特别好高热量的食品,农家清蒸猪肉(加豆鼓),他瘦肉不吃,专吃肥的,油腻腻的,他可以一口气吃上好几块,而这样的饮食习惯无疑会让他的总胆固醇过高或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过高、甘油三酯过高,即人们通常所说的“三高”。要知道,这些都是冠心病的诱因啊。 作为一名医生,我不是不知道,父亲冠心病的发作跟情绪激动很有关系。父亲不能激动,可是他的儿子我却常常让他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 设若溯本求源,这一点,又何尝不是他的“杰作”? 在我印象里,打我进入中学之后,我的所作所为,父亲看着就没有顺眼的。 所以我才会这么逆他吧。 我决定回华安看望父亲。 应该到了和父亲和缓关系的时候了。 还是在那家医院,还是那个医生,但是病房不再是上次住的病房。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间病房里,父亲恳求我不要在阳江找对象,没来由的不希望我在阳江安家,没想到一晃,我按照父亲的要求在华安找对象结婚,不仅没有达到父亲预期的效果,反而再次累及他老人家住进医院。 “爸爸。”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我轻轻地喊了一声之后,眼圈便湿润起来。 父亲睁开眼,看见是我,眼睛睁大了,惊喜的样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您。”我头一回称呼父亲“您”。看父亲满头白发,他是真的老了,而实际年龄,父亲尚未到六十岁。 “你没有告诉你母亲吗?” “没有。”我说。 “那你还不打电话回去,让你母亲多烧点饭?” “没事,我吃不了多少。要好点吗?” 父亲点了点头。 我在父亲的病床边坐下来。病房里比较闷,顶上的电风扇在慢慢地转动。不知为什么,病房里没有开空调。 “我多次告诫您,您心脏不好,不能激动。情绪激动,就很容易发作。儿子也大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处理,您何必太担心?”我说。 “哎——”父亲沉沉的叹气。 “现在不比你那个社会,离婚的现象特别高。离婚不是什么大事了,您不要太介意。” “可你知道你这婚结的容易吗?”父亲皱着眉头,“你忘了你相了多少次亲才凑成这门婚事?” “我没忘。可情形就是这样,不接受也得接受啊。”我说。 “哎,谁想你会患上这毛病。起航啊,现在妈妈也不在,也没有别人,告诉爸爸,你到底怎么了?不成功到底到了哪种程度?” “什么毛病?”我看着父亲。 “你不是说和许默离婚是因为那方面很不成功吗?” “哦,是,是。其实就是‘花朵’很容易枯萎。”我的脸微微有点红。 我竟然把自己欺骗父母亲的话都忘了。 第281章 父亲的心结 “容易枯萎——怎么会这样?你这么年轻,花朵的战斗力应该很强的啊。”父亲看我的眼神变得很慈祥。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我有手触的习惯有关,我从初中起就有手触的习惯了。爸爸你还记得吗?那个张老师把我写给女同学的信贴在墙上。”我把说给许默的谎言再次用来搪塞父亲。这是最好的理由了。 “记得。这件事爸爸一辈子都忘不了。起航你就是从那件事起变得不乖的。”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敢正视看女孩子,在女孩子面前头不敢抬,不敢跟女孩子说话,可是心里却总是涌起那方面的冲动。”我低着头说。 “于是你就手触了。” 我点点头。 “哎。可是很多年轻人都有过手触的习惯,结婚后不照样很成功吗?跟你说吧,爸爸年轻时也手触过。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因着这次特殊的事件,促使你长期以来都沉在那阴影里,没能走出自娱的空间。”父亲是过来人,果然善于分析。 “是。这是起因,主要还是后来一直不顺。” “也不知你哪儿得罪上苍了,好像从来没有顺过。”父亲简直换了个人,和蔼,和气,“你看吧,两次决定性考试,中考也好,高考也好,都出意外。” “是啊。中考碰到一个原来学校的同学,抄我的试卷,害我有一科判了零分。当时,您还不相信我有这么好的成绩呢。而高考则是确实没有发挥好。” “是爸爸不相信你一下子有那么大的改变,”父亲脸露愧疚之色。 “正像您分析的,人越不顺便越喜欢沉湎于自娱自乐之中。”我说。 “但正常情况,一旦结婚,这问题就不存在了啊。” “嗯,结了婚当然不会再手触了。可一结婚,问题就暴露了。我就和爸爸实说了吧,因为和许默屡屡不成功,增加了心里上的压力,越想成功越不成功,越不成功便越不自信,以至于回华安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只能继续编撰。 “是啊,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只要我们努力,只要我们肯付出,一般都能做好。所谓付出总有回报。”父亲颇有感触,“但是,这种事情,却不一样,并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好的,并不是你用心就能让人满意的,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某种情况下,甚至会相反,你越想做好越做不好,你越用心越不成功。” “谢谢您的理解。” “我当然能理解,因为爸爸也是男人。”父亲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是不是找个医生看看?” “我自己就是医生啊。现在更为可怕的是,我做到不手触了,可是,过不了两三天我的花朵就会在梦中绽放,喷涌。”我说。 “这就是手触的后遗症啊。” “我想也是。” “不过我相信,起航,时间一长就会好起来的。”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我也相信。” 有护士进来了解情况,我们只好中断谈话。我走向病房前的阳台。 站在病房前的阳台上,可以看见高层建筑上的天空布满了云层。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医院的院子里停了几辆小轿车。我看见保安在院子里走动。 父亲的毛巾和换洗的衣服挂在走廊上的铁丝绳上。气温很高。我在水池里洗了手,然后用手捧水洗了把脸。 我走进病房。护士已经离开了。 “这个……”父亲瞟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是要什么吗?”我走到父亲床边。 父亲摇了摇头,“是——起航,你现在可以告诉爸爸为什么执意要去阳江工作了吗?” “哦?好好地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没想到父亲会重提这件事。 “你还是不相信爸爸。”父亲闭上眼。 “这哪是不相信您?”闭上双眼的父亲给我一种非常脆弱的感觉。 我一时有点迷糊,父亲的强悍和霸道都去哪儿了? “如果你相信爸爸你就会告诉爸爸真正的原因。”父亲微微睁开眼,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您想说什么?”我感觉父亲话里有话。 “如果爸爸没有猜错的话,你执意去阳江是为了郝珺琪吧。”父亲略略转动头,看着我。 我的心一凛:“为什么您会这么想?您还记得郝珺琪吗?” “我怎么不记得?郝爷爷的孙女郝珺琪,你童年最好的玩伴。你执意去阳江工作,甚至不惜和我闹翻,起初我怎么都想不通,觉得阳江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留恋的,后来,躺在病床上我翻来覆去的想,猛地醒悟过来,你是为了去寻找郝珺琪,或者说是去等候郝珺琪。”父亲看上去似乎有点激动,他停了停,或者说是为了调整一下情绪。 “……” “我知道为了一件事你到现在还生爸爸的气,”父亲接着说,“而且,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爸爸。” 我看着父亲,说:“哪有这种事情?” 我嘴里虽这么说,心已被震颤了。父亲想说什么,我已心知肚明。只是,在这件事上,我一直以为父亲不以为意。 “你的眼神告诉我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对不?”父亲说,“就是我们从东门回华安的第二年暑假我没有答应你去看望郝珺琪这件事。虽然我一再跟你解释,你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年暑假我们正好搞房子,可你始终没有原谅我们。这也是在上次住院的时候我想到的。” 我的眼圈渐渐地红了,“您怎么还会记得这件小事?” “你不要以为父亲不以为意。当看见整个东门村淹在水里时,当了解到郝有德携郝珺琪已经外逃时,我就知道我和你母亲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而起航你,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苟言笑,变得任性乖张,变得沉默寡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就接二连三的惹事,以至于初中都读了三所学校。这一切都源于此,对不对?可为什么你不想一想,如果爸爸预料到郝爷爷家在接下去那一年会发生那么多事,爸爸还会不带你去看望他们吗?爸爸不是算命先生啊。如果郝爷爷家不发生这些事,你说,晚一年去看望他们有什么区别?”父亲的心绪有点波动。这一点从旁边的心脏检测仪可以看出来。 “可是……都过去了,爸爸。”我说。 “我知道,你和郝珺琪商量好了那一年一定去看望她,但是事情是有变数的。”父亲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想,如果郝珺琪知道你是因为我们家搞房子的原因没有践约,我相信她也会原谅你,原谅我们。起航,你现在应该明白搞房子是一件大事,尤其在我们那个时候,能从学校分得一套房子多么不容易啊,你说是吧?” “我知道。可问题是郝珺琪她不知道,她以为我和那些下放的人一样,做了城里人就忘了他们乡下人。更为揪心的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向她澄清。”基于父亲的身体我不想说什么可还是忍不住说了。我一开口说话,情绪便稳不住。 “是啊。这才是致命的。哎,谁想就为了搞房子,让你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呢?爸爸真的不想啊。其实,这何尝又不是爸爸的遗憾呢?现在去回想这一切,就感觉是命,命中注定呀。不仅你深受其害,我也受害不浅,你看我现在这样子。”父亲说。 “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应该是爸爸跟你说。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是我对不起爸爸。”我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好了,总算是说开了。你也不要再伤心。你知道吗?起航,我比你还想见着郝珺琪。”父亲忽然说。 “为什么?”我怔住了。 “不是,这个,你不要太惊讶,你想啊,只要见着了郝珺琪,圆了你多年来的愿望,你不就跟老爸缓和关系了吗?”父亲慌慌乱乱地说。 “哦。”我感觉父亲在掩饰着什么。 “对了,你在阳江这么多年都没遇着郝珺琪吗?没有一点她的消息吗?”父亲问道。 我摇摇头。 “也是奇怪。难道真的消失了?或者她和她爸爸就在外安家了?可按照道理他们总要回来,哪怕是回来看看,你说对吧?” “我也这么想。”我说,“只要她在阳江县,就总有遇见的时候。” “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父亲看着天花板,语气很是异样。 “当然结了。”我笑了笑,“爸爸,琪琪今年三十岁了。哪有几个女子三十岁还不结婚的?” “是啊,按理早就应该结了。说不定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她不再是个孩子了。”父亲的神情有点恍惚,“我们离开东门都十八年了。哦,对了,起航,现在爸爸可以告诉你了,爸爸不希望你去阳江县工作,你去阳江工作已成事实之后,爸爸又一再要求你回华安找女孩子结婚,就是不希望你去找郝珺琪。” 原来如此! 一切的症结原来在这里。 可是,仅仅因为不希望我找郝珺琪会让心脏那么脆弱,仅仅因为不希望我找郝珺琪就那般操心我的相亲之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那也太说不过去。所以我问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希望我找郝珺琪?难道还是你思想意识里的城里人观念在作怪?” “也可以说是吧。”父亲淡淡的。 “说什么也可以说是,其实就是!”我有点愤怒了。 “爸爸是为了你好。个中原因,怎么说呢?”父亲的眼光有点散,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你和郝珺琪不能结婚。” “为什么?”我问道。 “爸爸有点累了,想休息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再说你现在也不可能和她结婚了。” 我狐疑地看着父亲。 “我是真的很累了。”父亲闭上眼睛。 第182章 徐小柔要转班 那次回华安看望父亲,原打算在家里住一个晚上,可以陪着母亲在医院里侍候父亲,但是,徐小柔的一个电话改变了我的计划,下午我便返回阳江。 到了阳江,我开车径直去阳江一中。其时已经到了晚边了,学校学生已经放学了。操场上有很多学生在运动。我向一个路过我身边的女生打听高三年级老师办公室的位置,然后,我按她的指引走到了那里。 办公室非常拥挤。老师们巧妙地用各自的书柜书桌划分出了自己的独自空间。每张书桌上都摆满了书籍。 我一眼就看见了徐小柔。那个坐在椅子上和徐小柔聊天的想必就是她的班主任。 我向他们走去。 “叔叔。”徐小柔看见了我。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从位置上站起来。竟然是个非常年轻的男老师。 “您好,我是郑启航。”我向他伸出手。 “您好。我是吴老师,徐小柔的班主任。坐下来说话。” 徐小柔去搬临近办公桌边的椅子,移动的时候才发现那椅子被人用绳子和办公桌绑在了一起。 “这里有凳子。”吴老师从他边上移过来一张学生坐的方凳。 我在方凳上坐下来。 “条件简陋,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不好意思啊。”吴老师说。 “没关系。我们直接说事吧。”我说。 “好的。真的不好意思,要把您请过来,可这件事又非得请您过来不可。”吴老师非常客气。 “我知道。徐小柔已经和我说了。小柔在电话里跟我说要转班,甚至说哪怕转到重点班去都行,我很不赞成。” “我跟您的意见一致。我和徐小柔也谈过了,可是小柔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吴老师看看我,然后又看看徐小柔。 “叔叔我是真的没法在这个班待下去了。” 徐小柔的眼睛红红的,给人感觉受了很多委屈,“不是我不留恋这个班,不是吴老师对我不关心,只希望你们想想,生活在这个班级里,却总有一个人在那里对你搬弄是非,说三道四,对你百般诽谤,你还能安心学习吗?” “可是你要知道,转班对你是很不利的。你学理,不可能转去文科试验班,所以只能转去重点班,摆在面前的现实是,重点班的诸多条件都是没有我们实验班好的。”吴老师说。 “这些我都知道。您刚才已经跟我说过几遍了。”徐小柔说。 “是啊,再重复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我请你不要冲动。” “我不是冲动。我是真的想好了。”徐小柔坚持她的观点。 “可是小柔你想过没有,即使你转班,他同样可以去骚扰你啊。”我琢磨了会儿说。 “不在一个班会好好多的,叔叔。”徐小柔的脸转向我。 “我看不见得。我觉得最关键的是做好‘眼镜’的思想工作。对不起,我忘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了。”我说。 “叫刘武文。”吴老师说,“我已经找过他了,他也答应不再骚扰徐小柔。” “他那种答应有什么用?老师您不知道,他在您面前装的可好了,可是在班上比什么都恶心,您可以去班上问问。”泪水从徐小柔的眼眶里流出来。 “我已经了解过了。他的行为确实非常恶劣。我也严厉批评了他。刚好郑医生过来了,我正好就这个事谈一谈。”吴老师忽然严厉起来。 “什么事?”我问道。 “事情都是刘文武引起的。他在班上,在年级里到处传扬徐小柔的坏话,说徐小柔做小三,被大老板包养等等。这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说学生连我们老师都有对此议论纷纷的,这给小柔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你作为班主任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我看着吴老师。阳江一中总是会传扬这种事情,但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和徐小柔有关。 吴老师咳嗽了一声,说:“以前在我们学校也有过类似的事件发生,可能确实有这样的女生为了虚荣而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否则,社会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议论,所以学校对这种事情非常重视,政教处主任也要求我对此事进行调查了解。当然我相信小柔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您作为一名阳江医院的名医,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再说,小柔能重新回到班级,靠的全是您,在您面前,我这个班主任都很惭愧。” “您不要这样说。我也听小柔说了,您非常关心小柔,在小柔打算辍学的时候,您做了很多工作。” “可最终小柔还不是离开了学校?” “有些事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小柔还是回来了嘛。”我说。 “是啊,当我接到电话小柔说要回到班级,我不知道有多开心。要知道,那一个星期我都在为这件事揪心。” “您是个极有责任心的老师。”我由衷赞叹。 “主要是徐小柔太优秀了,我们做老师的都舍不得。小柔一回来就把情况跟我说清了,当时我就对您肃然起敬,就很想见您一面。按说,我们学校应该对您这种行为表示感谢的。可小柔对我说您做人非常低调,所以就没有惊动您。”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从法律上讲,我还犯法了呢。”我说。 “怎么这么说?”吴老师诧异地看着我。 徐小柔也看着我。 “我雇佣童工嘛。” 吴老师哈哈大笑,“没想到郑医生还这么幽默?” “不是幽默,真是这样,你问徐小柔,她要为我做很多事。”我把话题往正题上引,并且简要向吴老师说了我和徐小柔的雇佣关系。 “叔叔再这么说晚上我可不烧饭给你吃了。”徐小柔中断我的话。 “您听见了没?”我对吴老师说,“对了,吴老师,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这儿先向您核实清楚这件事,然后向学校汇报,同时在班上专门就这事做出说明,让所有同学了解事情的真相,那样,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很多人会被您的善行感动的。” “先不说感动的话,至少要让大家了解事情的真相。还有,我觉得最关键的是您要做好那个刘文武的工作,有必要您给他施加点压力。我觉得如果您能做到这一点,小柔就不会转班了。你说是不是小柔?”我转向徐小柔。 “可是,叔叔……”徐小柔面露难色。 “听叔叔的。” 徐小柔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吴老师说。 “一切还要仰仗您,给您添麻烦了。” “我要感谢您,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接下来我和吴老师扯了些别的事,我看出吴老师要离开办公室,便告辞。我和徐小柔一起走出学校,然后坐车去一家餐馆。 “再回家烧饭已经来不及了。”我说。 “可是中午我还预留了晚上的饭菜呢。”徐小柔说。 “算了。难得浪费。” “太可惜了。”徐小柔咂舌。 我们去的那家餐馆叫“美食美客”,很特别的名字。餐馆里比较空,我们在大厅里的一张长方形桌子前坐下来。我和徐小柔面对面坐着。 服务员上来泡茶。我点了三个菜。 “小柔可能还是想转班,是吧?”我说。 “已经不想转了。” “你骗不过叔叔。但告诉你,转班真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吗?我告诉你,我初中就转了两次班,读了三个学校。” 徐小柔看着我。 “你不相信,对吧?但这是真的。” “我不是不相信,我是诧异。” “我第一次转班跟你遇到的事情差不多,哦,不是事情差不多,是境况差不多。我写给一个女孩子的情书被班主任贴在了墙上。”我决定“现身说法”。 “啊?”徐小柔瞪大了眼睛。 “我也是跟你一样,觉得在那个班再也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转班,当时我爸爸正好是学校的老师,就帮我转到了另一个班,可是,你知道吗?一点用都没有,谁都知道我的丑行,谁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以至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转去了另一所学校。”既然“现身说法”,夸张一点效果会好一些。 “去了别的学校要好一点吗?” “就这件事情的影响来说当然要好一点,可是别的方面就糟了,最糟糕的是,我适应不了那里的老师讲课,以至于成绩越来越差,到后来你可能都没法想象,竟然发展到逃课,赌博,最后被学校领导拎到升旗台上宣布处分。”为了说教达到效果,必要的润色,重整是必须的。 “天哪。” “所以你提出要转班,我就觉得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这种事情越逃避影响越大。这种事情并不因为你从a班转到b班而消除影响,反而,说不定,影响会增大,至少你让新班级里的所有人增加了对你的关注。” “我是真受不了‘眼镜’这种人。”徐小柔说。 “他是因爱生恨。他越做的过火说明他越在乎你。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情感。”我说。 “可刘文武这么做,简直是恶毒,还美好吗?”徐小柔反问道。 第183章 难得糊涂 我接着分析:“是你的绝情刺激他走向了极端。你相信叔叔,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你耐得住,只要你不在乎,时间一长,他觉得没什么意义了,他觉得这样做不再能引起你的关注了,他就会放弃,也就不会再伤害你。” 我耐性给徐小柔分析:“转班是逃避,所以更会让你这个班的同学觉得你做了有钱人的小三。留下来,是面对,只要你面对,你终会胜利,因为谣言的力量最终是脆弱的。再说,你徐小柔能重新回到学校,目的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因为这个人而受到影响呢?实验班的条件毕竟是最好的。” “我明白了。”徐小柔的眼眶里又蓄积了泪水。 “真的明白了吗?” “真的。谢谢叔叔。” “你只要淡定,相信不久你就会安心。”我说。 “我会的。这个,能问叔叔一个问题吗?”徐小柔话题一转。 “什么问题?” “那是你的初恋吗?” “哪个?” “就是你写情书的那个女孩。” “也不知道算不算。其实是那个女孩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 “青梅竹马?我猜准是。”徐小柔笑着说。这个年龄的孩子对这类问题总是很感兴趣的。 “我们一起玩到了我十三岁那年,后来因为我父亲回城,我跟着回城而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纤纤揉揉的那种心绪又来了。 “难道叔叔是在阳江出生的吗?”徐小柔目光澄澈。 “我是我父母下放到阳江县塘坞乡,哦,那时叫公社,生的。所以我虽是华安人,出生地却是阳江。” “怎么就再也没见过?你在阳江工作,去塘坞乡不是很方便吗?”徐小柔很是好奇地说。 “东门水库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是一个很大的水库,我都想去看一看呢。” “其实,那里原来是一个村庄,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东门,因为造这个水库,整个村庄搬迁,而我那个玩伴家里在搬迁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全家逃去了外省,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你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对不?”徐小柔说,“那叔叔是因为特别思念那个女孩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你那个女同学身上喽。” “说不清。” “所以叔叔的初恋是你小时候的玩伴。” “怎么会?我那时才十三岁。” 这时,服务员将我们点的三道菜送上来了。我们打断话题。我站起来正准备去盛饭,却发现王浩愣在柜台前。 “郑老师?” “王浩。” “您不是在华安吗?” “我回来了。” 徐小柔从位置上站起来,“王医生。” “你们怎么……”王浩一脸狐疑。 “我带徐小柔过来吃饭。徐小柔现在住在我家里。” “哦,是这样,那走,我们进去吃。”王浩摸了摸头,他一定是被搞糊涂了。 “不用了。小柔马上要去上晚自习。”我说。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还早呢?几点上晚自习,徐小柔?” “六点半。”徐小柔说。 “还有一个小时呢。走,进去。我告诉你,金主任在里面,还有董云芬,金丽梅。”王浩说。 “算了,真的算了。我们的菜都烧好了。” “不会吧?难道一定要金主任他们来请?那我就进去叫他们了。” “那就进去吧。小柔,我们进去。”这架势,不进去已不可能了。 “我也去吗?”徐小柔问道。 “当然去。没关系的,都是我的同事,一群最铁的朋友。”我说。 “那这些菜?”徐小柔看着刚刚端上来的热乎乎的菜。 “算了。我跟老板说将这些菜划在我们账上。”王浩说。 “我们一点都没吃呢,岂不太可惜了,能打包回去吗?”徐小柔看着我。 “能,叫服务员打包。”看得出,王浩已经喝得有点高兴了。他总是用眼神瞟着徐小柔。 我们推开包厢门,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包厢里烟雾缭绕。 “金主任,看我把谁带来了?”王浩叫道。 “起航?”金儒生说。 “郑一刀,”金丽梅站起来,“咦,什么时候我们郑一刀也带上美女了?” “可别乱说。我侄女。还在读高中呢。”我说。 “快坐快坐。”一个陌生人说,“小齐,你去叫服务员加筷子碗。” 小齐是坐在最外边的一个小伙子。 “我已经叫了,熊主任。”王浩说。 “哦。那加酒,给医生加酒。”熊主任说。 服务员进来了。我们入座,王浩硬要我坐在金丽梅边上。 小齐过来给我加酒。 “少点,我开了车。”我说。 “小美女要不要来点?”小齐问徐小柔。 “她不能喝,她还要去上晚自习呢。”我说。 “看小美女要什么饮料?”熊主任说。 “我想吃饭。”徐小柔怯怯地,一副很拘谨的样子。 “还早呢。”王浩说,“确保你不迟到。” “那给我侄女来瓶芦荟奶。”我说。 “郑一刀挺了解侄女的嘛。”金丽梅说。 “呵呵。”我干笑。 服务员送上来一瓶芦荟奶。我给徐小柔旋开盖子,然后用盖尖刺穿瓶口的膜,接着将奶挤进杯子。 “你不要觉得紧张。你自管吃你的就是。”我附在徐小柔的耳边说。 徐小柔笑着点头。 “我真要被郑一刀感动,对侄女关怀备至,来,我敬你。”金丽梅碰我的手臂。 “今天不至于又冲着我来吧?”我端起杯子。 “丽梅就喜欢和郑一刀对喝。”董云芬说。 “云芬。”金丽梅嗔怪道。 “我看你们真不对,总得让我先敬下熊主任。我可是无功不受禄。”我转向熊主任。 “该我敬你,你郑医生的名声我是如雷贯耳。”熊主任抢着说。 “过奖。先喝为敬。”我喝了一口酒。白酒很辣。 “叔叔可要少喝点,还记得上次吗?”徐小柔“温馨提示”。 “上次就是被他们灌得。”我习惯性地摸了摸下颚。 “你叔叔还没喝呢。”金儒生说。 “郑一刀,我杯子还没放下呢。”金丽梅又碰我手臂。 “让我吃口菜。”我说。 “哎呀,我觉得郑一刀确实不给面子。让美女的手举酸了是很不礼貌的。”董云芬说。 “那就喝。”我和金丽梅碰了下酒杯。 不想我杯子还没放下,董云芬又端起了杯子,说道:“这下该我敬郑一刀了。” “我说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全都跟我较上劲了?”我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 “那是郑医生人缘好嘛。真让人羡慕。”熊主任说。 “真没办法。”金儒生摇摇头。 “你们看不出吗?金主任怪你们不敬他呢。我敬你,金主任。”我说。 “哎,等下等下,我敬你的酒你得喝了再说。”董云芬阻止道。 “哎呀,董妹妹,你饶过我好不好?”我说。 “叫得这么亲热,更要喝了。”金丽梅瞟我一眼。 就这样,二十分钟不到,我一杯白酒就下了肚。我的脸早已通红通红了。 徐小柔喝完了牛奶,我让服务员上了碗饭。她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碗筷。 “叔叔,我要去学校了。”徐小柔看手腕上的电子表。 “我送你过去。”我说。 “不行,起航,不行,你喝了酒哪还能再开车?”金儒生说道。 “没关系。” “不行。” “我走去学校,时间还早。”徐小柔说。 “我送你去,徐小柔。”王浩忽地站起来。 “你不也喝多了吗?”我说。 “我没事。我骑的是摩托车。” “那就让王浩送吧。”金儒生说。 “小心点。”我嘱咐道。 “老师放心,王浩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徐小柔凑到我耳边,“您别忘了外面打包的菜。还有别喝太多了。”接着她和大家说再见。 “安心读书。”我说。 “我会的。” 我看着徐小柔走出包厢。 “我看不如你自己送好了。”金丽梅碰了碰我的手臂。 “怎么了?”我问道。 “看你恋恋不舍的样子。” “没有吧?” “哎呀,郑一刀,听不出人家在吃醋?”董云芬说。 “你说什么?”金丽梅捶了一下董云芬。 “你就别遮掩了。”董云芬说。 “你还说,我不跟你玩了。”金丽梅嘟起了嘴。 “做姐姐的关心你嘛。” “我看董美女说得话总是让人听不懂,让我来敬下她。”我端起杯子。 “我看你是故意糊涂。”董云芬说。 “我们郑医生可是难得糊涂。”熊主任说。 “熊主任说得好,难得糊涂,真是难得糊涂。”金儒生点头附和。 “我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说,“因为酒喝得太多了。” “哪是酒喝得多,摆明着故意装糊涂。”董云芬“抗议”。 “别的我记不得,我只记得我要和你喝酒。”我故意说。 “你看,缠上你了,快喝啊,董美女。”金丽梅说。 “我真喝多了,我不能再喝了。”董云芬端起杯子又放下。 “喝这点酒哪就叫喝多?看董美女的样子就知道是好酒量。女人一端杯,男人倒一堆。我还要和董美女喝呢。”熊主任说。 “云芬不能喝了。”金儒生说。 “哎,金主任,你可不能怜香惜玉?”熊主任说。 “要不金主任给董妹妹代一些?”我提议。 “我还能代?我自己都喝多了。”金儒生连连摇手。 “你就给我代一点嘛。”董云芬一副娇嗔的样子,跟她的实际年龄很不协调。 “金主任,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我说。 “那就代一点。”金儒生好似很艰难地下了个决定。 “谢谢,谢谢金大哥。”董云芬将酒杯放在转盘上,然后将杯子转到金儒生面前。金儒生拿起杯子将杯中酒倒了一半倒进自己的杯子。 “好给力。”熊主任鼓掌。我们跟着鼓掌。 第284章 在KTV里 “这下我不同意了,”金丽梅故意把脸拉下来,把酒杯往前推,“这酒我也喝不下去了。” “你也找个帅哥代呀。”熊主任说。 “那我请熊主任代?”金丽梅魅惑地看着熊主任。 “不行不行,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熊主任摆手。 “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董云芬说。 “我是真不行了。” 大家哄笑。 “熊主任不给我代,哪还有人给我代?总不至于我让小齐代吧。小齐不喝酒的。王浩又不在。”金丽梅的眼光往我脸上扫。 “哎呀,郑一刀,你就爽快一点好不?美女话里的意思还听不懂吗?”董云芬说。 “不就是想我代点吗?行,我给你代点。”我去端金丽梅的酒杯。 “郑一刀总算雄起了一回,这才算个男人。”董云芬说。 “诶诶,这话怎么说的?我说我不行,那是事实,怎么说郑医生才算个男人?郑医生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罚酒罚酒。”熊主任煽风点火。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女人。”我耸了耸肩。 金丽梅捂着嘴笑,好开心的样子。 “我罚。”董云芬举起杯子,“那谁陪一下?” “当然是金主任。”金丽梅提议。 “金本家看来是要我出糗哦。”金儒生说。 “董美女的意思就是想让我金哥哥陪嘛。”金丽梅说。 金儒生和董云芬碰了一下杯子。 那个晚上,等王浩回来之后我们还喝了一段时间的酒。 我又一次喝高了。出包厢的时候我一摇三晃。金丽梅欲搀扶我,但我晃开了,我把手搭在王浩的肩上。 熊主任提出去ktv唱歌,我不同意,执意开车回家。可是没有人同意我开车。我近乎于被架着去了“皇家贵族”歌厅。 迷迷糊糊,我不知自己怎么就到了“皇家贵族”歌厅。我记得那是个很奢华的娱乐场所。用“富丽堂皇,灯红酒绿”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们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包厢,包厢里茶几,沙发一应俱全,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跳舞区。大家竞相点歌。 那个叫熊主任的率先唱了一首通俗歌曲。走调不成样,掌声还是阵阵响起。 王浩点了一首《篱笆墙的影子》。接着大家叫两位女士点歌。 “歌我真不会唱。”董云芬醉醺醺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舞一定会陪了。”熊主任将董云芬一军。 “只要不嫌我踩脚就可以。”董云芬莞尔一笑。 “那金主任快上啊。”熊主任推金儒生。 “是啊,主动点。”我们把金儒生推上舞台。 于是,金儒生和董云芬下到跳舞区,翩翩起舞。 王浩正在唱《篱笆墙的影子》。可能是调子定高了的缘故吧,也可能原本歌曲的调子就高,到高声部分,王浩声嘶力竭,不得不提前结束。 金丽梅在电脑前点歌。 “哪位帅哥和我对唱?”金丽梅笑着问道。她因为酒有点过量,说话有点嗲,眼神也有点散,不过,这些因素反而增添了她的魅力,以至于显得有点妖艳了。 “当然是郑一刀。”大家起哄。 我眯起眼睛装睡。那个好事者熊主任不停地推我的肩膀,“金美女请你对唱,赶快上。” “赶快上?上什么?”我装糊涂。 “想歪了吧,年轻人,”熊主任猥琐的看着我,“是让你对唱,对唱之后,你想上就上,好吧。” 又是一阵哄笑声。 “你就对唱吧,老师,”边上的王浩说,“让美女等太久是不礼貌的行为。” “对唱就对唱。”受酒精的刺激,我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包厢里响起掌声。 “歌还没唱呢,就来掌声了?”我叫起来。 “这是对老师的鼓励嘛。”王浩说。 “我这是酒壮英雄胆。”我自嘲地说。 然而,金丽梅连点了几首对唱歌曲,我都不会,最后勉强选中了一首《选择》。是叶倩文,林子祥对唱的版本。 音乐响起。 熊主任邀董云芬跳舞。 金儒生坐在沙发上随着音乐的节奏很投入地打拍子。 金丽梅嗓音很甜。我则唱得低沉,深情。几次响起掌声。 “真是绝配啊。”对唱结束,王浩叫起来。 “这么深情。我看郑一刀是特意选的,用歌表达心声。”熊主任说。他扭着身子,一手一只杯子,将啤酒送到我们面前,样子非常滑稽。 “来来来,敬下你们有情有义之人。”熊主任说。 “熊主任,这话可不能说。娱乐,纯属娱乐。”我说。 “哈哈,郑医生又多想了,你们同事,有情有义有何不可?真的,你们真的唱得太好了。”熊主任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清醒。 我们仨碰杯。 接下来小齐唱《把根留住》。 不想熊主任将另一只话筒抓在手里,很严肃地说:“小齐啊,根一定要留住,根怎么能丢?那可是男人的本钱啊。” 大家哄堂而笑。金儒生笑得往后仰。董云芬和金丽梅都捂着嘴,王浩则直接给了熊主任一拳。 没想到金丽梅主动邀我跳舞。 我们走进舞区。 金儒生和董云芬也搂着走进舞区。 我一只手握着金丽梅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搂着金丽梅的腰。金丽梅的另一只手则搭在我的肩上。 我的注意力迅疾集中在手上。我注意到金丽梅的手很软,而她的腰部给我的是赤-裸裸的肉感。 我尽力和金丽梅拉开距离,可是金丽梅不断地贴近我,以至于她呼出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垂,酥酥软软的。 我甚至觉得金丽梅的整个身子都是软软的。 “啊,郑一刀,我今天真的喝多了。”金丽梅喃喃道。 “我看还没有。”我说。 “真的。再喝我就要吐了。”金丽梅忽地趴在我的胸怀,那两个山丘直接压在我的胸前。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我更多的是惧怕,惧怕凸戒灵异会突然显现,所以我赶忙用力将金丽梅的身子往前推。 “那就不要再喝了。”我说。 “喝,怎么能不喝?今天太开心了。嗳,郑一刀,看不出你的歌会唱得这么好。”金丽梅抬眼痴痴地看着我。 “哪有哦。你的歌唱得甜呢。我是乱唱的。” “你太谦虚了,我知道你是在用心唱歌。唱歌贵在用心唱。把感情投进去。我也在用心唱歌。我告诉你,这首歌我跟过很多人对唱,”金丽梅又将整个身子压过来,促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胸脯压着我的胸脯,我甚至能感觉出那种弹性来。 金丽梅抬起眼看着我,接着说:“而你是和我对的最好的。以后我不和其他人对了。我就跟你对。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得不又一次将金丽梅的身子往前推,把眼光看向别处,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和你对唱。” “ok。啊,这种晕乎乎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真的喝醉了吗?”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醉。以前没喝过这么多酒。” “再有人敬酒你不要再喝了。” “你给我代?”金丽梅眯着眼看着我。 “好。” …… 那天晚上唱完歌,走出“皇家贵族”的大门,我便走到路边一棵樟树底下哇哇直吐。胃里的东西一阵又一阵往上涌。金丽梅扶着我。那种刺鼻的气味刺激得我连甩了几下头。 金丽梅递给我手纸。 “啊,让你见笑了。”我说。 “还说这种话?如果不是你给我代酒,现在在这里吐的可就是我了。不过,吐了就没事了。”金丽梅不停地捶我的背。 “真的喝多了。”我说。 “都吐了还不喝多?” “你现在再知道我的酒量了,下次可不要老叫我喝酒。”我晃了一下身子,用手指头指着金丽梅。 “哼,别的人想叫我喝我还不喝呢。”金丽梅说。 “哦,按你话里的意思,能和你喝酒是我的荣幸喽?” “当然喽。你不觉得吗?” “对了,他们人呢?”我这才注意到“皇家贵族”前面只剩我和金丽梅两人,那几个人好像遁地般消失了。连王浩也走了。 “他们早走了。”金丽梅说。 “不会吧?没一个人关心我。”我说。 “不是有我吗?” “哼,那些无情无义的家伙。”我故意显得很生气的样子。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金丽梅说。 “我的车呢?”我把话题扯开。 “停在‘美食美客’店门口。我们和店老板交代了,没事的,你放心。” “我本想开车送你回去。” “你这样子还送我?就算你敢开我也不敢坐。看来你真的喝醉了。”金丽梅笑了。 “现在该去哪里?”我问道。 “回家啊。你还想去哪里吗?”金丽梅眨着眼睛看着我,眼里的神情非常暧昧。 “那我送你。” “你还能送我吗?我送你吧,我骑了踏板车。” “我吐了就没事了。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说。 “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 “那我就把我交给你喽。”金丽梅笑着说。 我们一起走向金丽梅的踏板车。 已经近十一点了。街道上车辆稀少。夜风拂面,凉爽舒适。 到了金丽梅踏板车停放的位置,我接过钥匙,发动摩托车引擎。 金丽梅侧坐在后座上,一只手搂着我的腰。 我说了一声“走了”便将车飙在了道路中央,排气管发出嗡嗡声。 金丽梅坐在后座上不停地说些什么,可是由于耳旁风比较大,再加上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开车上,我听不清楚她说话的内容。我只是“哦哦哦”的应和着。 第285章 久违了,凸戒灵异 金丽梅的家在老城区,从南京路拐至后马路,往左行驶大约两百米就到了她家。她家所在的位置并不是什么小区,就那么一栋房子,三个单元。楼底下没有路灯,很暗,我按她的指示在中间那个单元前停下来。 我把车停好。 “真的吓死我了。我一直叫你骑慢点你怎么不听呢?”金丽梅一跳下车就批评我。 “还快吗?”我不以为然。 “还不快?你以为是你的小车呢。糟糕。”金丽梅忽然捂着嘴。 “怎么啦?” “被你传染了。” “也想吐吗?想必是喝了风。酒喝多了的人,一喝风就会醉。要好点吗?” “看来要麻烦你扶我上楼了。”金丽梅想呕却又呕不出来。 “这个……” “不会不愿意吧?我真的上不了楼了,腿没一点力,软软的。” “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对了,车子怎么办?”我说。 “麻烦你停进我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钥匙串在踏板车的钥匙上。” 我把车子推进金丽梅的地下室。回头我看见金丽梅蹲在地上。 “吐了吗?”我问道。 “想吐吐不出。好难受。”金丽梅站起身。她好似真的喝多了。 “看你下次还敢喝这么多酒。”我说。 “半斤笑八两。” 我扶着金丽梅上楼,但我尽可能减少彼此身体接触的面积。 楼道上没有路灯,黑漆漆的。我们沉重的步伐在过道里回响。金丽梅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我的身子上,我想拉开距离都不可能了。她的身子软软的,仿佛没有了筋骨。我时刻提防着凸戒灵异闪现,这般身体接触,肉戒灵异很可能会感知到。 好在金丽梅家住三楼,熬一熬就到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随手将金丽梅家进门的灯打开,然后把钥匙递给金丽梅。金丽梅钥匙没接住,掉在了地上。我和她一同弯下腰去捡钥匙,头与头相撞,抬眼我便看见金丽梅深深的乳-沟。何止是乳-沟,两座山丘的形貌都尽显眼底。 我愣了两秒钟。 “看什么呢?”金丽梅鬼魅地笑。 “啊,没看什么。”我慌忙挺直身子,“对不起,撞疼了吧?” “能不疼吗?你可得揉揉。”金丽梅放肆地看着我。 “你该进去了。还想不想吐?” “总想往上呕呢。”金丽梅打了个酒嗝。 “刚脆去卫生间吐了吧。吐了会舒服点。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我说。我感觉再不能这么待下去了。 “回去?我这种状况你能放心回去吗?”金丽梅瞪大眼看着我。 “还要我做什么吗?”我颇为诧异。按说,人都送到家了,我已仁义至尽。 “进来再说。”金丽梅伸手拉我的手臂。 我迟疑了一会儿。 “怎么?我家里有老虎吗?”金丽梅挑衅般地看着我。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我说。 “唉,郑一刀,亏你还是个医生,没一点同情心。你不是不知道我就一个人。万一出什么事再怎么办?” “还会有什么事吗?” “我真的很难过。想吐又吐不出。要不这样,你进来陪我坐会儿,等我稍微舒服一些你再回去,可以吗?”金丽梅柔柔地看着我。 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了,只好脱了鞋子换上放在门侧边鞋柜旁的塑料拖鞋。 “好漂亮的房子。”我打量金丽梅的房子。 从装潢的角度看,金丽梅的房子是一流的,一看就知道花了血本。不说别的,两间卧室的门全都实木门,有凸有凹的,很强的立体感,一般人家都不会这么做。 “一般般了。坐,喝凉水还是喝茶?”金丽梅问道。 “你还有力气给我倒茶吗?我自己来吧。”我说。 “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再怎么样也要泡杯茶,否则不怠慢了?” “看你样子,好像没什么事了吧?”我看着金丽梅。 “还没事?头痛着呢。总要往上呕。”金丽梅又打了个嗝。 “那你还忙这忙那的。要不我给你泡杯茶吧,加点糖,会解酒。” “那你岂不是反客为主?” “这不是没办法吗?” “没办法你就别倒嘛。我有叫你倒茶吗?”金丽梅说。 “阿阿,你误解了。” “哼,我就知道你郑一刀嫌我。”金丽梅忽然幽幽地说。 “这是说哪里的话,你看这深更半夜的,我还呆这呢,嫌你?”我说。 金丽梅“噗嗤”一声笑了。“我进一趟卫生间。” “想吐就学我的样把它抠出来。” 金丽梅的房子面积不是很大,八十平米的样子,是老式的结构,二室一厅,装饰前卫奢侈,布局也相当合理,再加上主人将之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所以看上去非常舒适。 金丽梅在卫生间里洗漱。我听见水龙头水流的声音。 我努力把思维往别的方面引,比如我努力去回想我那些病人的病情,而后便想起郝珺琪和丁莹。 一想起郝珺琪和丁莹,思维就定格了。那哗哗的流水声再也没法蛊惑我。 心,痛而沉郁。 说不出有多矛盾,说不出有多纠结。不说郝珺琪已有十八年没有见面,连丁莹也有六年失去消息了。 丁莹说:“如果你见着了郝珺琪,而郝珺琪已然结婚,或者,郝珺琪还没结婚,但是你们和我们一样没法走近,你就到北方来找我。我会等你。我一定会等到这一天,不管是什么结果。” 转眼六年,丁莹还在等吗?她还会等吗? 更让我窒息的是,还不知道上苍得过多久才让我见着郝珺琪,姑且不说见着后的结果。 “哎呦。”金丽梅的叫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维。 “怎么了?”我即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哎呦,我,我摔地上了。”从卫生间传来金丽梅的声音。 “啊。” 我赶忙走向卫生间。只见金丽梅坐在地上,毛巾被丢在一旁。 “没事吧?”我问道。 “疼死我了。喂,你还站在那里干嘛?”金丽梅说。 “起不来吗?”我只好弯腰去扶金丽梅,“摔哪了?” “屁股上。” “那还好。” “还好?” “摔别的地方可就要动手术了。屁股上肉多。没事。” “你使坏。”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我扶着金丽梅走出卫生间。 金丽梅的一只脚似乎使不上力,所以,整个身子几乎全压在我身上。我又感受到她那股弹性了。 就在我们走到沙发背侧的位置时,金丽梅冷不防往后倒,倒在了沙发的后背上,而我整个人往前压,恰好趴在了她身上。这下,我是真真切切感受着她胸前的弹性了。我的脸迅速红起来,而我的“花朵”瞬间膨胀。我连忙起身,不想金丽梅的双手搂住了我的腰。 “不好意思,压着你了。”我说。 “我喜欢。”金丽梅说话的气息吹在我脸上。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喜欢你。郑一刀,我好喜欢你。”金丽梅眼光闪动。她长长的睫毛跟着闪动。 “别,别,金丽梅你喝多了。”我再一次起身。 金丽梅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的心突突直跳。我的“花朵”昂扬奔腾,似乎顶着她了。 “我没喝多。我真的喜欢你。郑一刀,科室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可就你装清高,装糊涂。”金丽梅喃喃自语。 “先让我起来再说。”我由于不想压着她,用力往上挺,很累人。 “我起不来了。”金丽梅说。 “你松开手我就可以起来了。” “我松不开手了。” “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不想再松开手了。我真的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对不?” “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还有,你可是有丈夫的人。”我说。 “去他妈的什么丈夫。只要你喜欢我就可以对不?” 金丽梅将我越发搂得紧了。我没挺住身子,往下压在了金丽梅的胸脯上,金丽梅的双唇迎上来,我闻着了她嘴里呼出的酒气。我感觉我的“花朵”越发膨胀了,顶着她的力度也更大了。正值夏天,彼此都穿的少,近乎肌肤相亲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欲念。 我知道,凸戒灵异很快就要闪现了。 我正这么想,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从某个方向径直窜进我的大脑。凸戒灵异没有耽搁一秒。它总是这么适时而来,匆忙而去。同时,左手中指那熟悉的痛楚也传至大脑。 我大叫一声挣脱金丽梅的手,滚在茶几边的地上。我不由得双手抱头。那就是要裂开的感觉。那就是要勒断手指的感觉啊。 金丽梅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因为她整整迟缓了十几秒方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才蹲在我身边问候我。 “郑一刀,郑一刀,你别吓我。”金丽梅的声音发颤。 我转动我的身子。 “我,我,”我忍着痛说,“快扶我去卫生间,快。” 金丽梅使劲全身力气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扶我去卫生间。 我不停地用自来水冲我的脸。 第286章 女人缘 已经应验多次了,这是解除肉戒灵异的最佳策略。应该是冷水的刺激会转移大脑的注意力吧。 金丽梅一直站在我身边。她不知道我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待疼痛彻底消减,花朵也回缩之后,我关掉水龙头,站直来,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水珠,道:“谢谢你,金丽梅。” “好了吗?”金丽梅担心而又恐惧。 “好了。把你吓到了吧?”我挤出一点笑容。 我们走去客厅。 “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是什么病情发作吗?”金丽梅关心地问道。护士的直觉让她预感到我有什么特殊的生理疾病,好比癫痫之类的。 我摇摇头,极为疲惫地说:“我也搞不清楚。是突然发作。头疼欲裂。”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没有。”我说。 “我看还是做个检查吧,做个脑部ct什么的。” “嗯。是得去做个ct。”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猜想是家里来电话了。 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正想接,手机却停止了震动。我的猜想没错。这个时候只能是徐小柔打我电话,想必是徐小柔担心我了。 “有什么事吗?”金丽梅问道。 “是家里打来的电话。不过没接到。估计是催我回家了。” “是比较晚了,都十一点多了。不管怎样今天还是要谢谢你。”金丽梅看着我。她的酒劲已经完全褪去,脸上的红晕也消失殆尽。 “对不起。”我说。 “干嘛说对不起?”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记得早点做检查。” “我会的。” 金丽梅陪我一起下楼。我不让她陪,但她一定要陪。现在是她担心我。她一再叫我骑她的踏板车,但我没有应允。 “正好明早你来接我,然后去‘美食美客’开你的车。”金丽梅说。 “我还是坐三轮车回去。万一你有急事要用车就不方便了。”我推辞。 “我可以坐三轮车啊。” “那还不如我现在坐三轮车。”我说。 “哪会就有什么急事?”金丽梅嘟哝。 我和金丽梅说再见。我一步一步往外走,没有回头,虽然我知道金丽梅一直站在她那个单元的路口。 我走到后马路路口,等了大概五分钟就等到了一辆三轮车。坐在三轮车上,我觉得无比疲惫。我闭上眼休息,但是,三轮车时不时带来的震动使我感觉很不舒适。 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过了步行桥,来到阳江新区,周遭空寂寂的,三轮车车轮的转动声显得格外清晰。月亮躲在云层里,几乎看不见什么星星。到处的路灯都关了,从一些窗户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几乎被黑暗吞噬了。 我感觉自己也被黑暗吞噬了。 我那个单元的楼道灯都关了,我一步一步摸索着往上走,并没有拿出手机来照明。摸索到二楼,便有光芒从上面照射下来,楼道里的情形几乎可以看清楚了,但我还是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光线越来越亮,从光线照射过来的方向,我知道是我家门口的声控灯被打开了。上到我家底下的那个平台,我看见我家的门开着,徐小柔站在门口。她甜甜的笑着。 我倍感温馨。沉郁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一些。想必徐小柔一直等在门口,她听见我上楼的脚步声,便把路灯开了。 “回来了,叔叔。”徐小柔和我打招呼。 “还没睡吗?”我问道。 “刚写完作业。今晚一定喝高了吧?电话都不接。” “没听见。刚想接,电话又挂了。我马上就回来了。” 我上到门口,一只手扶着门套。徐小柔给我找出塑料拖鞋。 “我给你泡了杯浓茶,放了白糖,放在茶几上。” “还是我的小柔好。” “你不是说浓茶加白糖解酒吗?”徐小柔说。 浓茶加白糖解酒,吴淑芳知道,丁莹知道,现在连徐小柔也知道了。 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次醉酒,酒已经醒了,我回到租住屋继续装醉,丁莹很贴己地照顾我。 丁莹。 一想起这个名字,我的双眼就湿润了。 世事到底要怎么发展呢?这边郝珺琪仍旧杳无信息,丁莹却又被迫远离我。 前面我已说过,单单丁莹离开我也已六年了。 北方。 北方是一个多么宽广的概念。虽然我没有去过北方,但各种各样的信息汇总在我的脑海里形成我对北方的印象——北方是荒凉的,北方是广袤无垠的。 丁莹会在北方的什么地方呢?是偏远的农村,还是繁华的都市? 六年会改变她多少?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客厅里有点闷热。我用手掌扇了下风。徐小柔随即将摆在电视柜边上的立式电风扇打开了。 我把双手往后一放,说道:“哇,好难过。” “看那架势我就知道叔叔要喝醉。哪禁得住美女劝酒?”徐小柔说。 “哦?” “就坏在坐叔叔边上的那个。那美女叫什么名字?”徐小柔问道。 “叫金丽梅。你也看出来了?她总是找我喝酒。”我说。 “是人家喜欢你,叔叔看不出来?” “小孩子可别乱说。”我故意沉下脸。 “在座的都看得出来啊。叔叔好有女人缘哪。” “小柔就别嘲笑叔叔了。我这么古板,哪还有女人缘?别忘了我可是刚离婚。”我说。 “离婚不代表你没有魅力啊。离婚只是说明两人不投缘。不投缘当然要离喽。” “我看你小小年纪,还挺能分析问题的。你知道什么叫投缘吗?”我问徐小柔。 徐小柔眨了眨眼睛。“先申明一点,我可不是什么小小年纪了。我已经接近成年人了。至于什么叫投缘,我觉得能做到相知相伴就叫投缘。” “好一个相知相伴。可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往往是,遇上相知者,却不能相伴,能相伴者,却无法相知。” “我相信叔叔一定会遇见的。我感觉叔叔好像没喝醉嘛。” “喝醉了,还能不醉?都吐了。只不过现在比较清醒。其实全身都不舒服。”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你会揉吗?” “爸爸喝醉了酒就常叫我给他揉。” “真是个会享福的爸爸。不过不用了,你还是早点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我在等你的衣服洗呢。让我给你揉揉,揉揉会很舒服的。” “算了,你也很累了,我马上去洗澡。” 第287章 金丽梅其人 金丽梅是科室里的美女。今年二十六岁。一米六二的身高,九十八斤的体重,在南方,是最为标准的身材了。略带“申”字型的脸型虽让她的姿色逊色些许,可她樱桃般的小嘴,偏厚的双唇,又让其增色许多。用很多男士躲在一旁的说法来形容,“看上去特性感”。 金丽梅最傲人的还是她的“山丘”。她有两座大而挺的“山丘”,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吸引着无数异性的眼光在她胸前徜徉,流荡。她自己也以此为傲。 金丽梅外向,开朗,不拘小节,男医生们和她开点不雅的小玩笑,只要不过分,她都不介意。 有一次,是在一次早餐上,店老板端上来一盘馒头,一个同事抓起一个超大的,对大家说:“诸位,大家看看,你们知道这是谁的馒头吗?这么硕大,饱满。哎呦呦。” 大家都笑起来,原来金丽梅恰好走到他身后,听到了他的“宏论”,正扯着他的耳朵。 “这是在说谁呢?”金丽梅说。 “哎呦,对不起,金姐。”那个同事说。 “真是没见过,这馒头有我的大吗?”金丽梅说。 谁也没想到金丽梅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家于是笑得更欢了。 “那给个机会给咱看看。”那个同事接过话题。 “下辈子可能有机会。” 你看,她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她随和却不轻佻。科室里也有想打歪主意的,想在她身上揩揩油的,甚至有更深入的想法的。这样的人不好点名点姓,反正,如果你在餐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你看谁总想灌她的酒,你就知道是谁了。 金丽梅不轻易喝酒。这一点,她似乎很有原则。她不想喝酒的时候,任你怎么劝,她就是不喝。她不会冷场,她不会让你尴尬,可她就是不会成就你想让她喝酒的想法。哪一天她想喝一点,在你给大家喝酒的时候,她会主动把杯子递过来。这个时候,很多人就特别兴奋。那么,那天请我们吃饭的东家可就要多去几瓶酒的钱了。 然而金丽梅很会保护自己,她总是喝到恰到好处,喝到你想象着以为有机会可以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就不喝了。你“打的”过去给她敬酒,不经意地把手放在她肩上,她会很柔和的请你移开手,很柔和的告诉你就算你开火车来加酒,也没法加了。你只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有人就上过这个当。看金丽梅跟大家不红脸,几乎从不让同事别扭,那人在一次喝了八分酒之后,在散场的时候,他便一直跟金丽梅肩并肩往外走,边谈边聊,然后不经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手腕下垂,那只手掌恰似无意识地放在金丽梅的胸脯上。 这下你猜怎么着?金丽梅迅速侧转身,手猛地一推那人的身子,那人不注意,酒又喝多了,哪禁得住这么整,于是整个人摔倒在地。 就听金丽梅骂道:“老刘你到底是喝了酒还是喝了尿?没抓过女人的奶是吧?再没抓过,自己老婆的奶总抓过。嫌老婆的小了,去红灯区啊,那里要多大有多大。” 老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了疼了,只是低声求金丽梅别嚷嚷。 “还让我别嚷嚷。你看你做的什么事?老不正经,还不懂得尊重。下次再这样,我告你猥亵。”金丽梅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看看,这么一整,谁还敢对她付出实际行动?再怎么心动,也只能在心里动,在梦里动了。有谁知道,金丽梅会出现在多少男人的梦里头呢? 诸多男同事对金丽梅有想法,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的老公不在她身边。不,不是什么在乡下。在乡下,周末总可以在一起。不,也不是什么在省城,在省城,个把月总可以聚一次。她老公是在国外。知道吗?在国外。那得多远。听说是在非洲某个国家。夫妻一年难得聚一次。 金丽梅老公比她大七岁,是阳江铜矿矿里的顶尖技术工,薪水特别高。当年她来我们医院追求金丽梅的时候好像是二十五岁,那时,金丽梅才十八岁,刚做实习护士。他开着小车子又接又送又送花,羡慕死许多小姑娘。金丽梅实习结束,再到医院来上班时就已经成了有夫之妇。 两年后金丽梅生了个儿子。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幸福似乎就在金丽梅身边围绕。不幸却悄无声息地降临了。金丽梅那个粗心的婆婆在她儿子睡觉时不注意,让被子蒙住了她儿子的头,导致她儿子活活被闷死了。 这件事给金丽梅的打击特别大。这种事,落谁身上也受不了。金丽梅特别伤心,为此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常和老公吵嘴,她老公可能是觉得这样一起生活太痛苦或者真是受矿里委派便去了非洲。 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是说她老公去国外完全是为了赚钱。因为儿子的事,他们想彻底和老人脱离开来,想去上海或者什么别的大城市买房。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眼前的事实是,金丽梅一人独处。 正是大好年华,独守空房谁不嫌寂寞? 所以,金丽梅才会屡屡进入一些人的梦乡。 我做梦没想到金丽梅会对我情有独钟。我和她纯粹只有工作上的交往,她是护士我是医生而已。我是男人,当然也会垂涎她的美貌,可是,就我这种状态,哪敢有非分之想?所以,在别的男人屡屡劝她喝酒或者总是和她套近乎的时候,我始终漠然。 金丽梅说全科室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唯独我不知道,这是有点夸张的。严格来说,是她向来比较尊敬我。很多业务上的事,她喜欢征求我的意见,或者喜欢和我交流。按说,她是护士,我是医生,哪有什么业务好交流的?可她总能找到什么事来问我。 有一次,我忘记是去年还是前年,大伙儿都下班了,办公室就剩我一个人还在整理东西,金丽梅走进来。 “哎呀,还好你还在。”金丽梅好像显得很惊喜的样子。 “怎么?有什么事吗?” 我抬眼看了看正向我走来的金丽梅。就见金丽梅那被衣服裹得紧紧的小山丘随着她的走动很自然的上下颤动。 “我新买了一辆踏板车,不知怎么回事发不动了,要推到店里去检查。正想找个人帮忙。”金丽梅说。 “我还有点事。你看有别的同事在吗?”我找理由委婉拒绝。 “办公室里不就你了吗?” “我真的有事。” “我没说你闲啊。你有事,我可以等,我不急的。”金丽梅径直在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悠闲地翻着放在桌子上的书籍或记录册。 我没辙了。 过了一会儿,金丽梅站起来,凑近我,俯下身子,看我整理材料。她跟我靠得那么近,以至于,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凸起物若有若无地触着我的肩。 “整理得这么细致啊。”金丽梅说。 “也没什么,只是把它们归归类而已。马上就好了。我们走吧。”我只好站起来。 “我不急啊。你慢慢整理。” “已经好了。”我把手头的东西收拾好。 那次推车,是真把我累坏了。从阳江医院到购买店,骑车要不了几分钟,可推车走,直觉得比万里长征还长。美女在边上跟着,又不能显得很孬,就那么挺着,金丽梅几次说帮忙换换手,我都拒绝了,那汗便在脸上、在背上肆意流淌。金丽梅忙着用纸巾擦拭我脸上的汗,她包里的备用纸全部都用完了,我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好不容易到了店门口,令我心惊肉跳的是,店门竟然关着。我想,再悲催的事莫过于此了。 “怎么会这样?”我喘着粗气。我用手将脸上的汗抹去。 “平时没见这店关得这么早啊。”金丽梅惊诧道。 “妈的。” “不好意思。别急,我看可不可以打电话叫他过来。”金丽梅显得很不好意思。 金丽梅对着店面的招牌在手机上输入电话号码。 我走去隔壁的零售店买了两瓶水。 “怎么样?”回头我问道。 “他关机了。” “不会吧?有这么不巧?”我那语气任谁听上去都能听出一点恐惧。 “看来今天是上苍特意考察你的耐力来着。” “还要推回医院吗?”我看着金丽梅。 “推回我家。”金丽梅说。 “远不远?” “是去医院的一半的路程。” “我的天。” “要不,我请个人。” “那算什么。要请人还不早请人?我这些汗不就白出了?今天豁出去了。” “这才是男子汉。”金丽梅由衷地说。 “这话我不喜欢听。” 就在我鼓起勇气准备继续推车之际,金丽梅或许不忍再看我那惨状,便提出来再试一试,看能不能发动电动机,我当然求之不得。 不想金丽梅坐上车,一按电子打火,发动机竟然响了。 真要晕死。 为了补偿,金丽梅非要请我吃饭。 这件事之后的效果是,在路上,遇见我走路的时候,金丽梅总要停下来送我一程。之前的我,从没答应过,有了这件事,就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似的,就这样,坐过她几次车。 推车的事,在同事面前,我闭口不谈。金丽梅却把它当成了谈话的资本,甚至成了一个笑话。换做谁都会觉得好笑,呼哧呼哧的推了近二十分钟的车,谁想车子竟然没毛病? 在我印象里,我和金丽梅之间就这么点故事,怎么她就对我情有独钟了呢? 第288章 庆贺 高三年级到了这个时候,考试成了家常便饭。不说月考,连周考都来了。五月中下旬,阳江一中进行了一次所谓的十校联考,徐小柔第一次考进了年级前十,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刚给患者做完一个手术,正坐在办公室休息。 “什么前十?”王浩问道。 “徐小柔考了年级前十。” “就住你家的小女孩?” 我点点头。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那当然。” “那就该庆贺庆贺。年级前十,可是考十大名校的料啊。”王浩说。 “说的也是。”我说。阳江一中虽不是什么名牌高中,前十名考十大名校还是大有希望的。 “我可要作陪的啊。” “行。” 我打通家里的电话。“小柔,中午不用烧饭了。” “有什么事吗?我已经洗好菜了,饭也烧下去了。”徐小柔说 “没关系。你到楼下等我,我们去饭店 。”我挂断电话。 王浩坐进我的车。 “想好了去哪吗?”我问王浩。 “去‘家外家’,一家新开的连锁店,便宜又实惠。”王浩建议。 “好。对了,王浩,这几天我看大家看我都有点怪怪的,不知为什么。”我说。 “我没觉得啊,怎么了?” “那天晚上你们怎么走的那么快,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你说的是那个喝酒的晚上?怎么你一个人?不是有金美女吗?” “你们肯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金主任他们都一个劲的叫我走,我就跟着走了。怎么样,有美女陪是不是不一样?”王浩说。 “嗳,你还跟老师开起玩笑来。我说第二天大家看我怎么都怪怪的,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难道老师没做什么吗?金美女可是像蛇一样缠在你身上。老师你不知道,你让多少人羡慕的痒痒的。” “我看是恨得痒痒的。”我说。 “也不乏有这样的人啊。” “这真叫没偷到一点腥反而粘得一身骚。” “老师你在学生面前就不要装了,你看金美女看你的眼神,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你一定有什么‘武林秘籍’吧?” “你想哪去了?还什么‘武林秘籍’?看来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了。” “其实也没什么,老师不要活得太拘谨了。男欢女爱,很正常的事。你离了婚,金美女也孤家寡人一个。”王浩说。 “问题是根本没这回事。” “这就怪了。” 经过“家外家”的时候,我把王浩放下车,让他去点菜,我一人开车去接徐小柔。 徐小柔站在小区门口等我。她想事就是这么周到。她穿着学生服,留着学生头,看见我的车,便挥动小手。嘴不动,却满脸笑意。 “怎么想到去饭店吃饭?”徐小柔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说。 “又是一大伙吗?要是一大伙的我就不去了。” “不是。就两三个。” “还有谁?” “那个送你去学校的医生。” “王医生?” “对。” “家外家”生意格外红火,几乎爆满。王浩没有预定到包厢。别说包厢,大厅里的一张桌子还是刚刚撤去腾出来的,桌面上还留着服务员擦拭后的痕迹。 我没想到金丽梅坐在王浩旁边。 “嗨,郑一刀。”金丽梅冲我妩媚的笑。 “你好。”我说。 “不欢迎吗?” “欢迎。”我干巴巴地说。 我招呼徐小柔在他们对面坐下来。 “我刚刚骑车经过‘家外家’门口,看见王浩在那里闲逛,就打了声招呼。”金丽梅解释道。 “我就叫她进来了。你不会见怪吧,老师?”王浩说。 “说什么话?哪会见怪?能请到金美女吃饭可是我的荣幸。”我说。我注意到徐小柔在关注金丽梅的神情。 金丽梅给我添加凉开水。 “看你说的。”金丽梅嗔道,“考前十的就这个小美女吧?” “我侄女。”我说。 “我知道。真不容易,是该庆贺庆贺。” “难道叔叔是为庆贺我考年级前十才叫我来吃饭的吗?”徐小柔诧异地问道。 “你叔叔没跟你说吗?今天我们都粘你的光。”王浩说道。 “我怕说了小柔不答应。”我说。 “干吗这么浪费?不就一小考吗?我饭菜都准备好了。”徐小柔即刻觉得不自在起来。 “小姑娘自己烧饭吗?”金丽梅诧异地看着徐小柔。 徐小柔点点头。 “我侄女非常能干,包了我家的所有家务。炒得菜还特别好吃,什么时候带你们去尝尝。”我夸赞道。 “好哇好哇。”王浩道。 “叔叔你就别夸我了。”徐小柔扯了扯我的袖子。 “真看不出来。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女孩子?我一直以为郑一刀是个大好人,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带着侄女,现在我才明白,感情找了一个免费的阿姨。”王浩说。 “是不是大跌眼镜?”我说道。 “可不免费。”徐小柔说。 “还付工资吗?” 徐小柔点点头。 金丽梅更 奇怪了。王浩附在金丽梅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真的吗?”金丽梅问道。 “当然是真的。”王浩说。 “郑一刀,你瞒的这么深。可见我没看错人。”金丽梅说。 “那还用说,我老师超有人格魅力。” “不就这么点事?”我说。 服务员端菜上来。 “各位,中午我一贯不喝酒,对不住了。喜欢喝什么饮料?”我问道。 “问徐小柔。今天她可是主角。”王浩说。 “要问我,我就吃饭了。”徐小柔微笑着说。 “那还行?总要喝点什么。你叔叔有的是钱,今天就杀他一刀。”王浩怂恿道。 “我说王浩,你真是大大咧咧的。没看出人家小柔的情绪吗?花她叔叔的钱越多她会越过意不去。是不是,小姑娘?”金丽梅说。 “还是这位姐姐懂我。”徐小柔说。 “哎呀,小美女嘴巴真甜。叫我姐姐,我喜欢。” “她姓金。”我说。 “金姐姐本身就大不了我几岁,总不能叫金阿姨吧?”徐小柔淡淡地说。 “啧啧,今天可能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金丽梅“眉飞色舞”。 “这么一来,金美女就要叫我郑叔叔了。”我说。 “去,说什么话?一点都不知道讨人喜欢。”金丽梅怒对我。 “那么小柔,”王浩说,“你也得叫我哥哥了。每次叫什么王医生王医生的,叫的我感觉自己很老了。” “我也想啊。反正我也没有哥哥。”徐小柔说。 “那太好了。”王浩开心地说。 “被认哥哥了,那可得有表现哦。”金丽梅说。 “当然,今天我买单。哥哥为妹妹庆贺,理所当然。” “不用,不用。”徐小柔慌忙推辞。 “今天谁也别抢,买单是我的事。你看你们说了这么多,菜也不吃,饮料也没叫,来这干嘛来着?我看见别的桌上有榨果汁,不如榨两瓶鲜果汁来。”我提议。 大家纷纷点头。我便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两瓶鲜果汁。 待大家倒满果汁之后,徐小柔从位置上站起来,面对我。 “你干嘛?”我问道。 “我要单独郑重地敬一敬叔叔。”徐小柔说。 “你这也太隆重了。”我跟着站起来。 “叔叔你坐着。” “那怎么行?”我坚持也站着。 “郑一刀你就坐下,听小姑娘说。”金丽梅说道。 我坐下来。 “我住到叔叔家里来,今天是三十六天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向你表达我的谢意。”徐小柔说。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道:“你好像表达过。” “谢谢你,郑叔叔,你改变了小柔的命运,小柔一辈子都永记在心。我干了。”徐小柔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干了。她眼里噙着泪水。 “那我也喝了。其实,我也要感谢你。有你住在家里,我这个家才有了一点生气。”我说。 “把你料理的舒舒服服的。”金丽梅说。 “是啊。以前我一个月不会在家开一次火,都是在外面打游击,生活的很没有滋味,现在不同了,任何时候回家都有热菜热饭。” “这么说倒是你郑一刀要将小姑娘永记在心了。老说这些套话,也不敬我。”金丽梅说。 “这是饮料,有什么敬的吗?”我反问。 “你要感谢我在你喝醉酒的时候我在你身边伺候你啊。”金丽梅说。 “叔叔有喝醉过吗?”徐小柔说。 “就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我没接到那次。我吐了。”我解释道。 “哦。” 吃过饭,已经一点四十了。徐小柔急着要回家。“我会迟到的。” “不急,你不是两点半上课吗?我开车送你去。等我去买下单。”我说。 “我正想叫你开车送我去阳江驾校呢。”金丽梅说。 “怎么?你在考驾照吗?”我问道。 金丽梅点点头。 “那这样,小柔,哥送你去。金美女,把你的车子借我。”王浩说。 “小柔,你看呢?”我说。 “怎么好再麻烦王医生?”徐小柔说。 “怎么又叫王医生?这也麻烦?”王浩说。 “人家正求之不得呢?”金丽梅说。 “还是叔叔送吧。我怕迟到,小车总要快点。我还得回一趟家。”徐小柔看着我。 “哎呀,在城里面,摩托车更快。你就让王浩哥哥送你,我这边叫你叔叔送我去驾校。”金丽梅抢着说。 “你不可以骑车去驾校吗?”徐小柔问道。 “这个……哦,路太远了。再说,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忍心让姐姐晒呢,是吧?” “好吧。叔叔再见。” “再见。别担心,不会迟到的。”我说。 王浩骑车将徐小柔带走了。我觉得不解的是,王浩也太积极主动了。似乎要抢着送徐小柔。 我买了单,然后和金丽梅走向停车场。 第289章 三轮车上的郝珺琪 一路无语。 “我这个时候送你去,回来你怎么办?”我主动打破沉默。 “我可以打别人的车回来。如果你来接我,我不会介意的。”金丽梅说。 “我下午有事。”我赶忙回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答应送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们走去我的车子。车子里热烘烘的。我把车门打开,接着打开空调。 “等会进去。这时候进去等于烤猪。”我说。 “你注意到了吗?小姑娘很不开心。”金丽梅说。 “怎么了?这么多人庆贺她,她应该很高兴。” “小姑娘的心思你哪猜得准?告诉你,你不能对她太好。” “什么意思?”我问道。 “这一点你就不懂了。你听我的,准没错。还有,王浩可能爱上小姑娘了。” “不会吧?” “你等着瞧。我可不会看错。” “那还行。小柔还在读书呢。” “其实也不错。不是只剩两个来月就高考了吗?有王浩去帮她,小姑娘会更幸福的。”金丽梅说。 “这主意倒不错,不过,那还得看缘分。” 我们往后马路走。我开得很慢。金丽梅坐在副驾驶座和我聊天。 到县政府路口的时候,有一辆三轮车突然从我车前抢过,吓了我一跳。我连忙紧急刹车。 “妈的。”我骂人。 “吓死我 啦。”金丽梅说。 三轮车绕到我的左侧,我注意到车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车上坐的是一个妇女,在我的目光扫视过去的时候,她正好往我这边看,不过,当她看见我看她的时候,她迅疾扭转头。在倒后镜里,我只看见三轮车的后背变得越来越小。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我自言自语。 “谁啊?”金丽梅问道。 “是郝珺琪!”我忽然感觉那个坐在三轮车上的妇女就是郝珺琪。那独有的眼神只属于郝珺琪。 我当即倒车,调转车头。有好几辆车被堵在路上。喇叭声不断。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金丽梅懵了。 掉好车头,我迅速加速。我密切注意路上的车辆。有一辆骑踏板车的女士被我过于靠近她的车子吓坏了,她不得不停下来。 “你开慢点。”金丽梅叫起来。 我不说话。但是一直不见三轮车。快到南京路和后马路交汇处连着出现两辆三轮车,可是坐在车座上的都不是妇女。在接下去一段路上,我又追上了两辆三轮车,但依然不是前一辆三轮车。我怀疑那辆三轮车拐上了南京路,便再次掉头驶去南京路,然而,等我穿过整条南京路,还是不见我要找的那辆三轮车。 我在广场阳江前路停下来。 “到底怎么了?”金丽梅惊魂未定。 “我在追那辆三轮车。”我说。 “他撞坏了你的车吗?” “不是。他车上载的客人是我隔了十八年没有见面的童年小玩伴。” “你在说笑吧?隔了十八年没见面,你怎么就确定是他?” “真的是她。我确定没认错。”我说。 “有什么特征吗?”金丽梅问道。 “眼神。她看我的眼神。” “你仅仅根据她看你的眼神就断定是你隔了十八年没见的童年小伙伴?” 我点点头。 “你没发晕吧,郑一刀?”金丽梅说。 “没有。” “是什么小伙伴让你这么急切着要见他?你知道吗?你刚才开车的行为哪是郑一刀的行为?那么不要命,那么冲动。”金丽梅指责我。 “对不起,把你吓坏了。”我说。 “我劝你下次千万别这样。这样开车会要命的。人可以下次再找,可是如果出了意外,你一辈子都要后悔了。” “你不知道,我找她近乎找了一辈子了。” “啊。” 又是三轮车。 我忽然意识到上帝很可能有意向把郝珺琪推到我身边来了。他可能觉得让郝珺琪离开我身边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他得将郝珺琪还到我身边来。毕竟,一个人的一辈子只有几个十八年。他或许感觉如果还让我这样生活下去,实在过于残忍了。 他试探我,已经有两次了。 一次以声音的方式,一次以眼神的方式。如果说上次醉酒之后,在昏黑中我清清楚楚地听清了郝珺琪的声音来得过于夸张,以至于自己都越来越怀疑,那么,这次我遇见的眼神,却实实在在是郝珺琪的眼神。我不知道每个人是否都有其特有的眼神,但郝珺琪的眼神是我最为熟悉的。在她发现你在看她的时候,她迅疾扭转头,余波里有着独有的羞涩。这一点,我相信一个人始终不会改变。那么,那个坐在三轮车上的妇女就必定是郝珺琪。 我觉得奇怪的是,上帝每一次的试探总是在我关键的时候,上次是我和许默离婚的时候,这次则是我和金丽梅待在一起的时候。 果真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看来,郝珺琪真的在阳江。说不定,她就在阳江县城,就在我身边。如果真是这样,上帝和我开的玩笑就太大了,太过于残忍了。 稍稍停顿之后,我继续送金丽梅去驾校学习。 金丽梅报名考驾照的学校和我学习的驾校是同一所学校,叫阳江驾校,是阳江县办学规模最大的驾校。阳江县除了这一所驾校之外,还有两所驾校。 阳江驾校建在西郊。那儿原来好像是一个什么厂,有两栋很高很大的厂房,驾校校长因陋就简把它们改成室内学车点。厂房过去是一块很大的操场,正好成为室外学车点。 金丽梅的学车点在倒桩移库那个点。 已经有许多学员等候在那里。太阳很大,他们都躲在建在边上的凉亭里。凉亭附近种植了几棵绿化树。一辆普桑在场子里移进移出。 我把车子停在凉亭旁。 “不下去看看吗?指导倒一把,我总是碰杆。”金丽梅说。 “我就不下去了。你不是有师傅指点吗?”我说。 “董云芬在这里。不下去好像不太好。” “啊,那我下去和她打个招呼。” 我们下车。学员们都往我们这边看。金丽梅很热情的和大家打招呼。 从吹空调的驾驶室出来感觉格外热。 我们走到董云芬边上。 “来的这么早?”金丽梅说。 “我们没有车子送,只好赶驾校的车,当然要来早点。”董云芬说。 “我们中午恰好在一起吃饭。”我抓了抓头。 “好惬意啊。”董云芬说。 “是恰好碰上的。”我说。 “你练了一把了?”金丽梅问道。 董云芬点了点头。 “怎么样?” “还好。” “我得赶紧去排队。云芬,郑一刀答应晚边来接我们,回去就不用挤驾校的车了。”金丽梅说。 “这个……”我看着金丽梅。 “如果你有事,晚点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加个班。”金丽梅冲我笑笑。 “那我走了。”我说。 “拜拜。” 我坐进驾驶室。我看见金丽梅向她的教练走去。那个五十多岁的教练看见金丽梅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那个下午我开着车在城区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密切注意那来来往往的三轮车,注意坐在三轮车上的妇女。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失望,最后,我只能放弃寻找,回家休息。 躺在沙发上,我看着头顶的简易吊顶,既兴奋又沮丧。兴奋的是,郝珺琪在阳江是毋庸置疑的了。沮丧的是,阳江县虽只有巴掌那么大,可要找一个人却比登天还难。 我觉得自己特好笑。按常情,郝珺琪不可能还在三轮车上。她坐三轮车,自然是回家或去某个地方,或者赶着去办某件事情,在三轮车上,顶多就十几分钟的事。她总不可能一直坐在三轮车上兜风吧。所以,我时刻关注三轮车,怎么可能会遇上她呢? 可是,我不关注三轮车我关注什么?两次了,郝珺琪都是出现在三轮车上。我自然以为郝珺琪出现在三轮车上的概率高。这是合情推理啊。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觉是睡不着了,我决定去医院转转。病人期待的眼神会让我忘记一切。 回到医院,我在病房转了一圈,和病人、病人家属简单的聊了几句,花去近半个小时,然后回到办公室。 程伟坐在我的位置上。 “大忙人。”同事已经给程伟泡了茶。他们都知道程伟是我的铁杆兄弟。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说。 “来看你了。”程伟笑着说。 “拉到。” “程书记是不是看中了我们科室的小姑娘?”同事打趣道。 “是啊,医院美女多。不过今天我真是来看你们的郑一刀的。”程伟说。 “你一个这么大的书记有这么空闲?”我说。 “我来做了个检查。怎么样?忙完了吧,可以走了吧?” “可以了。” 我和王浩交代了几句,接着脱去工作服,和程伟往外走。 “哪里不舒服了?”我问道。 “哎,不好说,不好说。” “不会是得了淋病吧。”我捶了他一拳。 “还真差不多。告诉你,是前列腺出了问题。这几天,我总感觉膀胱附近不舒服,就过来检查。” “你不检查我也知道,肯定是前列腺肥大。”我说。 “还真被你说中了。” “男人上了点年纪前列腺都会增大,否则,还叫男人?” 第290章 夜宵摊 我们来到医院停车处。 “你没有开车来吗,程书记?”我说。 “我知道你买了新车,干嘛还开车来?”程伟抬眼看我。 “哎呀,我这算什么车?” “别这么说。我就欣赏老弟这种超前消费的理念。给,一点意思。”程伟送出一个红包。 “干嘛?可不能这么贿赂我?” “图个吉利,赶快收了。” 我把红包收了。阳江县有个习俗,碰上亲戚朋友买个什么车啊房的,都要包红包,送吉利。 “谢谢。”我说。 “爆竹就不打了。” “还打什么爆竹?对了,我们去哪一醉方休?”我提议。难得程伟这么空闲。 “还能醉?医生告诫我要少喝酒。不过,好不容易跟老弟在一起,不喝酒又说不过去。” “知道这么说就好。我们去喝啤酒,啤酒利尿。” “那还是去夜宵摊吧。” “行。” 我开车行驶到南京路,接到金丽梅打来的电话,才记起要去阳江驾校接她们。 “带你去见两个美女,有没有兴趣?”我对程伟说。 “好啊。你不是不知道老哥跟你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程伟说。 “咱兄弟就是兄弟,连这方面都一样。”程伟已经知道我离婚的事了。 “这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才不是。” 我们来到阳江驾校,董云芬和金丽梅已经等在驾校门口。她们坐上车。 “不好意思,一定等急了吧?”我说,“我来了一个朋友。” “我怕是郑一刀把我们忘了。”金丽梅说。 “那怎么会?我正要来接你们,你就打电话过来了,不信你可以问程书记。”我说。 “郑一刀一直惦记着你们呢。”程伟替我圆谎。 在车上我给大家做了介绍,程伟趁机邀请金丽梅和董云芬一起用餐,她们非常愉快地答应了。董云芬打电话回去请假。我也打了个电话给徐小柔。我原打算叫徐小柔一同来吃饭,但她坚决不同意,反而希望我回家吃晚饭。她考虑的是早上买的那些菜要浪费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但是,夜宵摊摊主已经早早地将帐篷搭好了。红红的帐篷格外耀眼。有些帐篷里空无一人,有些帐篷里已经坐了一些人。 我们挑了一间空无一人的帐篷。摊主很热情的过来招呼,上茶。程伟抢着去点菜。摊主接着送来了花生瓜子,搬来了一箱啤酒。 “美女喝什么?”程伟问道。 “当然是酒啊。这两位可是海量。”我说。 “啊,那糟糕,我还叫服务员端啤酒,换掉。”程伟呼唤服务员。 “你不是不能喝白酒吗?”我说。 “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有美女奉陪,不能喝也要喝啊。” “程书记,不能喝就别喝。我们也不能喝什么酒,别听郑一刀忽悠。”董云芬说。 “嗳,我忽悠?你们的酒量我领教过多次了。”我说。 “就喝啤酒,夏天喝啤酒舒服。”金丽梅说。 “那就喝啤酒吧。”我说。 程伟没有坚持。服务员退下去。不一会儿,上来两个菜。程伟一口气将一箱啤酒全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全开了?”我问道。 “这算什么?来来来,每个人先拿三瓶。把酒倒上。” 董云芬和金丽梅纷纷推辞,但最后还是达成协议——我们三瓶她们两瓶。程伟满口答应了,这可苦了我。金丽梅看着我笑。 我们一杯一杯地喝。程伟热情高涨,没有一点书记的架子。 其实,程伟每次找我,都是来放松的。我也知道,当一个镇里的一把手不容易,看上去风风光光,有很多人对他低头哈腰,毕恭毕敬,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多苦。 毕竟,在我们国家,基层的官是最难做的。 我们互相敬酒。程伟酒兴上来了,提议一组一组喝。所谓喝一组即是一口气对喝若干杯。又有一小组一大组之分。一口气对喝三杯叫一小组,一口气对喝六杯叫一大组。这一点我在学院的时候已经和我的金氏兄弟喝过了。 程伟和两位女士对喝了,然后鼓动我。 “哎呀,饶了我吧,就这么平常喝我都没法坚持,还能来一小组?”我说。 “怎么不能来?咱总不能输给女人?”程伟怂恿我。 “要不,我们敬你一组?”董云芬说。 “不不,不不不。”我连连摇手。 “女人向你挑战,你都不敢应承,还算什么男人?”程伟叫起来。 “这话可不能说。”金丽梅说。 “看来金美女要美女救英雄喽?”程伟挑衅道。 “不是什么美女救英雄,程书记那么客气敬了我们一小组,我们不回敬显得我们太不懂礼貌。云芬你说是吧?” “那是。”董云芬说。 “别介。你们敬我酒我当然很开心。先让郑老弟来一轮。今天我们要让你们的郑一刀喝开心。”程伟说。 “我已经很开心了。”我说。 “今天我看郑一刀怎么喝都没法开心起来。”金丽梅说。 “为什么这么说?”程伟问道。董云芬看着金丽梅。 “你们不知道。中午我坐郑一刀的车差点吓死。她说什么看见了十八年没见的童年玩伴,也就是他的青梅竹马,你们猜怎么着,他开着车满街找。真的吓死我了。” “十八年?老弟还有个这么无法忘记的青梅竹马?说来听听,说来听听。”程伟的兴趣忽然转移了。 “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我说。 “是秘密吗?”董云芬说。 “真的没什么好说。” “那就喝酒。你赶快敬我们每人一小组。我们都在等着呢。”董云芬说。 “我劝你还是说说你的青梅竹马。”金丽梅说。 “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只不过是一起长大。”与其喝酒还不如说说青梅竹马,“东门这个地方你们听说过吗?那是我父亲下放的地方。我就出生在那里。我要找的是我们住的那个人家的孙女,比我小一岁。” “漂亮吗?”金丽梅问道。 “那个时候不关心漂不漂亮。”我说。 “她一定对你很好。” 我点点头,“可能是我住在她家里的缘故。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捉迷藏,一起上山采映山红……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我随父亲回城。” “你父亲怎么会那么晚回城?一般的,好像七十年代中旬下放知青就回城了。”程伟说。 “因为我父母亲是老师。我父母亲教的学校总是找不到老师,所以晚了好几年。别的我都记不住了,我只记得回城的那天,我外婆找来了车子,她和她的父亲、爷爷送我们,车子开动时,我在倒后镜里看见她追着车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家都静下来。 “她之前总说她要变成一只蝴蝶,在我走的时候,她可以停在我的肩膀上跟我一起走。可我只能看着她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我说。 “好感人。”董云芬说。 “可怎么会十八年都不见呢?”金丽梅问道。 “我答应她第二年的暑假一定去看她,但第二年暑假,父母忙于装修房子,没空带我去,等第三年暑假我们去时,东门已经成了东门水库,所有的人都搬迁了。”我继续说道。 “你可以打听她家迁去哪里呀。像这样的搬迁都是有组织有安排的。”金丽梅说。 “他们家没有搬迁。而是在搬迁之前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而举家迁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迁去了哪里。” “有这样的事?”金丽梅说。 “是她的爸爸喝醉了酒把村长的儿子打伤了,她爸爸以为出了人命所以举家迁居。”我解释道。 “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董云芬被感动了。 “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想跟她解释为什么第二年暑假我没有去看她,我希望有这样的机会。”我越说越伤心。 “别难过,郑一刀,你一定会遇见她的。”董云芬说。 “十八年了。”我说。 “那你怎么说中午遇见她了呢?”程伟问道。 “不是遇见,是瞥见了她的眼神。” “眼神?”他们非常诧异。 “我中午开车到县政府路的时候,一辆三轮车从我车前绕过去,坐在三轮车上的妇女回头往我这边看,我便瞥见了她的眼神。” “你瞥见她的眼神就能确定是你的青梅竹马吗?”程伟问道。 “一定是她。每一个人都有他特有的眼神。” “刻骨铭心的眼神。”金丽梅说。 “今天下午我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撞见。” “那你有发过什么启事或广告吗?”程伟问道。 “没有。” “哎呀,如果你确定她就在阳江,你到电视台发一则这样的启事,不就很快可以和她联系上了?” “是啊,郑一刀,这是个好办法。”董云芬说。 “会不会你的青梅竹马逃避不见你?”金丽梅说。 “那怎么会?”我说。 “那程书记的办法肯定可以帮你找到她。”董云芬说。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的确,如果郝珺琪确定在阳江,到电视台发一则启事是很好的办法。 “电视上方或下方不是有滚动字幕吗?只要你的青梅竹马看电视,就一定会留意你的启事,她留意到你的启事,不就立马可以联系上了吗?” “那我们赶快去电视台吧。”我激动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也太急了吧,现在是什么时候?”金丽梅说。 “这个时候电视台哪还有人?明天去,明天老哥陪你去。”程伟说。 “谢谢。”我坐下来。 “那就喝酒啊。” “来,我敬你一组,兄弟。谢谢你的主意。”我说。 “你怎么只想到敬我,敬美女啊!等你真找到了你的妹妹,再敬我也不迟。”程伟一只手放在肚皮上打了个很大的嗝。 第291章 意外重逢 那个晚上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啊,我们四个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有人走去广场边上的厕所。 我们帐篷里的另一张桌子换了一拨又一拨客人,而我们继续喝着。堆在我们桌子边的啤酒箱我不知道是三个还是四个了。我的脸肯定红得发紫了。我感觉我的全身都红了。程伟时不时从位置上站起来摸他的肚子,一个劲地说装不下了,装不下了。 受我的悲情故事的启发,他们一个个诉说自己的伤心事。令我诧异的是,金丽梅竟然说她和她老公正在闹离婚。我们都说她骗人,她说她骗人就不是人。看她眼泪红红的,不太像说谎。 没想到餐桌上四个人,竟然有三个是离婚或即将离婚的。 “这是什么概率?他妈的这社会离婚率也太高了。”程伟说。 “过不来就离,撑着也没什么好处。”我说。 “哎,郑一刀你比我们好,没有孩子,可怜我儿子生了,却早早地夭折了。”金丽梅说。 “这也太意外了。你婆婆怎么会那么粗心?”董云芬问道。 前面我已经交代过,金丽梅的儿子是被子闷死的。 “鬼知道,平时她不会那么粗心的。一想到这事,心就跟碎了一般。” “事已至此,也不要太伤心。”程伟说,“我不是也有小孩吗?就是觉得太亏欠孩子。孩子越大,感觉亏欠越多。”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可是越来越紧张了。”董云芬说。 “是啊,你要打好婚姻保卫战。”金丽梅说。 “你千万别也离婚了。”我说。 “怎么会?人家小两口好着呢,没听说她老公马上来接她吗?” 董云芬老公来接她的时候,程伟已经买好了单,我们已经走到南京路和阳江前路的交界的三岔路口了。董云芬坐上她老公的踏板车,一只手搂着她老公的腰,另一只向我们挥手。 “我们再去哪?”我问道。 “是去唱歌还是泡脚?”程伟问道。 “今天你要服务到底吗?”金丽梅看着程伟。 “只要美女喜欢,我奉陪到底。”程伟晃了晃身子。 “没喝多吧?”我扶住程伟。 “喝多个屁。啤酒能喝多?我说老弟,你今天好像没什么事?”程伟说。 “还没事?我去厕所吐了。我稍一喝多就吐。” “吐了好。”金丽梅说,“吐了酒精就不会窝在肚子里,对身体伤害小。” “可我又听说吐不好,伤胃。”我说。 “哎呀管他吐好还是不吐好,要紧的是我们要去哪里。”程伟有点急。 “程书记既然这么有诚意,我看还是去泡脚,泡脚可以醒酒。”金丽梅提议。 “行。”我说。 “你还能开车吗?”程伟问道。 “能开。” “还开车?”金丽梅说,“车就丢这了。我们去‘良子足浴’,反正离这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 “ok,走走也好。” 我们往正街方向走。南京路上人来人往,商铺里灯火通明。阳江中路相比则暗淡一些,人气也没有南京路旺。要知道,之前阳江中路可是阳江县最繁华的路段。 我们拐上阳江中路。阳江中路每一个巷道路口都有一些小商小贩,有的卖烧烤,有的摆夜宵摊,有的卖一些小物品。 时不时有一辆摩托车飞快的驶过。看车主的发型就知道是一些小混混。他们轰着油门,摩托车发出震耳的隆隆声,在街面上驶出一条s型曲线,让每一个靠近车旁的人胆战心惊。 我们一边走一边议论着这样的人物。 我们大概往前走了五分钟,便听见前面巷道里传来一个女商贩和顾客的争吵声。争吵声中还夹着小女孩的哭声。 我们不由得加快步伐。我们看见不远处两个小年轻在和女商贩争抢什么。 “妈妈,妈妈,妈妈。”女商贩身旁的小女孩惊恐地叫道。 “我求求你们,我可是花了本钱的。”女商贩哭着说。 “见你的鬼,跟老子要钱?”一个小年轻呵斥道。 “老子看中了你的东西你还敢不给?快松手!”另一个小年轻说。 “求求你,付我本钱好不好?”女商贩说。 “去你的!”小个一点的小年轻一脚踹在了女商贩的身上,女商贩倒在地上,但她依然紧紧的拽住手里的东西。 小女孩尖叫前来。 “你们干什么?!”程伟吼起来。他冲上前。我跟着冲上前。 两个小年轻看见我们,立即放手,转身坐上摩托车疾驰而去。那个高个子小年轻在临走前还踹了女商贩一脚。 “别走!”程伟叫道。他看着远去的摩托车。 我弯下身去扶女商贩。借巷道里的路灯灯光我看清了女商贩的脸。是一张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多么熟悉的脸。 我朝朝夕夕想看见的就是这张脸。我年年岁岁要看见的也是这张脸。虽然这张脸我足足有十八年不曾再见,虽然十八年前这张脸稚嫩,而现在饱经沧桑,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就是这张脸。 “你是郝珺琪,你是珺琪,对吗?”我问道。 “我是郝珺琪。你是起航,你是郑启航吗?”一双瞪大了的眼,散发出惊喜的眼神。 “是我。我是郑启航。”我说。 “你真的是起航哥吗?”还是不相信的眼神。不,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 “是我。” “哥——” “珺琪——” 我和郝珺琪拥抱在一起。 “你真的是珺琪吗?是在东门和我一起长大的珺琪吗?我没有做梦吧?”我拍着郝珺琪的背。 “我是,我是珺琪。你没有做梦。我就是和你在东门一起长大的珺琪。”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的泪水盈满眼眶。 “我知道。我也在找你,我一直都在找你。”郝珺琪哽咽着说。 “十八年了,没有一点你的信息,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信息都没有,你仿佛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我说。 “你是不是绝望了?”郝珺琪问道。 “没有,哥没有绝望,哥从未绝望。哥相信你一定会出现。” “哥——” “你看,你不已经回到了我身边吗?”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只觉得自己有太多话要说。 “妈妈,妈妈。”小女孩在叫。 我们松开手。金丽梅和程伟静静地站在一旁。 郝珺琪把小女孩抱在手里,“郝佳,叫舅舅,快叫舅舅。” 小女孩把头歪向一旁。 “怎么啦,郝佳?叫舅舅啊,这就是妈妈经常和你提起的舅舅啊。”郝珺琪柔柔地对小女孩说。 小女孩歪过头来,怯生生地叫了声“舅舅”。 “真乖,”我友好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脸,“女儿吗?” 郝珺琪点点头。 一种异样的心绪从我心头飘过。 郝珺琪果真已经结婚,果真有了孩子。 “不好意思。”我冲程伟、金丽梅笑了笑。 “我们都被感动了。”金丽梅说。 程伟对郝珺琪说:“你就是郝珺琪吧?我们刚才还在替你哥哥谋划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郝珺琪不知就里。 “是哥酒喝多了,极为伤心地提起了你的事,他们便提醒我去电视台做字幕广告。”我说,“那样,只要你在阳江,很快便可以联系上你。没想到今晚就见到了你。” “哦,我也没有想到。对了,你们喝多了吗?我怎么闻到一阵阵酒味。你没事吧,哥?”郝珺琪看着我。 “没什么事。”我说。 “哦,真没想到哥也在阳江。我一度相信哥在阳江。返回阳江的头几年,我几乎一有时间就到各个单位打听,都没有哥的消息,以致于……” “以致于都不相信哥在阳江,对吗?” “嗯。哥在哪个单位?” “你哥在人民医院啊。这么有名气的郑一刀你都没听说吗?我告诉你,你哥是为了找你才特意到阳江医院工作的。”金丽梅抢先说。 “哦。这是嫂子吗,哥?”郝珺琪看着我。 “不是,不是,是我的同事金丽梅。我忘了给你介绍了。还有这个是程伟,我们阳江县石桥镇的党委书记。我兄弟。”我说。 郝珺琪冲他们笑了笑。这时我才留意起郝珺琪的外貌来。 郝珺琪的笑容格外妩媚动人。她的身材像极了她的母亲,可谓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个头高挑,瘦弱,却又透出一股坚强。 程伟说:“你也可以叫我哥。” “可以吗,哥?”郝珺琪问道。 “当然可以。” “可我不想。” “为什么?”程伟很失望。 “因为我的哥只有一个。”郝珺琪看着我。 “是郑启航对吗?”金丽梅问道。 郝珺琪点了点头。 “你们兄妹感情太深了。程书记,你要想郝姐姐认你哥,看来不容易。”金丽梅说。 “终有一天我会让郝妹妹认我这个大哥的。”程伟冲我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刚才那两个小混混算是郝珺琪的“常客”了,经常来找麻烦,总是看中什么就拿什么。平时拿的都是一些小物件,几块钱的东西,郝珺琪就忍了,可今天他们看中了一条真皮皮带,值几十块钱,郝珺琪小本生意,怎么承受得起?所以便起了冲突。 “他妈的,我最瞧不起这种小混混了。郝妹妹,你放心,明天我去找下阳江镇的书记,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程伟说。 “真的吗?”郝珺琪睁大眼看着程伟。 “当然真的。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我不是不相信。”郝珺琪说,“是太过惊喜了。” “他要是这种事都搞不定,我就不认他这个兄弟。”我说。 “我跟阳江镇的书记很熟,他会派人去找这些混混的。别的人我不敢保证,至少可以保证你不再受这些混混的欺侮。”程伟信心满满。 “谢谢。” “所以,赶快认这个哥哥吧。”金丽梅说。 “不不,我不希望郝妹妹因为这个原因认我这个哥。”程伟摆摆手,“那就太功利了。” “如果是这样,程书记也不会认我这个妹妹了。”郝珺琪说。 …… 我们大概交谈了近半个小时。中途有一些人过来买东西,我们帮忙推销。郝佳已经睡着了。 泡脚是不可能再去了。 金丽梅喝多了酒,头疼,要回家休息,她提出让我送她回家。 “让程伟送吧。我想和我妹妹再待会儿。”我说。 “那还行?人家美女希望你送,哪还能让我送?我可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老弟,我在这陪你妹妹。你放心,不会再丢了。”程伟说。 我看向郝珺琪。 “你去送吧,哥,我没关系。”郝珺琪说,“我还要做会儿生意。我也不用程书记你陪,我看你也喝多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这是下驱逐令吗?我不能走。万一郑老弟回来不见了你,他会把我杀了的。”程伟开玩笑。 “有那么夸张吗?”我说。 “肯定有。” 第292章 心绪变化 我陪着金丽梅往她家的方向走。 街道上的人已经很稀少了。两排的店面几乎都关了。偶尔一两家店门开着,也是在整理货物。 南京路和阳江中路的十字路口,有一些流动摊点。 摊点的主人看见我们热情的推荐他们的食物。 天空晴朗,星罗棋布。 我们一路无语。 “是不是很生气?”金丽梅打破沉默。 “生什么气?”我问道。 “你刚找到你的妹妹,我却叫你送我。” “你一向不总这么霸道吗?”我说。 “可我很开心。”金丽梅说。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来送我了,虽然很生气。” “真搞不懂你。”我说。 “其实很简单。女人都是自私的。” “什么意思?” “因为我爱你。” “你看你又说酒话了。”我说。 “我没说酒话。”金丽梅忽然停下脚步,我跟着停下脚步,“郑一刀,我真的爱你。我这颗爱你的心你应该可以感觉到。” 金丽梅痴痴地看着我,双眼饱含深情。她上身着一件白色衬衣,下身一条湛青色中短裙。衬衣将胸部裹的紧紧的,两个山丘呼之欲出,而中短裙则将她外翘的肥臀绷得紧紧的,性感至极。 “你喝多了。”我收回我的目光。 “我没喝多。就算喝多了,可我头脑还是清醒的。郑一刀,请你不要总是回避。我婚是离定了的,你也离了婚,你还有什么顾忌?”金丽梅说。 “走吧。”我说,“我不想谈这么严肃的问题。” “正因为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才要郑重其事的谈哪。我明白了,其实你这是托词。原来我一直不明白,可今天我明白了。你这个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才是你心中的恋人,对不?”金丽梅说。 “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你们相逢时激动的样子,你看她时的款款深情,都告诉我你爱她。” “是吗?”我反问。 “上一次,你记得吗?你送我回家。在最关键的时候你突然头痛欲裂,当时我还担心着你,现在看来你完全是装的。你原本就在敷衍我。是因为你一直期待能找到她,对不?我甚至怀疑,你离婚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你没看见吗?她有个女儿。她有女儿,就意味着她有家庭。”金丽梅进一步分析。 “请不要说了!”我提高了分贝。 我注意到路旁有人看向我们。 这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这也是我预想中的情形之一。郝珺琪今年都三十岁了,结婚是很正常的事。 你自己不就结过婚吗?即使你是被迫的,即使是权宜之计,事实是:你也结过婚。 记得丁莹曾痴痴地对你说过,如果郝珺琪已经结婚,那么,你们重逢之日,就是肉戒灵异消除之时。你如果还爱我,就请你到北方来找我。我等你在北方。 现在,你亲眼看见郝珺琪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肉戒灵异必定会消除,你可以爱你所爱了,你的心境为何还这么复杂? 若单单站在丁莹的角度讲,你应该感到欣慰。曾经许下的诺言,已然没有维系的必要,凸戒灵异完全在做一厢情愿的事情,你可以放手去爱,你当然应该感到欣慰。 可为什么你没有这种欣慰感?是你不爱丁莹吗?不。是你完全忘了与丁莹的约定吗?不。 那是因为什么? 哦,应该是一种失落吧。历次灵异闪现,阻遏你的情感往前发展,伤害一个又一个爱你的人,一次又一次传递给你同一信息:郝珺琪还在坚守那一份诺言。 你确实笃信这一信息。 如果你不笃信这一点,你和丁莹如此爱恨缠绵,怎么会被迫分离? 丁莹还因此去了一个叫北方的地方。 那份痛苦难道你忘了? 你最终截然决然到阳江工作,害得你父亲的心脏因此极为脆弱,你潜意识里必然笃信:郝珺琪也像你一样,多多少少会有感情纠葛,但是,也同你一样,为维系当年的诺言而长长久久地等候,等候重逢。 你预想过郝珺琪会结婚,也预想过郝珺琪有了孩子,但是,那根本仅仅是预想,你压根儿不会认为那是现实。 丁莹所期望的,你从不曾期望过。多少次啊,在你与异性有过密的身体接触时,凸戒灵异都不期而至。你不信也得信了。 事实上,也是基于这一点,在丁莹走去北方的时候,你已下定决心斩断这一份情愫。你下意识觉得那是不可发展的,因为根本没有发展的可能。 丁莹走去北方,你和丁莹营造的感情世界便轰然倒塌。你不觉得有重建的可能。 正因为这样,每每念及,你总是潸然落泪。 也正因为这样,在阳江的六年里,你牵牵系系的是郝珺琪,而丁莹你只能在梦里为她哭醒。 六年,不短也不长的岁月,会改变多少,谁也不知道。 如果在半年或一年之后,凸戒灵异得以解除,你还有信心重建与丁莹的感情世界,而在六年之后,你不可能还有信心。 所以,你才越发笃信凸戒灵异传递的信息。 如今,摆在面前的事实将其击碎,你的心绪怎能不变得复杂? “我要说。”金丽梅打断我的沉思,她的嗓音哑哑的,“我是想让你冷静下来,郑一刀。我是希望你看清现实。你可能去破坏人家的家庭吗?你的青梅竹马不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如今她的女儿都差不多有她当年那么大了。” “你真的喝醉了,我看你真的喝醉了。”我说。 “我没醉。但我要告诉你,郑一刀,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爱,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金丽梅信誓旦旦。 “请不要这样。” 那个晚上我把金丽梅送到她的楼底下,即刻返回。虽然金丽梅坚决要求我送她上楼,但是我没有。我不可能再把她送上楼。 在返回的路上,我反复体味金丽梅说的话。 不管怎样,金丽梅还是说中了我的心思。 回到阳江中路,老远我看见郝珺琪坐在路灯下和程伟很开心地聊着什么。她的女儿郝佳躺在她的怀里。 我放慢脚步。是啊,金丽梅没有说错,郝珺琪的女儿都已经差不多是她当年的年龄了。 那么,十二岁的她去了哪儿? 那个总是问我会不会回城的她去了哪儿? 那个期盼变成一只蝴蝶停在我的肩膀上随我去华安的她去了哪儿? 时光老人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同时,我的内心涌起一股又一股心酸的潮流。郝珺琪怎么会沦落到夜晚摆地摊的地步?而且身边还跟着这么小的孩子。 我经由这一点无边无际地想象:郝珺琪嫁给了怎样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无能到让自己的妻女夜晚摆地摊的地步。 经由这一点我无需想象:郝珺琪的生活该有多窘迫,郝珺琪的婚姻该有多不幸。 不经由这一点我也可以想象:郝珺琪的内心该有多苦,郝珺琪的命运该有多舛。 我的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 郝珺琪注意到我,她抱起女儿站起身。程伟跟着站起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程伟说。 “这话里好像有话。”我说。 “哪有啊,”程伟诡笑,“既然你回来了,我这就回去了。你该和你的妹妹好好叙叙旧了。我把你妹妹还给你了,你可别再弄丢了。” “程书记很会说笑。”郝珺琪说。 “油腔滑调是他们的一项技能。”我说,“否则他们哪能混到这个位置?” “这话可说重了。不过老哥不生气。珺琪妹妹,再见,有事和我联系。”程伟说。 “你不会有事吧?”我问道。 “我有个屁事。再见,老弟。” “哪天我们再喝酒。”我说。 “就明后天吧,把你妹妹叫上。” “等会,”在程伟一转身的瞬间我注意到他的大脑右侧有斑斑血迹,“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好地怎么受伤了?” “没事。”程伟说。 “刚刚那两个小混混又过来了。”郝珺琪眉头紧皱。 “啊。”我说。 “他们叫了两个人过来,把程大哥打倒了。” “有这么猖狂?要紧吗?我看看。”我说。 “没事。”程伟说。 “我可是医生。” “真没事。一个小混混偷袭我,踹了我一脚,我倒地上磕的。” “都磕着了还没事?”我说。 “真的没事。” “头晕吗?有没有想呕的感觉?” “你看你,职业病又犯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磕了一下。” “那些小混混对程大哥拳打脚踢,我劝他去医院检查,可他总说没事。”郝珺琪说。 “都是一些小伤。回去擦一擦红花油就好了。”程伟不以为意地说。 “谢谢你。”我很感动。 “谢个屁。我倒要感谢这些混混。” “什么意思?” “你看,这些混混一来,你妹妹就叫我程大哥了。”程伟哈哈大笑。 “你还开玩笑。”我说。 “真的没事。不过,明天我要叫这些小混混一个个来求我。”程伟换了语调。 “把你的职权好好用用。”我说。 我给程伟拦下一辆三轮车。程伟坐上三轮车,和我们挥手再见。 第293章 陌生的空气 当周遭只剩下我和郝珺琪时,我反而感觉空气比较“陌生”了。我和郝珺琪相视一笑,都迅速转移目光。 “还好吧,你没被吓着吧,刚才?”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没事。” “女儿呢?” “也没事。” 一阵沉默。 “没想到程大哥这么搞笑,说话很幽默。他受了伤,还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直陪我说笑。还安慰我。”郝珺琪打破沉默。 “他们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事当然不算什么。另外,他见到美女话题特别多,思维特别活跃。”我说。 “是个很热心的人。他说那些混混会一个个去求他,真的吗?” 我点点头:“这几个混混惹上大麻烦了。程伟黑白两道都熟。” 又是一阵沉默。 “女儿好像已经睡了。”我说。 “是啊,今天晚了点。” “女儿有八岁了吧?” “六个年头。” “才六岁?我感觉和当年的你差不多高了呢。”我说。 “我当年这么矮吗?” “也不是矮。反正我印象里你小小个的。” “特别爱哭鼻子,对不?” “对。” 又是一阵沉默。 郝珺琪将怀中的女儿抖了抖。 “要不我来抱会?一定抱酸了。”我说。 “没事。你一换手,她就会醒来。鬼精鬼精的。收摊算了。” “你摆摊每天都摆到这么晚吗?”我问道。 “不会。一般卖到九点就会回去。” “那我们回去吧。我送你回去,我有车。”我说。 “哥买了车吗?” “很垃圾的。” “看来哥混得不错嘛。” “找不到你,混得再好也没有意义。”我说。 “哥——” “不说不说,”我有点哽咽,“这些东西怎么收?” “我来。哥你去开车过来。” “你抱着人怎么收?你指导,我做。再说,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可以叫三轮车运去我的车子。请你指导我怎么收。” “怎么好让哥做这些事?” 我愣住。心忽然很凉。 “这里有箱子,哥你把这些东西分类放进箱子就可以了。”郝珺琪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好。”我把摆在地摊上的小物件按郝珺琪的指点分类放进纸箱子,然后向一辆路过的三轮车挥手。我把两个箱子搬上三轮车。郝珺琪坐上车。 “去广场。”我对师傅说。 “哥你呢?” “我再叫一辆三轮车。” “要是这样,我看就不用去广场了,哥。东西搬上搬下也不方便,我们直接坐三轮车去我家岂不更好?”郝珺琪提议。 “行,你住哪儿?”我说。 “我住河西。” “那就径直去河西。” 那个晚上天阴沉沉的,不见一颗星星。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的严严实实的。转过新华书店,上阳江桥,我看见桥两旁的路灯有好几盏都坏了,四周昏黑昏黑的。 阳江桥过去是一条笔直的街道,街道两旁的绿化树高大茂盛,路灯从枝叶丛中伸到街道上空,有些枝叶将路灯整个的包裹住了,灯光便从叶片缝隙中过滤到街面上,整条街道也给人阴深深的感觉。 郝珺琪的家在环保局附近,是环保局职工集资楼。并排三栋,结构一致。三轮车在两栋楼间的院子里停下来。院子很大很宽敞,只是杂乱地摆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没有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黑魆魆的。 我抢着给两辆三轮车师傅付了钱,然后将箱子从三轮车上搬下来。 郝珺琪住在一楼二单元201室。这些集资楼,不设地下室,不建柴棚间,所以一楼就是地地道道的第一层楼,阴暗潮湿。 郝珺琪的住房和金丽梅的住房差不多大,不到一百平米,客厅小小的。房子的装修极为简单。房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陋。一张学生用的课桌上摆着一台十七英寸的彩色电视。墙壁上不见有夫妻结婚照或其女儿的照片。 而且令我疑惑不解的是,房子里别无他人。 我的心越发往下沉:说不定郝珺琪也离婚了。吃夜宵的时候我和程伟他们就感叹过——这年头离婚率太高了。 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象,想象郝珺琪丈夫的形象,想象和郝珺琪丈夫打招呼的时候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设若是一个很不堪的男子,他老婆孩子在外受苦受累,他还安心地坐在电视机前,我不知道我的拳头会不会捶在对方的脑门上。 谁想,房子里竟然别无他人。 别无他人当然有可能是:郝珺琪和她的丈夫两地分居,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或者,一个月回来看她们娘儿俩一次。 别无他人也有可能是:郝珺琪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不管是因病,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是去世了。 不一定就是离婚。 可是,无论哪一种我都不希望。 “家里很简陋。”郝珺琪将女儿放进卧室之后给我端来一杯热茶,“不过,比咱们小时候住的茅草房好多了。好个千倍百倍都不止。哥还记得茅草房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它常常出现在我梦里,”我说,“你这是旧式商品房,十几年前能买得起一套这种商品房,不晓得让人多羡慕。不过,你不该选一楼,一楼很潮湿,湿气很重。” “哥以为这是我买的房子吗?我哪买得起房子?租的。”郝珺琪苦笑。 岁月的痕迹像一把刀一样刻在了郝珺琪的脸上。眼角过早地爬上了一两条浅浅的皱纹,那双大大的眼睛依旧布满了忧郁,和每次与我谈及回城时一样显得期期艾艾的,然而,那晶莹剔透漆黑漆黑的眼珠已经变得略略浑浊。 “租的?自己没买房子吗?”我的心又是一凛。 “哥不觉得我这样子,能租得起房子住就不错了吗?”郝珺琪说。 我愣住。泪水哗的涌出眼眶。情不自禁抓起郝珺琪的手,说:“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嗯?你不知道,你说的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珺琪,这么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艰难?你是不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哥应该过得还好吧?”郝珺琪避开我的问题反问我。 “我……从经济条件上讲,还好吧。沾父母亲的光。” “我听他们叫你郑一刀,医院里的一把刀听说待遇很好,一年有好几万吧?” “差不多。” “哥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郝珺琪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在木茶几对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喝多了酒,我感觉口很干,“你呢?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你和郝叔叔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情?还有,你们是什么时候回阳江的?我怎么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你们。对了,你房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郝佳她爸爸呢?还有郝叔叔怎么没跟你住一起?” 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郝佳她爸爸?郝佳她没爸爸。”郝珺琪说。 “啊。”我的心又一次下沉。 原来郝佳没爸爸。这似乎比之前想象的哪一种都更糟糕。这世上,一个人只要出生了,他就必定有爸爸。没爸爸必定是说,在生命孕育之时,那孕育生命的男女就已经分离。一种是天涯永隔,一种是再也不见。 我不知道是哪一种。 “看哥的样子,哥的心情很沉重,对不?”郝珺琪说,“其实,绝不是你想象的。郝佳是上苍送来给我作伴的。上苍将我身边的人都夺走了,一定是看我太孤单了,才想到把郝佳送给我。” “什么意思?什么夺走你身边的人?难道郝叔叔也……还有,郝佳不是你亲生的吗?难道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结婚吗?”我急急地问。 “哥是不是想知道珺琪的一切?”郝珺琪的眼神迷离,迷蒙,又有了小时候看我时的期期艾艾的样子。 “嗯,哥要知道你的一切,你经历的一切哥都想知道。” “每次我想象和哥相遇的情形,或者在火车上,或者在学校里,或者在汽车站,或者就在广场上,就在我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郝珺琪的眼圈微微的红了,泪水蓄在眼眶里,“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重逢会是今晚这种情形。我很羞愧。怎么偏偏哥看到的是这一面呢?” “你只想让哥看到你的美好,却要隐藏你的危难,如果这样,那你还把我当哥吗?”我知道郝珺琪想要表达什么了。 “不,不。哥,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想让哥为我难过。” “可我也不想只是分享你的快乐,哥更想分担你的痛苦。所以我要知道你的一切。”我说。 “可是哥已经没法分担珺琪的一切了。”郝珺琪看着我,眼里布满了忧伤。 “为什么?” “因为时光。时光设置了一个很大的空洞,它吞噬了太多太多。我也知道,哥见到了我,一定要知道我的一切,可是现在很多事情任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哥真有兴趣听,那我就把我记得的所有事情跟哥一一道来。” 第294章 珺琪往事一——暑假的守候 我最不能忘的当然是送哥回城的情景了。这情景在我十二岁那年发生,就一直根植在我脑海里。 载着哥的车子越来越远,速度越来越快,我一边跑一边挥手,一边幻想着像电影里那样变成一只蝴蝶飞起来,停在哥的肩膀上。 可是我非但没能变成蝴蝶,我反而觉得哥变成了一只蝴蝶,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最后,我索性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爷爷走过来扶起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气。父亲站在手推车边上远远地看着我。我觉得我小小的心房已经空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那个时候没有手表,更没有手机,只能看太阳的位置来推测是什么时刻。可太阳也好像和我作对,躲进云层里不肯出来。 爷爷一直很耐心地陪着我,也没有催我回家,他一直等到我哭累了以后才轻轻地说一声:“琪琪,该回去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我才感觉到两只脚都麻了,几乎撑不住身子。是蹲在地上蹲了太久了。我打了个趔趄。爷爷赶忙扶住我。 我跺了跺脚,待脚上那种麻麻的感觉彻底消失了,方才牵着爷爷的手走向父亲。 后来我才想到,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的爷爷和远远地站着的父亲的双脚肯定也麻了,脚趾头肯定僵了。那可是冬天啊。最最寒冷的冬天啊。 难以理解的是,他们两个爷们,怎么那么有耐性,不曾有一点埋怨。 爱无声。 那天,我坐在爷爷的手推车的车架上回家,连上那个很高很高的坡也没有下车。 那一年过年应该是最没有趣味的吧。我感觉一家人好像也都不开心。 大家都觉得少了许多。 没有了郑伯伯郑阿姨,没有了哥,我们都觉得好像不是过年一样。原来我们都习惯了有哥有郑伯伯郑阿姨过年的日子。 后来想到这一点,我才明白,实际上,是我们已经是一家子,你们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节里没有了哥的日子,我不再去拾捡那些在燃放中尚未炸裂的爆竹;不再有兴趣拨开爆竹将黑色的硝倒在石板上写字,然后去燃放它;不再在正月初一的早上早早地起床去给村里的长辈拜年…… 好像哥不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终于上学了。学校里来了两名新的老师。很多人因为怀念郑伯伯郑阿姨对新来的老师很排斥,可是我没有,我很用心的听课,很用心的写作业,所以,新来的老师非常喜欢我。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原因。我喜欢学习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们,我好学是因为哥。 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意识到,哥去了大城市,做了城里人,会更重视学习,所以我暗暗下决心,其他方面跟不上,学习一定要跟上。 这就是后来,不管是转去安徽的一个小镇上读小学,读初中,还是后来考上民政学校我都勤奋学习的主要原因。 我很怕在学习上落后于哥,至少不能落后太多于哥。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都会落后,可我一定要尽可能在学习上不落后。 因为我学习认真,两个新来的老师都喜欢我。于是有很多人,像朱金山、永日、四崽都讨厌我,连阿三也讨厌我。 好奇怪的,哥回城了,连一向和哥不怎么和好的阿三也特别怀念。他们说我背叛了郑老师和严老师。 他们说谁都可以背叛郑老师和严老师,就是我不能背叛。 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心知肚明。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在课堂上,我还是积极举手发言,有不懂的,我还是会及时去问老师。 很多人因此更瞧不起我了。朱金山甚至不跟我说话了。可我依然不在乎。我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一个学期就这么熬过去了。 暑假终于在我的期盼中来临了。 我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起航哥了。 我不知道哥会不会跟朱金山一样长起了小胡子了,说话的声音会不会变粗了,颈脖子处会不会也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喉结)了;我也不知道哥是不是更高了,高到我一眼认不出来的地步,高到会嘲笑我矮的地步。 所以每天下午空闲的时候我总要守到村口。 有时候我整整守候一个下午,因为我猜想哥一定期盼我守在村口。 我好怕错过,我怕哥来到东门的时候而我没有守在村口你会很失落。 所以我有空便去村口转悠。 哥或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上午不去守候。因为爷爷早就和我说了,哥你们一家要来肯定是下午到。 “从华安坐车到县里,也要一个上午呢。”爷爷很肯定地说。 其实,爷爷,还有爸爸妈妈都很期盼你们来呢。 所以上午我会很勤快很勤快,把爷爷吩咐我的事都做了,比如去讨猪草,比如去菜园里摘菜什么的,这样,下午爷爷就不会叫我做什么事了。 这样,我便能安心地在村口等候。 除了朱金山,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总在村口转悠,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以为我在等爸爸妈妈呢。 你说放牛?当然要放了。暑假还能不放牛?哥还记得我们放牛的情景吧。 轮到我家放牛的日子我就不是守在村口而是守在河边了。我就守在木板桥附近的河堤上。因为,如果哥来,是一定要过木板桥的。守在木板桥附近的河堤上就怎么也不会错过了。 我什么游戏都不参加。什么到河里摸鱼呀,在草坪上跳绳呀,我都不参加。我单单坐在木板桥正对的河堤上的那棵我们那儿叫“木子”树的树底下打石子,时不时看向前方。 每一个通过木板桥的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没有你。 同样,除了朱金山,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总要坐在这里。很多人都说我变了。说我孤僻,不好玩。 遇上朱金山也放牛,他会陪我坐一会儿。也仅仅是一会儿,哥你知道,他哪是坐得住的人呢? 可是,一天过去了,哥没有来。 一周过去了,哥没有来。 半个月过去了,哥还没有来。 甚至,一个月过去了,哥还是没有来。 朱金山预料哥不会来了。“城里人你也相信?”他说,“起航一回城就是城里人了,你知道不?” “你乱讲,你乱讲。起航哥说了来就一定会来的。起航哥才不会骗我。”我近乎哭着辩驳。 “我也是怕起航不来才这么说的。”朱金山见我很激动收回了他的话。 我坚信哥不会不来。 我相信哥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因此会晚点来。再说,离开学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吗?哥说了这个暑假来看我,就一定会来的。 所以我还是天天守在村口,守到每一个日落,守到每家每户炊烟升起,守到爷爷的叫唤声响彻整个村庄。 有时,还会守到月亮悄悄地升起。 又过去一周了,又过去半个月了,我不由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我马上又坚定了信念。 “说不定哥明天就来了呢。”我在心里说。 可到了第二天,哥没有来,到了第二天的第二天,哥还是没有来。眼看暑假都要结束了,哥依然没有来。 直到这个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才明白哥是真的不会来了。至少是这个暑假不会来了。 我真的很伤心。我并不是因为哥没有兑现诺言而伤心,而是因为这么长久没有见着哥而伤心。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我怕是很久很久都见不着哥了。 如果真要很长很长时间再见着哥,怎么办?那个时候哥能认出我吗?那个时候哥还会记得我这个旮旯村落里的珺琪妹妹吗? 如果哥认不出来可怎么是好?还有,这很长很长的时间到底有多长?会不会长到永远。 而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便恐慌,害怕,于是常常无缘由的哭泣,常常坐到枣树底下发呆。 但我不怨恨哥,我相信哥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所以不能来。并不是像朱金山他们说的那样。我坚信哥不是那种人。 我左手中指上的那个有凹口的肉戒一天下来我不知道要抚摸它多少回。它会让我想起过往中的许多许多。我不知道哥右手中指上那个有凸起的肉戒是不是消除了。反正我以为我这个肉戒会消除可它怎么都没有消除。 其实我不喜欢它们消除。它们是我和哥曾经相处过的最好的明证。它们或许就是我和哥冥冥之中的一种牵系。 “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已经不可能了,可是,有了这一对肉戒,那些过往就怎么都抹不去。 就是不知道哥会不会像那个打晚米果的晚上说的那样,每个晚上睡觉前都会和琪琪说晚安,会时常想起琪琪,因为,只要时常想起,就是“不离不弃”。 转眼又开学了。 我读四年级了。 我又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我又把期望寄托在寒假。 哥一定会在寒假里来看我的,我总是这么傻傻的想。 说不定哥原本就计划寒假来看我呢。 第295章 珺琪往事二——死亡 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我注意到母亲的肚子变大是在暑假前。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突然注意到母亲走路时挺着肚子,样子怪怪的。“妈,您肚子怎么这么大?”我好奇地问道。 “傻孩子,当然是妈怀孕了。”母亲欣喜地说。 “怀孕?”我愣愣地看着母亲。 “就是妈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怎么样?喜欢吗?”母亲接过我的书包。 “喜欢,喜欢!”我高兴地跳起来,“我早就想,妈妈怎么还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呢?我都十三岁了。看人家甜甜,五六岁的年纪就有弟弟有妹妹了。” 甜甜是村里的一个小女孩,很可爱的,我常逗她玩。哥你不一定记得。你走的时候,她才三四岁。 “告诉妈妈,你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妈妈摸着我的头。幸福洋溢在妈妈的脸上。 “弟弟。我看妈妈的样子就是小弟弟。”我脱口而出。 母亲听了我的话非常开心。但她忽然直直地看着远方,仿佛在想念什么,然后嘴里喃喃自语,“真希望是个小弟弟。” 我的书包从她手里脱落下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我当时觉得奇怪,妈妈在想念什么呢?那样子,好像是在想念一个人。如果是想念人,那会是谁?总不会是爸爸吧。爸爸天天待在她身边,自不会这么想念。 还有,妈妈干嘛要在我这么大才怀孕呢?我已经十三岁了。整整比弟弟或妹妹大十二岁。年龄相差太大,很难说上话的。 管他呢,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在我思念哥的时候我有个倾诉的对象。 随着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一家人都忙活起来了。母亲忙着整理或向村里人讨要旧的婴儿穿的衣服裤子,我们那有一种说法,捡旧衣服穿的孩子好带;爷爷总是尽可能烧一些好吃的给母亲吃,他养的生蛋的母鸡都舍得杀了炖给母亲吃;父亲则很早就去和永泰的接生婆打招呼…… 那个接生婆我可熟悉了,她一头的银发让我猜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的年纪。只是觉得她那双手太神奇了,总能从女人的肚子里托出婴儿来。母亲告诉我,别说我,连我父亲都是她这双手接生的。 那段时间,母亲常把我叫到她身边,让我靠着她的大肚子聆听她肚子里的动静。 “动了吗,琪琪?”母亲问道。 “动了,动了,小弟弟在踢我呢。”我是真的感觉到小弟弟在母亲的肚子里动荡。 “我也总能感觉他动呢。时不时踢我。一定是个调皮的家伙。”母亲说。 “那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有没有这么调皮?”我问母亲。 “没有,你一向很安静。” “那肯定是小弟弟。男孩子要好动一些。” 可没想到的是,小弟弟还没有出生,爷爷却出事了。 那一天,我记得是晚边放学回家的时候,走到村口,就有人告诉我:“琪琪,你还不赶快回家?你爷爷出事了。” 我吓了一跳。爷爷出事?好好的,爷爷会出什么事?我下午去上学的时候爷爷还嘱咐我走路要担心呢。 我连忙往家里跑。我还没有跑到家,便听见从家里传出来很多人的哭声。我急速迈进家门,便发现爷爷被放在堂前的地上了,被竹篾编织的类似席子样的我那地方叫“麻垫”的东西围起来了。 有几个人轻轻地趴在麻垫上哭。妈妈在房间里痛哭。爸爸不知去了哪里。 隔壁的朱大妈也就是朱金山的母亲抓住我的手,“琪琪,快过来看看爷爷。” “爷爷怎么啦?”我很惊慌。 “爷爷走了。”朱大妈的神情很凝重。 “走了?走去哪儿了?” “你爷爷今天下午摔了一跤,就——死了。” “死了?什么?爷爷死了?”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我也不相信我的耳朵。爷爷怎么可能死呢? 怪不得家里有这么多人。怪不得爷爷被麻垫围起来了。 我从小就知道,人死了就会被麻垫围起来。这么说,爷爷真的死了? 我嚎啕大哭。我趴在麻垫上(麻垫比我高,但我把麻垫往下压了)呼唤着爷爷。爷爷躺在地上,整个身子整个脸都被被单蒙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要见爷爷,我要见爷爷。”我叫起来。 我真不相信爷爷已经离开我了。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性。朱大妈劝我,永日的母亲也劝我,我都没有止住哭叫,直到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劝我,我才不使性子,可我还是不停地啜泣。 我小小的心里充满的都是悲伤。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还不知道死就是无,是空。 当爷爷被埋葬出去,当堂前的麻垫被拆除,当什么地方都见不到爷爷的影子时,我更真切地感觉到爷爷真走了。 爷爷说走就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又想起哥离去的时候我长时间哭泣时爷爷无声地站在我身旁,给我很安全的感觉。爷爷算得上是我的庇护神吧。 我时常想,爷爷会去了哪儿呢?爷爷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呢,竟会让他那么留恋?连他最宝贝的孙女都舍得抛弃? 另外,什么样的地方会让人去了就永远不回来呢?我不知道。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我还想到,如果哥回来看望大家没见着爷爷他会多么难过,那可是他的郝爷爷呀! 我于是更想念哥了。 可令我窒息的是,我还没有想通爷爷去了哪儿,母亲又跟着去了。 母亲的死我是亲见了。那个场面我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以至于后来在我的朋友生小孩的时候,问我是自然分娩好还是剖腹产好我毫不犹豫地建议她选择剖腹产。 就在我陪着我朋友的丈夫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母亲临时前的凄惨景象还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令我恐怖,令我惊慌。 母亲死于难产。 分娩初期,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父亲,非常兴奋。他在堂前走来走去,好像很激动,一会儿在竹床上坐下来,一会儿又到母亲的房门口探听,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 母亲的*声不断从房间里传来,同时也传来接生婆的鼓励声,“再加劲,再加把劲就出来了。” 我起先也等候在堂前,因为我很想知道母亲到底会给我生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可是等了好长时间都等不到我便跑出去玩了。 已经是深秋了。风一吹,门口的枣树叶子哗哗哗飘落,一地都是枣叶。 爷爷走了,没有人有心情去收拾这些。有些枝叶上还残留着一些枣子,不过这些枣子已经通红,而且干瘪了。如果哥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些枣子在它们没有干瘪前打下来给我吃的。 稻田里的谷子都收回家了。田野里一片荒芜。 我坐在那棵我经常坐的枣树树干上,抚摸着左手上的肉戒,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痛苦。母亲的*近乎于喊叫了,即便我坐在枣树杆上离家这么远,也能清楚地听见。 我还看见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我的家门。他们是来贺喜的吧。 那时我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母亲的声嘶力竭的叫喊还没有引起我的警惕。我悠闲地坐在枣树杆上,看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空中飞舞。 后来我感觉到母亲的叫喊声弱下去,便觉得小弟弟或小妹妹应该已经出生了,便决定回家。一到家,我发现拥在堂前的村里人的表情都非常严肃,而且他们还悄悄地议论着什么。 父亲已经进了房间了。 我走进房间,忽然看见一地都是血。这可把我吓坏了。接着我看见母亲睡的那张床上也都是血。母亲的下半身光光的,一身都是血! 母亲紧闭着眼睛。父亲趴在床上哭泣。 我听见接生婆说:“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脐带绕颈,我有什么办法?”接生婆的那头银发乱乱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吼叫着。 我很害怕,我搞不清楚为什么母亲怎么不叫唤了,而且始终一动不动,而且她的下半身还在汩汩的冒血。 我忽然明白,母亲已经死了。 我立即嚎啕大哭起来,挤上前趴在床上用双手推着母亲的身体,但是母亲一动也不动。 我说不清有多悲伤。爷爷离去的事实我尚未接受,没想到母亲紧跟着离我而去。 尤其母亲的死实在太恐怖了,以至于连着几个晚上我都做噩梦,我看见母亲满身是血走向我,凄凄地叫着我的名字,吓得我直叫唤,然后便醒过来。 醒来之后我满脑子空白。我想不清楚,人好好的为什么会死。 人为什么一定要死呢?爷爷死了,母亲死了,到时候父亲也会死吧?如果父亲也死了,这世上不就剩下我一个了吗?不,不,我还有哥。可如果哥再也不来看我,我不就真剩一个了吗? 想到这,我觉得好孤单。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是孤单。 第296章 珺琪往事三——连夜外逃 母亲葬出去之后,家里格外凄清。父亲开始抽烟喝酒。 好几次,晚边放学回家,家里空空的,我以为父亲出去了,可走进厨房,看见锅灶前火星一闪一闪,我就知道,那是父亲坐在那里抽烟。 厨房黑乎乎的,烟头火星闪烁的瞬间我看见父亲的脸扭曲着,觉得无比恐怖。 这时,我总是轻轻地退回堂前,在堂前的四方桌上自觉地写作业。如果衣服还晒在外面的竹竿上,我便去收衣服。 我要做到的是:不惊动父亲。 两年前,我们送哥回城的时候,我蹲在地上哭泣,父亲也是远远地站着,绝不惊动我。 接下去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村里忽然来了好多陌生人。 来了一茬又一茬。 他们带着工具,在田间或山头测量着什么。 接着我便听说整个村的人要搬迁了。 我好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迁呢?如果要搬迁,我们会搬去哪儿呢? 别的我不担心——有没有房子住我不担心,搬去的地方离学校远还是近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若真的搬迁了,哥来找我可能就找不到了。 所以我不断祈求,祈求不要搬迁。躺在床上向哥道了声晚安之后我就一遍又一遍的祈求。 不知父亲在想什么,他的脸更沉郁了,他喝酒的时间更长了。他抽烟总是一支接着一支。我甚至有点害怕见着父亲了。 有一天晚上,我早早地写完作业,早早地上床睡觉。朦朦胧胧的,我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睁开眼,是父亲。 “琪琪,快起床,快起床。”父亲急切地说。 “天亮了吗?”我多想再睡会儿啊。 “没有。是爸爸出事了。快起来跟爸爸走。” “跟爸爸走?爸爸要去哪儿?”我懵了。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们要快速离开这儿。再不快点,你就没有爸爸了。” “啊!”我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父亲,这我可受不了。现在,父亲可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们还要回来吗?”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不知道,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那我得带上书包。” “还带什么书包?我们是去逃命,你知道吗?” “不,书包我一定得带上。” “那快点。”父亲压着嗓子说话。 我迅速整理好书包。父亲拽着我的手就往门外走。我心里忐忑不安。 家里黑漆漆的,父亲压根儿没有点煤油灯。出门时,父亲探头往外看了看,确信没人才带我走出门。 我以为要沿着村口的小路往外走,但是父亲却带我往后山走,就像那次哥带我去水塘偷竹笼时往后山回村一样。 整个村庄只有三两家屋里还亮着灯,还传出说话声。绝大多数人家的茅屋都是黑漆漆的。 父亲的步子迈得很大,我深一脚浅一脚,拼全力跟着。 有狗吠声传来时,父亲便叫我蹲下来。我蹲下来,粗粗的喘着气。我累极了,又害怕极了。 不见有动静,父亲站起来。 我跟着站起来。 我们接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或许是父亲注意到我很疲惫,他把我的书包拿过去背,而且放慢了脚步。 我们一直沿着山路走。 父亲一声不吭,我也一声不吭。 山风习习,月光清冷,天空晴朗无云。四周静极了。有好几次我觉得荆棘挂住了我的裤脚,划着了我的脚,但我都没有吭声。我知道我得忍着。父亲说我们在逃命,既然是逃命,如果慢了,可能就没命了。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等我下山下到道路上时,我才发现小河就在我们前面。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过桥后,我们并不沿着通向永泰村的村路走,而是走田埂路。我的脚多次踩空,整个人滑进田里,但我很快回到田埂路上。幸好田里没有水。 绕过了永泰村,父亲才决定走正路——就是我们送哥回城的那条路。 我累极了。肚子也饿了。可是父亲依然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到后来,他甚至是拖着我的身子往前走了。 但他终于决定停下来休息了。 在永泰去王坞的路上有一个亭子,亭子里的两旁各搁着一条石凳,那是给劳作累了的农民休憩用的。我们就坐在这两条石凳上休息。石凳冰冰冷冷的,有一股凉意沁入我的皮肤。我喘着粗气。 父亲从他带来的包里翻出一个红薯,然后去亭子边的溪水里清洗红薯。 “吃一个,填填肚子。”父亲说。 “你不吃吗?”我问道。 “我肚子不饿。”我接过红薯,连着红薯皮咬进嘴里。我吃了几口,然后把红薯递到父亲的嘴边,父亲也咬了一口。 “到底出什么事了,爸爸?”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爸爸把老村长的儿子打死了。”父亲说。 “啊。是那个叫张英杰的哥哥吗?”我说。 奇了怪了,怎么又是死? “是。今天老村长又来动员我们搬迁,我真的说不清有多恼火。” “为什么要搬迁?我听说要把我们整个村庄都搬迁。” “是他们要把我们这儿建成一个大水库。” “是很大很大的水库吗?” “对。很大很大。要将我们的村庄淹没,还会将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都淹掉。” “干嘛要这样?”把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都淹掉,我们再去哪儿祭祀他们? “所以爸爸始终不同意。我怎么能让他们淹掉你爷爷和妈妈的坟墓呢?可他们不这样想,老村长一次又一次劝我理解政府的用意,还说什么这是大家的意愿,说我一个人抵触是没有用的,我便恼火起来,和老村长吵了一架。晚上,我又喝酒了。” “我写作业的时候你都还在喝呢。” “你睡着了我还在喝。你不知道,爸爸真的很难过。我知道老村长说的对,我一个人抵触是没有用的。也就是说你爷爷和妈妈的坟一定会被淹没。那可是没建几天的坟啊。后来我走出家,想到外面去走走,谁料到在路上会碰上张英杰?谁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会警告我?我趁他不注意,便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不提防,倒在了地上。我接着踢了他几脚,谁知他竟然一动不动,我探了探他的气息,才发现他死过去了。” “啊。” 父亲接着说:“我的酒一下子醒了,赶忙回家,带你去逃命。你知道吗,琪琪?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想着,如果我偿了命,你在这世上就只剩一个人,而你还这么小。你吃完了吗?” “我吃完了。”其实我手上还抓着小半个红薯。 “那我们走吧。”父亲已经站起来了。 那个晚上我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啊。上到大马路上之后,我们便沿着大马路往县城方向走。大马路上总有一些小碎石,有时不小心,一脚踩在小碎石上,一阵生疼从脚底传来,疼得你直要命。 哥,就和那个偷笼的晚上赤脚踩在石头子上一样。 我和父亲就这么一直走。 四周是那么静,仿佛所有的虫子所有的鸟儿所有的小动物都睡着了。山林里有时会传来扑棱棱的声音,或许是夜鸟在林间飞翔吧。月亮逐步走到了我们身后。 我想到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东门了,再也看不见爷爷和母亲的坟墓了,再也不能坐上那棵枣树沉思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深埋在记忆里。 可是我不是不知道记忆里的印象是会越来越淡漠的。我忽然明白我和父亲正在远离我们所熟悉的一切,走向陌生。 我不由得又生恐惧。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哥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很疼很疼,我的眼泪便簌簌的往下掉。 我也想到哥见不到我会有多难过。 当然,这种情绪很快被疲劳驱逐了。不用说,我的脚早就起泡了。我甚至一瘸一瘸地往前走。那时才明白,有一张床睡觉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父亲的脚也应该走痛了吧,我感觉他走路也一瘸一瘸的。或许是太疲劳了,当父亲决定在路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我身子一歪便倒在了父亲的身上睡过去了。 可不知为什么父亲把我推醒了。我努力打开眼皮看父亲。 “琪琪,你叽里咕噜说什么?是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在和哥说晚安呢。” “哎。”父亲叹气,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不记得中途休息了几次,不管怎样,总算是到了县城了。原来传说中的县城就是这个样子啊。都是青砖红瓦,没有一栋茅草盖得房子。有的房子好高啊,真的有擎天石柱高。那应该就是写在书上的高楼大厦吧?难道会有人住那么高的地方吗? 街道是那么直,那么宽敞,那么平坦。 父亲带来的红薯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那时天还没有亮,城市的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我们在车站附近的小巷弄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天气越发凉了。父亲很后悔没有带一床被单出来,因为风吹来,汗水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们感觉很冷。 我很快又睡着了。 第297章 珺琪往事四——睡在通道里 当我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街上已经有一些人走动了。清洁工在打扫街道。 父亲带我去车站。应该是太早了,车站里还是空空的。我们坐在车站的椅子上又睡了一会儿(或许父亲并没有睡)。等我醒来,车站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人。街道上也有很多人。有叫卖声从车站外面传进来。 父亲告诉我他已经买好了票,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告诉了我一个名字,我又问他那儿他熟不熟悉,他说他跟我一样什么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哪趟车最早他买哪趟车的票。 我又惊喜有恐怖。惊喜的是,我们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恐怖的是,我不知道我们逃亡的生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毕竟是第一次坐车啊,欣喜多于忧虑。 看着路树直往后倒,看着山儿随着车转,我欣赏尚来不及,谁还会去想这是远离故土呢?谁想到这一离去竟要时隔九年才能重回?而待喜悦消逝,疲倦又袭来,我坐在位置上又沉沉睡去了。 头天晚上我们走了一晚的路,没料到第二天我们又坐了一天的车。第一次坐车,却坐得这么久,这么腻,以至于后来只要坐车我便有晕乎乎的感觉。 我们转了三趟车。在中途转车的那个车站,父亲狠心带我去车站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一碗饺子。 父亲掏钱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不断的颤抖。他把钱裹在一块布片里,裹了一层又一层。他颤抖着手把布片打开,我发现钱已经不多了。 在黄昏时分我们到了一个小县城,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县城竟然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那是一个非常古朴陈旧的山城,就连名字都很古朴——齐家屯县。 到了齐家屯县,父亲明确告诉我不再转车了。 我猜想实际上是父亲没有钱坐车了,如果有钱,父亲一定会带我坐得更远一些。父亲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钱这几趟车就已经将其耗得差不多——他总得留点钱生活。 父亲牵着我的手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前路上人群略微拥挤。街道两旁几乎没什么高楼大厦,大都是两三层低矮而陈旧的房子,我注意到一栋房子的玻璃窗有好几块的玻璃都被下掉了,有些玻璃碎了,残留在窗上的部分尖尖的,比匕首还尖锐。 我们走出人群,沿着街道方向茫无目的地往前走。我不知道要走去哪里,父亲也不知道。父亲走路总是左看右看,好像在寻找什么,而且时不时往后看,神情很忧虑。 这种忧虑近十年来一直折磨着父亲,直到他死去,才彻底摆脱。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担心被警察抓。他始终把自己认定为一个逃犯。 我们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好久,从一条街道拐上另一条街道。 天渐渐地昏黑了。 这时,我们走到了城区边上,一条小河展现在我们眼前。河水静静的流淌。河面泛着星光。沿着河岸有一条路往北延伸。路面极不平整。 父亲带着我走上这条路。 “爸爸,我们要去哪儿?”我忍不住问道。我实在搞不清楚父亲的用意。 “去找个住的地方。” “找住的地方干嘛要往这边走?”我更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了。住的地方在应该在城里呀,怎么往城外走? “对不起,琪琪,我们是在逃命,我们不能住宾馆,因为那样的地方很容易被发现,如果公安在找我们的话。” “我们都逃到这地方了,谁还会认识我们?” “他们会发相片的。他们会把爸爸的相片发到全国各地,他们对着相片就很容易认出我们,知道吗?” “知道了。”其实,我心里还有疑团——公安手里哪有父亲的相片?但我知道,我不能多问。 “对不起,琪琪,你可要准备好,会有很多苦难等着我们,你怕不怕?” “我不怕,爸爸。”我说。可说实在话,我心里害怕极了。 “我们不能住宾馆,所以我们得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能遮风避雨那就是我们住宿的地方。还有,我们很可能会挨饿,因为爸爸带来的钱坐车几乎用完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掏钱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手发抖。” “真是个细心的孩子,但是爸爸会努力去找事做的,只要找到事做,我们就不会挨饿了。”爸爸摸了摸我的头。 “可是,这么一来,我的课程不就耽搁很多了吗?”我说出我的担忧。 “什么?你还想着读书?我们这样还能读书吗?”现在轮到父亲诧异了。 “不,我要读书。我什么苦都可以吃,可爸爸你一定要想办法让我读书。”我几乎要哭了。 “琪琪,乖,不是爸爸不让你读书。这地方,爸爸谁也不认识,怎么让你读书?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着落呢。” “可我就是要读书。我一定要读书。”我大声哭起来。 读书是我唯一能缩短和哥之间的距离的方式啊,我怎能不读书? “不哭,不哭,琪琪乖,这样好不好?等爸爸在这里安定下来就想办法让你读书好不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破涕为笑。 “要不要拉钩?” “拉钩?”我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摇头,“我相信你,爸爸。” “好好。” 其实,我哪里是不想和父亲拉钩,是我突然想起和哥的几次拉钩来,觉得信守承诺和拉钩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曾经的我是多么笃信这一条,可是,哥还是回城了,哥还是去做城里人了。 在那条沿河路上,我们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供我们住宿的地方,只好又折回县城。我肚子饿极了,但我忍着不说。街道上路灯亮了,两旁的店铺里也亮着灯。 我们又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在县城北区找到一个可遮风挡雨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在那儿,沿东西方向筑了一条类似于河堤的堤坝,这堤坝比家里的河堤还要高,笔直笔直的。 我们所行走的那条道路从那堤坝底下穿过,便形成了一条通道,通道既遮风又挡雨,按父亲的说法,正是我们要寻找的地方。 父亲非常高兴,他加大了步伐。通道两侧各有一条高出路面近一尺的台面,台面上铺有一些报纸和纸壳。令我们诧异的是,已经有人睡在那台面上了。 我们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来,父亲把布袋放在地上,我把母亲给我缝制的布书包放下来。 “饿了吧,琪琪?”父亲问道。 我点点头。 “我这儿还有个红薯。我去找点水洗给你吃。” “好。”我吞咽着口水。 父亲拿着红薯走了。 通道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车子驶来或是有人骑车经过时,方才打破寂静。我似乎听见那躺在地上睡觉的人的齁声了。 我不由得害怕起来,盼父亲赶快回来。 父亲总算回来了。我接过他洗的干干净净的红薯,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我吃了好几口才想起父亲没有吃,便把红薯递给父亲,但是父亲不要,他说他不饿,我便把整个红薯吃掉了。 我当时真的太傻了。父亲跟我走同样的路,吃得东西比我还少,而且还担惊受怕,怎么可能不饿呢?更何况他还是大人。 哎,我那时真的是太聪明了。 父亲趁我吃红薯的时候,将附近的报纸、纸壳捡了过来铺在地上做我们睡觉的床。待我吃完红薯,我们便在地上躺下来。一股冰凉沁入我的身体,毕竟是深秋了,可因为太过疲乏,我们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吵闹声吵醒了。我感觉有人用脚踢在我的小腿上,我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起来。妈的,快起来!”踢我的人吼叫着。 借着星光我看见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父亲已经站起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你他妈的占了我的位置,我们再怎么睡觉?”那个高一点的男人说道。他的语气非常不友好。他宏亮的嗓音在通道里震荡。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这地方是你的吗?”父亲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老子天天睡觉的地方不是我的地方是谁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父亲连连道歉。 “你们吵什么吵?还让人睡不睡觉?”从通道另一边传来呵斥声。 “快滚!”高个男人低声呵斥道。 父亲赶忙拿起我们的包带着我往外走。这时我才注意到通道两旁的台面正中都躺着人。 台面正中是通道中最暖和的地方,越往外风越大,也越冷。 我们在距离出口一两米远的地方重新坐下来。 “爸爸,他们怎么那么凶?”我很小声地问父亲。 “是我们占了他们的地盘了。还有,那些报纸和纸壳都是他们用来睡觉的。” “哦,没有了纸壳和报纸我们再怎么睡觉?” “坚持,琪琪,等天亮了,爸爸也去找一些报纸或纸壳来。” “难道我们一直都要睡这里吗?”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 “在爸爸没有找到事情做之前我们可能都得住这儿。” 第298章 珺琪往事五——饿肚子 没有了纸壳垫在地上我们不能再躺着了,我们便一直坐到天亮。父亲背靠着通道的墙壁,我靠在父亲的身体上,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睡着,反正我睡得很熟。但我蜷缩着身子,因为风很大。 不过,中途我醒过来两次,一次是一辆车子从通道里驶过,一次,是我们的头顶传来隆隆地响声,那咔嗒咔嗒声持续了很久,让我感觉地面都震动了。还有,对面的台子处总传来咳嗽声。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就起来走动。因为长时间坐着,身子近乎于麻木了。睡在台子上的人似乎都醒了。 我看见对面台子上坐着一个老人,他头发胡子都很长,脏兮兮的,不停地咳嗽着。晚上的咳嗽声应该就是拜他所赐。他有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部,很难受的样子。 谁敢相信,这个老人在我住在通道的第二个晚上就死了呢。他让我又一次接触到了死亡。 这个老人不咳嗽的时候总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我简直不敢往他那个方向看。后来我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并不是盯着我,而只是往我这个方向看,他的眼里压根儿没有我们。 那个早上,父亲给我买来了两个包子之后就走了。 他告诉我说他去找事做。他一再告诫我不要走远,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跟别人走。否则他会找不到我。我牢牢的记住他的话,一天到晚就待在台子上。 我一口气把两个包子都吃了。 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越来越多,从台子上来来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些行人会注意到我,有些行人把我们当空气,也有些行人露出鄙夷的眼神,好像我妨碍了他们走路似的。 闲着没事,我把自己带来的教本拿出来看。我先把语文翻了个遍,而后再看数学,而且把数学书上的题目也做完了。 我以为父亲这个时候该回来了,可是,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我长久都没看见父亲的影子。 那种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忽然又响起来了,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近越响亮,接着持续响在我头顶。 出于好奇心我跑出去看。是火车,竟然是书上提到的火车!好长好长的火车啊。我没想到在这样的小县城竟然能看到火车。 我为此激动了好久。 之后我又回到台子上我坐的地方。昨晚我收拾整理的报纸和纸壳散乱的躺在台子上,有几张报纸飘到了路面上,被来去的车辆碾得皱巴巴的。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记得带一些报纸或纸壳回来,否则,晚上睡觉又很不好睡了。 父亲总算回来了。 一看父亲的脸色就知道父亲没有找到事做。父亲的脸色是他心情的晴雨表。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有一小缺口的碗,碗里面装了一点水。我是真的渴了。父亲还给我带了吃的,还是两个包子。我就着这些水把又冷又硬的包子吞进了肚子。 “吃饱了吗?”父亲问道。 我点点头。天哪,哪里有饱的感觉? “我还是要出去转转。”父亲好像是在跟自己说。 “好。不过,琪琪希望爸爸早点回来。还有,记得带纸壳回来。” “你不说,爸爸还差点忘了。”父亲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无聊的下午开始了。 到了下午,整个通道内就剩下我和那个咳嗽的老人了。 我时不时往外走。通道外面是一片荒地。有些地方被开垦了,露出黄黄的泥巴,大多数地方长满了荒草。 穿过荒地的是一条六米宽的道路。从通道里出来的车辆行径这条道路往外走。道路两旁的树木上停满了灰尘。 荒地上离通道不远有一颗大樟树,一条小路通向这颗樟树。 我走到樟树底下玩,看小鸟在枝头上跳跃,看太阳在云层里穿梭,看蜻蜓在低空自由飞翔。 我总是想起爷爷和母亲。想起爷爷的慈祥和母亲的沉默寡言。想起用麻垫围着的用被单蒙住了全身的爷爷和*着的全身都是血的连躺的床上都是血的母亲。 我想的更多的还是哥。我不知道哥记不记得他说的话,就是不在一起,只要总是想念,就还是“不离不弃”;不知道哥会不会和我一样只要闭眼睡觉就和哥说晚安;不知道我送给他的玉坠他会不会天天戴在脖子上…… 忽然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我不得不回到通道的台子上。我注意到通道内的马路上积水越来越多。我预感到麻烦来了,果真,一辆车子驶来,途径通道时,积水往台子上溅,我不得不往外跑。 悲惨的一幕发生了,那个咳嗽的老人来不及躲避,积水溅了他一身。不一会儿,又驶来一辆车子,积水再次溅在老人身上。原来,老人根本站不起来。 或许是身体被雨水淋湿了的缘故吧,老人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我好害怕。我多么希望父亲早点回来。 但是父亲并没有像我期待地那样早归,反而回来得更晚。我的肚子饿极了,不断地发出响声向我抗议。 父亲总算回来了。看见父亲的身影我说不出有多开心。我以为父亲会带点东西回来,可是,父亲手上除了报纸和纸壳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连包子也没有买。 “对不起,琪琪,今晚要饿肚子了。”父亲说。 “是包子卖完了吗?” 父亲摇摇头,“不是,是没有钱了。爸爸带来的钱都用完了。” “爸爸还是没找到事做吗?” 爸爸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明天,爸爸相信明天一定会找到事做。你忍一忍。” “我不饿。”我说。 那时,雨水已经停了。积在通道马路上的水也退尽了。台面上的雨水也被风吹干了。 我们将父亲带来的报纸铺在地上,早早地睡觉。我想,只要进入梦乡,肚子就不会饿了。或者,进入梦乡,梦见很多好吃的东西,肚子自然就不饿了。 那个老人的咳嗽声一直持续着。 “爸爸,那个老人好可怜。”我轻轻地说。 “他怎么会没有一个亲人?”父亲皱着眉头,“或许他的亲人不知道他在这儿也说不定。” “嗯,爸爸,我留意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他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他的腿好像有问题。” “哦,如果爸爸明天找不到事做,我们也会饿上一天的。”父亲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 “不会的,爸爸明天一定会找到事做。” 半夜里我被老人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爸爸随之也醒了。我听见睡在台子上的其他人转动身子时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他们也应该被惊醒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爸爸?”我问父亲。 “好。”父亲说。 我们下台面,走到老人的身边。借助微弱的星光,我看见老人抓住胸前的衣襟,面部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原本是靠着墙壁坐的,现在则躺在台面上。 “您怎么样了,老人家?”父亲问道。 “呼——呼——”老人喘着气。他似乎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 “您是不是很难受啊?”父亲继续问道。 “啊——呼——呼——啊——” “好像不行了。”父亲对我说。 “啊,再怎么办?”我吃惊的问道。 “还能怎么办?” 我们退到我们睡觉的地方。 大概不到两分钟,老人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竟然促使他坐了起来,但很快又瘫了下去,然后便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我估计老人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和父亲再次走过去。父亲试着推了推老人的身体,老人一动也不动。他已经没有知觉了。 “已经死了,琪琪。”父亲说。 “死了?”我一阵毛骨悚然。小小的我在短短两个月内三次和死亡打照面,能不怕吗?“爸爸,我怕。” “别怕。我们回去睡觉。” “就让他这样吗?” “我猜明天会有人来处理的。我们不好处理。” “可是我好害怕。怎么会这么可怜?太可怜了。” “这社会可怜的人多着呢,琪琪。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沉默不语,是啊,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父亲明天再找不到事做,我们的境况就和老人差不多了。饿,也是会死人的。想到这,肚子里饿的感觉更强烈了。 回到我们睡觉的台面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我老想着老人的尸体。平时听说的一些鬼故事现在总在脑海里晃动,以至于越想越害怕。 这可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你盼着天亮,天好像和我作对似的,总是不亮。恐怖的感觉没有完全逝去,饥饿与寒冷又袭来。那种感觉真的无法言说啊。 第二天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很想和父亲一同去找事做,可是父亲不同意,他非要我待在通道里。可我一想到通道里有一个死人心里就瘆的慌。 老人的尸体不知被谁盖上了一张报纸,头脸都被遮住了,这让我安心好多。 果真,半上午的时候就有人来将尸体拖走了。 我不知道那些拖尸体的人是什么人,他们穿着格式统一的服装(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制服)。他们骂骂咧咧的,好像这个老人让他们倒了三辈子的霉似的。 但谢天谢地,总算把尸体拖走了。 没有了恐惧感,饥饿的感觉随之增强。我很后悔没有从家里多带一些红薯来。我大着胆子到附近转了转,可是,什么吃的也没找着,又担心父亲回来见不到我,便不敢转太长时间。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返回通道,父亲依然没有回来。 太阳都有点偏西了,父亲还没有回来! 我真的饿坏了,就觉得肚子里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我。我急需要一点东西填肚子,我感觉再没有东西填肚子我会晕过去的,所以我毅然背起布书包向县城中心走去。 临走前我在地上留了字。 第299章 珺琪往事六——抢馒头 我背着布书包往城中心走去。 正是半下午的时候,街道两旁的低矮的楼房还没能遮住阳光,阳光照在身上,竟然还觉得有点热。 那时的街道远没有现在繁华,街面上没有几个店面是卖食品的。 可即使有这样的食品店,即使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有卖食品的地方,对当时的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我是身无分文。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东张西望,有时长时间留意脚底下的地面,希望能捡到一点点,哪怕就是一角钱。可是,上苍并不恩赐我,我从一条街的这一头找到另一头,别说一角钱,连一分钱都没有看见。 后来我在一家食品店前面停下来。 我被摆在柜子里的食品牢牢地吸引住了。水果糖,芝麻糖……那香甜的香味引诱得我口水直流。 肚子更饿了。 我记得柜子特别高,我得踮起脚来才能看见摆在里面的食品。那食品的颜色真的可爱极了。 服务员走过来询问,我窘得脸一下子红了,当她明白过来我根本没有钱买时,她的态度立即变了,训斥着叫我离开。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食品店,继续往前漫步。 有一点我要跟哥说,我每走一段路就会在路边做一个记号。你说为什么?我怕迷路呀。如果迷路了,我回不到通道,父亲可要急死的。他再到哪里找我? 后来上初中,学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上面说“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我这也是处处志之呀。 齐家屯县或许就是我的世外桃源吧。 走了一段路程,在一个小弄堂里我看见了一个包子铺。 其实说是铺也谈不上,仅仅是卖包子的人端了几张凳子用来摆放蒸笼而已。 弄子往里大概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个小门,小门边的青砖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包子就是从那里面端出来的。或许那里才叫铺。 我又走不动路了,一直愣愣的站在那儿,看一些顾客买那白花花的馒头包子,不断地咽口水。 卖包子馒头的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待包子铺没有顾客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走上前。 “阿姨……”我胆怯地叫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有多慌乱。 “要买包子吗?我看你站了很久了。”阿姨的声音很柔和,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梳一个马尾辫。 “我,我……”我因为羞愧脸涨红了。 “没有带钱吗?” “我有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我想……” “那可不行,回去叫你爸爸或妈妈给你钱。”阿姨很果断。 “我爸爸找不到事做,我……能不能请阿姨支一个包子给我,等我爸爸赚到了钱,我再付钱给你。我一定会给的。”我噙着泪水说出这些话。 “不好意思,我这可是小本生意。”阿姨忙着整理垫在蒸笼下面的纱布。 “我真的太饿了。要不,我给阿姨帮忙好不好?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的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了。 阿姨摇摇头,“我们不需要帮忙,再说,你这么小能做什么事呢?” “我能。我可以洗碗,可以扫地,别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做。” “可这些事情我都不需要帮忙。”阿姨已经没有耐性了。 我一听,差点就哭出声来。 或许是太饿了,或许是包子的香味太有吸引力了,在那个瞬间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那个念头一旦闪现,我立即实施。 我瞅准阿姨往回搬弄什么的时候,迅速将她的蒸笼掀起,抓起一个馒头就跑。我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嚼着馒头。我知道会有人追来,我知道被追上会是什么后果,但我实在太饿了,这些我都不管不顾了。 没想到来追我的是一个和哥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的速度好快,我感觉自己没跑多远,第二口馒头还没咽下肚,他就追上了我。 他从背后一把拽住我的布书包,或许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布书包的带子就被拽断了。布书包里的书从袋子里掉出来。我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你陪我书包,你陪我书包!”我边哭边说边往肚子里咽嚼碎了的馒头。 “我……”小男孩的脸涨得通红。这戏剧性的变化可是他没有料到的。 “你赔我,你赔我,呜呜呜呜。”我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不过手里的馒头依然抓得紧紧的。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惟一的纪念品,你却把它拽破了,你赔,你赔!”我当时并不是耍什么伎俩,我是真的很伤心。 “怎么啦?怎么啦?”那个阿姨追上来了。 “妈,我不小心把她的布书包拽破了。她说它是她妈妈留给她的惟一的纪念品。” “难道说你妈妈死了吗,小姑娘?” “呜呜呜,我妈妈生我小弟弟死了,她只留给我下这一样东西,呜呜呜。”我边哭边点头。 “你不是齐家屯人吗?” “我不是,我是和爸爸逃命到这里的。”我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 “逃命?”阿姨很诧异了。 “我那个村庄因为建水库被水淹没了。” “啊,怎么这么可怜?来来来,阿姨扶你起来。那个馒头阿姨送给你吃好了。”阿姨伸出双手来扶我。 “可我的布书包……”我从地上站起来,“我的布书包……” 我一想到布书包随即又哭出了声。 “妈妈,”小男孩摇着她妈妈的手臂,“这小妹妹好可怜,我们把她带回去将她的布书包缝好好不好?” “好,哲哲这么想,妈妈还会不答应吗?”阿姨说。 那阿姨对儿子柔柔和和的声调,听起来各格外令人舒心。我想,那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声音。 我当即想起我的妈妈来。 阿姨转过头对我说:“小姑娘,你跟我回我家一趟好吗?我用针线将你的书包缝好。” “可是,我拿了你的馒头。”我举起手中的馒头。 “没事,妈妈说了,馒头送给你吃。”小男孩说。 “谢谢,太谢谢阿姨了。”我立即向阿姨鞠躬。我觉得唯有这个动作才可以表达我的谢意。这是情不自禁的。 “你可要谢谢我儿子。” “谢谢,谢谢你。”我对小男孩说。 “那你得叫我一声哥哥。”小男孩的脸不再红了,他冲我笑了笑。 “我不!”我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小男孩颇为诧异。 “我就是不能叫你哥哥。” “我比你年纪大,你当然得叫我哥哥。”小男孩有点委屈了。 “那我的书包不用补了。馒头的钱等我爸爸赚到了钱我一定送过来。” “怎么了?”阿姨很纳闷,“哲哲没说错什么啊。” “我就是不叫他哥哥。” “没事没事,你可以叫他哲哲。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琪琪,郝珺琪。” 小男孩看着我,那神情好像非要叫我叫他哥哥似的。 我不可能叫他哥。因为我的哥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我最终还是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家。并不是那个门被熏黑了的屋子。那是他们租来蒸包子的小屋子。他们的家在那个弄子里面,往里大概走五十米就到了。是一栋平房,青砖黑瓦。平房边上正在建一栋楼房,楼房的第一层已经建好了。 “这是我家新建的房子。”小男孩主动对我说。 “你家这么有钱吗?”我抬眼看了看小男孩。 “傻孩子,这叫什么有钱?”阿姨说话了。 小男孩冲我眨眼。 “您有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还要做房子,这还不叫有钱?” “这平房漂亮吗?”阿姨问道。 我点点头。 “那你家住的是什么房子?”小男孩问道。 “我家住的是茅草房。” “茅草房?茅草房能住人吗?”小男孩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能啊,”我很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在茅草房里长大的。” “琪琪真的很了不起。”阿姨说。 阿姨进房子替我补布书包。我出于好奇,在小男孩的怂恿下,去他的新房子转了一圈。 房子里有一个男人在挑砖块。他将砖块往楼上挑,可我看出他挑得非常艰难,因为他的脚似乎很不方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小男孩的爸爸。 “你爸爸好辛苦啊。”我说。 “是啊,我说我来挑,爸爸死活不同意,再说妈妈也不舍得让我挑砖。妈妈叫爸爸请人挑,他又不舍得花钱。结果,只有他自己挑了。” “这个,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的问题。”我想到了一直找不到事做的爸爸。这可是个好机会。 “怎么说?”小男孩惊喜地看着我。 “让我爸爸来给你们挑砖,一分工钱都不要。” “不要工钱,真的吗?”小男孩的眼睛瞪大了。我才注意到小男孩长了一双大大的眼睛。 “只要让我们吃饱就可以了。我们什么都不要。”我擅自做父亲的主张。我相信父亲也会这么说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和我妈说去。” “干嘛不跟你爸说?” “得先和我妈说。我怕我爸连一餐饭都舍不得。” 阿姨已经把我的布书包缝制好了。她似乎不是像我母亲那样用针线缝制的,她缝制的线路很小,用的线也非常细小。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缝纫机缝制的。 小男孩把我的想法和他母亲说了,阿姨犹豫了片刻,但在小男孩的催促下,还是当即答应了。这可是令我想不到的。 绝没有想到我的贸然行动竟然解决了我和父亲的一大难题,由此,我们在齐家屯县安定下来。 第300章 珺琪往事七——纸条 那个小男孩叫齐正哲,那个阿姨叫沈红英,那个跛脚的男子叫齐和春。齐正哲还有个弟弟叫齐正礼。他们一家全靠包子铺维持生活。 那天傍晚,齐正哲陪我回通道找我父亲。 我跟他说通道上有火车通过,他就知道通道的位置了。所以,我辛辛苦苦做的标志一点儿也没派上用场。 我们走到通道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他一定是找我找了很久了,以至于看见我,竟然很生气地骂我。我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齐正哲在场,他可能会打我一顿。 但我压根儿不觉得委屈,我知道父亲是担心我。 父亲给我带回来半个饼。而我手上还抓着半个馒头。我们一同把手里的食物递给对方。 父亲笑了。那心酸的笑容刻入了我的脑海。 不用说,单为这个饼父亲也受了很多委屈。他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事情做。故此当我告诉他我们的生活已经有了着落时,父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琪琪?” “是真的,爸爸。”我拼命点头。 “真的,叔叔,我妈妈已经答应了。”一旁的齐正哲说。 “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琪琪就不用挨饿了。”父亲把我抱在怀里,用他粗糙的双手抚摸我的头。一滴清泪落在我脸上。 我带齐正哲去通道走了一趟。 齐正哲不会想到我和父亲会在通道里过夜。他回去和阿姨说的时候,阿姨的眼里充满了同情。那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哥,那是非常善良的一家人。逃命到齐家屯,碰上他们一家,或许是上苍对我多劫多难的命运的一种补偿吧。 在齐家屯生活的年月里,我和父亲都住在他们家里。他们建房期间,我和父亲住在他们的新房里。用砖块做床柱,捡几块废弃的木板做床板,睡得舒舒服服的。 等他们搬进新房,我们便住他们的老房子,就是这样的老房子,我们住起来竟觉得好比住在神仙殿里。毕竟,相比老家的茅草房,这儿的条件太好了。 我非常珍惜这样的条件,所以,我很自觉的帮阿姨做各种能做的事。 齐正哲已经不读书了,他做阿姨的帮手。他会做很多事。无论是准备包子馅,还是侍弄面粉,还是包包子,都得心应手。他手把手教我,非常有耐心。我很快就学会了这些事。 此外,只要有空,我便抢着扫地,洗碗,抹桌子。因此,阿姨夫妻俩都非常喜欢我。 随着在齐家屯生活时间的增长,父亲渐渐地认识了许多人,也因此找到了许多事做。 父亲很勤快,做事很卖力,从不偷懒,凡是找过他做事的人有事都还会再来找他做。 父亲也很会做人,遇上帮忙做一些小事,从不收钱。齐家屯人很客气,这种时候,总要留父亲吃饭。 就这样,父亲成了这一带很受欢迎的人。父亲挣的钱也渐渐多了,我们开始交房费,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住的心安。 我已经成了齐家的得力助手,跟做包子有关的事项我都熟捻于心,齐正哲几乎不用插什么手了。他们一撺掇,一划计,便将包子铺旁边的一个小铺子租用过来,开了个商品代销点。 现在回忆起这个代销店,我记得最初只是零售一些油盐酱醋,谁也不会料到它会有那么大的发展前景。 这个代销店越开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在这二十几年里,从一间件店面扩充到两间,再从两间扩充到四间,直到成为齐家屯县一家规模最大的超市,年收益几百万元。 当然,这是后话了。那时,经营这家超市的已经不是齐正哲,而是他的弟弟齐正礼。 可是我并不甘于做阿姨的助手。不不,哥你别误会了,我并不是想着去开一个包子铺。我是惦记着读书的事。我要读书! 我前面说了,我跟父亲逃出来唯一带的东西就是书。因为,我认定了唯一能缩短我和哥的距离的就是读书。 所以在齐家屯过了第一个年之后,我向父亲正式提出上学的事。 父亲并不赞成,因为如果我去读书,无疑阿姨少了一个帮手。不料阿姨夫妻俩却非常赞同。 那时,他们的新房子已经做好了,齐正哲的父亲可以充当阿姨的助手。齐正哲也很赞同。 就这样,我重新回到了课堂。不过,我不是读四年级,而是跟读三年级。我和齐正礼在同一个班。 一年一年过去,很快小学毕业了。我以优异的成绩上了齐家屯第二中学。齐正礼成绩虽然不及我但他也考上了齐家屯第二中学。我们成了大家的骄傲。 我们家离学校比较远,走路上学要半个小时。齐正礼自个儿骑自行车,齐正哲则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 这成了班上同学关注的一个话题。因为齐正哲已经十七岁了,长得高大英俊,而我也有一米六一的个子,从很多男生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的外貌还是比较美丽的,虽然我从不打扮。 很多同学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班主任也交代我注意影响。我告诉大家齐正哲是我的哥,很多人都不相信。 那时,齐正哲的代销店的生意已经很好了,他买了一辆建设牌摩托车,带着我风驰电骋般行进,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因为我在同学和老师面前介绍他是我的哥,齐正哲非常高兴。可是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在心底里我也没有认他为哥。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固执的认为,我的哥只有一个,只有郑启航才是我的哥。当然,这个秘密,那时齐正哲还不知道。 渐渐地,我感觉到班上有几个男生对我很是“那个”了,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在暗恋我。隔壁班也有男生喜欢我。 连高年级的几个男生也会经常跑到我班门口来玩,我知道,他们是想来看我。可是,我对他们根本不在意。 我一心读我的书。我的心全放在书上。基于此,在班上,我的成绩始终是最好的。班主任、各科任课老师都非常喜欢我。每个学期我都拿三好学生奖状。邻里邻亲都知道我是个会读书的娃。 我感觉齐正哲看我的眼神发生了点变化,不经意间我发现他会直直地盯着我,当你提醒他时,他的脸腾地通红起来,然后就很不自在,说话也语无伦次。 有一天,吃过晚饭后,我正在房间里写作业,齐正哲来找我。 “琪琪,我想找你说个事。”他忽然变得很忧郁。他一向是个很阳光的男孩。 “说吧,”我继续写我的作业。 “这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什么纸条?哦,你是说这个啊,没什么。”我说。这是白天一个喜欢我的同学写给我的条子。 “没什么?还能没什么?”齐正哲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怎么了,齐正哲?”我吓一跳。 “你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内容吗?” “我知道啊。”我站起来。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这么淡定?难道你谈恋爱了吗?你是不是很喜欢他?”齐正哲连连逼问。 “这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我被问得莫名其妙。齐正哲从来没有这么冲地跟我说过话。我也从来没有看他这么激动过。 “跟我没关系?是,是,当然跟我没关系,可是……”齐正哲没有说下去,不知为何脸涨得通红。他定了定,接着说:“你总要对得起我每天这么接你送你喽。”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跟这纸条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 “哎呀,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烦?是不是生意不好的缘故?” “你喜不喜欢他?”齐正哲很执着。 “不喜欢,满意了吧?” “什么叫满意了吧?” “哎呀,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还有很多作业要写呢。告诉你,我学习还顾不过来,怎么会有这些闲心?这样的纸条我每天都会收到好几条,只不过今天看过之后忘了丢掉。”我站起来把齐正哲往门外推。 可没想到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让齐正哲难受了好几天,也因此惹出了一件大事。齐正哲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那个写条子给我的男生,他本意原想是警告一下对方,没想到那个男生直言不讳激怒了他,结果他把那个男生打倒在地。那个男生的家长跑到学校闹事,我的父亲因此去了一趟学校。 这件事情之后,我决定不再让齐正哲接送。 其实在此之前的暑假我已产生过这种想法,当时和父亲商量父亲没有同意。这次父亲还是不同意。 我很想坚持我的想法,可是,看见父亲那张饱经沧桑的脸,我把吐出来的话强行咽回了肚子。父亲已经够苦的了,我不能做一点忤逆他的事。 于是,我依然坐在齐正哲的摩托车的后座上上学放学。 不过,哥,我这是把我重新上学之后的头几年的事向你做了个笼统的介绍。其实,这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如果你不嫌烦,待会儿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第301章 珺琪往事八——齐氏兄弟(1) 哥,现在要和你说说齐氏这两个兄弟了。 前面我跟你说的比较多的是齐正哲。他比我大两岁,比哥还大一岁。他个头高,五官端正,骑辆摩托车在齐家屯中学门口等我的时候,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力。 他的两只耳朵特别长。 齐家屯那里流行一种说法,耳朵长的人长寿。记得有好几次,我扯着他的长耳朵,说:“你这个老不死,你这个老不死。”他一点也不生气,由着我扯他的耳朵,其实我知道,我那个力度扯他的耳朵是有点点痛的。 他性子很好。或许是书读的不多吧,不善言令。可是,他开的便民代销店,生意却很好,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喜欢到他的店里买东西。 那是因为他做生意非常诚信,非常勤快的缘故。他不缺斤少两,讲究的是薄利多销。无论哪个人委托他代买的东西,他都记得牢牢的,从不食言。哪怕是哪个老太太需要的一根用来纳鞋底的针,有时间他都会送上门去。 他这种服务意识似乎是天生的。 那时候,明的“短斤少两”不多见,可暗地里做些手脚却是生意人见怪不怪的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齐家屯人很迷信,很信菩萨,大节小节都喜欢上香,烧烧纸。这香和烧纸就是小本生意人喜欢做手脚的对象。 他们把进(指进货)的较厚实的烧纸两把拆成三把,把进的较多根数的香两箍拆成三箍,是经常的事。 可是,齐正哲从不做这种事。他做的是长久生意。这人是会对比的,五毛钱一箍的香可以上香两次,他下次决不会再买那三毛钱一箍只能上香一次的香。烧纸也是这样。 齐正哲诚信,却不笨。他很有生意经。 记得是我读五年级的那一年,放学回家到店里玩,我闲着没事翻看他的进货单,随手翻看一页看见了火柴的进价,恰好有人来买火柴,我惊奇地发现,他的售价竟然比进价还低。 “齐正哲,你傻子了吧,你刚才亏钱了知不知道?”待顾客走了之后我说。 “我哪亏钱了?” “你还说不亏钱?你怎么卖的?火柴你卖三分钱一盒,你进来就要四分钱一盒知道不?”我把进货单指给他看。 “我知道啊。”齐正哲诡秘的笑了笑。他长着一张国字脸。 “知道你还这么卖,你在搞慈善事业吗?” “你读书人不懂的。” “什么?我不懂?”我被他鄙夷的神色激怒了,“我二年级就会算这笔账了。” “哎呀,说你不懂你还生气,小丫头,”齐正哲友善地摸了摸我的脸,“生意不是算账算出来的。你没看见刚才这个大叔除了买火柴还买了一包烟?” “什么意思?” “这个大叔是我店里的常客了,他家离我们这儿有四五百米的路,这一路有三家像我这样的小店,他为什么还到我这里来买烟?琪琪,你告诉我为什么?”齐正哲卖了个关子。 “他爱捡便宜呗。”我不屑回答齐正哲的问题。 “捡便宜可不是什么不好的心理。每个顾客都有这种心理。我亏本卖火柴就是要给我的顾客一个我店里的货便宜这样的心理。人往往有这样的一种心理,爱屋及乌,这词好像不对,哥书读的少。”齐正哲好像脸又有点红了。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就知道他爱脸红了。 “去。”我说。 “你嘴里不认我这个哥,心里还不当我是哥吗?不是爱屋及乌,应该是由此及彼,他们就会觉得,火柴都那么便宜,其他货就不会贵到哪里去。肯定也便宜。” “所以来买火柴的人还会买烟,还会买盐,还会打酱油,而其实烟,盐,酱油的价格和大家是一样的。” “对呀,你还觉得我亏了吗?” “火柴亏了一分,烟赚了九分,合起来你赚了八分。” 这就是齐正哲的生意经。 很多年后,当各种各样的大超市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的时候,当超市里也卖菜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些蔬菜总比菜市场的蔬菜便宜个几分或几毛的,用的就是齐正哲的这种生意经。 偶尔我会这么想,这么多年齐正哲始终如一关心我,帮助我,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他的一个顾客。 当然,这是玩笑话。齐正哲对我好,是不图任何回报的。 或许是第一次“警察抓小偷”的“游戏”触动了他那颗原本就很善良的心,让他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来照顾我这个“天外来客”吧。 记得初到齐家屯时,我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心存戒备的,哪里都不敢去,唯一敢走动的是齐正哲家包子铺所在的那个巷道。 当时有一种心理,怕离开包子铺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可不想再到那个通道里去过夜。那个在通道里咳嗽咳死的老人让我做了好几个噩梦。 在我的意识里,包子铺是个多么温馨而又温暖的地方。 是齐正哲带我走遍了附近的街道和巷道,什么三步街七步街,什么齐家屯中路齐家屯南路,什么齐家巷杨家巷,让我慢慢有了自己是齐家屯县人的感觉。 齐家屯县城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县城,比我们阳江县城还要小好多,可是却有一条铁路和一条国道在其境内通过。 齐正哲特意带我去看过火车。我住在通道里已经感受过火车驶过时给大地带来的震撼,可当时惊恐而又饥饿,自然无暇欣赏。 齐正哲带我去看火车时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虽然还想念家乡的茅草屋,虽然对爷爷和母亲的死还心有余悸,可毕竟生活有了着落,有了安定感,再加上少年的好奇和健忘,一切在我的眼前重新明朗。 我和齐正哲坐在距离铁路一百米远的一个老樟树下等候火车的到来。齐正哲说得好准啊,说两点四十五到,火车就在两点四十五那个时刻像一条巨龙般从天边远远地驶来。 好长好长的火车。我们数着它的车厢的节数,聆听那撼动你心扉的“哐当哐当”声和长达十几秒的鸣叫声,感受着大地的颤动。 我数着数着心绪飘转:这火车它来自何方又驶去哪里? 这火车会经过哥住的城市华安吗?或者,它会不会就来自华安?又或者,它的目的地是不是就是华安? 我想,无论它是经过华安亦或来自华安还是驶向华安,只要是这三种中的一种,那么,我坐上这辆火车就可以到达华安了,只要到达华安,就有可能见到哥了吧。 哥一定会在华安的某一所小学里吧。 但这飘转的思绪很快被齐正哲拉回现实,这时,我才发现齐正哲满眼的疑惑,才发现下起了雨。 “你在想什么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了?”齐正哲摇晃着我的手臂,很是委屈。 “啊。” “还啊啊啊的,下雨了,知道不?一副魂魄都没有了的样子。” “我在想这火车来自天边又驶向天边,真的好神奇啊。”雨滴还是从密密的樟树叶里滑落下来落在我们的脸上。 “切,这有什么好想的。我们要想的是再怎么回去。” “怎么回去?趁现在雨还小冲回去啊,大起来就麻烦了。”我冲进雨中。 “嗨——你个傻丫头,这么淋回去会感冒的,”齐正哲在我身后喊。 最后的结果是齐正哲多鼻涕多痰的过了三天,还被阿姨好一顿骂,因为他把他的外套罩在了我的头上。 第302章 珺琪往事九——齐氏兄弟(2) 齐正礼可不会这么对我好。 从我闯进那个包子铺的那天起,一直到我和齐正哲去通道那里把我父亲接过来,在齐正哲新建的尚未竣工的房子里搭好床,都不见齐正礼这个人,我都还以为叔叔阿姨只有一个孩子。 一直到天色渐黑,包子铺已经收了,炒的菜已经端上桌了,一个小男孩才背着书包出现在堂前。他把书包往地上一丢,径直单膝跪在高凳上,用手去钳菜吃。 坐在上屋头和父亲聊天的齐和春抓起筷子打在小男孩的手上。 “爸爸——”小男孩委屈的叫起来。很有磁性的声音。 “还叫爸爸?你又从哪里野回来?快去洗手来见过两个客人,”齐和春说。 “客人?”小男孩这时候才注意到堂前有两个他不熟悉的人。他眼睛漫不经心的扫了一遍。 “见过郝叔叔郝姐姐。” “我又不认识他们,哪知道他们好不好?”小男孩嘟哝一声。 我笑了,“你觉得我是个坏姐姐吗?我们姓郝,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郝珺琪,你是……” 却不料小男孩不予理睬,径直去了锅跟(齐家屯县人把厨房叫锅跟,意即锅的跟前,也就是烧饭的地方) 这就是齐正礼第一次留给我的印象。也许是我的出现让他挨了一下打吧,他对我很不友好。 那一年他十二岁,比我小一岁,个头也比我矮了整整半个头。哪里知道接下来的两年他猛往上蹿,读五年级的时候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比他哥哥齐正哲还高,足足高出我一个头去,成了我们小学——齐家屯第二小学的头号男神。 齐正礼真的很帅。他的脸庞比齐正哲略窄一些,但依然是国字型。同样是浓眉大眼,他哥是单眼皮,而他是双眼皮。齐正哲嘴阔,他的嘴则居中,不大也不小。这些都不足为奇,奇的是他的皮肤,齐正礼是个非常喜欢运动的人,可他的皮肤任他怎么暴晒都晒不黑,就连一般的女孩子的皮肤都没有他的白,没有他的光滑。 所以,齐正礼不缺男子的阳刚之气,却又兼有女子的秀气之美。 齐正礼是很有运动天赋的,打我到他班插班起,他参加的大大小小的赛事我数不清有多少场,他领取的大大小小的奖状我也数不清有多少张。 大凡运动项目他都喜欢又都擅长,什么乒乓球,羽毛球,篮球,什么短跑,中长跑,马拉松跑,他都有出色的表现。 这样的人是很受女孩子的喜欢的,可是这样的人如果有了一个极其在乎成绩的父母亲就很悲哀了。 齐和春和他的妻子打小在小县城长大,经营包子铺起早贪黑,他们比一般的人更能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那是个很看重吃商品粮的年代。在很多老百姓眼里,吃商品粮是无上的光荣。吃商品粮的人,一天八小时的班,天天坐办公室,不用日晒雨淋的,多舒服,多惬意,神仙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吧。 所以这对夫妻在大儿子辍学之后便把所有期望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 齐正礼的悲哀,哥,你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哥,齐正礼有多悲哀,我就有多悲哀。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叔叔阿姨把监督齐正礼学习这项艰巨而光荣的使命交给了我。 不说叔叔阿姨那期待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单就他们善意地收留了我和父亲,我也要毫不犹豫地接受这项使命。 我记得父亲和阿姨带我去插班的时候,阿姨和班主任说过一句话,“就让珺琪和我儿子同桌吧”,当时我想的是,阿姨怕我人生地不熟的,让我和她儿子坐好有个照应。 后来我偶尔会想,会不会那个时候阿姨就想好了:珺琪这么懂事,让她去敦促我小儿子学习,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极其爱好体育运动对学习是肯定有影响的。齐正礼在参加那么多的体育比赛(在此之前还经常耽搁上课时间培训)的同时,还能取得班级中上的成绩,客观地说还是不错的,但是,他父母亲不满意于此。 因为我和他是一个对比。 单论成绩,齐正礼怎么能和我比呢?我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放弃几乎所有的业余爱好,我牺牲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为的就是把书读好。 我说了,我唯一能缩小和哥的差距的,只有读书。 这也是齐正礼讨厌我的原因吧。 “你说还可以?考这样的分数你竟然还说可以?我让你半夜三点起来发面粉的时候我看你还会不会说考这样的分数还可以。你看琪琪,她不是和你一个班吗?教她的老师不一样教你吗?为什么她可以考出那么高的分数?儿子啊,学习才是正道。那些这样那样的比赛不能当饭吃。” 我想,在齐正礼聆听这一类的教训的时候他一定有把我k一顿的念头的,说不定杀我的想法都有了,更何况这个人在他抄作业的时候,在他给别的女孩子写情书的守候,在他因为打球或做别的体育运动累了趴在桌上休息的时候,总要向老师汇报。 他能不讨厌她吗? 齐正礼在他训练、参加比赛的期间总要抄几次作业,或许是训练、比赛挤占了他学习的时间吧,而他每一次总要拿我的作业做范本。 我在插班学习的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就已经考到了三年级的第一名了,以后,只要有排名的考试,我都不曾退出过年级的前五名,从这个角度讲,齐正礼拿我的作业做范本自是理所当然,但我不明白的是,我可是他学习的监督者呀,他怎么还会这么死脑经。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是他的同桌,从获取途径来讲,拿我的作业是最方便的,可是,他明明跟我画了三八线的呀。 有一回,是读五年级的时候吧,齐正礼抄了我的数学作业,为了给他以深刻教训,在数学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公布作业优秀的同学名单的时候,我举起了手。 “郝珺琪同学,有什么事吗?”班主任说。 “齐正礼的作业不能评为优秀,”我说。 “为什么?” 齐正礼扯我的衣袖。 我拍开他的手,“齐正礼是抄我的。” 齐正礼站了起来,“我没有。凭什么你说我抄你的作业?” “昨天晚上我的数学作业本无缘无故失踪,今天早上又出现在我书包里,你给我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有好多人笑了。班主任喝止他们。然后班主任叫我们坐下去,说课后调查。这便是经验老道的班主任的处事风格。 那节课齐正礼都背对着我,用他的右手撑着他的头。 课后我们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齐正礼供认不讳。许是齐正礼是班级功臣,班主任只是委婉地批评他,叫他做了口头保证,就把事情了了。 之前我揭露齐正礼抄作业的行径只是私下里警告或者偷偷向阿姨打报告,从来没有这么公开过。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 阿姨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对抄作业没什么概念,齐正礼说不会做拿来看看,她还理解成是儿子好学,所以不会对齐正礼带去什么压力。 而我私下里的警告齐正礼更是无视。可这么发展下去,齐正礼的学业必定会受到影响,叔叔阿姨交给我的光荣使命我就没法完成。故此,我必须要给齐正礼来一次真格的。 但我忽略了齐正礼的承受能力。他的完美形象因为我的公开揭露受到了破坏,这让他很没面子。毕竟,别说班上,甚至在学校齐正礼都可以算得上是名人。 因而我遭报应了。 在一节副课上,我站起来回答问题,齐正礼偷偷地把和我共坐的长凳移开,我回答完问题坐下去的时候直接坐在了地上,我的下巴磕在桌角上,上牙齿把下嘴唇咬破了。 我疼的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齐正礼很惊异地站起来,“怎么了,郝珺琪,好好地你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看见他搞小动作的几个同学忍不住哄笑起来。 我抬眼瞪着他。 “哎呦喂,你干嘛这样看我?好像是我害你似的。这我告诉你,大家都可以作证的,你问他,还有他,还有他。要不要我扶你一把?”齐正礼假惺惺地关心我,嘴里说要扶我,可是身子一动不动。 老师或许是因为他话多而提醒他了。 “老师,我真是冤枉的。”齐正礼做出很委屈的样子。 我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爬起来继续听老师讲课。 第303章 珺琪往事十——都是青蛙惹的祸 我以为齐正礼对我的怨恨仅止于此。我让他形象受损,他害我咬破了下嘴唇,扯平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纠缠。 没想到齐正礼就这么难缠。 已经是五月下旬了,眼看着小学就要毕业了,一些多愁善感的人天天惦记着离别。 那时候还没有专门为毕业离别而设计的留言册,一些同学便买非常精致的笔记本来保存岁月的痕迹,相当闺蜜的还互赠照片。 我对这些无动于衷。这样的离别对我而言近乎于小儿科。在经历了和哥的离别,经历了和爷爷、母亲的生死离别,经历了和整个家乡的离别之后,这种离别只能是小儿科了。 所以我依旧“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一天,有消息传来说要照毕业照了,老师在上午就嘱咐我们下午要穿得整洁一些,把最美好的记忆留在照相机的镜头里。 一些小小的心房跳动得更剧烈了。 那一天,天气很好。天空中找不到一片乌云。太阳已经转到了齐家屯县第二小学那两层楼的教学楼附近的那棵大樟树后面去了,这时班长通知我们去操场上集中。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像小麻雀般飞向操场,男生们扛着长凳还互相推来推去,几个班干部去老师办公室为老师们端来他们的办公椅。 摄影师忙着指挥大家整队形。 我们被排成四排。个头小点的女生蹲在第一排,老师们坐在第二排,我和几个高个女生一同坐在第二排。男生们分两排站在我们后面。 摄影师调好了焦距,开始数数。他说一便伸出一个手指头,他说二便伸出两个手指头。大家迅速静下来。他说三我们都以为他会伸出三个手指头,但是他没有,而是摁下了快门。 “重来重来!大家听好了,我说三就照了,眼睛要看镜头,”摄影师说。 我们做着僵化的表情等着摄影师说三。 就在摄影师说二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一个小东西落在了我的颈脖子上,是那种有脚的会爬动的东西。我下意识去抓它,滑滑腻腻的,并且凉凉的。我一触摸那东西的皮肤浑身即刻起了鸡皮疙瘩。 是只小青蛙! 我尖叫着把小青蛙甩了出去。摄影师却在这个时候摁下了快门。 我被定格在那一瞬间,所有同学和老师被定格在那一瞬间,因为,那是胶卷的最后一张。 班主任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同学们“最美好的记忆”被我的尖叫声毁了,因为,那个时刻大家的头(包括老师们的头)都转向了发声的地方。 我流着眼泪走回教室。我虽委屈却也觉“罪孽深重”。 不想我一出现在教室门口,就有五六个男生爆笑。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齐正礼在位置上强自镇定。 我一下子明白了。 这从天而降的小青蛙是拜齐正礼所赐! 照相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后面。我说他怎么想办法从别的位置调到我后面来。 我迅速走到齐正礼身边,“是你吗?这恶作剧是你做的对不?” “你说什么?郝珺琪同学,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齐正礼遇事总这么故作镇定。他越镇定他心里就越有鬼。 “说什么?你把小青蛙放在我脖子上还问我说什么?” “喂喂同学们,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仗着成绩好就这么冤枉人。我齐正礼会是做这种事的小人吗?” 有更多的人爆笑了。 “你说的不错,你就是这样小人!”我气不打一处来。 “哎哎,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哪敢对你做这种事?我不怕你这种小人去告状的吗?”齐正礼阴冷着脸说。 “你你,呜呜,我这就跟阿姨说去,呜呜呜……”摆明着那小青蛙是齐正礼抓的了。他还在记恨我举报他抄作业这件事。 我说不出有多委屈。 “去啊,你去啊,回去就告好不?你不多告几次状哪能这么安心地在我家住?赶快去告,赶快去!”齐正礼挥着手,就好像我是在他前面飞舞的苍蝇,他要急于把苍蝇赶走似的。 哥,你想齐正礼说这种话我受得了吗?他把我对他学习上的监督行为看成是我能在他家安心居住的交换条件。这也太委屈人了。 我背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跑。我跑过操场,下台阶来到校门口的平地上。我没有看见定点接我的齐正哲的人影。 往常这个时候齐正哲早就等在这里了。 从我到二小插班读书那天起齐正哲一天四趟雷打不动地送我接我。放学时候走出校门,我一眼看见的都是他坐在自行车垫上,双脚踮在地上,悠闲的等我的样子。 齐正哲看见我,张开他稍阔的嘴,喊我的名字,向我挥手,我听见他喊我的声音,便小跑着向他跑去。 今天,或许是他店里太忙了吧,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到,我便继续往前跑。 上到齐家屯中路我接着跑。我是真的太委屈了。眼泪就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我一边跑一边用袖子抹眼泪。 我没有跑回家(齐家的旧房子),而是跑去了那条通道。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受了委屈就想跑去那个我住了两个晚上的通道。 也不知为什么,只要到了那个通道,看见摆在通道台子上的被压皱了的报纸或纸壳,或者看见坐在台子上无助地看着我们的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流浪者,我所有的不好的心绪立即飘散无踪,就好比雨水被太阳蒸发了一般。 应该是内心无形中在对比吧。 在这个通道过夜的晚上多么无望而又无助。 如今呢?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学习,受一点委屈又算什么? 可是这一次,我同样见着了那摆在台子上的报纸和纸壳,还看见一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乞丐面无表情地坐在台子上,我不好的心绪却没有飘转,我的眼泪还是往外溢。 是齐正礼伤我太甚了。 通道内比较暗,也很阴凉。那个面无表情地乞丐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眼,这让我害怕。 不得已,我返回县城。 齐正礼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回放,促使我不断反思:我对齐正礼学习方面的督促难道真的像他说讲的是为了能安心在他家住下去吗? 哥,像我们这种境况,是不是就叫“寄人篱下”?我想,最初一年的光景差不多是,可现在父亲月月出月租费和伙食费,已然谈不上了。 我持有的是一种报恩的心理。 我觉得我目前唯一能报答叔叔阿姨的恩情的便是督促齐正礼好好学习,更何况这还是叔叔阿姨最大的愿望呢? 或许齐正礼不了解这一点吧?他可能以为这么长时间来我们都在骗吃骗喝,从而对我们有成见吧。 可是,就算他再有成见也不可以把一只小青蛙放在我颈脖子上啊,就算他为了解气要把小青蛙放在我颈脖子上也不应该选择在照毕业照的时候啊。 我这么想的时候那停止流淌的眼泪又溢满了眼眶。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走岔了路。 一条宽阔的河呈现在我面前。好宽好宽的河啊。比起家乡那条河来它要宽上两倍吧。水好深,清幽幽的。水势似乎也比家乡的河要急。 不知道哥能不能游过这条河?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哥可是个游泳的好手呢。哥看见这么宽的河一定有跳下去游一游的愿望的吧。 可是,前后我有五年没有看见哥了! 大城市里不知道有没有河。如果连河都没有,哥会不会忘了怎么游泳了。哥如果连游泳都忘了,那肯定也会把我忘了吧。 我的眼泪又来了。 夕阳恰是落山的时候,西边的天空红彤彤的,天边的云彩倒映在河水里,河水泛着霞光,真的好美呀。可我的心情却与之相反。 我选了一块草坪坐下来。跟河有关的记忆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现。 忽然又想起桥——木板桥。恍惚眼前的河流的上空也架着一座木板桥,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在桥上踱步。那颤颤巍巍的女孩就是我吧,那眼里充满了关切的目光的男孩就是哥吧,那应该是一个打霜的早晨吧,你看,桥的尽头有一对夫妻,不就是郑老师和严老师吗? “哥——哥——”伴随着肆意流淌的泪水我忍不住喊出了声。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思绪而不能自拔的时候,猛然有人将我仅仅地抱住了。我着实吓了一跳。这个人一抱紧我便把他的头凑到我脸上要亲我。 我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袭上心头。我奋力挣扎,我一边挣扎一边叫喊。但这个人把我抱得太紧了,我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手。 他用力把我一甩我便倒在了草皮上,接着,这个人趴在了我身上,他的嘴非要凑到我脸上来,同时他的手开始扯我的衣服。 这可是五月下旬啊,气温已经比较高了,我就穿了一件单衣。 我惊恐万分,心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得逞。所以我用双手去推他的脸。我推开他的脸,他的脸很快又凑近来,我便又去推,他索性把我的手抓过去压在草皮上。我心里想:这下真的完了! 第304章 珺琪往事十一——凹戒灵异初现 就在那个人的嘴即将凑在我的脸上,就在那个人的手即将扯开我的衣服的时候,从我的手指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楚甚至盖过了我被非礼带来的恐惧。我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那个趴在我身上的人不知为何也尖叫了一声,从我的身上滚下去痛苦地在草地上打滚。 我这才注意到,那欲*我的人竟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家伙。他的头发长而卷曲着,似乎打着结,是几年都没有洗过的架势。 那么,应该是一个乞丐吧。 我知道我逃跑的机会来了,于是我忍痛爬起来。我捡起书包正准备逃离,那个人忽地抓住了我的脚,他一用力,而我又不提防,我又被拖倒了。书包被甩了出去。 那个人发出了极为恐怖的笑声,“呵呵呵呵,逃,我看你往哪儿逃!” 那个人说的是浙江移民一带的方言。齐正哲家附近有好几户浙江移民,我能听懂他们说的移民方言。 我用力蹬我的脚,同时扯开嗓子喊叫。我不相信这偌大的沙洲会没有一个人。 那个人很快又扑上来了。这一回他用手来捂我的嘴。 于此同时,那阵痛感再次产生了!这痛感就像电流一般瞬间传遍我所有脑神经。 而那个人也忽然放弃捂我的嘴的想法,双手去抱他的脑袋。他好像也在承受某种痛楚,否则,他怎么会放开我? 我趁机伸出双手对着他的胸脯猛地一推。那个人被我推开了。这时我恍惚看见我右手中指好似一个光源,不断往外发射光芒。 莫非这阵痛来自那肉戒——有凹口的肉戒?! 哥,你可还记得我中指上的肉戒?你可还记得我们登上擎天石柱崖那石柱裂开的同时你我手指上都多了一个肉戒?我的肉戒有一个凹口,而你的肉戒则是一个凸起,和那凹凸石壁一样。 莫非是这肉戒发出的光给我带来剧痛的同时也给那个欲对我施暴的人带去了剧痛? 我来不及去想明白这些事,因为那个人摇摇晃晃的又向我扑来了。 我赶忙起身。对方扑空了。 我捡起书包没头没脑地往前跑,竟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感觉我的魂都飞出了我的驱壳了。一个我尚且对付不了,还来一个!我双腿一软坐在了草皮上。 可是来人非但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反而向那个人走去。那个人看见这个人就好像见了瘟神一样撒腿便跑,转眼就消失在河堤背后了。 令我诧异的是,来人和我一样背上背着个书包。他有好地向我伸出手来,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我迟疑着把手伸出去。 他抓住我的手一用力,我随着他的力跟着用力,从草地上起身。 他兀自抓着我的手。 我连忙把手抽回来,去捡掉在草地上的书包。 “我叫李正。一小六二班的。很高兴认识你。”他眨着他小而精神的眼。 “我叫郝珺琪。二小六一班的。谢谢你救了我。” “嗨,谢什么。你还好吧?” “我没事。” 我就这样认识了李正。那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体育老师喊“立正”。 也该我“命不当绝”,李正今天也是在班上受了气,他跑到这河洲上来也是为了散去胸中的闷气,如若不然,这个时候,这河洲上十里不见一人,真应了那句话,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那些种菜的菜农回了,那些放牛的娃也回了,毕竟都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李正说,“我受了气,受了委屈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你一个男同学哪来的那么多气受?”我们一同往县城里走。那是一条四米宽的沙石路,路边草丛里虫鸣不断。在空中飞翔的小虫子总是撞上我们的脸。 “呵呵,总有被人误解的时候。我这人脾气不好。”看李正的样子,他已经完全发育了。他的脸圆嘟嘟的,反衬的眼睛比较小。他个头虽不是很高,可块头大,壮实。这就是他能把那个欲*我的乞丐吓跑的原因吧。 李正告诉我,那个乞丐他遇见过三四回了。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河洲上遇见的。谁也搞不清楚乞丐为什么要到这河洲上来。 正因为熟悉,反而更不好意思吧,所以乞丐看见他才会撒腿逃跑。 “你今天也受气了吧?”李正问我。 “嗯。班上照毕业照,一个男生欺负我,把一只小青蛙放进我颈脖子里了。” “哦?真巧,今天我班上也照毕业照。不过我今天来这里并不完全是受气的缘故。”李正说。 “还有别的原因吗?” “其实也没受什么气,只是和一个我看不顺眼的同学争了几句。今天来这里主要因为很感伤。” “很感伤?”块头这么大的人会这么敏感吗? “是啊,就要毕业了嘛,一毕业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李正的眼光仿似有点迷离。 县城里各家各户陆陆续续亮灯了。街道上的灯也亮了。 “没那么夸张吧。我了解了,我们县城不就两所初中?随时都可以取得联系的。” “和我玩得好的两个同学都要出去读书。他们的父母亲调去外地工作了。” “哦。”我立马想起了我和哥的别离。哥就是因为父母亲回城工作才和我别离的。 “按理也没多大关系,我们互留了地址,见不着面,但可以通信。”李正说。 “既然能通信,想念了,就可以在信里倾诉。”我说。十二岁那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和哥写信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可我还是很难过很难过。一个人到了新地方,就会结识新的朋友,就会慢慢地淡忘旧的朋友的。” 啊。他李正是怎么了?似乎每一句话都触到了我的心坎。 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你到了城里的学校会遇到很多美丽的女孩,她们都想做你的妹妹,那样,哥就会慢慢地把琪琪淡忘了。 我陷入了迷离的状态。 “喂喂,你怎么了?”李正推动我的手臂。 我晃过神来,“啊。” “你没事吧?” “没事。” 不知不觉,我们进了县城。街道上灯火通明。 我看见齐正哲双手扶着自行车龙头站在一盏路灯下面。他虽然四处观望却没有看见我。 他可能不会想到我和一个小伙子走在一起,所以我们向他走去他才没有引起注意吧。他脸上布满了焦虑。 我说不出有多高兴,边喊边向齐正哲跑去,“齐正哲,齐正哲!” 李正跟着跑。 我们几乎同时跑到齐正哲面前。 齐正哲看见我们,脸上至少显现十几种表情。惊讶,惊奇,惊喜,诧异,小愤怒…… “这是一小的李正,这是齐正哲。”我为他们互相介绍。 “你哥?”李正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再见了。” “再——见。”李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我和齐正哲转身离开,他也便向我挥了挥手。 齐正哲闷着脸。他估计找我找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一定是因为到哪里都找不到我,所以才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无助地守候。 “对不起,我发生了一些事。”我愧疚难当。 “我知道。”很冷淡的语气。似乎还有一丝嘲讽。 “你知道?”我很诧异。 “你看你的样子。上车吧。”齐正哲抬脚跨过自行车后架,左脚踮起,屁股搁在自行车车座上。他每次都是这样,为的是让我直接坐到后架上,而不是在他骑动的过程中我跳上后架。 我怕跳。齐正哲第一次用自行车送我上学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一点。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 我低头。我才发现我胸前的扣子被那个乞丐扯掉了一个。衬衫的边很皱。我的脸腾地红了。 第305章 珺琪往事十二——小老师 “嗳嗳,你可别误解了。”我扯齐正哲的衣角。 “我有误解吗?”齐正哲头都不回,“上车吧。” 我走到齐正哲前面,“你怎么不听我解释?” “解释就是一种托词。” “你怎么看我郝珺琪了?你不会以为我和李正去约会了吧?你不会还想象我和李正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我对着齐正哲搁在车龙头上的手臂捶了一拳,“你走吧,我自己走路回去。” 说着,我快步往前走。 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今天够倒运的了,不想还被齐正哲误解。 齐正哲骑车超过我,而后停在我前面,“你倒还发起脾气来。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心急吗?你知道你爸爸还有我爸爸妈妈有多心急吗?” 我往前走。 齐正哲再次将车子停在我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真是担心你啊,你怎么就感受不到?”齐正哲的眼睛湿润了。 我停下步子,“那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我……我想听你解释,可是我得相信自己的眼睛呀。”齐正哲很痛苦。 “你真想歪了。我是差点被一个乞丐*了,是李正救了我!” “什么?”齐正哲瞪大了眼睛。 误解就这样消除了。我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将经过和齐正哲说了,不过,齐正礼将小青蛙放进我的颈脖里我刻意隐瞒了,我只说要毕业了,太感伤,才去了河洲。 这是借了李正的说法。 那一天到家,我才发现这是一次多么任性的行为。父亲在齐正哲新房子的堂前走来走去。叔叔阿姨也在堂前等候。摆在桌子上的菜早就没有了热气。 只有齐正礼坐在桌子上吃饭。 我怯怯地叫了声“爸爸”。 原本把双手背在背上的父亲转过身来,看见我,疾步上前给了我一个巴掌,“你死哪去了?” 齐正礼忽地推开坐的高凳站了起来,他嘴里还包着一口饭。 叔叔去拦父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阿姨上前把我揽到她怀里,她柔柔的抚摸我挨打的脸。我闻到一阵面粉的香味。 我把脸埋在阿姨怀里无声地哭泣。 “你可把你爸爸急坏了。回来了就没事了,啊。礼礼,你去捧筷子碗来,让你爸和伯伯喝一盅。大家都吃饭了。”阿姨絮絮叨叨,几句话就把场圆了。 我默默地吃饭。阿姨拼命把菜往我碗里挟。我没有因为父亲打我而生怨气,而是觉得自己让父亲这么担心愧疚难当。 我可是父亲唯一的牵系啊。 我瞟一眼默默喝酒的父亲,猛然发现父亲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在暗黄的灯光下也那般显目,让我触目惊心。 齐正礼显然做好了挨批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有料到我对和他相关的事只字不提。 这一点可能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 小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我以齐家屯二小毕业班第一的成绩考进了第二中学。齐正礼和二小最后一个被二中录取的学生的分数相差3分。他本应去齐家屯中学读初中,但叔叔阿姨花了好大的精力想办法让他进了二中。 叔叔阿姨早就打听清楚了,齐家屯中学的校风比二中的校风差多了。 暑假来了,阿姨不让我帮忙整包子馅之类的事,却交给我一个特殊的任务——帮齐正礼辅导数学。 “琪琪,你帮阿姨把礼礼的数学整上去了,可就帮了阿姨好大的一个忙啊。也省了阿姨一笔钱。好不容易帮他整到了二中,到时候跟不上,不也白搭?”阿姨说。 “是啊是啊,”叔叔说,“有好多人还要专门找老师补呢。我听说有些刚毕业的就已经去参加二中老师办的辅导班了。你帮我们把礼礼的数学整上去了,不就省了这一笔辅导费了?” 父亲替我应承:“这个你们放心,琪琪会答应的。” 我心里直犯愁,相比起来,我可更愿意整包子馅啊。自“小青蛙”事件之后我和齐正礼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可父亲已经答应了,我还能推辞吗? 其实,只要是阿姨的请求我都不会推辞。 齐正礼一百个不愿意。这个暑假他可是想好了怎么疯的。 叔叔阿姨自不免要啰嗦他一顿。总之,一百个不愿意,最后还是答应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我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辅导书。我想真心实意帮齐正礼一把。 辅导地点就放在齐正礼的卧室。他们一家搬进楼房住之后,齐正哲齐正礼便分房睡觉,一人一个卧室,都在二楼。他们的父母亲则睡在一楼。 卧室很大,但布局简单。或者说根本没有布局。不像现在还讲究什么装修。是石灰水刷白的墙,水泥地,钢筋窗户,不设窗帘,只用一块布挂在窗户上挡阳光。 可就这个条件,在那个年代,已经属于小康水平了。 一张书桌摆在窗户下面。 整个房间说不出有多乱。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以及乒乓球拍和羽毛球拍无序地摆放着。那些用过了的书、作业本、试卷和参考书一地都是。 我第一次进齐正礼的房间的时候,齐正礼正忙着整理。 “嗳嗳,我说你这人怎么了?我没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了?”齐正礼直起身子。他没法掩饰他的窘相。 “我是来辅导的,不是来视察的。我可不关心你房间是乱啊还是整洁啊。不过,请允许我说出我真实的感受,我好像进入了一种动物居住的地方。” 说心里话,一个这么宽敞的地方,乱成这样,实在“暴殄天物”。 这话真刺激到了齐正礼,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想骂我猪就直接骂好了。嗳,对了,走进猪圈里来的想必也不会高等到哪里去。” “你——” “要不就请你不要进来。” “你以为我稀罕啊。” “那你走啊。请——”齐正礼做出请的动作,“恕不远送。” “那我就走了。你不要后悔。阿姨交代了,你学习任务没有完成哪里都不能去。拜拜。” 齐正礼依旧不把我的威胁当一回事,我只好给自己台阶下,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有这么容易被支走的吗?” 齐正礼无语。 给齐正礼的第一次辅导就这么开始了。 和齐正礼一接触,我就感觉到他的接受能力很强,是个很聪慧的人。 人们往往对做运动的人有一个误解,认为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是不公正的。 至少用这句话来形容齐正礼很不公正。不说比赛也是智慧的较量,单就运动本身来说就要很好的协调性和超强的领悟力。没有这两点,那充其量只是健身。 齐正礼数学学不好实在是他题目做的太少,有些知识点没有掌握好,跟他的智商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所以,如果齐正礼用心听,给他辅导也不会特难受。 只是他那“不卑不亢”的样子让我难受。 阿姨已经当我的面和齐正礼说好,每天数学辅导上午下午各一个半小时,只有任务完成了才可以提前,如果任务完不成那就只能拖后。 齐正礼应该猜到这是我提前和阿姨交代过的。他当然也明白这任务的多少完全操纵在我手里,阿姨懂包子一天可以卖多少个却不懂数学题一个半小时可以做多少题。 而我之所以这么交代就是怕齐正礼耍赖。孙悟空那么古里精怪,柔弱的唐僧只有念紧箍咒才能降住他。 上午一个半小时倒还好,齐正礼勉强能坐得住,到了下午,半个小时后他就坐不住了。 因为和齐正礼玩的几个“挚友”早早地在他新房子的院子里等他。 “喂,商量一下,少布置几道题好不好?” 齐正礼哪怕是商量,那语气也是“强势”的。 “心痒痒了,对不?我跟你说,如果明天你这些挚友还来这里等你,你可能整个下午都要待在你卧室里了。”我当然知道学习心静的重要性。有这一伙人在外面等,喝静心口服液也没有用。 “你这么做试试?”齐正礼声调虽没有提高,可我依然能感知他的霸气。 “你这么威胁我,我真的好害怕。” “看来,一个人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的什么都肯做。” 齐正礼话里的意思我听得很明白。我为他这种鄙视差点被乞丐*。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不可能还在意。所以,现在,我很淡定。 “不好意思,齐正礼同学,我忘了跟你说一声,我父亲每月向阿姨交房租费和伙食费的。”我不卑不亢。 “是吗?”齐正礼扫视我一眼,然后迅速移开他的目光。 “阿姨死活都不要,是我们坚持要付。所以我提醒你,你怎么鄙视我,我都不会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齐正礼瘫坐在椅子上。他真的没辙了,他只好也只能“原形毕露”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放我一马?” “把我布置的这几道题做好你就可以走了。”我丝毫不妥协。 齐正礼“嚯”地站起来,他双手在我头上乱抓一气,“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 第306章 珺琪往事十三——兄弟俩 “你干什么!”我叫起来。齐正礼这个动作不仅弄乱了我的头发还因为带动头发扯疼了我。 “我叫你死脑筋,我叫你死脑筋!”齐正礼压根儿不停手。 我疼得眼泪水溢出了眼眶。 “齐正礼,你给我住手!”齐正哲忽然出现在门口。他快步走进房间。 齐正礼迅速收手,“齐正哲,你不守店到我房间干什么?我和郝珺琪开玩笑呢。” 这兄弟俩打我认识他们起,就没听他们互相叫过哥哥弟弟。 “开玩笑?会是开玩笑吗?”齐正哲非常气愤,“我什么都听见了。我说你成绩怎么上不去,你这种态度,成绩怎么能上去?” “切,别跟我提成绩。你要是会读书,你现在怎么守个破店?别忘了,你小学都没有毕业。”齐正礼不屑一顾。 “你,你再说一遍!”齐正哲伸出手指着齐正礼。 “难道不是吗?” 我赶忙站起来。这兄弟俩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呀,你们这么吵下去,我这个小老师可怎么当?我是有任务的。实在不行,我还是去整包子馅得了。” 这话一出,兄弟俩立即停止了争吵,一个拦我,一个拽我,生怕我真的去整包子馅。 只是因为他们一向都怕他们的母亲。 “琪琪,不好意思,我是上来拿一样东西,不想碰见齐正礼对你无礼,所以我替你教训他。我马上就走,不影响你们学习。”齐正哲说。 “就是你多事。”齐正礼埋怨齐正哲。 齐正哲瞪了齐正礼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房间安静下来,反衬得齐正礼那几个“挚友”闹腾得更欢了。 我皱起眉头。 齐正礼移开凳子走出房间。 “你去干什么?”齐正哲喝问。 “你管我?”齐正礼头也不回下楼。 我觉得纳闷。 “你看,这就是我爸妈惯的结果。琪琪你还好吧?疼吗?”齐正哲说。 “还好。你不守店吗?生意怎么样?”我站起来用手把头发捋平。 “我叫妈照看一下。这半下午的也没什么人买东西。对了,跟你说件事,明天我出去进货,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是去省城。”齐正哲的表情给我一种感觉,他好像突然记起这事才想到跟我说。可为什么他满脸通红呢?已经十八岁的齐正哲还这么容易脸红吗? “去省城?这次你去省城进货吗?” “嗯。想不想去?” “想。”省城,不说别的,单看这个词,就让人向往吧。省城,是省府所在地,自是最豪华最繁华的地方。 “那你算是答应了?”齐正哲惊喜。 “我想去,可是我不能去。” 在齐家屯生活前后四年了,我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可是,我并不因此而遗憾。和老家东门比起来,我是做了四年的城里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说不想去也是假的。人憧憬的总是更大的地方。可是,如果我跟齐正哲去,会增加很多开支,单单来去的车费就不少。 另外,父亲也不会答应。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身份。 “是给齐正礼辅导的事吗?齐正礼可是求之不得的。” “我爸不会答应。再说,你出去进货,阿姨更需要帮忙,你的店也要人看。” “哦,那……”齐正哲欲言又止,“那我下去了。” 齐正哲下楼的时候齐正礼正好上楼。我看见齐正哲把身子往旁边闪,齐正礼则径直往上走。他们没再说什么。 我们重新在桌子前坐下来。今天上午已经把相关的知识点给齐正礼分析讲解了,下午他做完做对与知识点相关的数学题就算完成任务。 齐正礼或许下楼喝了静心口服液吧,整整二十几分钟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埋头做题。 院子里也没有了一点声音。间或从街上传来车子的喇叭声和移动商贩的叫卖声。 利用这段时间我查看齐正礼的卧室,齐正礼不知何时已经将卧室彻底整理好了。羽毛球拍挂在了墙上,几个大大小小的球很有序的排在一起,几双运动鞋也摆的齐齐整整的。那一堆旧书不知搬去了哪里。 做完最后一题,齐正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把笔往桌上一拍。铅笔触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任何问题。只好让他解放。 齐正礼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你哥的作用还真大。下次,你静不下来的时候我就去请他。”我看得出齐正礼不打算和我说话,所以我打破沉默。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齐正礼没好气。 “不是吗?你哥来了,你下一趟楼,再上来就一点都不浮躁了。我们还提前半个小时解放,这不感谢你哥感谢谁?” “你是应该好好感谢他,他风里雨里接送你上学放学也有三四年了。不过,我没有这个爱好。” “嗳嗳,齐正礼,你这话的意思,是说齐正哲关心我不关心你喽。” “那你说他上楼来是关心你还是关心我?”齐正礼白了我一眼。 “这……他不是说上来拿一样东西吗?” “拿东西?鬼知道他上来是为了什么,小肚鸡肠。”齐正礼丢下这句话就下楼了。 我在齐正礼的卧室里愣了几秒钟。他的感觉还是对的。齐正哲上楼来可不是纯粹拿一样东西,他好像连自己卧室都没有进就下楼了。 当然,他之前进了卧室也说不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基于自己要出去进货,兀的想到顺便带我去省城转转,这个想法让他过于激动,他不能等到我给齐正礼辅导完就要让我知晓,所以才找个理由上楼来。 我下楼去包子铺。 齐正礼人影都不见了。他一定去找那几个“挚友”玩了。学习中途他下楼或许是特意交代那些人不要在楼下喧闹吧。 我不明白齐正哲上楼和他吵了几句他就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阿姨坐在包子铺门口整包子馅。这个时候整的包子馅是为第二天早上准备的。下午蒸的包子的包子馅一般在上午就整好了。 整包子馅是个很枯燥的活。 包子铺的门口靠墙角有一个水泥墩子,是为整包子馅专门请泥工做的。把砧板往墩子上一放,端一张方凳坐在墩子前,往往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因为包子铺内空太小才不得已在弄子里整一个这样的墩子。整一个墩子在弄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多少不方便。但是邻里邻居的没有一个觉得不妥,进进出出都跟阿姨打招呼,有空闲了还会停下来和阿姨唠嗑。 这个时候阿姨总不忘给唠嗑的人一个包子。 我很熟悉这整包子馅的活。 不说阿姨刚收留我那一段时间,在我能继续读书之后的每个周末和寒暑假的每一天我几乎都要在这个石墩旁坐几个小时。 阿姨准备的包子馅很丰富,有韭菜,萝卜,肉,还有豆腐干,榨菜,腌菜等等。萝卜,豆腐干,榨菜(腌制的大头菜)不用细细地清洗,简单一点,那韭菜和腌菜却是要细细挑选细细清洗的,就费事多了。 阿姨在包子馅这方面要求很高,用现今时尚的话来说,是对顾客负责,套一句官话来说,是要让百姓吃上放心包子。 吃阿姨的包子的确可以放一百个心。 成棵成棵的腌菜阿姨要反复清洗,那韭菜叶有一点泛黄她都会挑出来择掉,至于肉,阿姨是会买那些被人挑剩过的,可是绝不会买“问题肉”——比如母猪肉、病猪肉什么的。 这就是她的包子总有那么多人买的原因吧。 齐正哲学做生意学的就是阿姨的诚信。 我在石墩旁坐一两个小时所做的事情是帮忙洗菜,择菜,切菜。前面提的韭菜、萝卜、肉、榨菜、腌菜、豆腐干可都是要切的,韭菜切成段,榨菜和萝卜切成丝,腌菜豆腐干要切碎,而肉则几乎要剁成糊状。 碰到剁肉,那整条弄子里就不得“安宁”了。 我后来想,我之所以在学习的时候能在桌子旁专心致志两个小时而不烦不燥,跟坐在墩子旁整包子馅是有很大关系的。 那是个很能培养人的耐性,锻炼人的毅力的活。 不过,我在墩子旁整包子馅的时候齐正哲几乎都在,所以不会孤单。 我和哥说过了,齐正哲因为不好学习,早早地辍学了,在开代销店之前,他的工作就是整包子馅。 我初到齐家屯做的最多的也是帮齐正哲整包子馅。 不知有多少人问过齐正哲:“哲哲,你妈妈给你捡了个妹妹你喜欢不?” 这个时候齐正哲总会很失望地看我一眼,“人家可不愿认我这个哥哥。” 他其实理解错了,不是我不愿认他这个哥哥,是我不能像叫哥那样叫他。 在居住在这条弄子里和常来这里买包子的人眼里,我和齐正哲是一对金童玉女吧,所以他们时不时会拿我们开玩笑。 “哲哲,你真幸福呀,这么小你妈就给你找了个童养媳。”隔壁的李妈总这么说。那是个在旧时代生活过的人。 “哲哲,你不买糖给我吃我就告你去,不满十八周岁结私婚,是违法的。”一个读高中的大哥哥总爱这么和我们开玩笑。 “啧啧,这小姑娘真漂亮。齐正哲,你要好好听一听越剧《红楼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说这话的是个戏剧爱好者,说着说着她便唱上了,又是扭腰,又是兰花指的。 第307章 珺琪往事十四——秘密 头几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我不免心烦意燥,红着个小脸嘟着个嘴,又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不好发怒,非常难受,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反正心里透明着。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吧。齐正哲不也淡定了吗?他可是个更容易脸红的人。 我这是说哪了,哥?好像说偏了。还是回到整包子馅上来。 虽说做什么事讲的是熟能生巧,整包子馅绝对是我的拿手好戏了,可也曾切过手。俗话不是说淹死的往往是会游泳的吗? 记得是切萝卜那次。在把萝卜切成丝之前得先把萝卜切成片。切过萝卜的人都知道,这切片,怕的就是最后几片,一个萝卜在剩下五分之一的时候,重心不稳了,一刀下去,刀可能就撇到手指上去了。 不觉得疼,可是鲜红的血会吸引你的注意力。 齐正哲抢先叫起来,“妈,妈妈,琪琪切到手了,快过来!” 阿姨赶忙出来,手里端着装盐的碗,把我的手指头抓过去,一团盐便积在了伤口上。 这可真是“以恶抗恶”啊。往伤口上撒盐,痛楚,却是阿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最有效的止血方法。 哥你看,十几年过去了,这疤痕还没有消呢。 那一天我给齐正礼辅导完,走到包子铺,把正在整包子馅的阿姨替换下来。几个脸盆里都装满了包子馅。已经没多少活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盆里浸泡着几棵还没有切的腌菜。 阿姨抽空去看灶里的火。 包子铺里砌了一口柴火灶。灶前堆了一堆齐叔叔剖的短而小的各种干燥的柴火片。要知道,蒸包子是要大火的。 那时候,是用柴火灶蒸包子的。 按现在人的说法,这种用柴火灶蒸的包子一定比用液化气蒸的包子好吃。哥没听说吗?一些人专门挑用柴火灶烧菜的饭店吃饭,好像有的饭店名干脆就叫柴火灶呢。 我把腌菜切完就去齐正哲的代销店。从包子铺往前走十几米左拐就到了。 代销店门口的步行道上摆着两张方凳,蒸透了的包子要端到这里搁在方凳上销售。 很多时候齐正哲一边看店一边卖包子。 这个时候包子还没有端出来卖,齐正哲安心坐在自己的店里。 正对面卖服装的齐彩虹端了凳子来和齐正哲坐在一起。 那是个比齐正哲大一岁的姑娘。那一年刚好满十九岁。脸庞有点大,圆圆的,留短发,很精神,我们当面叫她彩虹姐,背地里都叫她七彩虹。 齐彩虹也和齐正哲一样小学没毕业,是个很外向的女孩,毕业出来就开服装店,服装店的生意也挺好。她卖的都是小女生穿的衣服。 “哲哲,你郝媳妇来了还不出去迎接?”我一出现在代销店门口齐彩虹就开我们的玩笑。 齐正哲站起,转过身,“辅导结束了?” “彩虹姐你说什么嘛。”我对这一类的话淡定,却从不应承。 “好好,你不知道姐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吗?开玩笑的。” “彩虹姐不守店吗?”我岔开话题。齐正哲把凳子让给我坐。他坐一张小凳子。 “守啊,是哲哲叫我过来商量件事。我说齐正哲,琪琪都来了,你还要我……” 齐正哲咳嗽两声,“我说的是,我,这个……,我是说打算和你一起去省城进货。你哪天进货?” 不知什么原因,齐正哲的脸红透了,还老冲齐彩虹挤眼。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就有照应了。你不是说明天去进货吗?”齐彩虹有点兴奋。 “我晚两天没关系。” “那就说好了。我过三天去。我都为这事愁死了。我那几个姐妹店里积了货都不出去。” “彩虹姐多会做生意。”我说。 “你哥才会做生意呢。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利润比我高多了。我都是像你哥学的。说起这事,还真得感谢哲哲。” “感谢我什么?”齐正哲脸上的红晕淡去。 “你忘了?我转行卖小女生的服装不是你建议的吗?我妈当时还反对呢。”齐彩虹的一双大眼睛看着齐正哲,那里面含着感激与敬佩之情。 这事我也了解一点。要说起来,我也是功臣之一。 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在店里和齐正哲聊天,聊到了齐彩虹的生意。当时齐彩虹卖得杂,什么人穿的衣服都有,生意反而不是很好。 “琪琪,你知道吗?如果换做我开服装店,我就开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穿的服装的*店。” “哦?”或许是耳濡目染吧,我虽在读书,却还是喜欢听齐正哲谈他的生意经。 “你看,整条齐家屯中路没有一家是开这种*店的。开一家*店,就很有吸引力。十五六岁的女孩是最喜欢打扮的,是不?” “我可不喜欢打扮。” “你不是还没到十五六岁吗?”齐正哲抓了抓他的短头发。 “那,齐正哲,你干嘛不把这想法告诉彩虹姐?”我提醒齐正哲。 “这不是我们兄妹俩聊天吗?” 但齐正哲后来还是把这个想法和齐彩虹说了。齐彩虹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她立马接受了齐正哲的建议,而且说干就干,把店里的货廉价处理了,到外面走了一圈,店里边便改头换面了。 还真奇了,这一换,齐彩虹的生意好了几倍。当初极力反对的齐母对齐正哲感激涕零。 “那也是你有魄力。一般的人可下不了这个决心!”齐正哲说。 “是啊,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后怕的,可不知为什么,听了你的建议,就信了。哦,有人去我店里了。我过去了。就这么说好了。”齐彩虹一边走去对面还一边回头。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因为她而把车龙头扭来扭去。 “我的事你别忘了。”齐正哲特意叮嘱。 “不会忘,放心。” “嗳嗳 ,你的凳子!”我叫起来。齐彩虹走得急,把她店里的凳子落下了。 那只有我送过去。 那个进齐彩虹店的顾客很快就出来了。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到这种店里当然选不中什么。 “谢谢你,琪琪。” “这还要谢吗?”我抬头看挂在四壁上的各种服装。因为夏天就要到来的缘故,墙壁上挂的全都是裙子和短装。 “琪琪有看中的吗?”齐彩虹问道。 “没有没有。哦,不,是我不用买。我衣服多着呢。”我觉察我说错话了。 齐彩虹笑了笑,没说什么。从她上下扫视我的眼神我也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琪琪你也穿得太朴素了。但是,我很坦然。我虽爱美,可是知足。 “前面彩虹姐说谢我,是见外了。不过有件事彩虹姐真得谢我。”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事?”齐彩虹的好奇心被我吊起来了。 “我们来个条件交换。” “有那么神秘,你说吧,什么条件?” “刚刚你和齐正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哦,你说的是这个事啊。还真到了好奇的年龄了。这么关注哲哲吗?” “姐你说什么?不跟你玩了!”我跺脚。 “好了好了,这不开玩笑嘛。关注也应该啊,你看你哥对你多好。不过,这件事是我和哲哲之间的秘密,我可不能告诉你。” “哦,”我有点失望,但彩虹姐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刹车”了,“只要不是说我坏话就好。你要谢我的是,是我催齐正哲把他的想法告诉你的。” “什么想法?”齐彩虹没搞清楚我的话题。 “你开*店的事啊。” 第308章 珺琪往事十五——捡鱼 齐正哲因为进货出去了两天。是和齐彩虹一起出去的。 这两天我便帮忙看店。 齐正哲开店真的很用心。每一种物品他都贴了自制的标签,标签上都注明了价格。到他的代销店来买东西是不用讨价还价的。 我不知道这是齐正哲的聪明之处还是愚钝之处。街上卖货的大多喜欢开虚价,然后等着顾客来还价,于是就有杀猪和被杀猪之说。 可是,十几年后的大超市的销售模式告诉我们,明码开价有它超强的优势。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昭示了齐正哲会走上开超市的路。 也正因为这样,我这个对货物行情什么都不懂的人才能为他守店吧。按着标签上的价格卖就是了。 或许哥会怀疑。齐家对你就这么放心吗?让你守店,他们不怕你积私吗? 说起这一点来也是很让我感动的地方吧,齐家从来没有把我当过外人。 代销店里的东西我可以和齐正礼一样随便拿,虽然我从来不会这么做。 这也是我和父亲能十几年都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原因吧。 父亲自从住进齐家至死都没有离开过。 守店的第二天下午,给齐正礼辅导数学的时候有消息传来,河里药了鱼了。是隔壁李妈告诉阿姨,阿姨跑上楼来告诉我们的。 “先把作业放下了,赶快捡鱼去。”阿姨说。 “真的吗?”齐正礼一跳三丈高。 “真的。我们齐家屯河药鱼可是十年难遇到一次的。会药出很多大鱼来。快点,网兜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阿姨难得这么激动过。 “你们?阿姨,你是说我也去吗?” “去呀,怎么不去?叫礼礼用自行车带你去。晚了就捡不到什么大鱼了。” “你干嘛不让齐正哲带?”齐正礼满脸不高兴。 “你哥去进货了你不知道吗?你个玩疯了的。”阿姨做出要敲齐正礼的头的架势。 就这样,我第一次坐在了齐正礼的自行车的后架上。 因为急着去河里捡鱼的缘故,我们都把彼此间的忸怩抛开了。 上到河堤,我们看见河洲上,河里都是人。好壮观啊。真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全城出动。 我们不激动也激动起来了。到了河洲上,齐正礼把自行车一放,我们便跑向河里,一人手里抓着一个网兜。我还带着一个装鱼的脸盆。 根本不用顾及衣服。早就做好了打湿衣服的准备了。那些在河里走动四处张望的人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有好多小鱼漂在水面上。它们半死不活的,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也有一些鱼一忽儿猛地在水里游动,一忽儿又一动不动仰着肚子躺在水面上。 人们专挑大一点的鱼捡。 偶尔会有一条大鲤鱼或草鱼从深水区域往浅水区域游过来,呼啦啦就有一群人抢着往一个地方集中,抢着去捕捞。抢到了的兴高采烈,没抢到的却也不失望,他们马上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我端着脸盆跟着齐正礼淌水。起初脸盆里没装什么鱼,我还可以抢捞几条,到后来脸盆越来越重,我实际上成了齐正礼的帮手。 齐正礼不愧是做运动的人,身手敏捷,同一时间看见的鱼,往往被他抢到。一条差不多有两斤重的草鱼就是这么到手的。 鱼多,捡鱼的人也多,有大收获的人就少。随着时间推移,药性降下去,一些像喝醉了酒的人似的鱼重新活过来,捕捞便越来越难。 没有耐性的人便陆陆续续撤了。 我跟着齐正礼执着地走动。我已经把装了大半盆鱼的脸盆放在沙洲上了。 哥可能会担心,那鱼放沙洲上,不会有人偷拿吗? 这一点你放心,决不会有人从脸盆里把鱼拿走,就像那没有锁的自行车无论丢哪都不会有人推走一样。 那时候的民风就这么淳朴。 当然,那个欲欺凌我的乞丐完全是另类。 我们一人抓了一个网兜像巡警一般在河面上“巡逻”。还有好一些人像我们这样“巡逻”。 太阳还是那么烈,可是在水里你感受不到那份溽气。 越是深水区域水越凉。可是没有几个人会去深水区。齐家屯河比我们家乡的河要宽上一倍呢。谁也不知道最深的地方有多深。 一条红鲤鱼在深水区域跳出了水面。人们惊叫。可红鲤鱼入水之后不再有动静。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一些人失望的离开。 齐正礼却还站在那里。我也只好站在那里。没有什么话说,却形成了一种默契。 深水区域的水忽地有了波澜。齐正礼举着网兜便向深水区域划去。那是很潇洒的动作。那是极有水性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动作。 把网兜举着水面上空,另一只手在水里划动,人半浮在水面上,双腿伸得笔直。多么帅气的身姿。 几秒钟齐正礼就到了掀起波澜的水域。就见他把网兜往水里一探,再往上提的时候,网兜里赫然多了一条巴掌大的红鲤鱼。 我听见好几个人感叹。 我也感叹。没有齐正礼这么快的身手,谁能捕获这条鱼? 齐正礼在水里潇洒地转身,而后往回游。网兜连着红鲤鱼被举着水面上空。 可是意外在这个时候悄然而至。那网兜仿似一下子增重了几十倍,沉沉地沉入了水中。齐正礼也挣扎着沉入了水中。 天,是齐正礼腿抽筋了! 我把网兜一丢,飞快地向齐正礼游过去。那真是一块很深的水域。我一个猛子扎进水中。越深处水越凉。我钻入水中便看见齐正礼勾着身子沉在水底,但他没有放弃挣扎。 我游到他身边,他即刻把手伸给了我。我钻到他的腋下,而后用肩膀架着他的手臂,接着双脚猛地蹬地,齐正礼则尽最大可能配合,于是我们成功地钻出了水面。 齐正礼一钻出水面,便对我说:“你快钻到我肚皮低下去,用背顶着我。” 我迅速钻入水中,按照齐正礼说的,用背顶着齐正礼的肚子。而后我们一同用力往前游。 齐正礼是个很聪慧的人。他的脚抽筋, 可他的双手还能动。借助水的浮力,我只要稍稍托着他的身体,他就可以划水前行。 哥你知道我在水里是很能闭气的。什么?哥也救过一个腿抽筋的?是高中同学。看来我们都得感谢小时候在水里游玩的那段经历,我很清楚地记得郑老师是怎么教我们游泳的呢。 很快有两个大人游到了我们身边。不用说,我们得救了。 两个大人把齐正礼架到河堤上。齐正礼在草坪上坐下来。我端着脸盆拿着一个网兜走到他身旁。 一些人围过来看看没事就又散去了。 我蹲下身子为齐正礼按摩。我想是血液不通才导致腿抽筋的吧。 齐正礼坐着,双手往后撑在草坪上。他的被水浸泡过的皮肤显得越发白皙了。 我按摩齐正礼的双腿的时候能明显感触到他腿部上的肌肉。那是很有力量的肌肉。是一个常年锻炼者身上独有的肌肉。 我的头发湿漉漉的。许多发丝集成一束往下捶。水不停地往下滴落。 我停下按摩用双手把头发往后捋,这时我注意到齐正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的胸部。 透湿的衬衫紧贴着我的身子,映出我的肌肤,也映出我的文胸的颜色。 第309章 珺琪往事十六——多余 我感觉我的耳朵发烫。 这个鬼家伙!我猛地一拍齐正礼的大腿,齐正礼整个身子差点像皮球一样往上弹起来。 “你神经啊!”齐正礼叫起来。 我用的力度很大。齐正哲小腿肚上的巴掌印鲜明之极。 “我说你享受够了没有?好了没有?”我气呼呼地站起来,“好了就起来,我要回家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按摩呀。今天真的丢脸丢死了。”齐正礼试着曲起双脚,“哎,不抽了,好了。” “你还喜欢抽呀。”我把贴肉的衬衫往外扯了扯。一阵风吹过,好凉。 “哎呀,可惜那条红鲤鱼了,”齐正礼蹬了蹬双脚。他很有耐心地将粘在衣服上的草一根一根扯掉。“还掉了一个网兜。” “你小命都差点搭上了,还可惜一个网兜?对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个谢字都不会说?” “谢什么?”齐正礼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是说那两个救我的人吗?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妈会去感谢他们的。走了。” 齐正礼径直走去他的自行车处。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世上有这么不讲良心的人吗?可你总不能再次向他讨要谢谢吧。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端着鱼盆拿着网兜跟在齐正礼后面走了。 平时坐自行车,我喜欢跨坐在后架上,总觉得这么坐重心稳,安全,这次却不能了,只能侧坐,把脚后跟搁在自行车后轮的肘上,屈起双腿便于把装了鱼的脸盆放在大腿上。 “走了,坐稳了。”齐正礼喊了一句。他和齐正哲一样,先让我坐在后架上,然后蹬车,待车子溜起来了,他再用力踩踏脚板。 他像发了疯一样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不管在平整的路段还是在凹凸不平的路段。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摔下去。 “慢点,你给我慢点。”我叫起来。 听了我的叫喊,齐正礼不仅不放慢速度,反而更用力蹬车。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再是凉,而是冷了。 “你受什么刺激了?慢点!”我近乎是央求的语气了。 可还是那么快。在路面突然凹陷的位置,我身体反弹,几乎脱离了自行车后架。如果不是把网兜搁在脸盆上,脸盆里的鱼也会被反弹出来。 总算到了上坡路段,车速慢下来,我跳下车子。惯性让我打了个趔趄。 齐正礼也下车推着车子走。 我把脸盆和网兜往路边一放,追上去对着齐正礼的手臂连捶了三四下。 “你有毛病,你知不知道你有毛病?!”我又气又急。 齐正礼不做声,只是默默地推着车走。 我正想追上去再给齐正礼来几下,忽然发现齐正哲就在我的左前方。 齐正哲扶着他那辆载了我三个整年的自行车愣愣地看着我。他的车龙头下行,看样子是来接我们的。 他满脸的汗。还是昨天穿的那套衣服——一件浅灰色的衬衣,一条湛青色的裤子,裤腿上满是灰尘。 那几年从齐家屯县去省城的路面几乎都是石子马路,在这么连续干燥的日子里,车子驶过,扬起的灰尘就像是深秋的一场大雾,只有十几米的可见度。 他一定是进的货还没来得及整理就骑车子出来了。 他自然不是担心那个常跟他作对的弟弟。 “嗨,齐正哲。”我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向齐正哲跑去。 齐正哲仿似不认识我一样看看我又看看那个还在推车上行的齐正礼。 “你还不给我停下来?”这话是说给齐正礼听的。 “有事吗?”齐正礼停下车子。 “你……你们是去捡鱼还是去洗澡?还打打闹闹的。”齐正哲黑着脸。 打打闹闹?听齐正哲说话的口气,在他眼里我竟然是在和齐正礼打打闹闹?还这么透湿着全身的衣服。 我说齐正哲的表情怎么那么怪怪的。 也难怪吧,两个人都浑身透湿,女的还追着男的打,任谁看了都不能接受吧。就像上回我衬衫的扣子被乞丐扯掉了一个,任谁也会误解我和李正一样。 “你问你的郝珺琪,管我什么事?”齐正礼已经推车上了马路的最高处,他左脚踏上脚踏板,右脚往后扬起跨上自行车,一溜烟消失了。 我回头去端脸盆。网兜上停着好几只苍蝇。我怀疑一些过早死去的鱼已经变味了,所以苍蝇才会追过来。毕竟是夏天了。 齐正哲推车到我身旁。“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看见了吗?我和齐正礼在打打闹闹。” “生气了?你看你浑身透湿。到河里捡鱼最多也是打湿裤子,哪会湿成你们这样?”齐正哲把车脚撑好,将他浅灰色的衬衫脱了下来。他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背心。 “你干嘛?” “给你披上呀。多少可以遮一遮嘛。” 我懂齐正哲话里的意思了。这一路都是人,我这形象太不雅。他就这么心细。 我接过他的衣服披在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钻进我的鼻子。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齐正哲推车上行。我把装了大半盆鱼的脸盆搁在后架上,这样,多少省点力。 “你是指我们浑身透湿还是指我们打闹?” “都想知道。”齐正哲腾出一只手来帮忙扶着脸盆。这两个兄弟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实在相差太远。 “冲着你把衣服给我披我就告诉你吧。”我跟在齐正哲后面一只手抓着网兜一只手扶着脸盆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和他说了。 齐正哲自不免又责备齐正礼几句。 上到坡的最高处,齐家屯县的东南部尽展眼底。一座山丘连着一座山丘,一一片水田连着一片水田。 一座小山城,一个农业县,自然靠山而建,自然到处都是水田。 “双抢”刚过,稻田里的秧苗看上去那么单薄,在辣辣的太阳的暴晒下,一些秧苗都枯了。不过,懂点农业常识的都知道这是假象。只要半个月光景,最好来一场雨,这些秧苗就都郁郁葱葱,蓬蓬勃勃,生机无限。 我正想端起鱼盆坐上自行车后架,齐正哲忽然说:“琪琪,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什么事?” “我……这次去进货,给你带了份礼物,你猜是什么?”齐正哲的脸上淌着汗。 齐正哲穿一件白色背,发达的胸肌和三角肌,凸显他阳刚之美。壮美。这是他经常搬运货物的补偿。别看开一家代销店,因为畅销,货物搬进搬出,还是很累的。 “是不是看我文具盒破了?”我说。每一次齐正哲出去进货总会给我带一件小礼物。做生意的人也最讲究经济,所带的礼物都和学习有关。 这也是他的细心之处。学习用品对我来说最实惠,也最有用。 “不是。” “难不成是一只钢笔吗?”那两年忽然盛行钢笔,一些人总喜欢把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当装饰品。 “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猜了。你没看我浑身都湿了吗?是故意要让我感冒吗?” “糟糕,我把这点都忘了,赶快上车。” “那你告诉礼物是什么呀。” “你这是威胁。”齐正哲提醒我。 “就威胁,怎么样?”我耍赖。 “我也提醒你,这药的鱼时间长了是会霉烂的。齐正礼这个时候估摸已经到家了。” “哎呀,我怎么忘了?”我赶忙坐上自行车后架。 到家我看见已经冲好澡,已经换好了衣服的齐正礼,心里还有生气,“你跑那么快干嘛?你和齐正哲是天生的仇敌吗?” “有了他我不就多余了吗?”齐正礼丢出一句。 “什么?” 齐正礼没有再说什么,他走上二楼。他对我总是这种脾性。 见怪不怪。 第310章 珺琪往事十七——生日礼物 我快速冲了澡,就去帮阿姨剖鱼,那些偏小一点的鱼看上去白兮兮的,已经稍稍发霉了。 我们就在墩子旁剖鱼。阿姨正在剖那条草鱼。一些鱼鳞片留在墩子上。 “琪琪,想不到你还会游泳,救了礼礼的命。”阿姨用手将鱼肚子里的内脏挖出来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是两个大人救的,”我没有料到齐正礼会将这件事和他母亲说。他不是很无视我的行为吗? “那两个大人我当然要去感谢,可你才是最需要感谢的。礼礼已经和我说了。”剖好了草鱼,阿姨接着剖其他小鱼。她每挖空一条鱼的肚子的内脏,便将肚子空空的鱼丢进一个装了水的脸盆里。脸盆里的水已经很脏了,都是暗红的血水。 而我则负责用剪刀将鱼的肚子剪开。 “阿姨说这种话那才见外呢。您和叔叔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由衷说道。 “琪琪就是这么懂事。我在想啊,哪个人家要娶了你这个媳妇,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呢。勤快,善良,懂事,还这么会读书。” “阿姨,看你说的。” “害羞了吗?阿姨说的是真心话。” “我哪有阿姨说的那么好?” “你比阿姨说的还好。只是阿姨没读书,不知怎么说。”阿姨说得越发夸张了。 “你在说谁呢,妈,哪里有这么好的人啦。”齐正哲从他的代销店拐进弄子来。 “琪琪呀,我说的就是琪琪呀。你那些货都理好了?” “我正是来叫琪琪帮忙的。她在剖鱼那就算了。” “那让琪琪过去。把货理好还不重要?我这鱼不也快剖好了吗?礼礼又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对了,哲哲,你知道不,琪琪救了你弟弟一条命呢。你弟弟在水里抽筋了。”阿姨或许坐长时间了,她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她一双手沾满了鱼血。 “琪琪还有这本事吗?我说我去接她的时候看见她一身透湿。”齐正哲很惊异地溜了我一眼。 “是两个大人一起救的。”我进包子铺舀水洗手,然后去代销店。 到了代销店,我发现齐正哲已经将货全部理好了。我只看见卷成一团的装货的袋子丢在一个角落里。 “货都理好了还叫我来干嘛?”我不明白齐正哲的真实用意。 “你浑身透湿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那我也该揭晓我的秘密了。”齐正哲眨了眨眼睛。再憨厚的人也有狡猾的时候。 “我和齐正礼打打闹闹的秘密你知道了?” “没读书的人不会用词,你别计较。你猜出是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我把齐正哲给我买礼物这件事都忘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猜不出来。” “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是七彩虹为你挑的。” “这就是你们那天挤眉弄眼商定好的事情?”让我猜一百次我也猜不到这件事上去啊。 “对啊。”齐正哲很兴奋。 “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要?还有,我哪有挤眉弄眼啊,只是想给你个惊喜。”齐正哲有点急。 “因为太贵重了。爸爸交代我,太贵重的东西不能要。”我故意把父亲抬出来。硬生生地被拒绝,换谁心情都不好。“但还是要谢谢你,齐正哲。” 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不是我不喜欢新衣服,也不是我刻意要朴素,十六岁,如花的年龄正是爱美的初阶段,而是我不想给父亲带去太大的经济压力。 齐正哲一定是看我身上的服装旧过了头,也小了,才想到送一套衣服给我吧? “这……可我已经买了呀。” “正好放彩虹姐店里卖呀,还能赚几个钱。”我帮忙出主意。 可齐正哲已经委屈的不得了了,“郝珺琪你真不知道吗?” 他很难得地叫上了我的全名。他一贯都叫我“琪琪”,就和他妈妈一贯叫他们兄弟“哲哲礼礼”一样,而我总是连姓带名一起称呼他。 “不知道什么?” “今天,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这是给你买的生日礼物。琪琪,祝你生日快乐。” 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曾跟谁说过我的生日,这一天,从来都是自己祝福自己,从来都是装作哥在我的对面对我说“琪琪,祝你生日快乐”,然后我很高兴地应承“谢谢哥,谢谢哥的祝福”。 没有第二个人在生日这天祝福过我。 哦,十岁那年应该除外,我们农村的习俗逢十的生日总要邀请亲戚祝贺的。哥还记得你十岁生日那天吗?我抢着要吃你生日鸡蛋还被爷爷骂了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竭力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上半年给你重新办理学籍的时候郝伯伯给了我户口本,我记下了这个日子。” 原来是这样。一个大男孩,细心(说有心或许更恰当吧)到这种程度,是怎么做到的? “谢谢你的祝福。可是……” “不要可是可是了,要不先去看看,我放彩虹姐那了,她店里有试衣镜。” 我心动了,由着齐正哲牵着我的手走到对面的服装店去。齐彩虹正忙着将新进的服装挂上墙壁。 “来了,琪琪。姐给你挑的,大小也按姐的身材试的,准保你喜欢。”齐彩虹把衣服塞在我手上,“试衣间在那里。” 我一步三回头。心里那个纠结,没法形容。我理性地告诉自己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我又知道不能拂齐正哲的意,不能拂他这片情。 也有穿上试试的念头吧。 进了试衣间,打开薄薄的塑料袋,我轻轻地将衣服展开,一件鹅黄色的t恤,一条淡蓝色的短裙,全都是我最爱的颜色。 一股暖暖的气流流经我的全身。 换好衣服我低着头走出试衣间。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神。镜子里的我真的完全变了个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自己呀。我想起“出水芙蓉”这个词。 “啧啧,这是哪来的美女?是仙女下凡了吧。”齐彩虹夸张的说,“怎么样,哲哲,姐的眼光不错吧。” “所以我才等你一起去进货呀。很合身。”齐正哲点了点头。 “岂止是合身?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了?也难怪,谁叫我们俩都没读什么书呢?我就有个想法,想让琪琪穿这套衣服站我店里,准保不知有多少女孩要来买呢。” “你就别夸我了,彩虹姐。”我说不出有多害羞,心里却跟喝了蜜一般甜。 “我没夸,我说的就是我看见的感觉。你问哲哲。” “你们当然一唱一和喽。” “我不会唱也不会和。我知道,是琪琪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我觉得彩虹姐的想法可以试试。”齐正哲说。 “什么想法?”齐彩虹说。 “就你刚才说的,让琪琪穿这身衣服站你店里,为你宣传。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经营策略吗?”齐正哲说得非常认真。他是个很善于总结的人。 “我才不呢。”我说。让我穿一身新衣服站彩虹姐店里,我怎么好意思?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的确是一种有创意的经营策略。 若干年后很多商家和电视台一起举办“服装秀”,坐在电视前看表演的我才领悟到齐正哲与齐彩虹在经营上的这种超前意识。只是这表演服装秀的不是普通的女孩,男孩,而是小有名气的时装模特。 “先不决定你做还是不做,琪琪,”齐正哲还是那副认真地样子,“我想到的是,彩虹姐卖服装就得将服装穿在身上的效果展示出来,这样做很能诱发年轻女孩的购买欲望。” “哲哲的意思是我有必要往这方面尝试?”齐彩虹说。我已经说过,齐彩虹很认可齐正哲的经营思维。 “对,琪琪如果愿意为你尝试当然更好,”齐正哲看我一眼,“如果不愿意……” “我可以去找这种女孩。让她穿我店里的衣服站在店门口,什么事都不做,就站在店门口,吸引年轻女孩的注意。” “我们再发散一点,可不可以集中做一次这样的展示,多请几个。地点嘛,就放广场。那种效应。”齐正哲激动地一拍巴掌。 这是我和他们都没有料到的,我试穿衣服,竟然激发了一种新型的经营宣传模式。 等他们议论完,他们才发现完全把我这个今天生日的人彻底冷落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说得太激动了。”齐正哲连忙道歉。 “是我们太投入了。”齐彩虹说。 “没关系呀。我正自豪着呢。” “自豪?冷落你了,你还自豪?”齐正哲转不过弯。 “你们的想法不是由我激发出来的吗?” “对对。作为补偿,今晚我请客。也是对你生日的一种祝福。我还有一件小礼物送你。”齐彩虹余兴未尽。 “要请也得我请。”齐正哲说。 “哲哲你理解错了,我是想找个机会我们坐下来再好好议议。这不完全是为我店里的事吗?祝福琪琪生日,是顺带的。这叫一举什么,琪琪?” “一举两得。”我说。 第311章 珺琪往事十八——服装宣传会 那天晚上我们仨去了一家小炒店。在小炒店里我们整整坐了一个半小时。 我们商议的全都是齐彩虹计划做宣传的事。 没有策划,没有参谋,全凭我们三个脑袋推证想象的合理性,推证实施的现实性,推证宣传效果的大小。 当决定要做的时候,才发现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搭台,音响,主持,化妆,我们逐一商议过去。 化妆并不是什么难事,找一家化妆品店问题就解决了。 齐彩虹有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主持的事就不必考虑。 音响方面,齐正哲认识齐家屯大酒店的老总,计划借用大酒店会议室的那一套设备。 至于搭台,就更不成问题,因为齐彩虹的男朋友是一个包小工程的包工头,材料齐备,找几个小工一天便可以搞定。 核心问题是人。 是身材姣好,有气质,高雅清纯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然十七八岁也行。 问题是到哪去找这样的人。 他们一起看向我。 “什么意思?你们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我是不会上的。”我慌不迭地说。 “我听评书的时候听到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齐正哲说,“琪琪,你看,所有事情都备好了,就欠你这阵东风了。” “对呀,”齐彩虹说,“你是非上不可的。” “为什么?” “有句话不是说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软。这饭你已经吃了,事怎么可能不做呢?” “你。” “开玩笑,开玩笑。”齐彩虹看我生气的样连忙作解释,“是姐拜托你了。你前面不是说我们的经营策略是你激发出来的吗?你穿衣服的效果如果不体现出来,那岂不可惜?所以,琪琪一定要上。” “会不会是琪琪不敢上,不好意思上?”齐正哲说。 “谁说的?”我不服气地说。 “那你就上给我们看呀,”齐正哲进一步用激将法,“让我爸妈,让你爸爸,让邻里邻居的都看看,琪琪有多美。” “还有,”齐正哲吞了口口水接着说,“你不是不好意思接受我的生日礼物吗?让彩虹姐买单。” “不错,这是个好主意,”齐彩虹说,“就算是你付出的酬劳。” 听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我心动了。说心里话,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穿上新衣服的形象,我就喜欢上了这套衣服,已经没有了拒绝的勇气,可理性告诉我,我不能收。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着我。 齐正哲这么倡议,彻底消除了我的顾虑,最后一点防御底线被击溃,所以我心动了。 “好吧。”我说。 “好,琪琪都答应了,那人员的事也不难办了。”齐正哲说,“我建议,到时候彩虹姐你亲自上一个。还有你玩得最好的秀丽也上。不就有三个了吗?” “我也上?”齐彩虹把眼瞪大了。 “上,上!”我拍手叫好。 “你以为你上台的效果不好吗?你可是我们齐家屯中路的一号美女。”齐正哲说。 “去你的。不过,”齐彩虹想了想,“我上也有我的宣传效果,店老板娘亲自操刀,会激发更多人的兴趣。就这么定。可三个人够吗?” “当然不够。还得再找三个。我们再琢磨琢磨。” 接下去他们绞尽脑汁又想到了三个人。一个是齐彩虹在一小教书的亲戚,还有一个是护士,第三个是谁我忘了。 服装宣传会半个月后就进行了。 在此之前,我们六个女孩几次集中在一块训练,确定了出场顺序,出场的服装,以及各自的造型。为了达到富于变化,形式多样的出场效果,我们将整个宣传会分为单人表演和多人表演两个部分。另外,为了避免给观众一种单一或单调的印象我们确定了每个人至少变化着穿三套服装展示,为此,齐彩虹又跑了一趟省城。 表演那天天气非常好,是一个阴天。头两天下了雨,气温降了几度,又放在傍晚边进行,所以,虽是酷暑时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 齐彩虹的男朋友余银山和城管大队的人打好了招呼,舞台搭在广场的正中,很有气势。一条横幅挂在舞台的上方,“齐彩虹服装店服装宣传会”几个字醒目而又激动人心。 搭台那天已经有很多人关注了,当获悉宣传内容之后,大大吸引了年轻人的注意力。很多中青年,包括一些老人都围过来观望。 毕竟这是齐家屯县极其稀有的事情。 混响音乐在广场上响起,那种重金属声音透出年轻人独有的朝气。重金属音乐愁了老年人的心,却澎湃了年轻人的血液。 主持人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男青年,浑厚的男中音,外加标准的普通话,一开口便震慑了在场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观众。 简短的几句开场白后,劲爆的摇滚乐响起,那预告着躲在舞台后面更衣室里的我们六个女孩中的某一个要上场了。 这个人当然是齐彩虹。齐彩虹总体感觉是劲爆,诱惑,性感。她所展示的三套服装都是紧身装,贴皮贴肉的,着在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再加上鲜艳的色彩,格外刺激人的视神经。 这劲爆的摇滚乐就是为她配的。 所以,她一露面,全场哄闹不已。这正是我们要达到的效果。 音乐一转,齐彩虹回到更衣室,做护士的女孩上。 又是一场哄闹。 接着做教师的女孩上。她展示的是一种淑女形象。无论从发型还是从服装,考虑的是给观众端庄大方的印象。 从观众的掌声听得出她的效果也是超好的。 校园歌曲一来,就该我上场了。走出更衣室,站在幕后的三个男人——齐正哲,秀丽的男朋友余地寿还有齐彩虹的男朋友余银山都为我加油。 我好紧张。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哥你不知道,我是很少上台面的。我上的最大的台面是二小给优秀学生颁奖的舞台。可那只是上去领一张奖状啊,拿了奖状站一会儿就下了。 而今,要上的是表演舞台。我知道你不会像一般的人理解的,穿衣服在舞台上走走不叫表演。实实在在我们是表演,向观众展示我们得体的一面,展示美的一面。 原来人家夸我们美,漂亮,我们还害羞,现在,要做的是努力向大家展现美,把美不加掩饰的呈现出来,是360度的转变,叫我怎么不紧张呢? 我要展示的主题是青春清纯。 我着的是一套运动装,为的是体现青春活力。 可当我掀开门帘,走上舞台,看见台下黑压压一片时,我的双腿便开始发抖了。 我完全感受不到音乐的节奏,慌慌张张的迈着步子往前走。或许是腿发软吧,外加运气不好,绊在了两张地毯的接头处,人一个趔趄摔在了台上。 我听见台下传来一片唏嘘声。 我红着脸爬起来,却发现,齐正哲跑到了我身边,而齐正礼已经到了台下。 “没事吧,琪琪。”齐正哲一脸的关切。 “没事。被毯子绊着了。”我低着头,不敢往台下望。 齐正哲退到后台。齐正礼也离开了。 我勉强着走完我的步子。不想在我结束的时候,台下还是传来一片掌声。我放眼往台下望,看见齐正礼和他的小伙伴们激动地挥舞着他们的手。而齐正礼看见我望向他的时候,他挥舞着的手臂定格在空中。 我往回退到后台。 几个姐妹纷纷关切地问候。 待单人表演完之后,开始双人或多人表演。按照设计,首先出场的是我和秀丽。秀丽着一条红色的长裙,代表热情奔放,而我则穿一件纯白的长裙,表达的是清纯洁白。 这种色差的视觉效果特别好,所以当我们一起亮相的时候,台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掌声。还有尖锐的哨声响起。 这一回我镇定多了。自信而坚定。和着音乐的节拍,跟着秀丽的步子,或驻足或疾行,尽情展示我们青春的魅力。 不用说,当乐曲走向尾声,我们向观众弯腰致敬的时候,掌声又一次响起。 待齐彩虹她们展示之后,宣传会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我们六个人同时亮相,分别穿着红橙绿青靛紫六种颜色的服装走向舞台。我们往前迈步之后,一齐像观众弯腰致礼,赢得一片掌声之后反身走到舞台的最里头,这时,我退回后台,进更衣室换衣服。我要换的就是齐正哲给我买的服装。在所有人看来,这将是最佳效果的展示。 也许到了宣传会的最后阶段,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我换服装的时候,更衣室的门帘一动,竟然探进一个头来。 我发出尖叫。 那个头马上退了出去。我赶忙换好服装,忐忑不安地走上舞台。 所有的眼球在瞬间集中到我身上。这是怎样的时刻?远望去,夕阳正落在山顶上。微风拂动,广场四周的绿化树轻摇着它们的身姿。夕阳的光辉落在舞台上,落在观众的身上,也落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这时取得的效果是最佳的。 所以台下的观众一时忘了鼓掌,当一个人拍掌时,大家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跟着热情地鼓起了掌。 我退到队伍中,做出集训统一好了的造型,呈现光的七种色彩,正好寓意齐彩虹的名字——七彩虹。 主持人适时宣布宣传会结束,观众的掌声经久不衰。 我们知道,我们的宣传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观众散去,有好一些人还依依不舍。更有好多年轻的女孩走上舞台来预订服装。 无疑,齐彩虹的收获非常大。后来我听齐正哲说,宣传会这个月齐彩虹销售了近千套服装。那是什么概念? 大家忙着收拾东西。收地毯的收地毯,收音箱的收音箱,收幕布的收幕布,这时,从舞台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不好了,打架了,打架了!” 我们赶忙跑到舞台后头,就见齐正礼将一个人打倒在地,骑在那个人的身上,一边挥着拳头,一边说:“谁叫你偷看?谁叫你偷看的?我打死你,妈的,我打死你。” 我明白过来,这个被打的人就是偷看我换衣服的人。 我只是不明白,齐正礼怎么会注意这一切? 第312章 珺琪往事十九——冥冥中的注定 服装宣传会结束后,我收下了齐正哲给我买的那套衣服,反正齐彩虹没有给我任何别的东西做酬劳,我想,这衣服应该算她买单了,不过,此后,我却没有再穿过。 我把它压在箱底,封存起来,每每找衣服的时候看见它,心里就有一股暖流流经全身,就会想起这次服装宣传会。 这套衣服现在还压在我的箱底。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 开学那天我拿着报名通知书坐在齐正哲的摩托车后座上去齐家屯第二中学报名。 那是一辆排量为100的建设牌摩托车。齐正哲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撞弯了前轮之后就去齐家屯县当时唯一一家摩托车店买了这辆摩托车。 也确实是有这个必要。有了这辆摩托车,去附近县城进货,货物不多的时候就不用搭班车去。骑摩托车去反而更方便。 那个时候齐正哲已经有搞批发的设想了。他打算把隔壁那家店铺租过来扩大经营规模,将代销店改为批发部——零售和批发兼营。为乡镇的小店送货,这辆摩托车就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而当时,摩托车还是很稀罕的交通工具。 几年后在电视剧《昨夜星辰》里看见男主人翁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狂飙,浪漫而又潇洒,羡慕死了很多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女。他们不知道,我和齐正哲早就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齐正哲骑着摩托车驶进二中的时候,很多少女的眼球定格在他的身上。 所以我走进新的班级,王芷慧和齐瑛主动和我套近乎想了解的不是我这个新同学的情况而是齐正哲的情况。 我和齐正礼分在同一个班,班主任又把我们安排为同桌。班主任宣布座位安排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也太巧合了。按齐正礼的个子他得坐最后一排,怎么可以和我一起坐第四排?班主任的高矮概念也太模糊了。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世上如果不是人刻意为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分班排座位都是有人授意的。阿姨为此可是几次敲响了校长家的门。 李正却除外。李正和我同班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冥冥中的一种注定。 圆嘟嘟的脸,不高的个子,很壮实的形象,李正一进教室我就认出了他。 所以那天第一节课一下课我就赶忙走到他桌子边,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 “嗨,李正。不认识我了吗?” 李正愣了两秒钟,“怎么会?郝珺琪,对吧?二小的郝珺琪。” 自然而然李正成了班上我走得最近的一个男生。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和我走得最近的男生也有一段极为悲催的经历。 差不多在两个多月以后吧,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李正把语文考砸了,语文老师王老师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他。这原本是很普通的一次批评。这样的批评完全可以理解成是另一种形式的关心。 不知怎的,李正却受不了,和王老师顶了两句。性子急的王老师更受不了,委婉地批评转为严厉地训斥。 之后王老师用犀利的眼光盯着李正,不想李正一声不吭,也那么直直地盯着王老师,丝毫也不畏惧。 这种神态进一步激怒了王老师,李正便被“请”出教室。 李正把凳子猛地往后一推,小跑着出了教室。 李正跑出教室的那一秒,王老师就后悔了,说:“班上谁和李正玩得好的,去把他劝回来?” “郝珺琪!”大家异口同声。 我站起身。我注意到齐正礼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操场上找到了李正。他靠着单杠的立柱无声地流泪。我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靠在另一根立柱上。 两个多月的接触,让我渐渐地熟悉了李正的性格。 他做事“三分钟热度”,没有恒心和毅力,要强却吃不了苦。这是他成绩上不去的主要原因。心胸狭窄且敏感,极有针对性,只是他的热情稍稍掩饰了这些不足。 “为什么不说话?是王老师让你来的吧?”李正转过身子朝向我。他用手背拭去了眼泪。 “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觉得这么陪陪你也挺好。”十一月的风吹来让我感觉到秋的寒意。 “你一定觉得我偏执吧。其实我也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李正不看我,而是仰头看天。 我不说话。 “可是我就是这么冲动,总爱把老师的批评理解成嘲讽,所以我受不了。我总会把别人的善意误解为恶意。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啊,郝珺琪?”李正踢了踢脚底下的泥尘。 单杠过去是一块草坪,因为学生经常在上面游戏,草坪光秃秃的,几乎不见一棵草。 “你是不是经历过一般人没有经历过的?”我尽量选用中性词表达我的猜测。没有特殊经历的人是不会这么敏感的,尤其一个男孩子。 “我两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八岁那年我父亲被人谋杀了。”犹豫十几秒钟之后李正开口了。 “什么?” “我母亲带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我父亲倒在血泊中,只看见他的胸口鲜血直往外涌,嘴里也冒着血。他看见我,很想露出一个笑容,可就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展现给我他的头一歪就死了,”李正说,“我就搞不清楚,是谁要让这么小的我承受这么多?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么多?我承受不了,郝珺琪,你知道吗,我承受不了!” “可是,你再承受不了也得承受不是吗?”倏忽间我觉得和李正的距离更近了,“不是谁让我们承受,而是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左右着我们。”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李正的话勾起我多少回忆! “怎么了,郝珺琪?”反倒李正觉得诧异了。 “没什么,”我收回思绪,“因为站在你前面的人经历的比你还多,比你还惨。” “你吗?你是说你吗?”李正小而圆的眼睛瞪大了。 我点了点头,把爷爷和母亲的死告诉了李正,只是隐瞒了父亲的故事。 我故事还没有叙述完,李正已经热泪盈眶了。这不是悲伤的泪,这是一种感动,是一种基于信任带来的感动。 还有一点,我的经历让李正明白了,他不是世上唯一苦命的人。这个世界,不幸充斥于每个角落。 不用说,接下去对李正的劝导自然很成功。 到了初一的第二个学期我方才意识到这一天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我这种用心交心的思维方式向李正传递了一个错误信息…… 这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再加上沙洲上那次特殊的相遇让李正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 当然,他不是第一个给我写情书的男孩。在他之前,成绩和我不相上下的叶顶地和一个眼睛非常近视的男孩子都给我写过情书,可是我真切地感觉到李正来得是最浓烈的。 或者那些男孩子对我仅仅是对异性的一种朦胧的好感,这个月有下个月说不定就会转移的那一种。 而李正不同。也许是他从小父母离异,导致爱存有缺失的缘故,所以才会格外依恋我吧。 其实在他给我写情书之前我就已经感受到这一点了。从上课状态可以看出来。上课的时候,李正很喜欢往我这边看,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他会学我的各种动作。我有歪头思考的习惯,我有用左手撑着脑袋听课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也养成了这些习惯。 每个课间他几乎都要凑到我这张桌子来。而齐正礼是坐不住的,一下课就会离开教室,这样一来正好成全了他。 他是带问题来的。然而,有好几次我给他分析问题,我说得入情入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他盯着我看,看入迷了。 叶顶地和“眼镜”(非常近视的那个男孩的外号)对我的朦胧的感觉就是被李正扼杀的。 这两个人喜欢我,我一点感知都没有,直到他们给我写了“表白信”。“眼镜”喜欢跟我开玩笑,叶顶地则喜欢和我争论学习上的问题。 “眼镜”的幽默让我放松,叶顶地的争论则激发了我的好胜心。所以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李正则往往阴着脸,很不开心。有时会半天或整天对我不理不睬,可过了这个时段却又对我好的无以复加。 李正扼杀他们对我的好感的方式很简单——他威胁他们。 进入齐家屯第二中学两三个月后李正就算是班上的名人了,成了班主任最头疼的对象。他的母亲则成了班主任邀请的常客。 李正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可是,通过李正的叙述我感觉到那是个头脑非常简单的妇女,否则也不会在孩子只有两岁的时候就和丈夫离婚。最能证明她头脑简单的是,她只要来学校一次,李正回家就会被打一次。 李正额头上的伤痕或手臂上的青痕就是拜他母亲所赐。 李正是个很倔的人。他母亲打他,他从不躲闪,像那次盯着王老师看那样盯着他母亲,任他母亲施暴。 所以我猜想,李正的心里不健康很有可能和这一点有关。 第313章 珺琪往事二十——篮球联赛1 哥,李正让班主任头疼在于,他太喜欢和同学们打架了。 这是他的性格决定的。他心胸狭窄,加上过于敏感,同学们开他一个小玩笑也有可能酿成很大的冲突。 而李正一出手就很重。他会一拳头捶向人家的面门,也会拿起凳子对着人家的头砸过去,碰上他手里拿着值日时用来捡拾水沟里的垃圾的钳子,麻烦就大了,因为,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钳子做为打架的武器。 你想,这样的人出面威胁,谁还敢对我有什么朦胧感? 班上的同学没有不知道他喜欢我的。我的闺蜜饶小灿时不时提醒我,说李正迟早会“着火入魔”。李正把叶顶地和“眼镜”叫去厕所边上的青铜树下威胁他们这件事也是饶小灿告知我的。 在没有正式接到李正的情书之前我都不怎么在意。我总觉得我没有这种心思就够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接到李正的情书之后我才慌起来,用李正自己的话来说,是他陷得太深了。他已经相当偏执了,容不得任何一个男性和我的接触,无论是和我交流学习问题还是交流班级事务(我都忘了跟哥说了,在初中我当了三年的学习委员)他都接受不了,连一向对我冷冷冰冰的齐正礼他也接受不了,因为他觉得我太关心齐正礼了。 齐正礼和我是什么关系,他对我再冷淡我也得关心他呀,更何况我只关心他的学习。 不只是齐正礼,对齐正礼的哥哥齐正哲,李正也很感冒。有一次,哥你能想象吗?他竟然提出不要让齐正哲接送我上学放学,这也太夸张了。 …… 现在得把李正的事放一放,说一说齐正礼了。 初中的头两年可是齐正礼最为风光的两年。因为二中相比二小更加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尤其重视文体方面的特长的培养。齐正礼一头扎进二中,岂不如鱼得水? 所以,一个学年下来,齐正礼便混的风生水起。 如果说李正是用粗暴争得了我这个班级的名人的称号,齐正礼则是用他的乒乓球拍,羽毛球拍,和篮球争得了年级甚至是全校的名人的称号。 初一第一个学期学校组织年级乒乓球赛,齐正礼便拿下了单打第一名的荣誉称号,第二个学期代表学校参加县里的比赛,又拿下了县级单打第一名的荣誉称号,学校乒乓球队也因为有了他第一次取得男子乒乓球县级冠军队称号。 而三月初学校开展的年级羽毛球赛没有进行到一半,齐正礼就被调到校羽毛球队训练,四月份代表学校参加县级比赛,成绩不菲,以初一学生的身份取得男子单打第二的好成绩。 按说这两场赛事已然向教练或老师们以及二中的学生们显示他运动方面的天赋,但是,这两场赛事还不足以让齐正礼成为年级或校级的名人,因为,毕竟有很多人并不关注乒乓球赛羽毛球赛什么的。在全校晨会上颁奖,也只是亮相几十秒而已。 那时还有好多人不知道齐正礼这个人物。 真正把齐正礼推向广大学生视线的是初二篮球联赛。 齐家屯第二中学一年一度的初二篮球联赛总是在四月下旬如期开展。 初二各个班组队参赛,初一则组织联队参赛,打的都是淘汰赛。我记得那一年初二有七个班,把初一联队加入正好是八支球队。 往年的初一联队在第一轮淘汰赛中总是会被刷掉,所以在抽签的时候,那些初二球队的队长心里都有个念想:但愿,但愿,但愿抽到初一联队。也有心直口快的队长把心里话直接说出口:要是抽到初一联队就好了。因此,当初二(4)班和初一联队同时抽到d组的时候,初二(4)班的队长当场就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听和齐正礼一起去抽签的金睿后来谈起这件事,说:“我当时瞥了一眼齐正礼,看见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轻轻地嘟哝了一句,四就是死啊。” 因为二中只有两个篮球场,d组比赛在抽签后的第三天进行,出人意外,这场关键的比赛,齐正礼没有上场,他只在一旁观看。和他一同从二小毕业的丁梓鑫打前锋,金睿打后卫,据说打的很辛苦,以28:26险胜。 可是,这已经够有冲击力了。二中初二篮球联赛差不多举办了五六届了,初一联队能晋级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可是初一联队的晋级并没有引起初二球队的足够重视,因为大家都以为初一联队是侥幸晋级。 四进二的比赛在接下去的第二天下午第三节课进行,四个队在两个篮球场同时开赛。 天气很给力。白云在高空中飘荡。春风拂面,不冷不热的南方的春天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又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由于在八进四的淘汰赛中,两个弱队碰面晋级为前四,而这个弱队偏偏抽到和初一联队打,初一联队便同样以较弱的优势挺进了二强。 奇怪的是,这场重要比赛齐正礼竟然仍旧做一个看客。 而同时进行的另一场比赛则进行的非常激烈。初二的两个强队生死角逐,两个班的拉拉队把嗓子都喊破了都喊哑了,因而把原本观看初一联队打比赛的观众全都吸引过去了。 那是很明显的两个反差呀。 尤其让人费解的是齐正礼也去观看那场比赛,而且看的比任何人都认真,对比赛结果比那两个班的同学还关注。 而且,无论两个班哪个班叫停,齐正礼都会凑过去很认真地听教练分析,就好像他也是球队的一员似的。 冠亚军争夺赛在接下去的那一周的周一进行。初一联队要去抢夺初二联赛的冠军队称号,说起来也是匪夷所思的,应该算是二中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新闻了吧。 在很多人眼里甚至在几个体育老师眼里这场比赛都是没有悬念的。初一联队算是陪打吧。初二(6)班的实力已经展示给每一个爱好篮球的人看了,那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强队。 冠军称号非他们莫属。 初一联队靠运气拿个亚军称号该知足了。 可齐正礼他们似乎不这么想。至少我知道那个周末的两个下午齐正礼都没有在家,都是去和初一联队的几个队员研究打法了。阿姨批评他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打球打球,看你打球能把成绩打上去不。”阿姨这么骂他的小儿子。 自然,齐正礼不屑于这种批评。大人是现实主义者,而小孩则往往是理想主义者。 比赛开始了。天气依旧很给力。白云依旧在高空中飘荡。气温依旧不冷不热。 我也看了这场比赛。 是饶小灿拖我来的。这个体重近乎是我一点五倍的胖妞似乎生来是为了反衬我而存在的,她曾和我说过,她的价值就在于反衬我的美丽。 胖妞饶小灿曾给我看过一篇她写的周记,题目就叫《我很丑,但是我很快乐》。我是看过那篇周记才决定把她视为自己的闺蜜的。 那是个多么豁达的人。 我到场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篮球场地四周全挤满了人。拉拉队的喊叫声一浪超过一浪。 比赛的前半场比分总是咬得很紧。 据说比赛一开始初二(6)班球队因为大意被初一联队连进三个球,而这三个球都是前锋齐正礼进的。初二(6)班的体育老师也就是教练立马叫停。 毕竟是有实力的球队,毕竟是有实战经验的队员,再次上场,比分立即扳平了,而且初二(6)班反超初一联队2分。 初一联队有两个队员有点泄气,齐正礼却出奇的淡定,就见他和打后卫的金睿说了一句悄悄话,趁对方前锋沉浸在喜悦当中慢慢退往他们的防守场地时,齐正礼以迅雷不掩耳之势跑到了进攻场地,金睿一个长传,他接住球立即起跳,篮球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落进了篮筐。 三分,是三分球!裁判很帅气地向记分员做出了记三分的手势。 第314章 珺琪往事二一——篮球联赛2 场上一片沸腾。初一联队的拉拉队们激情澎湃。饶小灿的嗓子明显叫哑了。一向很淑女的我也忍不住跟着叫喊。 “帅气,真的很帅气,太帅气了!”王芷慧感慨万分。 “你又发骚了。”齐瑛说。 “骚你个头呀。你不觉得帅气吗?那是什么速度!那投球的姿势,哎呀,真的好有魅力呦。”王芷慧做了个很花痴的动作。 “骚情万丈。” “嗳,齐瑛,别掩饰了好吧?谁不知道你晚上做梦都喊齐正礼的名字?” 这两个初一入学格外关注齐正哲的我的两位女同学一个学期以后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齐正礼身上。她们的对话被再次响起的叫好声中断了,初一联队又得了三分。 又是齐正礼投中的!在不可能投球的时刻齐正礼起跳投球,一投即中。对方球员防不胜防。 有人喊:“齐正礼,加油!” 有女生喊:“齐正礼,你太棒了!” 有女生喊:“齐正礼,你太帅了!太棒了!我爱死你了!” 我当时也非常激动,所以没有听清楚喊这话的是王芷慧还是齐瑛还是另有其人。后来饶小灿告诉我喊这话的可不止一个女生。连高年级的女生都喊了这话。 接下去的比赛越发激烈了。齐正礼是个很懂战术的家伙。越往后看我越发明白他为什么强两场比赛不上场,甚至还去看四进二的另一场比赛。他不上场是不想让对方球员熟悉他这匹黑马,在思想上麻痹对方;他观看强强对抗的那场赛事,则是了解进而熟悉对方的战术和队员的技能情况,以此做出相应的部署。 齐正礼就是冲着初二联赛的冠军去的!我真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看过《孙子兵法》,再联想开来,战争年代说不定他能当上一个将军。 齐正礼几个特点:体能好;不仅能跑,还快,进退都快;命中率高,远投近投三步跨栏都准。以至于后来对方球队不得不派两个球员守他一个人,可就是两个队员守他也守得辛苦。 而一旦有两个队员守他的时候,齐正礼则把丁梓鑫推向众人的焦点,把丁梓鑫做为球队的核心人物来看待,进球的机会几乎都给了丁梓鑫,他反而充当起配角来。 我想,这种战术的改变或许都是他赛前考虑到并做好了安排的吧。我和哥说了,他在赛前的周末的两个下午都在研究打法。 这么一来,初二(6)班篮球队可真慌了手脚,丁梓鑫频频得分把距离拉大了。最为要命的是,一旦对齐正礼的防守稍稍松懈,核心即刻转向齐正礼,对方便越发恐慌。 以至于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出现了大比分,56:34,初一联队超出初二(6)班篮球队整整22分。 不愉快的一幕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初二(6)的几个主力队员输红了眼,或许是觉得太没面子,竟然采取了下三滥的打法,对齐正礼和丁梓鑫进行身体上的攻击——或伸手推或出脚拌(这可是很有伤害性地行为,正规比赛是绝对不准使用的),齐正礼协调性好,逃过了一劫,丁梓鑫没有这么幸运,一个小子在他剧烈跑的时候对他做了一个小动作,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再也没法上场比赛。 比赛叫停。裁判严肃批评了初二(6)班那个做小动作的球员。丁梓鑫班上的同学将他扶在一边休息。 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队员上阵打丁梓鑫的位置。这个人一出手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得出他球性很一般。初二(6)班篮球队一分钟内进攻三次成功,追回了六分。 我们都着急起来。按这个打法,初二(6)班篮球队很可能要追平啊。 好在初一联队叫停了。是齐正礼主动提出来的。我在想,齐正礼一定又想到了好的花招了吧。他可是个智慧型的运动员。我跟他是整四年的同桌啊,他是什么风格我比谁都清楚。 “郝珺琪,会不会输啊,我们初一联队?”饶小灿那个急呀,她握我的手因为紧张而太用力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不会。”我说。我算是在安慰自己。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别小看只剩两分钟,在篮球比赛上,不说两分钟,有时候两秒钟都会创造奇迹。 我不知道哥会不会关注nba篮球赛,13-14赛季季后赛第一轮第三场西部老大马刺对第八的小牛,在离比赛结束还有1.7秒的时间时,比分108:106,小牛对落后马刺队2分。留给小牛队的时间为1.7秒 ,那可是接球就要出手的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球会发到德克手中或者状态爆棚的埃利斯手中,没想到老卡挤出空间左侧底脚接球,在三分线外投球,球中了。 “你为什么对齐正礼这么有信心?”饶小灿问我。 “因为他鬼点子多啊。等着瞧,他一定又会掀起我们的热情的。” “嗯,我也这么想。” 哨声一响,队员上阵,比赛继续。可让我们失望的是,齐正礼根本没有任何新的举措,他只知道在球场上跑来跑去,根本没有进攻的意识,可怜的是那两个防守他的队员被迫跟着他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 球也总是在后卫金睿的手里拍来拍去,金睿似乎连球都传不出去,有时候,球好不容易传出去了,我们以为新的进攻开始了,初一联队要得分了,心脏悬到嗓子眼上了,却不料球又传回到金睿手里,金睿又开始拍球。 这可真令人气馁。我们都屏住呼吸。有一些人忍不住催促,“齐正礼,进攻啊,快进攻啊!” 更气恼的是,球被对方断去,对方进球得分了。 而轮到他们进攻,他们竟然还是那样子。我们真有点蒙了。这不摆明着要输吗? 可就在我们这么急这么纠结这么不理解的时候,哨声响了,比赛结束了。齐正礼和金睿抱在一起互相跳了起来。另几个队员也跑过来和他们抱在一起。 初二(6)班篮球队的队长把篮球往地上砸,篮球弹得老高。 原来,是初一联队获胜了! 许多人围过去把齐正礼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一片赞誉之词。饶小灿拉着我的手站在人群的外围。很多女生挤进去只是为了出现在齐正礼的视线范围内。她们才不关注比赛成绩。 我想,这一场“战事”之后,齐正礼不晓得会出现在多少少女的梦里头。 而听那些人的谈论,使我明白那最后两分钟的比赛,初一联队消极被动竟然也是一种战术,是齐正礼智慧打球的又一次体现。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在丁梓鑫受伤下场,对方猛追六分的形势下,齐正礼叫停便想到了这种战术。耗时!只要把两分钟耗掉,初一联队就赢定了。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齐正礼被对方盯死,进攻得分的可能性已然不大,那就只有把时间耗掉,就算对方能争取三四次进攻的机会,就算每次进攻都成功,初二(6)也没法追平初二联队。 这就是球总是会传到后卫手里的原因,这也是后卫拿到球之后总是在那里运球的原因! 这不是智慧是什么? 平心而论,齐正礼确实长得帅。高,瘦而强壮。赛事之后的他大汗淋漓,他把喝完了的饮料瓶往地上一砸,双手上举,猛地喊起来:“赢了,我们赢了!我们终于赢了!” 这又是多么帅气的动作!这个在平常的日子里属于扣分的行为在此时此刻却是潇洒的象征!是成功地象征! 又是一阵尖叫! 队员们跟着喊,围观的初一的观众跟着吼,这吼叫声在操场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齐家屯县第二中学的发展史见证这一刻! 第315章 珺琪往事二二——情书多多 初二篮球联赛真正把齐正礼推向了二中名人这一宝座。我们学生很多人可以不知道校长姓甚名谁,却不可以不知道齐正礼这个人物。 联赛之后的齐正礼受到了更多女孩子的追捧。如今,喜欢或暗恋齐正礼的女孩可不限于我们这个班了。写给他的情书若说像雪片一般飞来有点夸张,写给他的情书如果叠在一起,比我们初一下册的语文书还要厚则是真实的。 齐正礼利用什么课看他的情书我可是一清二楚,而我,不用说,肯定要干扰他做这件事。 我干扰齐正礼看情书一方面基于关心他的学习。阿姨费尽周折把他安排为我的同桌的用意我又不是不了解。我说过我要肩负这一使命。他用课堂时间来阅读情书,哪还有心思听课?哪能消化老师传授的知识? 另一方面,他频繁阅读情书也分散了我听课的注意力。我已经虚岁17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异性之间的这种交往关注而又敏感,虽然我自己也收到过好几封情书。 我记得有一天,我特意统计齐正礼一天下来收到的情书的数量,哥你说夸张不,八封。他一天竟然收到了八个女孩写给他的情书!依我看,这也要破吉尼斯纪录了。 哥你一天最多收过几封? 零封?我才不相信呢。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就像他刻意在赛场上耗时一样,齐正礼当我的面在课堂上看情书也是刻意的。他这么做仅仅是想达到刺激我的目的。不不,绝不是炫耀。 他就是想刺激我。殊不知,他越这么做,越透漏出他的虚弱。 其实,在初二联赛之前齐正礼已经收到过好几个女孩子的爱慕信了。他和年级里一个叫施珦的女孩走得比较近。那应该是他参加年级乒乓球比赛时认识的。 施珦长得高挑,短头发,单眼皮。或许是爱好运动的缘故,皮肤有点黑。如果不是颧骨有点高,施珦绝对是个大美女。 可就算颧骨有点高,施珦也已经很美了。运动服,运动鞋,正常走路都蹦几蹦,非常有活力。是一个极其开朗外向的女孩。 我原本不认识她,只是她三天两头找借口到我们班来才迫使我记住了这个人。 她到我们班来,当然是找齐正礼。 起初,施珦只是在门口亮个相,说教练找齐正礼什么的,熟悉了便径直进我们班,再后来便坐到齐正礼位置旁和齐正礼说事。说说说说就会爽朗地笑起来,让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 王芷慧和齐瑛可不止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纱”,她们把施珦恨透了。 因为这两个女同学先后都给齐正礼写过情书,因为齐正礼始终是她们的梦中情人。她们也曾像施珦一样找尽理由和齐正礼接触,坐到齐正礼位置的旁边来,有时看似来问我学习上的问题,其实为的是找借口和齐正礼说话。 哥你没发现吗?我们那个年代以学习为幌子靠近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么常见的事情。 我只有当“电灯泡”了。 可齐正礼对她们都不曾像他对施珦这么热乎过。 所以她们怎么能不恨施珦呢? 有时候我也觉得奇怪。人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动物。若说漂亮,齐瑛固然逊色一点,但王芷慧是绝对超过施珦的。 王芷慧也是个高挑的女孩,五官没有任何纰漏,一双眼睛澄澈透明,很纯洁的那种,虽说有点大大咧咧,偶尔会说一两句粗话,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班上有好几个男孩暗恋她。 还有一点,王芷慧的舞蹈跳得好。 按理,这么优秀的王芷慧“明目张胆”地追求齐正礼,齐正礼都不为心动,施珦来向他示爱,他应该同样不为心动。 可谁想齐正礼真的心动了呢? 而且我越提醒他他越不在意,我越干扰他他越“猖狂”。 按说,你要恋到一旁恋去,眼不见心不烦,我没看见也就算了,阿姨因为他成绩上不去而伤心的时候我心里上至少不会很过意不去,可这段时间他偏偏总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害得施珦不得不常常到我们班串班。两个人当着我的面 “打情骂俏”,使命在身的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终于忍不住了。 在一个周一的下午的第三节课,趁老师们开例会我们在教室自习的时候,我把齐正礼叫出教室。 也许有人会问,你和齐正礼同在一个屋檐下,这种事何必在学校问? 这种事又怎能在阿姨家里问? 我的本意可是要让齐正礼“收心”。 其实我知道我这么把齐正礼叫出去,或者在班上同学们看来我们俩这么一前一后出教室,不知有多少人会揣测我们的行径,议论我们的是非。我也知道还会有那么几个人心情很不愉悦。 但是我管不了这些了。 是在学校阅览室前的那一排高高大大的水杉旁。每一棵水杉周围还积着负责这一带包干区的学生扫在树根底部的红红的针叶。 “叫我来有何事?这么郑重。”齐正礼冷冷地看着我。他对我说话始终是拉着脸的。 “何事?你说什么事?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同桌我会为什么事找你你不知道吗?”我没好气。 想来也是,就好像命中注定和齐正礼不会有任何交集一样,我们唯一的交汇点就是学习。 “我知道。可是干嘛不在教室,要到这地方来?难道你不怕别人误解吗?” “我怕谁误解?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哼。” “别哼哼哼的,我叫你到这里来是想劝告你,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阿姨的期望你不是不知道。”我直奔主题。 “冠冕堂皇。”齐正礼看向阅览室后面,那里有一棵碗粗的樟树,樟树上一群鸟儿在欢叫。 “我冠冕堂皇?你不会又以为我是为了在你家住下去而讨好你的母亲吧?你自己看看最近那个施珦上午下午都要跑到我们的座位边来,那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大家都是这么敏感的年龄。” “这句话说对了。”齐正礼还是那种语气,好像和我多说一个字就会减少一秒的寿命似的。 “什么意思?”我看着齐正礼。这白皙而健壮的人的脸上的表情我实在读不懂。 “要管好我的事,先管好你自己吧。”说完,齐正礼一个转身离我而去。 如此傲慢而又无礼。我心里那个气。我大声叫道:“齐正礼,你给我回来!”可任由我怎么叫他,他就是不回头。 但他说的这句话我听了个半懂。什么叫听了个半懂?就是我不能完全确信。按他话里的意思,他和施珦走得那么近,或者再直白一点,他让施珦到班上来找他,是针对叶顶地和“眼镜”总喜欢凑在我们桌旁来找我而刻意“设计”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齐正礼对我一向感冒,他哪会在意这一点? 再说,叶顶地和“眼镜”到我位置上找我,没有一次不是来和我交流学习的,虽然我也知道交流学习是他们接近我而打的幌子。 但回想一些细节,我又觉得有这种可能。我发现,打施珦喜欢凑到我们桌旁之后,叶顶地和“眼镜”就很少凑过来了。 这么一来他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然而,如果这个推断是真的,那么齐正礼这么做的目的便是阻止我和那两个人“发展”感情。可我跟他们“发展”感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为了他的哥哥齐正哲吧?齐正哲喜欢我他是知道的。 可从他和齐正哲的淡漠的关系也能判断,这种想法没来由。 如此一来,岂不越来越矛盾?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齐正礼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叶顶地和“眼镜”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迫于无奈,选择了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写信表白。只是他们的信传给我不久便被李正知道了,李正即刻把他们叫到厕所边上的青铜树下警告他们,他们才被迫对我“死心”。 但不管怎样,叶顶地和“眼镜”再也不会到我们桌子旁边来了。齐正礼的目的间接实现了。 令我不解,令我诧异的是,一旦这两个人远离我了,那施珦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教室。 齐正礼和施珦把关系断了。 第316章 珺琪往事二三——李正的情书 齐正礼能和施珦不声不响地断掉关系很出乎我的意外,不过我很高兴。看来,齐正礼还是很明事理的。 而这个时候恰是李正频频接近我的时候。按饶小灿的说法,他把叶顶地和“眼镜”支走了,没有了竞争对手,便全面施展对我的“进攻”。 这个时候也是齐正礼去县里参加羽毛球比赛的时候。 李正给我“表白信”的方式与叶顶地和“眼镜”的方式都不同。 叶顶地把情书偷偷地夹在他借去看的我的语文笔记本里,还回来的时候两颊通红,眼神闪烁。 “眼镜”是当我的面给的,说送我一颗*,还说这颗*能不能响关键看我。很诙谐的语气。 李正则是把我叫到操场上的单杠双杆处,把折得极为工整的信件递给我时,一双小眼睛盯着我,仿佛想看透我的内心世界。 “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因为你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了,”李正的嗓音有点颤,“我喜欢你,郝珺琪。” 我是不止一次收到情书了,可我亲耳听见男孩子对我的表白是第一次,我只觉得四月底的阳光忽地强烈了十倍,让我睁不开眼。 我有点眩晕。 “别开玩笑。”我强行让心头的小鹿安静下来。 “我是很认真的。不过,你可以过几天答复我。”说完,李正拔腿便走。 我靠着单杠的立柱才想起这个地方是我和李正说我的爷爷和母亲的死的地方。 李正选择这个地方把情书送给我是有用意的。 我把信件放进口袋匆匆回教室。 那一天,李正回头看我的频率更高了。我尽力回避他的目光。虽然我还没有阅读他的信件,但我知道一点,我不能给他以希望。 我当时就这么想,无论是谁,除了哥,都注定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所以那个晚上,阅读完李正的信件我立即将它烧了。 可是,我的心脏跳得很慌。 不不,不是因为有人喜欢我而激动,真的是发慌。这封信,看笔迹,李正反反复复不知修改了多少次,绝对是他心里再也藏不住了,是他心里再也装不下了,方才写给我的。 他所写的绝对是肺腑之言,比如“我脑海里面一天到晚都是你”,比如“即使母亲再怎么忽视我,继父再怎么鄙视我,只要想到你,我的心就很温暖”,比如“毫不夸张地说,你是我快乐的源泉,你会心的微笑会让我回味一整天,你关切的眼神会让我有一种流泪的感觉” …… 然而,李正写得越“肺腑”我越心慌,因为,他越在意我,我的拒绝对他的伤害便会越大。 因为,我怎么样都会拒绝他。 他在信里说:“我在等待你的回信。等待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可就是这份煎熬也让我快乐。因为我难以想象被你拒绝的后果。所以,只要还在等待,就还有希望。” 他在信里说:“你已经融进了我的生活,融进了我的思想,融进了我的时间。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拒绝我,我就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会飘向何方。” 他在信里说:“所以请你不要拒绝我,你不能拒绝我。你是我冬日里的暖阳,没有你,我就会像冻僵了的蛇一样无法醒来。” 这么一来,我又怎能轻易拒绝?不说同学一场,单单看在他曾经在沙洲上让我免于一次*,我也不能那么决绝。 于是,近乎有两三个星期的时间,我都纠结于这件事。 我没有倾诉对象。 这样的事我不能和饶小灿说,这样的事不能和齐正哲说,这样的事更不能和父亲说,我只能在心里问哥,可是,我听不见回答。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感觉时针每转一圈,李正的眼神便阴郁一层。 他说的没错,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种煎熬。但他做不到像他信里说的,把煎熬当成快乐。因为在他看来,几天之后我就会给他回信。 几天换成十几天甚至二十几天,煎熬便成了折磨。李正不能忍受这种冷淡带来的折磨。 他哪能感知我内心的所思所想。 所以李正给了我一张便条。他直接走到我的座位旁把条子丢给我就走了。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不料这条子在桌子上滑动,旋转着飘向地面,不偏不倚,掉在齐正礼的脚下。这下子,齐正礼再怎么淡然也不能不弯腰去捡了。 他因此看见了写在便条上的字:晚边放学我们老地方见。 齐正礼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我从他的手里把便条抢过来。 这里要和哥说一下,齐家屯第二中学的操场在校园的后面,没有住校生的学校的晚边,操场上往往只有篮球场上才有运动者,单双杠这地方总是空荡荡的,而如果是雨天,整个操场清寂无人。 那一天刚好下着蒙蒙细雨。 我应约前往,撑着伞。 李正已经等在那里,靠着立柱,任细雨在他头顶飘落。 我把伞递过去,李正粗暴地推开了。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带伞?”我说。 “哦?你这是关心我吗?你还会关心我吗?”李正习惯性地盯着我。 “怎么这么说话?” “如果你还关心我,你会这么残忍吗?你会这么淡定吗?” 我避开李正的眼光往办公楼那边看。细细的雨线斜斜的密密的,淋湿了树木,淋湿了地面,淋湿了房子。学校静寂无声。 “说中了你的心声,对不?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了,每一天我都在忍受痛苦的煎熬,你却能熟视无睹?我真没想到你心肠会这么硬,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完全不是你所想象的这样。”我拉回视线。李正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我们回教室。教室这时候应该没有人了。你会感冒的。” “我感不感冒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就是死也没有关系。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和你交谈吗?这是我曾经觉得最温馨的地方。但是我告诉你,”李正抬了抬上眼皮,“现在我觉得这里是最恶心的地方。” “你不要这么偏执了!” “我偏执?班主任说我偏执,我老娘说我偏执,连你也说我偏执。谁都说我偏执!到底谁偏执?二十天,不是一天两天,你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连只言片语也没有,你说,谁偏执?”李正突然走过来抓住我手臂,用力摇动我的身子。 “你抓疼我了!”我叫起来。我忽然有点害怕。 李正退回到原位,恢复了冷静,“你说你不是我想象的,那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的?” “我是不想伤害你。”我明白过来,我得把这件事了断。我越纠结或许对李正的伤害越深。“这二十多天你以为我的内心跟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平静吗?是我不知道怎么答复你。” “你想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 “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只能是同学关系,朋友关系,接到你的信件时我已经很清楚这一点,和之前我收到叶顶地和‘眼镜’的信件时的想法一样,我们都只能是同学关系,朋友关系。”我换一只手撑伞。雨斜斜地飘落在我的鞋子上和裤管上。 “别说了!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你和叶顶地他们的关系?”李正愤怒地说。 “我是打个比方,”我小心翼翼地用词,“同是这种关系,但是感情上有深浅。你不觉得你是班上我走得最近的一个男生吗?可是走得再近我们也只能是朋友,一般的但是最好的朋友。” 李正想说什么,但是我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我只是觉得在情感上你有一定的缺失,我怕你承受不了,所以……” “所以你就这么淡定?”李正盯着我的脸。他一字一顿。 “岁月是最好的疗伤器。我以为时间一长你会淡化。”我再次转移视线。雨线越来越密了。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交谈下去,一是雨水会将李正淋得透湿,一是齐正哲会等急的。 模模糊糊的,办公楼二楼的走廊上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像极了齐正礼的身影,高而瘦。 李正忽地又走上前来,这一次他双手抓住我的双臂,“郝珺琪,是不是你有心仪的对象才这么残忍地对我?” 我摇了摇头。李正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都是雨水。一双小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你骗我。你一定有心仪的对象。是齐正礼的哥哥齐正哲对不?他每天每天接你送你,你爱的是他对不?” “你到底怎么了?你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真有点受不了了,“我们还这么小,干嘛要去想这些事?我告诉你,李正,我现在想的就是好好读书,别的,我什么都不想。因为我觉得我有书读就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请你放开手,我要回去了。” “是怕齐正哲等急了对不?还说心里没有鬼?” “我心里有什么鬼?” “你如果心里没有鬼,你怎么会让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么长年累月的接送你上下学?你如果心里没有鬼,干嘛不自己骑车上学放学?” 我噎住。 “没话说了吧?” “不可理喻。”我丢出这个词立马就后悔了。 “是,我是不可理喻。说中了你的心事了,你没话说了,你就再也不顾及我受不受伤了?你不是说怕我受伤吗?”李正咬牙切齿。 “请你放开手,我真要回去了。” “答应我,从明天起你自己上学放学。”李正把他那双小眼睛睁到最大。 “为什么?”我不清楚李正为什么要这么要求我。 “证明你心里没有鬼。” 饶小灿说得没错,李正真的“走火入魔”了。 “你放开!”我试图挣脱李正的双手。 “除非你答应我。”李正更用力地抓我的双臂。 我继续挣扎,而不想再说什么。李正偏执到这种地步我压根儿没有想到。我很后悔跟他到操场上来。 可是李正就是不放手。我的伞脱离我的手掉在地上。雨淋在我的脸上。 李正还是不放手。 这时,我听见了齐正哲唤我的声音。李正应该也听见了,因为他迅速松开了我的手。 我整了整袖子,弯腰去捡雨伞。 齐正哲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我身边。 齐正哲也没有带伞。他接过我的伞,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 我跟着齐正哲离开。我大概往前走了十几步便听见李正叫了一声“郝珺琪”,我回头看见李正跪在地上,头往前倾几乎要磕在地上,脊背弯成一段圆弧。 第317章 珺琪往事二四——李正的守候 齐正哲拉着我的手一直到教室门口才放开,他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走进教室拿书包。教室里空荡荡的,桌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李正的书包还摆放在桌面上。 我故意慢慢吞吞地整理书包,本子,书,笔,橡皮,一件一件放进书包。我希望李正及时回教室,回教室来拿他的书包,然后尽快回家换衣服。长时间淋雨再好的身体都扛不住。 那弯成圆弧状的脊背让我的心有点痛。 李正没有出现。 我只好把教室门轻轻地带上,走出教室。齐正哲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没有拒绝。他的沉默也让我有点后怕。 走出校门我看见那辆熟悉的建设牌摩托车停在路边,从樟树叶缝隙中掉落的雨滴滴在摩托车上,一块红色的雨披盖在摩托车上。 我回头看了看校门。 “如果你还担心那个臭小子,那我就再送你回去。”一直不说话的齐正哲吭声了。他把雨披从摩托车上卸下来抖落雨披上的雨水。 “你误解我了。”我把伞撑在齐正哲的上空。 “我误解你?写作业写到操场去约会还说我误解你?” 学校前的整条街道上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是李正叫我去说事。你不记得了吗?在沙洲上,你也误解了我一次。”我觉得特委屈。 “拜托,我不是那么健忘的人。”齐正哲把雨披套在他身上,他的头从雨披里钻出来。 每个人相信的都是他自己的眼睛。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不想听我解释吗?”豆大的雨滴滴在伞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次我相信了你的解释。” “但是这次你不再相信,对不?”我说完这句话便甩开齐正哲往前走。几片新绿的樟树叶在空中飘转。 道路两旁的樟树褪去了所有的老叶子,代之以鹅黄,浅绿,嫩艳的新叶子,生机无限。 只是这雨让它们的锋芒收敛了一些。 “你干什么,郝珺琪?”齐正哲叫道。 我继续往前走。路面上躺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新绿的嫩叶。也有几片暗红的老叶子。 从我身后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 我继续往前走。 齐正哲骑着摩托车追到我身边,把车子停下来,“快上车。” 我闪开他的车子。 我不能这么轻易屈服。我告诉自己这一回我得任性一点。 说起任性,我悲从心头起。因为,齐正哲是我唯一能在他面前表现得任性一点的人。 在一向沉默而阴郁的父亲前面我不能任性;在恩重如山的叔叔阿姨前面我不能任性;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我也不可能任性。 可是,哥你知道吗?女孩子总有任性的时候的。女孩子总要有个对象让她任性。 那么,除了齐正哲,我还能在谁面前任性? 所以,那天傍晚,我一直走完学校前的那条街道都没有停下我的脚步。 当然,我最后还是坐上了齐正哲的摩托车。如果要走路,从学校到阿姨家快走也要半个小时。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让父亲,让叔叔阿姨他们担心着急。 可是,妥协之前还是齐正哲给了我台阶下,他收回他说的那句话——说我写作业写到操场去约会。 …… 那个晚上父亲因为白天劳累的缘故和叔叔喝了盅酒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本来父亲每个晚上都要陪在我身边一个小时左右,躺在齐家那张古旧的洗的发白的木制的躺椅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我写作业。 在学习上父亲什么也不能帮我,可是,只要他陪在身旁,我的心就会很安宁。 父亲有时候会睡过去,可等我叫醒他,叫他去房间睡觉,他怎么都不答应,他总是说:“再坐会 ,再坐会。” 这话好像是跟我说,又好像是跟他自己说。 可是,父亲躺在躺椅上更多的时候是沉思。在我写作业写累了,或者有一道题沉思良久都找不到解题思路,我打算和父亲说说话的时候,就会发现父亲呆呆地盯着楼板(齐正哲平房的楼顶是木板拼成的楼面),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猜想这种状态下的父亲的思绪,一定飘啊飘啊飘回了老家吧。生活了十三年的我都常常怀念老家的一切,生活了近四十年的父亲又怎能不怀念?只是我不说他也不说。 所以,这种状态下,我总不忍心惊动他,强迫自己继续做题。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总是不安宁。 可绝不是父亲不在身旁的缘故。 我知道我是为李正不安。李正绝望地跪在地上,把脊背弯成一段圆弧,少年老成的他能否经受得住打击——无论如何我是决绝地离开了。 虽说是五月了,雨一下,气温还是比较低的。李正会在雨里淋多久呢?已经淋了近半个小时的雨的他,如果还倔半个小时那是肯定会感冒生病的。 原本对世界恨多过喜欢的他,又会怎么看待周围的人和事? 我还因为齐正哲不安。齐正哲迫于我的任性收回了他说的话,并不代表他就不会这么认为。整个晚餐期间那么沉闷就说明他心里还有郁结。我考虑的是,该不该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 李正的话我也该好好思考了。四年多了。齐正哲送我上下学四年多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从来不觉得不妥过,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事实,享受着他对我的好。 但有一点李正说错了,我对齐正哲没有任何期许,可是,能确保齐正哲对我没有期许吗?虽说他不是我亲哥胜似亲哥,可血液里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还有一个困惑点,齐正哲说是齐正礼告诉他我在操场,他才跑过去找我的。齐正礼和齐正哲一天说不上一句话,他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齐正哲呢? 更让我困惑的是,往常这个时候,齐正礼早就离开学校了,他怎么还会晃在办公楼的过道上? 没有答案,也没人告诉我答案。 后来,我还是拿起日记本,在日记本里记下私密的心情。 哥,每当这种时候我总要向你求救。在日记里我会让你对我说:“琪琪,哥给你出主意。那个李正,就像你所想的那样,断了他的念想。越给他希望越是害他。把真实情况和齐正哲说。不要让他有误会。” 我便决定这么做。 第二天,我原打算上学前找个机会和齐正哲“坦白”,可齐正哲一直黑着脸,让我欲言又止。他一双眼睛肿肿的,给人感觉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我捶他的后背,他依然故我。 在学校门口我像往常那样和他挥手说再见,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给我一个笑容,调转摩托车就离开了。 我郁闷极了。 李正上课迟到了。早读课空着的他的座位使我浮想联翩。好在他第一节课赶到了教室,什么他感冒发烧啊,受挫太大而不来上学啊等等乱糟糟的想法,都被排除了。只是他一出现在教室门口就迅速看向我的目光让我躲避不及。 可第四节课却又不见了他的身影。恰好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向班长问询就说明连班主任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不是班级名人的风格呀。” 班主任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有一次李正和同学打架,班主任批评他时蹦出了一句话:你想成为班级名人也不要这样行事啊。从此李正便多了个外号——班级名人——之前大家都喊他“立正”的。 确实也是如此,李正因为脾气冲,常和同学闹矛盾,却从不缺课。 李正会去哪呢? 假都不请,李正会去哪呢? 书包还在抽屉里,他会去哪呢? 放学了,李正还是没有回教室,这边饶小灿要拉着我的手一同走,我想多逗留一下也不行了。 齐正哲早早地等在校门口。 说到齐正哲接送我上下学这件事,哥,我要中断一下我的叙述,插句话。那个年代,接送小孩上下学的家长是少之又少的。而像齐正哲这样不管天晴下雨雷打不动地等候在校门口的偌大的学校只有他一人。 偏偏还骑着一辆鲜有的摩托车。 所以,齐正哲不想成为一道风景都不可能了。待我坐在他摩托车后,他“呼啸”着从议论纷纷的少男少女们身边驶过,他不想成为少女们话题的焦点也不可能了。 李正竟然和齐正哲站在一起! 不用说,这节课李正旷课为的就是在校门口守候齐正哲。 也不用说,他们已经谈过了。 待我走到他们身边,李正的眼神极为复杂,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便朝学校方向走。 齐正哲反倒开朗多了。 所以回去的速度比早上慢了一倍。 “李正找你干嘛?他课都没有上。”我说。 “他来和我说你们之间的事。”齐正哲回了一下头。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我不跟你说了吗?我和他没事。” “现在我信了,因为李正很痛苦,他说你拒绝了他。”齐正哲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他找你干嘛?难不成叫你做我的思想工作?” “哈哈哈哈。”齐正哲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是觉得这李正也太可笑了。哦,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你知道他找我干嘛吗?他叫我不要接送你上下学!真是笑死我了。” “你别光顾着笑,我们会一起光荣的。”我提醒齐正哲。 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李正来找齐正哲,不就说明他还没有把这件事放下吗? “放心。我这超慢的速度能有什么事?” “你怎么跟他说?” “我说接送你上下学是我的义务。你猜他什么反应?他说,什么狗屁义务?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我说琪琪,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个头不高,脾气却这么大。” “他经历过一些事。”我说。 “管他经历过什么事,以后,这种人你少和他交往。” 第318章 珺琪往事二五——李正的纠缠 可是,李正这种人却不是我想少和他交往就可以少交往的。 第二天中午一放学李正便叫住我:“郝珺琪,我有个问题没搞懂想问下你。” “什么问题?” “一道语文阅读题。昨天第四节课语文老师讲的,我没听到。”李正拿着语文书走过来。 饶小灿和我说再见。 齐正礼瞟了我一眼,走了。他把数学书落在了桌子上。 “这个齐正礼,总是丢三落四的。只好我给他带回去喽。中午有数学作业的。”我说。 我们班都有个习惯,上午数学老师的作业中午完成。这是数学老师的要求。 “早上还是那个齐正哲送你来的吧。”见教室里没人,李正直奔主题。 “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吗?” “我昨天已经警告过他了,他为什么还要送你上下学?”李正忽地就有了火气。他把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警告他什么了?”我尽量把声音放平。 “他没有和你说吗?按理不可能,他肯定跟你说了。” “他是跟我说了。可是,李正,你不觉得你提出这个要求有点过吗?你考虑了现实因素没有?他不送我,我怎么上下学?不说我不会骑自行车,就算我会骑,我家也买不起。” “让我接送你。我可以做得到。”李正习惯性地盯着我看。 “我做不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 李正已然“走火入魔”。他接送我,那也太太荒谬了!他基于哪一点提出这种设想? “你急着要走,是怕齐正哲等急了是不?还说不在乎他,还说你心里没有鬼。你就是在欺骗!你是个骗子!”李正的声音越来越大。正处于变声期的他,嗓门一大,那声音听起来便有点怪。 “冷静,李正,请你冷静。请你不要把我们之间仅存的一点美好都破坏了。”我站起来把书包跨上肩。 “冷静!还跟我说什么屁冷静。我能冷静吗?你觉得你的态度能让我冷静吗?”李正双手撑在前后桌上。那是不让我走的姿势。 “我什么态度?我不早就和你说清楚了吗?我们只能做同学,做朋友,别的我从来都不去想。”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答应我的要求?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信你!”李正的声音在空洞的教室里回荡。 “不可理喻!”我去推李正撑在桌子上的手。我不想再和他说什么。 李正并不放开他拦住我的手,“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 齐正礼高大的身影忽然在窗户前一闪,接着他走进教室。他一边走进教室一边说:“哎呀,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打搅你们了,我忘了数学书了。中午要写数学作业的。” 李正松开手,并且往后退。齐正礼走到我身边,好像故意要放我走似的,他也往后靠,挡在了李正前面。 我抽身离开位置,快速走出教室。 傍晚放学我便学乖了,一下课就离开教室。我已经和齐正哲商量好了,以后傍晚放学我再也不在教室写作业,让他按点接我。 我记得我和齐正哲商量时,齐正哲竟然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 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这么容易脸红也是少见的吧。 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是齐正哲误解了我的意思。他把我决定傍晚不在教室写作业,理解成是我体谅他,理解成是我不想让他担心,理解成是我向他表明态度。 青春期男女总是这么敏感的吧。 可是第二天中午李正还是把我拦下了,他找了个我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真的烦透了。 “我不是威胁。我真的觉得我活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骗我,这世界全都是骗子!”李正捧着头。一个如花年龄的少年竟然偏执到这种程度。 “我没有骗你,因为我和齐正哲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想尽快离开,“我和你说过了,是他们一家收留了我和我父亲。我们是逃荒逃到齐家屯的。” “所以你嫁给齐家正好报齐家的恩!” “你真的想的太多了。我们什么年龄,就扯得上谈婚论嫁了?我是要读书的。李正,我劝你也安心读书,不要糟蹋了那些灾难。”不经意间,我丢出了一句很“哲”的话。 “糟蹋灾难?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人,怎么不懂我的意思?我们遭遇灾难却不被灾难打倒,灾难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笔财富。” “如果我们被打倒了,灾难才是灾难?” “对。” “那就请你自己上下学。只要你自己上下学,我就会崛起。我的灾难就会成为我的财富。” “可这是两码事呀!”我忍不住叫起来。这是什么逻辑!这不是存心要把人逼疯吗? “所以你永远体会不了我的心情。”李正的脸越发阴沉了。 “哎呀,我看我们是越说越说不清了。我要回去了。好好体会我的话吧。” 因为没有了学生,教室四周冷冷清清的。那银杏树上的鸟鸣便显得格外清脆。 “真不顾我的死活吗?你的心真的这么硬吗?”李正咄咄逼人。还是那种看人的姿势,只不过不再是傲慢,不再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而是绝望。 “我已经和你说不清了。而且,我真认为你这是在威胁我。你不觉得你这么强求我,会让我很痛苦吗?” “我不是威胁。”李正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 “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我说你们是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是吧?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们了,”齐正礼从天而降,“我一心想着打球,又把忘带书了。昨天忘带数学书,今天忘带语文书。” 我惊喜地看着齐正礼。 可是齐正礼当我是空气,压根儿不看我一眼。他径直走到他的位置,低下头去看他的抽屉。 “咦,怎么会没有呢?难道语文书在书包里?”齐正礼自言自语。他把书包搁在桌面上,胡乱地翻了翻,“书包里也没有呀。会不会在你书包里?” 齐正礼就是和我说话,眼睛也看向别处。 “我书包里才不会有你的书。”我突然有点生气。 “哦,对了,我刚才碰见我哥了,他叫你快点。他今天店里忙。” “是吗?那我马上走。”我说。 “郝珺琪。”李正叫我。 “对不起,我得走了。” “你们有什么事下午还可以谈嘛。要不,李正我陪你聊聊。初一联队和初二的比赛你看了没有,我们初一联队赢了。这样就进前二了。下午是冠亚军争夺赛。”齐正礼和李正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不想他会主动对李正说这些事。 哥或许认为我记糊涂了。初二篮球联赛不是早就打了吗?怎么又是初二篮球联赛? 不,我没记错。之前我一心一意跟你介绍齐正礼,所以没有提李正。李正对我的纠缠恰恰发生在初二篮球联赛那段时间。 我差不多是逃出教室。 出校门,看见齐正哲悠闲地坐在摩托车上吹着口哨,我方才明白齐正礼的话是诓我的。 这就有点怪了。难道昨天和今天齐正礼重回教室都是刻意而为,并不是偶然? 齐正礼是这么细心的人吗? 他这么做是破坏,还是“救驾”? 如果他不熟悉内幕,以为我和李正说私密事,那就是破坏;如果他熟悉内幕,知道李正在纠缠我,那他的出现就是“救驾”。 这几天齐正礼都忙着篮球联赛,他怎么还有这份心思? 另外,他始终对我冷冷淡淡的,无论是“救驾”还是破坏,都不是他会有的行为。 我百思不得其解。 …… 那个中午齐正礼至少晚了半个小时到家。我们一家人都等得有点急。 齐家有个习惯,一家人要一起上桌吃饭,遇有某人在外,再晚都得等,除非那个在外的人确定不回来吃饭。 “琪琪你确定出来的时候礼礼在教室吗?”阿姨再次和我确认。她是又急又担心。 “确定。他回教室找语文书,不过没找到。”我说。 “不会钻了哪家游戏机室去了吧?”叔叔忧心忡忡。他是很疼小儿子的。 “只有你才会把礼礼想得那么坏。”阿姨很不满意叔叔的猜测。 “他又不是没有去过。你忘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也是中午,我们大家还不找得苦?”叔叔反驳。 这件事谁都没有忘记。是读四年级的第二个学期。那段时间齐正礼沉迷于游戏机,隔三差五,三天两头就会去一趟游戏机室。 平常时间,他手里有闲钱了,利用放学的时间,往游戏机室一钻,十几分钟就出来,不会引起大家的警惕。 有一个中午,齐正礼钻进游戏机室,原想过过瘾就出来,不想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是老板不让。 原来,齐正礼第一把就把游戏机里的硬币全倒出来了。 哗啦哗啦的,那声音持续了好长时间。 好几十块呢! 你想,老板会让他出来吗?亏本的生意谁做? 老板软磨硬泡,就给齐正礼十几块钱,齐正礼不同意,非要用书包把那些硬币都装走。 就这样耗上了,直到阿姨找到那家游戏机室为止。 结果,齐正礼非但一块钱都没有拿回来,还被阿姨好好地训斥了一顿。 齐正礼委屈死。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去提什么?”阿姨打断了我的回忆。 “要不我去学校看看?”父亲说。 阿姨说:“哪能让你去?你干了一个上午的活。让哲哲去,他骑摩托车,快。” “那我去守店。”我说。 等我跑去齐正哲的代销店,告知齐正哲这件事,齐正哲刚准备发动摩托车,齐正礼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拐进了小弄堂。 不用说,齐正礼被阿姨“审讯”了一番。我只是不明白齐正礼手臂上怎么多了一条轻轻浅浅的伤痕。 第319章 珺琪往事二六——李正的决斗 再回到初二篮球联赛这件事上来。 我的叙述有点乱,哥你要原谅。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混淆时间的先后顺序也很正常,像那个“眼镜”,他的原名我都记不起来了。 初一联队夺下初二联赛的冠军是一件大事,足以载入齐家屯第二中学发展史册。其实那个傍晚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初一联队获得冠军,齐正礼在赛场上的非凡表现让他名满校园,赢得了很多掌声,赢得了很多关注,也赢得了很多女孩子的心。 齐正礼应该找到了明星般的感觉。 可是谁也不相信打完球后他会去打架。而这件事也是约定好了的。就是那天中午约定好的。 那天中午齐正礼重返教室,说要和李正聊一些事,本意是拖住李正,让我离开。 他是来“救驾”的。 齐正礼虽然对我冷冷淡淡,但是他却一直关注那些喜欢我的人。 所以在李正一刀把齐正礼送进医院,李正被迫辍学学徒,临外出前李正来找我时,我对李正说我很不理解他的行为,李正说真正不可理解的是齐正礼的行为。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喜欢你的人,”李正摸了摸被齐正礼打紫了的嘴角,“现在我才知道我不是,齐正礼才是最喜欢你的人。” “这就是你们约定决斗的原因吗?”我说不出有多诧异,倘若我鼻梁上架了眼镜,眼镜一定会掉在地上。 “齐正礼对你看似冷冷冰冰的,其实他心里一团火,你说他的行为能让人理解吗?他把叶顶地从你身边赶走,把‘眼镜’从你身边赶走,现在又要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搞错吧,李正?叶顶地和‘眼镜’不都是你去找他们的吗?饶小灿和我说的。还说你怎么怎么威胁他们。” 李正咧了咧嘴角,他想笑,可是生疼的嘴角让他笑不出,“呵呵呵,我这人总是背黑锅。叶顶地和‘眼镜’跟你很黏糊我心里是不舒服,可是我也犯不着去威胁他们。所以我说齐正礼变态,他做什么事都要隐藏。” 这真的太出乎意料了! 确实如此,如果齐正礼不格外关注我,我和李正在操场谈话时他怎么会在教学楼的楼道上闪现?而齐正哲之所以会到操场来找我,也是齐正礼通的信,否则齐正哲会一直等在校门外。齐正哲是知道我喜欢在教室里写家庭作业的。 如果齐正礼不格外关注我,也不会连续两个中午在李正找我事的时候重返教室,而且那么恰到好处,总在关键的时候出现。他的数学书是故意落在教室的,他说回教室找语文书也是借口。 那个中午——也就是篮球联赛冠亚军决赛的那个中午,齐正礼已经和李正动了手。齐正礼像警告叶顶地和“眼镜”一样警告李正,李正当时傻了眼。 李正一直以为唯一的竞争对手是齐正哲,没想到还有一个齐正礼。 可是李正却不是让人警告的人。他脾气暴躁,冲动,和同学闹矛盾动起手来不分轻重,许多人都怕他三分。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人警告? 更何况还是为自己心仪的对象被人警告! 所以李正当场就发飙了。只是这次他发飙的对象是齐正礼,一个高出他近乎一个头而且很有力量而且非常灵活的人,他无论是抡起凳子还是掷黑板擦都没有伤及齐正礼一根毫毛,反而被齐正礼掐住脖子摁在了桌子上。 李正唯一的反抗是用手指甲抓了齐正礼一下,这样那天中午齐正礼晚半个小时回家我才看见他手臂上有一条轻轻浅浅的伤痕。 既然被摁住了不能动手也不能动脚,那就靠嘴巴来争气了。 “我要和你决斗,齐正礼,我要和你决斗!” “什么意思?”齐正礼颇有点意外。 “我和你决斗,如果我输了我就他妈的再也不干扰郝珺琪。”李正的脸涨得通红,因为脖子被掐住的缘故。 “你说话算数?” “谁不算数谁不是人?” “地点?” “工会篮球场。” “时间?” “今天傍晚。” “我第三节课要打篮球赛。” “打完篮球赛你来找我。” “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 谁会想到一个决定了要决斗的人还可以那么从容淡定的参加篮球赛,还可以对整个赛事运筹帷幄,做出明智的判断呢? 相比来说,李正就很不淡定了。他一个下午都没有去学校。他只是叫一个同学带了个口信给班主任。给班主任带去太多烦心事的他要请假班主任当然求之不得,不管怎样,省心呗。 李正背着个书包一直在工会篮球场附近逗留。 工会篮球场是齐家屯县比较先进的篮球场,有看台。县里一些大型的篮球赛一般都放在这里举行。 篮球场两边的看台比较高,看台的背后空洞洞的。篮球场往西不再有任何建筑,是一片空地,一些勤快的老人在这片空地上开荒种菜。 所以,倘若没有赛事,工会职工下班之后,工会篮球场往往比较安静。那些篮球爱好者只是在周末会来搅扰这份安静。 而经常性来搅扰这份安静的都是二中的学生。 这里是二中一些少男少女的聚集地。那些比较大型的群架基本上在这儿发生。一二十个甚至二三十个在篮球场上混战,的确蔚为壮观,那些站在看台上观看的人绝对认为这是拍电影演戏。 不过,这样的混战一般不会持续太久。二中政教处的领导信息很灵通,很多时候,双方还处于对峙阶段,就不得不鸟兽散。被领导抓住可是很麻烦的事。二中对这类事一向处理得很重,动不动留校察看,弄不好还要开除。 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学业前程开玩笑。 那个傍晚齐正礼打完球赛,和队员拥抱庆祝之后,就径直骑车去工会篮球场。金睿给他带书包。 五六个人骑着自行车说笑着就到了工会篮球场。 就好像篮球场被清场了一样,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也不见李正。 “正礼,他妈的‘立正’不会不来了吧?”金睿说。 “立正?我看今天要叫他卧倒。”丁梓鑫说。 大家都笑了。 “可能他还没有到吧。”齐正礼说。 “真想不到这李正还敢跟你决斗,摆明着鸡蛋碰石头。”一个比较瘦的队员说。 “到底为什么事,他要和你决斗,队长?”一个皮肤很黑的人说。 “叫你不要问就不要问。再要问,就请你离开了!”金睿说。 “好好,不问不问。人家只是好奇嘛。” 齐正礼他们等了五分钟,待那个比较瘦的队员说“我看这立正已经卧倒了,来不了了”时,李正出现在篮球场的进门处。 “谁说我‘卧倒’了,我来了!”李正说。 那天气温比较高,最高气温估计近三十度了,大多数人都穿一件单衣,个别夸张的人穿起了短袖和中短裤。齐正礼穿的还是上场打球的那套球服,浅绿色的背心和同样是浅绿色的膝盖都没有过的短裤。 李正穿的是长衣长裤,还套了一件外套。 他回应了那句“卧倒”的话,没有走向齐正礼,而是走去看台。 “你去看台干什么?你是来观战的吗?”金睿就是这么沉不住气。 一向暴躁的李正此时却很沉得住气,他走到看台处,把书包放在台阶上,再转身走向齐正礼他们。 “你这是叫来助阵的还是观战的?我没想到你会带这么多人来,齐正礼。”李正说。 从气场上看是显得齐正礼有点虚弱。 李正什么人也没叫。 “你也太轻视我们队长了,”那个皮肤黑黑的人说,“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是来助阵的吗?我们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大家又笑了。 “都别笑了,请兄弟们都退到看台上去。这是我和李正之间的事,任何人都不要插手!”齐正礼说。 “我看不见得,保不定你和我决斗输了他们就蜂拥而上了。” “吹牛皮别把天吹破了,正礼会输,真是笑话!”金睿说。 “你别多话了,金睿!”齐正礼说,“那我再重申一遍,我如果输了,要是谁上来帮忙,我和他急!” “这还差不多。” 金睿他们都退到看台上。他们原想好好地欣赏李正被打倒求饶的情景,没想到这场决斗没有一点看头。 他们的决斗只持续了一秒钟。 一秒钟之后齐正礼倒在地上,他双手捂住肚子。李正的手上多了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沾着鲜红的血。那是从齐正礼的肚子里带出来的血。 齐正礼伸出去的拳头不偏不倚捶在李正的嘴角上。 金睿他们看傻了眼。还是丁梓鑫理性,他首先想到的是送齐正礼去医院。 “还愣什么?赶快送队长去医院,快!快!!金睿,你去学校报信。” 很快,篮球场上就空了,只剩李正抓着水果刀呆站在那里,他嘴里喃喃自语,“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不用说,李正被赶来的政教主任带到了学校。学校领导也第一时间赶去了医院。好在水果刀捅得不深,没伤及脾脏,齐正礼在医院躺了两天就出院了。 可是这件事的影响却不小。 第320章 珺琪往事二七——李正的母亲 我听说李正用刀捅了齐正礼之后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他等着让政教主任带回学校。或许那个下午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李正站在政教处站了很长时间。齐家屯二中政教处是一个很杂的办公室。老师家长进进出出都会去里面兜一圈。所以李正用刀打架的事传得非常快。 政教主任非常恼火。一个那么大的学校,学生打架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打一起处理一起也就罢了,可这种动了凶器的打架却不常有。政教主任最怕的就是这种打架斗殴。 动了刀子很可能要出人命的。 出了人命责任可就大了。不是一个政教主任可以兜得住的。 何况当时信息不通,没有手机,无法及时了解齐正礼受伤状况,政教主任当然很恼火。 政教主任问来问去李正都是那几句话:看齐正礼不爽,早就想揍他了。 “那你为什么要动刀?你不知道刀是凶器吗?你那同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兜得了不?”政教主任说。政教主任是体育老师出生,高大,健壮,嗓门特别大。李正在他面前像一只小鸡。 “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决斗?说,这刀是从哪里来的?”政教主任指着放在他办公桌上的血迹斑斑的水果刀说。 “是我防身用的。我每天都带在身上。” “学校三令五申学生不准带刀具带剪刀等之类的东西到教室,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 “习惯。” “还有这样的习惯?” 可是李正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无怪政教主任会诧异。一万个学生里头也不会有一个有这种习惯的。 天天带水果刀上学,是对人的一种不信任吧。父亲被人谋杀想必影响了李正对人对世界的看法。 李正就是和同学出去玩,也会带上水果刀。用报纸卷好,藏在袖子里,如果带一本书去,就把刀夹在书里。 更让人不理解的,李正每天睡觉都要把水果刀压在枕头底下。那可是在自己家里睡觉呀,防谁?防母亲还是那个继父? 一个人如果在家里都没有安全感,想想他有多惶恐。 李正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李正的母亲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才到。是班主任亲自去请的。那个守候没有手机,一般的人家也装不起电话,要叫一个人只好亲自上门。 而班主任很熟悉去李正家的路。当然是因为李正的关系经常去家访的缘故。李正犯事不可能总是请家长到校,就像请客吃饭不可能总是吃对方的饭,总得要回请,哪怕就是回请一次。 班主任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去了几趟李正的家,所以,一听说李正用刀捅了齐正礼,他老人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找李正而是去李正家找李正的母亲。 李正的母亲我们班同学没有几个不熟悉的,她来班上亮相次数太多了。是个大美女。绝对有一米六五的身高。窈窕身材,上身裹得紧紧的,凹凸有致,连已过五十的班主任都禁不住多看她几眼。 说实话,第一次看见李正的母亲,再联系李正的身高,我便可以猜想李正的父亲绝对是武大郎类型的男人,否则李正不可能连我的身高都没有。 所以,李正的父亲被妻子抛弃的命运是命中注定了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至于他被谋杀会不会和妻子有关这我不敢乱加揣度。就算看过《金瓶梅》也不能这么臆想。 李正的母亲徒有那姣好的外表,是个很没有素养的女人。班主任第一次请她到班上来把李正带回去反思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当着同学们的面给了李正一个巴掌,然后便骂骂咧咧,说什么要气死老娘之类的话。 所以李正犯了这么大的事,她来到政教处,根本没有耐心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而是径直走到李正面前啪啪啪连着来了几个巴掌。高大壮硕的政教主任都看傻了。这是什么风格? 你个死不死的。你个畜生。你是要活活气死你老娘。还动刀?你刚脆把你老娘杀了得啦。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畜生?我不管了。我管你死活!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这一类的话以最快的速度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分贝又特别高,震得在场的每个人的耳膜都疼。政教主任绝对不理解,班主任为什么要叫这个悍妇来处理事情,从他紧皱的眉毛可以推想他的心理世界。 李正用我最为熟悉的神情看着他的母亲,任两颊红的发紫,疼得腿都想抽筋,他还是眼睛一眨也不眨。 如果语文老师见了这一幕他肯定不会再生李正的气了,当然,他也不会因为李正语文考不好而批评李正了。 “嗳嗳,李正的妈妈,你冷静下来,”反而是政教主任来安慰犯事的孩子的家长了,“我们请你来是配合学校的教育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带回去就是了。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我都没有颜面来见班主任。”李正的母亲说。 “也只有带回去了。”班主任的语气很沉重。可是我知道,李正犯了这样的大事,班主任心里还是有那么点高兴的。不是我把班主任想得那么龌龊,这是人之常情。 “你能这么想,那就好。这孩子确实也太冲动了。你带回去要好好教育。不过……”政教主任说。 “不过什么?”李正的母亲问道。 “我们要一起去看看那个被你儿子捅伤的学生,你得出医药费。” “哪有这种事?我都把儿子带回去了,还要我出医药费?这我跟你说,要么我出医药费,要么我带儿子回去!”李正的母亲斩钉截铁。 这一回政教主任更傻眼了,“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带儿子回去跟你出不出医药费有什么联系?”, “我带儿子回去,书都不读了,我还赔什么医药费?我坚决不赔。”李正的母亲不容分辨。 “这我跟你说,你可能还不懂利害关系。你儿子是用刀杀了人知道不?如果他不是年龄小,如果他不是在校学生,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政教主任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知道说如果。” 政教主任差点噎死。 于是,接下去李正的母亲和政教主任和班主任就医药费的事争论了很久。 哥,之所以我要向你叙述这一节,目的是让你了解李正的成长环境。 一个人的成长绝对和他生活环境密切相关。李正从小失去父亲已是一大不幸,再加上上天给他配了这么个母亲,他的童年他的少年甚至他的一生都注定了在痛苦中度过了。 到最后还是李正的母亲妥协了。政教主任威胁李正的母亲,如果她不答应付医疗费那就报警,由公安局全权处理。李正的母亲虽然嘴里说“公安局我怕个屁呀,公安局也不可能不讲道理”,但是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答应付费。 政教处代表校方也做了退让,说考虑到李正事后态度好(不逃逸),认错态度好(不顶撞),不开除李正,而是给予李正留校察看处分。 可是李正的母亲却坚持带李正回去。她上次已经答应班主任,如果李正再犯事,绝对不再求情。 事实上,这不是主要原因。李正第二天来找我跟我告别,和我说前面他说的那些话时,顺便告诉我,是他母亲早有让李正辍学的意思。 那一年是李正家运不济的一年,他的继父因为喝酒摔断了腿一直在家休养,他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读四年级在一节手工课上用剪刀刺伤了一个同学的眼睛,他家因此差点倾家荡产。 所以他母亲早就有让他辍学学徒的意思。他和李正决斗只不过点燃了*。 “这样的结局我早就预料到了。”李正说,“我一个下午都在犹豫要不要动刀,我在菜地这边来来回回的走,可最后还是决定了动刀。” “为什么?”我靠着单杠的另一根立柱。老天似乎要创造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氛围,篮球赛前后十几天时间天气都晴好,李正来告别的这天,临到放学,忽然下起了雨。我撑着伞,李正同样淋着雨。 “我和齐正礼决斗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没有一点胜算。而我又和他说好了,只要我输我就退出,”李正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可怎么样我都不能输,所以我只好铤而走险。”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心里堵得慌。 “明天我就要出去了,以后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所以我特意来和你告别。” “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只是很难过。真的很难过。这么多年我没有信任过谁,我的心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温暖。是你在这里让我体会到了。” “我只不过跟你说了我爷爷和我母亲的事。” “那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李正身体离开单杠的立柱,他仰起头,双手把头发往后抹,同时抹去脸上的雨水,“一切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我都是你的梦魇,今天一过,你的梦魇就永远消失了。” “你不要这么说。” “如果你有机会,请和齐正礼说一声,我对不起他。还有,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忘记我这个不可理喻的人。走了。” 李正迈开步子往前走。他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篮球场方向扔,石头沿着弧形轨迹在雨线中穿梭,最后落在篮球场外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李正始终没有回头。 第321章 珺琪往事二八——捉摸不透 李正一直走到教室办公楼楼底都没有回头,然后走进大厅,人便不见了。 李正是执意不回头。他像扔石头一样把自己的过往全扔出去了。 我原以为在接下去的两年初中生涯里还会遇上李正。就像很多被学校开除了的不懂事的学生没过几个月就会到学校来晃一样,李正也会在老师没到教室之前到教室露个面,和同学们叙叙旧。可是他没有。 也不曾在街面上碰过面。 后来在我经历了一系列悲剧性的事情之后,我才发现李正刻意淡出我的世界这种选择是正确的。他因为较早地淡出我的世界,他的生命历程才没有蒙上悲剧性的阴影。 …… 现在再来说齐正礼。 齐正礼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和李正的决斗会是以他倒地而告终的,他都想好了以什么样的姿势将李正摁在地上,以什么样的语气去侮辱李正,从而把他那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 齐正礼一拳挥出去着实已经击中了对方,可是肚子却传来剧痛,痛的他不得不要捂着肚子往后倒。 在他往后倒的同时看见李正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血的水果刀,齐正礼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躺在病床上两天两晚齐正礼都没有想明白李正处理这种事为什么会用刀。因为决斗这种事对他们来讲实在太普遍了。两个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那就决斗吧。 当然喽,这种小儿科似的决斗可不比英国绅士们之间的决斗。 李正干嘛要把这种事做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呢? 小儿科的决斗一做大就会变成丑闻了! 齐正礼光鲜亮丽的形象可就受到影响了。 可是齐正礼想错了。 十几年后齐正礼如果关注一些所谓的明星的“丑闻”他就明白,这一类的花边新闻是更能提高知名度的。很多明星没有“丑闻”都要刻意去制造“丑闻”。制造“丑闻”是提高知名度的一种手段。 齐正礼因为决斗受伤住院,不仅没有降低他在女孩们心目中的形象,反而受到了更多女孩的关注。 这就是为什么他出院之后情书就像雪片一样飞向我们教室飞到他手上的原因。 齐正礼住院的这两天,我去医院替换过阿姨两次,当然都是中午的时间,齐正礼吊盐水消炎的时候。 两个中午都断断续续地有一些人来医院看望齐正礼。都是清一色的初中生。除了几个同班同学其他人我全都不认识。 看见有这么多人到医院来探望会让你产生错觉——住院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和齐正礼单独在病房的时候,齐正礼总是拉着脸,眼睛不是看天花板就是看墙壁的内侧。给我感觉好像是我叫他去和李正决斗,害他受伤住院,从而对我有意见一样。 齐正礼沉默寡言,倘若我不说话,整个中午他可以一声不吭,我有事问他,他也爱理不理。好在我习惯了,不介意。本想把李正与我说的事和他当面对对,看他这样子,也就算了。本身我对李正的话就将信将疑。 一向对我冷冷冰冰的齐正礼怎么会是李正所认为的那种“最喜欢我的人”呢?好在我不是那些痴迷他的少女,否则我会有多痛苦,有多纠结。 那些人一来病房齐正礼立马换了个人。他和谁都有说有笑。绽放在他白皙的脸上的笑容迷倒一大片。整个病房好像要沸腾一般。 憷得我只能默默地退出病房,直到从病房传来“哎呀,盐水都吊完了,有血,血倒流出来了,快叫护士”的喊叫声,我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匆忙跑回病房。 齐正礼出院的第一天回到教室就收到了十几封信。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不能发短信,更不用说微信,写信是交流感情的首选方式。 我不以为意,以为都是问候信。毕竟,齐正礼刚从医院出来。被人捅了住进医院对十五六岁的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大事。是大事,问候的人便多。 过了两三天我才恍然大悟,这如雪片般飞来的信件竟然全都是情书!否则齐正礼不可能看得那般如痴如醉。 给我感觉好像齐家屯二中的少女们全都发情了。发情的对象却只有一个。 这种说法固然有点夸张,可有这种感觉的人绝不止我一个。 连读初三的大姐姐都有好几个迷上了齐正礼!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齐正礼非常淡定。或许是这次决斗给他带来了震撼,或许是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得安心读几天书,以便向在学业上对他很有期待的母亲有个交代,也可能他想得比较远,希望即将来临的暑假能自由畅快的度过,故此得用心读几天书,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齐正礼没有受到如雪片般飞来的情书的影响,潜心学习。 不说课堂,就连课间,齐正礼也改变了很多。他不再一下课就往外跑。总有别的班的或别的年级的男的或女的来找他,他把手上的试卷扬一扬,那来找他的人便知趣地走开了。 我由衷地为齐正礼高兴。按这势头,阿姨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阿姨不担心,那我的压力就随之减轻了。 看来,我是在为自己高兴。 不用说,齐正礼对我还是那种态度。他并不知道我已经了解他和李正决斗的真正原因,事实上,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为一个叫郝珺琪的女同学决斗的。 包括金睿,包括丁梓鑫,所有熟悉齐正礼的人都以为是李正惹了齐正礼,他们才约定决斗。 李正没有说错,齐正礼是个隐藏得很深的人。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怀疑李正的感觉。 不,哥不要理解错了,并不是我心里有这份期许,我说了,我心里装着你,就再也装不下别人。齐正哲默默地为我守候,风里来雨里去,天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都不曾改变我的心结,又怎么会对齐正礼有一份期许呢? 是好奇心使然。不管怎么说,李正的说法还是很有震撼力的。越有震撼力就越想用事实去检验。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理吧。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很快期末考试结束了,很快就拿成绩单了。我的成绩不用提,需要提的是齐正礼的成绩,七门课程,语文和英语都有八十多分,政史地生四门死记硬背的科目他虽没有花多少时间,可也有七十分左右,偏偏数学考得一塌糊涂,只考了42分。 42分什么概念?42分就是我又得利用暑假给齐正礼辅导的概念。 真的捉摸不透,看齐正礼的作业,几乎没有什么错误;数学课堂上的齐正礼听得也很用心;老师的提问齐正礼也回答的挺好,怎么会考个42分呢? 如果说作业有抄袭的可能,课堂上的提问却不是能够“抄”得到的,我特别留意数学老师对齐正礼的提问,那问题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拿成绩单那天我就像自己没有考好那样伤心难过,阿姨收我和齐正礼的成绩单查看的时候我都不敢正视她的眼光。 “怎么?琪琪,没有考好吗?”阿姨关切地问道。 “不是,我……” “她会考不好吗?她考了年级第一。”齐正礼说。 “琪琪真是有读书的天分。你呢?你应该不会让妈失望吧,看你这高兴劲。” “我数学考了42分。”齐正礼把成绩单递给阿姨。 “什么?考42分你还这么开心?” “我年级排名可是进了一百多名呢,班主任都表扬我了!我当然开心。” “我不管你进了多少名,”阿姨一下子拉下了脸,“考42分就说明不行,连及格都没有,这种成绩拿来干什么?卖包子吗?” 按理,在进步一百多名的情况下,阿姨还这么呵斥,齐正礼是百分百会跳起来的,我印象中,这是我和他同学以来他考得最好的一次,可是,让我不解的是,他一反常态,淡定无比。 “我知道。考42分卖包子也卖不成,会算错账对不?”齐正礼说。 “噗嗤,你这是笑话你妈是吗?”阿姨被齐正礼逗乐了,“妈没读过书可是从来不会算错账。邻里邻居的,我有收错过谁的钱吗?” “这我还不知道,妈精明着呢。我们这个家可都靠妈撑着。” “什么时候你会说暖人心的话了?是怕妈骂你是吧,是怕妈不让你有一个好暑假过是吧?” 我看了看阿姨。阿姨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齐正礼就这么滑头。 “妈你怎么看礼礼的?我一拿到成绩单就想好了一件事。” “想好了什么事?” “让郝珺琪给我补数学,像上个暑假一样。”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个暑假?上个暑假,阿姨安排我给你辅导数学你什么态度,差不多痛不欲生吧,上午下午的一个半小时没有一天不像是在地狱中度过,现在你竟然主动提出来‘像上个暑假一样’!”我心里这么嘀咕。 不用说,阿姨开心无比。在阿姨看来,小儿子终于懂事了。 感情这变化也太大了。真的让人捉摸不透啊。 可是哥,我不开心。要知道,整天陪一个漠视你,一两个小时不会和你说一句话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第322章 珺琪往事二九——童养媳 因为齐正礼的一个建议,愉快的暑假逊色不少。好在齐正礼确实乖巧了一点,不像上个暑假那样有太强烈的抵触情绪,所以辅导比较顺手,日子也还过得比较舒坦。 其实对我来说,暑假给不给齐正礼辅导数学没有多大差别,因为每个假期我都是在家里(严格来说是阿姨家里)度过的。每天的生活节奏都一样。 帮忙阿姨整包子馅;遇到阿姨忙的时候帮忙把菜切好;阿姨烧菜的时候我坐在灶前烧火;遇到齐正哲有事帮忙看店…… 然后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把暑假作业写完,读读英语看看书,早上起来洗全家人的衣服。 说到洗衣服,阿姨之所以特别喜欢我,觉得我勤快懂事,这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打阿姨收留我和父亲那一天起,全家六个人的衣服都是我包了。不说寒暑假,读书的日子里我总是早早地起床把衣服洗好方才去上学,这可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这个暑假,因为要给齐正礼辅导数学,整包子馅的活便少做了好多。 …… 这个暑假要说有点不同,就在于齐正哲扩大了经营规模,他把隔壁那家店铺盘过来了,把两个店铺中间的那堵墙拆了,叫师傅做了点装修,把店名改为:正哲批发部。 齐正哲还请木工打了十几个货架,只要是店里有的货品都摆放在货架上。 一个最大的不同是:往常顾客来购物,是站在柜台前询问,现在顾客可以走进店里自己挑选。 看似只是一点变化,可是顾客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站在柜台前询问,顾客和货品被柜台隔开了,顾客自主挑选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购物的欲望被压抑,而顾客走到货架前自由挑选,除了有主人翁的感觉,最主要的是购物的欲望被激发了。 最明显的,我想很多人都有这种购物经历,很多时候我们去购物往往是有目的性的,比如买包烟或打一斤酱油,站在柜台前选购,买包烟就仅仅买包烟,烟买了,购物就结束了;进店里走到货架前挑选可就不一样,烟选好了,看见别的货品很趁自己的意,就会顺带买下别的货品。 这就是购物的欲望被激发了。 自“正哲批发部”开张之后,我到店里帮忙的次数便增多了,遇上齐正哲要给乡下某个小店送货,我得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都站在店里。给齐正礼辅导的事就得搁一搁。 我和齐彩虹便越发熟悉起来。 正哲批发部和齐彩虹的服装店面对面,只有十几米之遥,所以齐彩虹经常跑过来和我聊天。 这一年齐彩虹已经二十岁了。人越发漂亮起来。因为常年站店的缘故,没晒什么太阳,她的皮肤特别白,水嫩嫩的,像多年以后的一则广告,手指一弹,会弹出水来。 齐彩虹有一个恋爱了两年的对象,是一个搞一点小承包的小青年,叫余银山,我已经和哥说过了。他比齐彩虹大两岁,皮肤却非常黑。那当然是晒多了太阳的缘故。他们站在一起,我感觉余银山简直是为陪衬齐彩虹而生的。对比太鲜明了。 “琪琪是越来越漂亮了。好像又长高了。一米几了?”齐彩虹说。不愧是卖服装的,很注意自己的打扮。黄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非常得体。 “彩虹姐在笑话我了。谁不知道彩虹姐是我们这条街上的大美女。”我觉得脸有点烫手。 “姐哪有笑话你?你要是像我这么打扮,回头率不知道有多高。我说琪琪,你给哲哲守什么店,给我站店去,我给你开工资。五块钱一天!”齐彩虹伸出一个手掌。 我虽然知道齐彩虹是跟我开玩笑,可这五块钱一天的工资还是让我咋舌。已经抵得上上班的工资了。 “姐这更是笑话我了。” “姐不跟你开玩笑。这也是一种营销策略,跟哲哲学的。你看姐为什么每天每天穿得这么时尚靓丽,是穿给顾客看的。” “我说生意怎么做的这么好。”我很自然地恭维齐彩虹。其实我压根儿不了解齐彩虹的经营状况。 “是啊,你知道吧,琪琪,自打听了哲哲的建议,我们一起搞服装宣传会之后,我的服装生意在街上不说数一也数二了。” “有这么玄乎吗?”在街上都数一数二,那什么概念? “真的,我的收入跟之前比翻了几番呢。很多时候我都不相信自己的生意一下子会这么好。” “是不是数钱都数到发软啊。” “那倒没有。反正现在笃信一点,做生意很有讲究。哲哲真有一颗做生意的头脑。”齐彩虹由衷地感叹。 “彩虹姐还真会夸人。齐正哲要是知道了,尾巴还不翘上天?生意靠人做。” “那是。营销策略还是要讲究的。所以我才想到请你给我站店呀。记得去年暑假,你穿的那套衣服,在服装宣传会宣传之后,我后面特意去进货,卖出去几十套。对了,怎么没见你穿过?你那种感觉没有一个人穿得出来。” 齐彩虹说的那套衣服是去年我生日那天齐正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衣服太,太时尚了,我们读书人穿不出来。”我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没想到齐彩虹还会记得这套被我压在箱脚的衣服。 “哪会呀。那些到我店里买的全都是读书的女孩子。你不穿也太可惜了,是什么天物。” “暴殄天物。”我说。 “对。这衣服一年一茬。去年的衣服今年穿就逊色好多。嗳,姐问你,今年哲哲给你买什么礼物了?”齐彩虹把凳子拉近。 “什么礼物?” “当然是生日礼物。” “没有买。哪有年年都买生日礼物的?”今年生日,齐正哲送给我一支钢笔,我抓在手上就知道价格不菲。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生日记得这么牢。 而齐正哲出生的日子我却没有记住。 是我不想记住。 如果你想记住,再难记的数据你都不会忘记。比如哥的生日,农历八月初四,阳历九月十六,想忘记都忘记不了。 “不会。哲哲这么心细的人会忘记这件事?” “谁会刻意去记这么小的事情。我自己都忘了。”我说。 因为有顾客进店,齐彩虹打住话题,去了一趟店里,回头则换了个话题,因为阿姨也到店里来坐了。 “阿姨忙好了?”齐彩虹很热情地打招呼。她和我一样称呼齐正哲的母亲“阿姨”。 “什么忙不忙好的,每天都不这些闲事。”阿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面粉味。 “那倒也是。就像我和哲哲站店,每天每天都一个样。” “你们可不一样。我们老年人哪能和你们比?就说我哲哲吧,整了个代销店,我觉得很不错了,他竟然想到要扩大,我还担心没那么多生意做,不想越发红火了。”阿姨好不掩饰她那一份自豪,“再说你的服装生意,整条街上谁做得过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到了我这个年纪那还得了?” “说起我的服装店,我刚都和琪琪提了,全是哲哲的功劳。”齐彩虹递了一把蒲扇给阿姨。“等哪天空下来,我一定要好好请你们一家吃个饭。” “我又不怎么热,你扇,”阿姨话这么说,可还是接过了蒲扇,“邻里邻居的,还需要那么客气?不过哲哲的眼光确实准。” “包不包括我和我父亲?”我说。 “当然包括。”阿姨说。 “琪琪和哲哲可不就一家人嘛。”齐彩虹笑了笑。 我突然觉得她的笑有点暧昧。 “怕就怕琪琪没把自己当齐家人。”阿姨说。 “哪有啊,打阿姨收留我那天起我就把自己当齐家人了。”我当即争辩起来。 “这还差不多。阿姨没白疼你,”阿姨摸了摸我的头,“才几年的功夫由一个小丫头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而且是个很美很美的大姑娘。再看你哲哲和礼礼都长成小伙子了。两个都那么高大英俊,我看阿姨很快就要抱孙子了。”齐彩虹说。 “托彩虹的口福。按说也是,哲哲今年都十九岁了,结婚早的孙子都已经抱上了。我说彩虹啊,你要是没找对象,我还真想过让你做我家媳妇呢。可惜阿姨没这个福分。” “看阿姨说的,夸得人心里美滋滋的,街上谁不知道你哲哲……哲哲可是个有心人。”齐彩虹微笑着看了看我。 “彩虹姐你什么意思?”我说。我觉得齐彩虹话里有话。 “哎呀,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街上人谁不知道齐家养了个童养媳。” “童养媳?”我很纳闷。 “哎呀,琪琪,是彩虹姐跟你开玩笑呢。这年头哪还有童养媳?哲哲和我都没有这福分,琪琪将来是要吃公家饭的。”阿姨说。 我这才明白齐彩虹话里的意思。感情街上很多人把我看成了齐和春家的童养媳。 这也难怪。齐家确实对我们太好了。那一年我跌跌撞撞撞进这条弄堂,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四五年时间里,吃住都在齐家,虽说也交伙食费也交房屋租金,可我和父亲都知道,齐家屯县再也找不到这么低廉的伙食费和房屋租金了。 再加上齐正哲这么多年一直接送我上学放学,谁还不会这么想呢? 我忽然想到,我应该自己骑车上学放学了。齐正哲那辆撞弯了钢圈的自行车修修也可以骑,花不了多少钱。更何况,齐正哲的生意越来越好,也没有了接送我上学放学的时间。 第323章 珺琪往事三十——总有路可走 齐彩虹推了推我,“琪琪,在想什么呢?” “啊,”我回过神来,“阿姨说公家饭,我在考虑将来到底考什么学校?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本事吃到公家饭呢。” 我刻意转移话题的中心。 “琪琪没有这个本事,天底下谁还有这个本事?”阿姨说,“我记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别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书和书包,后来一直吵着闹着的也是上学。所以我说呀,这读书很要天分。” “我和哲哲没有读书的天分,所以早早地做起了生意。”齐彩虹说。 “是呀,总要走一条路。你看阿姨做一辈子的包子,不也过来了。我现在就希望礼礼能读点书。两个儿子嘛,总希望有一个能轻松一点。而礼礼认不认真读书就全靠琪琪督促了。” “我会尽力的。”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齐彩虹很诧异。 “你还不了解吗?我这小儿子可不自觉了,时刻要人盯着。所以从四年级起一直到现在我都让班主任安排礼礼和琪琪坐。” “什么?我和齐正礼同桌是阿姨让班主任刻意安排的吗?”我惊诧不已,“我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彩虹姐你知道吗?小学三年我和礼礼同桌,读初中还是和礼礼同桌。” “这么一来琪琪和礼礼很可能要创一个世界之最——同桌时间最长的同桌了。”齐彩虹说。 阿姨深深地叹气:“因为只有让礼礼和你同桌,阿姨才放心。哎,你们年纪小还不完全了解,社会上很多事是要操作的。就像礼礼差几分进你们二中,我一个月的包子都白做了。” “白做一个月的包子?”我有点不理解阿姨的话。 “就是花了做一个月的包子赚的钱,才把礼礼放进二中读书。”齐彩虹帮忙解释。 “是啊。还不止这些呢。连把礼礼放在琪琪的班上,让礼礼和琪琪坐都是操作了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 “阿姨不愧是做生意的,花了血本啊。”齐彩虹说。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一个做包子的没有权没有势,认不到人,那只有花钱。” “那是。”齐彩虹附和。 “阿姨有钱花也是好的。”我安慰阿姨,“要是换做我爸爸,哪还会为我去做这些事?” “你会读书呀。你会读书你爸爸就不用操这份心了。所以会读书就是赚钱。” 齐彩虹说:“阿姨说的对。琪琪,你这么会读书,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一天到晚坐坐办公室,月月拿工资,舒舒服服。到时可别忘了把阿姨接去享享福哦。” “谢谢彩虹姐的美言,真有这一天我一定会的。不不,就是没有这一天,我也不会忘记阿姨呀。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阿姨的。”我说。 哥,当时说这些话我可是脱口而出的,因为这些话完完全全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觉得,一个人总有几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阿姨就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中的一个。可是,说来惭愧,我竟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阿姨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阿姨正因为遇上了我,才不可避免遭遇大不幸吧。 “琪琪真乖巧。不说将来怎样,那是以后的事,谁也料不到。琪琪现在有这份心阿姨就很满足了。说实话,钱花了,有用,倒还不怎么心疼。最怕的是,把钱丢进水里。42分都考出来了,不就意味着已经把钱丢进水里了吗?琪琪你和阿姨说句实话,礼礼在学校用不用心读书?”阿姨看着我说。 “还好。这个学期前两个月比赛多,会受到一点影响,后一个半月礼礼是很认真的。”我实事求是向阿姨“汇报”。 “听说礼礼很有运动天赋,是不?”齐彩虹问我。 “嗯,你们不知道,礼礼是我们学校的大名人呢。比校长的名气还大。乒乓球,羽毛球,篮球都拿了很好的名次。” “这些东西好有什么用?”阿姨摆了摆手。 “阿姨搞错了。这些东西好,将来是可以做运动员的。你问你大儿子,我们去省城进货的时候,总听省里的人说谁谁谁获得什么金牌银牌的,到哪里都有人议论,你猜怎么回事?就是一种国际性的运动比赛。我记起来了,叫奥运会比赛。阿姨你知道吗?拿一块金牌,听说奖金好几万呢。”齐彩虹说。 “我家礼礼哪有这种好命?我就认一个理,把书读好了才有出息。什么乒乓球赛篮球赛,我是真不希望礼礼参加的,可是又不好和班主任提出来。” “你提出来也没有用。那是代表学校的比赛。就算班主任同意,校长也不同意。不过,阿姨,我听说有一种学校,专门招收像礼礼这种有运动天赋的人读书的,好像叫什么体校。考上了体校,一样吃公家饭。”我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学校吗?”阿姨眼里闪出了光芒。她太在乎礼礼能不能吃公家饭了。 “按理应该有,”齐彩虹说,“否则那些运动员从哪里蹦出来的?肯定是从体校出来的。我猜体校就是专门训练这些人做这些运动的。” “要真有这种学校,那我礼礼出世还真出对了。讲起来我和他爸爸对什么这个球那个球的一窍不通,他却可以打得这么好。” “那是真的好。你知道篮球场上有多少人为礼礼尖叫吗?那场面好夸张的。你小儿子能创造这样的效应。”我说。 “这也是天赋呀。就和琪琪会读书一样。”齐彩虹说。 “是这个理。”阿姨越来越自信了,“不过,无论读什么学校,文化成绩都是要的。琪琪,这几天礼礼跟你学数学学得怎么样?还认真吗?” “认真。所以我才叫阿姨别太担心,礼礼现在懂事多了。数学辅导不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吗?再说,礼礼的基本功也挺好的,没有考好是考试发挥失常了。” 说起期末数学考试,齐正礼考42分,我是怎么也没有料到的。从这几天给齐正礼辅导的情况来看,齐正礼绝不是考42分的人。 阿姨说:“那就好,他可真让我操碎了心了。” “按我说,”齐彩虹说,“阿姨真不用太担心。前面阿姨不是说了吗?人都有一条要走的路。礼礼这么能运动,说不定真会成为一名运动员。说不定这就是他要走的路。” “彩虹姐这话说的太对了。不错,人都有一条要走的路。其实,像齐正哲和彩虹姐生意做得这么好,就走对了路,根本就不比那些吃公家饭的差。”我说,“不和彩虹姐比,就和齐正哲比,那些上班的有几个能买得起摩托车的?齐正哲骑个摩托车在街上走一遭,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尤其后面还带一个大美女,”齐彩虹说,“就更羡慕死人。靓车,帅哥,美女,本身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线。这话谁说的?好像是一部电视剧里说的。” “什么大美女?我哲哲什么时候带上大美女了?”阿姨高兴地问道,“他怎么不带回家给我看看。” “他天天都带回家给你看啊。”齐彩虹说。 “彩虹姐开玩笑呢,阿姨。”我说。我搞不清楚齐彩虹为什么又要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你是说琪琪呀。我还真以为带了哪个姑娘呢。”阿姨有点遗憾。“对了,彩虹啊,你和那个余银山谈得怎样了,你妈说不出有多喜欢。每次见面都要和我聊上几句。” 谢天谢地,阿姨把话题转移了。 “我妈那种人哪跟她说得清楚?瞎操心。” “做母亲的都一样。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再说了,你也不小了,也可以考虑婚事了。你和余银山不谈了两三年了吗?是什么脾性的人也都清楚了。” “阿姨,我才二十岁,就很大了吗?”齐彩虹叫起来。 “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哲哲已经三岁了。”阿姨说。 “你那是哪个年代?” “不说我那个年代好吧。你看街上,孙阿姨的女儿十九岁结的婚,那个开皮鞋店的女儿更早,十七岁结婚,十八岁就生了个大胖儿子。” “哎,”一向开朗的齐彩虹也稍稍皱起了眉头,“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考虑。就觉得吧,好像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清楚。要不让琪琪说下,琪琪是读书人,读书人很讲究那种感觉的。” “什么感觉?我可不清楚。”我微微地红了脸。 “拉倒吧,你们这个年龄正是找这种感觉的时候,怎么会不清楚?到我店里买衣服的,不就十六七岁吗,有好几个女孩子已经爱的死去活来了。” “我真不清楚。” “我相信琪琪不会这么不懂事。”阿姨说。 “我没有说琪琪已经谈了,我是说琪琪应该清楚这种感觉。我跟你说,阿姨,现在人可都早熟,保不准你的礼礼上次住院就是为这种事住的院呢。”齐彩虹说。 我的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齐彩虹是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 “那怎么可能,这件事我是相当清楚的。那个叫什么李正的,绝对是个神经质,我儿子还会和他争风吃醋?怎么也不可能?琪琪应该知道的!”阿姨说。 我点了点头,可是脸却更红了,“我知道的都和阿姨说了。” “很难说的,阿姨,”齐彩虹坚持自己的观点,“像礼礼长得这么俊朗,又那么优秀,喜欢他的女孩子还会少吗?” 我都不敢看齐彩虹了。难道她知道齐正礼和李正决斗的内幕吗? 阿姨说:“礼礼千万别摊上这种事。摊上这种事就没有心思读书的。琪琪,这一点你一定得帮阿姨盯紧点。” “我会的。一有风吹草动我立马向阿姨汇报。彩虹姐这么一说,你讲的那种感觉我好像知道了,”我主动转移话题,“你的意思是说和余银山还没有找到爱的感觉。” 第324章 珺琪往事三一——爱的感觉 阿姨看着我不说话。 “阿姨你看,我说琪琪还是清楚的吧。对,就是找不到爱的感觉。”齐彩虹说。 “阿姨别误会了,”我赶忙说,“我是根据彩虹姐话里的意思推测的。她说没有感觉,然后是男女之间的事,当然就是没有爱的感觉。” “男女之间的事哪还讲究这么多,”阿姨释然,“那是现在年轻人开放,还谈什么恋爱,我们那个年代,相中了,找个人提亲不就得了。” “阿姨和齐叔叔就是这么过来的吗?”齐彩虹问道。 “是啊。我和你齐叔叔之前谁也不认识谁。他妈妈带着他再加一个媒婆去我家,我爸爸妈妈看了看,中了,就行了。我躲在房间里,面都没有露呢。你们看,不挺好吗?” “那个,齐叔叔脚,那个时候就……” “那倒没有。齐叔叔的脚是一次做事摔跤摔的。莫非余银山也有残疾吗?”阿姨说。 我看向齐彩虹。余银山我见过,看不出有任何残疾。 “没有没有,那没有。”齐彩虹忙不迭地摆手。 “那不就得了,”阿姨说,“彩虹啊,听阿姨的,别犹豫了。都能处两三年的关系,还有什么顾虑的?结婚了,生子了,再忙着把孩子带大,就这么回事。” “说来也是,我啊,也矛盾着呢,”齐彩虹说,“余银山对我真的不错,差不多是百依百顺,很能容我的脾气。阿姨知道,我是个有脾气的人。” “谁没有个脾气?” “人也还活鲜,也能吃苦,包一点小事做,也能赚点小钱,时不时也会买点小东西给我。” “那已经很贴己了。瞧你那齐叔叔,二十多年了,就结婚那年给我买了个手表,以后什么也没有买过。哎呀,其实也不要他买什么,钱都在我手里,想买什么不可以买?”不知为什么,阿姨今天唠嗑的兴趣特别高。 “是啊,所以我很多时候也劝自己,把事情定了,省的我妈唠叨。我也知道凭我的条件,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已经不错了,可是……” “可是找不到爱的感觉。”我抢着说。 齐彩虹笑了笑,并且点了点头,“是吧。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敢太草率。其实,也不是要什么感觉,就觉得吧,像电视剧里的,不会……怎么说呢,打个比方,余银山要是出去个三天五天的,都不会很想念,更别说什么一日不见怎么怎么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说。 “对啊。” “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我继续说。 “什么?什么吸什么通?” “这是古代一个人写的一句诗,是说……两个恋人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 “看来琪琪还真懂啊,”阿姨说。阿姨的眼神很复杂。是有一种顾虑吧。 “我哪里懂。语文老师上课给我们讲的,这是要求背诵的一首诗,才记得住。”我说。 “那是什么老师,这样的诗竟然要求小孩子背诵?”阿姨嘀咕。 我无声地笑了笑。 齐彩虹说:“这种古诗我没学过,不过说得挺对,恋人之间是有一种心灵感应的。电视剧里不是有很多这方面的情节吗?很合拍的那种,比如都想到了某事,比如都有某个念想什么的,我和余银山一点都没有。所以,我就很犹豫,就会想或许两个人并不很适合吧。” “哎呀,彩虹,你是真想多了。哪有谁会去想这么多的?都是电视剧惹的祸,”阿姨说,“生活没有那么复杂的,生活很简单。不和你们聊了,到了烧饭的时间了。” 阿姨站起身离开。 阿姨走出店门又折回,“哲哲怎么还没有回来?” “齐正哲和我说了,他今天要去两个乡送货,会晚点回来。”我说。 “哎,哲哲也太辛苦了。所以说还是公家饭好吃。” 阿姨走后,齐彩虹去了一趟店里,重又回到正哲批发部。 “琪琪,你刚才念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是哪个诗人写的?”齐彩虹意犹未尽。她读了四年级,还是熟悉几首古诗的。 “是唐朝李商隐写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前面一句是身无彩凤双飞翼。” “没听说过。我只记得几首简单的,什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白写的,对不?可是这个李商隐真是说的好啊,恋人之间就是要有感应。”齐彩虹捋了捋刘海,“琪琪,这种感觉也只有和你说说。可是,我知道我也是不应该和你说的,你还在读书。” “没事,彩虹姐。你就把我当成倾诉对象好了。”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姐心里真的有点苦。就像阿姨讲的,我是不该有这么多想法的。可是,我真怕看错了人,影响到自己的一辈子。结婚生子,吵吵闹闹一辈子多没有意思。可这些话又不能跟任何人说,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彩虹姐不是有个玩得很好的李秀丽吗?”我说。 “秀丽?她比我还糊涂,哪能商量什么?她已经和余留寿很黏糊了。” “哦。”我不知道齐彩虹说的很黏糊是什么意思。“不过彩虹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就是想找个真心爱自己然后自己也很喜欢的那种人,对不?余银山很爱你,也真心爱你,可是,你却找不到那种很爱他的感觉,所以才犹豫不决。” “对对,哎呀,琪琪,你说的太对了,好像把我心坎里的话都掏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齐彩虹有点兴奋。 “彩虹姐千万别夸我,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如果我没有推断错,应该是你还觉得余银山不够优秀,或者他没有一种能打动你内心的东西,要么就是你遇到了一个比他还优秀的人。”我说。 齐彩虹沉默了。她往街上看,可是我知道她留意的并不是她的服装店。没有人进她的服装店。 总是有人从店门口经过。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走。 “彩虹姐,我说错了话你可别介意。”齐彩虹长时间的沉默让我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是姐的心忽然很痛。”齐彩虹语气沉重。 “是心脏不舒服吗?”我紧张起来。 “不是。我回我的店了。齐正哲也该回来了。” 我看着齐彩虹走去她的店里。阳光有那么几秒钟落在她身上,她艳丽的服装反射着光芒,可是却给我一种落寞的感觉。 到底是哪句话触动了齐彩虹的心结呢? 如果是前一句话,齐彩虹觉得余银山不够优秀,这么两三年的交往,余银山是怎样的人,她心知肚明,不可能会为此突然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如果是第二句话,余银山没有一种能打动她内心的东西,我看也不可能,能交往两三年,彼此肯定是有好感的,至少当初决定交往的时候,余银山一定有让齐彩虹心动的一面。 那么,就应该是第三句话了,齐彩虹遇到了一个比余银山更优秀的人! 这个比余银山更优秀的人出现在齐彩虹的生活圈,搅乱了齐彩虹的内心世界,转移了齐彩虹的注意力,吸引了齐彩虹的目光,淡化了余银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促使她在婚爱上犹豫彷徨。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 是他。肯定是他!应该就是他!除了他不可能还有别人! 齐彩虹临走前透露了相关的消息,她说:“齐正哲也该回来了。” 毋庸置疑,这个人就是齐正哲。 …… 那个晚上我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时候齐正哲过来找我。父亲还躺在躺椅上。 “作业还没有写完吗?”齐正哲和父亲打了招呼之后问我。 “我在写暑假作业呢。多写少写无所谓。” “那太好了,跟我去彩虹姐家玩。” “你的店就关门了吗?”父亲问道。 “让我妈帮忙守。彩虹姐今天二十岁生日,约我们去她家玩。” “真的吗?”我赶忙收东西。 我们和父亲说再见。 走在弄子里我对齐正哲说:“彩虹姐今天在店里陪我坐了一个下午,没想到会是她的生日。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 “是她阳历出生的日子,小庆祝一下。按农历还要过半个多月呢。我们这时兴的是按农历过生日的。” “我老家也是这种习俗。” 在正哲批发部门口我等了一会儿,齐正哲进店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阿姨坐在店里。 齐正哲把其中一样东西送给我。 “这是干嘛?”我很不解。 “送给你的礼物呀,”齐正哲说。 “好好地送我礼物干嘛?” “还真信了,”齐正哲用一个手指头摁我的脑袋,“脑子一点都不转弯。这是送给彩虹姐的。我给你备了一份。人家生日我们总不能空手去吧。” 我羞愧难当,同时又叹服齐正哲的心细。 齐彩虹家离她的服装店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是一栋平房,黄泥巴墙,墙壁刷了白色的石灰水,但是有一个相当大的院子。 我们走到的时候,余银山和余地寿正在院子里劈柴火。齐彩虹、李秀丽和余地寿的妹妹余冬荣站在一旁观看,她们的说笑声远远地便能听见。 齐彩虹向我们走来,“哲哲你来了?呦,还把琪琪也带来了。” “生日快乐,彩虹姐。”我把礼物递出去。 “谢谢,谢谢。是哲哲为你准备的吧?”齐彩虹笑得很灿烂。 我一怔,但是我很快将自己的情绪遮掩了,“彩虹姐真的料事如神。” 第325章 珺琪往事三二——生日歌会 “嗨,齐正哲,过来过来,看你能把这块柴火剖开来不?”余地寿冲齐正哲招呼。 我注意到他们脸上都是汗,背上都湿透了。地上一大堆被剖成一片一片的干柴火。 “还剖什么剖?哲哲来了,大家都到房间里去坐。该下饺子了。”齐彩虹说。 “嗨,齐彩虹,怎么这么偏心?我们忙了现在也没听你叫我们休息呀。”余地寿说。余留寿个头偏矮,壮实,一头短发,看上去很精神。是个很会说笑的人。 “让你表现到现在不说感谢的话,还有意见,你看李秀丽笑得多开心。”齐彩虹说。 李秀丽推了推齐彩虹,“你怎么说起我了?他们可是给你家剖柴火。” “怎么?心疼了?” 好几个人都笑了。余银山始终无声地笑,看上去他很不善言辞。 “让我来试试。”齐正哲去拿斧头。 “好好,大家来点掌声。看齐帅哥给我们表演!”余地寿带头鼓掌,余冬荣和李秀丽跟着鼓掌。 “别别别,齐正哲你就别表现了。没剖过柴,剖不来的。”齐彩虹上去抢齐正哲已经握在手里的斧头。 “没事。”齐正哲说。 “会剖柴又不是什么本事?” “让我试试。” “对啊,就让齐正哲试试。这么大的块头,力气有的是。”余地寿说。 齐彩虹不再坚持。 齐正哲把立在地面上的一截木头挪了挪位置,那木头晃了晃重新稳定下来。这时,齐正哲抡起斧头,对准木头劈了下去。他使足了力气,可是斧头落偏了,只削了一小片柴火下来。 齐正哲又试了几次,几次都没有对准。齐正哲很气馁。 “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活人剖不开你一截死木头。”齐正哲说。 “来来来,让我剖给你看!”余地寿说。 “还是我来吧。”余银山终于说话了。 齐彩虹说:“就让余银山来。” 齐正哲把斧头递给了余银山。 余银山一斧头下去,木头便被剖成了两半。 “好好。”还是余地寿带头鼓掌。 “佩服佩服。”齐正哲说。 “哎,没什么了。走走,都进屋了,都进屋了。”齐彩虹招呼大家。 “我们,只会做点粗活。”余银山一点都不介意齐彩虹说的话,反而说出自嘲的话。 我们从齐彩虹家的耳门进了屋。齐妈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他在锅灶前烧火。锅灶旁边的团箕里一圈一圈地摆满了手工饺子。 李秀丽拍了拍我的肩膀,“琪琪,这可都是姐几个包的手工饺,漂不漂亮?” “秀丽姐手可真巧。”我说。 “还有我呢。”余冬荣说。余冬荣个头和她哥一样,矮,腰却粗,可是非常面善。 “我早就听彩虹姐说冬荣姐很能干,这折了花边的一定是冬荣姐包的吧。”我说。 “嗳嗳,怪不得很会读书,这话说得人舒舒服服的。” “难道琪琪说错了吗?”我说。 “没错没错。” 小伙子们已经进了房间了。 我跟在李秀丽后面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和我睡觉的房间差不多大。本身这房子的结构和齐正哲老房子的结构就一模一样。两间房,房间与房间隔着堂前,锅跟(余屋)在它们的后面。 房间里摆着好几张凳子。靠着木床是一张很宽很厚的屠凳(和老家压板糖时用的屠凳一个样,不知道哥还记得压板糖的情景吗),屠凳上摆着一个大的木箱,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便摆在木箱上。 电视机正播放着电视剧。 齐正哲和余地寿正说得很投入。我才注意到余银山没有进房间。 “余地寿,还说什么说?赶快下饺子去。”齐彩虹说。 “就去就去,别看我和齐正哲聊得起劲就眼红来。那我就去下饺子了,这么多美女就让齐正哲一个人陪了。” “余银山呢?”余冬荣问道。 “他一定在码柴火。剖了的柴火不码好,下雨就会淋湿的。” “真勤快,我说齐妈怎么这么喜欢。”李秀丽说。 “我还不勤快吗?李妈怎么不喜欢我?”余地寿嘴里的李妈自然是指李秀丽的母亲。 “要想让我妈喜欢你,下辈子吧。” 余地寿冲大伙吐了吐舌头,走出了房间。 齐彩虹招呼我们坐下来。她端了一张盘凳(方凳)坐在齐正哲旁边。我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余冬荣的左手边。 几个女孩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话题,从服装说到头饰,从头饰说到鞋子,从鞋子说到人品,从人品说到性格,时不时会有笑料爆出来,因为,余冬荣和她哥哥有点像,挺能幽默的。 齐彩虹一会儿和女孩子们说笑,一会儿和齐正哲说事,偶尔还照顾我的情绪和我搭个腔。我几乎都盯着电视看,她们的话题我或者不感兴趣或者一点都说不上,而电视剧看得没头没脑的,也看不进去。 不知为什么,看齐正哲和齐彩虹说的那么投入,我内心第一次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或者,是觉得齐彩虹抢了我在齐正哲面前的中心位置。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余银山进来了。他一头的汗。余冬荣把手里的蒲扇递给他。 “把柴火码好了?李秀丽刚才还表扬你,你可是好过人家做儿子的。”余冬荣说。 “呵呵。”余银山说。 “冬荣你这话怎么说的?女婿本就是半个儿子。”李秀丽说。 齐彩虹捏了一下李秀丽的臂膀,“让你这张嘴乱说。” “我哪有乱说啊,迟早的事,大家说是不?” 齐彩虹还想捏,但李秀丽站起来逃开了。 齐正哲把他的位置让出来。 “你坐你坐,余银山你让他。你可是我家的稀客。”齐彩虹拽齐正哲的手。 “是啊,你坐。我这不还有凳子吗?”余银山找了一张小木凳,“哲哲你难得来玩的。” 我第一次听余银山开口说话,是好听的那种男低音。这么瘦的人,声音却这么浑厚也是不多见的吧。 接下去不知基于什么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是齐彩虹的生日吧,余冬荣提议齐彩虹唱歌,我本以为齐彩虹会推脱,不想她亮了亮嗓子就唱上了,一首《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唱得声情并茂,接着又来了一首《小城故事》。 齐彩虹唱了两首当然不会放过李秀丽,李秀丽当仁不让也唱了一首《军港之夜》,只是轮到余冬荣,余冬荣死活都不唱,可能是她真的不会唱吧。 便有人唆使我唱。我可是五音不全的,从没哼过歌,但他们不放过我,我便把语文课里的一篇课文当成故事说给大家听。 齐正哲唱了一首《小白杨》,他为了唱出高声部分,站着唱,很有军人的范。 轮到余银山时,李秀丽建议他和齐彩虹对唱。 “情歌对唱,歌我都帮你们选好了,《敖包相会》。” “对对,这首歌最适合你们了。什么‘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来到哟’,保准有人骨头都会酥。”余冬荣说。 齐彩虹叫起来,“你个死冬荣,自己不唱,还这么起哄。歌词记得这么牢,还说不会唱?你唱!” “我唱?我找谁来和我对唱?关键的问题是我唱得话,谁的骨头会酥?” “你想让谁的骨头为你酥?”李秀丽问道。 “没有谁会为我酥。我真的备受打击呀。”余冬荣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发情了。”李秀丽说。 “去你的。”余冬荣推了李秀丽一把。 “街上的男人还不多,你去捞一个来不就得了?”齐彩虹说。 “把你的容貌借给我还差不多。帅哥,来一个?来,来,来。”余冬荣嗲着声音说。 “哎呦,我的骨头酥了,我的骨头真酥了。”齐彩虹说。 大家哄堂大笑。 余地寿进房间来,“什么事这么热闹?开春节联欢晚会吗?又是笑又是唱的?” “还有小品呢。”齐彩虹说。 “我们在叫余银山和齐彩虹对唱《敖包相会》,怎么都叫不到。”李秀丽说。 “那肯定是他们没听我们对唱觉得不好意思。”余地寿说。 我看着余地寿。这也太好表现了吧。 大家叫好。 “你煮饺子煮糊涂了是吧?”李秀丽说。 “没呢。世上只听说喝酒喝糊涂的哪有煮饺子煮糊涂的?” “那还不赶快唱。你不就想炫耀你那首《萍聚》吗?”齐彩虹说。然后她转过头在齐正哲耳边说了什么,齐正哲会心地笑了笑。 “乱说。这情景哪适合唱《萍聚》,那可是男女分手时唱的歌,你想让我和李秀丽分手啊,”余地寿说。他话是对齐彩虹说的,脸却对着李秀丽。 “哎呀,你哪有那么迷信的?这是歌。那换首歌好了,《相思风雨中》怎么样?” “算了算了,鬼才去风雨中相思。不过说好了,我和秀丽对唱了,你和余银山可就逃不了了。” 李秀丽说:“她要不唱,我扒了她的皮!” 李秀丽先唱: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接着余地寿唱。还是那一段歌词,可是余地寿高八度唱, 听起来自是不一样的感觉。余地寿看似马大哈,却相当用情,仿佛自己扮演的就是那个和心仪的女子分手的角色,所以特别感人。 掌声不断。 齐彩虹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脱了。她径直叫余银山先唱。余银山清了清嗓子,唱道:“十五的月儿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为什么你还不来到来哟?” “来了来了,谁说我没有来?我不就在你身边吗?”余地寿尖着嗓子说话。 大家都被逗乐了。 李秀丽呵斥他,“你不要搅浑。” 齐彩虹唱:“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海棠儿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喂,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喂。” 这首歌和《萍聚》不一样,反而是女生的嗓音更嘹亮,所以余银山的男中音的魅力才更突显出来。 绝配。 “跑呀,怎么不见你跑呢。”余地寿前后摆动手臂做出跑的动作。 “去你的!”李秀丽在余地寿的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大家笑得更欢了。 第326章 珺琪往事三三——失眠 吃完饺子之后,大家意犹未尽,可是我知道我得回去了。 我不想让父亲太担心。 当然,父亲或许已经睡着了,但也有可能他只是躺在床上,并没有入睡。他得听见他女儿推开门进屋的声音方能安然入睡。 齐彩虹送我们到院门口。 “谢谢你们的礼物。”齐彩虹说。 “谢谢你们的歌声,我真的很开心,彩虹姐。”我说。 “他们啊都是这么疯的,高兴的话 ,就常来。” “好。”我挥手。 齐彩虹冲我们挥手。 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是上弦月。闷在房间里太久了,走在晚风习习的路上感觉格外凉爽。 “怎么样?开心吗?”齐正哲开口说话了。 “嗯。好像是开了个生日歌唱会。没想到彩虹姐玩的这几个都这么有才。” “所以你要走出来多和大家接触。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我就觉得带你出来特别值。” “怎么?彩虹姐没有邀请我的吗?” “没有,是我想到带你去的。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问问。” 想来也是,如果齐彩虹想到邀请我的话,我们在店里那么长时间的交流,她怎么会对她生日的事只字不提呢? “她应该是觉得你还是学生吧。”齐正哲补充了一句。 “哦。” 我们走到批发部的时候发现店门已经关了。阿姨应该去睡了。阿姨是需要早起的,她当然不会守太久的店。 齐正哲开店门进店里看看,他要理理账目。这是他多年开店的习惯,再晚都要对当天经营的情况做个小结。 我便一个人沿着小弄堂往里走。 小弄堂两边的房子将月光挡住了,弄堂里有点黑。好在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我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老房子,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谁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站在路中间,以至于我差点撞上这个人。 “我的妈呀。”我感觉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齐正礼! “你站在这里干嘛?”我惊魂未定。我往前看,再往后看,没有别人。 “你别看了,我在等你。” “等我?等我干嘛?” “等你是为了告诉你,你真的很野。”说完,齐正礼转身往里走。 “什么意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齐正礼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我看着他走进他家的楼房。楼房一楼黑漆漆的,只有他那间卧室有灯光照射出来。 我往平房走。这真是个怪人。 平房的大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门,木大门发出“咯吱”声。 从父亲的房间里传来咳嗽声,“回来了?”。 “回来了,爸爸。”我心生愧疚。父亲果然没有睡着。 “早点睡吧。”又是两声咳嗽声。 “好。” 我匆忙洗了个淋浴便上床睡觉。 结果我失眠了。怎么睡都睡不去。 我想了很多事情。 说来也好笑,我把我对哥的感情与齐彩虹说的“爱的感觉”进行对比,竟然得出一个结论:十二岁那年我就爱上哥了。或许还会更早。 这是不是一个很荒唐的结论,哥?会有人早熟到十二岁就对异性产生朦胧的感情吗?哥也会觉得好笑吧。 直到十几年后有幸读到史铁生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了解到在这部小说里好几个主角在九岁的时候就萌发了对异性的爱,我才释然。 画家z动身去找那个女孩儿的情景,很像是我曾有过的一次经历。他曾经去找的那个女孩儿,和我曾经去找过的一个女孩儿,在写作之夜混淆不清。 z亦或我,那样的时节是不是来的太早了?九岁,似乎是太早了。 九岁的男孩儿以一个小小的计谋做为出发点,以一个幼稚的借口开始他的男人生涯…… 以上这三段话都节选自史铁生的《无虚笔记》。九岁的画家z和九岁的残疾人c以极其相似的经历喜欢上同是九岁的女孩。我,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喜欢上一个十三岁的男孩,自然就不稀奇了。 记得从第一次听说哥早晚要回城这个事之后一直到哥最后离开东门,我都期期艾艾的,心绪始终很低落。心里说不出有多悲伤。尤其是你离开的日子决定了之后,我觉得天空哪怕晴空万里对我来说都是阴云密布的。 每一次你许诺说绝不会回城,即使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安慰,心里还是很欣慰。 哪里还会像齐彩虹那样不见余银山三五天都不会想念? 之所以会把李商隐的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记得那么牢,就是因为和哥有太多心灵感应,李商隐把这种难以表述的感觉描摹出来了。 当老师一给我介绍这句诗的时候,我内心就有一种欣喜,就感觉自己和古人有了思想上的共鸣。又怎会不去记住这句诗呢? 这么一想便又对自己在齐彩虹和齐正哲交谈得很投入的时候内心升腾一种莫名的心绪而有所怀疑。 那种说不出的滋味不会是一种嫉妒吧? 我嫉妒什么? 嫉妒齐彩虹对齐正哲的好?还是不甘齐正哲对我的冷落?问题是,齐正哲有对我冷落吗? 想来想去,我想明白了,那不是嫉妒,而是一种失落的心绪。毕竟,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场合,齐正哲都是以我为中心的,那个晚上,齐彩虹把这个中心位置夺去了。 因为,像我推测的那样,齐正哲影响了齐彩虹对余银山的感情。或者,齐彩虹对齐正哲产生了感情。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在大伙为她庆生的时候叫上齐正哲吧。 只是,齐彩虹没有想到齐正哲会带上我。 而她不是不能感觉到齐正哲对我的特殊感情的,所以她下意识地“反抗”——在齐正哲学习剖柴火的时候,刻意关心齐正哲,在房间里刻意坐在齐正哲身旁找各种话题和齐正哲交流,以至于齐正哲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那是因为齐正哲根本不会料想齐彩虹会对他产生感情。齐彩虹和余银山的交往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邻里邻居的谁都知道这两个年轻人迟早是要成一对的。 这个思想意识齐正哲一定有。他才会毫无防备吧。 再想得多的就是齐正礼“诡异”的行为了。 好好的齐正礼怎么会等在弄子里,为的就是跟我说我“野”?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野”这个词是阿姨经常性形容齐正礼的。齐正礼晚回来吃饭,阿姨就会呵斥他:“你又死到哪儿野去了,连饭都不能按时回来吃?” 我好像跟哥说过,齐家吃饭总是要等大家都到齐了才开饭的。 齐正礼吃完饭把碗一放就往外走,阿姨会说:“你看你看,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野。怎么一天到晚都不着家呢?” 那么,齐正礼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一定是受阿姨的影响吧。 可是,他怎么会认为我野呢?他又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或许是阿姨告诉他的吧。 问题是,齐正礼什么时候会关注我的行踪,除了李正纠缠我的那段时间? 别说三五天,就是十天半月齐正礼不见我,也习以为常吧。 好了,就算他偶然了解到我和齐正哲去了齐彩虹家,他意识里怎么就认为我“野”了呢? 哥,我真算是个足不出户的人呢。我的早晚起居我都跟哥描述过了。用二十年后的一个词来形容,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宅女。我几乎什么地方都不去。 就算齐正礼认为我野好了,他也犯不着等候在弄堂里,然后亲口告诉我他的感想吧。 除非他刻意!像齐彩虹一样刻意! 第二天给齐正礼辅导的时候,我以为他会主动提这件事,可齐正礼一如往常一样不冷不热,仿似我们之间隔了一座山一般。或者昨晚的事情好比是他梦游了,所以他没有一点印象。 我几次欲言又止。待齐正礼写完了我布置的作业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说:“齐正礼,昨晚你说我野是什么意思?彩虹姐生日,齐正哲带我过去祝贺。”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昨天晚上你在弄堂里拦住我说我很野,你竟然说听不懂我说什么?” “你弄错人了。”齐正礼从位置上站起来,“我要出去玩了。” 我傻眼了。难道齐正礼真有梦游症?因为我不可能弄错人,我亲眼看见齐正礼走进他家的楼房。 “你别急着走,齐正礼,”我跟着站起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齐正礼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他只是停下脚步,并不回头。 “你数学功底明明不差,为什么你会考42分?” “无可奉告。”齐正礼出房门走下台阶。 我差点噎死。 第327章 珺琪往事三四——女孩的荣耀 暑假一晃就过去了,我们迎来了初二学习生活。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试着和父亲商量自己骑自行车上学的事,我原以为父亲会一口答应,不想父亲深思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父亲说:“如果齐正哲愿意还是让他接送吧。” 什么叫“如果齐正哲愿意”?齐正哲怎么可能不愿意?谁都看得出齐正哲以接送我上下学为乐。 当时我简单地以为,父亲之所以不怕麻烦齐正哲,之所以坚持让齐正哲接送我,是担心我的安全,怕我上学来去路途上出现什么意外。毕竟,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后来我想到,其实父亲是另有深意的。 哥,初二整个学年相比初一来说过得比较平淡,只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一是齐正哲发现男同学给我写情书的事。 这件事我在前面的讲述里略略提到过。不不,不是李正。李正的事发生在初一,这件事是我读初二的时候发生的。 男生给我写情书在我读初一的时候还不是很多,除了叶顶地,除了“眼镜”,就只剩李正了。到了初二,不知为什么,我时不时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或署了名的表达信。 很多东西都一样,多了,就不以为意了。情书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这种经历。收到平生第一封情书的时候,或许激动的脸潮红,或许兴奋地夜不成寐,或许开心的小心脏嘣嘣直跳,有很多遐想,有很多期待,有很多憧憬。 可是,如果情书来了一封又一封,你就会失去新鲜感,就会像看情节雷同的武打小说一样——跳过,快速跳过。 怪只怪我没有把情书处理好,害得齐正哲难过了好几天,导致他竟然绞尽脑汁找到了写信的主人,和写信的主人发生了冲突。 写信的主人是同年级另一个班的学生,也姓齐,叫齐俊华。 对了,我的同学当中有相当多的都姓齐。齐家屯县,姓齐的自然多。 我和齐俊华是参加学校举办的初二数学竞赛培训班认识的。当时,学校为了赛出好成绩,把年级那些代表学校参加全县初二数学竞赛的同学集中在一起培训,一个有竞赛经验的数学老师专门给我们上课。 在这种课堂上,活跃的数学思维自然会被老师捕捉到。我和齐俊华因此凸显出来。我和齐俊华的接触也因此多起来。 起初是真心交流数学问题,真心探讨解题心得,慢慢地便涉及一点其他,比如谈各自的兴趣爱好,谈业余生活,说一些奇闻异事。 起初交流也好探讨也好只限于培训的时候,后来便扩展到其他时间,比如课间的时候。就像施珦利用课间时间来我班看齐正礼一样,齐俊华也利用课间时间来找我。 每一个少年去看望他心仪的对象所采取的方式总是这么相似。 也可以是中午放学或晚边放学的时候。也拿着一道要交流的数学问题来,像叶顶地那样,像“眼镜”那样。 然后就有了这封情书。 我明明记得把这封情书收拾好了的。毕竟写这封情书的人是齐俊华。我很钦佩他活跃的数学思维,跟他交流对我的数学学习很有帮助,所以我才没有像对待其他情书一样看都不看就撕碎,然后丢进垃圾箱。 令我不解的是,这封情书怎么会跑到齐正哲手里去呢?我明明记得把它夹在数学书里的! 难不成齐正哲翻了我的书包吗? 不可能。齐正哲从不动我的书包。 或者,是他最近几次接我的时候总是看见我和齐俊华一起走出校园因而起了疑心,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翻看了我的书包? 可是我的书包不曾离开我的身,齐正哲没有这个机会。 总不至于情书长了翅膀,飞到了他的手上。 还有一个疑点,齐正哲是怎么认定情书是齐俊华写的,要知道,这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当然,齐正哲认定齐俊华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他基于齐俊华总是和我一同走出校园,便锁定对象,而后找个机会质疑,偏偏齐俊华“敢爱,敢恨,敢当”,于是真相大白,齐正哲一拳捶在齐俊华的脸上,打肿了齐俊华的脸,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也有可能齐正哲锁定对象之后,偷偷地弄到了齐俊华写作业的本子,把情书上的字和作业本上的字反复核对,认定是齐俊华所为,而后再找齐俊华。 除此之外,齐正哲还有没有别的认定情书的主人的方式? 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别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说不定还很大。 事情的结果是,齐俊华的家长闹到了学校,我的父亲被叫到了学校,齐正哲提了三包牛奶粉给齐俊华,算是营养补助。 这件事让我丢脸(从大人的角度看)却也让我长脸(从我们学生的角度看)。两大帅哥为我争风吃醋,为我大打出手,让多少女孩眼红,让多少女孩嫉妒。 这是女孩子的荣耀。 可是父亲由此多了一份忧虑。经由这件事,他发现,他女儿大了。不再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了。有些事他得担心了。 所以,发生这件事的当晚,父亲和我进行了人生第一次相当严肃地谈话。谈话归结一点:不能和男同学有一丁点交往。安心读书。 我唯唯诺诺。但我还是小声地反问了一句,齐正哲算不算这样的男生? “齐正哲怎么算?他是你哥呀。”父亲说。 “他是我哥吗?他姓齐,我姓郝。所以,爸爸,你还是让我自己骑自行车吧?”我趁机又一次提出原先被父亲否定了的想法。 “不行。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不知怎么回事,父亲忽然发火了。 我便不吭声。心里说不出有多委屈。这几年来,父亲几乎不曾对我说过重话。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或许他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他叹了口气,然后说:“琪琪,有齐正哲接送你上下学,爸爸才放心。” “可是女儿已经大了。还有,爸爸不怕别人说我们的闲话吗?有人说我是齐家的童养媳。” “那是开玩笑的话,你别在意。” 父亲对谣传的闲言碎语如此不在意,我还真没料到。 第328章 珺琪往事三五——赢得美人归 另一件值得提的事是,齐正礼和一个叫齐钰珍的女孩确定了“恋爱”关系。 之所以给恋爱两个字加一个双引号,是因为,那种关系充其量是少男少女之间的一种吸引。 这个叫齐钰珍的女孩比我们高一个年级,是初三(6)班的学生,也是学校当之无愧的最漂亮的女生。出生很好,听说父亲是县里某个局的局长。 齐钰珍给人的感觉是高贵,有气质。饶小灿曾经拖我去初三(6)班走了一圈,目的就是去看齐钰珍。 我一看,心里就想,齐正礼不被迷倒那才怪。 说来也怪,齐正礼和齐钰珍确定恋爱关系的时间恰好是我和齐俊华一起参加数学培训的时间。 其实,进入初二齐正礼的魅力更大了。所有初一他参加过的赛事,在初二他都参加了,取得的成绩比初一还要好。高大帅气的他走上领奖台,哪个如花少女的眼光不在他身上停留? 依旧有许多天真烂漫的女孩幻想着和他手牵手走在林荫小道上(之所以说幻想,是因为那个年代还没有这么开放),依旧有一封接一封的情书以不同的方式传到他的手上。 只是我注意到他和我一样忽略这些人和这些物。 所以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齐钰珍动容的。 哥如果没记错,应该知道这初三(6)班就是初一时齐正礼参加篮球联赛对阵的那个班级,齐正礼以初一联队的身份战胜这个班获得冠军,这个班的篮球队屈居第二。 所以我想,说不定齐钰珍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齐正礼的。 齐钰珍喜欢上齐正礼,在齐家屯二中也算是一件大事,在学生当中不亚于三级地震。 在善良的老师们眼中,学生们都是在快乐地学习健康地成长的,他们看不到我们学生所看到的一切。 那个不怎么开放的年代学生不会在初中校园手牵手一起走,也不会在下雨的日子里故意共一把伞,更不会公开说谁谁谁是我老公,谁谁谁是我老婆,可是,学生们心中的那份激情依然涌动,学生们心中的那份渴望依然蓬勃,学生们心中的冲动依然会爆发。 只不过以更隐秘的方式呈现。 所以,齐钰珍做为一个顶级的校花式的人物,“公开”的追求者还是众多的。 至少我们知道她同一个班的篮球队队长从初一开始到初三都在追她,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至少我们知道已经毕业了的现在就读高一的好几个男生都还在喜欢她,这几个男生总是借口回母校看望初中班主任来看她。 而且,百事通饶小灿告诉我,齐钰珍应该喜欢过其中一个,另外,对她班上的那个篮球队长也挺有好感。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齐钰珍能把目光投向齐正礼,自然是齐正礼的光芒太闪耀了。 我只能这么估计,是齐正礼在初二篮球联赛上的超凡表现,摄取了齐钰珍的芳心。 或许,在此之前,齐钰珍同班的篮球队队长是她的偶像,因而,我推想,齐钰珍也是个体育爱好者。齐正礼的出现打破了队长留给她的绝美的印象,因为,这印象还可以更绝美。 所以,齐钰珍才会把目光投向齐正礼。 当然,齐正礼和齐钰珍的相识也可以更烂漫些,比如很古老却又很受欢迎的“英雄救美”式。 齐钰珍把目光投向齐正礼,没有很特别的历程,一般不会实现这样的转变。所以我推想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像齐钰珍这么貌美如花的少女遇到一些小混混的纠缠也是很常见的,要知道,那几年的社会秩序并不是很好。 所以肯定有这样的一天,齐钰珍上晚自习回去(又要和哥说明一下,齐家屯第二中学一贯有个安排,初一初二的学生不上晚自习,但到了初三,就要上晚自习了),偏偏这天来接她的父亲临时去局里处理事情,她不得不自个回家。 而从正街到她的家有一条很长很长得小弄堂,几个早就垂涎她的容貌的小混混躲在这个小弄堂里守候她。 调戏,威吓,动手动脚,你能想到的猥琐的动作都有,齐钰珍吓得哭叫不已。可是,没有用,小弄堂两旁两米高的围墙遮住了一切,围墙过去的家家户户的电视声遮住了她求救的信号。 眼看着齐钰珍就要被一群小混混凌-辱,这时,齐正礼出现了。 你或许会说,这也太巧合了。就和我在沙洲上差点被一个乞丐凌-辱时李正突然出现一样巧合。 事实上,这个世界,是肯定有很多巧合的事情的。《魂断蓝桥》,如果不是因为巧合,会成为电影史上三大凄美不朽爱情影片之一吗?《永别了,武器》,如果不是里那迪带亨利去看凯瑟琳,会有亨利和凯瑟琳相爱而凯瑟琳死于难产的故事发生吗? 齐正礼的出现却可以不是巧合。因为齐正礼早就被齐钰珍吸引了,他就像《无虚笔记》里九岁的z亦或c想到长跑这么个绝妙的理由跑去那座美丽的房子看望同是九岁的心仪的女孩一样,齐正礼想到了每个初三下晚自习的时间躲在齐钰珍必经的弄堂口看望她。 他没有别的想法。他只要能看到她就可以。 这样,当小混混欺凌齐钰珍,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他才不会错过。 齐正礼从天而降,呼呼呼几下拳脚将那几个小混混放倒,拉着齐钰珍就跑。“英雄救美”迅疾成功。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种结果。齐正礼没能将小混混们打倒,反而被小混混们好好地修理了一番,但齐钰珍因此脱离虎口,而后对齐正礼心生感激,便毅然将目光投向了他。 总之,不管是哪种形式,也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是,在我和齐俊华一同参加数学培训的时候,齐正礼和齐钰珍好上了。 哥,前面这些都是我在推测,齐正哲和齐钰珍到底是怎么好上的,我真的不很清楚,但接下来一场滑稽的斗殴绝对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哥你肯定猜到了,是那个篮球队队长和齐正礼之间的斗殴。 这场斗殴不像齐正礼和李正决斗一样只涉及两个人,它涉及不下二十个人。几乎都是两个球队的人。 地点,还是工会篮球场;时间,还是在一个天气晴和的傍晚。 一声号令,两伙人就干上了。没有一个人带了家伙,靠的都是手和脚,所以没有什么伤亡。 只是听说这场斗殴后来出现了戏剧性的结局,不知是谁说了声“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就打篮球”,这些可都是一天不碰篮球就手痒的人,一听这个呼吁,全部立即停手。 “好,那就这样,齐正礼,我们赛一场篮球,谁输了,谁退!”那个篮球队队长说。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正礼摸了摸被打伤的颧骨。 所以当政教处人员跑来“捉拿”他们时,看见他们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都傻了眼,反而把那举报者好好地批了一顿。举报者只好泪崩。 这场比赛打得那个激烈,绝对比冠亚军争夺赛精彩得多,因为每一个队员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是这场比赛更见证了齐正礼天赋的运动技能。 形式越恶劣齐正礼越淡定。 氛围越紧张齐正礼越坦然。 所以他可以超凡发挥。有人统计,这场比赛持续了四十分钟,齐正礼队以86:72的比分胜了对方,这86分齐正礼得了62分,他投中了十二个三分蓝,抢了32个篮板,断了14次球,还有8次助攻。 所以我才说这是天赋的运动技能。 齐钰珍班上的那个篮球队队长输得心服口服,这样,齐正礼“赢得美人归”。 第329章 珺琪往事三六——又考了42分 齐正礼赢得了齐钰珍的青睐,让多少少女悲叹扼腕,这里不说。 我要说的是,齐正礼和齐钰珍这一对金童玉女在校园里走得似乎并不近,不关注这些事的人,像我,几乎看不出他们是这种特殊的关系。 可是,饶小灿却获悉了很多“绯闻”。说齐钰珍坐在齐正礼的自行车的后座上,齐正礼悠闲地蹬着自行车,行驶在繁忙的正街上,齐正礼时不时回头深情地看齐钰珍一眼,那般柔情蜜意。 说两个人傍晚放学的时候约好在河边的林荫小道上散步,深绿的树叶簇拥在枝头,他们踩在铺满了小草的泥土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比后来在中国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韩剧还显得浪漫,还显得多情。 说每个课间他们都会去操场,不在一起,可稍加留意都会注意到,那是一种约定。一个漫不经心的踢着操场上的煤渣,一个仰头看天上飘荡的白云,可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果有人在篮球场上玩球,齐正礼会加入那个队伍,每投进一个三分球都会往齐钰珍那个方向看。 就是下雨,操场上依然有他们的身影。一人撑着一把伞,背对着往前走,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直到铃声响起他们方才急忙忙像通往教学区的路集中,他们可以恰到好处,到同一个点汇集,而后并排往前走,却一句话也不说。 据说,这段时间正是我和齐俊华讨论数学问题讨论得非常热烈的时候,是我们在一同走出校园的路上都还会忘我的讨论的时候。 可是,就是这么让人羡艳的感情说断就断了。齐正礼重蹈了他和施珦的感情之路。 别说齐钰珍接受不了。没有人能接受得了。据说,好好地齐正礼就提出了分手。齐钰珍哭得像一个泪人,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的感情?”齐钰珍泪流满面,“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攻破我的感情防线?” 齐正礼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齐钰珍伤心地摇着齐正礼的手臂,“操场上每一平米的地方都留有我们的脚印,校园里每一棵树下都刻着我们的身影,你却说你不喜欢我,你叫我怎么接受?” “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是吗?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你带给我的伤痛是吗?” 齐正礼不语。一阵风刮过,掀起地上的纸片。 据说,这一天正是齐正哲一拳挥在齐俊华的脸上,齐俊华的家长因此闹到学校,我父亲被叫到学校,齐正哲提了三包牛奶粉到学校的第二天。 所以有人推断,齐正礼说不定是被这件事震慑住了。齐家屯第二中学的校规还是比较严重的。齐俊华因为一封情书闹出这么大的事,他齐正礼和一个女生走得太近会闹出多大的事,他预计不到。所以他决定断绝和齐钰珍的关系。 要知道,初一时期他和李正决斗虽然受伤住院,可还是背了一个记过处分。 可我觉得这个推断不是很合理。如果齐正礼害怕处分,他还会为齐钰珍和那个篮球队队长群殴吗? 而这个时候,离初二学习生涯结束只剩三个多星期了,所有人都投入到紧张的期末复习中去了。齐正礼也不例外。他把所有的玩心都收了,很认真地听课,课后很认真地做笔记。 这就是齐正礼的聪明之处。他知轻重,懂得向父母交差的重要性。 所以我推断,齐正礼很可能是为了有一个自由愉快的暑假而果断结束和齐钰珍的恋情,以便好好的进行期末复习。 他初一的时候不是这么做过吗?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是,齐正礼和齐钰珍断了关系,他一头扎在了学习当中。 还是那样,期末考试来了,然后又去了。成绩单很快发到了学生的手上,齐正礼的成绩单上数学那一栏赫然写着:42。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离奇了吧。 什么也不顾了,我一把抢过齐正礼抓在手上的成绩单,仔仔细细地查看。 没错,就是42分。 其他学科的分数都还好,七十八十的,唯独数学没有及格,更为古怪的是,和初一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一样,还是42分。 我决定私下去查齐正礼的数学试卷。 齐家屯第二中学和其他学校一样,期末考试试卷不发给学生,全堆在教务处,而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期以废纸的形式卖掉。 我只有央求班主任帮忙,因为,一个学校的教务处是不会随便让一个学生进去翻查什么的。我话还没说完,班主任便点头答应了。他亲自带我去找教务主任,于是我轻易拿到了齐正礼的数学试卷。 没错。试卷上写的很清楚,42,刺眼而醒目。 我把题头分加了一遍又一遍,没加错。 我再仔细看批改情况,齐正礼对了六道填空题,五道选择题,两个计算题,一起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42分。其他题不是错了,就是空白在那里。 我非常纳闷,好几道简易题齐正礼都解错了,好几道很好解的问答题齐正礼也让它空在那里。我想,齐正礼考试的时候腿一定抽筋了,就像小升初那个暑假他去河里捡鱼走去深水区腿抽筋一样。 所以我决定把试卷带回去向他质疑。 回到家,齐正礼已经站在他家楼房的一楼厅堂里,阿姨拿着他的成绩单站在他面前。 “阿姨,”我弱弱地叫了一声,好像是我的数学考了42分一样。 “你回来了。琪琪,我说礼礼的数学怎么就上不去呢?你看,还是42分。”阿姨扬了扬手中的纸质成绩单。 “我已经知道了。” “你考了多少分?哦,也不好跟你比,阿姨问你,礼礼上数学课是不是总是开小差?” “不会。他听课挺认真的。” “老师提他的问他都能答吗?这么差,会不会老师都不提他的问?”阿姨似乎对齐正礼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不会。老师提他的问比提我的问还多呢。” “他会答吗?” “他都答得挺好的。不过答错的时候也有。”我实事求是地回答。 “那怎么回事?怎么还是42分?” “我也很纳闷。” “眼看就要读初三了。这种成绩……” “还是让郝珺琪给我补吧。”齐正礼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把嘴张成“o”形看着齐正礼。 “你还好意思再提这个要求,你自个不上心,补有用吗?”阿姨说。 “有用。整个初二我就这次考得差。” 回想一个学年来大考小考,齐正礼真的是这次考试考得不理想。 “真的吗?” “妈你忘了,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考了78分,平时小考还考过八十多分呢。” “那——琪琪,”阿姨看向我。 “没事,阿姨,齐正礼愿意我没问题。” “对他严点,完不成任务别放他出去玩。”阿姨故意狠下脸说话,可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 阿姨转身走出厅堂去她的包子铺。齐正礼往楼上走。 “你给我等一等。”我叫住齐正礼。 齐正礼停下步子,可还是用背背对着我。 我就是接受不了他这么对我的态度。 连和我半句话都不愿说的人却两次提出要我给他辅导数学,这也太矛盾了。 “你打算一直背对着我说话吗?”我说。 “什么事?”还是那个姿态。潇洒而冷峻。 “难道你不想看看你的数学试卷吗?”我把夹在暑假作业里的齐正礼的数学试卷拿出来。 齐正礼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我要问你什么意思?你腿抽筋了是不?” “什么腿抽筋?” “如果考试的时候你的腿没有抽筋,这样的题目你会做错,这样的问答题你会让它空着?”我提高了分贝。 “对不起,无可奉告。”齐正礼面无表情,“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上楼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你整一个42分出来,其他的便要么乱做要么不做,对不?” 齐正礼冷冷地看着我。 “一定是这样。解二元一次方程组你不会解吗?一次证全等的几何题你都不会做吗?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聊。” “我无聊,到底谁无聊?”我把试卷甩得啪啪响,“白痴都看得出来这是人为的。你故意这么整,总不至于是要伤阿姨的心吧?可听你刚才一味的辩解,显然不是。所以我想不通你这么做到底用意为何。” 齐正礼保持他看我的姿势,一言不发。 “还有,你那么不在意我,甚至可以说讨厌我,连和我说话都觉得是一种多余,为什么连着两个暑假都主动提出让我给你辅导数学?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我越说越觉得委屈,“见不到我你会开心,你要我给你辅导数学岂不天天都要见?” “你有人在意就可以了。” “什么?” “没什么。” “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 “好,我给你一个理由:是我不想看你太闲了。”齐正礼转身上楼。 我愣在原地。不想看我太闲,这是什么理由?暑假我闲吗? 第330章 珺琪往事三七——奇葩的父亲 放假的第二天辅导便开始了。 基于八月份学校要组织初三的学生补课(这也是齐家屯第二中学的惯例),我们七月份就得完成暑假作业,所以我和齐正礼一同先完成暑假作业。 还是在齐正礼的卧室里,还是坐在那张桌子前,我们除了讨论(其实压根儿不是讨论,是我给齐正礼讲解)学习问题不会多说一句闲话。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不正常,反正在学校也是同桌,只不过在这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其他同学。 但是,有时候空气也会窒息。比如我给齐正礼讲解题目的时候,我们的身体靠得太近,齐正礼呼出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比如彼此靠近的手臂一不小心贴着了,彼此异样地收回;又比如我给齐正礼分析问题极其投入,猛然发现他的眼神愣愣地,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一粒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的白皙的胸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过这样的时候总是很少的。 这个暑假,齐正礼迷上了捉鱼。只要天气允许,下午完成了辅导任务,齐正礼总要和他几个死党去河里捉鱼。 齐正礼他们捉鱼的方式有很多。钓鱼当然是其中一种。但炎热的夏天,谁也不愿意待在河岸上饱受太阳的煎烤等待鱼儿上钩。他们更愿意待在水里游到那有石壁的地方,伸手去那缝隙里捉一种极为木讷的鱼——我现在已叫不出那种鱼儿的名称了,只记得这种鱼的皮肤很像石鸡的皮肤,深青色的,有麻纹。 他们还有一种专门用来网河虾的网。这种网的网眼很小,由一根篾片将网撑成半圆形。网的前端用一根横档和一根与锄头柄差不多长差不多粗细的木棍钉成一个土字型木架。网虾的人找到一丛水藻,将土字架从水底朝水藻推进,躲在水藻里的河虾慌不择路地进了网里,再用力往上一提,水从网眼里漏下去,小虾则留在了网里。 我特别喜欢用野藠头炒这种河虾吃。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自我感觉太好吧,齐正礼或许注意到我比较喜欢吃河虾,那几天便连续带河虾回来。 更多的时候他们会等候那些用*炸鱼的人。一根*丢进水里,轰的一声响,水浪溅起几米高,那被震昏了的鱼群便浮上水面。 炸鱼的人一“收兵”,守在一旁的齐正礼和他的伙伴们便扑通扑通跳进水中钻入水底去捡沉在水底的鱼。往往会有半斤或三四两重的鱼躺在水底。 那得有很好的水性。能在水里闭住很长时间不呼吸。钻到好几米深的水的水底,睁开眼睛,不断往前游走。那白乎乎的不同于砂石颜色的准是鱼。 或许是觉得炸鱼的人捕捞的太爽了吧,也或许是钻入水底去捡鱼太辛苦了吧,一个念头在他们脑海中萌生——弄*炸鱼。 齐正礼他们大胆包天去做这件事,是叔叔阿姨和我们都不会想到的。 我不记得这一天是七月几号了,只记得又是我替齐正哲守店的日子(这一次齐正哲不是送货下乡而是去外县市进货),由于不用辅导数学,齐正礼吃过中饭就早早的出门了。 没有一点异常。天空还是那么晴朗,天气还是那么闷热,阳光还是那么毒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我父亲依旧在外面挑砖块。随着齐家屯县建筑越来越多,挑砖块的活也越来越多,和父亲一同挑砖块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个时候,小型的吊机还没有发明出来用在小型建筑上。 叔叔依旧出去整他的几亩田地。 阿姨依旧坐在巷道弄堂里整她的包子馅。 我依旧坐在“正哲批发部”和齐彩虹聊天。 讲起来又过去一年了,齐彩虹和余银山还是没有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更近了一步还是在原地踏步,但绝对没有断。我曾经推测齐彩虹喜欢齐正哲,觉得是齐正哲影响了他们婚姻的进程。可是,这一年里,也不见齐彩虹和齐正哲走得有多近。齐妈非常喜欢余银山是肯定的。齐妈认定了余银山做女婿也是肯定的。 齐妈看中的是余银山的勤快和忠实吧。在未来的岳母娘面前每一个小伙子都会很勤快的,但能做到余银山这么忠实的不多。 余银山和齐彩虹谈了前后有四年了,余银山对齐彩虹的感情始终如一。 李秀丽和余地寿的感情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因为,李家极力反对这段姻缘。 反对的理由极其简单:余地寿家穷。 余地寿家穷的主要原因是人口多。余地寿的父母亲生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余地寿排行老四,在儿子当中排老二。 在小县城,子女多,真不是一件好事情。一是田地少,二是居住紧张。 “很有可能秀丽父母亲在乎的还不是余地寿家里穷。”齐彩虹说。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我随意问了一句。其实对余地寿他们的事我不大关注。毕竟我和他们接触得太少了。 “是他有一个奇葩的父亲。” “奇葩的父亲?”我有了一点兴趣。 “对啊。他那个父亲是街上出了名的。把父亲的威严做到了家的。”齐彩虹很是鄙夷。 “什么意思?” “太自私,太懂得个人享受,又太霸道。做他子女真是上辈子做了孽。” 我看了看齐彩虹。和齐彩虹的几次接触,也不见她这么有情绪。 “真的。琪琪不信吗?你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老子的吗?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农活也好家务事也好,一概都不做。天晴天下田下地,他会撑一把伞,到田地里走一圈就回来。农忙的时候,他坐在家门口,一杯茶,一把蒲扇,就像是吃公家饭的人。晒在门口的谷子,有鸡来吃,他都懒得吆喝一声。你说奇葩不?” 我点点头。这样做父亲的的确很少吧。我想起我整天在外挑砖块的父亲。 “好在他的子女一个个都很勤快。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个绝活。” “什么绝活?”我很诧异。 “几条街上就他一个人会扎龙头。” “什么龙头?” “就是正月十五驼龙灯的龙头啊,走在最前面的,高大威武。像龙像极了。” 齐彩虹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 齐家屯街上的村民每年正月十五都要驼龙灯。实际上是一种板灯,几十盏板灯连在一起,最前面是一个张着大嘴,嘴里含着一个灯笼的龙头,在各个巷道里穿行,像极了龙,便叫龙灯。 没想到这龙头会是余地寿的父亲扎的。那绝对是一个绝活。 “果真奇葩。”我说。 可就在我们议论这些事的时候,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连头发都透湿的小伙子跑进了店里。 “礼礼的妈妈呢?礼礼的妈妈呢?”小伙子极为慌张。 第331章 珺琪往事三八——炸断手 “有什么事吗?”我站起身。齐彩虹跟着站起身。 “快告诉我礼礼的妈妈在哪里?” “在她包子铺里。隔壁。拐过去就到了。”我说。 “就隔壁弄堂里。”齐彩虹补充说道。 小伙子一个转身出了店铺。 我们下意识地跟了出去。看这情况,一定出什么大事了。而且还跟齐正礼有关。 小伙子以最快的速度拐进了弄堂。我注意到,他是赤着双脚的。一路留下潮湿的脚印。 还有血! “礼礼妈妈,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快,快跟我去医院!”我们走到弄堂口的时候小伙子正将阿姨往包子铺外拖。 “你别拖我呀。你跟我说我礼礼到底出什么事了?”阿姨说。阿姨的一双手粘满了用水调过的面粉。阿姨显然在包包子。 “礼礼的手被炸断了。”小伙子带着哭腔说。 “什么?手炸断了?你说谁的手被炸断了?”阿姨反手抓住了小伙子的手臂。 “齐正礼,你儿子齐正礼的手被*炸断了。”小伙子索性大哭起来。 这真叫晴天一个霹雳。 我看见阿姨的手松开小伙子的手臂,然后顺着小伙子的手臂往下滑,身子也跟着往下落。好在小伙子反应快,他迅速搂住了阿姨的身子,“阿姨,阿姨!阿姨你怎么了?” 我赶忙跑到阿姨身边,双手用力托着她的下落的身体。阿姨浑身无力,好像骨头一下子被人抽掉了似的,软绵绵的。 “阿姨,阿姨!”我摇晃着阿姨的身体。 齐彩虹也过来帮忙。 阿姨回过神来。 阿姨一回过神来立即恢复了她的坚强和果断。她直起身,吩咐我们:“彩虹,你帮忙阿姨去地里把叔叔叫回来。琪琪,你陪阿姨去医院。对了,小伙子,在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小伙子说。 “谢谢你,小伙子。你赶快回去换衣服。对了,礼礼应该也是这么湿漉漉的吧,我得给他带几套衣服去。”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去看齐正礼!”小伙子抽噎着说。 “你最好换好衣服再去,”齐彩虹劝慰小伙子,“这么透湿去医院很不好,再说你也会感冒的。” 小伙子即刻走了。这一定是和齐正礼玩得最铁的。他对齐正礼的感情从他的言行看得出来。 阿姨走去她的楼房。齐彩虹提醒阿姨带钱。我和齐彩虹各自去关店门。 我和阿姨坐黄包车去人民医院。黄包车上阿姨沉默不语,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一个劲地催促黄包车师傅快点。 我们这是第二次去人民医院了。上次齐正礼受伤住院,让我们对人民医院尤其是外科非常熟稔了。这次还是在外科。 手术室在六楼。手术室的门关着,楼道上或站或坐着好几个人,有三个和前面那个报信的小伙子一样湿漉漉的,身上血迹斑斑。还有一个大人。大人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红了。 “你是齐正礼的母亲吧?你来了就好了。”那个大人迎上来,转头对那衣服湿漉漉的三个人说,“你们三个可以回去了。赶快回去换衣服,否则要生病的。” 那三个人如遇大赦般匆忙下楼。他们的年龄和齐正礼相仿。 “我是齐正礼的母亲。您……” “是我和那三个孩子一起将你的孩子送到医院来的。”这个大人看他模样是个农民。皮肤黝黑。一个很善良的农民。 “谢谢,谢谢!” “哎呀,太可怕了。我正好去那边看水。这几天总是不下雨,田里的水都干了,”农民说,“就听见轰的一声响。我知道这是有人在炸鱼,所以往河边跑。想捡几条鱼吃。我还没有跑到河边,就遇见几个小伙子扶着一个人往我这边走来。那个被扶着的人的整只手掌都没了,手臂上全都是血。我才知道出事了。” “整只手都没了?啊,我的儿呀,怎么会这样!”阿姨忍不住哭起来。 “阿姨。”我说。我扶着阿姨的身子。我的心说不出有多难过,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安慰阿姨。 “哎,哎,你千万别哭。这是医院,不能闹的。”农民说。 果真,从过道的另一头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叫我们保持安静。 “现在怎样了?我的礼礼现在怎样了?”阿姨放低了声音。她一脸的泪水。 “我也不知道。医生正在抢救。不过你放心,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农民说,“那些小孩子不懂得止血。我见了这种情况,赶忙就把一个孩子手上抓着的衣服拿过来将你孩子的手臂一层一层的卷起来,卷得紧紧的。只有这样才可以止血。” “谢谢,谢谢您,”阿姨非常感动。“您贵姓?我们要感谢您,好好感谢您。” “我叫张元杰。我还好懂一点,因为我读了农中的。手臂炸断了不会死人,可是血止不住还是会死人的。”看来这个张元杰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也许像他所讲的,读了农业中学,有一点文化知识。 “是是,谢谢,谢谢。” “我刚才之所以把那三个孩子留在这里,是要他们做个证明。我怕遇到不明事理的家长明明是我救了他的孩子还诬陷我,那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 “那就好。那我走了。这是我给你儿子办的手续。”农人递给阿姨一张条子。 我替阿姨接过条子。是医院开出的缴费的条子。农民垫付了三百元。 阿姨给了农民五百元。农人推迟再三但还是收下了。阿姨是个很不愿欠人情的人。 过道里就剩下阿姨和我两个人了。手术室的门上半部装的是玻璃,阿姨和我几次透过玻璃往里看,但什么都看不见。真正动手术的地方还在里面。 阿姨不停地在手术室门前踱步。过道里摆着一排长条形的木椅,已经很陈旧了,可以清晰地看出被磨损的痕迹。我叫了几次,阿姨都不肯坐下去。 整条过道空荡荡的。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全幅武装的医生,他们的面容看上去比较憔悴。他们一边褪去戴在手上的手套一边往外走。 阿姨急急地走上去,“医生,没事吧,医生?” “已经处理好了。马上就出来了。”其中一个医生说。 我挽着阿姨的手,说:“别急,阿姨,应该没事的。” 过了一会儿从手术室出来一辆手推床。一个护士高举着输液瓶跟着手推床走。 齐正礼躺在手推床上。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 阿姨抢过一步,到了手推床边上,“礼礼,你怎么样了?礼礼,你怎么样了?” 这带着哭腔透着绝望的叫唤听起来格外凄凉。我的眼泪忍不住溢出了眼眶。 齐正礼依旧紧闭着双眼。 第332章 珺琪往事三九——残酷的现实 旁边的一个医生喝止了阿姨。手推床很快进了电梯。我们跟着进了电梯。出电梯,拿瓶子的护士和值班护士交流了几句便带着手推床往过道的西边走,接着进了232病房。 是一间小病房。病房里并排摆着三张病床。护士将齐正礼安排在进门的那张病床上。 两个一前一后推手推床的医生将齐正礼从手推床上抬下来抬到病床上。齐正礼发出了*声。 手推床退出病房。护士将输液瓶挂在一个专门用来挂输液瓶的木架上。 阿姨拦住了正要走出去的护士,“护士,你告诉我,我儿子他没事了吧?” “手术很成功。”护士说。 “他的手没问题了?” “手?”护士很惊讶,“你没见过他的手吗?” 阿姨摇摇头。 “我们是后来赶过来的。”我说。 “您儿子的手整只手掌被炸飞了,不可能还能……我是告诉你血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了。” “哦。”阿姨的脸煞白。额头都是汗。 “病人受了麻药的缘故还没有睡醒。你最好不要惊醒病人。让病人好好休息一下。” “我会的。” 护士出去了。阿姨注视着齐正礼,眼泪无声地流。她蹲下身子试着用手掀开盖着齐正礼的炸伤了的手的被子,可很快又放下了。 护士又回来了。阿姨赶忙站起身让开位置。 护士拿来了好几瓶输液瓶,全都放在床头柜上,接着他把体温计夹在齐正礼的腋窝里,又看了看盐水滴落的速度,交代了我们几句,方才离开病房。 另两张病床上都躺着病人。一个三十几岁模样,看样子是摔断了脚。另一个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薄薄的被子盖住了他全身,我看不出他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们和看护他们的人全都往我们这边看。 吊扇在我们头顶低速旋转。空气闷热。闷热到你坐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背上都会冒汗。 阿姨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用纱布包扎了一层又一层的齐正礼的被炸伤的右手。一个拳头的模样。从那包扎的外形也很容易断定手掌已经没有了。 阿姨的手试着靠近那个“拳头”,可尚未靠近,阿姨又把手收回了。她不敢触碰那个“拳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泪水在脸上无声地流。 没过多久,叔叔和齐彩虹进了医院。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或许和阿姨的想法一样,炸断了的手可以重新接回来。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叔叔说。 齐彩虹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手掌都没了吗?” 我点了点头。 阿姨站起来,“再怎么办?和春,你说再怎么办?我们礼礼一只手的手掌都炸没了。” “医生没能接起来吗?”叔叔问道。 “我也以为做手术是把手掌接起来。可并不是这样。手掌早就炸飞了。” “怎么会这样!”叔叔皱着眉头。他强忍着内心的悲痛。 护士进病房取体温计。她仔细辨认体温计上的示数。她很耐心地回答了叔叔的几个问题。叔叔哽咽,眼眶里含着泪水。 那个前来报信的小伙子出现在病房门口。果真,这是齐正礼玩得最铁的伙伴。 那三个抬齐正礼来医院的可是逃一般离开医院的,生怕我们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我走到病房门口,“你来了。” “齐正礼怎样了?”小伙子看上去很焦虑。他走进病房,走到齐正礼病床前。 “血已经止住了。不过整个手掌都没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阿姨问道。 “都怪我提什么炸鱼,都怪我,都怪我!”小伙子捶自己的头。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想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我说。 “对啊,”齐彩虹说,“前前后后,都是怎么发生的?” “你们不知道,本来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礼礼说点*太危险,让他来。我坚持说我来,礼礼一把将*抢了过去。你说,如果是我点*,炸断手的不是我吗?”小伙子情绪太激动了,他并没有像我们要求的那样去叙述事情的前后经过。 “*从哪里来的?”叔叔问道。 “是我从我爸工地上偷来的。我爸搞爆破,有很多这样的*。” “那些炸鱼的人用的都是这种*吗?”叔叔很失望。我估计叔叔希望从*入手去追究一些人的责任,算是对齐正礼的补偿。 “是。他们用的就是这种*。我们看过了的。” “哦。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叔叔说。 其实,再问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事情的经过基本已经明了。 唯一需要指出的,是齐正礼的运气太差。 一般的*,点燃*还会过几秒钟爆炸,那个小伙子偷来的*,*一点燃就立即爆炸了。齐正礼来不及把*丢出去,*就爆炸了。那握*的手掌必然“尸骨不存”。 场景有多么惨烈,谁都可以想象。 那个晚上病房里的情景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我们一家人全都待在医院里。我父亲和齐正哲先后赶来。连齐彩虹也待到十一点多而后才让齐正哲送回家。 不用说,父亲和齐正哲都接受不了这么残酷的现实。 齐正礼闹了好几个小时。他恢复意识,认识到手掌被炸飞了之后便发疯般折腾。他哭,叫,自嘲般笑。 叔叔,父亲和齐正哲三个人去按他都按不住,医生跑来喝止他他也不听。阿姨求他不要闹,我和齐彩虹哭着求他不要闹,他都不听。他由着自己的性子哭爹喊娘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精疲力竭昏睡过去。 那撕心裂肺的喊叫你听了就觉得有无数虫子在噬咬你的心,你绝对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不说同病房的人看了不忍看,隔壁病房的人也都挤到门口来,一个个摇头,叹息。一些在门口走过的人都会驻足,直说“可惜了,可惜了”。所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同情。 齐正礼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绝望,对现实的绝望,对未来的不敢设想。 一切都因为这样的意外而改变了。 第333章 珺琪往事四十——在医院里 这一次,齐正礼在医院住了十多天的院。主要原因是他的体温反反复复。 我很怀疑体温和心情很有关系。齐正礼住院的头一个晚上闹腾地特凶,结果他的体温升得最高。药物都没法将体温降下来,不得不借助冰袋辅助降温。 齐正礼闹腾至精疲力竭的地步,他安静下来之际便是他体温持续上升之时。 好在阿姨细心,在齐正礼熟睡之时时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这才感知到了他体温的变化。护士便在注射液里加了药。然后护士每隔一段时间来测量体温一次,结果齐正礼的体温一次比一次高,以至于护士不得不打电话给主治医师,主治医师方才提出用冰袋辅助降温。 后来,齐正礼在医院里还闹腾过几回,体温也因此升过几回,只不过没有第一次闹腾地凶猛,体温上升的幅度也便没有第一次大。 这也是很特有的现象吧。 头几天因为要彻夜守在齐正礼的身旁,我、阿姨、叔叔、父亲和齐正哲轮流待在医院里。两个两个一轮。 齐正哲因为要守店,他只熬了一个晚上。还有一个原因,似乎只要齐正哲待在病房里,齐正礼的情绪起伏便会很大。 齐正哲和我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后来的一个多星期,基本上白天我陪在医院,晚上叔叔陪在医院。 这个时段,白天还是那些事,护士测量体温,医生查房,然后便是几个小时注射药水。晚上要清闲一点,除了陪齐正礼说说话,给他擦澡,洗脚,便几乎没有任何事情了。 其实,阿姨很想在医院里陪小儿子,但是包子铺离不开她。 我很能理解齐正礼的心情。换做谁都会暴怒。这么残酷的现实换做谁都接受不了。换做谁也都面对不了。 这是上苍在和齐正礼开玩笑。这个玩笑对于上苍来说,就像我们人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可是这个玩笑对齐正礼个人来说确实开得太大了。 人的生命对于上苍来说和一只蚂蚁的生命一样。只是人过于自大了,过于珍视自己的生命了。 上苍是一个什么玩笑都开得出来的人。无论什么玩笑对于上苍来说仅仅只是一个玩笑。 有一个人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奔赴最广阔的农村谱写壮丽的人生,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骨髓里被查出长了一个瘤,然后在二十一岁人生最美好的年龄里双腿瘫痪,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这个人就是我前面提及的《务虚笔记》的作者史铁生。 同样的玩笑也开在一个叫张海迪的人身上,只不过上苍把时间往前推移了整整十六年。在这个人只有五岁的时候,上苍说:让这个人脊髓里长瘤,于是这个人的脊髓里便长了瘤。五岁。五岁你懂什么?却要接受一种叫做高位截瘫的把戏,从此开始独特的人生。 谁都不相信这样的玩笑还可以提前,但是,对于上苍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如果把这种玩笑的时间再提前三年零七个月,那么这个玩笑就落在一个叫海伦凯勒的人身上。上苍让这个人在她十九个月的时候患急性胃出血、脑出血,目的是夺去这个人的视力和听力。于是这个人在长达88年的生命历程中就有87年在无光无声的世界里生活。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好比我们随性处决一只蚂蚁,上苍不知随性剥夺了多少人的生命。有多少人猝不及防地就告别了人世,不管他多么留恋这个世界,不管他多么不舍得爱他及他爱的人。 还用举例子吗?远古的,国外的,那些遥不可及的我们不说,就说我们身边的,我们待在医院里几天了?有多少回突然从一个病房里传出哀嚎声,那便是一种宣告——生命终结的宣告。 如果你还听不进去,那我就把上苍和我的至亲开的玩笑告诉你,它让我的爷爷就摔那么一跤,便摔掉他的所有——去了另一个世界还能拥有什么?它把一种叫做难产的厄运降临在我母亲的头上,让我母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而后和人世诀别。 哥,可能我叙述的有点乱。请你原谅。是因为我真不知道如何表述才能让你了解那几天我是如何度过的。 因为,这几段话全都是我坐在齐正礼的病房前苦口婆心说给齐正礼听的话。 因为,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齐正礼的绝望。 当暴怒都不能改变现实,当奋力甩掉吊针的针头都不能看到希望,当声嘶力竭把嗓子喊得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都不能拂去心头的忧虑,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了。 起初,齐正礼根本听不进我的劝。他一向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发生了这种事,他更不可能能放下他的自尊。我也不奢望他能听进我的劝。 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说。所有了解他的情况的人内心都会生出悲悯。对一般的人来说,失去一只手掌已经无法承受了。对一个极有运动天赋的人来说,失去一只手掌无异于断了他活下去的念想。 往昔有多辉煌,今昔就有多悲哀。*爆炸的瞬间,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那一张张或大或小的证书是对现实的嘲讽;那一封封或长或短的情书是对未来的嘲笑;那一句句或真或假的夸耀是对残疾的鞭策。 残疾。这是一个多么冷酷的词。要知道,这个词是由无数的苦难造就的。 这个词原本和齐正礼相聚一万八千里,八杆子打不着。可是,经由那一阵轰鸣,残疾以每秒两万里的速度飞向齐正礼,迅速在齐正礼的身体里扎根,永永远远都不离开。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说这些话。虽然这个人一向和我格格不入,可他毕竟是阿姨格外疼爱的小儿子,他毕竟是与我同桌五个整年的同班同学。 记得我第一次尝试说这些话的时候,齐正礼当即暴怒。他叫我闭嘴,他命令我滚出去,他说他这辈子不想再看到我。那歇斯底里的样子看上去无比狰狞。 但是我不在意。齐正礼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中。 所以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我就像自言自语一样又说起这些人,这些事。毫无疑问,他还是会暴怒,但暴怒的程度已经下降了。 我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些事,这些人,齐正礼的怒火一次比一次小,最终,他可以做到无视我的话,就像他平时无视我的存在一样。 这个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话已经影响到了他。潜移默化,这些话可能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一个很好的证明是,他的体温已经稳定了。 一天,注射完药水之后,我扶齐正礼坐起来休息(且不说夏天,无论什么季节,长时间躺在床上都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齐正礼忽然用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谢谢你。” “什么?你说什么?”这一回轮到我激动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看护者都看向我。 齐正礼没有再说一个字,而是默默地放开我的手臂。 这已经够了。这几个字足以回赠我这么些日子的付出。这就是我激动的原因。 齐正礼看向窗外。 病房的里面也有一扇门和一扇窗,门过去是一个小阳台,阳台上装了洗手池。阳台的顶上装了晾衣服的架子。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医院东南方向的私人住宅,那都是和齐正哲家建的楼房一样的二层楼的房子。有些房子并排建立,也有一些独门独院的房子。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长得非常茂盛。 这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改变。之前的齐正礼从不看向窗外。他要么死死地盯着一个角落,要么低着头凝视那包扎得像是一个玩笑的手,几分钟后重又倒向床铺。 看向窗外,是不是意味着齐正礼的内心已悄然升腾起希望? 这就是人的坚强之处,也可以说是人的可笑之处。因为人是矛盾的综合体。 一个人再怎么绝望只要他还活着他都会重拾希望。 海伦凯勒如此,张海迪如此,史铁生亦如此。 真正绝望的是《务虚笔记》里的“o”,她把一种很毒的鱼碾成的粉吞进了肚子;同样绝望的是《魂断蓝桥》里的马拉,她在滑铁卢桥上走向隆隆驶来的军车。 果真,两天之后,同样在注射完药水之后,齐正礼不再满足于坐在病床上,他站起来,平静地对我说:“我去医院外走走。” “好好,”我喜出望外,“是该出去走走了。我陪你。” 齐正礼不置可否。我跟在齐正礼身后走出病房,走在病房外的过道上。他目不斜视。 我不是没有留意到来来去去的人的眼光。无论是医生的,护士的,还是病人的以及病人家属的,他们的眼光都充满了喜悦和祝福。 那眼光在说:真好,小伙子终于走出来了。 齐正礼不敢迎接这些目光,但他能在这些目光中穿梭,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当然知道不是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和善的。 我们在医院的院子里走了近半个小时。我和齐正礼保持两米的距离,一前一后,一句话都不说。气温很高,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热乎乎的,但是走在树荫下依旧觉得凉爽。木槿花开放,赏心悦目。 此后再过两天齐正礼就出院了。 第334章 珺琪往事四一——喝酒 齐正礼出院没过几天我们就开学了。不对,我用错了一个词,不是我们,是我开学了。我说过,八月份齐家屯第二中学升入初三的学生要补课。 齐正礼辍学了。无论谁劝都没有用。他的意志非常坚定。 主要的原因我想,不是左手能不能写字的问题,而是不敢面对。 哥可能会讲我,不是说齐正礼住院的最后几天将心态调整好了吗?现在又怎么说他不敢面对了? 调整好心态面对生,并不说明就敢面对一切。 齐正礼不敢面对的是:用落魄代替辉煌,用怜悯代替赞赏。 这么多人就是我没有劝。阿姨说:“琪琪,你也帮忙劝劝礼礼,他好像还能听进你的劝。” 我还是没有劝,我只是无声地冲阿姨笑了笑,含糊其辞的混了过去。 不是我冷酷,是我知道在这件事上齐正礼不会回头。要不我怎么说*炸响的瞬间,命运已露端倪。 记不起是补课的第几天,一天中午,齐正哲把我从学校接回,我走去我住的平房,打算去我的房间写作业。 进入初三,因为又增加了一门化学,学业任务更重了。 齐正礼站在平房大门口,他左手扶在大门框上,右手放在裤袋里。 右手放在裤袋里,这将成为齐正礼一辈子的习惯。除非做事不允许,任何时候,无论是走路还是骑车,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他都会把那只炸断了手掌的手放在裤袋里。 齐正礼还是那么帅,右手因为放在裤袋里,残疾的形象无限缩小,如果再戴一副墨镜,绝对可以用“cool”这个词形容。 他冷冷地盯着我。我本想问候性地和他打招呼,因为他的冷眼,我选择了沉默。我走向大门的另一侧。 齐正礼迅速挪动他的身体挡在了我前面。 我停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他。“有事吗?” “为什么你一句都不劝我?” “什么?劝你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明白齐正礼话里的意思。 “连齐正哲都劝我读书,为什么你不劝?”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你已铁定了心。”我把肩上的书包提了提。书包长久背在肩上勒得肩膀有点疼。 “屁话,说不定你一劝我就答应了呢。呵呵呵。”齐正礼笑得渗人。 “不可能。”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你没法面对你曾经创下的辉煌。二中是你的辉煌地,你是二中的名人,你是二中很多人的偶像。你不能亲手去粉碎你创建的形象,所以你选择逃避。”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为什么只有你会这么想?”齐正礼稍稍愣了一下,也许只有一秒的时间,接着他一甩手往外走。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冲着齐正礼的背影叫道。 齐正礼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他走进他家的楼房,上楼去他的卧室。 八月12日,农历七月初七,阿姨的母亲,齐正哲齐正礼的外婆七十大寿,齐家全家出动,包子铺歇业,批发部也歇业。父亲也一起去了。 父亲一起去庆贺,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没有去,因为上课的缘故。叔叔阿姨都有让我去的意向,说外婆也想见我,可是,我推辞了。我不想请假耽搁一天的课程。 父亲拿了钱给我。父亲说:“来去一定都要做黄包车,知道吗?别省这个钱。还有,自己到街上买吃的,别饿着了。” 因为是第一次离开我的缘故,父亲才这么不放心我吧。 我心里想,父亲也太多虑了。我已经十八岁了,在齐家屯街上也生活了五六年了,还会照顾不好自己? 你还别说,中午放学为要不要坐黄包车我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走回去。 我整整走了三十分钟。坐齐正哲的摩托车五六分钟的事,不想,走起来要花三十分钟。再加一个超重的书包,我走得汗流浃背。毕竟八月天哪,齐家屯县最热的月份。走在街上,你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街面上热浪袭人。 我在街面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回家。那小店里更热,一把老式电风扇吹出来的全是热风。到处飞舞的苍蝇和那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墙壁促使我逃一般离开。 回到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冲凉。穿了睡衣我坐在摆在卧室里的书桌前看书。 第一次体验家里空寂无人的感觉。心里有点慌,却也有一种完全自由的轻松感。看书看累了,便在父亲的躺椅上躺下来休息。 这种假期里的补课,考虑到天气炎热的缘故,上学放学的时间都做了调整,一早一晚。上午早上学早放学。下午晚上学晚放学。所以中午有长达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躺在躺椅上午休也是很惬意的吧。忽然想起有很长时间没有记心情日记了。 不,哥你不要误解了,不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哥。我每天都会想起哥。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在心里和哥说晚安。我之所以一直很用心地学习,便是基于哥回城我就明确了的一个认识:我唯一可以不和哥拉开距离的只有学习。 哥是我学习的动力。我心里有一个从未与任何人交流的想法:倘若哪一天我真吃上公家饭了,我和哥的距离就很小了。我就可以去找哥了。 我料定,哥为了找到我不知费了多少神。我和父亲的逃逸以及整个东门村的淹没会给哥带去多大的打击我不敢想。 所以,我一定要去找哥,在我觉得诸多条件都成熟了的时候。 正想起身去拿藏得很隐秘的日记本,忽然传来敲门声。忘了说一下,我一进自己的屋就把大门关了。 “开门,郝珺琪你给我开门!”是拳头捶在大门上的声音。 我着实吓了一跳。 “快开门,咚咚,快开门!” 我终于听出是齐正礼的声音,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 我走去堂前将木栓拔掉,门被撞开,齐正礼左手扶着门框,斜睨着我。 好浓的酒味。 齐正礼喝酒了!而且喝了很多!他的脸红的发紫。 “你不是去外婆家了吗?”我很诧异。 “我……”齐正礼一个踉跄身子往前扑。他放在裤袋里的失去了手掌的右手拿了出来,用手的前臂和肘夹住了门板,他才稳住了身子。 我下意识上去扶齐正礼。 “你给我滚开!”齐正礼把手一甩,极其粗鲁。 “那你到我屋子里来干嘛?”我觉得很委屈。 “什么你屋子?什么时候成了你屋子了?” “是你屋子,我说错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感觉齐正礼的状态不对。 “没事。我只是到我屋子里来转转,转转。” 第335章 珺琪往事四二——表白 齐正礼松开他的肘,踉踉跄跄往里走。他蹬蹬蹬往前迈了几步,左手撑在了杉木屋柱上。 “没什么事那我进房间休息了。”我转过身。 “你别走!”齐正礼忽然吼叫起来,我感觉屋顶上的瓦片都被震动了。 齐正礼快步向我走来,一摇三晃。他走到我面前,伸出左手欲搭在我肩上,我下意识一闪,他不提防,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齐正礼索性躺在地上,成一个八字形。“舒服,还是这么躺着舒服。” “你这是怎么了?到哪喝这么多酒?不起来吗?”我很想将齐正礼搀扶起来,可是没来由的有一种惧怕促使我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管我到哪喝酒?酒真是好东西。郝珺琪,你知道吗?这酒他妈的真的太好了。” “你喝多了。赶快回你房间休息吧。要我扶你一把吗?” 齐正礼上眼皮往上翻,瞄了我一眼。他的眼珠子都红了。“我就躺这,我觉得就躺这舒服。” “那我进房间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和一个醉酒的人多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你夹在数学书里的齐俊华写给你的情书是怎么跑到齐正哲手上的吗?” 我怔住,把迈出去的步子收回。 “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齐正哲却直接去找齐俊华你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这些全都拜你所赐?”我愕然。齐正礼喝醉酒来找我果真有他的目的。我重新转过身。 齐正礼躺在地上的样子非常滑稽。他没有忘记把右手放进裤袋。 “还有叶顶地,‘眼镜’,他们一写情书给你便再也没有纠缠你。”齐正礼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是李正威胁了他们。当李正告诉我说是你对他们发出了警告时我还不相信。” “哈哈哈哈,你当然不会相信。全都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李正约你去操场也是我告知了只知道在校门外傻傻等候的齐正哲。傻,齐正哲比我还傻。” “我注意到你在办公楼的楼道上闪了一下。” “你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这么关注你,对不?你不会真的以为李正在教室里纠缠你的那次我是回去拿数学书吧?” “第二天你回去拿语文书也是一个幌子,也就是那个中午你接受了李正提出来的决斗。”我索性把了解到的都抖出来。 “你都知道?”齐正礼一屁股坐了起来。 “并不是都知道。李正离开学校之前找我说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你一向这么讨厌我。” “对,我是一向讨厌你,”齐正礼面对大门坐着,“讨厌你为什么让我这么着迷,讨厌你为什么侵占了我整个心房,讨厌你干嘛让我神魂颠倒。那么多人喜欢我,那么多人为我着迷,凭什么我要对你着迷?我不可以为你着迷,我告诫自己,我这么讨厌你,怎么还会为你着迷?这太他妈的不正常了。” “你喝醉了。”我很虚弱地说。 “你第一天进我家门,第一次闯入我的世界,我都是持排斥的态度的。我和齐正哲一向都是这样,他喜欢的东西,我绝对讨厌。因为齐正哲喜欢你,所以我一定要讨厌你。我秉承这种信念和你相处,可是,天知道从哪天起,这种信念被彻底摧垮了。” 齐正礼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面部的表情一定很复杂吧。 我说:“请你不要说了。” “你哪有施珦活泼?你哪有齐钰珍美丽?我试图和她们交往,可都抵御不了你的吸引。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股魔力,任我怎么都挣脱不了。所以我讨厌自己,瞧不起自己,所以我冷冷地对你。”齐正礼慢慢地转动身子,直至面向我,“可是,郝珺琪,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矛盾,有多苦吗?” “你不要说了,真的请你不要说了。”我压根儿想不到我给齐正礼带去了这么多痛苦这么多烦恼。 齐正礼一个侧身站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说都不让我说?我就有这么讨厌吗?” “你没有发现你这么多年和我说的话都没有今天一天说的话多吗?” “正因为这样,你更应该感觉到我活得有多压抑呀。” “我已经感觉站在我面前的不是齐正礼了。” “因为我一直在掩饰。”齐正礼眉头紧锁。 我忽然想起李正和我说过的话:“所以我说齐正礼变态,他做什么事都喜欢隐藏。” “你喜欢隐藏。”我说。 “我是喜欢隐藏。我隐藏对你的关注,隐藏对你的情感,可你要知道戴着假面具生活有多么痛苦,”齐正礼说,“时刻掩饰自己的情感有多么难受。在外人眼里我光鲜亮丽,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卑微。” “不要说了,齐正礼。” “不,我要说。这些积在心里的话今天我一股脑儿要把它全部说出来。本来我还想掩饰,或许会掩饰一辈子,可是*炸断了我的手,把我推向更卑微的境地,那我就非说不可了。” 看来酒醉心灵是很有道理的,齐正礼喝了这么多酒,说起话来却有条不紊。 “你可知道这些话在心里我说了多少遍?这些话堵在我心里,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我实在按耐不住了。感谢外婆生日,给了我这个机会。”齐正礼忽然变得很虔诚。 “所以你故意喝多酒……” “对。我一个人去一家酒馆把一斤白酒倒进了肚子。所以我说酒是很好的东西。酒刺激你的大脑,可也会提升你的勇气。你说我要不要感谢酒?”齐正礼很认真地问我。 “要。”我想笑却不敢笑。 “你心里一定在笑。没事,你想笑你就笑。今天一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为什么那天我反复问你‘为什么只有你不劝我’,是因为我不能接受你对我的理解。我不希望你理解我,可偏偏只有你理解我。他们真的太糊涂了,想我这种状况谁还会重返学校?” “换做一般的人会,而你不会。”我说。 “为什么?”齐正礼晃了一下身子。 “因为在学校里你太辉煌。你没有勇气破坏你在众人眼里树立的形象。所以你只能逃避。” 第336章 珺琪往事四三——凹戒灵异 齐正礼沉默不语。看来我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所以我说我讨厌你,”还是齐正礼首先打破沉默。估计这还是酒精的作用。“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也是你没有施珦活泼,不及齐钰珍美丽,却更吸引我注意力的原因。”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我真有点生气了,“也请你不要多想。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姐姐的身份做的。别忘了,我比你大一岁。” “不错,你是大我一岁,但我根本不会为此苦恼。有谁规定了喜欢的对象女方一定要比男方小的?”齐正礼挑衅般地看着我。 我回避齐正礼的视线。 “郝珺琪,你知道我真正苦恼的原因是什么吗?”齐正礼继续他的话题。 “是齐正哲。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对。我是告诉你了。我还告诉你我和齐正哲一向唱反调。别问为什么,这也是天生的。生来如此。他喜欢的我就不喜欢。就这么简单。”齐正礼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他说了太多话,再加上喝了太多酒,必定口干舌燥了。 “你们是亲兄弟,没有深仇大恨的,怎么会这样?” “我都说了,是天生的。打懂事起我就有这么个念想。所以他辍学我便立志要好好读书,”齐正礼苦笑了一声,“现在看来,这一点也违背了。妈的。”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坚持。你可以转学。”我打算转移齐正礼的话题。 “我也想过转学,可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顿了顿,“齐正礼,我估计你该说的都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休息了。” “什么?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齐正礼原本已稳定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高昂起来,“今天我赖这里赖定了。我哪就说完了?我还有多少话没有说啊。那个,对,42分,我两次考42分。” “我已经推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 “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故意。是我想创造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整个暑假,你除了写作业就是帮他们整包子馅、守店,成天和齐正哲待在一起。所以我要创造机会。齐正哲明,我只能暗。六年级毕业母亲让你给我补数学让我找到了最好的方式。” “所以你故意考42分,然后主动提出让我给你辅导数学。可是,我给你辅导数学的时候你不是很痛苦吗?”我说不出有多诧异。 “伪装。” “那你也太可怕了,太有城府了。”我直言不讳。 “全都是齐正哲逼的。我多么想像叶顶地像李正像齐俊华那样明明白白地向你表达我的感情,我不想像鼹鼠那样长年累月把我对你的情感封闭在不见阳光的地洞里。” “齐正礼,我再次提醒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再次表明态度。 “是因为你对我一点情感都没有对吧?”齐正礼打了个嗝,扬起了眉毛。 “我一向把你看成弟弟。” “就像你一向把齐正哲看成哥哥。” “什么意思?” “齐正哲向你表白的时候你也这么搪塞他,不是吗?” “你想多了。”我说。 “难不成他没有向你表白过?他果真是我哥哥,比我隐藏得还深,比我还傻,呵呵呵。”齐正礼自嘲般地笑。 那个中午就这么过去了。也许是酒醒了的缘故,也许是他觉得已达到了目的,齐正礼说完了他想说的,便离开了我的屋子。 我有点惊魂未定。齐正礼喝这么多酒来找我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接下去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齐正礼的影子。我很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在他清醒的时候把事情说破,但是,齐正礼好似刻意逃避似的让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段时间,齐家无论怎样都要一同进餐的习惯被齐正礼打破了。我不清楚他在外面玩什么,也不知道他和什么人在一块玩,我只知道他到家的时间太没有一个点了。 就拿早餐来说,原来我们因为上学的缘故,六点半之前怎么样都要吃好,现在,齐正礼睡觉几乎都要睡到九点十点,怎么可能还能做到一同进餐呢? 中餐晚餐也是这样,在一次大家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都不见齐正礼回来之后,叔叔把桌子一拍,便结束了齐家一同进餐的习惯。 齐正礼炸断了手,接着死活不去上学,并且成天在外面混,让齐家的天空始终阴云密布。我常常看见叔叔坐在楼房的厅堂里长吁短叹,也经常看见阿姨坐在弄堂里的墩子旁默默地发呆。 原本从来都不争吵的叔叔阿姨现在常常为一点不如意的事吵个不休。 看来,上苍的这个玩笑不只是改变了齐正礼的命运,把齐家的祥和把叔叔阿姨的快乐都夺走了。 不过,他们都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儿子还有一个致命的结,这个结如果解不开,比残疾给他们的小儿子带去的损害或许更大。 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个结竟然是我给他们的小儿子带去的。 距离齐正礼向我表白的日子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也就是九月下旬左右,一个我不用去上学的日子,齐正哲去进货了,阿姨因为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上吐下泻,叔叔送她去了医院,父亲去较远的地方做事,中午不回来,家里又剩了我一个。 齐正礼在外面飘,什么时候回来是料不定的。 吃过中饭我在正哲批发部坐了好一会儿不见一个顾客,痒得出奇的头发促使我萌生关店门洗头的念头,我就迅速去做了。 反正就二十分钟的事,不会影响什么生意。本来还可以叫对面的齐彩虹照看一下,偏偏那一天齐彩虹也去进货了,店铺没有开。 齐家平房的余屋的一脚用砖块隔了一个小间专门用来冲凉,我就在这个小间里洗头。 那年代无论袋装的还是盒装的洗发水都还没有发明出来,或者发明了但没有普及到小县城,我用的是从正哲批发部拿来的香皂。这种香皂用过之后会发出淡淡的茉莉香,我非常喜欢。 屋子里很静,但是一声咳嗽打破了寂静。我被吓了一跳。我把垂在面前的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抹,看见齐正礼站在小间的门口。 他满脸通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道。 齐正礼不吭声。他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猛然意识到他盯的部位恰恰是他万万不可以盯的部位。 更为要命的是我把外衣脱了,为的是怕洗头的时候打湿外衣。我只穿了一件无袖内衣! 齐正礼走进小间。 我慌忙后退。齐正礼走进来的时候只是盯着我,没有注意到放在地上的方凳和搁在方登上的装满了水的脸盆。方凳被踢到,脸盆打在地上,水四处流溢。 齐正礼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你想干什么?”我已经退到了小间的墙角,无法再往后退。 齐正礼离我越来越近,酒味也越来越浓。他什么话也不说,张开臂膀将我抱在怀里,脸便要凑近我的脸。 我慌忙用双手把齐正礼靠近的身体往外推,但是一点用都没有,齐正礼的胸膛就像一堵结实的墙。 眼看齐正礼就要实现对我的欺凌,忽然一阵剧痛从我的右手中指处传来,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右手中指有一种欲断裂的感觉。好比有人用一根细铁丝勒紧我的手指,铁丝要嵌进我的肉体一般。紧接着,剧痛传遍全身。 再看齐正礼,他好像也在经历一种剧痛似的,眼睛鼻子嘴巴似乎都变了形,极其恐怖。他不想放手。可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扯开他的手一样,他不得不松开抱紧我的手。他嗷的一声双手抱头,靠在了小间的内墙上。 我一时怔住了,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也忘记了自己的痛。 等我恢复了意识,想到逃离的时候,齐正礼也已恢复了常态,他用一只手指着我,“你,你……” 我顺着齐正礼手指的方向看,是我的右手!我右手中指上的那个有凹口的肉戒再一次闪烁出光芒来! 第337章 珺琪往事四四——劳改农场 如此奇异的事情竟然再次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即刻去想这些,我所想的是我得逃出齐正礼的手掌心。 我迅速折出小间,抓起放在长凳上的上衣便往外跑。我一边跑一边穿上衣。弄子里没有人。我一口气跑出弄子,径直跑到正哲批发部。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湿漉漉的发丝搭在肩上将上衣浸湿了一部分。过往行人都往我这边看。我知道是我狼狈地样子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我打开店门,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形象。我找来了头梳和毛巾。镜子里的自己极其狼狈,湿漉漉的头发不说,那慌乱中扣好的上衣的扣子因为错了顺序,使得上衣的两半一高一低,颇为滑稽。 同时镜子里颇为丰满的自己也让我理解醉酒的齐正礼为什么会有非分之想。 有个顾客进来购物,惊魂未定的我把钱都找错了。当然是少找了对方。好在是个熟悉的顾客,对方没有批评我。 “琪琪,是不是有什么事?”顾客问道。 “阿姨住院了,也不知道好一点没有。拉肚子,又吐又泄。”我找了个理由。 “哦,我说怎么会找错钱。真是个好闺女。” “叔叔再见。” 那天下午待在批发部很长时间我都心有余悸,虽然我知道,只要跑出小间,就不会再有危险。 我不停地抚摸着有凹口的中指上的肉戒。是这个肉戒再次让我“幸免于难”。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个有灵异的肉戒。 河洲上的一幕和小间里的一幕都说明了在有异性强行接触我身体的时候,这个肉戒便会散发一种光芒,这种光芒不仅给我自己也给“入侵者”带来巨大的疼痛。 这种疼痛促使“入侵者”放弃他邪恶的想法。 在沙洲上,那个乞丐两次欲强行凌-辱我,肉戒两次“显灵”;今天,就在齐正礼的脸欲贴近我的脸的时候,剧痛突然爆发。 我又惊又喜。惊不用说,喜的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肉瘤竟然有超强的灵异。那可是我和哥差点付出生命代价才换来的啊。 怎会不去回想那一幕呢?擎天石柱在哥摘下硕大的梅花之际裂变为凹凸石壁,石壁上闪现“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八个大字,也在我们的中指上留下了怎么都抹不去的肉戒。我和哥还被村里人抓取沉塘。如果不是晴天霹雳一声雷,我和哥早就离开这人世了。 …… 万幸的是,齐正礼在我逃离小间之后,没有再来纠缠我。我待在正哲批发部不敢离开半步。似乎批发部是我的避风港。 当然是因为批发部是个公众场合,齐正礼哪怕烂醉如泥也不敢到批发部“撒野”。空寂无人的平房和楼房在此刻都让我忐忑不安。 齐正礼把我住在齐家的那份安全感彻底剥夺了。 直到叔叔陪阿姨从医院里回来我一颗悬着的心方始放下来。见到阿姨我觉得非常委屈,可是我没有傻到把齐正礼醉酒欲非礼我的行为告诉阿姨。这是个秘密,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包括父亲。 晚饭由我和叔叔一起准备。我一直以为齐正礼待在他的房间里。待饭菜都端上了桌,齐正哲已将进回来的货归了位,父亲也已回来,大家准备吃饭的时候,阿姨虚弱地说了句“这礼礼又死到哪里去野了”,我还想:他不就在他卧室里吗? 叔叔在厅堂里喊齐正礼吃饭喊了好几句没人应答。父亲叫我上楼看看,我推说上厕所,父亲只好自己上楼。 齐正礼不在他的卧室。 原来齐正礼早就溜去街上了。 这一回溜出去,不说我们,连齐正礼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要时隔三个整年方能回到这个家,方能在自己家自由进出。 我们是在齐正礼连续五个晚上没有回来睡觉方才知道他出了事的。叔叔接到了齐家屯县临县张家屯县公安局寄来的信函,信函告诉我们齐正礼被张家屯县公安局刑拘了。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五个晚上不见人影,齐家已经不得安宁! 前两个晚上齐正礼没有回家,叔叔阿姨心理上还能承受。自打齐正礼断手出院后,他在街上混,也没少在外面住过。 齐正礼心情好,会和叔叔阿姨吭一声;要是没有好心情,招呼也没有一个。一开始,叔叔阿姨还会去找,我们也都去找过。也为此闹过。后来,次数一多,就习惯了。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连续两三个晚上都不回家,还是头一回。阿姨嘴巴上说“不管他”,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又来了一次地毯式搜索。 这一次,别说地毯式搜索,就是“棉被”式搜索都无济于事了。 齐正礼不在齐家屯县。踏遍齐家屯县的游戏厅也不可能见到他的影子。 叔叔阿姨的焦虑自不必说,父亲的焦虑自不必说,连一向比较淡定的齐正哲也担心起来。可是,谁都没有我的心里负担重。我不断乞求上苍保佑齐正礼不要出事。我想,如果齐正礼出什么事,一定和他对我持有的特殊情感有关。间接地,如果齐正礼出事,就是我害了他,就是我害了齐家。 然而,生活总是这样,你害怕什么,什么偏偏发生。 那天下午酒醒之后的齐正礼觉得无脸面对一切,在游戏机室逛了一圈也觉得索然无味,便随便坐上了一辆临县的车子,鬼使神差,去了张家屯县。 抑郁、灰心、无望的齐正礼在张家屯县一家游戏机室和一个当地的小混混发生了争执,那个小混混对他动了手脚,他拿起摆在柜台上的一把剪刀对着小混混的肚子刺了进去。 一起凶杀案就这么发生了。齐正礼持着剪刀静静地等候公安人员的到来。 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 这个晴天霹雳把阿姨的生活支柱都摧垮了。齐正哲拿着信函把信函的内容读给叔叔阿姨听,叔叔愣在那里,阿姨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接下去十几天的时间,齐正哲和叔叔都在张家屯县跑。可想尽各种办法,找尽各种关系,依旧改变不了齐正礼坐牢狱的命运。 那个小混混的父母亲不肯私了,他们决意要送齐正礼进监牢。如此一来,关系疏通得再好都是徒然。正所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知道,关系是靠钱来疏通的。 这个打击对齐家来说实在太大了。 这个打击对我来说也不小。我觉得是我夺去了齐家的幸福、安宁和快乐。看着阿姨日益憔悴的面容,看着叔叔坐在角落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说不出有多愧疚。 初三第一个学期期中考试我第一次失去了年级第一名,班主任和我促膝长谈,帮我查摆问题,找到了主观原因一二三和客观原因一二三,其实只有我清楚真正的原因。 我学习时,心不静了。无论是上课、自习还是课后写作业,我都静不下心来。我时常去想齐正礼坐牢这件事,总觉得是自己把齐正礼送进了监牢。 齐正礼被关押在一个名叫“银湖农场”的地方劳改,叔叔或阿姨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探监,送生活费,送生活用品,当然,最主要的是了解齐正礼的近况。 父亲也去探望过一次。 我忽然想到,我也得去探望齐正礼。这个想法提出来,我原以为反应最强烈的是父亲(在成绩下滑的情况下还要耽搁课程去探监,父亲当然不愿意),不想父亲倒没说什么,极力反对的竟然是齐正哲。 “我告诉你,琪琪,周末是不探监的。如果你去探监,来去要耽搁两天的学习时间。现在可是初三了,学习耽搁不得。再说,齐正礼在里面已经很适应了,各方面都还好,你有这个必要去吗?”齐正哲说。 我找不到充分反驳的理由,但是我坚定了要去的决心,齐正哲怎么反对都没有用了。父亲陪我去。在父亲看来,齐家待我们恩重如山,齐家小儿子坐牢,去探望是礼节的需要。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坐在高凳上拿起放在玻璃前的台子上的听筒,听清了齐正礼说话的声音。 齐正礼从里头走出来,穿一身囚服,光头,断了手掌的手臂再也没法放在裤袋里,我一见,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不想,齐正礼非常淡定。他说:“我知道,最愧疚的就是你了。以你的性格,你会把我这次出事归结在自己头上。以为是你害了我。所以,劳改之后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写一封信给你。但是,” 齐正礼扬了扬右手,接着说:“客观条件限制了我,只能作罢。今天你来看我,正好把我想说的告诉你。三年牢狱对我来说不是祸而是福。农场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座庙宇,我能跳出自己看自己,因而更清醒更冷静。我藉此调整好了心态,梳理好了感情,也看淡看轻了许多。你说,这不是福吗?另外,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如果我对你造成了伤害的话。” 我热泪盈眶。 第338章 珺琪往事四五——驼龙灯 哥,我在齐家屯第二中学读初三这一年是我在齐家生活的九年里最沉闷的一年,原因当然是齐正礼被关进了银湖劳改农场。 一向阴郁的叔叔更阴郁了,一向开朗的阿姨很少露出笑容,我觉得他们两个一夜之间老了五岁。 探监回来后我多少减轻了压在心头的负罪感,逐步恢复了原来的学习状态,期末考试又夺回了年级第一的“宝座”。 对我来说,夺回“宝座”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倒是让班主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来临,最尴尬的事情却要跟着来临——要过年了。 年本来是在我们的期盼中来到的,因为年是吉祥、快乐和希望的象征啊。 然而,这一年的年齐家谁都不希望它到来,谁都怕它到来,原因,哥,我一说你应该就猜到了。 对,是因为齐正礼。 最先有反应的当然是阿姨。距离除夕尚有一个星期,阿姨的眼圈便每天都红红的。我们都知道她在想念齐正礼,所以,谁都不敢提。 探望是肯定去探望了的。也是想缓解阿姨这方面的情绪吧,齐正哲农历十二月二十就已带阿姨去了趟银湖劳改农场,把过年可能要用到的东西都给了齐正礼。 可事实上这种情绪是怎么都缓解不了的。哪怕天天去探监,哪怕天天能见上儿子一面,当吃年夜饭的爆竹此起彼伏地炸开,当鸡鸭鱼肉端上厅堂里的饭桌上,当叔叔在桌子底下点燃烧纸,到门口对着空气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老爷爷老奶奶回来过年啊,回来团圆啊”,再招呼大家对着香桌作揖,忽地就顿住了,齐正礼缺席这个事实在瞬间塞满了每个人的胸膛,每个人的嗓子便哽哽的。 自然是阿姨率先哭出声来。 于是,年夜饭便在没有一点年味的氛围中结束了。 几年前的除夕全家人几乎都坐在电视机前度过,春节联欢晚会是大家的精神食粮;这两年我和齐正哲在除夕晚上去了齐彩虹家。一群年轻人挤在齐彩虹母亲睡觉的那间大房间里,嘻嘻哈哈,开开心心,时间就像流星一般消逝。新年的钟声敲响,齐母打着哈哈催了好几遍,大家都不忍散去。 这一年,因为齐正礼的缺席,我们不可能再跑去齐彩虹家了,虽然齐彩姐早就和我们打了招呼。 叔叔阿姨连看联欢会的劲头都没有,早早地上床休息,我们也就各自早早地回房间睡觉。 年后的日子几乎都在这种氛围中度过。 实际上,年前年后的几天齐家是非常忙的,因为“正哲批发部”的缘故。我和父亲都要在店里帮忙。 齐家屯人都有购年货的习俗。年前的两三天把年后几天要用的东西一股脑儿购齐来,市场需求量骤然上升,批发部的生意还能不好吗? 主要还有一点,附近的人乡下进城购物的人都愿意到正哲批发部来。于是,店里进进出出地挤满了人。这个时候,连叔叔都要一起来帮忙了。 再扩大经营这个理念或许就是这个时候在齐正哲的脑海中产生的吧。 年后几天也是比较忙的,因为齐家屯人还有一个习惯:走亲访友去拜年。正月里无论去哪个亲戚家里都要提东西,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提点东西天经地义,做父母的去女儿家也提东西就说不过去了。可齐家屯人就习惯这么做。 正哲批发部还能闲吗? 等生意稍稍淡下去,齐正哲一个人能忙乎过来,年味已经很淡很淡了,或者说,年已经过了。 唯一一个补偿是二村人正月十三驼龙灯。这个消息让我兴奋了好一阵子。 正月十三下午二村人驮着部分龙灯到街上转了一圈。锣声阵阵,爆竹连鸣,好不热闹。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驼龙灯了,这是举办方变相向单位、店铺老板拉赞助呢。 一听见锣鼓声,街上的各个店铺老板早早地将爆竹拆开预备在那里,馈赠的红包也预备在那里。谁不图这个彩头呢。 齐正哲齐彩虹也都图这个彩头。 锣鼓声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和齐正哲便站在店门口等候。我拿红包齐正哲拿爆竹。齐彩虹也站在店门口。我们隔着街道对话。 是齐彩虹不敢炸爆竹,要齐正哲帮忙。早就说好了,齐正哲把炸响的爆竹往地上一扔便跑去对面帮齐彩虹点火。 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响过,高大威武的龙头在好几个小伙子的肩上向我们走来。驮在肩上的龙头有三米多高一米多宽,形象逼真却又夸张,两只硕大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张得老大的嘴里含着一盏龙灯,长长的龙须在风中飘摆。 据说扯下一根龙须带回家怀孕的媳妇是要生儿子的。 谁会相信这么精湛的艺术品竟然出自余留寿那个怪得出了名的父亲的手呢? 连在龙灯最后的是一只黄绿色的像猫又像虎的一种动物——怪不得齐家屯人都称之为“猫虎”,个头不及龙的五分之一,两个人驮它就够了。 猫虎可不受欢迎。驼龙灯有一个环节,是最刺激也是最剧烈的一个环节,就是专门针对猫虎的,叫摔猫虎。据说,把猫虎摔得越惨,二村人就越兴旺。 那是因为猫虎常常溜进村里偷猪偷鸡吃。把猫虎摔惨了不就五谷丰登百畜兴旺了? 夜幕终于降临了。一声铳响,龙灯出动了。一张板凳连着一张板凳,每张板凳装了两盏龙灯,有上百盏龙灯之多,前面连着龙头,后面连着虎尾,龙灯里烛焰闪烁,连城一条长线,好不壮观。 齐正哲齐彩虹都把店门关了,约好一起看龙灯。还有余银山,余留寿,李秀丽和余留寿的妹妹余冬荣。 好像所有人都从家里钻出来似的,街上一下子塞满了人。人行道上车道上都是人。 我们早早地到广场占了个位置。龙灯在街上只是行走,广场是它跃腾的地方。 龙灯还没有来,广场相对比较清静。那个年代的广场不像十几年后的广场那般平整漂亮,那个年代的广场只是一块比较大的水泥地而已,一些村民常常把谷子晒在广场上。是一个理想的晒谷场。 我们都很开心,除了我没有谁念叨龙灯来与不来。原本就是开心的年龄,有说不完的笑话,一句看似不好笑的话,也可以笑得前仰后合。 三个小伙子可以在一棵樟树下很认真的比赛摸高,看谁能拽下更高枝丫上的樟树叶。齐正哲很有身高优势,他的弹跳力最差;余留寿个头最矮,弹跳力却最好,硬是成为三个里面成绩最好的一个。 齐正哲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样?不服输不行吧。浓缩就是精华,知道不?”余留寿说。 大家捧腹。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我就知道龙灯快要来了。果不其然,锣鼓声夹在风中飘来,那高大威武的红色的龙头随着人流朝广场走来,远远地便能看见。 又是一声铳响,龙头上到了广场的水泥地上。开始还是慢悠悠的转,待猫虎上了水泥地,不知谁喊叫了一声,铙钹的节奏突然加快,锣鼓声就像雨点一般密集,那驮龙头的人也突然加快步伐,不经意按反方向一个急转弯,这可不得了,整个灯队都急速奔跑起来。这种惯性很快传到猫虎的位置,就见猫虎和猫虎前的几盏板凳被猛地甩了出去。眼看着灯队往一边倾倒,都以为猫虎会被摔倒在地,那驮猫虎的小伙子灵活地调整身子,硬生生挺住了。 人群哗然。 铙钹的节奏降了下来,队伍的步伐便也降了下来,好似巨龙在空中飞舞飞累了,便随性飘荡。 或许是有几盏龙灯里的蜡烛灭了吧,队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有好一些小伙子利用这个间歇时间去队伍里换人。 看来驼龙灯是一个累人的活。 “咦,余留寿李秀丽死哪去了?”齐彩虹说。 “是啊,刚才好像还在我们身边呢。”齐正哲说。 “可能去买什么了吧?”我说。 “肯定到哪去鬼混了?我说余冬荣,”齐彩虹拍了拍余冬荣的肩膀,“你怎么不看好你的哥哥嫂嫂?” 余银山笑了笑,说:“她哪想看好哥哥嫂嫂,巴不得他们鬼混去呢。” 我发现余银山有一口好牙齿,牙齿很白,不知道是不是用了高露洁的缘故,也可能是皮肤反衬出来的效果。 “你不也想巴不得和彩虹姐去鬼混吗?”余冬荣反唇相讥。 “余冬荣你乱说话,我打断你的舌头!”齐彩虹说。 “我只是把余银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再乱说。”齐彩虹举起了手,似乎真的生气了。 余银山只是无声地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紧密的锣鼓声和铿锵有力的铙钹声一下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龙队又开始“跃腾”了! 这一回真把猫虎摔倒了。 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又是一声铳响,龙队游走的速度降下来,龙头走出广场,向西南方向那条街走去。 第339章 珺琪往事四六——爱情受挫 我们都知道,这是出城的方向。郊区一个叫巴茅坪的地方有一座土地公庙和一个亭子,龙队要转到那里再回头。 正月十五那天,龙灯结束,巴茅坪的亭子便是龙头和猫虎的归宿——龙灯的负责人将在这里拆除龙头和猫虎并火烧。抢龙须也就是这个时候。只可惜我没有时间看,正月十五我们已经正式开学了,晚上要在学校上晚自习。 我们为要不要跟着龙队出城意见上有了分歧。我和齐正哲都想跟着龙队去巴茅坪看看,余冬荣说有事要回去,余银山提出和齐彩虹去另一个地方走走,齐彩虹则要和我们一起走。 “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呀,余冬荣有事让她回家。”齐彩虹说。 “我们我们,我约你去走走怎么都不同意?”余银山不知何故突然严肃起来。在齐彩虹面前他一向谨小慎微的。 “我就不同意,你想怎么样?”齐彩虹也落下了脸,“琪琪哲哲我们走。” “银山哥,一起去吧。”我说。 “你们去。巴茅坪我经常去的。我回去了。”余银山看了看齐彩虹。他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齐彩虹听的。 齐彩虹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我回去了。冬荣,我们一起走。” “齐彩虹就这脾气,你生什么气。”余冬荣说。 “我没生气。 你不走我走了。”余银山说。 我们都感觉不对劲,齐正哲便提出不去巴茅坪,他怕齐彩虹和余银山闹矛盾。偏偏齐彩虹不领情,结果我们仨还是去了巴茅坪。余银山真的和余冬荣一起回去了。 有很多人都跟着龙队去巴茅坪。或许有些人是冲着龙须去的。当然也有一些像我们一样去赶热闹的人。 巴茅坪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样长满了巴茅草,相反,一根巴茅草都看不见,巴茅坪其实是齐家屯县二村辖区的一个自然村。 这个村的村头连着有三棵高大古老的樟树。每一棵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每一棵都要好几个人才可以保住。最最奇特的是中间那棵最古老的樟树,树杆的底部已经空了,有一个人可以进出的洞,据说四个人搬一张小桌子可以在洞里打牌。 土地庙和停止就在樟树附近。 一路上我们都以为齐彩虹会受余银山的影响而心情不好,谁料到齐彩虹好像没有事情似的,兴奋而又激动。 “喂喂,我说等会咱们仨一定要进那个树洞感受一下。你们知道吗,那里有一棵很古老的樟树,人可以钻进树洞呢。”齐彩虹说。 “那个……余银山没事吧。”齐正哲说。 “有个屁事。他就是这种小里小气的人。别管他。” “彩虹姐,本来你陪他去他说的地方不就没事了?”我说。 “我才没有兴趣陪他。别管他,我们玩我们的。” 一路上,齐彩虹说话的兴趣特别高,说的都是她听来的奇闻乐事。 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她说了一件这样的事,我也说给哥听。她说她听她和她一起做生意的人讲,有一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年轻人,私定终身,可就在女孩子十八岁那年,女孩子的父母亲强迫女孩子嫁给一个瘸了腿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比女孩大八岁。 女孩怎么样都不答应。后来女孩父母亲了解到是这个男孩在影响女孩的决定,便找人将这个男孩打死了。女孩听说之后,欲哭无泪,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上吊自杀了。 我之所以记这个故事记得这么清楚,是忽然想到我和哥算不算青梅竹马呢?只是我们并没有私定终身。 很快我们走到了巴茅坪。巴茅坪村里人早就迎候在村口了。龙头还没有进村,爆竹声就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虽然是正月十三,月光已经很明亮了,可是在三棵樟树下由于那如盖的樟树枝丫遮盖下,土地公庙一带还是很阴暗的。 我们挤到中间那棵樟树前,就见樟树主干果真有一个很大的洞,大人稍微猫腰就可以进洞。洞里黑乎乎的。再看主干的粗细,我估计五六个人手牵手都不一定抱得过来。 “真要进洞吗?”我有点发虚。洞里确实太黑了。 齐正哲看看我又看看齐彩虹。 “一定。琪琪你怕了吗?没事的。”齐彩虹说。 “我不怕,我只是觉得有点黑。” 齐正哲说:“那就进吧,体验一下是什么感觉。” 齐正哲带头钻进树洞,齐彩虹跟在后面,我最后一个进。有一些人在附近看我们。 我小心翼翼跨进树洞。我感觉自己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那东西软绵绵的。那东西动了一下,并且发出叽的一声,我吓得尖叫起来,连忙抱住前面的齐彩虹,齐彩虹也受到影响又抱住了齐正哲。 是一只老鼠。 老鼠在我松开脚的时候逃窜出去。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要是被这动物咬了一口,就真不划算了。 也许是对龙队的表演腻烦了吧,无论是铳响,还是锣鼓声铙钹声,都吸引不了我们的注意力了。 我们决定提前回去。 “也没有什么好玩的。”齐正哲说。 “不会呀,我觉得非常开心。琪琪你呢?” “我是被老鼠吓到了。”我说。 “所以开不开心是和一个人的心境很有关系的。” 齐正哲不说话。齐彩虹说这句话很可能是针对齐正哲说的。 进了县城,齐彩虹提议去她家坐坐。 “你们信不,余银山肯定还在我家里。” “他不是说他回家吗?”齐正哲问道。 “他这个人的性格我还不熟悉?要不我们打赌?” “我才不打赌。琪琪,由你决定。”齐正哲说。 “那就去看看,我倒不相信银山哥还在。” 余银山果真还在齐彩虹的院子里,只不过还多了一个人,余留寿。 我们进院子的时候,余留寿在院子里踱步,他很伤感地唱《萍聚》。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 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 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我们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不睬。 “你发什么神?”齐彩虹去扯余留寿的袖子。 余留寿甩开齐彩虹的手,还是不停地唱歌。我注意到余留寿满脸的泪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齐彩虹说。 “李秀丽的父母来找他了。”余银山不冷不热地说。 “什么情况?”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警告他不要和秀丽交往,否则要打断他的腿。” “有这种事?”齐正哲诧异之极。 我瞪大了眼。 “好像是他和秀丽离开我们的时候被秀丽的父母亲看见了,秀丽的父母当即叫他过去,秀丽的父亲直接给了他一个巴掌。” “啊。”齐彩虹说。 余留寿还在唱。 “你们知道余留寿怎么做吗?他当即跪下了地,说请他们相信他,他一定会让秀丽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不要说了!”余留寿吼起来。接着又唱: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不知为什么,这歌声听起来越发凄凉了。 “秀丽的父母也太无情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对留寿?”齐彩虹说。 “穷,穷,你们知道吗?嫌我穷,嫌我家里穷!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我?”余留寿忽然双膝跪地,“为什么?” 余银山和齐正哲赶忙上去将余留寿扶起来。 “穷是我的错吗?家里穷就代表我穷吗?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这么爱着秀丽。”余留寿继续发泄愤懑的情绪。 “关键看秀丽的态度。”齐正哲说。 “对呀,秀丽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齐彩虹说 “最让我伤心的就是秀丽的态度呀。她是怕死了她父母亲的。我怕她扛不住。你们知道吗?一个叫吴俊平的人去他家里提亲了。”余留寿伤心之极。 “是一个很有钱的家庭。”余银山补充说。 “是那个手臂上有一条疤痕的人吗?听说很娘娘腔的一个人。秀丽会答应嫁给他?”齐彩虹说。 “主要问题是秀丽的父母看中了人家的钱。”余银山说。 “怎么可以这样?秀丽也太让我失望了。” “我真不相信,没有感情的婚姻会幸福。可是,钱可以弥补一切。钱是万能的。钱可以买来幸福。哈哈哈哈,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记忆有个我……”余留寿又伤心地唱了起来。 余留寿就要淡出我们的故事了。这个悲剧性的人物,我之所以要和哥说这么多,是因为他对爱情太痴情了。他和余银山完全相反,余银山是完完全全被齐彩虹的母亲看中了的。 一个月后,李秀丽就和那个做油漆的订了婚。余留寿一气之下跑出去了。我知道,李秀丽是和余留寿发生了那种关系的。因为,有一次碰上李秀丽,李秀丽忽然问我,她说那个破了男的会不会留意到。 余留寿的悲剧性命运却被定格了。他去福建晋江做旅游鞋,和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孩结了婚,因为没有任何感情,结婚不到一年便离了,之后他一直未娶。 第340章 珺琪往事四七——六年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飞一般流逝了。 又是模拟考,又是体育加试、理化加试,紧张而又忙碌。 照毕业照那天触景生情我想起了齐正礼,想起了小学照毕业照那天他将一只小青蛙偷偷放在我颈脖子上,因此有了一张特别的毕业照。 也想起了李正。 我想,如果不是齐正礼恶作剧,我就不会一个人跑去沙洲上,就不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遇上李正,李正也就不会无可救药地喜欢上我,那么,李正就应该是另一种命运了吧。 可是,我渐渐地认识到,一切似乎都是命定的。 倘若不是我们塘坞乡的某个领导头脑发热说要将东门村改造成一个大水库,父亲就不会和老村长的儿子起冲突,我和父亲就不会逃命到齐家屯县了。 那样,我就不会遇到齐氏兄弟,许多悲剧性的命运就可以避免了。 齐正礼会不会被*炸断手我不能料定,但他肯定不会因为和我的爱恨纠缠而要到牢狱里度过三年美好的时光。 齐正哲的生意越来越好,两家店铺的批发部已经不能顺应他的发展趋势了。他一直在物色一个新的可以扩大经营的地段。 但是齐正哲依旧坚持接送我上学放学,哪怕把店门关上他都要接我送我,只是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 一方面是习惯。有人说二十几天坚持做某件事就会养成一个习惯,更何况六年时光?想想也是可怕的吧。六年是个什么概念? 我和齐正哲非亲非故,他接送我上下学持续了六个整年,而初三这一年更辛苦,白天四趟,晚上还有两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么心安理得。我更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也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另一方面是功课太多了。中考复习一轮又一轮,老师们自己刻印的试卷像雪片一样飞向我们这些有希望考重点高中和中专学校的人,从而使我无暇去想这些。有几个晚上写作业太晚,人太疲惫,忘了向哥说晚安就睡了过去,第二天后悔不迭。 就这样,初中三年结束了。 中考没有一点悬念。老师们说得好,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各门科目我都能轻松应对。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走出考场我感觉身子轻了好几斤。如释重负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还是半下午时候,阳光依然很烈。 齐正哲已经等候在校门口。 “祝贺你,解放了。”齐正哲脸上堆满了笑容。 “the same to you !”我丢出了一句英语。 “什么意思?” “也祝贺你,你也解放了。”我笑着说。齐正哲小学都没有毕业,当然听不懂英语。 “我解放什么了?” “齐正哲,谢谢你。六年了,你接送我上学放学六年了。以后再不用辛苦了。”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那你打算怎么谢我?”齐正哲笑眯眯地看着我。 “考一个好的中考成绩报答你,怎么样?”我歪着头问道。想想苦读的日子已经结束,心情说不出有多愉悦。 “不要。这话你要和你爸爸说,或者和我爸爸妈妈说。我要一点实际的。” “那就买个棒冰给你吃吧,”我做出要走去小店的动作。 “喂喂,郝珺琪,你也太抠了吧。” “不要吗?不要拉倒,给我省一毛钱。” 我们都笑了。 “说正经的,想去哪里转转?”齐正哲问道。 “怎么?不回去守店吗?” “我让妈帮忙看着。琪琪解放的日子要好好庆贺庆贺。” “去那个通道吧。”我想了想,说。 “铁路下的那个通道?那上车吧。” 铁路下的通道是齐家屯县给我的第一印象。不知为什么,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我都想去那里转转。 一路说笑着我们到了通道。 六年过去了,通道的境况一点都没有变。通道两旁的台子上依然放着几张压得皱巴巴的报纸,给人感觉还是六年前的报纸。台子上依然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行乞者,给人感觉还是六年前的行乞者。 我和齐正哲穿过通道走到铁路的另一侧。那棵樟树还在。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在空中,天上没有一朵乌云,今天是不可能下雨了。 “还记得那次淋雨吗?”齐正哲侧头问我。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要去樟树底下坐坐吗?” 我点点头。 樟树底下并排摆着两个圆圆扁扁的石头,估计是要到这里休息的人专门找来的。 我们面对铁路坐着。 “真快啊,齐正哲,我和父亲逃难来齐家屯前后七年了。”想起在通道里度过的又饿又恐惧的日子我感慨万分。 “是啊,那个偷拿馒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你是在笑我吗?”我一拳捶在齐正哲的大腿上。不过,我一点都没有生气。偷拿馒头已然成为我们美好的回忆。 “不,相反,我要感谢你来偷拿了我家的馒头,这样,我才有机缘和你相识。” “这样,才有机缘接我送我六整年?” 齐正哲点了点头,忽然说:“琪琪,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坚持接送你这么久吗?” “呵呵,这有什么好想的。觉得我没心没肺吗?我不是说了要请你吃个棒冰吗?” 其实,哥,我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一年我已经虚岁十九岁了。男女之间的情爱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了。 傻瓜都看得出来,齐正哲喜欢我。齐俊华给我写情书齐正哲可以把它闹得那么大,足见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半年来齐正哲看我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也不是没有注意到。 齐正哲向我表白向我示爱这一天终将到来,我是预料到了的。 要不怎么说人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我知道我这么和齐正哲相处下去会伤害他,可是,我真不能完全拒绝他对我的好。 记得齐俊华的事发生之后,我想过不再让齐正哲接送我上下学,可是,父亲一反对,我就妥协了。究其实质,还是习惯了齐正哲的接送,习惯了齐正哲对我的好。 “是我在和你争抢的时候,把你的书包拽破了,你伤心哭泣的样子一下子牵动了我的心,突然就有一一个念头,要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齐正哲直视前方。 “这就是你坚持接送我六整年的理由吗?” “真的很奇怪,当时我只有十五岁,虚岁,很多事情都还不懂,”齐正哲没有接过我的话题,自顾自说下去,“却突然有了一种责任感,一种要保护你的意识,你说奇怪不?” “就是我赖着你叫你赔的时候吗?”我不是没有一点感动的。 “是啊,就是那个时候,突然产生的。而且一旦产生后,就根深蒂固了,再也没有淡化过。别说淡化,反而越来越强烈。这种责任意识越来越强烈。” “谢谢你,齐正哲。” “我一直都想不通。别的女孩子在我面前受委屈我也见过,比你受的委屈还要深的也不是没有,可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要照顾好她让她再也不受委屈的意识,充其量把她安慰好就够了。” “难道我有某种魔力吗?”我忽然记起齐正礼对我用过的这个词。 “我不是没有这么怀疑过,琪琪。要知道,对一般的人来说,接送人上下学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尤其天天如此日日如此,可于我却是一件乐事。接你送你的时候,一种快乐充盈我的心,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兴奋的状态。” 一列火车从远方驶来,驶近,然后又远离。 齐正哲接着说:“就是在学校门口等候于我都是很开心的事,无论让我等多久,压根儿不会觉得无聊,也不会埋怨你总是那么晚从学校里出来。” “一直都是这种情绪状态吗?” “可以这么说吧,只是偶尔中断过。” “什么时候?” “严格来说中断过两回。” “一次是因为李正,一次是因为齐俊华。”我说。 “他们给我带来了不安。那个时候,等在校门口稍晚点不见你出来就会有一种不安,就想进校园去找你。” “怕我和他们约会吗?” “是不想他们搅扰你,”齐正哲的脸红了,“我不会读书,可我知道只有心静才能把书读好。有人搅扰心就不静了。” “这两次都是齐正礼告诉你的,对不?” “对。要不是礼礼告诉我,我哪知道这些事?不过,你千万不要误解,礼礼与我一向处得不好你是知道的。” “我还会误以为你安排齐正礼监督我吗?你们兄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和谐。我奇怪的是,他一向和你这个做哥哥的格格不入,怎么会想到告诉你这些事?”齐正礼和我说的话已然得到验证。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第一次他和我说李正的事,说你和李正在操场约会我还不相信呢。” “哪是什么约会?是他叫我去操场说一些事。” “我知道。齐正礼是这么传的。包括后来他突然给我齐俊华写给你的情书,我也很诧异。连齐俊华是什么人物也是他提供的信息,否则……” “否则你怎么找到齐俊华的麻烦。”我抢过话题说。 “对不起,这事是我冲动了,闹得那么大,让你尴尬了。” “哼,我告诉你,那时候如果不是我父亲我是决定了不再让你接送的。”我装作很生气。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事情,在中考结束后提起,竟然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所以我要感谢郝大伯。否则就不是今天失业了。” 第341章 珺琪往事四八——文曲星 “失业?”我没有理解齐正哲的话里的意思。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接送你上下学,不是失业吗?” “哦,”我笑了,“想不到齐正哲你还挺幽默的嘛。” “我不是幽默,琪琪,我是真觉得失业了。前面你说我解放了,要祝贺我,我心里就有一点感伤,有一点失落,哎呀,反正心里不舒服,怪怪的。” “谢谢你。”我站起来。 “怎么,就想回去吗?” “比较晚了。阿姨也需要帮忙。” “再坐会儿吧,”齐正哲抓住我的手臂,他仰头看我的眼神有一种期待,“太阳还没有落山呢。今天就别想那些帮忙的事了。我还打算晚上请你在外面吃饭呢,齐彩虹和余冬荣都说要过来。” “好好的在外面吃什么饭?” “祝贺你呀。” “还只是中考结束,成绩也不知道,何来祝贺之说?等成绩出来了,我要是考上了,我请你们。把余银山余留寿李秀丽都叫过来。” “你忘了吗?余留寿和李秀丽的关系已经断了。余留寿都跑出去了。” “我真忘了。”我重新坐了下来。 “等你考上了,琪琪,就不是你请我们吃饭了,而是我们都来祝贺你,你爸爸要好好摆升学宴了。” “这是另外一回事。说不准上不了呢。”我说。 “如果琪琪上不了,二中校长可就要哭了。” “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我心里想:千万不要有这个万一,可是,要真‘万一’了,我可怎么办? “万一上不了,琪琪,也没关系呀,那就去读高中,将来考一所好的大学,那就更有前程了。”齐正哲给出答案。 “这个梦我可不敢做,”我的心情有点沉,“万一上不了,我就跟你做生意吧。我家这条件……我可不想让我爸这么苦,再说,我年龄也偏大。” “十九岁上高中不正常吗?” “一般的,十六七岁就读高中了。我读书晚,然后三年级又留了一级。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家庭经济跟不上。” “这个没问题。我供你。” “你供我读高中,还供我读大学吗?” “供啊,你要是再读研究生,我还供你,怎么,不相信吗?” “我信。可是我不信自己。” “哎呀,别说丧气话了。琪琪,我包你上中专,不信,打赌?” 我摇了摇头。 后来,我再陪齐正哲在樟树底下做了一会儿,一起回忆了其他一些事,晚上,齐正哲再三要我去饭店吃饭,但我还是回绝了。成绩没有出来,吃这种饭心里会虚,心里虚,气氛便不好。 十天后,中考成绩就出来了。我没想到自己可以考出这么高的分数,比平时的模拟考试分数高出25分,成了这一年的中考状元。 这样,我上省民政学校已没有一点悬念。父亲非常开心。叔叔阿姨也非常开心。他们祝贺我成为吃“公家饭”的人,祝贺我能吃“皇粮”,吃“商品粮”。我也很开心,我知道,这么一来,我和起航哥的距离就不会那么远了。 我把请大家吃饭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当即答应了,“是该去饭店里摆一桌了,把叔叔阿姨也叫上。” 把叔叔阿姨也叫上,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饭店,店名好像叫什么“齐家屯味道”,很有特点的一个名字,它的菜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特点。 一起吃饭的有七个人。我特意去服装店请齐彩虹,她把余冬荣带来了,却没有带余银山,而这一点我是嘱咐又嘱咐了的。 “银山哥呢,银山哥怎么没有来?”我有点奇怪。 “我没跟他说。再说,他也不一定有空。”齐彩虹淡淡地说。 “哎呀,你们俩一起来才好玩嘛。有齐彩虹的地方哪能没有余银山?”叔叔说。 “叔叔说得也太夸张了。余银山是我什么人?” “这一点,彩虹你就别隐瞒了。街上哪一个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妈早就想抱外甥了。”阿姨说。 “我妈她是个神经病。” 我们讶然,一起看向齐彩虹。 “真的,”齐彩虹也感觉到自己情绪有点不对劲,“我妈每天念念叨叨的,烦都烦死。她巴不得什么彩礼都不要,就把我送给余银山,好像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似的。” “可不能这么说你妈。你妈还不是为你好?你们年轻人体会不到我们做长辈的心情。就像我礼礼,当初要是听我们的,怎么会……”阿姨说。 “说好了不提礼礼的,怎么又提起了?”叔叔说。 “不提不提。” 正好服务员端菜上来,两个不愉快的话题都被打断了。 菜一上,酒一开,祝福语一说,气氛便好起来了。 大家都喝啤酒。那时候的啤酒有股酸酸的味道,总被人说成是猪食水。可夏天,这样的“猪食水”解热解渴也解暑气,还是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阿姨的兴致特别高。我已经很久不见阿姨这么开心了,“不瞒大家说,我很早就有让琪琪做我家媳妇的想法的。” 我注意到齐彩虹看向齐正哲。 “怪不得阿姨让哲哲哥三年级就接送琪琪,是早就预谋好了的。”余冬荣和她哥一样,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这可没有,冬荣,哲哲送琪琪上学,完全是他们自己约定好的。再说路也确实太远了,琪琪又不会骑自行车。” “我开玩笑呢,婶婶。” “琪琪这孩子多乖呀,体贴,孝顺,懂事,谁家都想娶她做媳妇。”婶婶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哪有这么好,阿姨?”我说。 “婶婶不是说也想让我做你家媳妇吗?”齐彩虹说。 我看向齐正哲。齐正哲正“埋头苦干”。 “是啊,我是说过,我还记得是在店里和你说的呢。你这么能干,嫁到谁家去都是那家的福气。” “看来婶婶凡是好的姑娘都想往自家娶呀,你家不就两个儿子吗?”余冬荣说。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巴不得多生几个儿子,把街上的好姑娘都娶回家。” “你没有喝多吧?”齐叔叔说。 “那有没有我?”余冬荣问道。 “有啊,怎么会没有?你觉得你差吗?” “我不知道我差不差,我只知道我倒贴都没人要。” 大家哄笑。 “用个词来形容阿姨,竹篮打水一场空,把琪琪培养成才了,却丢了个好媳妇,”齐彩虹硬生生扯回原来那个话题,“我说阿姨,你当初就应该让琪琪留在家里整包子馅,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 “那我可不敢。琪琪天生是读书的,是文曲星下凡。大家知道吗?琪琪逃难来我家别的都不带,就背了个书包。” “什么是文曲星?”我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我爸说文曲星是主管文运的星宿,像你这样考取学校的人就是文曲星下凡。大家说,都状元了,还不文曲星吗?” “我说还真有点像,”齐正哲说话了,“大凡文曲星都很落魄的,琪琪逃难到我们家不也落魄吗?” “文曲星落魄到你家,哲哲,是来给你做媳妇的,你可别放走了,要像牛郎抓住织女那样。”余冬荣说。 “哎呀,冬荣姐,怎么说来说去都说这事啊?”我说。 “说笑。不说不笑,不说不笑。”余冬荣说。她或许也注意到齐彩虹拉下了脸。 “其实,一切都要看缘分,”父亲忽然说话了。他一直在和齐叔叔喝酒。 “怎么说?”阿姨问道。 “我是说琪琪和哲哲两个人婚姻能不能通,跟琪琪考上学校是没有关系的。织女是天上的仙女,还和董永有一段缘。” “爸,你喝多了吧?”我用肘动了动父亲。 “琪琪啊,不是爸喝多了酒,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要不是你考上了学校,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你爸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嫁给齐正哲。”余冬荣说。 “对,我确实有这个意思,”父亲打了个嗝,要知道,啤酒是很涨肚子的,“七年前我和琪琪逃难到这里,是齐家接纳了我们。这个恩我一直都想报。” “郝大哥,这话就不要说了。”阿姨说。 “是啊,兄弟之间干嘛说这种话?”齐叔叔说。齐叔叔脸已经喝得很红了。 “不是我说这种话,是我心里真有这个想法。没有你们,说不定我们早就饿死了。再说,哲哲这么优秀,把琪琪嫁给哲哲我比谁都放心。别说琪琪考上了中专,就是考上了大学,嫁给哲哲也不委屈。” “爸——”我放大声音。 “哲哲,你还不赶快敬岳父的酒。”余冬荣说。 “余冬荣,你没看出琪琪生气了?”齐彩虹说。 “琪琪是不好意思,你看她脸红的。” “我说句实在话,”齐叔叔端起了酒杯,“郝大哥对哲哲的评价我接受。我哲哲是我齐家的骄傲。虽说他没有读到什么书,可生意做得好,人做得好,邻里邻居的哪个不夸他?只是我那个老二不争气,哎。来,郝大哥,我们干一杯。” 齐叔叔和父亲碰杯。 “趁今天喝多了酒,”父亲接着说,“我就直说了,哲哲,伯伯也看得出来你喜欢琪琪。男孩子要主动一点,缘分要靠自己把握。” 我拼命扯父亲的袖子。 “伯伯,我敬你一杯。”齐正哲端起酒杯。 “我酒是喝多了,可这一杯我还是要喝。”父亲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只是怕琪琪做了公家人看不起我们哲哲。”阿姨说。 “阿姨……”我知道阿姨是在试探我,可我只能这么叫唤她一声。 “那不会,那绝对不会,我这个做父亲的敢保证。”父亲挥了一下手。 “不过,差别还是有差别的,”齐彩虹说,“很多事情都料不定。” “那是,女大不由娘,所以我说关键是缘分要通。” 第342章 珺琪往事四九——净化心灵 这一次聚餐让我看出了几点。 一是即使我考上了中专,父亲还是希望我嫁给齐正哲的。这也是他默许齐正哲这么多年接送我上下学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在齐正哲找齐俊华的茬之后我提出自己骑车上下学而父亲不同意的原因。 父亲一直在为齐正哲提供一个和我交流感情的平台。 可见,我能不能上中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和齐正哲建立感情基础。 一方面他固然是为了报恩,另外一方面他原也想让自己的女儿有一个安定的家。女儿安定了,他也就安定了。而把我嫁给齐正哲是最安定的。 父亲已经没有要回阳江县回老家的念想。 他要扎根齐家屯,首先得我扎根齐家屯。如果我嫁在外面,或回阳江县,父亲在齐家屯肯定呆不长久。 只是他没有料到齐正哲在男女方面会这么被动,所以他才借酒说的那么直那么露。 二是齐彩虹已经喜欢上齐正哲。 齐彩虹之所以和余银山交往那么多年都不正式确定关系,就是齐正哲在影响着她。 而聪明的她不是看不出齐正哲对我的感情,可她预见到一点,只有我考上学校,齐正哲和我就有了身份上的差别,走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很小。 所以她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来到,她的希望陡增,宴会上她才屡屡强调我考上中专这个事实。 她又怎么可能带余银山一起来赴宴呢? 三是我更加思念哥了。 诚如父亲所言,我已经十九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如果不是要继续读书的话。 我已不再是小女孩。 那么,哥已然不再是小男孩。 哥已经二十岁了。如果不要继续读书的话,哥也该找女朋友了,他还会记得那个旮旯村落里的黄毛丫头吗? 哥还会记得擎天石柱裂成两半时闪现的八个字——不离不弃,永结同心,还亲口和我说要与我一起做到这八个字吗? 设若他已经找了女朋友,这八个字的诺言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不对,不对,即使哥已经找了女朋友,也不代表他就忘记了这八个字的诺言。 因为我知道哥在一个叫华安的大城市里,而哥却始终不知道我的去向。 这是有很大差别的。 差别在于:我不会绝望,哥一定会绝望。一年两年得不到消息不会绝望,六年七年都得不到一丁点儿消息,谁都会绝望。我对于哥来说,好比石沉大海呀。 所以,设若哥真的有了女朋友,甚至结了婚生了子,那都不是哥的错,都不代表哥忘记了那个旮旯村落里的黄毛丫头。 只是我不知道,我送给哥的玉坠哥会天天戴着吗?哥中指上的那个肉戒会不会已经消失了?如果没有消失,他手上的肉戒会不会在他和女性接触的时候散发光芒从而阻止一些事情发生? 你看,哥,我成天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哥,逃到齐家屯县之初,因为居无定所,生活没有着落,我一度忘了去回想起你的音容笑貌。随着生活越来越安稳,年龄越来越大,我对你的思念则越来越浓。 那次宴请之后,我甚至涌起冲动想回一趟老家。东门固然已经被淹没了,可东门人一定还在,他们肯定被迁去了某个地方,哥你如果来找过我们,就一定会找到那个迁去的地方,那么,那个地方一定会留下哥的信息。 不说日小财小,朱金山一定有哥的信息。我猜想,哥一定会和朱金山保持联系的。 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向父亲提起。事实上,这个想法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父亲可是出来逃命的!我不是不知道,一旦我暴漏,警察们顺藤摸瓜就会抓住父亲。 这几年来,父亲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他时刻担心公安局会找上门来。初到齐家屯的时候,我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在半夜时分经常会被父亲的惊吓声吵醒。 父亲一声尖叫,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墙壁,看上去很恐怖。 我吓得缩成一团。我知道父亲又做恶梦了。 后来,到我上初中了,我才略略能体会一点父亲的顾虑,便时常劝他,可是父亲一直都放不下心,总想着杀人偿命的事,总想着说不定哪一天他做事回家,公安局的人就坐在齐家的老房子里等他。 所以,如果我提出要回老家一趟,岂不是要父亲的命吗? 可如果我不回老家,这辈子,我和起航哥还有相见之日吗?每念及此,我的眼泪便簌簌的往下掉。 …… 那个暑假我又去银湖农场看了齐正礼,把我考上学校的消息告诉了他。齐正礼似乎更成熟了。他的心态出奇的好。他告诉我牢狱是净化他心灵的好地方。牢狱彻底改变了他。 他甚至和我谈到了他出狱之后的设想——向齐正哲学习做生意。 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齐正哲和我同去,在会见厅里齐正礼和他说了那么久估计就是交流这件事。 这兄弟俩之间的芥蒂荡然无存。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倘若牢狱果真有这么好的教化作用,父亲当初就不该带我出逃。他和老村长的儿子发生冲突,充其量是过失杀人,过失杀人是不会判死刑的,过失杀人最多判个无期。 在牢狱里坦然地度过此生总比惶恐地生活要好一点吧,至少在精神上是这样。 宴会之后我和齐彩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闲着没事我去正哲批发部,遇上齐彩虹在店里和齐正哲聊天,她会很快找个理由离开。还会打招呼,还会彼此笑笑,可是,不会交流什么话题。 遇上齐正哲有事,我替齐正哲守店,我们最多隔着一条街说两句话,而后就各自坐在自己的店里,齐彩虹再空闲也不会跑过来和我没心没肺地聊天了。 当然,我再也没有去过齐彩虹的家。 我和齐正哲还是老样子,不因为宴会上父亲和阿姨说了那么多而彼此觉得尴尬。在口头上,我逞强着始终不曾喊过齐正哲一声哥,可心里已经着着实实认了这个哥。 六七年的相处已经让我们相濡以沫。 那个暑假便这么悄无声息地度过了。 接到通知书后,父亲选了个日子摆了几张宴席为我庆贺。我只叫了饶小灿等几个玩得特好的同学。父亲把他在齐家屯县认识的朋友都请到了。那个晚上父亲喝醉了。他喝得又哭又闹的。我知道他在宣泄自己的情绪。毕竟,他太压抑了。 齐正哲也喝多了。在众人撤去之后,他找到我。 “琪琪,今天真的喝多了,”透过灯光我看见他满脸通红。 “干嘛喝这么多酒?要喝茶吗?” “哪敢要你倒茶,从今天起你可是吃皇粮的人了。” “怎么说这种话?” “本身就是嘛。从今天起,你和我,”他用手指指了指我,“差距就越来越大了。你在天上,我在地上。” “齐正哲,你真的喝多了吗?”我声音大起来。 “我没喝多,我只是想喝酒。有时候想,我刚脆喝酒喝死去算了。真的好痛苦啊。” “为什么这样?” “因为,因为你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哥!我早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我以为你考上了学校总会告诉我,可是没有。整个暑假,你都不曾提起这件事情。这一点让我很痛苦。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反正你已经考上了学校,反正我已再影响不到你了,对不?可是,琪琪,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喝口茶吧。茶解酒。”我把倒好的茶送过去。 “我不要!”齐正哲把手一挥,茶碗掉在地上碎了,“我就是要让它难受。酒精让它难受,我反而会好过一点。” “哎,我看你真喝多了。何必要计较我叫不叫你一声哥呢。这么多年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你扮演的不就是哥的角色吗?”我默默地收拾落在地上的碎片。 “扮演?你也知道扮演?既然是扮演,那就不是真的。扮演的东西都是假的。” “你看你又理解偏了。我所说的扮演是你一直就以哥的身份关心我,照顾我。” “可从今天起,你再也不需要我照顾了。我和你说过了,我已经失业了。” “谁说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了?你失业指的是我再也不用你接送上下学,哪里说过不用照顾我?齐正哲,自从那一年你们收纳了我们,你就别想卸去照顾我的责任。” “那你为什么始终都不认我这个哥呢?”齐正哲问道。 齐正哲应该一直耿耿于怀这一点吧。七年前,齐正哲拽断了我的书包带,向他妈妈提出将我的书包带回他家补,阿姨要我感谢他。 “那你得叫我一声哥哥。”小男孩的脸不再红了,他冲我笑了笑。 “我不!”我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 “我就是不能叫你哥哥。” “我比你年纪大,你当然得叫我哥哥。”小男孩有点委屈了。 第343章 珺琪往事五十——绝望的过往 七年了,齐正哲始终放在心里不曾和我提起。 “一定要我说吗?”我觉得也到了和齐正哲说的时候了。今天一过,我就要去省城读民政学校了。 “一定。” “那我就告诉你。从我出生起,就有一个叫郑启航的人以哥的身份出现在我生命里,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他才走出我的生活圈。” “这么说是你的青梅竹马?” “是啊。自从他九岁那年离开我,到如今已经有整整八年的时光了。你知道吗?他比你小一岁。” “比你大两岁。”齐正哲的酒已经醒了一半。或者,他根本没有喝多。 “对。” “他为什么要离开你?既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应该一直守候在你身边。难道也是要逃难吗?可就是逃难也该和你一起逃难。”齐正哲几乎自言自语。 “他不是逃难。他是回城。” “回城?” “他一直都跟我说他不回城。他不做城里人,他要和我永永远远待在一起,可最后他还是随他父母回城了。” “什么是回城?” “他说好了过了年就来看我,最晚最晚暑假就来看我,结果过了年他没有来,到了暑假我几乎天天都等候在村口,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来。” “你还没跟我解释什么叫回城呢。” “我真的很伤心。哥为什么会说话不算话呢?一定是哥有事来不了吧,哥一定不是不想来,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可当我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个假期的时候,我父亲出事了。” “你父亲出事?是郝伯伯吗?郝伯伯出了什么事?” “啊,”我回过神来,“没,没,是我妈出事了。我记错了。” “你看你,满脸都是泪水。你们,我猜想你们之间一定经历过很多。”齐正哲说。 “是啊,我们确实经历了很多。”我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而且不是一般的经历。像我们一同成长,一起上学,一块游戏什么的,这都太一般了,你相信吗?我和起航哥一起经历了生死。” “什么?经历了生死?”齐正哲极为惊讶。他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了一些。 “你看我手上的肉戒,”我伸出右手。 “我早就注意到了,也一直都好奇,可是,我想问又怕问,怕你在意。”齐正哲说。 “因为,在你看来这是一个缺陷。可它对我来说,却不是缺陷,而是一个标志。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一个标志?” “对,是我们相互许诺的标志。”我把和哥被逼无奈上老虎坡上擎天石柱的详细情况和齐正哲说了。 “不离不弃,永结同心。”齐正哲喃喃自语。 “对,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在擎天石柱裂开两半的时候极为奇怪的是在石壁的半中间竟然闪现了这八个字,而后我们便发现各自的手指上都多了一个肉戒,一个有凸起一个有凹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许下诺言: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那——这也算不上经历生死呀。” “因为我们擅闯老虎坡,村里人要将我们沉塘。” “沉塘?” “是啊,把我们绑起来,然后沉到村口的水塘里去。” “有这么狠吗?”齐正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啊。全村人敲锣打鼓要将我们沉塘。沉塘前还祭拜天地。就在大家要将我们沉塘的时候,是上苍帮了我们,一个雷将那个要推我们入水塘的人劈死了。” “啊——”齐正哲的嘴张成一个o型。良久,齐正哲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对郑启航念念不忘了。” “因为他几乎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呵呵,”齐正哲近乎于苦笑,“琪琪,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不,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一向都是我在自作多情。”齐正哲用双手捧住头。 “真的对不起。” “我只想知道接下去我该怎么做。” “你会找到那真正属于你的另一半的。有很多女孩都想成为你的另一半。” “但愿如此。”齐正哲转身离去。他的步子很慢很沉。 第二天原本安排好了让齐正哲送我去省城民政学校的,齐正哲忽然生起病来,没法送我去,父亲只好亲自送我去。 省民政学校建在青山湖畔,学校虽然小,可是规划有序,布局合理,我一进学校就喜欢上了。 总的来说,哥,中专三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三年。和我相处的那些同学几乎都没有体验过生活的艰辛,也不知道人世的险恶,所以他们格外单纯,格外善良。 在他们当中,我算是老成持重的了。可我也非常开心。在专业学习这一块没有任何压力,而美好的前程似乎就在前方等着我们。 更为重要的是,学费学校出,吃饭还有补助,我甚至还能节约出一部分资金为父亲买生日礼物。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啊。 那些少男少女们正处于青春萌动期,为爱疯狂为爱流泪,每天你死我活的,而我则极为淡定。他们简直把我看成了修女。 是啊,多少男生向我表述他们对我的痴恋,可我始终无动于衷。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在这个爱情之花到处绽放的年龄里,我怎么会如此冷漠?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狂热。我越发思念哥。我总是想象哥的容颜,总是在图画本上涂涂抹抹,勾画哥的外形,却又总是不满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甚至担心和哥见面或许都会彼此认不出对方来。我更担心的是,说不定哥已经把我这个乡下小妹子彻底遗忘了。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离开父亲,第一次离开“家”,学校生活再舒适,起初一段日子我还是非常想念父亲,想念“家”的。 所以两个月后,大概是十一月中旬的日子,我请了两天假回了一趟齐家屯。 我把攒起来的钱“大放血”,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一件礼物。 坐在回齐家屯的班车上我非常兴奋,想象着大家收到见到我时惊喜地表情以及收到我礼物时高兴地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 当然,最让我兴奋地还是齐正哲。哥,这两个多月,要说一点都不思念齐正哲是违心的。前后七年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最贴己的一个人,也是同龄人里最关心我的人。 再说的直白一点,如果没有认识哥,不是和哥有着十几年的过往,不是和哥有着牵牵系系的感情,齐正哲应该是我人生伴侣的最佳选择。 虽然齐正哲小学都没有毕业,虽然我考上了中专,是一个吃皇粮的人,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他配不上我,一点都不觉得他不如我。 可是,奇怪的是这两个多月我没有一点齐正哲的消息。 我以为齐正哲会找到学校来看我。并不是我奢望他专程从齐家屯赶到省民政学校来看我,而是以为他会顺道来看我。 要知道齐正哲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就要来省城一趟——当然是进货。他来省城进货,顺道(就算不顺道)到省民政学校见我一面应该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么长时间,他来省城估计有四五次之多了,也不曾来看过我一回。 我怎不觉得奇怪呢? 我想象着齐正哲和我见面的场景。他是一个很爱脸红的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会脸红吧。 还有,我这是第一次买礼物给齐正哲。 在此之前,一直是他送礼物给我。每年他都会送两三件礼物,虽然绝大多数的礼物都是学习用品。生日礼物他是必送的。 那一年齐正哲赠送的夏装我依然压在箱底。 我坐三轮车到“正哲批发部”店门口。 店门开着,齐正哲坐在里面守店。用来摆放蒸笼的两张木凳子依旧搁在原位。现在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不是卖包子的时间,所以凳子上空空的。 一切是多么熟悉。 车子还没有停稳,我就叫起来:“齐正哲,齐正哲!” 齐正哲听见我的叫唤声,往我这边看了看,别说脸红了,惊喜的笑容都没有。 我又叫了一声,齐正哲勉强应了一声,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我很纳闷。这跟想象的也相差太远了。 我把礼物往齐正哲前面一放,“你这是怎么了?郝珺琪回来了!” 齐正哲抬眼望了我一眼,眼皮重新耷拉下去,还是没说什么。 可是,我已经被齐正哲的样貌吓坏了。这会齐正哲吗?怎么可能这么瘦? “你怎么了?你生什么大病了吗?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我说。 “你需要关心这些吗?”齐正哲连声音好像都“瘦”了。 “你说什么话?我去读书那天你不会是真生病吧?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是我跟你说了我的过往,你伤心难过才不愿起床呢。” “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吗?” “什么?”我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接下去我怎么和齐正哲交流,他都保持沉默。 我识趣地离开正哲批发部。 第344章 珺琪往事五一——不能不现实 阿姨正坐在弄子里整包子馅。她明显瘦了,眼角和额头增添了许多皱纹,白发似乎更多了,肤色也失去了光泽。 我鼻子一酸,急速走到阿姨面前,把东西一放,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姨”。阿姨惊喜,把手上的菜刀一放,不顾得满手的包子馅把我拥在怀里。 “琪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死阿姨了。” “我刚到,”我嗓子哽哽的。 “哎呀,才两个月的功夫,琪琪变得这么漂亮了。整个的一个大姑娘了。”阿姨放开我,上上下下大量我,声音还是那么清脆。 “阿姨怎么瘦了?还是为礼礼的事吗?”其实我知道,这一次阿姨是为齐正哲瘦的。 “哎呀,哪是为礼礼?再过半年礼礼出来了,还有什么愁的?是哲哲。你见了哲哲,一定认不出他来。哎,这孩子,太固执了。” “我刚才见到哲哲了。” “哦,”阿姨搓了搓手上的包子馅,“我去洗个手。” 阿姨进包子铺洗了手出来。 “给你爸买了什么东西,这么多?”阿姨甩了甩手上的水,说。 “给大家买的,一人一样。这是给阿姨的手套,”我把装手套的袋子递给阿姨。再过个把月,天气冷下来,手套对阿姨很有用。 阿姨显然很开心。 “哎呀,还是琪琪体贴。琪琪呀,你应该知道,哲哲是因为你呀,”阿姨在凳子上坐下来,“你还记得你去学校读书那天哲哲生病吗?他是心病。” 我点头表示记得,在另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 “哎,上次你请大家吃饭,阿姨就说过了,你考上了学校,吃得是皇粮,我哲哲哪还能配得上?” “阿姨,不是,真不是这个原因!”我急得站起了身。 “哲哲什么话都跟我说了,他呀就是这么傻。就算你没有过往,没有意中人,你们也不合适。身份地位都不同。” “……”我似乎不能再辩驳什么。 “可是哲哲硬是看不透这一点,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茶不思饭不想。他是真伤到心里去了。三天后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啊。” “怎么劝都听不进。你爸爸帮着一起劝,说一定会撮合你们,说你和那个郑什么的没有一点可能,他还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渴了喝几口水。三天啊,只是进了水,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还能不瘦?”阿姨说。 “叫郑启航,和我一同长大的。”我说。 “我也知道,你爸爸是真心的,他确实有这个意思,他很喜欢我哲哲,可是,婚姻大事又不是父母亲能做主的。” “对不起。” “琪琪啊,千万别说对不起。阿姨是能接受的,怪只怪阿姨没有这个福,哲哲没有这个福。我们都劝他,连彩虹都来劝他,他就是听不进去。” “其实,彩虹姐挺适合齐正哲的。”我说。 “是啊,彩虹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我也看得出彩虹有这个意思,可是,街上谁不知道彩虹和余银山的关系?这种事,阿姨想都不敢想。也不能做这种事。” “唉,”阿姨接着说,“你们年轻人注重什么情啊爱的,更烦人。彩虹为什么和余银山拖这么久,就是心没有死,她喜欢我家哲哲。我年纪虽大了,可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 “可是有什么用?哲哲喜欢的是你。两个多月过去了,他还是打不起精神来。你回来了,正好劝劝他。不是有句话叫解什么铃系什么铃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就是这个意思。” 那天中午我吃好饭打算去店里找齐正哲,父亲却把我叫到了房间。 “琪琪,你不要再去想什么郑启航了,那是不可能的。”父亲开门见山。两个多月不见,父亲倒是长胖了一点。或许是心放宽了吧。 “爸爸——” “我了解到你还想念郑老师的儿子郑启航,我也相信你和郑启航感情很深,可是,琪琪,我们要现实一点,人家是大城市的人。” “我忘不了起航哥。”我只能直说了。 “我信。可是忘不了归忘不了,你不能不现实。” “什么现实?爸爸,我现在吃的也是商品粮了,不会比起航哥差多少。” “我说的不是这个,琪琪,我说的现实是,我们现在在齐家屯,我们是逃命到齐家屯的。” “难道我们永远都不能回去吗?永远都不能回东门吗?” “你想让父亲去做牢吗?父亲可是犯了死罪的,而且是一个逃犯。所以我们永远都不能回东门,因为爸爸不想让你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可是我可以去华安找起航哥。” “唉,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华安那么大,找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再说,就算你找到了郑老师一家,就算郑启航对你也有情,你们也不可能结合。”父亲的表情似乎有点僵化。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们不能离开齐家屯。因为我要让你嫁给齐正哲。” “爸爸——” “你应该知道爸爸的一向用意的。琪琪呀,爸爸不会看错人。齐正哲真的很不错。他开的店你是知道的,比一般工作的人强多了。你嫁给他不会委屈。” “这些我都知道。齐正哲很不错,对我也很好。而且我还知道,你要我嫁给齐正哲是为了报恩,可是,我心里装的是起航哥。” “你和郑启航是根本不可能的!”父亲忽然加大了声音说话。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总之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嫁给郑启航。听爸爸的。爸爸并不只是要报恩,是确实觉得齐正哲是你最佳的选择。” “哦。”我忽然觉得不能再和父亲争辩这件事了。一是我不想让父亲太伤心,二是这样的争辩意义不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父亲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哥,你再知道了吧,我可是哥很固执的人。 下午我去了几趟“正哲批发部”齐正哲都在忙,所以没法和他交谈。看来他的生意是更好了。我去齐彩虹服装店坐了会儿。齐彩虹已不再像原来那样爱和我唠嗑。即使没有生意,她也会找一些事做,而不是端张凳子坐到我身边来。 所以没坐一会儿我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这是没有料到的,两个多月不见,我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 齐彩虹对我不理不睬,我可以接受,父亲苛责我,我也能理解,但是,唯独齐正哲冷淡我,我受不了。 说来,当时也算幼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给齐正哲带去了多大的伤害,总觉得,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你齐正哲也不能这么冷淡我。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七年的相处让我对齐正哲也产生了一定的依赖。毕竟是七年,不是七天。 在我的思想意识里,齐正哲要无条件的对我好。就算我伤害了他,他还得好好地待我。 当然,这些观点都存在我的潜意识里。 那天,晚饭后齐正哲还忙了一个多小时。等生意淡下来,我直接叫他关店门。 “我们出去走走。”在齐正哲店里已经没法谈我想谈的内容,我不是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齐彩虹总是往我们这边张望。 “我不想去。” 我拽了一下开关拉线。店里一下子黑了。我说:“去还是不去?” “去哪里?” “随便哪里走走。” “你怎么这么霸道?” “今天你才知道啊。”我笑了。 我们沿着正街往西北方向走了两百米左拐上了上海路。这是一条新建的街道,两旁的房子还在建设中。工人们在加夜班。 “你打算这么一直默默地陪我走吗?”我打破沉默。 “是你强行拉我出来走。”齐正哲觉得很委屈。他一向不善言谈,更何况这种状况下。 “我不拉你出来你就想不到陪我走走?” “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我抓起齐正哲的一只手,因为瘦的缘故,齐正哲的手掌显得特别大,手指头显得特别长,“看来你这个人太阴险了。” “什么意思?” “不是吗?你的表现证明了七年前你送我上学放学就是有目的的。” “我有什么目的?”齐正哲说。 “让我做你的童养媳。街上不是好多人说我是你家的童养媳吗?”我放开齐正哲的手。 “我没有这个意思。” “否则你怎么解释你的行为?你送我上学送了七年,我就一定要做你的媳妇;我跟你说了我的过往,你一下子翻脸不认人。” “郝珺琪,请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吧?”齐正哲痛苦地说。 “这是事实,是你的行为说明的事实,除非你没有这种行为。” “我有什么行为了?” “你瘦的不成样子,你茶不思饭不想,你对我不理不睬,还不想跟我散步逛街,很多很多。” “你……”齐正哲想笑又觉得不能笑,“两个月不见,你这么刁钻古怪。” “你还知道我们有两个月没见了,告诉你是两个半月了,跟我老实交代,去省城进货为什么不去学校看我?” “你想我去看你吗?” “是谁主动提这个问题?”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不能去。” “我懂了。再次验证我前年的话,齐正哲,总不至于这么多年你都是在和我做一笔生意吧?” “什么?” “果真是生意人的头脑。好了,我不想走了,回去吧。”我转身往回走。 第345章 珺琪往事五二——感情折磨人 从建筑工地传来施工的声音。已经是秋天了,夜风吹来有点凉。 齐正哲追上来拦在我前面,“琪琪,你把话说清楚。我和你做什么生意?” “和我前面说你阴险是一个意思。你接送我七年只不过是你的一笔生意,一笔失败的生意,没有任何情感可言。”我有点心酸。 “是这个意思吗?郝珺琪,你是这么理解我的吗?一笔生意失败会让我在床上躺三天?一笔生意失败会让我茶不思饭不想?一笔生意失败会持续影响我两个半月的心情?”齐正哲情绪激动起来。 “那你说是什么?我跟你说了我的过往,是基于我对你的信任。我还跟你说了,我虽没有喊你一声哥,可在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哥了,和亲哥哥没有两样,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也来了情绪。 在人行道上走的人往我们这边看。人行道坑坑洼洼的,因为建筑的缘故。 “对不起,琪琪,对不起,”齐正哲把我的双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是我错了。” “我第一次给你买礼物你瞧都不瞧一眼,亏我在车上还兴奋地想象你会怎么激动。” “对不起。” “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就连妹妹都不能做?” “不是这个意思,琪琪,”齐正哲把我拥在怀里,“真不是这个意思。是我错了。你可知道,我完全不能接受你的过往。因为,这么多年了,你每一天都在我的心里都在我的梦里。” “你是我的梦想,你是我的动力,”齐正哲接着说,“你还是我的快乐,可这一切因为你的过往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叫我怎么能一下子接受?” “躺在床上三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想以后我们该怎么相处,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我觉得我想好了,想通了,可是,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想好,也根本想不通。这种事情叫谁能一下子想通?”齐正哲接着说,“对我来说,你好似有一股魔力,强烈地吸引我的注意力。” “魔力?”我从齐正哲的怀里挣脱出来。好似这个词也有人对我用过。是谁? “是,是魔力,确实是魔力。琪琪,你可能不知道,那不只是男女之间的一种吸引,远远超过那种吸引,让人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哥你也太夸张了。” “什么?哥?你叫我哥吗?”齐正哲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 “是啊,你不是我哥吗?刚刚我不说了吗,你跟我亲哥哥一样。” “可你说过,你的哥只有一个。你不会叫我一声哥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齐正哲竟然牢牢地记在心里。我着实有点诧异。 我很感动地说:“那个时候,在我生命里只有郑启航才是我哥,我当然不会喊你哥。可这么多年,你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所作所为连亲哥哥都不一定能做到,我怎么能不认你这个哥呢?我要不认你为哥,会买礼物给你吗?” “你给我买了什么礼物?”齐正哲放开我的手臂。 “我已经把它丢了。既然没人喜欢,干嘛留着?” “不会吧,琪琪。丢哪了,我赶紧去捡。” “丢我房间里。” “你……”齐正哲转忧为喜,“琪琪,我不能接受的是,既然对我有一股魔力,我也心甘情愿地被这股魔力吸引,为什么你要有这么一段过往?这段过往等于直接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啊,而且这么突然,这么防不胜防。” “这么一段过往我怎么好跟你说?我预计到等我和你说明的时候你是会受到一点伤害,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伤心。对不起,哥。” “会没事的,你不要总说对不起。有一个对我这么有魔力的妹妹也很不错。”齐正哲自嘲般地笑了笑。 那个晚上我们走了很多路,谈得比较多。后来我想起来了,对我用“魔力”这个词的是齐正礼。我似乎更能理解齐正礼为什么说牢狱是净化心灵的好地方了。 齐正哲这两个多月承受的就是这种折磨。 没有和齐正哲的这番谈话,我会觉得他过于夸张了,我会怀疑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可有了这番谈话,我信了。 再结合齐正礼醉酒时候的痛苦状况以及醉酒时对我做出的行为,促使我想到一点:这种所谓的魔力会不会也和我中指上的肉戒有关? 否则,像齐正礼,那么帅气俊秀,有多少少女对他眉目传情,他怎么还会对我这个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人情有独钟? 但是,我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肉戒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比是一幅画作的败笔,不仅不能增添艺术性,反而降低作品的艺术品位,哪还能给我增添什么魔力? 应该是亲密无间的相处惹的祸。或者,是我没有去顾忌这些,只是想着自己心有所属,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性,却从没思考过会给对方带去什么影响。 像齐正礼,虽说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有共同语言,可毕竟同桌五年,又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谓生活学习都在一起,产生好感亦在情理之中;像齐正哲,他虽不擅言辞,前后七年的接送,风里雨里的,是冷血动物也要变成热血动物。 所谓的魔力便源于这种相处吧。 我们后来谈得很愉快。一声“哥”似乎把齐正哲心中的结融化了。我将打算去华安找哥的想法告诉他,他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说如果有时间要陪我一起去。 “知道我为什么赞成你去找你的起航哥吗?” “为什么?” “你找到了起航哥,我说不定还有希望;你不去找,我一辈子都没有希望。” 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莫非齐正哲也是这种心理? “你不会祈祷起航哥有了心仪的对象或者早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我揶揄道。 “你怎么可以把你哥想得这么坏?别理解错了,我说的这个哥是指我。琪琪,你不见郑启航,势必一辈子不安心,那为什么我不支持你去找他呢?按你说的,你知道他的去处,他不知道你的去处,所以,只有你去找他。再说,我说句你不高兴的话,他有心仪的对象或把童话般的童年忘记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我黯然神伤,“所以我才想到要去找他。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时间的腐蚀性是最强的。” “对,再好的钢材也禁不住时间的腐蚀。” 我也建议齐正哲尝试去接触其他女性。要知道,街上,喜欢齐正哲的女孩一只手数不过来。 “还一只手数不过来?我看一个都没有,原本我还以为有一个的,”齐正哲的话酸酸的。 “我不说a,b,c,d,e,”a,b,c,d,e都是我熟悉的曾经或现今依然喜欢齐正哲的女孩子,“彩虹姐你总不能否认吧?” “人家可是名花有主。” “齐正哲,再在我面前这么虚假,我可就不称呼你哥了。” “琪琪你不是不知道,彩虹姐和余银山谈了四五年了。” “这种话你也不要说,哥你不是不清楚彩虹姐为什么迟迟不答应余银山的求婚,他们谈四五年还不是因为你吗?” 齐正哲沉默不语。 我们走向广场。路灯已经熄了,所幸月光明亮,一切都还看得清。广场上除了几对和我们一样的年轻男女,已经没有别人。 忽然记起李秀丽和余留寿,听说李秀丽已经怀孕了,余留寿则还在外面飘。 “你还记得彩虹姐二十岁生日那天吗?你带我去她家,那时候我就感觉到彩虹姐真正喜欢的是你。我考上中专请大家吃饭,特意叫彩虹姐带余银山来,她只带了余冬荣来,而且饭桌上的一些议论也都表明她……” “不用说了,这些我都知道,”齐正哲打断我的话。 “你别误解,我并不是要推你出去的意思。我们之间的疙瘩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我没误解你。我只是觉得这男女之情着实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这高深的东西我不懂,可是我有直接的感触,你看,你从十二岁起暗恋你的起航哥,他无知无觉;我默默地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你又无知无觉;齐彩虹对我有情有义,可我却没能珍惜;余银山那么喜欢齐彩虹,齐彩虹喜欢的却是我。你说,折磨人不?” “你现在珍惜还来得及。彩虹姐应该适合你。”齐正哲的感触或许是世间大多数人的感触吧。 “鬼知道呢。” 我估摸着我们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让我们诧异的是,齐彩虹还在服装店里。她似乎一直等在店门口,看见我们,她径直向我们走来。 “真的好浪漫呀,去哪约会了?这么晚回来。”齐彩虹笑着说。 “彩虹姐误会了。我和齐正哲走了一下,说了一些事。这么晚还有生意吗?”我下意识和齐正哲拉开了距离。 “别不好意思。约会也正常呀。某人期期艾艾两个多月不就是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吗?” “你看你看,越说越远了。” “我和琪琪商定找个时间去华安帮她找起航哥。”齐正哲说。要说齐正哲是个聪明人,他这句话可以彻底澄清齐彩虹的误解。 “我的事齐正哲应该和彩虹姐说了吧?”我这是明知故问。 “原来是商定这个事啊。这是好事啊,要不要我一起去?我还没有去过华安呢。” “好啊好啊,人多力量大,华安可是个很大的城市。是地级市。找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凑到那么好的时间。”齐正哲说。 “我随时都可以去。琪琪,看我怎么帮你找到你的起航哥。”齐彩虹很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说。 “谢谢!” 第346章 珺琪往事五三——彩虹的决心 我回学校之后齐正哲便和齐彩虹正式进行了交往。 齐彩虹是早就爱上齐正哲了。她之所以和余银山还一直维持着恋爱关系,是她不能确定齐正哲的感情取向。一旦齐正哲绝望于我的过往,她就放弃了余银山的感情。 “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齐彩虹和齐正哲散步在通往小河的小路上。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月亮躲在云层里,四周黑乎乎的。 这是他们白天商量好了的,晚上九点一起关店门,然后到郊区散步。 “我只是怕会伤害余银山。”齐正哲说。 “我会和余银山说清楚的,”齐彩虹试着牵上齐正哲的手,“哲哲,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就和他摊过牌,我说我不喜欢他,要和他分手。” “是你二十岁那年吗?” “阳历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 “我和琪琪去了你家,大家还唱了歌。”齐正哲把外套脱下来披在齐彩虹身上。郊外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齐彩虹穿得太单薄了。 “我向余银山提出分手,我告诉他我对他已经没有一点感觉,可是他死活不同意,他说他对我很有感觉,他永不放手。” “那时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齐正哲说。 “否则我干嘛要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只是你眼里都是郝珺琪,又怎么会注意到我?更可气的是你还带上了郝珺琪。”齐彩虹假装生气并且一拳捶在了齐正哲的手臂上。 “后来呢?” “后来也吵过好几回。只是余银山心胸确实很宽,也确实对我痴情,而你和郝珺琪的结果非要等到她初中毕业方能揭晓,也就作罢了。” “这么说你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这不是被你逼的吗?其实余银山也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没有隐瞒,所以他也在等。他说只要我死心了,才会死心塌地嫁给他。” “唉——”齐正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在感叹造化弄人。” “所以明天我就要找余银山摊牌,彻底地摊牌,不能给他一点希望,”齐彩虹顿了一下,“我不能害了他。” “不能在等一段时间吗?” “不能。” 所以,齐彩虹第二天就去找余银山摊牌。她找了个理由让母亲为她守店,和余银山去了沙洲。一同前去的还有余冬荣。 河堤上的小草已经枯黄了。一丛丛干枯的巴茅草在秋风中飘摆。 “银山,这一次把你叫到这里来,叫到这个留下过我们的欢声笑语的地方,见证过我们互相倾慕的地方,并不是要讥笑否认我们的过往,而是告诉你,我们只能做兄妹。”齐彩虹说。 余银山不语。可以听见风刮过头顶的声音。 “两年前我就提出过分手,可是你说你要等,一定要等,不管什么结果都不会后悔,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真的不要再等了,因为我等的已经等到了。我等的等到了,就意味着你等的怎么都等不到了,对不起。”齐彩虹说。 余银山还是不语。可以听见鸟儿在树丛中飞动的声音。 “感情这东西强扭是不行的。我感谢这么多年你对我家里的照顾,对我的照顾。你也知道,我母亲已经把你当成半个儿子了。我衷心祝愿你找到真正喜欢你的那个人。” 余银山依旧不语,只是用上牙齿咬住下嘴唇。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请你说一句话行吗?你不能什么话都不说。你说过你什么结果都能承受的,你说过哪怕不能成为爱人,也可以成为最要好的兄妹。” 余银山仍旧不语。鲜血从他的下嘴唇冒出来往下掉。可以听见心碎裂的声音。 据说,那一天余银山踉踉跄跄走回家,往床上一倒,连续八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齐正哲在了解我的过往之后选择了睡床,余银山在齐彩虹和他摊牌之后也选择睡床。唯一可做一点解释的是,这两个人都是不善言谈的人,都是略微有点内向的人。 头两天余银山不吃不喝,第三天他趁父母不防备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去余屋里找到了一瓶农药——敌敌畏。把瓶子抓在手上他就已经闻到了农药刺鼻的味道,但他还是下决心打开瓶盖。 好在余银山饿了两天两夜,手上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促使他一直旋不开农药的瓶盖,让从菜地回来的母亲发现了他的行径。倘若他一开始就有死的决心,他就真的死了。 余银山的母亲尖叫着冲进余屋,一把抢下余银山手里的农药瓶,当即双膝跪地。“你这是要干什么?余银山,你这是要干什么?” 余银山不语,泪水从眼角往下流。 “你吃了吗?你有吃吗?嗯,嗯?!”余银山的母亲剧烈地摇晃着余银山的手臂。 余银山还是不语,但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余银山的母亲手里的农药瓶掉在地上,敌敌畏从瓶子里流出来,满屋都是刺鼻的农药味。 这下,邻里邻居的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银山重新回房间睡床。 母亲哭哭啼啼地劝他,说了很多死不如生的话,直到余银山点头方才止住。 但是,余银山继续在床上躺了六天。他父亲和母亲轮流守在床前,他父母偷偷地把所有和农药有关的瓶子都丢了。 直到第九天余银山方才起床下地,感觉步子像棉花一样轻。 齐彩虹和母亲也闹开了。去沙洲和余银山摊牌的那个晚上,吃过饭后,齐彩虹叫住收拾碗筷的母亲。 “妈,我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等我洗好了碗筷再说。”齐彩虹母亲说。她是个很讲究的人。两个人的碗筷,很快就洗好了。 “我和余银山分手了。”齐彩虹竭力说得淡定一些。 “什么?”齐彩虹母亲手里的洗碗布掉在地上。还好碗已经放进了碗橱。 “我和余银山分手了。”齐彩虹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玩笑话?”齐彩虹母亲顾不得捡掉在地上的洗碗布走到齐彩虹身边,“你是和母亲开玩笑,对不?” “我没有开玩笑。我确实和余银山分手了。” “这怎么可能,彩虹?你十八岁就和银山谈起,已经谈了四五年了,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 “结婚十年的夫妻都还有离婚的呢。”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这四五年人家银山付出了多少,不说别的,单就为我们母女俩做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做母亲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点我会补偿他的,只要他提出来。” “人家会要你什么补偿吗?四五年的时光是用钱可以补偿的吗?”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反正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去店里了。” 齐彩虹起身走出家门,任母亲怎么叫都不回头。 关好店门,和齐正哲去广场走了一个小时再回到家,齐彩虹发现原本早已上床睡觉的母亲还坐在灶前。 “给妈一个理由,彩虹,给妈一个理由好吧。”做母亲的声音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年。 “我不喜欢余银山。” “那你为什么要跟人家谈四五年?” “因为我有了更喜欢的对象。” “是哲哲,对不?” “对。” 齐彩虹的母亲瞬即站起身,“彩虹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不知道哲哲的母亲给他找了个童养媳吗?” “根本不是什么童养媳。人家开玩笑的话你也信?”齐彩虹很不耐烦。是这个“童养媳”让她对齐正哲的爱情推后了两年。 “谁跟你说是开玩笑的话?哲哲天天送他的童养媳上学放学街上哪个人不知道?” “就算是吧,”齐彩虹不想和母亲多说什么,“他那个童养媳也已考上了学校,长了翅膀飞了。再说,我和哲哲已经确定了关系。” “什么?”齐彩虹的母亲被吓了一跳,“确定了关系?你和哲哲确定了什么关系?你们不会……” “妈你想哪去了?真是的!我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床,齐彩虹才知道母亲病了,头晕,起不了床。齐彩虹知道这是被她气的。母亲的血压高,一生气血压便更高,血压高,头就晕。 齐彩虹不管不顾。她相信,一切都是暂时的。 在齐彩虹的记忆里,因为她是母亲最小女儿的缘故,什么事情母亲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小的不说,像商店改行(即齐彩虹听从齐正哲的建议改卖小女生的服装)这么大的事,母亲百般不情愿,还是没有阻拦。 可是,这一次,齐彩虹想错了。母亲和她打起了“持久战”。 第347章 珺琪往事五四——感情之路 齐彩虹的母亲先是在床上躺了两天,发现这么消极被动解决不了问题,似乎更促进了女儿的感情发展,她便果断起床。 她在床上便想好了,女儿这边思想做不通,便只好去找齐正哲的母亲,让齐正哲的母亲出面阻拦;倘若齐正哲听不进他母亲的劝告,她再直接找齐正哲。 她原本想好了约上余银山的母亲一起去包子铺的,可出门就听说余银山吃农药的事,她慌了神,觉得亏欠余银山太多,也怕余银山的母亲责备,便打了退堂鼓,一个人去包子铺。 据说齐彩虹母亲和阿姨谈了整整两个小时,阿姨一边整包子馅一边和她交谈,包子馅整好了,她的话题还没有结束。 其实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齐彩虹和余银山是四五年的感情,不能断,不能让人从背后戳脊梁骨,要阿姨做好齐正哲的思想工作。 如果不是齐彩虹在店里看见她母亲坐在弄堂里然后过来把她母亲拉回去,这场谈话的时间可能持续三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待阿姨出面阻拦无效之后,齐彩虹的母亲又找了个合适的时间去找齐正哲,谈话的地点就在齐正哲的店铺里,时间很短,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因为齐正哲只是沉默,不做任何应答。 齐正哲阴沉的脸齐彩虹的母亲看了都有点害怕,她只好接受无功而返这个事实。 但是她还是不能接受女儿和余银山分手这个事实。她早已视余银山为快婿,把余银山看成半个儿子,所以,她绝不轻易罢手。 她去了一趟余银山家。余银山的母亲不见她倒好,一见她是气不打一处来,责备、怨愤、威胁的话说了一大堆。余银山母亲胖,高大,底气足,天生一副好嗓子,这些话据说很多人都听见了,连走在街上的人都听见了。可想余银山母亲的声音的穿透力有多强。 齐彩虹的母亲都忍受了。脸憋得通红可还是忍受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得就是这么回事吧。在此之前哪一次余银山的母亲见了她不是捡好的话说,有个什么新鲜蔬菜都要叫儿子往她家里送,现在倒好,指着鼻子骂开了。 待余银山的母亲消了气,齐彩虹的母亲把来意说明,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向母亲承诺下次考试要考满分一样点燃了余银山母子的希望之火。 这一天刚好是余银山睡床的第八天。 前面我已说过余银山在床上躺了八天,第九天方才起床,也就是说,是齐彩虹的母亲的到来提前结束了余银山睡床的日子。如果齐彩虹的母亲不去余银山家,余银山睡床到底要睡几天,谁也不知道。 应该说,齐彩虹母亲的判断是对的,她告诉余银山齐彩虹和齐正哲是在恋一场短暂的爱情。 “银山啊,别绝望,听婶婶的,彩虹和哲哲不长的,肯定不长的。只要你不放弃,彩虹一定是你的。”齐彩虹的母亲握着余银山的手,眼里喊着泪。她知道余银山真正爱着她的女儿。 “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婶婶还会看错事情吗?不出半年,不不,最多三个月,彩虹就还是你的彩虹。” 果真不到三个月,严格来说是两个月零几天的时间,也就是我中专学习第一个学期放假的前一个星期,齐正哲结束了和齐彩虹的“短暂的爱情”。 还是那个时间(晚上九点),还是那个地点(广场),还是那些人物(齐正哲和齐彩虹),只不过季节变了,已经是初冬了。 那些年轻男女都换了谈情说爱的地点,广场上清清寂寂。 就连老天也不给力,厚厚的云层将月亮蔗得没了影儿。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再欺骗你了,彩虹。我以为尝试着接纳你的感情就会彻底放弃对琪琪的依恋,可两个多月来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齐正哲不停地抓着头皮,眉头紧锁。声音在空气中流淌。 齐彩虹不语。任夜风在头顶吹过。 “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正因为此,我才不能欺骗你。两个月比起一生来说还是短的,我已经影响了你两个月,我不能再影响你一生。” 齐彩虹依旧不语。四处都很安静,夜鸟也躲进了窝巢。 “那是不一样的感觉。我原以为这种感觉是可以培养的,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我找不到一点那种感觉。彩虹,我不知道真心相恋的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感觉,我说了你不要难过,我觉得琪琪身上有一种魔力,这种魔力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齐正哲抓头皮的速度越来越快。 齐彩虹仍旧不语。她只是觉得冷。越来越冷。云层似乎也越来越低。 “从前天起,我的心就开始慌乱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是琪琪要放假回来了。这两个多月,我竭力不去想她,任何与琪琪有关的事情我都不去想,因为我确实想和你培养感情,可是,我没有做到。白天有意识的状态中我压抑自己做到了,晚上无意识的梦境里我没有做到。琪琪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你不要再说了。”齐彩虹终于开口了。极细弱,因而极凄婉。 “请你原谅,我知道我这么做太残忍了,但是,我希望你理解我这种感觉。我真的很痛苦,我极力想剔除这种感觉,可这种感觉阴魂不散,总是缠绕着我。” “求你不要再说了,嗯?” “明明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傻瓜的行为吗?琪琪的心里明明没有我,我还这么依赖,还这么迷恋;明明留给我的是痛苦,我还要去品尝,我真的无药可救了。” “我只想知道,接下去我该怎么做?”齐彩虹小声啜泣着。 “……” “我只想听一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我该怎么做?” “回到他身边。” “我知道了。”齐正哲的声音极微弱,可在齐彩虹听起来,近乎于雷鸣。 第一场冬雨恰在这个时候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齐彩虹走进雨中。雨水淋在她脸上,像冰一样冷。可她知道比冰还冷的是齐正哲的心。 看着齐彩虹渐渐远去的背影,齐正哲的心犹如有虫子在啃噬一般疼。 他知道他把齐彩虹的心伤透了,他也知道他只能这么做,非这么做不可。这是他反反复复斟酌了四五个晚上之后的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会将任何伤口抹平。他只能寄托于时间。 第二天齐正哲以为齐彩虹的服装店的店门会关闭不开,没想到反而比平常开得更早。生意早早地上了门,而且出奇的好,齐彩虹始终忙忙碌碌。 这就是齐彩虹的坚强之处。这也是齐彩虹不同于别人的地方。齐正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余冬荣来找齐正哲是上午十点钟的时间。雨还在下。雨线细而密。因为下雨,气温又降了好几度。 “我知道你是非这么做不可了才这么做的,是吧?”余冬荣语气很平静。她是齐彩虹最好的闺蜜。 “……”看着余冬荣的面容齐正哲想起了她的哥哥余留寿。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这一段插曲。”余冬荣虽然读了初一就没有再去学校,可还是会用“插曲”这个词。是电视剧告诉她的。 “我对不起齐彩虹。” “不是你的错。是现在的女孩感情太活泛。前后我很清楚,齐彩虹什么话都和我说了。她第一天喜欢上你就拉着我倾吐了一个小时。你也别太难过,齐彩虹会回到余银山身边的。” “你这么肯定?”齐正哲望着余冬荣。这一点目前是齐正哲最关心的。 余冬荣把刘海往上抹,点了点头。 “余银山会介意吗?”齐正哲说。 “介意?他介意什么?他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介意?他只当齐彩虹开了一会儿小差。我很了解他。” “那就好。” “他做梦都会笑。而且,有了这段插曲,他们的感情会更牢固。说不定,他还要谢谢你齐正哲。” “哦。” “人比人气死人,”看来余冬荣不是替齐彩虹来抱不平的,“我哥和李秀丽的感情活活被李秀丽的父母拦腰砍断;这边余银山,齐彩虹的母亲巴不得免费将齐彩虹嫁给他。一个那么嫌弃,一个这么看重!” “每个人的感情之路都不同。” “我想好了,我绝不这么活泛,哪一个提彩礼到我家来,我立马嫁给他。” “哦。” “你不信吗?我真是这么想的。” 确实是这样,余冬荣在出嫁前没有任何感情纠葛。她嫁了一个泥工。泥工手艺好,活多,日子过得也还滋润,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就连余冬荣自己都没有料到,在她儿子三岁那年所谓的爱情敲开了她的心扉——一个到齐家屯县上门弹棉花的吸引了她,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失去理智和弹棉花的跑了。可谓抛家弃子。 所以,齐正哲说对了,每个人的感情之路都是不同的。还可以加一句,每个人都有一条感情之路。 第348章 珺琪往事五五——喜欢的颜色 我说过我很早就想去华安找哥了。 我曾把这个想法告诉过齐正哲,齐正哲又以某种方式让齐彩虹知道了我的想法,他们都愿意陪我去,那时正是齐正哲准备接受齐彩虹感情的时候。 齐正哲和齐彩虹既已分手,齐彩虹是绝不可能一同前往了。 可这个想法一直到我读中专二年级的那年国庆才得以实现。 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答应了让齐正哲陪我一起去,而齐正哲总是挤不出时间来。 齐正哲断绝了和齐彩虹的交往之后,就一心一意准备着搬迁他的批发部。他的生意眼光不是一般人能具有的。上海路一扩建他就物色好了他的店址,提前和开发商签订了租赁合同,并且积极和银行人员联系贷款业务。 这是很需要勇气的。 不知出于何种感觉,齐正哲预料到上海路将会发展为齐家屯县最繁华的商业街,这儿将汇聚最旺的人气,这儿的人流量也将达到最大。所以,他才想到将他的批发部迁去上海路。 齐正哲绝不止于搬迁店铺这一点,他不但扩大经营规模,而且彻底改变经营模式,店名也由“正哲批发部”改为“正哲百货”。 当时,无论是齐家屯县还是周边的各个县市,“正哲百货”的规模都是最大的,经营模式也是最前卫的,经营理念也是最先进的。 “正哲百货”其实就是后来我们称之为“超市”的前身。 要筹备这么大的一个百货店铺自然要花费很多精力物力,故此,齐正哲才总是挤不出时间陪我去华安。 我想,齐正哲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搬迁他的店铺,实际上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无法继续和齐彩虹的感情,又不能积极培育和我的感情,只有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 我又想,倘若不是感情上受挫,齐正哲极有可能不会果断地迈出那一步,至少会延缓迈出那一步的时间,就很有可能错过许多商机,最实在的一点,他不可能签下全县最低廉的租赁合同,而且一签就是十年。 齐正哲当时不会料到,单就这个合同就让他十年里省下几百万的租金,只是那个时候享受这一实惠的不是他齐正哲,而是他的弟弟齐正礼。 说来也巧,齐正哲积极筹备他的“正哲百货”的时候,齐正礼刚好提前出狱,从而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一个好汉三个帮,做这么大的事业没有几个好的帮手,是不现实的。 恰好齐正礼有跟齐正哲学习经商的念头,于是不谋而合。 就连我暑假两个月也全都耗在齐正哲的“正哲百货”上。 “正哲百货”九月十二日开业,我虽没能到场亲自感受那喜庆的氛围,但我能想象那个场面有多热闹有多壮观。 不说别的,单就把县长请到现场剪彩已开创齐家屯商业界的先河。 据说,开业那天“正哲百货”店里人山人海,一天的销售收入超过“正哲批发部”一年的销售收入,这是一个多么可观的数据! 据说,开业那天齐家屯中路其他店铺门可罗雀,诸多店老板百思不得其解:这人都到哪去了?这是一个多么离奇的现象! 我在为齐正哲高兴地同时却也在期盼着去华安。说实话,看齐正哲那么忙,是真不忍心催他呀。 可是这一天总算要来了。齐正哲寄信来说再忙今年国庆都要陪我去华安。这是多么开心的事情。连续几个晚上我做梦都笑出声来,搞得同寝室的同学总是问我有什么喜事。 这当然是喜事。这能不是喜事吗?多少年了?哥与我分手那年我十二岁,今年我已经二十岁了,还差两个月整整八年,前后已经九年,分开九年极有可能见上面这还不是喜事吗?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我成天沉浸在想象中,猜想哥的外形,猜想哥的身高,猜想哥的声音,猜想哥的眼神。 九年会改变一个人多少? 九年将一个十三岁的儿童改变成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小伙子;九年让一个男孩的喉结变大,嗓音变粗,又让这个男孩留起了胡须。那么。哥是男低音还是男中音?哥会不会长络腮胡? 啊啊,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感兴趣。哥你说,我能不兴奋吗? 可是,也有低迷的时候。正高兴着,正兴奋着,突然一个念想闪现:哥会不会不认识我?或者,华安那么大,我会不会找不着哥? 不不,我马上否定这个念想。哥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郝珺琪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也不会找不着哥。华安是大,可是,华安小学不大,就算有十几所华安小学,一所一所找过去,就一定能找到郑老师和严老师,找到他们,就意味着找到了哥。 我提前去火车站买了票。 硬座,特快车。晚上十一点十五的车。到华安凌晨四点四十五,四个半小时的车程。 齐正哲下午四点半赶到民政学校,我和同寝室又同桌的陈丽在校门口等到了他。 齐正哲早已恢复了他原有的体型,看上去健康而又健壮。白衬衫,西裤,黑色牛皮鞋。我注意到陈丽眼睛一亮。 晚上我们仨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店里吃饭。齐正哲给陈丽叫了一瓶陈丽非常喜欢喝的饮料,陈丽开心之极。 临去火车站前,陈丽硬是把我拽到一边,“真的吗?他真是你的哥吗?不会是你男朋友吧?我说在学校你这么淡定。” 陈丽也和我一样来自一个小县城,不过她父母亲都是工人,家庭条件好,她高挑(比我还高出四厘米),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尤其那张樱桃小嘴,嘴唇整天红润红润的,让人见了就像啃一口。是班上公认的美女。唯一一个缺陷是脖子比较短。 “这还会骗你吗?你没听见我叫他正哲哥吗?” “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说这话时陈丽回头看了看正在买单的齐正哲。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可是身经百战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最能反映他的内心世界。” “你是不是可以去开一个这方面的讲座?” “不信,等着瞧。他肯定很喜欢你。” 陈丽回学校,我和齐正哲做公交车去火车站。火车站很大,站前广场更大。有卖各种小东西的移动商贩,也有手里举着硬纸壳板纸板上写着某某宾馆的中年妇女在叫唤着拉客。 齐正哲对这一类的人很感兴趣。他不愧长着一个天赋的经商的脑袋。 因为离火车发车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齐正哲提议去逛夜市。 “还是不要去了。”我说。 “还不是怕我给你买什么?你放心,我现在比你还穷。总不至于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看三四个小时吧。要不去看一场电影。” “那算了,还是去逛夜市吧。”我说。因为我知道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也很花钱。 “我告诉你,我提议去逛夜市是有我个人目的的。” “什么目的?” “了解市场行情,看大城市里的人是怎么做生意的。” “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由衷敬佩齐正哲。成就大事业的人或许需要的就是这种品质。 我们逛了近两个小时的夜市,而后去夜宵摊吃夜宵。一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夜市服务员的服务意识让齐正哲感慨不已。 “回去我就要训练我店里的服务员。”齐正哲说。 “这是需要一定的素养的。”“正哲百货”里的八个职员我都见过,她们的素养相对比较低。 “我觉得这跟素养没有关,关键脑海里有没有服务意识。一旦有了服务意识,服务态度就会改变。你看我们进这些店时,服务员多么热情,面带微笑,彬彬有礼,让人宾至如归。” “这些人至少都是初中文凭。” “我有信息。没有初中文凭的人我照样让她们达到这种服务标准。微笑是不要钱的,那几个简易的动作也和文凭没有关系。”齐正哲信心满满。 返回火车站时,齐正哲手里多了个袋子。 “这是给你的。” “是什么?”我差异地结果袋子。 “一套衣服,买给你的。”齐正哲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不是说好了不买什么的吗?” “你这是两个问题,容我一个一个回答。你记得逛服装店的时候你去上了一趟厕所吗?我就是利用那段时间挑选的。尺寸大小绝对没有问题,颜色也是你最喜欢的。” 是一件秋装,紫罗兰色。确实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哥你知道吗?我班上的那些同学都说,紫罗兰色代表爱情,可我打小就喜欢紫罗兰色。我觉得这种颜色艳丽而不妖魅,奢华而不张扬。 “那第二个问题呢?” “不买什么并不是说一点东西都不买。比如你去一个店里,店老板问你买什么,你说不买什么,就买一包烟,对不?” “我没发现你现在变得这么会说。” “在你面前我说话的欲望总是被激发出来。” “我看不见得,在顾客面前你不也滔滔不绝吗?” “那是被迫的。” 第349章 珺琪往事五六——去华安 原本我们坐的火车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没想到火车还晚点。在候车厅里我们听见很多人的抱怨声。 但是,不管火车怎么晚点,开车的时刻总要来到。我们随着人-流上了火车。 车子里挤满了人。我们没有位置,随便上了一节车厢。我注意到一些人都躺在了座位底下。 我和齐正哲面对面靠在朝向火车过道的椅背上。总是有乘警推着一辆小车子来兜售一些东西。车子来时,惊动车厢里的所有人。站在过道上的人纷纷让位。 大概在一两点钟的时候,从一个小站上来两个年轻人,带着一副墨镜,很酷的样子。其中一个和我并排靠在朝向过道的椅背上。 我很疲惫,眼睛努力睁都睁不开。我的头不断往下低,低到不能再低便猛地醒过来。 齐正哲也在打瞌睡。整车的人都处于昏睡的状态。 我忽然感觉有人用手抚摸我的胸部,便惊醒过来。是和我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我尖叫起来。 我看见那个年轻人把手缩回去。 “你干什么?”我厉声喝问。齐正哲也醒过来。很多人被我吵醒了。 就见那个年轻人拼命地甩手,一脸痛苦的样子。他竟然痛到蹲在了地上。他就是蹲在地上也还快速的甩着他的手,好像有什么虫子在噬咬他的手似的。 齐正哲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把抓住年轻人的手,把年轻人提上来,然后一拳捶在他的胸前。 “哎呦,饶过我,请你饶过我!”年轻人不断求饶。豆大的汗珠在他脸上掉落。 看见年轻人这个样子,齐正哲不好再出手。和这个年轻人一起上来的年轻人过来劝慰,他云里雾里。 “姑奶奶,求求你饶过我,哎呦,我的妈耶,真的痛死我了。姐姐,求姐姐饶过我。” 我忽然明白过来,是我手指上的肉戒在起作用。 我越发诧异了。这个肉戒似乎总是在我受到性侵的时候发挥它的威力。难道这个肉戒真有什么灵性吗? 因为火车晚点,我们到达华安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省城的天气很好,持续晴朗着,可是华安却下着小雨。 华安火车站时一个比齐家屯火车站大不了多少的火车站。奇怪的是,火车站竟然在市城中心。 虽是凌晨五点中的光景,可是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已经很热闹了。这个广场也很小,几乎是省城火车站广场的五分之一。 我们沿着一条街道走。无目的地走。因为我们没有具体的去处。 是一条古老的街道。人行道上的樟树叶上停满了灰尘。两边的房子也很陈旧,青砖灰瓦,是一式的二层楼房。 “这华安讲起来是地级市,好像比我们齐家屯好不到哪里去。”齐正哲说。 “我也有这个感觉。在我印象里,华安可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起航哥说回城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象的。” “那是因为你在省城学习的缘故。” “可我确实觉得这不像一个地级市。”我说。 说句实在话,看见华安市这么陈旧这么古老,我一下子觉得缩短了和哥你的距离。要知道,哥在我心目中,因为是城里人的缘故,一直很高远的。 有了这种感觉,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我们在一个摊点上吃了早饭,向老板娘打听华安市的小学情况。华安是竟然有七所小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火车站附近就有一所铁路小学。 哥,你说造化弄人不?我们第一个到的学校谁想竟然是离你最近的地方?铁路小学和铁路中学应该只有几十米之隔吧? 哎,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郑老师严老师可能在中学任教呢? 我受思维定势的影响,只想到去小学找哥,没想到竟然越找越远。 我们是八点钟进铁路小学的。我们进的是铁路小学的教务处。教务处只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 我把郑老师和严老师的名字告诉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很热情,但她很肯定地告诉我们,铁路小学没有这两个老师,她建议我们去一小找找。华安一小就在铁路小学附近。 后来我想到,我们运气差就差在找的是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刚毕业,对人对物都不熟悉。如果我们询问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老师,说不定他就会告诉我郑老师在哪所中学。毕竟,华安二中离铁路小学还是比较近的。 哥,我现在还记得踏进铁路小学的时候我有多激动。我想象着说不定你们就在铁路小学,那么,我岂不立马可以见到郑老师和严老师。说不定也能立即见到哥。 真的,我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感觉心脏要跳出我的胸腔。 虽然小姑娘告诉我铁路中学没有姓郑的老师,但我并不难过。我没有奢望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即刻就能找到哥。 接下去,我们去华安一小,华安一小没有郑仁森这个人。 接着我们又去华安二小,华安二小也没有严琦这个老师。 当我们去了华安五小六小的时候,已经是晚边时间了。这些学校竟然都没有郑老师和严老师。 我再也淡定不了了。 “正哲哥,我有种感觉,这次华安之行我们会无功而返。”我忧心忡忡。 “怎么可能?”齐正哲倒比较淡定,“我敢肯定郑老师就在第七小学。他们是下放回城的,只能在条件最差的小学。一般来说,一小是最好的学校。数字越大,这样的学校条件就越差。就像我们齐家屯,齐家屯一小就是齐家屯最好的小学。” “谢谢你的安慰。”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华安最后一所学校,问了好几个老师,都说没有郑老师这个人。也没有听说严琦这个老师。 “你们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两个老师吗?他们是下放回城的,九年前回的城。”我再三追问。 “没有就是没有。我可是工作三十多年了,也曾经下放过,可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两个老师。”被我们追问的是一个年纪在五十以上的老老师。他的胡子都已经白了。 我沮丧地退出华安七小。最后的希望都已经破灭了。 “这么说来郑老师应该不在学校。”齐正哲推测道,“像你说的,郑老师是教小学的老师,那他一定在华安的某所学校,可是我们将所有小学找遍了都找不到他们,就说明郑老师严老师已经改行了。” “改行?” “对啊,就是他们不再当老师了,转行去了别的单位,比如去某个单位任重要职务或给市长副市长当秘书什么的。要知道,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像齐家屯二中,我了解到的就有好几个老师改行从政。当老师的从政很有政治前途的。” “那怎么办?我们哪知道他们改什么行?” “要真是这样,那就很难联系到他们了。不过我们也可以去一些单位找找,说不定就找到了。” “华安这么大,行政部门遍地都是,从哪里找起?”我极为沮丧。 “我们再找一天,找不着的话也就是命了。”齐正哲安慰我。 我接受了齐正哲的建议。 我们在华安住了一个晚上。我建议住简易的旅社,可是齐正哲还是去一家宾馆开了两间房间。虽说我是第一次住宾馆,虽说宾馆极尽奢华之能事,可是依旧改变不了我沮丧的心情。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所有的兴奋、激动、快乐都被冰住了。又好比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周遭昏暗看不见一丝光明。 要知道,华安之行是我唯一可能和哥联系上的方式。这也是我期待了近一年的行动。诚如前面所述,哥你不知道我的去向,你就是想找我也不知去哪里找,所以,我们要能联系上,只有我“主动出击”。 如今,我主动出击专程去华安找你,你却“石沉大海”,我怎能不郁闷呢? 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跑到华安来都无法找到你,那么我们会不会因此一辈子都见不上面。 齐正哲很能体谅我的心情,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想法子安慰我,而是陪我一起沉默陪我一起悲伤。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是无力的。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这是齐正哲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这也是他同样能让我牵牵系系的原因。 饭后,我们默默地在宾馆附近转了几圈。齐正哲抓住一个合适的机会提议去看电影。 “老这么悲伤也不是个事,不如去看一场电影吧,说不定心情就好了。”齐正哲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去吧。我来买票。”我答应了齐正哲的提议。 “行。我要再买票你一定不会同意。”我的心思齐正哲算是猜透了。 到了电影院,我们到窗口打听,是一部外国片,片名《魂断蓝桥》。一看片名,齐正哲立马打退堂鼓。他的心思我懂,是怕增添我的悲伤情绪。虽然我们都没有看过这部影片,可看片名也能推测出是一部悲剧。 我却坚持要看。我有一种心理,倘若明天找一天都联系不上哥,我的人生不也是一场悲剧吗?所以我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与我一样悲催的人物。 啊,那个晚上我流的眼泪用升来衡量的话,我不知道流了多少升泪水。我都难以相信,人体的泪腺会这么丰富!我身体里储蓄的水分也没有那么多呀。 在电影院里我就一直抽泣,齐正哲的手帕和我的手帕都被泪水打湿了。齐正哲专门出去买了两块手帕,也全都打湿了。 第350章 珺琪往事五七——太多的巧合 当玛拉(影片中的女主人翁)在滑铁卢桥上镇定地走向军车的时候,我的心碎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电影院。齐正哲在后面呼唤我的声音我一点都没有听见。 电影院前就是街道。夜晚八九点时分,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我走下台阶,下到人行道上。齐正哲追上了我。 “为什么会这么悲催?为什么要这么悲剧?”我喃喃自语。 “这是电影。” “命运为什么会这么无情?上苍为什么要这么捉弄玛拉?”我们走到十字街口。横向的那条街道上车子滚动。我努力去感受玛拉走向车轮时的内心世界。 “这是电影。” “登录在报纸上的消息干嘛要让玛拉知道?如果玛拉不知道那条消息,她或许就不会沦为烟花女子。” “那完全是巧合,琪琪,是导演刻意安排的。生活中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我相信。电影它并不完全是虚构的。电影就是生活,”我激动地看着齐正哲,“对于起航哥来说,我不就是那个阵亡了的罗伊吗?”罗伊是电影里的男主人翁。 “……” “哥去东门看我,看到的是一片汪洋,整个东门都淹没在水库底下,村民搬去的地方都没有我的影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影子,我不就相当于阵亡了吗,对于哥来说?” “说不定明天他就见到你的影子了。” “生活就是由这一系列的巧合的片段组成的。本来,村子被淹没了,我爸没出什么事,我们就不用逃出来……” “什么?出事?”齐正哲打断我的话,“伯伯是出了什么事才逃出来的吗?你不是说你们是出来逃难的吗?” 我一愣。即刻警觉起来。脑子迅速盘算了一下。“确实是逃难出来的啊,只不过我爸出的事是一个*。”我还是决定不把真实情况完全告诉齐正哲。 “哦?”齐正哲半信半疑。 “因为我爸是极力反对在我们村建水库的,因为我爷爷和我母亲都在那年死了,埋的都是新坟。” “这个你跟我说过。” “水库淹没整个村庄,也会淹没我爷爷奶奶的坟,”我们往宾馆方向走,“我爸便和村长起了冲突,把村长的腿打断了。” “然后你们就逃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就遇见了你。” 齐正哲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我碰了碰齐正哲的手臂。电影带给我的悲伤因为我的“露馅”而淡化了许多。 “啊,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如果生活果真就是由这些巧合构成的,那么我倒要感谢这些巧合。” “你倒要感谢这些巧合?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这些巧合,这辈子我就遇不上你了。”齐正哲转移视线。借助路灯我看见他脸上飘起了红晕。 “我怕你最终会因为遇上我而后悔。” “我永不后悔。”齐正哲怔怔地看着我。 那个晚上从电影院走回宾馆,中途下起了一点小雨。雨滴落在脸上我觉得有点凉。早已是秋天了。一阵风吹过,路边的梧桐树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几片树叶在空中飘舞。 回到宾馆齐正哲到我那个房间坐了一会儿,他看见我频频打哈哈方才告退。当房间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泪水又来了。悲伤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魂断蓝桥》中感人的片段又在脑海里闪现。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海面上,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水域,我不知道载我的小舟要飘向何方,也不知道掀翻我小舟的风暴何时刮起。 上苍到底要给我什么样的命运呢?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定数?我也知道,如果每个人都能感知自己人生的走向,一切都有定数,生活就没有了激情,生命就显得苍白,或者就没有了期待。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宁愿不要有什么激情,也不要有什么期待,我只要知道我能不能走向哥,我还要过多久才可以走向哥。 我有一种顾虑,会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走向哥?不,我不要。可如果真的一辈子都不能走向哥呢?不,不会,绝对不会?可万一呢?万一真的呢?万一真的永永远远都无法走向哥呢?哦,上苍,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 上苍,你不会将我的生命设定成这种模式的,对不?你已经给了我太多灾难,你让我十二岁失去爷爷,同时又失去母亲,你还让我和父亲背井离乡,而且永远无法回去,那你还怎么忍心让我永远都不能走向我的哥呢? 上苍,求你,求你一定要让我走向哥。我一定要走向我的哥,求你,求求你。用什么条件交换都可以,只要你让我走向哥。如果你觉得我的生命还不够曲折,还不够悲催,你可以再次设定,只要你让我走向哥。只要你让我走向哥,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晚上,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几点钟才真正入睡,天不亮就在噩梦中惊醒。醒来之后,觉得极其疲惫,头昏沉沉的,可是,人却很兴奋,怎么都不能再次入睡。 齐正哲也早早地醒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没有睡好。 “怎么样,睡得还好吗?”齐正哲一脸倦容。 “还好。”我只能这么说。 “看你眼睛肿肿的,就知道你没有睡好。一定还在想电影的事,对不?” 我咧了咧嘴,不置与否。 “去楼下走走吧。反正现在还早,单位还没有上班。” 我们沿着宾馆附近的一条街道散步。雨已经停了,可是到处都湿漉漉的,但是空气格外清新。行人稀少。有上了岁数的老人在路边健身。 “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齐正哲打破沉默。 “如果找不到哥,今天就回去。” “如果找到了呢?” “那要看情况。”我说。倘若真找到了哥,不说哥,郑老师严老师也会挽留我们在华安再住一个晚上,我心里想。 “你不是只请了一天假吗?” “那只有回去再解释了。” “哦。” 说句实在话,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压根儿没有去揣测齐正哲的所思所想,没有去思考他为什么也会和我一样睡不好。 齐正哲应该在矛盾中煎熬。他既希望我找到哥有怕我找到哥。希望,是他不忍心让我再这么苦苦相思。否则,他那么忙碌不会挤时间陪我来华安。害怕,则是对我找到哥后的情形的不可预测。 我找到哥之后的情形有哪些呢? 一是哥还记着我,和我思念他一样思念我。我送给他的玉坠天天都戴在脖子上。中指上的肉戒没有被岁月消磨掉,他还记着那八个字。当然,这是齐正哲最不希望的。 也有可能哥还记着我,可是并不像我思念他一样思念我,我仅仅是他童年的一个玩伴而已。我送给他的玉坠还在,可是已经不戴了。中指上的肉戒仍然有凸起,但是他已经忘记了那八个字。 第三种情况,也是齐正哲最希望的,哥已经淡忘了我这个人。那个玉坠早已丢弃。就连中指上的肉戒都消失了,更别说什么八个字。 齐正哲无法预料我和哥见面会是这三种情形中的哪一种,所以他才提醒我我只请了一天的假。 看来,齐正哲陪我来华安是在“孤注一掷”。 吃过早饭,我们又踏上了寻哥之旅。那一年,国庆假期只有一天,不像后来那样放一个小长假。十月二日,各个单位都已正常上班。节日氛围也不怎么浓厚。人们的头脑里还没有放假出游的念头,黄金旅行周这个词汇还没有形成。 又是辛苦的一天,同样是徒劳的一天,我们去了市级政府机关,也去了地级政府机关,还去了好一些小部门,都没有郑仁森或严琦这个人。是有一些从学校转行到行政部门的人,可是,没有一个叫郑仁森或严琦的。 绝望劈天盖地而来,我怎么躲也躲不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学校里没有郑老师他们,市政机关里也没有,那他们会去了哪里呢? “你确信郑老师他们是回华安吗?”齐正哲和我一样揪心。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一点私心了。 “是啊,怎么了?这一点还会错?我清楚地记得郑老师临走前我们村里人请他们一家吃饭,郑老师约大家去华安玩。他还说会去车站接大家,如果有人确定了去的话。” “我是说华安是一个地级市,郑老师他们回华安市,说不定回的是华安市管辖的一个县城。要按你这么说,那就没有这种可能了。郑老师他们确实回的是华安。”齐正哲说。 “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正哲哥,”现在,我叫齐正哲为正哲哥已经很自然了,“郑老师他们回的是华安市,可是却没能回市级学校教书?” “你是说郑老师他们教书的学校可能在郊区或邻近县市学校?” “我是这么猜想。” “那我们就去这样的学校找。”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想而已,再说,郊区这么大,临近县市这么多,我们从哪里找起?” 齐正哲沉默了。 “回去吧。”我有点心灰意冷。 “要不再找找?” “不用了。” 第351章 珺琪往事五八——别致的信 回到学校,我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同学陈丽宽慰我都失去了耐心。但是,毕竟我那时候还很年轻,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年龄,心中始终充满希望拥有期待,所以,一段时间过后,我还是逐步走出了华安之行无功而返的阴霾。 我自我安慰,只要我一直找下去这辈子不可能找不到哥。我相信上苍还是会垂怜我的。说不定哪天,学校传达室的叔叔给我送来一封信,那封信极为别致,我一看就知道是哥给我寄来的,而信里的内容也可以由我想象。 说不定哪天齐正哲托人寄口信来,叫我赶快回齐家屯,说哥和郑老师郑师母一起来到了齐家屯,正坐在他家里等我。 更有甚者,说不定哪天,陈丽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说有一个人找我,就在学校门口,而找我的人就是哥。 …… 这样的幻想可以不止两个,可以不止十个,也可以不要合理的情节,可以不要合理的背景,只要我们足够年轻,便一点儿都不显荒唐。 果真有一天,传达室的叔叔给我送来一封非常别致的信,信封上画了好几个爱心图片,却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我的心突突跳。信封上的字迹明显不是十三岁的哥留给我的印象中的字迹,但我还是坚信这是哥给我寄来的。 结果当然不是哥给我寄来的,而是一个教我《中国民政史》的老师写给我的信。 这个老师和我的一些过往我不想和哥说得太详细,甚至他的名字我都不想告诉哥。不不,哥,你别误解,他没有对我产生太多影响,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危害。有关这个人的故事我之所以不想说太多,是因为他在我生命中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我之所以提他,之所以还提这件事,是想再次证实我中指上的肉戒真的有某种魔力,是这股魔力让我再次避免了意外的伤害。 那一年,这个老师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他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可天知道他竟然迷上了我。 在我印象里,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充其量只是在他的课堂上我很用心的听课,也能积极和他互动。要知道,我那些单纯的同学们对这门课程是最不感兴趣的。 我想,总不至于仅仅因为我很用心地学他的课程,他就会疯狂地爱上我吧。 所以,我很自然地和那个肉戒联系起来。我于是想起了齐正礼。齐正礼对我着迷完全是因为这个肉戒对他施加了影响。 我之所以说这个老师疯狂,是因为在他把信寄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妻子办好了离婚手续。他在信里说,他只有把婚离了才有资格向我示爱。 这可把我吓坏了。一个家庭忽然支离破碎,而症结却是我! 可我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我意识到不能让这个老师步齐正礼的后尘。也就是说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和期待。 所以我尽可能回避这个老师。同学们举办的简易舞会如果邀请了他,我就不参加;班级组织的文艺晚会安排了他的节目,我想方设法请假。 这个老师的眼神便越发复杂了。 于是在临近放假前,我收到了他第二封来信。这封信和第一封信的风格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倾述,也没有什么缠绵的语句,等于是一个通知函。他在信里说只要我陪他吃一次他亲自烧的饭菜,听他说说他的心里话,他便放弃对我的追求。 年轻人永远不会绝望,可是,年轻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单纯。把社会想得太单纯,把人想得更单纯。 因为我是个年轻人,所以我答应了这个老师的请求。 时间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地点是这个老师的学校福利房,天气晴朗。空气却很干燥。 气温很低。可是,毕竟在南方,也低不到哪里去。已经进入深冬了,校园里许多树木的叶子都落尽了,树枝光秃秃的。也有一些长青的树木。 已经下过两场雪。 陈丽把我送到中国民政史老师的楼下就和她的男朋友去约会了。 我多少有点忐忑,走进那个单元,上到那个楼层,心跳不免加速。门是虚掩的。我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自己把门拉开。 门槛前放着一双布拖鞋,显然是为我准备的。老师在厨房里忙着炒菜,所以他只是口头招呼我,并没有出来迎接。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六十平米左右的福利房。两个小房间一个小阳台一个小客厅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生间。客厅也是餐厅。所以餐桌便摆在客厅里。客厅里还有一个小电视,当然是黑白的。电视正播放着什么。 餐桌上已经摆着三个菜。热气腾腾。餐桌上还摆着一个瓷器杯子,茶水满满的,也冒着热气。我注意到杯子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奖字。 这个老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他腰间系着一件白色的围裙,样子很滑稽。在我印象里,一直都是女人下厨房的。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也可能是离婚的代价吧。 “哎呀,你怎么还站着?茶也没有喝。喝口热茶可以御寒。”老师说道。他满脸堆着笑容,很热情。 “谢谢。” “谢什么谢,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赶快坐下来吃,吃好了说好了我就送你回寝室。”这个老师的声音很有磁性。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放松了警惕性。应该真的只是吃一餐饭吧。 我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老师把那个杯子送到我面前,我双手捧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杯壁滚烫滚烫的,手捂着杯壁非常舒服。 老师把摆在桌上的菜盘移动位置,把荤菜移到我的面前,然后他走进一间小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酒。 “无酒不成席,”老师笑着说,“这是我珍藏了好几年的葡萄酒,养颜,你可以喝一点。” “不不,我从来不喝酒的。我装饭吃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 “别那么急着吃饭。你不喝酒不喝,别紧张,老师不会勉强你的。要不我给你那瓶饮料,陪陪老师?”老师很真诚地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 老师又进了那个小卧室。 这一回他在卧室里呆的时间要长一点,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灌装牛奶。 “哎呀,不好意思,一下子记不起放哪了,所以找了好久。我已经帮你打开了。冬天喝有点冷,用开水烫会儿。” “不用那么麻烦。”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别太拘谨。我看你好像还很紧张。你怕我吃了你吗?我可是你老师。再说,你看看,这周围都是学校的老师,你怕什么?” 我简直怀疑这个老师比任教我们心理学的老师还懂人的心理。他似乎洞穿了我的内心世界。我虽然放松了警惕性,可是一直都紧张着。 “你自己摸一摸这瓶子,看看要不要用开水烫会儿。”老师把瓶子递给我。 不用说,我听从了老师的建议。那瓶子碰上去冰凉。 老师进他的小厨房拿了一个超大的瓷器碗出来,他把灌装饮料连瓶子一起放在碗里,而后往碗里倒开水。 老师喝的是葡萄酒,颜色像血一样。 “我猜想是那封信把你吓到了,”老师端起高脚杯抿了口酒,“可是,你要相信,信里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我吃了一口菜。这个老师的厨艺很高,不咸不淡,很入味。这是我第一次吃一个男人烧的饭菜。 “怎么样?还吃得来吗?” “很好吃。”我说。 “经历了近两个月的折磨,我终于想通了,”老师接着说,“你选择沉默和逃避是对的。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我试着看了一眼老师。他杯子里的酒实在太红了。 “对了,饮料应该烫热了,可以喝了。”老师接着说。他把瓶子从碗里拿出来然后递给我。“挺好喝的。” 我接过饮料瓶,并喝了一口。有一股乳香,甜,爽口。 “怎么样?” “好喝。” “那我们碰个杯。这餐饭结束,我对你的这段感情也就结束。不过,师生之情还是有的啊。”老师有点自嘲。 我端起杯子和老师碰了一下杯。 “好多时候想想我的举措,”老师又自个抿了一口酒,一大瓶葡萄酒他已经喝了一半,脸色一点都没有改变,“也觉得自己太不理智了。不过我就是这种性格。压根儿没有想到你会因此担惊受怕,也没有想到这是骚扰你,对不起。” “不能再复婚吗?”我想到的还是他无辜的妻儿。 “没有这个想法。既然走出来了,那就走不回去了。” “哦。”我只能说这个字了。我不自觉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大的举措吗,郝珺琪?”老师提高了点嗓门。 “对不起。” “是你有一股魔力,你知道吗?” “什么?!” “你怎么了?” “哦,”我淡定下来,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老师说我有什么魔力,我接受不了。” 能不震惊吗?三年前齐正礼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第352章 珺琪往事五九——禽兽老师 “哦——那就是我用错了词。应该说是你对我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而且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这种诱惑力来自哪里?你那般单纯,一点都不妖魅,跟诱惑这个词压根儿不沾边。”老师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他倒满杯中酒后接着说:“这是我最不理解的。古话说,日久生情,接触多了才会产生好感。或者,一见钟情,初次见面便生发好感。可对我来说,这两者都不是。我是不知不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你身上的;是突然有一天,猛地发觉你好美好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魅力无限,从此便念念不忘。你说你是不是有一股魔力,郝珺琪?” 我怯怯地看了一眼老师,他的说法确实与齐正礼的感受太相似了。 “对了,郝珺琪,你是哪里人?”老师换了个话题。 “阳江县,哦,不,齐家屯县人。”我说。 “哪有自己是哪里人都记不清的?你太紧张了。我这可不是什么鸿门宴。那你想过毕业分配到哪里工作吗?” 我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从哪里来便会回到哪里去,如果不动脑子的话。” “什么意思?” “你没有想过留在省城工作吗?”老师直接挑明话里的意思。 我盯着老师看。我想不通的是,这个老师大半瓶葡萄酒都下肚了,脸色怎么一点都不红。 “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有一点办法。”老师的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什么希望似的。 “哦,不,我没有这个想法。”我打了个哈哈。不知为何,我睡意越来越浓。 “想睡了吗?”老师也注意到了我的状况,“那我们再碰个杯,把饮料喝完了你就吃饭。”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建议。我和老师碰了杯,一口喝干了瓶子里的饮料。饮料的乳香味似乎更浓了。 老师起身去厨房给我盛饭。我用力睁开眼皮,没等看见老师回头,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突然这么想睡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一阵剧痛促使我醒过来,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床上,而我的外套已经被脱掉了。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坐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老师双手抱着头躺在地上,身体痉挛着。 我发出一声尖叫。 不用说一切都明白了。 我迅速下床,把丢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边穿外套边往外走。 “你,你别走。”民政史老师试图爬起身,但是怎么都爬不起来。估计肉戒施加在他身上的作用还在持续。 “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我有一股冲动,想对着这个无耻之徒的那个部位踹一脚。身为人师,对一个女生设计这种陷阱,实在太可怕了。但我想象还是克制住了。我只是觉得他无比丑陋,无比恶心。 我走出房门。桌上一片狼藉。他给我盛来的那碗饭还是好好的。看来他盛好饭走回客厅看见我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就立即把我弄上了他的床。 他没有伤害到我,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穿在身上的毛衣都没有被脱掉。还有我的裤子 “原封未动”。连我的鞋子都还套在我的脚上。 有了之前几次经历,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我料想应该是他把我放在床上,脱去我的外套,正想继续“深入”的时候,我那个肉戒感知到了异性的侵袭,便迅疾发出光芒,于是我从睡梦中痛醒,而他则因为疼痛而不得不远离我的身体。 我所想的是,要不要把这个禽兽的行为公之于众。 “请你告诉我,郝珺琪,你到底是人还是魔?”老师的声音失去了那份磁性,而是充满了恐惧。 我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冷气从室外挤进来。 “你不觉得你和《西游记》里被妖怪掳去的朱紫国皇后相似吗?” “什么?”我把迈出去的步子收回来。 《西游记》这部名著我可是看过多遍的,我怎么没有把自己的这种现象和朱紫国皇后联系起来? 朱紫国皇后被妖怪掳去,紫阳真人为了不让皇后受到妖怪的欺凌,给她穿了一件五彩霞衣。妖怪每每想和皇后亲热,五彩霞衣便放出光芒,妖怪碰她就像被针扎了似的。 “你是不是也穿了一件五彩霞衣?”民政史老师痛苦而又好奇。 “你自己猜。”丢下这句话,我离开了这个我一想起就会觉得后怕的地方。 说实在话,回到寝室躺在床上我依然有点胆战心惊。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那些室友全都出去陪男朋友了。躺在床上回忆刚才的每一幕,我的后背冷汗直冒。 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在吃饭的时候我怎么突然就那么想睡,而且说睡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而且,那个老师把我弄到床上都无知无觉! 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听说蒙汗药这种只出现在小说里的东西真的在生活中出现之时,再回想这件事,我才想到,这个老师对我用的可能就是蒙汗药。 那么,他把药放在哪里呢?菜里面不可能,他没有昏睡过去就是证明。他极有可能把药放在早就给我泡好的茶里面或者放在那瓶灌装的饮料里面! 只是我不知道蒙汗药发作的时长,如果知道的话,就很容易判断那个禽兽不如的老师到底是将蒙汗药放在茶里还是放在饮料瓶里。 这里还要插一句话,可能是担心我揭露他丑陋的行为,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这个老师的最后一周的两节民政史课都请别的老师代上。 年后回到学校,我们便换了一个民政史老师。我不知道那个老师是去给别的班上课还是转到别的学校工作还是转行了。总之我再也没有看过他。 我要说有一点要感谢他,哥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哥一定会说:“他都差点*了你,你还感谢他?你没有告他已经是对他的最大的宽容了。” 我感谢他告诉我毕业分配是可以动脑子的。按照当时的分配政策,我一定会分配回齐家屯工作。运气好分配到县民政局,运气不好,还可能去乡民政所。 这都不是我所想的。哥你别误解了,我也不想留在省城,当然也没有这个可能,我告诉你,我想回阳江县工作。 待到毕业,我二十二岁,就是说我离开阳江县前后十个年头,还有谁能认出我是当年那个郝家的黄毛丫头? 哥或许会问,你干嘛要回阳江?郝叔叔是不可能回阳江的。 对,我父亲是不可能回阳江的,但是我可以回。我回阳江当然是为了哥。哥如果也在找我,哥如果还没有忘记那个誓言,哥如果像我思念你一样思念着我,那么,哥是不是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阳江? 如果我们都在阳江,阳江那么小,就总有一天我们会遇见。 你看,我们现在不是遇见了吗? …… 寒假到了,齐正哲到学校来接我。他进了我们寝室。 “哇塞,琪姐姐,你也隐藏得太深了。”室友甲说。因为我年龄偏大的缘故,我那些中专的同学都叫我琪姐姐。 “啧啧,这才叫郎才女貌。”室友乙盯着齐正哲看。 “你们可别误解了,我是琪琪的哥。”齐正哲说。我估计他是怕我会生气才这么说的吧,因为我不太希望他出现在我这些同学面前。 “还哥勒,情哥哥还差不多,”陈丽说,“再欺骗大家可就不对了,我可是知情者呦,琪姐姐。” “信不信由你。”我说。 我们一起坐班车回去。班车很挤,但是齐正哲已经提前买了票,所以还买到了位置。 “我以后再也不会进你寝室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齐正哲开口说话。 “我没生气。你以为我生气了吗?” 班车的过道上都挤满了人。窗户关得死死的,车内空气污浊。那一年,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没有超载的意识。 “那些小女生,嘴巴都是那么毒的,”我接着说,“你别介意。我生气的是,你这么忙,干嘛还专程来接我。” “也算不上专程,”齐正哲干笑了两声,“也有点事。” “这一点你别骗我,我还看不出来?” “或许是习惯吧。接送了那么多年,突然不需要接送了,还不适应。所以就想到了来接你。一学期送一次接一次也不为过。” 我的心当即酸了,眼角也湿润了。我便转头往窗外看。 那个寒假我都在“正哲百货”帮忙。“正哲百货”的生意特别好。因为接近年关,店里时时刻刻挤满了人。 这种分区域自由选购而又明码标价的销售模式很受市民的欢迎。我觉得可能是这种销售模式给了市民一种安全感。当然,货源充足,分区域自由选购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我不再帮忙销售,而是协助齐正哲齐正礼管理。 齐正礼心中的结应该彻底解了。我们相处得很坦然。说话聊天谈工作吃饭都很坦然。 从牢狱出来我就感觉到齐正礼彻底变了一个人,最明显的一点,他那只被*炸掉了手掌的手不再时时放在口袋里。这足以说明他坦然到了能够面对一切的地步。 一天,吃过晚饭后,我回房间拿东西,齐正礼跟了过来。他留了胡子,和他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说来奇怪,两年半的牢狱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却没能改变他的肤色。 “有什么事吗?”我不会因为齐正礼跟进我房间而有一毫慌张。换做三年前,我说不定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 “是有事和你交流。”齐正礼留着胡子,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成熟。 “在这里交流吗?” “去外面走走。” “好。” 第353章 珺琪往事六零——症结 我们走到齐家屯中路,然后拐向南京路。南京路两侧的店面几乎都被人租用了,从店铺里放射出来的光芒和路灯一起将这里的天空映照得跟白天似的,即使是这样的寒冬,街道上依然有很多人。店铺里仍然有很多顾客。 远远地,我们看见正哲百货门口人们进进出出。 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往前走。一些人往我们这个方向看。 “你知道我要和你交流什么吗?”齐正礼把双手插进裤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我没有去想。不过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我想与你说说齐正哲。我觉得你们之间能不能再往前走应该可以确定下来了。”齐正礼说得很诚恳。出狱之后,齐正礼和齐正哲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彻底改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样下去,我怕到最后齐正哲会被伤得很深。” “齐正哲和你说了什么吗?”我心里一紧。 “没有。他才不会和我说这些事。不过,你们之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包括他和彩虹姐的一些过段。” “哦。”我们走在广场上。广场上也挺热闹的,不过,东边那头比较安静。 “虽然我搞不清楚他和彩虹姐为什么会有这一些过段,但他这些过段说明了他真正爱的是你郝珺琪。只是他这么做彻底伤害了彩虹姐。” “彩虹姐不是已经和余银山结婚了吗?听说还有个把月就要分娩了。”我说。回齐家屯的十几天,我只看过两回彩虹姐。彩虹姐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很幸福。一只手经常放在肚皮上。 齐彩虹很少来她的服装店,她专门请了一个小姑娘给她看店。 “心灵的伤痕是看不见的,”齐正礼举起他的右手,“不像我这只手一眼就看得见。彩虹姐如果不是和齐正哲有一些过段,她和余银山的关系就会单纯很多。她要承受的也许就会少很多。” “你是怕我会给齐正哲带去同样的伤害。”我有点明白齐正礼的用意了。 “是啊,我真的害怕,而且,这种伤害或许会更深,更持久。”齐正礼显得很沉重。 “我一直在找一个叫郑启航的人,你知道吗?”我觉得,既然齐正礼这么关心齐正哲,我就应该把我的一些过往告诉他。 “郑启航?” “对,一个陪我成长到十二岁的小男孩,”我把情况大致地和齐正礼说了,“今年国庆节,齐正哲还专程陪我去华安找他,但是没有找着。” “你还会找吗?” “我会一直找下去。” “哦,这么说,症结一直在他那里,不在你这里。这就更麻烦了。”齐正礼用那只断了手掌的手拍了拍大腿的外侧。 “症结应该在我,只要我不拖沓,果断,断就断,续就续,便没有后遗症,”我说。 齐正礼摇了摇头,说:“不,症结应该在他。正因为症结在他,他就做不到这么果断。他一直活在希望中。他为希望而活,因为,只要你还在找,就还有找不到的可能;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彻底绝望,因为,很可能你和郑启航的感情不能继续。” “能!只要我找到了我哥,就一定能!谁说我们不能!?”我激动起来。 “你别激动,我只是假设。比如,等你找到了你哥,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你们的感情再怎么继续?”齐正礼继续无情地分析,“总不至于你要破坏一个好好的家庭吧。” 我无语。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假设。你不能不让齐正哲假设对吧?齐正哲就活在这种假设中。” “照你这么说,当年彩虹姐也活在这样的假设中。”我能接受齐正礼的说法了。 “对。但是,彩虹姐只等了两三年,而齐正哲已经等了八年而且还会再等,等得时间越长,到头来受到的伤害就会越深,更为悲哀的是,齐正哲没有一个死心塌地的余银山在等他。” “你别说了,齐正礼。” “这不是你的错,郝珺琪。我是觉得我们要正视这个问题。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他到最后伤得体无完肤。”齐正礼很镇定。他果真成熟了许多。 “你有什么办法吗?” “给他找一个‘余银山’。” “你是说像彩虹姐一样,只要结了婚,一切便都过去了。” “不是吗?” “街上喜欢齐正哲的女孩子是多,可哪一个才是‘余银山’?” “这个交给老妈。我有办法。” 不知道齐正礼和阿姨说了什么,使得阿姨对齐正哲的婚事无比重视起来,年后初二初三正是正哲百货最忙的日子,可是,阿姨却硬逼着齐正哲去相亲。 阿姨发的话,齐正哲向来都会听。就这样,齐正哲连着相了五六家的亲。不用说,他一家都没有相中。 要说条件,这五六家的条件都不错。有三家是生意大户,有两家父母亲都是做教师的,有一家的父亲还是一个局的副局长。要说女孩子,没有一个配不上齐正哲。至少我见过的其中两个个头都在一米六以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文化水平也都高。 可是,这些女孩都中意齐正哲,齐正哲不中意这些女孩。 阿姨那个气不用说了,连媒婆都被齐正哲气坏了。 阿姨只好放弃给齐正哲找对象的想法。 相亲活动一结束,齐正哲便来找我。当时,我正在齐正哲的工作间帮他清理一些账目。 齐正哲笑着走进工作间,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我连着去相了五六家亲,你总算满意了吧。”齐正哲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把账本合起来,放下笔,看着齐正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唆使我妈叫我去相亲的?亏你想得出来。”齐正哲往后靠,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我没有做这件事。” “什么?”齐正哲坐直身子,椅子的两只凌空的脚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我没有做这件事。”我重复说了一遍。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关心我的婚事?”齐正哲一脸的疑惑。 “是齐正礼。” “齐正礼?嗨,这小子。”齐正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两年牢狱会让他这么懂事,真的做梦都想不到。” “牢狱是净化心灵最好的地方。”我说。这是齐正礼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我是说牢狱是改造人的好地方。” “对,对。牢狱确实把齐正礼改造好了。” “齐正礼专门找了我,他不希望你受到很大的伤害,所以唆使阿姨逼你去相亲。” “呵呵,这家伙,亏他想得出来。”齐正哲摸了摸头。显然他对齐正礼对他的关心很满意。 “正哲哥,”我决定直截了当的阐明我的观点,“你还是不要等了。齐正礼说得很对,你时间等得越长,你受到的伤害会越大也越深。” 齐正哲把头转向别处。 “你过年已经二十三了,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没有必要再等,因为……”我接着说。 “因为你的心始终不会在我身上,因为你不会放弃寻找,因为你一直都在等,对不对?”齐正哲把头转回来直视我。 “我的情况我的决心正哲哥你已经很清楚了。”我低下头。 “我是很清楚,所以,我从没有埋怨你。我觉得你是最能理解我的心的,琪琪。” 我抬头看着齐正哲。 “你想想,琪琪,在你这种情况下,如果郝伯伯让你去相亲,就算对方的条件再好,你会相中吗?” “……”我方才明白我犯了一个错误。齐正礼可以不理解,无论怎样我应该理解齐正哲内心的所思所想。 “你不要有压力,琪琪。是心结还没有打开。哪一天心结解了,一切就都过去了。”齐正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的,要是明天这个结突然就解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走了,你好好理账目,可别理错了。” 我目送齐正哲走出他的工作间。齐正哲的步伐慢而沉重。出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忘记回头冲我笑笑。这笑在一般人看来一定会觉得很勉强,只有我知道,他的笑极其自然。 我的心一下子酸酸的。真的是造化弄人。上苍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 看齐正哲那落寞的背影,听他刚才的表态,我清楚他绝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唯一能减轻对他的伤害的办法就是我尽早找到哥,只要找到了哥,不管我和哥会是什么情况,他的心都会定下来。 可是,我又该到哪去找哥呢?华安那么大,哪里才是哥的落脚点? 不不,按推断,哥今年二十二岁,应该在读大学。中国大学那么多,哥又会在哪一所大学? 如果哥和我一样读中专,说不定已经毕业工作了,那么,哥又会在哪里工作? 无论是什么情形,总结一点,我都不可能尽早找到哥。这样,齐正哲要受到什么程度的伤害看来是注定了的。 “要是明天这个结突然就解了,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突然想到,齐正哲的这个疑惑同样是我的疑惑。 第354章 珺琪往事六一——为分配谋划 进入中专学习的第三年我便开始谋划毕业分配的事。 说实话,像我这么有预谋的人别说我这个班绝无仅有,扩展到我这一届毕业生也绝无仅有。在我那些单单纯纯的同学为友谊掉眼泪为所谓的爱情伤伤心心的时候,我在绞尽脑汁搜索班上哪个同学的父亲或母亲有权利影响一个中职毕业生的去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种人我最终找到了,只是她不是我的同班同学,而是我同一届的一个校友。巧的是,她恰好是室友陈丽的一个初中同学。 之前提到陈丽的时候我忘了跟哥说,陈丽来自省城,是省城第九中学的毕业生。 当我了解到那个校友竟然是陈丽的初中同学的时候,我说不出有多高兴,简直认为是上苍的眷顾,因为,在我看来,有了这层关系接近那个校友就容易多了,也自然多了。 找了一个恰当的机会,不露声色的提起那个校友,不料陈丽竟然对她非常鄙夷。我说两年以来不曾听陈丽提起过她,也不见陈丽和她有过什么往来,原来她们互不欣赏。同学之间互不欣赏也是很正常的吧。 那个校友叫朱珍仪(其实她的名字提不提都无所谓),是一个骄横跋扈的人。骄横跋扈是那个年代当官的子女的通病,陈丽不了解这个“自然规律”,所以接受不了,但我还是费尽心机唆使陈丽让我和朱珍仪“接上了头”。 有了第一次的接触,我去找朱珍仪就不再委屈陈丽了。我看的出来,陈丽对朱珍仪这样的人的确非常感冒。 我有目的,自不会在乎这些。 一言以蔽之,我想尽办法成了朱珍仪最信任的人。或许哥不会相信,如果有那么两天我不去找她,朱珍仪便会来我的寝室找我。在我面前,她的专横跋扈没有用武之地。 在我成为朱珍仪最信任的人之后,在她说起她有个让她很烦的弟弟之时,我了解她因何而烦便成了一种关心,于是我找到了在她父母面前表现的机会。 朱珍仪烦的是每个周末都要为她读初三的弟弟辅导功课。真的是上苍照顾啊,要知道,给人辅导功课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啊,哥你想想,齐正礼是什么样的角色,我都能给他辅导数学! 我把我愿意解除她的烦恼的意思和朱珍仪一说,朱珍仪感动得差点在我的面前哭出声来。她简直把我当成了特意来挽救她的天使。要知道,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周末可是黄金时间啊。 就这样,朱珍仪把我带去了她的家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也是楼房,也是二层楼,也有院子,相比起来,叔叔阿姨的楼房比我家东门的茅草屋还不如。太奢华了,奢华到我第一次走进她家院子都不敢进她家的门。 就这样,我不露痕迹地在朱珍仪的父母面前好好地表现了一番,因为,一个学期下来,朱珍仪的弟弟在我的辅导之下成绩有了明显的提升。 就这样,学期结束,我不收一分辅导费,只是接受了朱珍仪父母送给我父亲的一盒酒,这种“仗义”的行为不仅把朱珍仪感动得一塌糊涂,也提升了我在她父母亲心中的地位。 因为,谁都以为我是冲辅导费去的。 就这样,我成了朱家最受欢迎的人。 现在想想我依然佩服当年的自己。把一个中等生变为上等生要花多少精力多少心血啊,可我硬是做到了,而且利用的仅仅是每个周末两天的时间。 还是那个词——绞尽脑汁。 绞尽脑汁提升学习者的学习兴趣,绞尽脑汁传授学习者最适合的学习方法,绞尽脑汁变学习者“要我学”为“我要学” …… 终于,在离毕业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在朱珍仪的父母盛情请我吃饭的饭桌上,我故意把话题引到毕业分配上,很巧妙地向朱珍仪的父亲传递了一个信息——我正为毕业分配而苦恼。 正不知怎么感激我的朱珍仪的父亲哪会放过这个表达谢意的机会,于是我毕业分配去阳江县民政局工作这件事在接下去的几分钟谈话中成为事实。 哥你别诧异,我跟你说,朱珍仪的父亲是省民政厅里的一个重要领导,这种事情在一般人看来,难比登天,她父亲一个电话就够了。哥你想想,如果不是这层关系,我怎么会去接近朱珍仪? 那个晚上应该是我最兴奋的一个晚上吧,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以致于睡在我下铺的陈丽骂我思春。也难怪她,我在上铺辗转反侧,她下铺还能不受影响? 一个月后,也就是距离毕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回了一趟齐家屯。 我得把我回阳江县工作的决定告诉父亲,当然还有齐正哲,也包括叔叔阿姨他们。 把这个决定告知叔叔阿姨是一种尊重,告知齐正哲是希望获得他的理解,而最让我发憷的,是告知父亲。 我把这个决定告知齐正哲的时候,齐正哲的表情非常复杂,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说了一句话,“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想到。” “对不起。”我说。 “想想也在常理中吧,只是我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过。”齐正哲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关系已经搞好了?” “这个……” “你不用不好意思,依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是所有的关系都搞好了,才来告知我的,对不?” “希望你能理解。” “咳咳,我有什么不理解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都支持,只是……郝伯伯那里……”齐正哲和我有一样的顾虑。要说了解,齐正哲确实是最了解我的人,他连我最担心什么都一清二楚。 “我特意回来便是要和他好好说说这件事。” “我还以为是特意和我交流这件事呢。”齐正哲不无自嘲地说。 晚上吃过饭后,一家人坐在饭桌旁说了很久的话。父亲和叔叔又对饮了一杯白酒。 那是非常温馨的一幕。或许是我难得回来的缘故吧,就连齐正礼都一直坐在那里。 齐正礼的现状叔叔阿姨已经完全能够接受了。他牢狱回来后的表象——在“正哲百货”处于中流砥柱的位置,让叔叔阿姨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现在所想的就是待两个儿子讨回了了老婆,他们帮忙带孙子孙女,安享晚年。 忘了和哥说,打“正哲百货”开张,阿姨的包子铺就永久性歇业了。 唠嗑结束,齐正哲兄弟俩去店里,我和父亲回平房。齐正哲临走前的眼神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爱——他在担心我怎么和父亲交流毕业分配这件事。 我跟着父亲进了他的房间,心脏跳得有点慌。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摆设:一张木板床,一张躺椅(在我初中学习期间这张躺椅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晚上我写作业时,父亲再累都要到躺椅上躺一段时间),屠凳上的木箱子上摆着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 还是原来的味道。一点霉味和浓浓的烟味。躺椅旁边的地面上躺着几个烟头还有一些烟灰。 “还不睡觉?”父亲笑着说。父亲笑起来皱纹越发深了。我读中职的这两年半,父亲胖了一点,头发却越发白了。 “我想和爸爸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父亲在躺椅上坐下来。 “毕业分配的事。”我在父亲的床沿上坐下来。老式的木板床都这样,前后两块床墩非常厚实,很方便坐人。 “你是指分配到乡下去工作对吧?一些人也和我说过了,刚分配的中专生基本都要到乡下去锻炼一两年,除非有什么关系。我们县里的户口,不会分去太远的地方,应该就在洪庄、吴家屯、沙路这几个地方转。”看来父亲早就关注过我的毕业分配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忽然觉得很难启齿。 “对不起,琪琪,你也知道我们家没有这种关系。不过你放心,爸爸也打听了,一两年就会上来,就会调到县民政局工作。” “我可能会分回去工作。” “那是肯定的。哪里来就分到哪里去,这是分配原则。难道琪琪还想去别的地方吗?”父亲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我是说我可能会分回阳江县工作。” “什么?”父亲一下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脸煞白,“阳江县?你怎么可能分回阳江县工作?你是齐家屯户口。” “我是说可能,爸爸。”我的心跳加快。父亲的反应太强烈了。 “没有这个可能。谁都不知道你是阳江县人,怎么会把你分到阳江县工作,除非……对了,是不是你自己想回阳江县?你跟什么人提了?”父亲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我,没有,我,我跟谁提?我是怕——”我很慌乱。父亲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我是担心,爸你知道吗?” “你一定跟谁提过。”父亲颓然坐在躺椅上。他双手自然地搭在躺椅两侧拱起的扶手上,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神情呆滞。 “没有。”我的声音很虚弱。 第355章 珺琪往事六二——父亲出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返回民政学校了。 我起床之后进父亲的房间看了看,父亲还躺在床上。房间里的烟味说不出有多浓。地上一地的烟头。 我的心揪揪的。估计父亲是彻夜未眠啊。 齐正哲用摩托车送我去车站上车。他的黑眼圈很重,一副没有睡好觉的样子。他掏钱给我买了票。 我们站在大厅里等车。大厅里已经有一些人了。即使是大清早,大厅里也有点闷热。透过大厅的玻璃我看见一辆班车驶离车站。 “和郝伯伯交流好了吗?”齐正哲打破沉默。 “爸爸反应有点强烈。”我说。 “他有他的顾虑,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慎重一点好。” “我会的。就拜托正哲哥这几天稍稍关注一下我父亲,他昨晚可能没有睡好。”我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往常任何时候父亲总是会送我来车站的。 “放心。这么多年,我都把郝伯伯当父亲一样看待。” “谢谢。”我的眼睛有点湿润。齐正哲说的话绝不是虚言。 这一天我是上午九点差一刻到达省城的,十二点半齐正礼就到学校来找我。请哥注意,不是齐正哲而是齐正礼。 齐正礼一出现在寝室门口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这大事一定和我父亲有关。 “齐正礼,你怎么来了?”我非常诧异。室友们则盯着齐正礼看,就和当初齐正哲走进我们寝室室友们盯着齐正哲看一样。毫无疑问,齐正礼的那只手摆在他的裤袋里。 “把东西收拾一下跟我回齐家屯,我在外面等你。”齐正礼表情很严肃,他转身出了我们寝室。 室友们叽叽喳喳,围着我说三道四。我收拾东西,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已然不是猜测,否则齐正礼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我知道,我提着包走出寝室,室友们眼里一定满是困惑。她们肯定以为我掉进了感情的漩涡。齐正哲和齐正礼的肤色一黑一白对比鲜明,她们不会感觉不到。 我一出寝室,齐正礼便接过我手里的包。 “是我父亲出什么事了对不?”我问道。 齐正礼表情凝重,“是郝伯伯摔跤住院了。” “摔跤?怎么摔得跤?” “电话里我也没太听清楚。应该是郝伯伯在一家工地上挑砖从三楼摔了下来!” “啊——”我觉得头有点晕。 齐正礼伸手扶住了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没去医院。正哲叫我直接来省城接你回去。” “我知道,一定非常严重了。” 哥,挑砖上楼是可是父亲的绝活了。从我们逃到齐家屯那年起,父亲就开始给工地挑砖。这么多年他干得最多的活就是挑砖,谁会想到他竟会毁在挑砖上? 真的应了那句话,淹死的往往都是会水的人。 后来我听和父亲一起做事的人说总感觉那天父亲有点不对头,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个人说,他看见我父亲挑一担砖块转到三楼,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脚踩空,连人带砖摔了下来。 父亲像一片落叶一般在空中飘舞。 我的心绞痛。我知道父亲那天为什么心事重重。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有点不对头。全是因为我所做的去阳江县工作这个决定。 床头一地的烟头证明了父亲一夜未眠。 我想不通的是,父亲连送我去车站都不愿意,怎么还会去工地挑砖呢? 可不管怎样,是我间接害了我的父亲,这可是我做梦都没料到的。我真没料到会这样。如果我料到会这样,我还会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如果我料到父亲会这么在意我回阳江,我还要不要做出这个决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一次的车程我感觉不知比平时长了多少,司机每一次停车都让我痛恨不已,齐正礼也帮忙一起催促司机,司机都被催得骂人了,但总算看见了齐家屯县汽车站几个大字。 一下车我们便坐上一辆三轮车。 父亲被安置在齐家屯县医院,一个齐正礼和我都很熟悉的地方,一个父亲在齐家屯生活了近十年都没有因为生病而去过的地方。 叔叔阿姨,齐正哲,还有齐彩虹,还有几个和父亲一起做事的人都围在病房里。 当我惊魂未定跑进病房,看见父亲肿得超过自身大脑一倍的裹满了纱布的头,我嚎啕大哭,泪雨滂沱,歇斯底里。 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嘴半张开着,艰难地喘着气。似乎只会呼气而不会吸气。纱布上都是血渍。 我怎么都不相信这幅模样的人会是我的父亲。昨天还和齐叔叔有说有笑的又是喝酒又是聊天,今天怎么就话都说不了了? 今天早上我和他道别的时候他还对我说了句“路上小心”,现在怎么对他最至亲的人都无知无觉? 我真的没法接受。 我理智告诉我,我就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父亲被我的举动惊醒了,或者父亲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虽然他已经睁不开眼了,但我感觉他的手还能动(很可能是想握住我的手吧),不过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好像有知觉了。”阿姨惊喜地说道。 我抬起头来(我原本趴在父亲的身上哭泣)。 “是啊,你看郝伯伯的嘴似乎在动。”齐正哲说。 确实是!父亲的嘴原本只是半张在那里喘气,现在他的嘴唇在蠕动,我连忙把耳朵靠过去。 我听见父亲用微弱的气息说:“你——其实——不……” “什么?”我没听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很希望他再重复一遍。 可是父亲话未说完就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半握我的手也松开了。 父亲走了。永永远远地走了。 我哀恸之极。我拼命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父亲,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 父亲未尽话语我起初没在意,因为我为父亲安葬的事忙前忙后。 考虑到老家已经淹没在水里,考虑到家里所有亲人的坟墓也都淹没在水里,最主要的,还是考虑到父亲在老家发生的事件,在叔叔阿姨的强烈建议下,我选择将父亲埋葬在齐家屯县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落叶总要归根,可父亲这片落叶只能永久的在他乡飘零了。一想到这一点,一想到父亲已经真实地离开了我,我的泪水便情不自禁溢出眼眶。 啊,泪水也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吧?否则,我的眼泪怎么这么容易流出来呢?看见父亲用过的物,无论是那张躺椅还是时常摆在平房门口的那担土箕,我会怔在那里泪流不止;听见叔叔阿姨说起父亲,无论是说起父亲这个人还是说起和父亲有关的事,我都会触情生情。 一个棒槌敲不破的事实是,我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儿了。 那几天齐正哲一直陪伴着我。他虽然只有二十四岁,可是过早踏入社会过早接触社会,使他变得非常成熟老道。父亲的医药费和相关的赔偿费以及父亲的出葬,全都是他一手操持。他拐脚的父亲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当然齐正礼也做了很多事情。许多细碎的事情都是齐正礼去操办。父亲的出葬大方向齐正哲把控,诸如请风水先生,请吹喇叭的人(齐家屯县和我们阳江县有一个相同的风俗,老了人都要请吹喇叭的人吹相关的曲子),联系水泥砖块和沙子等一些小事还都是齐正礼出的力。 齐正哲还时刻担心着我,只要空闲下来,就待在我身边。要知道,他哪是能空闲的人呢?那么大的一个百货店要他管理,可是,他总能挤出时间来陪我。 齐正哲并不说太多安慰的话,并不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只是陪着我,很多时候甚至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待在我身边。他就是这么体贴。他对我总是这么体贴。 可是,哥,你会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永永远远离开我吗? 待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思考父亲的话。“你——其实——不……”父亲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亦或是要交代我什么呢? 如果是交代后事,那会不会是说,你其实不要把我埋葬到齐家屯,但也有可能是说,你其实不要把我埋葬到东门。 如果是安慰我,安慰这个他始终放心不下的女儿,鼓励我好好地活,他会不会是说,你其实不要太难过,太伤心。 但如果还是顾虑我的工作地,顾虑我会受到他过失杀人事件的影响,他会不会是问我,你其实不会去阳江县工作,对不对? 我确实没法确定父亲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觉得每一种可能都不是没有可能。这竟已经成了悬疑。是真的死无对证了。这样看来我今生今世都没法释怀了。 恍惚之间我又想起父亲带我出逃的那个夜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夜的路程。在走去王坞的路上的亭子里,父亲递给我一个洗干净了的红薯,和我诉说他出逃的原因。 “杀人是要偿命的。如果我偿了命,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个人了,而你还这么小。”父亲说。 父亲,难道我现在就足够大了吗?足够大到你可以放心地离开我? 我问天,天不应;我问地,地不语。 第356章 珺琪往事六三——震撼 安葬好父亲,回到学校我没有忘记和朱珍仪联系。并不是我极其想念朱珍仪,而是我不能让自己的设想成为泡沫。她的弟弟还剩两三个星期就要参加中考了,到了最最关键的时期,绝对离不开我的辅导。我再悲痛,也不能不做这件事。 其实是我担心,倘若我不积极一点,朱珍仪的父母另外给她的弟弟找个家教老师,我所有的付出岂不白搭了? 朱珍仪父母对我父亲的遭遇唏嘘不已,但他们更在意的是:我给他们儿子的辅导终于可以续上了。他们可不想儿子的前程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我做了一个令他们非常感动的决定,这剩下的三个星期每个周三的晚上我都跑去他们家里辅导他们的儿子学习——好比企业的工人看车间任务重主动提出加班让车间主任感动不已,更何况这加班还是免费的。 就这样,朱珍仪的弟弟中考考了一个比较理想的成绩,而我的分配如我所愿——我拿到了去阳江县民政局报到的通知。 那年暑假我依旧待在齐家屯。 我不待在齐家屯还能去哪里呢?好几次想到这个世界我已经举目无亲,内心的悲痛感就往外膨胀。有一次这种悲痛感长时间消除不了,我便去父亲的坟前坐了一个下午。 父亲的坟齐正哲是按当时齐家屯做坟的最高规格去做的。坟身由水泥砂浆浇筑,坟头有两个用水泥砂浆浇筑的柱子,正前方一块青石碑。青石碑上刻着父亲出生的年岁和死亡的日子,子嗣这一块极其稀少只刻了一列字,当然是我的名字。 这是父亲莫大的悲哀吧。从小我就听说,我母亲很难怀孕,人家三五年两三个小孩,我母亲三五年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不容易生下来我,还招来了很多闲言碎语;好不容易怀了第二胎,母亲却因为难产死去。 我最满意的是这块青石碑。在青石碑上刻字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字都不会磨灭,而在当时流行的水泥砂浆浇筑的墓碑上刻字,字容易刻,却保存不了多长时间。 我没有像一般人那样,买什么烧纸、香和爆竹来祭奠。那绝对是走过场。因为我不是来祭奠,我是来陪父亲坐坐。 我单是静静地坐在父亲坟前的空地上默默地想事,默默地流泪。想到一个月后去阳江县,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心情极其复杂。 去阳江县仅仅基于一个梦想,并且这个梦想极其缥缈。为了这个梦想,绞尽脑汁不说,还把自己最后一个亲人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哥你想,我的心情能不复杂吗? 心中的那份苦真的无以言说。 想想自己走过的二十二年的历程,不能不感叹造化弄人。很多事情只要有一个环节稍稍改变一下,我的人生或许就不会这么有传奇色彩吧。 比如,最根本的,没有认识哥。 再退一步,那个逃跑的夜晚父亲没有喝酒。依父亲的性格,不是喝多了酒他怎么会和老村长的儿子张志杰发生冲突呢? 再比如,逃到齐家屯没有遇见齐正哲。 就拿最近的一件事来说,我梦想去阳江县工作,但民政学校没有朱珍仪这个人,或者,有朱珍仪这个人朱珍仪却没有一个需要辅导功课的弟弟。 …… 我深深地叹口气,这一切仅仅是假设而已。 齐正哲来找我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七月下旬的夕阳还没有落下山那边,周身红彤彤的,把整个西边的天空也染得红红的,是那种棕红。 因为前两天下雨的缘故,气温并不是很高,这是我能在父亲坟前坐一下午的保证。若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能在坟前坐半个小时已经很不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忙完了?”我依然坐着。齐正哲穿一件白色背心,一条中长裤,很休闲。 “是一种感觉吧。”齐正哲在我身边坐下来。 “一定是到哪都看不见我再猜的吧。说,找我有什么事?六月份的账我不是已经帮你核对好了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阳江县报到?” “通知书上写了八月二十七号,我想提前两天过去。怎么?是准备送我去吗?”见到齐正哲,我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去阳江县陪你一段时间。”齐正哲故作轻松。 我看得出他说这话都有点紧张。 “什么?去阳江县陪我一段时间?”我真的被雷倒了,“你的正哲百货不管了?” “我把它交给齐正礼。管理这一块齐正礼已经没有问题了。他很有悟性。” “什么叫‘把它交给齐正礼’?你打算在阳江陪我多长时间?”我真想不到齐正哲会做出这个决定,感觉有一股暖流流经我身体的每一根脉络。 “我也不确定,直到你找到郑启航吧。”齐正哲望向远方。 “不行,”我站起身,“绝对不行!”我想起齐正礼和我说过的话:不能让他有期待。 这回我去阳江县工作,正好可以断了齐正哲所有的念想。 谁想他竟然要抛弃他正走向高峰的事业陪我去阳江? 我感觉自己要窒息。我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让齐正哲这么做?单就下一个这类的决心,对一般人来说都很不容易。 “我已经想好了。”齐正哲跟着站起身。 “这几天你都在想这件事吗?” “不是这几天,是你告诉我去阳江县工作的那个晚上,也就是郝伯伯出事的头一个晚上。” 我想起来了,那个早上齐正哲送我去汽车站一脸的倦容,想必他和父亲一样彻夜未眠。 “你干嘛要这么做?你干嘛要这么对我好?我不需要你这么对我好知不知道?”我用双手捶打齐正哲的胸膛,眼泪忍不住流出眼眶。 齐正哲一动不动,任由我捶打。他也没有像一般的年轻人那样,比如,抓住我的双手,然后把我搂在怀里。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一回不能听你的。”我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想到,这件事对齐家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或许会震撼整条街上的人,绝不亚于当年齐彩虹和余银山分手给街上人带去的震撼。 “我已经想好了。” “你想好了有什么用?不能就是不能。你得想想叔叔阿姨的感受,他们会答应吗?” “他们不会答应,但是他们阻止不了。你也阻止不了。”齐正哲目光坚定。看来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让我陪你去,或者,你不让我在阳江县陪你,我就在你工作的附近开一个小店,默默地关注你。” 齐正哲连这一点都想好了! 齐正哲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父母亲,与五月份我把去阳江县工作的决定告诉我父亲,产生的震撼力是一样的。只不过父亲把这一份震撼藏在心里,而叔叔阿姨则让它爆发出来。 叔叔暴跳如雷。 叔叔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正哲百货离得开你吗?礼礼一个人能拿的下来吗?一年的租金都要十几万,到时候拿什么来亏?” 叔叔想得最多的是生意上的事。这也难怪他,现如今,正哲百货是齐家一家人的经济命脉,如日中天之际,主要负责人却要抽身离开,生意会受到多大影响,谁也料不到。 阿姨声嘶力竭。 阿姨说:“哲哲啊,你怎么能做这种决定?你有想过你爸和你妈吗?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跟去阳江县图个什么?琪琪她对你没有感情,你知道吗?要是以前妈跟你一样还有一点想法,她决定去阳江县工作,妈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这一点你还会比我看不清吗?心里没有给你留一点位置,你死皮赖脸跟去有意思吗?听妈妈的话,把琪琪忘了。我已经可以接受这个现实了,我还经常跟自己说,琪琪去了阳江也好,我哲哲死了心,就可以从琪琪身边走出来。” “再说了,你爸和我都离不开你,还有礼礼也需要你带着,一家人的幸福可都靠着你。你这一走,咱们这个家再指望谁?” 阿姨可谓苦口婆心。 齐正哲至始至终沉默,任由叔叔咆哮任由阿姨啰嗦。 据说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叔叔阿姨几次进厨房倒水喝,轮番做齐正哲的思想工作。可谓软硬兼施。 齐正哲只是站在他站的位置上,不为所动。那一刻,谁都觉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最后叔叔绝望地把手一甩,“算了,算了!就当我少生了一个儿子。你去吧,去了最好就不要回来!”说着他一瘸一拐进了他一楼的卧室。门被他关得碰碰响。 阿姨则痛哭流涕,“我的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不容易大家都安定了,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哲哲却要离开我。天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哲哲,妈知道你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是在要你父母亲的命啊。把决定改了,好不?看在妈的面子上,嗯?” 第357章 珺琪往事六四——给两年时光 齐正哲和他父母交谈的时候,我在和齐正礼交谈。 齐正哲的决定实在太让人震撼了,我不得不找一个人交谈,这个人只能是齐正礼。齐彩虹的儿子都已经两岁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去叨扰她。 这一次我们谈话的地点不再是广场,而是正街尽头的一个小公园。或许连公园都谈不上,只是有树,有大块的草坪,还有亭榭。小路在草坪间蜿蜒。 公园里很安静。 我们走在小径上。 “这一次真的需要你出面了,”我说。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和齐正礼说了个大概。“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不要给他期待。我觉得我去阳江县工作,他就没有一点期待了。” “但是你没想到他会跟去阳江,对不?他只要跟去阳江,你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齐正礼说。 看来齐正礼把我看得过于高尚了,他没有想到我绞尽脑汁去阳江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哥。 “我们现在得想个办法。下午我怎么劝他都没有用。他很坚定。这个时候家里肯定炸得一锅粥了。” 齐正礼摇了摇头,“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你还不比我了解哲哲吗?这个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叫你出来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些话的。”我急了。 “喂,郝珺琪,你以为我在落井下石吗?你不至于还以为我希望哲哲走吧?我哥的性格你比谁都清楚。是他陷进去了,你知道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总不至于你不知道。”齐正礼嗓门大起来了。 “对不起,齐正礼。你误解我了。”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叫你出来时想让你帮忙的。齐正哲把事闹大了。” “你不止在考虑齐正哲,你还在担心我爸和我妈。”要不我说齐正礼是高智商,他看问题真看得透。 “我怕叔叔阿姨误解我。我怕他们会把所有的不幸全都压在我身上。我本来就对不起叔叔阿姨,齐正哲这么一闹,我简直连见他们的颜面都没有了。我感觉是我夺走了他们的幸福。”我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是命。”齐正礼往前走了几步,折断了一株花的枝丫,接着他走回我身边,“珺琪你也不要太自责。真的,一切都是命。齐正哲是命里要遭这一劫。” “我就不相信命。” “或许以后你会理解我的话。要不我试着和齐正哲交谈交谈,是在不行我就拿正哲百货说事。这是他的心血。”齐正礼说。“不过,不一定有效果。” “谢谢,谢谢!”我伸手抓住齐正礼的手臂。 齐正礼断了手掌的手臂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一怔。 “我父母亲那边可能会给你压力,不过,按他们的性格,他们不会太怨怼你。毕竟他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齐正礼接着说。 “正是因为叔叔阿姨对我太好了,我才觉得愧对他们。” “你的选择是对的。你留在齐家屯才真正会毁灭他们的幸福。只是没有想到齐正哲会陷得这么深。万一他真跟去了阳江,幸与不幸就全在你了。” “……” “所以真正痛苦的是你。” 我和齐正礼坐三轮车回家,因为我们担心家里一锅粥一样的局面。公园门口不见三轮车,我们往前走了一段路才拦到一辆。 我们先去正哲百货。齐正哲已经在店里。我不敢看他的样子,也不好问他和叔叔阿姨交谈的结果,便自个儿回家。 我想齐正礼可能会利用这段时间与齐正哲交谈。 那条我最为熟悉的小弄堂清清静静的,挂在一家屋檐下的白炽灯泡发出暗黄的光芒。齐彩虹的服装店已经打烊了(自从她和齐正哲的关系彻底断绝之后她服装店的店门总是早早地关掉)。正哲批发部那两个店铺被一个商人盘去开五金,店门现在仍开着。 我往弄堂里走去。齐正哲住的楼房黑漆漆的,我估摸叔叔阿姨已经入睡了,心便安定了一些。 我正要往平房方向拐弯,蹲在拐角处的人突然站起来,我差点撞上他。我感觉我的魂都被吓飞了。 “阿姨!”我的声音颤抖。 “琪琪,请你帮帮阿姨好吧。你一定要帮帮阿姨。这一回,只有你才能帮阿姨了。”阿姨絮絮叨叨。 我挽上阿姨的一只手,“有什么事我们进屋说。你蹲这里真把我吓坏了。” “这一回我真的没辙了,你知道吗?所以我蹲在这里守你。阿姨的心都碎了。”阿姨紧靠着我的身子颤颤悠悠地进了平房。 亮灯,见阿姨的样,我的罪恶感又增了一层。一向很注意打理自己的阿姨现在散着她的长发,有几绺发丝被泪水打湿了粘在她的前额上。她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阿姨,有什么事坐下来说。”我端来一张方凳。 “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哲哲还没有跟你讲嘛?”阿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齐正哲跟我说了。就是今天下午跟我说的。” “他为什么跟你去阳江,琪琪,你心里应该清楚,”阿姨吸了吸鼻子,“既然你心里没有他,你为什么还答应他去?” “阿姨——”我的眼泪即刻滚出眼眶。 “阿姨早就知道你心里没有他,你选择去阳江工作就更说明这一点。你的心理阿姨也能理解,有哪个吃公家饭的会嫁给一个没有工作的?” “阿姨,请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选择去阳江工作是另有原因。”我说不出有多委屈。 “这些阿姨都不管,琪琪,”阿姨把散在她胸前的头发往耳后捋,“阿姨只求你别答应哲哲跟你去阳江。” “阿姨你真误解我了,我还会答应哲哲跟我去阳江吗?我劝了他一个下午劝不了,晚上我又去找齐正礼,让齐正礼再帮忙劝劝。你也应该知道,哲哲做出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的。” “是啊是啊,我和你叔叔说了他一个晚上也是一点用都没有,所以我才来求你。阿姨这么多年都把琪琪当亲生闺女看……” “阿姨在我心里比我的亲娘还亲。”我哽咽,“你知道哲哲下午怎么跟我说吗?他说谁都阻止不了他去阳江。” “他到底中了哪门子邪呢。琪琪啊,要不你就答应他,成全他,他心里是真的只有你啊。你嫁给哲哲是绝对不会苦的,这一点你也看得到。我们女人就是要找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你看彩虹,现在多幸福。” “……” “所以我才来求你。你阻止不了哲哲跟你去阳江,但你可以接受他的感情,你接受他的感情不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 “你嫁过来,哲哲方能安心打理他的生意。你轻松上你的班,我和叔叔阿姨帮你们带孩子,我们一家就都其乐融融。这是多好的事啊。而如果琪琪你坚持你的想法,哲哲就一定会跟你去阳江,你也说了,他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人,那会是什么后果?” “阿姨你别说了,”我泣不成声。阿姨的话句句在理。齐正哲的命运,齐家一家人的幸福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阿姨接着说:“正哲百货打理不好我们不说,苦的是哲哲,那是他近十年的心血呀,你忍心看他崩溃吗?好,就算你不心疼,就算你可以不顾叔叔阿姨的感受,也请你替哲哲着想,这十年来他可都在照顾你。那么多年一天四趟雷打不动,琪琪,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阿姨,真的请你不要讲了,”我所有的防线趋于崩溃。哥,请你告诉我,如果是你,如果你碰到这种左右为难的场面,你会怎么做? 我觉得我的心一块一块的碎裂。 阿姨继续说道:“哲哲跟你去阳江,要是你很快就能结婚,那也罢了,他死了心,也就会回来;可要是你一两年甚至三四年都不结婚,哲哲……哲哲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阿姨的每一个字都好比一把匕首,把把刺中我的心脏。 很简单,一切的一切都是要我放弃对哥的寻找。 为了寻找哥,连父亲都间接被我害死了;倘若现在放弃对哥的寻找,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可是,这边是像娘亲一样对待我的阿姨,是比亲哥哥还要好的齐正哲,他们的幸福我怎能不顾? 纠结再三,一个折中的策略在我脑中形成。 我在阿姨面前跪下来,把头埋在阿姨靠在一起的双膝上,说:“阿姨,一切都别说了,给我两年时间。” 哥比我早读一年书,我又重读了三年级,就算哥读高中再读大学,两年后怎么也工作一两年了,如果,如果哥像我一样绞尽脑汁回阳江,我们还能不遇上吗?阳江毕竟那么小。 倘若这两年我们都不能重逢,“不离不弃,永结同心”这句诺言只能拿到太阳底下去翻晒,因为它肯定发霉了。 “什么两年时间?”阿姨双上搭在我的肩上,想扶我起来。 “给琪琪两年时间。如果两年之后琪琪还没有结果,我不会再坚持。”我哭着说出这几个字。这几个字消耗掉我体内所有的能量。 不再坚持,那意味着什么? “不能再缩短一点吗?阿姨觉得一年都长了。两年后,哲哲已经二十六岁了。”阿姨一点都感受不到我的悲痛。 “这已经是最短时限了。”我抬起头来。 “怎么了,琪琪?”阿姨大惊失色,“你脸上怎么这么难看,你哪里不舒服吗?” 第358章 珺琪往事六五——收吓 第二天我就生病了。 这病来得很突然,很奇怪,也是我二十二年来患病时间最长的一次。 说来也是上苍的恩赐,上苍给了我很多灾难,赐予我很多不幸,可是却给了我一块好身板。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药,更别说上什么医院。 如今的小孩一感冒便要到医院挂几天吊针,那时的我感冒再重,熬一熬就好了。 这一回,我却差不多病了半个月。 记得那个晚上阿姨走后,我洗漱完躺床上休息,和哥说了晚安之后,就开始做噩梦。噩梦一个接一个。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一身都是冷汗。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闭眼睡觉。 就这样,第二天阿姨到房间来喊我起床时,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阿姨试图扶我起床,我稍稍坐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 阿姨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不已。 原来我发高烧了。 我本打算和以前一样挺一挺,不吃药也不看医生,可是吃什么吐什么(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食欲),浑身无力这种状态让阿姨放心不下,她熬到下午就再也熬不住,去把街上一个很有名气的女医生叫来了。 一量体温,39.5度,连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我说这女孩子怎么这么能熬,39.5度,再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医生说。 女医生给我吊了三天的盐水,同时一天还打三次屁股针,同时还吃三次药,可是,我的体温却总是降不下来。 药水生效的当儿,体温会在38度以下,可是,一两个小时之后,体温重又升到38.5度以上。 而每个晚上我依然噩梦不断。而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那已经分成两半的凹凸石壁,梦见那在石壁上闪现的“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几个字。 有时又会梦见和哥重爬老虎坡,重上擎天石柱,往往在爬到擎天石柱脚底的时候,擎天石柱忽然倒塌,而后吓醒过来。 也会梦见警察突然闯到家里来把父亲带走。我从哭喊中醒来,猛然意识到,父亲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了我。 ……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阿姨已经挪到平房来陪我睡觉。叔叔阿姨都建议我搬去楼房,但是我不同意,平房里有父亲的气息,我舍不得离开。 阿姨只好到平房来陪我。 有一次半夜醒来,我感觉一片茫然,甚至头脑都有点空白。或许是高烧不退造成的吧? 阿姨给我吃了药后陪我说话。 “琪琪,你几次都在梦里哭喊,哥——哥——喊个不停,我知道肯定不是齐正哲。不会琪琪还有个亲哥哥吧?”阿姨说。 我摇了摇头。 “还有,你总是念念有词,我听又听不清楚,好像说什么离呀气呀,还有什么同心的,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要知道,你不知有多伤心。阿姨的心都跟着碎了。”阿姨接着说。 “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我的意识有点清醒,“醒过来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还有,你手上怎么有一个这样的肉瘤?乍一看像是一个肉色的戒指,仔细一看,还有一个小小的凹口,这么多年,阿姨都不曾注意到。是天生就有的吗?” 我点了点头,什么都不想说。 …… 女医生在盐水里添加的药换了又换,还是降不了我的体温,她没辙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行医都三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正哲妈妈,你还是送医院吧。” “要不,”女医生背着药箱离开我的房间,走到房门口她转身和阿姨说话,“你还是找找金莲婶吧。” “找金莲婶?”阿姨有点诧异。金莲婶是街上一个很会“收吓”的人。 “琪琪估计是吓到了。说起来,我一个做医生的不应该相信这些。可是,很多东西还是信的好。”女医生很是无奈。 “好,那我马上就去找金莲婶。” 待女医生走了,齐正哲拉住他母亲的手,“妈,我看还是让琪琪去住院吧。‘收吓’不是针对小孩子的吗?” 生病期间,齐正哲一有空就来陪我。 “虞医生都这么建议,就先‘收吓’,‘收吓’收不好,再去住院。”阿姨说。 齐正哲没有再坚持。 “收吓”是齐家屯老百姓对一种用土方法应对某种疾病的称呼。一个人被某件突发的事情吓到或遇到、撞到不吉利的东西(这东西往往是阴间里才有的——或可简称为撞邪)生病发烧,而后去请金莲婶一类的人来应对(不同于道士做法却有点像,或可看成其旁支),就叫“收吓”。 不过,这样的病人往往是一两岁两三岁的婴幼儿,绝没有听说像我这么大的成人也还要“收吓”的。 金莲婶很快就被请来了。当然是晚上的时间。我印象中“收吓”总是在晚上进行。不过,后来,当“收吓”成为一种职业之后,也在白天进行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金莲婶。已经六十多岁了,一头银发,慈眉善目。她伸出纤长的手摸了摸我的前额,说了声“好烫”,然后和阿姨交流了几句,便递给阿姨一个用来舀米的竹筒(齐家屯人称之为升筒)。 是一个用旧了的升筒,竹纹都已经被磨光滑了,由此推测找金莲婶“收吓”的人可不在少数。 阿姨拿着升筒出去了。金莲婶在房子里踱步,简单地和我交流了我父亲去世的一些情况。 阿姨回来了,升筒里装了满满的米。 金莲婶接过升筒,把米抹平,而后蒙上一块布,走到我床前,在我平躺的上方对着我晃动升筒,并且嘴里念念有词。 金莲婶半眯着眼睛,一脸的虔诚。 不知为什么,在金莲婶这么操作的时候,我总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游走,肚子不停地咕咕叫。我说不清楚那是一股什么样的热流,它走到哪里,哪里便暖暖的。并不是发烧带来的热量,因为那种暖的感觉绝对很清晰。 大约过了半分钟,金莲婶突然往后倒退了一步,发出“啊”的一声,把我和阿姨都吓了一跳。 但我和阿姨都不敢吱声。 就见金莲婶停止晃动手中的升筒,睁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被看得极不自在。奇怪的是,金莲婶停止了晃动,我体内某种东西游走的感觉也即刻消失。 这真邪了。本来极其疲惫的我,又来了点精神。 “琪琪这回可是吓得不轻啊,”金莲婶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啊是啊,高烧了三四天了。”阿姨说。 “我问一个事,” “问我吗?”阿姨说。 “不是,我问琪琪。” “什么事,婆婆?” “琪琪好好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遇上过什么很不同的事?就是,怎么说呢,很怪,很鬼怪的。”金莲婶苍老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我心里一咯噔。要说我小时候遇到的很鬼怪的事当然是凹凸石的事了,难不成这件事也被金莲婶感应到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神奇了。 “没有。”我这么回答金莲婶。 “没有?不对呀,”这回轮到金莲婶诧异了,“不可能,刚才我做的时候明明感觉……” 金莲婶附在阿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阿姨的眼睛瞪大了。 阿姨对我说:“琪琪,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你忘了?” “真的没有,阿姨。” “哦,那可能是婆婆感觉错了,”金莲婶说,“不过,我的感觉一向不会错的,今天是有点怪了。这个就先别管了,哲哲妈,我给你看升筒里的米路。” 阿姨凑过去听金莲婶研究米路。所谓米路,指的是刚才被抹平了的米面上在金莲婶一通摇晃之后(严格来说是金莲婶做法之后)显现的凹槽,这凹槽好比一条小路,指向病人受吓的地点。金莲婶结合地形牵强附会(这么说或许是对金莲婶的不尊重)解释一通,指出我受吓的地点就在楼房到平房的拐弯的地方。 金莲婶话一出,阿姨感慨不已,“是是,我说金莲婶,你说得太准了,就是那个晚上我在那里等琪琪回来,琪琪不留意,受了惊吓,第二天就发烧了。” “哲哲妈,这你就搞错了,我们人吓人哪会把人吓得发高烧的,是那地方有异物,那异物震慑到了人的魂魄,再说琪琪的父亲不是上个月过吗?这里阴气重。” “对对。” “那我们走吧,去喊魂。把升筒带上。” 阿姨端着升筒跟着金莲婶往外走,不一会儿便从门外传来她们喊魂的声音。 “路边桥边,河边井边,都回来呀。”这是金莲婶的声音。 “回来喽,回来喽。”这是阿姨附和的声音。 “巷头弄尾,拐弯抹角,都回来呀。” “回来喽,回来喽。” …… 哥,我之所以跟你详细叙述这件事情,是我到现在都觉得奇怪,那看似小儿科的“收吓”的举动,没有一点科学性的做法,还真把我的体温降下来了。 那个晚上我就没有再连续做恶梦。第二天,虽依旧起不了床,可我已经能吃一点东西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虞医生给我用的药恰好在“收吓”那个晚上起作用,这功劳正好被“收吓”占了。 可是谁知道呢? 我只是没有亲自去试验:像金莲婶那样摇晃升筒,会不会随便怎么摇晃,都会有一条米路? 但是,金莲婶做法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游走,以及金莲婶总是怀疑我小时候遭遇过什么奇特的东西,这两点还是让我笃信不疑:收吓或许有它一定的科学性。 它还让我联想到:我这病很可能跟擎天石柱裂变有关,因为我做出的决定违背了那八个大字。 可是,等我恢复了身体,能吃能喝能睡之后,再回想这件事,又觉得自己很荒唐——那确实太离谱了。 第359章 珺琪往事六六——齐家屯名人 八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离开齐家屯的头一天,和我预计的一样,我变得很伤感。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坚强。这并不是什么生死离别,阳江县和齐家屯县并不是相距天远地远的地方,想回来看看,只是一天的车程。 可我还是很难过。 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我去了呆了三年的齐家屯第二小学,在齐家屯第二小学的操场上我想起了照毕业照时齐正礼将一只小青蛙塞进我的颈脖子的情景,他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我提前两个月认识了李正。 所以我又去了同样呆了三年的齐家屯第二中学,去了我待过的教室,透过窗户我恍惚看见我和齐正礼同桌的情形。我还特意去了操场上那个吊单杠的地方。 远远地,李正靠着单杠的立柱任雨水飘落他全身的镜头若影若现。 和李正失去联系已经好几年了,他的外貌特征我都不大能记起,可是他在沙洲上无意间救我以及我们成为同桌之后他对我超乎同学之外的感情我都清晰的记得。 我还去父亲的坟前坐了坐,那算是和父亲道别吧。自然,我又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有一个地方,哥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不错,铁路下的通道,我最后去的就是那个地方。我特意坐三轮车去那里。我在那棵樟树底下坐的时间比在父亲的坟前坐的时间还要长。我足足先后看见两列火车在铁路上通过。 过道里的情景一如十一年前的情景,只是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为一个大姑娘,那个不能为饥饿的小女孩觅到一点食物的父亲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十一年,不短不长的岁月,却足可以让人体会什么是“物是人非”! 直到黄昏我方才“打道回府”。 齐正哲已经做好了去阳江的所有准备工作。正哲百货的管理已经全部移交给齐正礼。齐正哲带齐正礼去见了各层关系的主要人物,也带他和主要经销商取得了联系。 如果不出意外,正哲百货正常运转是没有问题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齐正哲确实没有走眼,齐正礼的天赋并不止于球类运动,他可以把乒乓球羽毛球篮球打成一道风景,他同样可以把齐正哲的生意经灵活运用于生意场。 正哲百货日后转变成齐家屯县最具影响力的一流超市就完全是齐正礼运作的结果,那个时候,他的哥哥齐正哲已经无法出一点点力了。 去阳江之后的打算齐正哲也想好了,哥可能怎么也猜不到齐正哲会去阳江开一个包子铺。 老实说,齐正哲把开包子铺的想法告诉我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 在我看来,一个把日用百货店开得如此风生水起的他去阳江怎么也得开一个日用品批发部之类的店面,发挥自己的长处方是上策。 “不,”齐正哲说,“我就想去阳江开个包子铺。” “为什么?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我说。 “因为我去阳江的主要目的是去陪你,而不是做生意赚钱。我知道,琪琪之所以坚定不移去阳江,是因为你坚定不移认为郑启航也会去阳江,所以,我要能随时抽空去陪你找他。阳江虽是一个小县,可要找一个人却也不容易。” “你……你开一个批发部就不能陪我找人了?”我强行辩解。 “那不一样,琪琪。开店要成本不说,开店还有一定的风险。货物一旦积压到一定的程度想脱身都脱不了。而开包子铺几乎不要任何成本,不开了,可以立即卷铺盖走人。我可是得随时做好卷铺盖走人的准备的。” “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酸。我真没有认真的想过齐正哲卷铺盖走人的场面。 仔细一想,打和齐正哲相识以来,从来都是齐正哲替我着想,我很少有替他着想过。 这可能也是人的劣根性。我太习惯齐正哲对我的呵宠,所以往往忽略他的感受。 齐正哲对我的爱就有这么伟大。 “你别介意,琪琪,我没有一点怨恨之意。等你找到了你哥,我待在阳江不就多余了吗?这是我只想开一个包子铺的主要原因。还有,别介意我母亲的话。” 我沉默。看来阿姨已经和齐正哲说了两年之约的事。 “你这个两年之约对我来说不成立,所以你大可以不必那么有压力。我知道,你这次生病跟两年之约有直接关系。” “你读书的时候语文一定学得很好吧?”我说。而我其实是想说:你不要太委屈自己。你不要总是替我着想。 “语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语文从来没有考及格。”齐正哲有点莫名其妙。 “你语文学得不好,怎么这么善于联想?” “哦——我说你好好地提什么语文。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啊,”齐正哲抓了抓头,“这是事实,不是联想。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我有一点哽咽。 “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满足了。” 叔叔阿姨也做好了我们一同去阳江的各项准备工作,各种大包小包装了六七个,单就衣服就装了好几袋。有冬天的棉袄,秋天的外套,夏天的衬衫,还有被套,枕头巾,如果可以,毛巾牙刷,阿姨都想让我们带上。 “家里有,能带去还不好?到了阳江就不用买了。”这是阿姨的生活理念。 “去阳江县的班车又不是我们家开的。”齐正哲嘀咕。 我拽了拽齐正哲的衣角,“阿姨说得对,能带上还是带上吧。这边叫一辆三轮车,到了车站,把东西往后备箱一丢,” “到了阳江呢?”齐正哲反问。 “也叫一辆三轮车呀。三轮车可是每个县城都有的东西。” “问题是我们连落脚点都没有。这七大包八大包的,我们不成了卖包的了?” 我的心一怔。齐正哲说得对,阳江虽说是我的老家,可是连落脚点都没有。 东门肯定淹在水里了。就算东门村还在,十一年,爷爷搭的茅屋还在吗? 阳江县城,我只是在那个逃命的早上匆匆与它擦肩而过,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才知道,齐家屯不知不觉成了我真正的故乡。 “那我就帮你叫喊呗。卖包了,卖包了,行李包大减价,五块钱一个!”我结果齐正哲的话题。 大家都笑了。 我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味。 …… 晚上我们一家人在饭店里吃饭。这是叔叔阿姨早就安排好了的。 齐家因为正哲百货的缘故在街上可算是一个富裕人家,举家到饭店吃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碰到店里忙,阿姨没有时间烧饭,就全家去下馆子。 当然了,就算阿姨还在开包子铺,这餐饭也一定会在饭店进行。 不过,叔叔阿姨把吃饭地点安排在齐家屯饭店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三年前我考上民政学校,提前请大家吃饭,也只是在一个小饭店里。 齐家屯饭店是齐家屯级别最高的饭店。 我和齐正哲先后从旋转门进齐家屯饭店。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我正感慨于饭店的奢华,一个三十开外个头高挑的女士拦住了我们。 她伸出手和走在前面的齐正哲握手,“您就是正哲百货的老总齐总吧?” 齐正哲点了点头,“您是?” “我是齐家屯饭店餐饮部的经理。这是我的名片。” “有什么事吗?”齐正礼接过名片。 “首先欢迎您携家人到我餐饮部用餐,其次,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们餐饮部的员工听说您到我们这里用餐都非常激动。” “非常激动?”我搞不清楚这是哪门子事。 “这想必就是齐总钟情的女子郝珺琪小姐吧?”经理笑着对我说。 “钟情?”我越发纳闷了。 “哦,诉我唐突,齐总您可能还不知道,您现在可是齐家屯的名人。稍微有点社交的人都知道齐家屯有一个齐正哲,为了钟情的女子放弃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这就是我餐饮部的工作人员都激动的原因,她们是清一色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您说得太夸张了。”齐正哲说。 “一点都不夸张。太感人了。我的小要求就是我的员工要我征求您的同意和您们合一张影,希望您不要拒绝,我们相机都准备好了。” 齐正哲看着我。 “我随你。”我说。这突发事件搞得我有点懵。 “那就是答应了。请上二楼,我的员工都等在二楼餐饮大厅里。” 结果我们一起与齐家屯饭店餐饮部的员工合了一张影。有几个调皮外向的小女孩还和齐正哲单独合了影。也有人单独和我合影。餐饮部经理特意与我们俩合影。 在包厢里坐下来我依然觉得刚才的情节是电影中的情节,太不可思议了。等叔叔阿姨过来,等齐正礼过来,我们和大家说起这件事,大家也都觉得这是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一幕。 “要是两年后你们能一起回来,那做什么就都值了。”阿姨说。 我低下头喝茶。 “妈妈你说什么呢?”齐正哲说。 “不说不说,你们都知道,妈这张嘴管不住。” “妈我带了透明胶来。”齐正礼说。 “干嘛呢?” “帮你管你的嘴。”齐正礼还是很严肃的样子。 “还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阿姨做出打齐正礼的样子。 大家都笑了。齐正礼也跟着笑了。我含在嘴里的茶进了气管,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但是我的心情好久都没有好转,虽然整个饭局我都显得很开心。 我很担心我把齐正哲害了。 第360章 珺琪往事六七——故乡成他乡 八月二十五日我在时隔十年之后回到了阳江县这个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谁想到离开时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回来却已是一个大姑娘。 我相信就是我的村庄还存在,我走进村庄也没有几个能认出这个大姑娘就是郝珺琪了。 从这个角度看,父亲的顾虑是多余的。可父亲怎么能不顾虑呢?父亲在听说我回阳江县工作之后心事重重自然是担心我被人认出,从而牵出他这个杀人凶手。整天活在恐惧中,父亲也够煎熬的。 班车到达阳江县车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十一年前的早晨,父亲带着我坐上最早从车站发出的班车,那是我第一次坐班车,第一次到阳江县车站,也是我第一次到阳江县城。 车站和县城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县城里的房子漂亮,高。 所以,当我和齐正哲提着六七个大包小包气喘吁吁站在阳江县车站出口处(其实,齐正哲跑了几趟才把所有的包和蒸包子的蒸笼拿到车站外来),那连着几家小小的一眼能看见墙壁上的油烟的小饭店和对面一栋五层楼高的“知青旅社”以及两三辆向我们驶来黄包车都给我极其陌生的感觉。 看来,我来的并不是我的故乡,而是我远离了故乡。 这个在我看来是故乡的地方其实是陌生之地。是他乡。齐家屯反而成了我的故乡。 又是悲从心头起。十年,足以改变一切。故乡变成他乡,他乡成为故乡。那么,“不离不弃,永结同心”的誓言被改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你看,我们是不是成了卖包的了。”齐正哲打断我的思路。 “那我开始叫喊了。卖——”我即刻恢复常态。 “你还真叫呀。” “开玩笑了。你想好了去哪里了,正哲哥?”我问道。 “咦?你好玩呗。这里是阳江,是你老家,你问我去哪里?” 我的脸红了,是习惯,是习惯了齐正哲的安排,我才会问出这个话来。 “很正常啊,因为这地方我跟你一样陌生。除了那次父亲带我逃难我进这个车站坐过一次车,我比你好到哪里?” “难道你长到十二岁都没有进过城,也没有逛过街?”齐正哲越发诧异了。 我摇了摇头,“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是有一点。” 围过来的黄包车见我们没有坐车的意思陆续离开。不是我们不想坐黄包车,是我们一时不知去哪里。 我们足足商议了五分钟,才决定就到对面的“知青旅社”入住。 不到两百米的路程,齐正哲还是叫了一辆黄包车。不是用来载人,而是载包和蒸笼。 “你们小两口是来县里做包子生意的吧?”黄包车师傅很健谈。 “我们不是……”我说。我们这幅样子,谁都以为是小两口。 “还说不是?这蒸包子的蒸笼谁看不出来?” “还是师傅眼尖。请问师傅,阳江县城做包子的可多?”齐正哲说。 “还是小伙子实诚。有十几家吧,也不知道是多还是少。不过,我们县城生意难做。” “怎么了?” “穷呗。” “哦,师傅觉得哪家的包子最好吃?”齐正哲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来就先了解行情。 “哪家的包子都好吃,呵呵。”黄包车师傅爽朗地笑了。 “那是那是。” 我们在知青旅社住了一个晚上。我们看上去是小两口的却开了两间房间,那个为我们开票的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她拿钥匙带我们去房间开门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 因为坐了六七个小时的班车,相当疲乏,我们在知青旅社附近的一个小摊点吃了点东西,便早早地回旅社休息。 原以为可以倒头入睡,却不料依旧“折腾”了很久。而折腾我的自然是齐正哲和哥两个人。 齐正哲陪我来阳江县生活。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将自己苦心经营的正哲百货交给他弟弟管理,抛开父母,抛开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家,来这个对他来说又是异乡的地方,而他做出这个决定,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 他甚至因此成了齐家屯街上的名人。 我的内心不被震撼是不可能的,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只是叫他一声正哲哥,而没有像我叫哥一样叫他,换言之,我还是没有接受他对我的爱。 因为我依然在期待。我选择到阳江工作,就是我还在期待。 而他依然在等待,不,是始终在等待。 后来,在齐正哲离开我,在他离开这个令他痴迷眷恋的世界后,我想起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心总是有一种破碎的感觉。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苦。我真的后悔过。 其实,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感情上的事,我们也已过了遮遮掩掩的年龄。他知道我的心还没有定。他等待便是在等待我心定。他只是不想让我有一丝后悔,不想让他的婚姻产生一丝涟漪。 而我给阿姨的期限是两年——其实质是给齐正哲两年期限。可不可以说,本质是给哥两年的期限呢? 我想,如果在阳江县工作两年都没能碰上哥,或者,都收不到来自哥的任何消息,那么,那看似上天派定的缘分只能成为虚幻,或者说明这缘分早已被切断。 那么,我就要把心把情移到这个小伙子身上,那就说明这个小伙子是上苍派来和我续这份情缘的,毕竟,他已经陪我陪了十一年,毕竟,他等我已经等了十一年。 可是,我还是多么希望哥能在这两年之约里出现在我生命里啊。 第二天齐正哲把我叫醒。他洗了头,换了从齐家屯带来的一套新衣服——短袖,西裤,把球鞋换成了皮鞋。 “哇卡,这是什么行头?相亲吗?” “送你去报到,当然要打扮的精神点,”齐正哲没有理会我的揶揄。 “哼,我看才不是这个意思。”早上醒来,我的心情好多了。 “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样子随你出现在你的工作岗位,你的身份就被定格了。” “什么身份?” “让你单位里的小伙子都断了念想。” “臭美吧,你。” 我们早早地坐黄包车去民政局。我们以为民政局离我们住的地方比较远,不想坐黄包车几分钟就到了。 民政局在阳江西路上,远远地可以看见挂在外墙上的一个木牌子——民政局招待所。要知道单位有招待所,昨晚我们就不必住“知青旅社”了。可我也不敢确定住单位招待所要不要掏钱。 接待我们的是办公室主任。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你就是省厅朱主任介绍来我们单位上班的?”办公室主任看看介绍信又看看我。 “朱主任?啊,是,”省厅朱主任,自然是朱丽珍的爸爸。“我是朱主任的亲戚郝珺琪。” 齐正哲极其疑惑。 “哦,你好你好,我是办公室小王。我们局长早就交代我,说有个省厅领导的亲戚来我们局里上班,只是不巧我们局长下乡去了。”年轻人一脸的谄媚。 “给王主任添麻烦了。”我说。 “叫我王昌盛。哪能说添麻烦?你的工作局里已经讨论过了,先安排你到社会事务科。” “谢谢,谢谢。” 我们坐下来和王昌盛聊了一会儿。他用瓷器杯子为我们泡了茶,那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一次性杯子。我向王昌盛介绍了齐正哲,他们礼貌性地打了招呼。 我仗着自己是“朱主任的亲戚”斗胆向王昌盛提了个要求,希望单位解决我的住宿问题。王主任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齐正哲想说什么可还是把话往肚子里咽了。 谈话结束,王昌盛带我去社会事务科与科室主任副主任以及两个科员见了面,接着又带我去四楼看了看预备腾出来给我住宿的房间——是个堆了几张旧办公桌的办公室。 “只能是这个条件了。我们单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的。所有来报到的都得自己找房子。不过他们都是本地的,你来自外地,人生地不熟,也说得过去。”王昌盛说。他话语谦虚,实则是让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关照。 “谢谢王主任。” 离开民政局,齐正哲终于憋不住了,一是我是省厅朱主任亲戚之事,二是我住在单位的事。 有关朱主任亲戚之事,我做了一点隐瞒,只说朱主任是同学的父亲,我能调到阳江工作,是同学父亲帮的忙。 “他们认为我是朱主任亲戚,我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免得他们欺生。” “看不出来,琪琪也有狡猾的一面。把我隐瞒的这么深,姑且不怪你,我还以为你是阳江的户口,所以才会分配到阳江工作呢。” “我哪是阳江户口?你忘了你去公安局给我们上户口的事了?我和父亲都是齐家屯户口。”我说。 “哦,你看我这记性,当时我还动了点脑子才才把你们上到我家户口上。这么说你来阳江工作,可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我故意嘟起嘴,“只是恰好同学的父亲有这种关系,就请同学帮了个忙。” “琪琪别生气,我文化水平低,用词不当。不过,你住民政局我可不同意。” “为什么?我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你没听王昌盛怎么说吗?”我没想到齐正哲会反对我住民政局。 “我听了,那也是冲你是朱主任亲戚去的。可是你真不能住民政局,你应该住在我包子铺的附近。” “为什么?” “你可以帮我呀。包子铺一个人很难打理的。” “我不上班的呀?” “你们八个小时的班,下班之后就没事了,不就可以帮我了?放心,房租我出。就算你帮我忙的工资了。” “我哪是在意房租的事,我哪要你开什么工资?只是……我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说。 “你要不方便说,那我就去找那个什么王主任。总之,你得租在我附近。” “你也太霸道了吧?” “不是我霸道,是包子铺离不开你,是我需要你帮助。就看在我不远千里来阳江的份上给个面子?” 齐正哲这么说,我就一点辙都没有了。第二天我找了个机会和王昌盛做了解释,他没在意我的出尔反尔,或许,让我住在民政局确实会给他带来压力吧。 可是,为这事我还是憋屈了好几天。 第361章 珺琪往事六八——遇见瘦子 去民政局报到的那天,返回“知青旅社”我们没有坐黄包车,而是一路步行。 八月下旬的天还是比较热,好在是阴天,见不到毒辣的太阳。 我们沿着街道走。街道比较窄,路面也不够平整。单就这点来说,阳江县比齐家屯县还要落后。 不过,阳江县的绿化是齐家屯县比不上的。齐家屯县常常是走几十米路看不见一棵树,也不见一棵草。 阳江县街道的两侧都种了树,而且几乎都是碗粗的樟树。 我们一路关注小吃店。溜了很长一段路,我们才看见一家小饭庄。不像齐家屯县,小吃店到处都是。 整条阳江后路,我们都没有看见专门卖包子的包子铺。 “就到这一带租个铺子吧,开个包子铺生意肯定好做。”我说。 “你是觉得这里没有人卖包子所以觉得生意好做吗?” “难道不是吗?” “无论做什么生意,都需要消费者。这么长一段路都没有什么饭店,也没有包子铺,就说明这一带的老百姓都习惯在家吃饭,哪怕来了客人也是在家招待。” “何以见得?”我有点不服气。 “有需要才会有人提供服务,就算偶尔有一家来了客人,主人想到去饭店招待,可是,这一带都没有饭店,谁还会把客人带出来?” “那在这里开个饭店岂不更好?” “习惯决定了一切。当大家都习惯了在家里用餐,饭店就成了摆设。” 齐正哲解释了这么多,但当时我还是没能接受他的观点,只是在后来,有好几个开在这一带的小饭店、早餐店都相继关门,才证明了齐正哲的分析是正确的。 齐正哲就是有这么强的洞察力。 走了近五百米的后马路,我们往右拐上另一条街道。街道拐角处相比其他地方要宽得多,几棵大樟树把天空蔗得严严实实的。 树底下有好一些摆小摊点的人。都是卖一些成本低廉的小物件。 我在一家饰品摊点前停了下来。 “看中了什么吗?耳坠还是手链?”女老板一脸的笑。 “看看。”我说。 齐正哲陪我在饰品摊点前蹲下来挑选。 “城管狗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拐角处一阵骚乱。摊点老板迅速收拾物品。 正前方,三个穿制服的往我们这边奔过来。我能听见他们的喊叫声。 我丢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起身。齐正哲帮忙女老板收拾物品。收拾得快的已经提着他们的包裹撤离了。 可是,还是有两家没来得及撤离,其中一家就是那个卖饰品的女老板。 三个城管人员无比凶悍,他们一到二话不说便将两个老板尚未装进包裹的东西踢飞了。 “叫你们乱摆,妈的,叫你们乱摆!”这些人边踢便咒骂。 卖饰品的女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装饰品的包,哭着说:“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另一个老板说:“我们也是讨个生活呀!” 但是,城管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直至将地上的小物件全踢飞了,方才扬长而去。 有一个城管临走前还对着卖饰品的怀里的包猛地踢了一脚,“这就是乱摆摊点的下场。小心我们把你包里的东西都踢飞了!” 不知为何,这城管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我仔细一看,这内凹的眼球,这尖尖的下颚,不是瘦子是谁? 要说别人,隔了十一年我不一定能认出来,瘦子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十一年,瘦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青年小伙子。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横。 我的心跳迅速加快。在他们看向我们的时候,我慌忙转了个弯,“走吧,正哲哥。” “你们看什么看。正因为有你们这些贪小便宜的,才会有这些摆地摊的人!” 感情这是瘦子冲我们说话?我看了看四周。四周没有别人。 “你,”齐正哲说。 “你什么你!”另一个城管说。 “走了,我们还有事呢。”我去拉齐正哲的袖子。 齐正哲转过身离开。 我们身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太无法无天了。”齐正哲很是气愤。 “算了,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我说。 “哪有这样执法的?” “我们还是去办我们的事要紧。”我加快步子。我不希望那些人听见齐正哲的话语。初来乍到,摊上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才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你知道吗?其中一个就是我和起航哥从小的仇敌。就那个眼窝陷得很深的人。外号叫瘦子。” “这三个里面就数他最张狂。” “那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刚才我好害怕他认出我来。” “有什么害怕的,他一个小小城管,还能只手遮天?”齐正哲不以为然。 我想,哥,要是齐正哲知道瘦子小时候是怎么对付我们的,或许他就不会这么不以为然了吧。 那是个很有韧劲的人。 哎,上苍还真会捉弄人,我想见的人迟迟不出现,我不想见的人蹦都要蹦到你面前来。 …… 幸运的是,那天下午我们就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小店铺,而且租金也不高(这是齐正哲的说法),那个店铺的老板娘又推荐我们租了一间房子,这房子,离小店铺又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小店铺在中医院斜对面,只有几个平米,而且是一个单间,也不知道当初这地块怎么划分,房东又是怎么想到要建一个这么小的店铺的。 建在小店铺建在正街,正好在一个小巷道的出口处。这是它最大的有利条件。 小巷道的出口处不知谁用几根木棍搭了个棚子——其实也算不上棚子,只是顶上盖着塑料皮,用来挡雨挡露水的。 棚子底下摆着两张高凳,高凳上搁着一块旧式的杉木木门,木门被洗涮得发白,可还是油渍渍的。 齐正哲认定那是用来卖早餐的。一问,果真就是。 “你也太神算了,正哲哥。”我忍不住夸奖齐正哲。 “这种卖早餐的简易摊点齐家屯有好几家呢。你再看那炉子,就是用来烧稀饭的。” 那是个烧煤球的煤炉。煤炉附近堆着好一些已经烧过了的煤球。 “这样,我这个包子铺和它可是相得益彰。”齐正哲接着说。他对这个小店铺非常满意。 “喂喂,我说你现在可以耶,相得益彰这个词都会用了。”我说。 “这不是你上次教我的吗?怎么?我用错了?” “没错。用的很贴切。” 更为理想的是,这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店铺有一个阁楼,齐正哲晚上可以在阁楼上睡觉。 “这真是多功能小店铺。”我说。 “对。它还是我们的小厨房。一日三餐我们都在这里进行。” “我们再去买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方桌,就很像一个家了。” “我们家?” “你别想多了。” 我们一起将小店铺清扫干净,然后去“知青旅社”退房,将行李搬到小店铺来。我把我的东西搬到了我租的房间里。 我们还去菜市场逛了好一段时间,主要是添置包子铺的设备。要知道,我们从齐家屯带来的仅仅是蒸笼,煤球煤炉钢筋锅铁锅等系列用品都需要另外购买。而菜市场的一些店铺里这些东西都有。齐正哲的经验,菜市场里的东西总要便宜些。 当然,我们还添置了一些厨具。 因为我们是到齐家屯来生活,而不是来旅游。 阳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每天早晨我早早地起床,把齐正哲和我的换洗衣服洗好晾好,再走去小店铺。 这个时候,包子早就蒸好了。起初几天,生意并不怎么好。就像那个黄包车师傅说的,阳江县人早餐没有吃包子的习惯。 但好在这里是医院,流动人口相对较多,再有一点,在医院里生病住院的病人及其家属总是要在摊点上吃早餐的,这也是齐正哲选中在这里开包子铺的最主要的原因,所以,渐渐地,包子铺的生意便好起来了。 就像齐正哲所预料的,粥铺和包子铺相得益彰。起初我还担心粥铺的老板娘会排挤包子铺,几天之后这颗心我便放下了。齐正哲似乎是一个到哪儿都受欢迎的人。 而齐正哲根本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顶多他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帮他收下钱或找零。 反倒是他在细心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早起到包子铺,他已经从摆设在巷道口的粥铺里给我装好了一碗稀饭放在我所讲的可以折叠的小方桌上,还有一碟小菜。 上午下班回来,三四个烧好了的菜已经摆在小方桌上,单等着我一起进餐。或者,最后一个菜还没有起锅,齐正哲故意叫我尝一尝咸淡。 而晚边我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走到中医院门口就看见齐正哲站在小店铺门口朝我挥手,这时,必然有一碗绿豆粥或排骨汤已经摆在小餐桌上。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齐正哲那么坚决反对我住在民政局,并且要求我租房子租在他包子铺附近,并不是真要我帮忙打理他的包子铺,而是他要悉心照顾我。 第362章 珺琪往事六九——见面设想 我在民政局的工作很轻松,也很顺手。 因为那个时候的社会事务科很单一,并没有太多事情要做。 举例来说,那个时候我们小城市还没有推行殡葬改革,殡葬这一块的事务几乎为零;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制定老年人优待政策,老龄工作也几乎为零。 所以我这个科室真正要做的事情只有婚姻管理这一块。 我跟一个名叫洪小芳的科员在婚姻登记处打杂。 那个时候登记结婚在我感觉里,对是不是近亲结婚,小年轻们有没有进行婚检,似乎不怎么关注,最最关注的是有没有未婚先孕。 所以我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给前来登记结婚的女的发早孕试纸,然后领着她们去卫生间。 当然我还得监督她们会不会作弊。有了身孕的人是会想办法作弊的,因为,未婚先孕是要罚款的。 我接到领导分配给我的具体任务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方百计找寻哥找不到,哪一天哥却领着一个女孩在我办公室出现在我面前。 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或许我有强迫症吧,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总是去设想这样的情节。我想象如果真出现这样的情节,你和我会惊异到什么程度。 比如,你和我会不会都待在那里。你的女朋友叫你你没有反应,我的领导叫我我也没有反应。 比如你和我会不会第一时间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然后激动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比如会不会这样,我一眼认出是你了,我叫了一声哥,你却很茫然,“叫我吗?你是在叫我吗?哦哦,你是郝珺琪,琪琪,对吧?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也是你变化太大了。一下子成了大姑娘了。” 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你认出是我了,回头对你的女朋友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发小,郝珺琪,没想到她在这上班,正好让她带你去检查,这下你再放心了?” 然后你对我说:“琪琪,这个星期天我们摆结婚酒,在阳江宾馆,你一定要来。对了,琪琪你也结婚了吧?有小孩了吗?郝爷爷郝叔还有你妈妈都还好吧?” “郝爷爷郝叔还有你妈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哥离开东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东门。去过东门的哥一定知道郝爷爷还有我妈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我一定会楞在那里,一直愣愣地楞在那里。因为,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 但我不相信上苍会这么折磨我。这肯定是世上最残酷的折磨。远不止是一种讽刺。 我宁愿一辈子不相逢,也不要以这种方式见面。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上苍没有这么折磨我,却用上了更残酷的方式。 不知谁说过:上苍之于人永远没有最残酷这种说法,只有更残酷。 ……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来阳江的主要目的。 我来这个举目无亲却又是我故乡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找寻哥。 哥或许不知道,我爷爷和奶奶是逃荒逃到东门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闹饥荒,眼见得都活不下去了,爷爷和奶奶便带着我爸爸外逃。 阳江县虽是个小县,可是山多田多地也多,百姓虽谈不上富庶,但至少有吃有穿。我爷爷一到塘坞乡东门村就再也不愿意离开,以至于和自己家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 我爷爷没有带我父亲去过他的出生地。父亲连他的祖籍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一点也不夸张,父亲是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啊。 那么,在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之后,这个世界上我即使还有什么小爷爷,叔叔大伯,亦或舅舅舅公之类的亲戚,我终究还是孤苦一人。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我等于无。 哥可能会觉得奇怪,说琪琪你怎么说着说着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我说这些事想说明,如果不是哥,我是没有一点理由来阳江的,我压根儿不会来阳江。 就算父亲逃不过那一劫,因为其他原因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在齐家屯也比在阳江好。至少在齐家屯还有叔叔阿姨,还有初中同学,还有像齐彩虹一类的熟悉的人。 再退一步,至少还有父亲的坟让我牵念。 所以我怎么会忘记我来阳江的主要目的也是唯一目的呢?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去。其实,不管你处于什么境地,无论悲欢亦或离合,无论喜怒亦或哀乐,日子总是这么一天天过去。 没有哥的消息传来,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收不到哥的任何消息。 人们总是感叹世界很小,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饭店里,或者在远离城市喧嚣的一个小农庄,亦或是在某个ktv里,你都可能碰到老乡或者熟人。 这个时候,你一定非常诧异,“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为什么我处的世界竟会这么大,大到广阔无垠,大到无边无际,任我刻意去寻找都找不到我要找的人呢? 待我工作稳定之后,我便到处打听来自郑启航的消息。虽说并没有做到逢人就问的地步,大凡一有机会或一有可能我都会打探。 比如和某个单位的领导或职员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总会在某个切合的机会询问对方,“您认识一个叫郑启航的人吗?” 或者,“您单位有没有一个叫郑启航的?” 又比如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聊上了,很自然的把话题把这方面转,“您在哪个单位上班?” “在供销社。” “哦,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郑启航的?” “是你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只是问问。” “郑启航我不认识,不过我认识一个叫吴启航的。” “您确定叫吴启航吗?” “确定啊,我熟悉的很,不到五十岁,头发全白了。” 齐正哲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他总是挤时间陪我一起去打探。 可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教育部门,卫生部门,工商部门,甚或一些小卖场,都不曾有一个名叫郑启航的人。 啊,啊,我没有搞错。哥你不要以为我搞错了。我知道哥在华安。哥在华安,我在阳江又怎能找到? 可是我不怕哥笑话,我宿命地认为哥就在阳江。哥会像我一样来阳江。 如果我们彼此牵念,如果我们时隔十三年都还彼此牵念,我们就都会来阳江。 不管哥跟我一样读小中专还是上大学,毕业之后都会选择来阳江。这一点,我总是宿命地认为。而且,坚定地认为,笃信如此。 我常常想,如果哥在华安,如果我只能在华安和哥不期而遇,那么我的等待,多年的等待就只能是徒劳。我和哥之间依然有一条鸿沟无法跨越——他依然是城里人,而我是一个乡下妹子,虽然我工作在小县城。 不过,有一条探寻之路我没有走——我没有去找朱金山。我早就想过,哥如果去过东门,他如果见到东门淹没在茫茫一片的水域中,他一定会找到朱金山,他会随时和朱金山联系。 倘若真是这样,只要我找到朱金山,就有了哥的消息。可我不能去找朱金山。冥冥之中我觉得这是父亲所不希望的。“你——其实——不……”,父亲未竟的话语是不是说,你其实不会去阳江,言下之意,你其实不会去东门。 他连我在阳江县工作都有顾虑,又怎么可能允许我去东门呢?我因为我的决定让父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我怎么还忍心违背他的意愿? 我一厢情愿的认定:父亲还有这层顾虑,即便他死了,老村长知道他葬在齐家屯也还不会放过他,那样会搅得他在另一个世界都不得安宁。一字不识的人是更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的。 父亲或许还有另一层顾虑。老村长会对我——他唯一的孩子——进行报复。这样的可能性是有的。十几年来,老村长一家人都在寻找害死他儿子的仇人,不想儿子的仇人已经死去,他们难免会把这份仇恨转移到仇人的子女身上。 若是考虑这个因素,我又怎能去东门?怎能去找朱金山? 齐正哲也支持我的做法。 “说不定郑启航也没能找到朱金山。一个村子都淹没了,村子里的人分散到各地,谁知道朱金山一家到了哪里呢?”齐正哲这么安慰我。 可是我多么希望去一趟东门啊。那儿才真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那儿有我最浪漫的童年,那儿有我最幸福的时光,那儿有我成长的痕迹,那儿有我最最思念的人。 可你却不能去! 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当然,基于前面的情愫,我宁愿希望在阳江与哥不期而遇,或许,那更能证明什么叫情缘。哪怕海角天涯,哪怕时隔千年,像一首歌所唱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年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一次又一次失望,可我并没有绝望。 我有很多安慰自己的理由。我最充足的理由依赖于时间的推算。 我最坏的打算是哥读大学,而且是读四年的二本或一本类的大学。那么,哥分配来阳江工作的那年应该恰好是我“两年之约”最后的期限。 哥离开东门那年十三岁,读四年级,四年大学下来便是二十五岁。 若是这样,我又急什么急呢?总不至于哥在某个大学读书,我还能在阳江县找到他。 设若哥读的是三年的专科,那么,要想找到哥,也得在一年之后。 你看,我能对时间做这样的推算,我又怎会绝望? 第363章 珺琪往事七零——蓄意的打击 齐正哲一个人起早贪黑做包子。 一个人打新码头往往是很困难的。说来也怪,齐正哲的包子铺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成了阳江县众所周知的包子铺。 齐正哲和的面粉一天比一天多,可是,每个早上依然还有人空手而返。人们总是抱怨,干嘛不多包一些?人手不够,不可以请一个人吗? 也有好一些人建议齐正哲下午也做包子,就和阿姨在齐家屯做包子一样。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正是人们肚子容易饿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一个包子,感觉特别舒服。 齐正哲听从了建议,下午三四点钟也开始卖包子。你还别说,就好像一些人等着吃他的包子似的,他的包子一出笼,很快就会卖完。 下午也卖得这么顺,是齐正哲没有想到的吧。 人们又叫他多和面多做包子,这一回,齐正哲没有听从,因为他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来阳江的。 现在我明白了。齐正哲倒阳江来的主要目的是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帮我找哥倒还在其次。 多做几笼包子,是可以多赚几个钱,可因此不能在我下班之前把菜饭准备好,甚至需要我去准备饭菜,在齐正哲看来是得不偿失。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怪,什么东西畅销,越要消费这东西。据我所知,有人甚至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来买齐正哲做的包子。家住阳江河河西的也有人骑车来赶热闹。 一天,单位上没什么事,我想着早点回包子铺帮忙齐正哲做点事,便和领导打了个招呼提前下班。 一路上我想着齐正哲因为我提前下班而多么开心,自己也变得格外开心起来。 可等我走到包子铺附近,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包子铺门前的地面上一地的包子,几个被踩扁了的蒸笼也躺在地上。 齐正哲蹲在店铺口一言不发,眼光呆滞,不曾留意我走到他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正哲哥?”我在齐正哲身边蹲下来,关切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 “我提前下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了几个城管狗。”齐正哲站起身。 “瘦子?”我惊呼。我跟着站起身。 “他没有来。” “他们怎么这么无法无天!” “他们是有目的来的,那么多人将东西摆在人行道上他们不动,径直到我这里把包子笼踢翻,将包子笼踩扁。” “径直前来?我们得罪了他们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火气冲天,不是那些熟悉的顾客拦住我们,我一定要和他们斗一斗。” “什么时候的事?” “你一去上班他们就到了。” “城管哪有这么早上班的?” “是有备而来。要是等到九点多钟他们到街上来晃,我包子还不早卖完了?” “那会是什么人故意叫他们来整我们?”我百思不得其解。 “是瘦子。”齐正哲说。 “瘦子?” “瘦子的母亲在后马路开了个包子铺。其实,他们一走我马上就想到了,一定是行业竞争导致的。” “你怎么知道瘦子的母亲开了包子铺?一路上我们不是没见什么饭店包子铺吗?” “是粥铺老板娘跟我说的。” 我无力地劝慰齐正哲。我把那散乱的包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把踩扁了的蒸笼捡进包子铺。蒸笼已无力修复,只能当废弃品丢掉。 看来,城管是刻意来破坏的。是警告,也是威胁。 “顶多以后我们就不摆到人行道上来,我们放在铺子里卖,他们就破坏不了了。”我说。 “你觉得会这么简单吗?” “啊,”这才是我最最担心的,齐正哲也想到了。依瘦子的性格,他不把一个人做死,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放在铺子里卖,只要我们各项手续齐全,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没办手续,他那个部门也管不着。” “问题是我什么手续都没有办。” “那我们抓紧时间去办。” “只有这样了。”齐正哲显得很无奈。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去找相关部门办手续,工商局和卫生所便相继来找我们。 先来的是工商局的领导。时间就在出事的第二天,那天还是星期六,行政部门都不用上班的日子。 来了两个,一男一女,都穿着制服。 他们一进来就向我们要经营许可证。 “我看你小子胆子是不小呀,竟敢无证经营!你们知道无证经营是什么后果吗?”男的喝问我们。 “对不起,我们正准备去工商局办理经营许可证。”我走上前赔笑。 “正准备去办?我们不来你们会去办吗?而且我们接到举报,你这个包子铺至少开了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你们可想过去办证?” “对不起,对不起。” 小店铺门口都是人。有些是路过的,有些是来买包子的。粥铺的老板娘也在人群里。 “程干事,把相关条例读给他们听。”男的对女的说。 “是。”程干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无照经营查处取缔办法》第十四条规定,‘对于无照经营行为,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依法予以取缔,没收违法所得;触犯刑律的,依照刑法关于非法经营罪、重大责任事故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危险物品肇事罪或者其他罪的规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并处2万元以下的罚款;无照经营行为规模较大、社会危害严重的,并处2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下的罚款;无照经营行为危害人体健康、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威胁公共安全、破坏环境资源的,没收专门用于从事无照经营的工具、设备、原材料、产品(商品)等财物,并处5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的罚款。’”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群哗然。 “也太夸张了吧。”齐正哲叫起来。 “夸张?白纸黑字这上面写着,这是国家法律规定的。” “我不服!” “不服?不服你就告去。程干事,宣布惩罚结果。” “是。中医院斜对面包子铺,无证经营一个多月,参照《无照经营查处取缔办法》第十四条规定作出如下决定:取缔该包子铺无证经营行为,没收其非法所得,一个多月按一个月计,每天按30元算,共计900元,另,处罚款1000元。” 齐正哲把眼睛睁得老大,胸脯一起一伏。 “两位领导,”我反而变得镇定了,“这处罚也太重了。我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哪交得起这么重的罚款?” “是啊是啊,也罚得太重了。只是卖几个包子而已。”有人帮我们说话。 “重与不重都是我们上级决定的,我们只是来代通知的。非法所得和罚金最迟下周三交齐。程干事,我们走。” 制服领导往外走。人群让出一条路。大家议论纷纷,义愤填膺,极其同情我们的遭遇。可也只是同情,谁也无可奈何。 可人群还未散尽,又有两个穿制服的走进我们小店铺。 今天还真邪门。 看制服上的工作牌,是卫生所的。是两个女的。可并不因为是女的,就通情达理。 程序和工商局的领导一样,一个发话,一个宣读。我们这个小小的包子铺违背了食品卫生法第二十七条:食品生产经营企业和食品摊贩,未取得卫生许可证的,不得从事食品生产经营活动。 我们未取得卫生许可证,却卖了一个多月的包子! 小个子女领导继续宣读:“根据第四十条 违反本法规定,未取得卫生许可证或者伪造卫生许可证从事食品生产经营活动的,予以取缔,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以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没有违法所得的,处以五百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 待小个子女领导宣读完,高个子女领导拉着脸说:“根据以上条例,我所对该包子铺做出以下处罚:取缔该包子铺无证经营行为,没收其非法所得,一个多月按一个月计,每天按30元算,共计900元,另,处罚款1000元。” 和工商局的处罚一模一样!这不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是什么? 齐正哲脸气得发紫,“罚吧,罚吧,老子没有钱看你们怎么罚?顶多老子这个包子铺不开了!” 哥,十一年了,这是齐正哲第一次在我面前爆出口。再不爆出口我觉得都已经算不上人了。我觉得我的肺也气炸了。 散去而又围过来的群众更是唏嘘不已。这时,我才发现,外面围满了观看的人群。我估计,中医院这一带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另外,我代表卫生所正式通知你们,违法所得和罚金最迟下周三交齐!我们走。”高个子女领导说。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包子铺。 连通知都一模一样! 这一回人群没有立即散去。有几个稍熟悉一点的反而进来安慰我们。 或许大家以为还会有什么部门领导会过来处罚我们。不过,我看得出来,绝没有幸灾乐祸的。大家都很同情我们的遭遇。 说实话,我们这个小店铺绝对可以上地区日报的头版头条了。 第364章 珺琪往事七一——瘦子的揶揄 等了近二十分钟,不见有穿制服的人过来,人群方才慢慢散去。 进到小店铺里来的人也陆续离开。 最后,店里只剩下我和齐正哲。这可不是废话。旁人他毕竟是旁人,不会为你分担一丝一毫。这结果只有我和齐正哲来承担。 “琪琪,那瘦子到底是什么来头?”齐正哲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不知道。我十三岁那年离开东门,他还是读五年级。不知道他怎么就做了城管。不过,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不错,他就是要致我们于死地。今天的两拨人马显然都是他搬来的。昨天城管的过来可以理解,今天这两拨人马都应他的要求过来,那就很有来头了。” “我们再怎么办?这么多罚款是肯定交不起的,可罚款交不起,我们包子铺就不能营业了。你两年的租金可就白交了。” “不行,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他们越这样我们越要坚持下去。”齐正哲态度非常坚定。 “可我们再怎么坚持?” “我想回齐家屯一趟,整点现金过来。” “正哲哥总不至于要把这么多罚金全交了吧,那可是我几年的工资?一个包子铺能赚多少钱?两年的租金也就千把块钱。” “交一部分懂吗?我们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可能会罚那么多钱吗?这是瘦子搞出来的噱头,目的是要吓跑我们。我们歇业关门,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还是将信将疑。我跟这些行政部门没打过交道,看他们一板一眼的架势,不像有通融的余地。不过,也许齐正哲的感觉是对的,毕竟他在齐家屯和各种行政部门都熟悉。 我又提了两点顾虑。 一、这两个部门若真是受人指使来找我们的麻烦的,他们就不可能跟我们讨价还价。罚金不交齐,也绝不会给我们办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二、依瘦子的性格,我们即使办齐了证件,他还是会想办法刁难我们。 “照琪琪的说法,我们直接举手投降算了。这小店铺也不算白租,我可以睡,还是我们的小厨房。”齐正哲不无自嘲地说。 “我哪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预设性地提出这两点。包子铺要继续开下去,我们就不得不要考虑这两点。” 齐正哲把拳头捶在小方桌桌面上,震得小方桌发出“吱吱”声。“我就不相信这个叫瘦子的人有三头六臂!” 我忽然想到,人总是有不服输的精神的,特别像齐正哲,在生意场上他可是无往而不胜,现在,开个包子铺,都要叫他做缩头乌龟,这口气他怎么能咽得下? 看着齐正哲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里就像在下雨,下着秋天的雨。 这个痛苦同样是我给他带来的。 那么,就应该由我来解除。 怎样才能解除齐正哲的痛苦呢?直接去找瘦子是不可能的。我和瘦子从小就是冤家。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把这个想法和齐正哲说了。 “那怎么可能?”齐正哲说,“你不是说他从小就跟你作对吗?” “是。” “那你出现在他面前,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最终只能是和他协商。只有和他协商好了,我们才能安心做包子。” “可你觉得有协商的可能吗?” 我噎住。是啊,和瘦子哪里有协商的可能?就算我和他没有过结,利益冲突,也没有协商的可能! 说来说去,想来想去,没有任何办法。 哎,看来确实是时运不济。我们哪里想到后马路还有一家包子铺呢?我们在后马路走了那么长的路都没有看见一家包子铺。 最主要的是,这包子铺还是瘦子的母亲开的。如果换做别人,正常竞争,谁也奈何不了谁?心性极强的瘦子眼见得母亲的生意受到了影响,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去小店铺看望齐正哲,不想,齐正哲已经坐在小店铺发呆。不停地有人来小店铺卖包子,然后空手而回。换做谁看了都不舒服。 “别坐门口了,把店铺门关了,我们去走走。”我说。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去哪走?”齐正哲一脸的无奈。 “要不我们就去看看那家包子铺?” “对,去看他那个包子铺是不是办了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齐正哲说。 “不错,要是他也没有办这两个证,我们就有话说了。我们可以拼着他。” “对。”齐正哲精神为之一振。“看看去。” 齐正哲把店铺关了,然后我们穿过街道走到中医院所在的那条人行道,接着我们向前走了大概一百多米,便看见我们的左手边有一个巷道。巷道口左右各有一家做早餐的。 我们以为其中一家就是瘦子母亲的包子铺,可是,他们连蒸笼都没有,显然不是。 我们便沿着巷道走去后马路。一到后马路,一眼就看见了瘦子母亲开的包子铺。那是一个和齐正哲的包子铺一样小的店铺,店门口摆着蒸笼,蒸笼里热气直冒。 我们向包子铺走去。我有点担心瘦子的母亲会认出我来,走到包子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瘦子的母亲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们以买包子的名义走到店铺门口往里看,我们发现店铺的墙壁上空空如也,什么证件都没有。 我和齐正哲对望了一眼,买了两个包子便回头。我们本想把所买的包子丢掉,可是想想还是决定吃掉。这毕竟是花了钱的。咱不跟钱过意不去。 吃了这个包子我们才知道为什么那些顾客会转到齐正哲的包子铺买包子了。 那差距实在太大了。 瘦子母亲包的包子,全靠味精刺激人的味觉。过重的味精让人反胃。肉包吃不到什么肉,菜包吃不到什么油。相比来说,还比齐正哲包的包子小。 齐正哲的包子就和他人一样不掺假,肉包就是肉包,而且在馅里面添加了一点辣椒片,正好除去肉包的油腻,让人的味觉转移到辣味上来。 而菜包就是菜包,一是馅包得足足的,二是不缺油。那个年代,人们还是喜欢吃油的感觉的。 进了巷道,我们在巷道里停留了五分钟,我们注意到,去瘦子母亲包子铺的顾客稀稀拉拉的。 “琪琪你再知道为什么瘦子的包子铺生意冷清了吧?”齐正哲颇为自豪。 “是。我也明白瘦子为什么要来封杀我们了。在你的包子铺没有开张之前,我相信瘦子的包子铺生意是比较好的,因为周围几乎没有卖包子的,虽然阳江县人不太出来吃早餐,而舍得花钱买包子当早餐吃的人还是有的。你的包子铺开张之后,有了对比,谁也不会去这家包子铺。” “而且我相信,即使我的包子铺歇业了,有了对比,一些人还是不愿意买他的包子的。” “所以你被封杀是咎由自取。” “什么意思?” “怪你的包子做得太好吃了呀。” 齐正哲嘿嘿嘿地笑了。“你注意到没有,他的包子铺同样什么证都没有,妈的,瘦子是纯粹找我们的茬。”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算什么州官?流氓地痞,欺行霸市。不管,等会去把蒸笼买好,明天继续卖包子。” “行。” 我们的意思都很明确,有了铁证,看工商局和卫生所怎么做! 回到包子铺,吃好了早饭,我们正准备关店门一起去菜市场买蒸笼买菜,一个人突然走进我们的包子铺。 不是别人,正是瘦子! 这一回是近距离面对面接触,我的心跳猛地慌乱起来。童年的印象怎么抹都抹不去。 瘦子倒没有即刻认出我来。他左看右看,大嘴巴一咧,“咦,今天怎么没有做包子呀?” “一切不都拜你所赐?”齐正哲冷哼了一声。 “拜我所赐?我那些兄弟们可都是正常执法。嘿嘿嘿嘿。” “正常执法?这些人干嘛不去你妈的店铺,专门来找我们的茬?” “天真。谁敢去我的店铺执法?”瘦子内凹的眼球滴溜溜转,“再说,都是我兄弟,谁会去我店里执法?” “难道阳江县是你瘦子的天下?”我说。我实在受不了瘦子的嚣张。童年时候瘦子刁难哥的情形闪现在我眼前。 “瘦子?你……你是郝珺琪?”瘦子的眼睛瞪大了。面目越发显得狰狞。 我直直地看着瘦子,心跳已经恢复正常。 “是,你就是郝珺琪,这人大了,面格没有变。那么,”瘦子转向齐正哲,“你就是郑启航?哈哈哈哈,一个堂堂的郑启航会沦落到卖包子的地步?” 瘦子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就算我是郑启航,你有必要笑成这样吗?”齐正哲说,“我卖包子怎么了?” “哈哈哈哈,我,我要笑个两天两夜。你不是回城了吗?教师子女,前途无量,怎么返回阳江做包子?还有你郝珺琪,这么多年难道是去了华安?那可真的是情深义重啊。” “他不是郑启航。”瘦子的揶揄让我的心酸酸的。 “对呀,你看清楚了,我叫齐正哲。卖包子怎么了?低微吗?你妈不也卖包子吗?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你妈?” “你不是郑启航?对对,不是不是,我说哪有变化这么大的。哈哈哈哈……”瘦子又是一阵狂笑。 我和齐正哲面面相觑。瘦子没来由笑成这样。这一回他又是笑什么? “哎呀,真的是笑死我了,”瘦子用手背去擦拭眼睛。我估计他笑出了眼泪水。“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笑的事情了。怎么?不知道我笑什么吗?” 我看着瘦子不说话。 “哈哈哈,连你郝珺琪都忘了。‘郑启航,郝珺琪,一起玩游戏,你往东,他往西,永远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哈哈哈哈。’还记得吗?” 我一愣,眼泪倏地掉出眼眶。 “还有呢,‘郝珺琪,郑启航,天天一块玩,你往北,他往南,永远隔着一座山,隔着一座山。哈哈哈哈。’总该想起来了吧?” 我的眼泪喷涌。 “你说什么呢!”齐正哲说。 “你不知道的,小伙子。这是我和郝珺琪之间的秘密。什么两小无猜,什么青梅竹马,那都是狗屁。”瘦子继续发挥,“那城里狗会看中你山窝窝里的小妹子?亏你还那么帮他。郝珺琪,你打小要是那么帮我,你就享福了,我现在可是城里人了。” “不许你侮辱起航哥!”我泣不成声。 “还起航哥起航哥的,你现在都跟别人一起卖包子了,还起航哥?” “闭住你的臭嘴!”齐正哲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握紧了拳头。 “哟,你这什么架势?打架吗?我最不怕的就是打架。”瘦子虽比齐正哲矮半个头,可是他一点也不虚齐正哲。这是他的本性。 我连忙把齐正哲往后拖。“正哲哥,算了。” 齐正哲一声不吭,可我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 “好了,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我也没有兴趣提。我今天过来是来警告你们的,滚,知道吗?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我要是不滚呢?”齐正哲说。 “哈哈哈哈,去打听一下,我瘦子的行事风格再和我说话,走了。”瘦子走出小店铺。 没走几步,瘦子又转身对我说:“郝珺琪,后悔去吧。哈哈哈哈。” 第365章 珺琪往事七二——洗劫 瘦子走后,我在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我好久没有说话。 瘦子的两首歌谣彻底激发了我的回忆。童年往事,主要是和哥相处的一朝一夕,都在脑海中一幕一幕闪现。 瘦子的嘲笑不无道理。已经十一年了。就像瘦子编撰的歌谣说的,你往北,他往南,永远隔着一座山。如果我和哥之间不是隔着一座山,怎么可能十多年都无缘见面? 我现在觉得,瘦子的歌谣简直就是一个咒诅。 “别听这个鬼家伙胡诌,琪琪,”齐正哲走到我身边,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相信,这两年内你一定能找到郑启航。要不,我们再去一次华安?”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什么地方都不会再去了。如果起航哥,他没有寻找我的意思,我找到了他又有什么用?” “这个,可要是他这两年根本不会来华安,你们又怎么可能见面?”齐正哲的心地就是这么善良。 “那就践行我和阿姨定的两年之约。”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正哲略略沉了脸。 “你误会了,这的的确确就是我的想法。好了,你看你,包子铺的事情不担心。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对策。你也看到了,瘦子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没有什么好的对策了。对付这种人,就是跟他硬地对着干。看他拿我们怎么样?”齐正哲坚定地说。 想想也是,还能有什么好的对策?只能抓住瘦子母亲的包子铺也没有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来赌一赌了。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正式上班的日子,到齐正哲的包子铺买包子的人络绎不绝,我一直帮忙到7:45才走路去民政局上班。 我非常担心齐正哲的包子铺。因为我预料不到工商局还有卫生所的工作人员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惩治齐正哲的“忤逆”行为。 偏偏上午事情多,忙完了本职工作,正想找个理由提前回家,办公室王主任又把我叫去了他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我心急火燎,所以单刀直入。 “没事没事,就是叫你过来坐坐。来,喝茶。”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茶。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 “坐下来嘛。茶都已经给你泡好了。” 我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 王主任先跟我聊工作上的事。问我适不适应,问我和同事相处的情况等等等等。 接着,他话题一转,“对了,你那个男朋友做的包子蛮好吃的。” “男朋友?”我有点莫名其妙。 “就是陪你一起到我这来报到的那个小伙子。” “哦哦,他是我表哥。” “什么表哥不表哥的?我和其他人的看法不一样。喜欢的,就是好的。” “你吃过他的包子吗?”我只有转移话题。 “吃过,怎么没吃过?我住中医院附近,他开张那天我就去捧场了。” “谢谢。” “他歇业的事我都知道。”王主任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你喝茶呀,这茶叶挺好的。那么,是谁指使的你们应该清楚吧。”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茶很香。是上等的好茶。“是瘦子。” “瘦子?” “城管的吴小军,外号瘦子。”这个外号,也只有我们几个和他一起长大的才知道。 “你们清楚就好。他母亲也开了个包子铺,是行业上的竞争导致的。什么工商啊,卫生所啊都是找去的。” “他母亲那个包子铺也没有执照也没有卫生许可证。”我说。 “哎呀,你初来乍到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哪要这些东西的?人家诚心要找你麻烦才这么说的。再说了,他那个包子铺要这些干什么?打个招呼就可以了。”王主任一副饱经世事的感觉。 “那工商局和卫生所的就不能这么对我表哥,那太不公平了!”我气愤地说道。 “公平?你觉得这种事情要讲究公平吗?”不知为何,王主任今天看去眼睛特别小,“我问你,你分到我们局里来工作,你觉得公平吗?” “什么意思?” “你可以打听一下有几个读小中专的能直接分配到市局工作的?” “我……”我噎住。 “所以,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吴小军的母亲的包子铺没有营业执照没有卫生许可证照样可以卖包子,但是你表哥就不行。好像他今天又开始卖了。”王主任补充说道。 我点了点头,“我就是因为担心他才有点急。” “急着回去看看,对不?不过,要有事事情早就发生了。我告诉你,工商卫生所肯定还会去找的。吴小军那个人,我熟悉。” “……”瘦子的行事风格我更熟悉呀,“王主任有什么熟悉的人可以帮忙调节调节吗?”我想,王主任会不会是有什么办法才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来的。 哥你看,二十二岁了我还这么天真。 “没有没有,我哪有什么人?而且,你也知道,这行业竞争是没法调解的。这可是谋生活呀。你表哥包子铺红红火火,那吴小军的母亲可就要喝西北风了。谁能调解?” “这……”听王主任这么一说我的忧虑更重了。我站起身,“谢谢王主任提醒,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我打算下班了。” “好好,你也该回去看看了。我看你也坐不住。” “谢谢王主任关心。”我向门口走去。 “你就没有想过找你的亲戚吗?” “我亲戚?”我停住步子。 “你省城的亲戚朱主任呀。他一定有办法。或许,他一句话就够了。” “哦,”我摸了摸头,“我还没有想到。” “嘿嘿,我猜你没有想到。有机会,你帮我和朱主任认识认识。” “一定一定。” 走出办公室,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额头上没有汗。王主任的用意已经很明了了。 他或许是一种试探吧。看我郝珺琪和朱主任的关系到底有多近。齐正哲和瘦子的过结按他的说法,一句话就可以解决,而如果我迟迟解决不了,那意味着什么就很清楚了。 王主任这么关照我可全是拜我那个所谓的亲戚所赐,而且王主任不希望他的关照仅只是关照。 我苦笑了一声。恐怕王主任的愿望是要落空了。王主任的愿望一旦落空,我也就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关照。 下班回到包子铺,包子铺出奇的平静。齐正哲坐在店门口等我。小方桌上摆着他烧好了的菜。 原来,整个上午谁也没有来叨扰齐正哲。 “没有来吗?那太好了,我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刚想提起下班,又被那个王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那个王主任几乎天天来买我们的包子。他叫你有什么事?” “就是问我们包子铺歇业的事呀。他提醒我们瘦子是个很难缠的人。” “哦,他还真关心你,”齐正哲说,“我也看出来了。我今天做足了思想准备。” “或许是他没有料到警告过我们之后我们还会做包子卖。”我说。 “他肯定已经感受到了。估计他母亲的包子有一半都没有卖出去。” “那他肯定回来找我们。” “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你跟我说过的一个成语吗?” 我们很平静地度过了三天。虽然我觉得这不像是瘦子的行事风格,但我还是天真地幻想,以为从此平安无事了。 到了第四天,事情就来了。 大概在八点一刻,齐正哲的包子已经卖了80%左右的时候,排队买包子的景象已经消退之时,从店门外一下子涌进十几个穿制服的人。 从制服的颜色可以看出是两拨人。不用说,一拨是工商局的,一拨是卫生所的。他们是约好了一起来的。 这两拨人马走的程序都一样,先撕罚单,然后搬东西。那真叫不容分说。 蒸笼被搬走了,架在煤炉上的那口超大的铁锅被两个人抬走了,煤炉也被抬走了,后来的几个不甘心手里空空,连钳煤球的钳子也带走了。如果不是齐正哲死活不同意,那张我们吃饭的小方桌也要抬走。 小店铺里一下子空了。 齐正哲欲哭无泪。这些人根本不听解释。齐正哲原以为可以拿瘦子母亲的包子铺来说事,期待一个公正公平的处理,不想这些人一进来就搬东西。在那一片嘈杂声中,齐正哲嗓子吼破了也无济于事。 那张小方桌齐正哲可是整个身心趴在上面,双手牢牢地抓住桌边方才没有被抬走。 这伙人显然是来洗劫的。 每张罚单都是一千元钱。 围观的人摇头,叹气,有低声议论的,也有一两个公开咒骂的,可是,他们除了给予齐正哲一点点同情,帮不了任何忙。 也有好心人劝齐正哲收手。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改行作别的生意虽说是下下策,却也是明智的选择。 齐正哲至始至终沉默着,但谁都看得出他的眼睛在冒火,直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进小店铺。 是一个很和蔼的中年人。当时,围观的人群已经陆陆续续散去,齐正哲正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 “小伙子,今天是怎么了?包子铺不开了吗?怎么空空的?” 或许是中年人关切的语气或许是他独有的声音促使齐正哲抬起了头。 “喂,你身子不舒服吗?”中年人很自然地用手掌轻轻地碰了碰齐正哲的额头,“不烫啊,眼睛怎么这么红?” 齐正哲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流。 第366章 珺琪往事七三——中年人 齐正哲失控的情绪把中年人吓了一跳。 “喂喂喂,年轻人,怎么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跟大伯说说怎么回事?你包子铺怎么空空如也?” 齐正哲吸了吸鼻子。他也感觉到自己失态了。没理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大把大把地流眼泪。 “没事。谢谢您关系。”齐正哲没打算跟中年人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关键是,跟他说有什么用? 还不是一样收获一点同情? 齐正哲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的同情。被同情的人一定是一个弱者。 “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中年人很诚恳。 “这个忙谁都帮不上。” “话可别说死了。我说你包子铺一整套的家当怎么都没了?是要换地方吗?你不会改行不做包子吧?”中年人说。“年轻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几乎天天都来买你包子的。” “那你怎么不知道我这情况是怎么回事?”齐正哲没来由有点反感。要是天天来买他包子的人肯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误解了。这一个星期我都不在阳江。我陪我领导一起出差了,所以有一个多星期都没有来买你的包子。” “哦。您是哪个部门的?” “政府的。也不知见什么鬼,打吃了你做的包子,再吃别地方的,都觉得没有你的包子好吃。这不,我们一回来先就来你这里。我告诉你我那领导比我还喜欢吃你做的包子。”中年人是个很爱唠嗑的人。 “以后不一定有的吃了。”齐正哲无比丧气。 “为什么?”中年人很惊讶,“你不会真改行了吧?” “是有人不让我做。您不看见了吗?那些家当全被人掳走了。” “什么?我们阳江还有这样的事?” 齐正哲抬眼看中年人。“我们阳江”?听起来让人感觉对方是个很有来头的人。 “说来听听,小伙子。看谁胆大包天将你的家当都掳走了。”中年人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齐正哲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中年人听了。并不是抱有什么希望,既然对方这么热心,那就说给他听听。权当是倾诉对象。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这还让人活不活?”中年人有了情绪。 “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县人,能咋地。所以我才说你有可能再也做不到我吃的包子了。” “真的太过分了。” 齐正哲跟我说,这个中年人感叹过之后就离开了包子铺,齐正哲并没有觉得失望,这是正常的。 旁人能帮你什么? 倒是我极其纠结起来。我不能做一个旁人。我要分担齐正哲的困难。 毕竟,这个包子铺是因为我而开的。 那么,我纠结什么呢?我纠结要不要给朱丽珍父亲打个电话。 朱丽珍的弟弟中考分数出来,朱丽珍的父亲非常开心,特意在他家里请我吃了餐饭,他除了赠送了一些贵重物品,还把他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叫我有什么事打他电话。 而王主任也说了,这种事情,朱主任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 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给朱丽珍的弟弟辅导做为一笔交易,我本身就鄙视自己,现在,再要我打电话求助,我确实无法启齿。 然而,我能看着齐正哲这么痛苦吗?不说两千块钱的罚单交不交得起,单就这种憋屈齐正哲也受不住。 而瘦子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若是齐正哲一狠心把罚单交了,两个部门也答应给齐正哲发放经营许可证和卫生许可证(想想也不可能),瘦子也还会想出各种办法来对付我们。 比如,他可以从城管的角度想办法。 又比如,他可以让混社会的人来找我们麻烦。 他绝对可以做到。 瘦子对付哥的那份执拗我可是切身感受到了的。 要对付瘦子,就要击中他的软肋。当年若不是一个雷劈死了他的父亲,我和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为什么王主任会说朱主任的一个电话就够了呢?朱丽珍父亲的电话当然是打给阳江县相关领导的,比如打给工商局的局长或卫生局的局长,两张罚单就可以免了,说不定收缴的东西也会悉数奉还。 城管那方面打个电话给建设局局长也就没事。 这么说,瘦子的软肋就是这些上层领导。 对——我突然想到——直接找这些领导去! 我有点小兴奋。假设找这些领导真解决了齐正哲的大麻烦,我的心情该有多舒畅。 但是我没有把找领导的想法告诉齐正哲,我打算一个人去。我要给齐正哲一点惊喜。我想象齐正哲那喜出望外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嗳,我说郝珺琪,你不会太没心没肺吧,一副偷着乐的样子。”齐正哲忍不住批评我。 “啊,”我收回自己的遐想,“我哪有啊?我不在想办法吗?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用想了。也没办法可想。你还是去休息吧。中午你不都要睡一会吗?” “好,”我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再匆忙都要到床上躺个十分钟,“正哲哥你别急,办法是人想的。一定有办法的。” “你去睡吧。”齐正哲真的已经绝望。 我心里想:对不起了,正哲哥。你先这么痛苦一段时间吧。保不住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就都搞定了。那个时候,你会笑开了花。 人都是这样,只有悲痛过,才更能感受到什么是快乐。 所以,那个中午,说起来在床上躺了近一个小时,可是我怎么都睡不着。实在是因自己的策略兴奋过头了。 下午我稍稍提前去了局里,向我的科室主任请了假,便去实施自己的策略。 我先去的是工商局。工商局在阳江河西侧,坐落在阳江大桥桥头。阳江人通常把那块区域直呼河西。从民政局到工商局,走大路要绕一个大弯,沿后马路走几百米,左拐经过政府大院,再前行两百米便到了阳江桥,过阳江桥便到了工商局。 走小路则少近三分之一的路程。说是小路,实际上是一个小弄堂,阳江一小就在这个小弄堂附近。 我走小路去工商局。 一上阳江桥,远远地看见工商局大楼,我的心跳便加快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去见这么大的领导。也是第一次去求人办事。不不,这不是求人办事,这是申诉,或者说,是去说理。我在心里头安慰自己。 进到工商局大厅,问询工作人员,局长办公室在三楼。 到三楼,到局长办公室门口,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几次举手敲门又把手放下了。 走廊上经过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但犹豫再三我还是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随着一声“请进”,我推开门,发现局长竟然是一个女的,那悬在嗓子眼的心即刻放下了,好像女局长是我亲戚似的。 我很镇定的把中午揣摩再三的言辞说了出来,没想到还没说到一半,女局长丢出一句话,“你去找吴副局长”。 “我……” “好了,我很忙,你可以出去了。”女局长很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一脸的冷漠。 我涨红了脸退出局长办公室,心想,在这个女局长眼里,我会不会比一只苍蝇还讨厌? 在过道里,我站了一会儿。看来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迎面一个人走过来,我问询吴副局长的办公室,那人白了我一眼,“不就在你边上吗?” 我抬眼,果真,副局长办公室就在局长办公室隔壁,挂在门框上的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再一次鼓足勇气敲开副局长办公室的门。不想里面却坐了两个人,两个人都是肥头大耳的,一看就是吃多了油水的人。哪个会是吴副局长? “请问……” “你找谁?”穿黑色外套的局长发话。他的眼神好可怕。好像我身上有什么异样似的。 在看另一个,差不多也是这么看着我。 “我找吴——局长。”我临时把那个副字去掉了。 “我就是。”穿黑色外套的人说。 我重复说了一遍刚才在女局长面前说的话。这一回,他们让我把话说完了。 我的话一说完,两个副局长对视了一眼,再看我时,眼神已经变了,脸也拉下来了,语气也冷漠了。 一句话,没什么好说的。那是正常执法。 “那个……我附近一家包子铺不也没有任何证件吗?为什么你们不去查办他们?”我有点豁出去了。我得据理力争。否则,齐正哲就不能感受到痛苦之后的快乐了。 “你一个卖包子的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阳江县哪一家店铺没有执照能正常经营?”另一个副局长是个大嗓门,话语极为威严。 我真被镇住了。 难道瘦子母亲的包子铺有经营执照?只是没有挂在墙上? “我……”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老老实实把罚款交了。我告诉你,在没有交罚款之前,绝不能再卖包子。” 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第367章 珺琪往事七四——飞来横祸 出了工商局,在阳江桥上我呆了几分钟。深秋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照在阳江桥上,照在缓缓流动的阳江河水面上。 因为长时间没有下雨,随处可以看见裸在水面上的河床。给人感觉,再过几天河水就会断流似的。 风吹拂我的长发,可是却吹不去我的烦恼。 找领导会是这种结果是我没有想到的。工商局是这样,那卫生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但不管怎样,还得去找找。说不定卫生局的领导要开明许多呢。 我又这么安慰自己。 不想卫生局的领导比工商局的领导的脸色还难看!那个分管的副局长和瘦子一样瘦,只不过眼球不往内凹,而是微微往外凸。 阳江人把这种人称之为“爆眼”。 “爆眼”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始训斥我,“亏得你还敢来找我们?你到街上走走,那个餐饮店没有卫生许可证?我告诉你,卫生不许可是要死人的。” “我……”我心里说:“难道我会在包子里下老鼠药?” “别我我我的,赶快把罚款交了再说。我还有别的事。” 我很知趣地退出副局长办公室。 两个局的领导连说法都是一样的。 说不定,瘦子和这两个局的领导都打了招呼吧。十年不见,瘦子的能耐竟然有这么大,这是我想不到的。 一个小小的城管人脉会这么广?瘦子究竟依托什么能将这么大的两个局都搞定?我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卫生局走在阳江中路,说失魂落魄是有点夸张,可是有很多车子朝我打喇叭是真的。他们怕撞上我,因为我没有走在人行道上。 拐上阳江一小所在的那个小弄堂,我的思路定格在要不要打朱丽珍家里的电话这件事上。然后纠结的是,是直接找朱丽珍的父亲还是找朱丽珍。 我一会儿觉得找朱丽珍比较妥当,由朱丽珍去找她父亲,万一他父亲比较为难,避免了直接的尴尬。 一会儿我又觉得还是径直找朱丽珍父亲更合适,她父亲不是交代过我,叫我有事打电话给他吗? 就在我这么纠结的时候,我听见了自行车的一连串的铃声,我连忙抬头,一辆自行车已经驶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识往旁边闪开,但是来不及了,自行车将我撞倒在地。 在我倒地的瞬间从我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那个骑车的男人慌慌张张把压着我的自行车扶起来,而后过来搀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撞哪儿了?” 我捂着肚子慢慢站起来。 “撞肚子了吗?怎么样?很疼吗?”男人极为关切。 我本想臭骂对方一顿,可看他这么关切,便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 可是疼痛让我无法直起腰来。 “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真的对不起。”男人征求我意见。 我点了点头。我感觉到腹部的哪个器官被撞伤了。得去做个检查。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撞伤我的男人将我扶上他的自行车的后座,然后推着我慢慢走出小弄堂,到了后马路,他依然推着车往北走。他要带我去阳江县人民医院。 我建议男人骑自行车,“你这么推,几时才能到医院?” “你不怕我把你摔下来吗?” “小心点就没事了。” 男人抬脚跨过自行车三角架,而后屁股坐上坐垫,着地的那只脚用力一蹬,自行车便稳稳地往前驶去。 这一幕让我想起齐正哲骑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的情景,每一次他都是这样上车,从不让我在车子行进时跳上自行车后座。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拉近了我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到了医院男人找了个医生给我做检查,医生让我躺在一张病床上,用手试探性地压腹部的每个位置,每压一次都问我疼与不疼。 医生压到一个位置时,他的手尚未用力,我立即尖叫起来。 “那就是这里了,”医生很满意地对男人说,“为了确诊起见,你还是带你老婆去做个b超。” “不,不是,”男人脸腾地就红了,“您搞错了,她是被我骑自行车撞的。” “哦,我还以为是你老婆呢。” b超检查结果证实了医生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的脾脏被撞伤了,但并不严重,可是医生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两天。 “一定要住院吗?”男人问道。 “安全起见还是住两天院比较好,从b超检查的影像来看,问题不是很大,可是,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脾脏这东西如果破裂或出血问题就会很严重。”医生很有耐心地解释。 “那不好意思,”男人转向我,“要麻烦你在医院呆两天喽。” “事已如此还能怎样?”我极其无奈。 “抱歉的是我没有时间在医院里陪你,因为我开了个餐饮店,你阳江有什么人吗?” “我有个哥在中医院附近开包子铺。” 我就这么在医院里住了下来。我委托这个男人去民政局帮我向领导请了假,不用说,这个男人还去中医院包子铺把齐正哲接到了人民医院。 我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晚上。齐正哲因此在医院陪了我两天。因为我住院齐正哲反倒把包子铺的事彻底丢开了。 那个男人名叫吴是福,和齐正哲站在一块我才发现他比齐正哲还高出半个头,不想他开的餐饮店就在民政局斜对面。 吴是福对自己的莽撞行为非常懊悔,他不仅出了我住院的各项费用(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真要理论起来,我也得负一部分责任),而且除了早餐,两天的中餐晚餐都是他亲自烧好了用保温杯装好送到医院来给我们吃。半下午时分,他店里空闲,他还骑自行车到医院里来陪我们陪半个小时。 单单这一点吴是福便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们和吴是福因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出院那天突然下起了雨。春雨贵如油,长时间干旱,对农民来说,这场秋雨也不亚于春雨。 其实,每个人都在盼望下雨。这是人的普遍心理。长时间天晴便盼望下雨,长时间下雨则又希望天晴。 一下雨,感觉到处都干干净净的。空气也格外清新。 还有一点,天气越发凉了。 秋天就是这样,只要一下雨,天气凉下去。有一句谚语: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层”是“阵”的意思。 吴是福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到医院里来送行。 我们叫了一辆三轮车。 吴是福拿出两包牛奶粉,“不好意思啊,害你们耽搁了时间,害郝珺琪受了累受了痛。” “你这样做也太见外了。”齐正哲说。 “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我说,“以后我们要常去你的饭店骗吃骗喝呢。” “欢迎,随时欢迎。” “那就把牛奶粉收回去。”齐正哲说。 “拿回去给你小孩吃。”我说。 “我女朋友都还在树梢上,哪来的孩子?” 我们被吴是福的话逗笑了。说女朋友在树梢上,是阳江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女朋友在哪儿都不知道,也可以理解成女朋友还没有出生。 “所以,这牛奶粉一定要带回去。你们已经很把是福当朋友了,一般的人,我可不止花这点钱,什么营养费,误工费,看护费,一大摞。”吴是福接着说。 最终我们收下了牛奶粉,一是吴是福太有诚意,秋雨飘在他脸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都不退让。我们不忍心他在雨水里站太久;二是黄包车师傅等不急了,他虽然一句话不说,可看他的脸色看得出来。 在黄包车上,我和齐正哲正式说了我的打算。 “我看还是算了,琪琪,”齐正哲说,“你已经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为我的事去什么工商局卫生局,你也不会住院。” “什么我的事?”我说。 “哦,我说错了,是我们的事。你想想琪琪,为这种小事,省里那么大的领导会出面吗?” “不管他出不出面,我们总要试试。” “还有一点,为这种小事把这种关系利用上,也不值得。等以后有什么大事需要求助再找这种人才划算。关系用一次就少一次。”齐正哲说。 齐正哲不愧是生意人。只有生意人才会这么去比较。 “下次再说吧,再说,对我来说,这件事就是大事啊。”我说。 “其实没关系的,大不了包子铺关门,改行做别的,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可那不是你的性格。” “人难免会受委屈的。”齐正哲显然被我的理解感动了。 我们还没有讨论好,黄包车便到了包子铺。包子铺前站了一溜人,一个个都撑着伞,全都穿着制服。 我的心跳即刻加快。这是什么架势?瘦子果真要赶尽杀绝?这下雨天的,我们人不在他们守都要守在店门口,岂不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别怕,没事的,”齐正哲看出了我的慌张。 “我得立即打电话去省里。”我说。 “别急,看看他们是要做什么。” 我们一下黄包车,那十几个穿制服的人便围了过来。 第368章 珺琪往事七五——出乎意料 我往后退两步。 齐正哲比我镇定,他没有退,反而迎上去,“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最先来我们包子铺的工商局的头头竟然把伞移到齐正哲的头顶,看样子是要为齐正哲遮雨,“哎呀呀,可把你们等到了,我们真担心你们今天还不回来呢。” 齐正哲往后看我一眼,狐疑不解。我也忒诧异。这动作这语气都不对呀! 这时,一个女职员也走到我身边为我打伞。 “二位小年轻到哪去度蜜月了吗?从昨天到今天,上午下午的,我们来了四趟了。”那个卫生所的头头半开玩笑地说。 “你们来八趟也没有用。”齐正哲说。齐正哲的意思是你来多少趟,罚款都交不起。 “哎呦呦,小伙子千万要原谅我们的鲁莽,我们真的是很有诚意的,你看这下雨天的,我们在雨里都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卫生所的头头有点急。 “是啊是啊。”工商局的头头连声附和。 齐正哲又往后看我一眼。我也是稀里糊涂。 敢情他们今天不是来催罚金,而是来道歉的! 难道天开眼了吗?我说今天怎么下雨了。 “马科长,我们还是进小伙子的店里再说吧。雨挺大的。”工商局的头说。 “好好。那就麻烦小伙子把门打开。”卫生所的头也就是马科长说。 齐正哲打开店铺门。十几个穿制服的齐刷刷收好伞,有好几个冒雨往店铺里抬东西,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抬的竟然是他们从包子铺里收缴去的那些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齐正哲问道。 “哎呀呀,年轻人,你就不要再折煞我们了,”工商局的头说,“马科长已经说了,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对对,请你一定要高抬贵手。你看,你店里的所有东西我们悉数还回来了,而且我和陈主任也商量好了,你所有的损失我们都陪。”马科长说。 我一愣。天是真的开眼了。缴去的东西还回来了,还要陪我们损失,如此可以肯定,这些人非但不是来“赶尽杀绝”反而是来“负荆请罪”的。 “我们这么多天没有卖包子也都是你们造成的,这个损失你们陪不陪?”我随口丢出一句话。 “陪陪,那当然陪,只要你们原谅我们的鲁莽,该陪的我们都会陪。”马科长说。 这也太夸张了。 “而且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们办理经营执照和卫生许可证。”陈主任说。 “真的?”齐正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罚金也不用交?”我补充问了一句。 “你们就不要再提什么罚金的事了。是我们鲁莽搅扰了你们。经营执照和卫生许可证我们两个部门会即刻给你们办理。另外,我们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们明天就重新开业,也就是卖包子。”陈主任态度非常诚恳。 “这我可不敢,一是会有人来找麻烦,二是没有证件。”齐正哲极为严肃。 “特别是没有卫生许可证,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则故意重提马科长那天说的话。 “哎呦,这位姑娘,那是说笑嘛,你就别往心里去,”马科长说,“你还会在你的包子里下毒?明天就开业,好吧?” “而且我敢担保,不可能再有人来找你麻烦了。”陈主任说。 “你们不来,你能确定城管的不来吗?”我说。我想明确这两伙人是不是真和瘦子有关。 “你说吴小军吗?妈的,我们可都是被他害的。你们放心,他现在躲你们都来不及。”马科长说。 “咳咳,”陈主任故意咳了两声,“不错,没有哪个城管的会再来叨扰你们。”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明天开业。琪琪你说呢?”齐正哲舒展了眉头,笑着对我说。 “好。” “谢谢!”陈主任说。 “太谢谢了!”马科长说。 “谢谢!谢谢!”穿制服的人一起说。 穿制服的人一走,我们一齐哈哈大笑。这是我们有生以来遇到的最滑稽的事。总不至于政府部门的人天生都是演员吧?前后对比,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制服们”走了好一会儿,我们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们都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生怕是在梦境中。 疼痛告诉我们这是事实。门外的雨和街道上行驶的车子以及走动的人群告诉我们这是事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齐正哲一直在抓头,好像他有一个月没有洗头头上长满了虱子似的,“琪琪,不会是你已经打了电话去省城了?” “没有啊,刚才在黄包车上我们不还在商量打电话的事吗?”我说。 “会不会你受伤之前就已经打了电话,只是被车子撞忘记了。” “不会!在医院里我和你说过,我是因为纠结于给朱丽珍打电话还是直接给朱主任打电话才分神的。” “你确保没有记错?” “没。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齐正哲依旧抓着他的头。 哥你看,我和齐正哲惶然吧。实在是变化的戏剧性太大了。 我们为此分析了好久。有一个人在暗暗地帮助我们,这一点是肯定的。 可这个好心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我们急切地想知道。 而且,这个人一定很有能力,或者很有权势,否则瘦子不可能屈服,工商局的陈主任和卫生所的马科长也不会做打自己脸的事情,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就变得非常神秘。 我们什么样的可能都想到了,我们甚至猜想会不会是我局里的王主任帮的忙。一是他知道包子铺的事,就是他提醒我打朱丽珍的父亲的电话的;二是他很想通过我的关系和朱丽珍的父亲建立一定的联系,帮我解决这个难题,基于感恩戴德,我也会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我们又觉得王主任,一个办公室主任,还不足以具备让事件发生戏剧性变化的能力。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让工商局和卫生所的科室主任“掌自己的脸”,其实,最起码,也让两个单位的局级人物掉了身份。一个办公室的主任有这种影响力吗? 或许,陈主任通过了其他关系。比如,和我们局的局长汇报了我的情况,局长一激动,给工商局卫生局的局长都去了个电话,“事情就这样成了”。 我们知道,局和局之间肯定有很多来往,局长相互卖账也极为常见,可问题是,能让两个单位对我们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大动干戈的,至少是与他们平级的关系人物。 也就是说瘦子为了达到打击我们的目的,至少动用了局级关系,很有可能还是局级以上的关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局的局长出面,这种戏剧性的变化会发生吗? 而且,这种可能第二天上午我一去上班就被王主任亲自推翻了。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去包子铺帮忙,虽然齐正哲一再强调不需要我帮忙,但我觉得哪怕我什么事都不做,只要陪在那里也是给齐正哲一个鼓励。 虽说陈主任和马科长做了“打自己脸”的事,包子铺重新开业我们还是有点心悸。 因为瘦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太了解了。 好在一直到七点四十五我临上班前都没有意外发生,我才稍稍安心离开。 因为我猜想,瘦子要是再来骚扰我们,只能在八个小时之外。八个小时之内他带人来搅局,那代表的是城管队,看陈主任和马科长的态度,他应该不敢。 那个热心帮助我们的人,既然警告了工商局和卫生所,也一定会警告城管队,否则,陈主任和马科长不会说那样的话。“你们放心,他现在躲你们都来不及。” 到了局里,我尚未将办公桌擦干净,王主任便兴冲冲地来到我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怎么样,郝珺琪?我的主意不错吧,是不是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有点不明白王主任话里的意思,但为了不让他看出这一点来,我微微点了点头,而且还微笑着。 “这种事情,只有找朱主任才有用,”王主任在我对面坐下来,“找其他人都没有用。在我们国家,官大一级压死人,就这个道理。” 我终于明白过来,敢情王主任也认为我打了朱丽珍父亲的电话。 “谢谢你。”我说。 “谢什么谢,只要有机会你帮忙在你亲戚面前引荐引荐就可以了,”王主任的目的意识极其明确。 “一定。”我说。 “我跟你说,人啊,就是要互相帮助,关系不用白不用,”王主任说,“就像你这件事,你要是摆着这个关系不用,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一直到整死你为止!” 我点头附和。 “你把关系用上了,他们就冲你点头哈腰。社会就这么现实,”王主任接着说,“我跟你讲件事,你可别说出去。” “什么事?” 王主任转头看了看办公室门口,压低了声音是说:“你不是请了两天病假吗?请病假是要扣钱的。我帮你——明白吗?” 王主任做了一个动作。 “明白,谢谢王主任关照。”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那我走了,呵呵呵。”王主任站起身离开。 我盯着王主任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可不是被王主任的关照感动了,我也知道他对我好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在想的是,昨晚的最后一个推测被推翻了,那,再会是谁仗义帮了我们呢? 第369章 珺琪往事七六——谜团 一天,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后,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因为下雨的缘故,包子只能放在包子铺里卖。 包子铺前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前来买包子的人。他们打着伞,耐心地等候着。 也有小孩子挤在人群中,躲在大人的伞下面,手里攒着钱。 齐正哲一眼就看中了夹在人群中的那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人说他和他的领导都非常喜欢吃他做的包子,而且还一再希望他第二天就重新开业。 第二天当然没有开业,因为我住院了。 可等我住院回来,包子铺真的重新开业,这么多天过去,也不见这个中年人前来买包子。 不想这个人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 中年人到了跟前,跟往常一样说:“来,给我拿六个包子。”他跟往常一样保持微笑的状态,只是看上去更慈祥了。 “给。您……”齐正哲说。 “呵呵呵,我们又出去了一趟。你这包子啊,真的让我们好想念。” “我说怎么都不见您来。” “这几天没事吧?” “托您口福,这些天一点事都没有。工商局和卫生所的都不再来纠缠我们。” “我是说啊,咱们阳江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事!” “这个……我说……是不是……” “没事就好了,我走了,看后面的人等急了。”中年人闪出队伍。 齐正哲其实是想核实中年人是否帮了他的忙。中年人说话的语调和他自信的神态以及他看待这件事所站的高度都让齐正哲感觉到他可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人家只是一个来买包子的人,会那么热心帮助吗? 再说,就算他有这样的热心肠,他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能力。 能让两个单位的执行者“自己扇自己耳光”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 所以齐正哲才会语焉不详。 这个谜团直到瘦子重新出现在我们的包子铺才得以解开。 我们已经了解到,瘦子母亲开的包子铺已经关闭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我们的眼睛看见那个包子铺店门紧闭看见店门上贴着“本店转让”的字样才相信瘦子母亲确实不卖包子了,至少是不在这里卖包子了。 当时我们都觉得不好受。特别是我回想起瘦子的母亲在瘦子十三岁时就失去了丈夫,好不容易到县城开个包子铺,却因为我们而关闭,心里头好生愧疚。 瘦子混得好是一回事,瘦子的母亲一定不能理解上苍的安排。 “好好的,干嘛要关闭呢?她做她的包子,我们做我们的包子,互不相干不挺好吗?”我说。 “这就是行业竞争的残酷性,”齐正哲说,“虽然,并不是那种一山不容两虎的态势,可顾客就那么多,都来我们这里了,她的店只有关门了。” “怪就怪你的包子做得太好吃了。” “为什么不可以说是她的包子做得太难吃了?”齐正哲没有感觉到我对他的褒奖。 “是啊,如果你们旗鼓相当,瘦子的母亲也不至于会关门。就好像我们把人家快吃进嘴里的肉都抢过来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这就是瘦子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主要原因。” “突然觉得瘦子的行为再怎么过激,好像都可以理解了。”我说。 瘦子再次出现在我们店铺门口,是在傍晚时分,我和齐正哲正在愉快地享用着晚餐。 “真的好让人羡慕啊,小两口恩恩爱爱。”瘦子的眼球好像内陷得更深了。 我们像弹簧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我总感觉来者不善。 “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齐正哲先发制人。 “哈哈哈,我能打什么歪主意?到底是谁打歪主意?” “瘦子,有什么事好好说。我们没有让阿姨关门的意思。毕竟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说。 “别给我提什么一个村的!”瘦子似乎被雷击中了似的,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和你们一个村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我们一家的命运就是被你们改变的。对我来说,你不亚于瘟神。你和郑启航害死了我父亲,如今,你又和这个卖包子的来害我母亲。” “我……”我被瘦子一番话噎住了。 “我一辈子都不理解,当年那个雷为什么不是劈死你们,可见连上天都不长眼。原以为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做了县政协主席的女婿,够可以的了,不想连一个卖包子的都斗不过。”瘦子颇为悲呛。 “政协主席的女婿?”倒是齐正哲惊愕了。我对这个称谓倒没怎么在意。 “怎么了?不相信吗?我要不是政协主席的女婿,能让工商局和卫生所的兄弟们为我卖命?”瘦子说不清是自豪还是自卑。“可是,有什么用?县里的老大是县委书记。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们一个卖包子的,怎么和县委书记有交往?” “你是说为我这个包子铺县委书记出了面?”还是齐正哲反应快。 “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他妈就反感这一套。你动用了县委书记这层关系还反过来问我?”瘦子一脸的鄙夷。 这真是没有想到的。我说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戏剧性的转变,原来县委书记发了话。想想也是,要不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出面,那么专横跋扈的工商局和卫生所的人会这么“卑躬屈膝”? “我……”齐正哲不是被对方的话噎着了,他惊诧却又不想将真相挑明,这才欲言又止。他和我对视了一眼。 “没话说了?”瘦子说,“所以别给我玩虚的。你能找到县委书记这层关系是你的本事,是我们命该如此。就好比当年,一个雷下去,劈死了我父亲,你那个郑启航一点事都没有,全他妈的是命定,命中注定。” “你知道就好。”齐正哲缓过神来,“要不是你赶尽杀绝,会有今天的下场吗?钱是大家赚的。” “他妈的所有人都到你这里来买包子,你还说什么钱大家赚?”瘦子猛地对桌面捶了一拳,“好了,这些也都不是我想说的,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县委书记的?你一个从外地来做包子的,怎么就和县委书记摊上了关系?” “你觉得你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齐正哲还想和瘦子兜圈圈,因为齐正哲和我一样都不知道答案。 “是啊,是没有意义。反正我妈已经不卖包子了。可你总要让我输个心服口服。” “你是死不瞑目吗?” “什么死不瞑目?”瘦子内陷的眼睛睁大了点。他的脸腾地红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没有嘲笑的意思,你别误会了。”齐正哲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 “应该是不甘心。你不想自己输得不明不白,对不?”我说。 “对对。琪琪说得对。”齐正哲说。 “什么不明不白,我明白的很,”瘦子说,“你们别给我绕弯弯,不想说也没什么。我警告你们,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有你们好看。” “我告诉你好了,免得你不甘心,”齐正哲说,“是郝珺琪省里的亲戚给县委书记打了电话,就一个电话,知道吗?” 我看着齐正哲。齐正哲回避我的目光。或许齐正哲真这么想也说不定。 瘦子就好像遭了雷劈一样呆愣在那里,一如他父亲当年遭雷劈的神态,只不过他父亲遭雷劈浑身成了焦炭,而他的形态完好无损。他缓过了神,“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应该是这样。” 瘦子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包子店。 “瘦子不会有事吧?”我问齐正哲。瘦子的神情实在让人担心。 “他会有什么事?他只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觉得再也没有了和我们斗的可能,所以绝望之极。”齐正哲说。 齐正哲的分析就是这么精辟。没有什么文化的他,过早接触社会,对社会的洞察远在我之上。 “问题是我哪有什么亲戚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我说。 “说不定就是那个民政厅的人给县委书记打了电话,”齐正哲说,“否则,我们亲戚朋友里哪还有这样的人物能惊动县委书记?我在齐家屯做生意接触得最高级的人物也不过是县委副书记副、县长这个级别的人。” “想想也是,”我喃喃自语,“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呢?” “珺琪你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齐正哲笑着说。 我擂了齐正哲一拳,“不许你这么笑我。” 扪心自问:我还是吉人吗?我的经历用“悲催”这个词语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一生便是为了阐述“悲催”这个词语而存在的。 似乎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不幸。爷爷无疾而终,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摔死,齐正礼因为喜欢我烙下了残疾,李正因为喜欢我过早离开了校园…… 就连身边这个关心我关心了十年的齐正哲原本可以顺顺利利地开他的正哲百货,却因为我跑到阳江来开这个包子铺,从而和瘦子有了这么段纠纷。 唯一不知道的是你这个我牵牵系系十年的起航哥的经历。但我推断,哥的人生一定顺顺利利的,因为哥不在我身边,哥离开了我。 这何尝不也是一个谜团? 第370章 珺琪往事七七——免费包子 包子铺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它给齐正哲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那就是他的包子一下子成了阳江县的品牌包子,远近闻名。 很多人跑步来或骑车子来买齐正哲的包子。甚至有开小轿车来的。他的包子铺前在早上或半下午的时候总是排着一群队伍,成为阳江县一道奇特的风景。 是傻子都会扩大经营。 因此齐正哲换了个店铺,请了两个中年妇女帮忙,包子笼的个数超过原来的三倍,包子铺里整天都是蒸汽腾腾的,可就是这样,包子还是脱销。 包子铺事件给我也带来了影响。影响之一,是我成了一个科室(安置股)的副股长。局长直接找我谈话,给了我很多赞誉之词。那么多话我只听懂了一句,局长惊讶于我的背景;影响之二,当然还是那个办公室的王主任,他对我越发关心,越发相信我可以改变他的政治前程。 但是我对什么副股长的职务一点都不感兴趣,对王主任倒是觉得愧疚,因为我知道我根本帮不了他的忙。 我所想所盼望所期待的都是哪一天在阳江的哪个街头忽然和哥相遇,你诧异的看着我,我惊喜的盯着你;或者,哪一天我走在哪一条街道上,突然有个人从我背后拍一下我的肩,我回头,是哥那张英俊而略显成熟的脸,这张脸,时隔十年我依然可以在一秒之内认出来。 但是,这样的一天总是没有到来。 更糟糕的是,两年的期限——我和阿姨约定的两年的期限却无情地近了。 越近我的心越恐慌。因为我知道,只要那个日子一到,我就得履行我的诺言。我答应了阿姨的事,没有理由不做到。所以临近那个期限的前几天,我又去县城的各个机关,各所学校,转了一圈,问那个问了几百遍甚至上千遍的问题——您这儿有个叫郑启航的人上班吗? 毫无疑问,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 那个期限的最后一天,在我去了几个更偏更小的单位问询都无果之后,黄昏时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沉重的步伐,走进齐正哲的包子铺。 包子铺里的吊扇在无知觉地旋转着,可是,铺里依旧很热,毕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包子早就卖完了,两个帮忙的阿姨也已经回家了。 齐正哲将炒好的菜端上桌。 “回来了。”齐正哲一脸的笑意。 我点了点头,“我……有事要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齐正哲说。 我心里一咯噔。不用说,齐正哲要说的当然是两年约定的事。看他这几天和平常一样忙里忙外,我还以为他把这事忙忘了。 想想也不对,两年约定齐正哲怎么会忘?他抛弃那么大的产业陪我来阳江,为了什么? “那你先说吧。”我极为疲惫。 “这两天找郑启航找累了吧?”齐正哲的声音满是关切。 “……”我看着齐正哲。 “我在想,你和我妈定的两年的约定从时间上来看是不对的。” “什么意思?”我打起精神。 齐正哲说:“因为,你想,要是郑启航读了大学,你找他的这两年他大学都没毕业,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阳江?你找不是白找吗?所以,应该把约定的期限延长。” “你的意思是……” “我们来算一算。你坐下来,”齐正哲拉我的手叫我坐下来,“你三年级重读了一年,郑启航要是读大学就得至少比你多读三年书,你工作两年他才有可能毕业。如果他对你牵牵系系,和你想的一样跑到阳江来工作,那么,至少今年下半年才会出现,所以,两年的期限一定要延长。” “齐正哲——”我的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我不需要延长,我真不需要延长。” “珺琪,”齐正哲将我的手握在他宽大而厚实的手里,“还记得两年前我陪你来阳江说过的话吗?我来阳江是为了陪你找你的起航哥的。妈那边你别担心,我会宽慰她的,反正我们也要到过年才回齐家屯。就再等半年,说不定,这半年里你就找到你的起航哥了。” 哥,你看,齐正哲对我的爱就是这么无私。可是他越无私我内心越愧疚。我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如果接下去的半年再也见不到哥,我是真要改变自己的心性了。也许,缘分自有天定,一味的苛求是苛求不来的。 其实,邻里邻居早就认定我们是夫妻了。这两年里,午餐和晚餐我们几乎都在一起吃。吃过晚餐后,有时我们还会一起到街上走走,齐正哲会为我买件衣服或一个挎包,有时我们还会去电影院看电影,看完电影还会去冷饮店吃冷饮。 很多婆婆当着我的面夸奖齐正哲好福气,说他找了个这么漂亮这么贤惠的妻子。我们总是笑笑,谁都不捅破。可谁也不觉得尴尬。倒是我的同事对我的“选择”很不理解,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像我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会“下嫁”一个做包子的青年。他们甚至为我感到惋惜。这些,我们都不点破。 要知道,那个年代很看重所谓的正式工作的。 半年过去又是转眼间的事。或许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将期望值降到了最低,临近年末,当我觉得再一味的拖延时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悲伤。 我知道我得主动向齐正哲明示我的心意了。按齐正哲的心性,他是不会给我任何哪怕一点点压力的。但我没有理由再让他等,毕竟我们的年岁都不小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齐正哲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的品性,他的爱好,他的思维,我莫不熟悉。最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爱我的。我知道我嫁给他应该会幸福。 我不得不宿命地想,齐正哲是来续缘的。我知道我第一次以一个小乞丐的身份出现在他生命里,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更何况这个小乞丐现如今已成长为一只小天鹅。 那天,我记得是农历十二月二十,离春节只剩十天的日子,一个对我和齐正哲都极其特别的日子,黄昏时分,夕阳尚未完全散尽它的余晖,他的包子铺前依然排着一排顾客,掀开的蒸笼里依然热气腾腾,我走进铺子,冲忙前忙后的他笑了笑,然后叫了一声: “哥。” 齐正哲愣愣的,怔怔的,一时忘了手中的包子。 我又叫了一声:“哥,外面顾客等着呢。” 齐正哲回过神来,“我怕我听错了,真的是你叫我哥吗?” “怎么?嫌我声音不够大吗?” “不,不是。啊,太好了,太高兴了。包子拿去。不要钱了。今天这些包子都不要钱了!全都免费,免费!”齐正哲兴奋地手舞足蹈。 两个在包子铺里帮忙的阿姨费解地看着我们。她们当然不清楚我喊齐正哲“正哲哥”和“哥”有什么区别。 就见齐正哲把手中的包子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顾客之后,立即走到我身边抱起我,连着旋转了两圈。我闻到从齐正哲身上传来的浓浓的包子馅的味道和面粉的味道。 外面的顾客一时弄不懂是什么情况,但他们很快明白过来,接着一片掌声。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叫起来。我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 齐正哲把我放在地上。我看见他的脸潮红。他真的太激动了。 “发包子,我们赶快发包子!阿姨,帮忙一起发包子!”齐正哲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颤抖。 我们向顾客们走去。我们给每个人发两个包子。我听见有人在帮我们宣传:“发包子了,快来领包子,免费包子大放送。” 店铺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来看热闹的。包子很快就发完了。没有领到包子的顾客遗憾地离开,但他们都没有忘记祝福我们。 这种庆祝仪式我是头一回遇见,它是那么突然,那么特别,那么新颖,又是那么热烈,我完全被感动了。真的,被爱是幸福的,但我越觉得幸福便越觉得亏欠齐正哲。他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真的等了太久了。我等哥等了多少年,他便等我等了多少年。 不过,齐正哲总算是等到了他想等的。而我…… 原本我们在包子铺里自己烧饭吃,为了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齐正哲把手一挥,“琪琪,吃馆子去!” “还是在家吃吧。那些菜不吃可就浪费了。”我说。 “浪费就浪费,反正很难得。走吧。” “去哪里?” “有你点。你想去哪里?” “阳江饭店。” “行。” “跟你开玩笑呢。” “不开玩笑。咱今天就是要奢侈一回。” “才不。就去个小餐馆。”我是旮旯村落长大的人,最不愿意的就是奢侈。 接下来我们为去哪个餐馆争执不下,齐正哲非要去个高档的饭店,而我坚决不同意,最后折中,去了一家中档餐馆。我们两坐在一个小包厢里,很惬意的喝酒聊天。 第371章 珺琪往事七八——那件事没成 齐正哲专门为我叫了一瓶葡萄酒,他自己喝小瓶装的白酒。我们互相敬酒,一杯又一杯。我们聊起我们初识的场景,齐正哲说我嚷着叫他赔书包的那一刹那我的无奈和悲伤莫名地触动了他的情怀,他内心瞬间涌起一股要保护我的豪情,要做我的哥。 “那时就喜欢我了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谈及感情,可是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害羞,一切是那么自然。 “喜欢。”齐正哲点点头,“应该是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关注过女孩子。” 我很感动:“可是,我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我认为那是对我的考验。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 “你是说的轻松,换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折磨。我知道的,哥。” “只要你叫我哥,我受什么折磨都值了。其实,最主要的是心里很纠结,你知道吗?看你对起航哥这么日思夜想,看你那么盼望着能见着起航哥,我心里真的很希望你能如愿。那样,你就不会不开心了,你就不会老皱眉头了。要知道,我多么希望你开心啊。只要看你开心,我就很开心。你一不高兴,我的心就疼。可是,同时我又希望你找不到起航哥。我甚至向上天祈祷,希望你找不到起航哥,因为那样,你就会认我这个哥了。你不会觉得我太自私吧?你不会生气吧?” “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如果说你自私,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大度的人了。” “或许是酒喝多了,不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不掩瞒。在琪琪面前我从不掩瞒。” “我相信你。” “来,咱再喝一杯。为我们这么互相信任而干杯。” “你还能喝吗?”齐正哲的脸已经通红了。 “能。” “我的脸是不是也红了?”我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有点红。” “那不是很难看?”我用手捂着脸。 “怎么会难看?我是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怪我文化低。闭什么花,羞什么月。” “是闭月羞花。真是太夸张了,我哪有这么美?”我嘴里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没想到葡萄酒这么烈,我才喝了三分之一。” “葡萄酒是好凶的。来,干了。” “好。干了。”我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口饮尽。 那天吃饭我们吃了很久,花去齐正哲一百八十元钱。这个数据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在那个年代一百八十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当时的工资才二百六十元。 我们都喝高了。我们互相挽着手走在大街上,一忽儿唱一忽儿笑,来去的行人诧异地看着我们,我们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们真的太开心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 那个晚上我们一起回我租住的房子。齐正哲起初还没有那个意向,看我不能言说的表情,他越发激动不已。我有意要把我的初夜给他。我是不想让自己回头,因为我要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当然,这也是对齐正哲的一种补偿。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同时,也是因为自己想好好的过日子。 房东看见我们一起进屋子,一点也不觉得诧异。他们早就了解我和齐正哲的关系。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们双宿双飞这样的日子的到来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从他们眼里可以看出他们为我们今天的行为而感到欣喜。 我原以为一切会进展地很顺利,齐正哲楼紧着我一起躺倒在我那张单人床上还没什么信号发出,可当他把嘴凑近我的脸庞,那久违的疼痛感骤然袭来,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可怕的事情了。 齐正哲就像触碰到刺猬一般迅速滚下床。他忍着痛没有发出声。 我即刻爬起来下床。 “你怎么了?哥你怎么了?”天知道我的声音有多虚弱。在河洲上与乞丐之间发生的一幕和在卫生间里与齐正礼之间发生的同样的一幕在我脑海中纷至沓来。 我怎么也不会料到同样的一幕会发生在我和齐正哲之间! “真真见鬼了,”倒是齐正哲一脸的愧疚,“刚才好好地一阵剧痛突然袭来。” “一阵剧痛?我说你怎么像被弹簧弹出去了一样。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用我叙述的太详细,哥你应该猜中了,我们之间那种事没有成。齐正哲极其懊恼。因为他完完全全相信是他的原因。 我多次想把真相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了肚子。我没有这个勇气。 “可能……可能是有很大的顾虑的缘故吧,”我说,“毕竟我们什么手续都没有办。” “我想也是。也可能是喝了酒吧。”齐正哲用手抓了抓头发。 “嗯。很有可能。” 可是,没有喝酒的日子我们之间的事依旧没能成。只有我知道,这跟喝酒没有任何关系。 齐正哲极其懊恼。我安抚他让他相信或许是没有办任何手续的缘故。只要消除一切紧张因素,事情一定能成。 “要不,年底我们就把婚结了吧?”齐正哲黝黑的脸庞透出红晕来,我知道那是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循环的缘故。 “行。一切都听你的。” “那我明天就回齐家屯。咱得回去和父母亲商量。这么大的喜事要早点让父母亲知道。他们是早盼着我结婚了,从我十九岁起就给我物色对象,他们盼望抱孙子已经盼了三四年,可盼疯了。要知道,我们那儿,很多人二十岁就当爹了。” “可别一味地想着我给你生儿子,万一生个女儿呢?” “生女儿也好啊。我最希望生个女儿。” 我推了推齐正哲:“哼,到时不要后悔。我们有工作的可只能生一个小孩的。计划生育。” “真的没关系。你想,生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儿还不好吗?” “可是,我离春节放假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说。我还是很希望和齐正哲一起回齐家屯。毕竟再过几天就放假了。 “到那天我来接你。琪琪,我跟你说,结婚不是小事,是有很多事要办的。首先是父亲要去找他熟悉的看相先生给我们选一个黄道吉日,其次还得请人将我们的房子搞下装潢,还有母亲要请邻里邻居的给你做一些鞋子。”齐正哲如数家珍。 “干嘛要为我做鞋子?” “你是她媳妇也是她女儿呀。我那边嫁女儿都兴这一套。总之有好多事要做。” “我不就一个人,嫁过去不就得了。”我说得鼻子酸酸的。 “你哪是一个人?我不是你哥吗?我父母不也是你父母吗?还有一个齐正礼。琪琪,我最怕的就是你这样想。你不孤单,知道吗?” “嗯,有哥你我就不孤单了。” 齐正哲回齐家屯的那天跟往常一样是一个低温的日子,街道上跟往常一样冒着寒气,穿梭着各种车辆,我们的心情跟往常一样舒畅,整个人感觉被幸福包围着。 谁都不觉得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送齐正哲到车站上车。“一路平安。”我冲着启动的车子挥手。 齐正哲探出头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我们就能见面了。我到阳江来接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好。别忘了代我向爸爸妈妈问好。” “我会的。” 车子驶离车站,越来越远,消失在拐弯处。我独自慢慢走回单位。我想着齐正哲的父母见到儿子向他们诉说我们之间的事他们会怎样开心心里便像寒冷的冬天晒足了阳光感觉暖洋洋一般。他们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一直都很喜欢我,特别在我最后一个亲人去世之后他们更怜惜我,对我疼爱有加。毫无疑问,他们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儿媳妇。他们的大儿子只身跑到阳江来,他们何尝不也在等待?他们何尝不等得心焦?而今天晚边,他们的儿子一到家,就会给他们带去这个消息,他们怎能不惊喜?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齐正哲说好回来的日子(我猜想齐正哲要来应该在我放假的头一天过来,他知道我具体放假的日子),齐正哲没有出现。我很早就去车站等他,想着接到他之后带他去吃饺子。不知为什么,当我看见来自齐家屯的班车慢慢驶进车站,我的心竟然加快了速度。车门打开,一些人陆陆续续下车。 我加快步子。但是我没有看见齐正哲从车子上下来。我从车门探头往里看,车子里空空的。齐正哲没有回来。我很失落,但我马上安慰自己,一定是他事情还没有办好。晚一天回来很正常。 第二天我还是那个时间来到车站。齐正哲还是没有回来。我有点懵了。总不至于他忙着结婚的各种事项把承诺来接我的誓言都忙忘了吧?这是我首先闪过的念头。但我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否决了。齐正哲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他一诺千金。应该是齐正哲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他出什么事了。但愿是前者。我祈求上苍保佑但愿是前者。我甚至不相信会是后者。好好的,齐正哲会出什么事呢?郝珺琪总不至于会是这样的命。 上苍把我的亲人全夺走了,总不至于还要让齐正哲再出点什么事。可万一就是这样呢?不会。不可能会。可万一是真的呢?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好好的,齐正哲会出什么事?人生是那么的不确定,哪有什么事不会出?话是没错,可总不至于会摊在我的头上。我一夜难眠,心里忐忑不安。 第372章 珺琪往事七九——植物人 我决定不再等,而是只身回齐家屯。虽然一直都是和齐正哲一起来去,但路况这么熟,一个人也没关系。那个开班车的司机都熟悉我们,还开玩笑要吃我们的喜糖。 齐家屯县区还是原来的样,古朴,陈旧。我熟悉的街道还是原来的样,喧嚣,而又宁静。但是我熟悉的家却大为不同,显得异样的寂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连着喊了几声都没有一个人应答。我莫名地觉着心慌。 走过那条熟悉的巷道,回到街上,在店里守店的齐彩虹看见了我,她迅疾走出店铺。她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红火,从她店铺的装修就能看出这一点来。 “这不是珺琪吗?你终于回来了。齐正哲出事了!”齐彩虹说。 “齐正哲出事?正哲哥出什么事了?”我的脑子里嗡嗡响。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还是赶去医院吧。县人民医院。齐正礼以前住院的地方。” 我来不及向齐彩虹道谢,便往医院方向跑。上苍真的喜欢跟我开玩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想这“万一”果真来了。 只是我想不明白,上苍为什么老揪住我不放?我何德何能让他老人家这么“器重”呢? 但是我没能一口气跑到齐家屯县医院,是三轮车帮我载去的。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白大褂,熟悉的气味,只是躺在病床上的换成了齐正哲。 病房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阿姨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齐正哲非常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很均匀的呼吸。他黝黑的面庞此时变得苍白。 我迈着碎步走到病床前,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按医生的说法,齐正哲成了植物人。植物人,这个从来只是出现在电视里的稀罕的现象如今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而且还硬生生扣在我准备下嫁的人身上。 这叫我怎么能接受! “说不定哪天会醒过来,”一个年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医生说,“可也说不定永远都不会醒。这是我这辈子行医碰到的第三个病例了。” 齐正哲事出车祸。他是应父母的要求去郊区看望外公外婆才出的事。父母亲一定要他去,一是外公外婆想见外甥,二是去汇报婚事。齐正哲在外婆家吃晚饭,两个舅舅陪他喝酒,之后他骑摩托车回城。就在回城的路上,他没能避开路中间的一个大坑,整个人从车子上弹起来,飞了出去,也不知哪个部位着地,竟让他成了植物人。 那是一辆老式建设摩托,齐正哲用它很风光地接我上学放学三年,不想却成了要齐正哲命的东西。那种车灯的明暗程度是由车速决定的,车速越快灯越亮,车速越慢灯越暗,而齐正哲因为喝了酒,速度飞快,灯再亮也看不见路中间的小坑。 握着齐正哲厚实温热的手,我无声地流着眼泪。我怎么都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了知觉。看他的体温,看他的呼吸,看他的脉搏,明明是一个正正常常的人,怎么就不能感知一切? 装的。肯定是装的!一定是齐正哲要给我一个惊喜,单等着我到来方才醒来。 可任由我怎么呼唤,任由我怎么泣不成声,齐正哲依旧面无表情地呼吸着。他压根儿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我觉得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周遭都布满了黑暗。 我搞不清楚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难道是因为我背叛了在凹凸石山上许下的诺言所应有的惩罚?可要是这样,惩罚的对象应该是我,而不是齐正哲?为什么要让齐正哲替我受罪?齐正哲有什么错? 因为,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或许齐正哲也不能近我的身已经是上苍在给我信号,而我却没有多想。 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想到,既然齐正哲不能近我的身,那就意味着我和他不可能结合。倘若命中注定我和齐正哲不能结合,齐正哲就不会提前回齐家屯准备什么婚事,那么,便压根儿不会有什么成为植物人之说。 若按此推断,真正祸害齐正哲的岂不是我,是这个他苦苦等候了十三年的我? 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要说违背诺言,上苍让我和哥在十二岁那年便两厢分离,从此永不相见,又怎么永结同心? 再说,我为了兑现这个诺言,百般寻找哥,专程去华安找,又特意回到阳江找,并因此葬送了我可怜的父亲的命,可都没能找到哥,试问上苍我还要怎么做? 严格来说,连阿姨给我的两年的约定我都违背了,我整整延迟了半年方才决定和齐正哲结合,这难道还有错? 不,上苍,我没错。我没有违背诺言。和哥“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可能,我方才去创造属于我的幸福。所以,我没有错。 所以,请你不要再惩罚齐正哲。 我知道,为了让我信守诺言,你一向惩罚每一个侵犯我的人。那个乞丐后来有了什么遭遇我不知道,至少齐正礼你让他的手残了。 现在,你又要让齐正哲成为植物人。可是,你要知道,齐正哲没有侵犯我。他从来都没有要侵犯我的意识。要说侵犯也是我主动让他侵犯的。 所以,他也没有错。你不能惩罚他。上苍,你不能惩罚他。 所以,请你让他醒来,让他恢复一切知觉。他只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没来由要接受这么重的责罚。 如果一定要责罚,就请你责罚我。请你把责罚转移到我身上,什么样的责罚都请你转移到我身上。那是我应该承受的。 齐正哲没有错。他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我在凹凸石壁面前曾许下过什么诺言,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能责罚他。 上苍,请你请你不要责罚他。不要,不要责罚他。让他醒来,求你,求求你,上苍,请让他醒来。 请让他醒来。 每天每天坐在齐正哲的病床前,握着他依旧温暖的手,我都在心里想这些事,为齐正哲祈祷。 我无端相信齐正哲会醒来。说不定会在我趴在床墩上睡着的时候醒来,会在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庞的时候眼睛睁开来,会在我为他擦拭身子的时候偷偷地醒来。 真的,我就这么坚信。 因为,齐正哲没有错。因为,只要爱没有错,齐正哲就一点都没有错。 年后我向领导请了半个月的家在医院里陪伴齐正哲,我本想陪伴齐正哲多一点时间,但是阿姨不答应,她一定要我去上班。她知道伺候齐正哲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而我不可能一直请假。 “你就让我再多陪几天,妈。”我哭着请求。 “不行,琪琪,不行。你是吃公家饭的人,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把公家饭碗丢了,”阿姨和我一样眼泪汪汪,“那样,哲哲醒来也不会原谅妈的。你放心,妈会把哲哲照顾好的。” “妈——”我和阿姨抱成团。 在回阳江的头一天晚上,我和叔叔阿姨谈了很多。一向非常坚强的叔叔也流泪了。他哽着嗓子,想说说不出话。他真的太悲痛了。他们一个劲的自我检讨,怪自己催儿子去外婆家。 “爸,妈,别伤心了,”我一边哭一边说,“这就是命。真的这就是命。我现在甚至后悔不该答应哥。如果要说你们有错,我的错更大,早不晚不为什么这个时候答应哥呢?如果晚一点岂不一点事都没有?” “琪琪,你就不要自责了。真的就是我们啊,一定要哲哲去看外公外婆。他都说了下次回来再去的。”阿姨哭着说,“是我们害了哲哲。这真是冤孽啊,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要哭了,妈。我求求你不要自责。命,真的都是命。一切都是命。是这种命,就怎么逃也逃不掉。”我说。 “可为什么我儿子就是这种命?齐正礼残了手,倒不影响什么,齐正哲要是永久都不醒来可怎么办?”叔叔绝望地质问。 “就你这张乌鸦嘴。谁说哲哲永久醒不来了?”阿姨收起了眼泪,质问叔叔。 “我这不是怕吗?”叔叔哽咽不已。 我们哭了好久。那种场面真的太悲催了,以至于后来我一想起眼泪便情不自禁掉下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哪个场合。后来他们提到了我,又开始为我担心。他们希望我将工作调回齐家屯。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了,一是没有这种调动能力,二是我也不打算回齐家屯。但我告诉他们这个家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家。另外,我嘱咐他们要将齐正哲照顾的好好的,因为,因为,我坚信齐正哲一定会醒来。 叔叔阿姨非常感动。 哥,在这里,要再向你提齐正礼这个人。 齐正哲成为植物人,忙前忙后都是齐正礼在跑。整个家都是齐正礼在撑着。 我插一句话,齐正哲成为植物人起一直到今天,五六年了,都是齐正礼在撑着。 你做医生的,当然知道,维系一个植物人的生命,是一笔巨资。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齐正礼,齐正哲不可能坚持到今天。 一般经济的家庭,早就被拖垮了,因而早就放弃了。 但是,齐家不会放弃,而齐家不放弃,归根结底是齐正礼不会放弃。 我记得跟哥说过,对于齐正礼来说,牢狱是一座庙宇。重获自由的齐正礼完全变了一个人,成熟,沉稳,所以,在齐正哲陪我回阳江之后,他能完全接手正哲百货,并且将正哲百货打造成远近闻名的品牌超市。 另外,齐正礼能坦然面对我,坦然面对他对我曾有的那份感情。 第373章 珺琪往事八零——弃婴 每一次我请假回去陪伴齐正哲,齐正礼都会挤出时间来陪我,安慰我,鼓励我。 “你放心,郝珺琪,”齐正礼的目光非常坚定,“我们不会放弃,只要正哲有一口气,我们都不会放弃。” “我知道,我知道,”我哽咽着,“谢谢你,齐正礼。” “你一定要坚强,你得挺住。正哲能不能挺住,关键在你挺住。你是正哲的希望。” “我会挺住的,”坐在齐正哲床前,我握着他的一只手,“哥,你听着,琪琪一定会挺住的。你放心,所以你也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泪水在我的脸颊上流淌。 “还有我,正哲,”齐正礼站在我身边,“我会陪着嫂子等你,等你醒来的那一天。”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蹶不振,始终很压抑。一方面我坚信齐正哲一定会醒来,所以每天每天都为此祈祷,另一方面又很害怕哪天突然接到电话,叔叔或阿姨在电话里说齐正哲已经去了。我就这么惶恐的过着日子。 都说《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命苦,可我觉得我的命比林黛玉还苦。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是啊,天尽头,何处是香丘。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那段时间做噩梦是经常的事,我总是梦见齐正哲满脸是血的样子,哭诉着跟我说他不想离开我;总是梦见和齐正哲漫步在秋日阳光下,安逸幸福,他无端消失地无影无踪……我便总是从梦中哭醒。 半夜醒来,看着白白的天花板,眼泪又溢出眼眶。那个时候也会想起哥,也会突然憎恨哥,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哥还不出现?难道哥真的把我彻底忘了吗?难道哥真的做了城里人就忘了乡下人吗?我问天,天不语;我问地,地无声。 一般做过这种梦后,我就会想方设法请假回一趟齐家屯,去看依旧无知无觉却仍能正常呼吸的齐正哲。 哥,有一点我忘了跟你说,这期间,局里领导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了,更不用说对我还有什么期待。我的身份(省城有个很大的领导)因为长时间没能给他们带去什么影响,他们已经“绝望”,尤其那个王主任变脸更快,对我时不时的请假很是反感。我们单位,请假是要到办公室主任这里拿假条的。 可不管怎么样,只要我觉得要回齐家屯一趟,我怎么样都要请到假,因为,只有亲眼看过呼吸均匀的齐正哲的脸庞,只有在他身边呆上几天我的心才稍稍有所安定。 同事们想尽办法安慰我,我几个铁杆姐妹甚至晚上来陪我睡觉。那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了友谊的力量。最有情义的,偏偏是这些普通的同事。我知道,如果不是这些铁杆姐妹鼓励我支持我,我怕我真的找不到生存的勇气了。 有一天,我忘了是周六还是周日的凌晨,大概四点左右的时间,我迷迷糊糊听见一种奇特的声音,这声音咋听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的哭声,可又觉得是猫在叫春,有一阵没一阵的。 我翻个身又睡过去了,可是很快又被这种声音吵醒,这时,我分明觉得这声音就来自门外,而且,应该就是婴儿的哭声。 我着实不理解了。这么一大早难道有谁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来找我办事吗?想想也不大可能。那么,好好的,门口怎么会有婴儿的哭泣声呢?而且,这声音越发凄厉了,听起来似乎有气无力。 我决定起床去看看。按理,应该是东家去开这个门。他们比我更警醒些。可偏偏那天东家夫妇外出了。家里只有我这个租客。 打开门,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压根儿不是什么人抱着婴儿待在我门口,而是,就是一个小小的婴儿躺在我门口! 借助路灯我看见这婴儿因为哭泣闹腾,将绑在他身上的一个小毛毯都踢开了。这可还是料峭寒春时节! 婴儿粉嘟嘟的脸冻得通红。 说来也怪,这婴儿原本哭哭闹闹的,我一出现,她便停止了哭闹,而是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心一悸。 多么可爱的孩子。多么有灵性的孩子。可是,在民政局工作的我第一时间便明白过来:这是被遗弃的孩子。 要知道,哥,在那段时间,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到处都有女婴被遗弃的事件发生。 可是,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想到把婴儿遗弃到我家门口呀,我可还是个单身女青年,难道要我做个未婚妈妈吗? 一对夫妻大凡要将婴儿遗弃,他们都会先打听好谁家需要幼婴,谁家可能会接受挂在门口的婴儿,比如这个人家却女儿或孙女,又比如这个人家因妻子或丈夫的原因不能生育,这样,他们把婴儿遗弃出去,方才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因为没有人接收而发生意外。 那么,遗弃这婴儿的父母显然不是冲我来的吧。可是,房东夫妇依然六十开外,况且他有儿有女有孙子有孙女,是不可能会接受遗弃的婴儿的。那,这婴儿的父母到底冲谁而来? 或许是冷的缘故,也可能是饥饿的缘故,躺在地上的婴儿又哭开了。 我皱起眉头,狠狠心,决定关门睡觉。我已经够烦了,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来接收弃婴。 为了不惊扰到幼婴,我轻轻地将她踢开的小毛毯重新盖在她身上,然后轻轻地关上门。随着咔嗒一声关门声的响起,婴儿立即哭闹起来,这一回似乎哭得更凄厉,我竟然因此迈不开步子。 说来奇怪,我的步子一停,婴儿的哭声也跟着停了。 小小的婴儿会这么有灵性吗? 可怎么样我也不能接收她呀,我不具备任何接收她的条件。再怎么纠结我也得停止纠结,我告诫自己。 我迈步往我卧室走。婴儿再怎么哭闹都与我无关了。我知道我能不惹这个麻烦。然而,躺回被子里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不只是因为婴儿的哭泣声不绝于耳,是我清醒地知道,婴儿接下去的命运完全由我掌握着。 毫无疑问,只要再持续一段时间,门口的婴儿不饿死也会冻死。 如此一来,我的冷漠岂不促使我成了谋害生命的刽子手? 如此反复,我决定再次开门。 不用说,盖在幼婴身上的小毛毯又被她踢开了。或许是被开门声吸引了,一直哭泣的婴儿停止了哭泣。她再次用玉石般的眼睛看着我。 多么可怜可爱的孩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很有线条感的双眼皮,红通通的双颊。 我连忙弯腰把婴儿抱起来。 说来也奇怪,小孩一抱上手,女性天生的母性即刻被激发出来,并且源源不断。我忍不住把脸靠近女婴的脸,这一靠,把我吓一跳,女婴的脸滚烫滚烫,她显然发着高烧。 必须立即送医院!这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这一回我没有片刻犹豫,到卧室里选了两间衣服,将所有的现金放进包里,即刻出门去医院。 天已经蒙蒙亮了,街道上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就连清洁工都还没有开始工作。 虽是春天了,可是早上的寒气依旧逼人。我原以为能拦下一辆三轮车,可是,一路上都不见三轮车的影子。 我只能抱着婴儿疾走。虽说一路都是平坦的水泥路面,可还是感觉深一脚浅一脚的。 怀里的孩子却出奇的乖,不哭也不闹。真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到了医院,护士用体温计给婴儿量体温,体温竟然高达40度,引来护士的责备,我唯唯诺诺。待到护士问及孩子的名字的时候,我还真窘了。我哪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可是,为了不让护士进一步鄙视我,我窘了几秒,然后告诉护士孩子的名字叫“郝佳”。 郝佳就这样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郝佳出现在我生命里,减轻了我很多痛苦,让我的生活变得无比充实。 我收养弃婴的事就像我“下嫁 ”给做包子的齐正哲一样让人费解,尤其是局里领导对我很不满,因为要照顾郝佳,原本时不时就要请假的我现在请假成了家常便饭,虽然工作日里几乎都是房东阿姨帮忙照看。我的那个什么副股长的头衔早就被拿掉了。这样的东西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 哥,如果你不厌烦,我倒想跟你说一说我的房东阿姨。这是个很有善心又非常慈祥的老人,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然全白。她个子很矮,再加上脊背无比弯曲,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到一米五,可是,她的身子骨却很硬朗,一天到晚忙个不停。郝佳的尿布几乎都是她帮忙清洗的。 说心里话,若不是有房东阿姨,我几乎寸步难行,更别说按时上下班了。 郝佳长到六个月左右的时候,又一次发高烧,我原以为和之前几次高烧一样,吃点药,打点退烧针就会没事,不想高烧持续不退,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拍片检查,竟然查出郝佳的脑子里长了个瘤。 是这个瘤在作怪。 这可把我吓坏了。 第374章 珺琪往事八一——吴是福 医生建议去上海肿瘤医院摘除,我一下子懵了。一个上海大城市都不曾去过的女孩却要带孩子到城市所在的肿瘤医院做手术,想想都难比登天。 可是,更可怕的还是高额的治疗费用。医生预测要几万块钱费用。几万块?是两三万还是四五万?而我工作近三年也只有五六千的存款。 齐正哲都还躺在医院里,每天要支付高昂的费用,好在有齐正礼撑着,如今,郝佳又要动手术,这可真叫祸不单行。 现在要和哥说一说吴是福这个人了。 哥可能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哦,有?对对,就是那个骑自行车撞着我的人。他在民政局门口开了个小餐馆。我和同事时不时在他小餐馆聚一聚。哥记性可真好。 或许真叫不打不相识吧,自打他把我撞进医院之后,我们之间的交往就增多了。 一方面是他总是跑到我们的包子铺来预订包子。 他那个小餐馆有时候会承接三四桌的小酒席,比如摆满月席或周岁生日席什么的。 阳江县的人都有给小孩做满月做周岁生日的习俗,反而十岁生日二十岁生日之类的生日席不大会做。 在这样的宴席上,吴是福首创了一道很受欢迎的吃食——在客人们大吃大喝之后上一盘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做法。客人们大吃特吃各种佳肴之后,再吃大米饭会觉得撑,吃不下,可不吃,又担心晚上肚子饿,这时,吃一个包子下肚,什么担忧都没了。 据说,吴是福首创之后,不单那些小餐馆,连阳江饭店等一些很高档的饭店也纷纷借鉴学习。 所以,到齐正哲包子铺来预订包子的人就有了一定的数量。 另一方面,遇上我们不愿烧饭烧菜,我们总是步行到吴是福的小餐馆炒几个菜吃饭。 这个时候,吴是福总要想法子让齐正哲喝几杯酒,他陪。生意忙的时候,他借端菜给其他客人的时候绕到我们这一桌来喝一大口,而后接着去炒他的菜;闲的时候他索性坐下来和我们边喝酒边唠嗑。 吴是福很会唠嗑。他讲过一个笑话(其实是真人真事)把我笑得肚子疼,把齐正哲笑得将含在嘴里的吃食喷在桌子前,搞得齐正哲羞愧难当。 说一个中学校长,能抽烟能打牌也会放荡自己,可就是不能喝酒。遇上来了客人,只能叫总务主任和团支部书记陪酒,因为这两个人的酒量特别好。 那个时候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五十元,他们喝的酒是二十八块一瓶的汾酒,一桌下来,少则两三瓶多则四五瓶。四五瓶,那什么概念,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呀。 这校长呀,就很不舒服,下定决心要学喝酒。便找到总务主任和团支部书记,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校长说要学喝酒,那岂有不教的道理?他们把校长请到总务主任的单身宿舍,让校长坐在一张木椅上,把双手绑缚在椅背上,便开始教校长喝酒。 下酒菜只有一碟花生米。两颗花生米,一瓢酒。一瓢酒下肚,校长砸吧砸吧舌头,觉得还可以。再喂两颗花生米,接着一瓢酒。问校长还行不,校长说头有点晕。总务主任说,晕?那说明能喝呀。再来一口。 于是,又是两颗花生米,一瓢酒。这第三瓢酒下肚,总务主任还没来得及问校长的感受,校长头一歪就不省人事了,吓得两个行政领导赶紧把校长送去医院。 你看,这笑话,我说起来,一点趣味性都没有,哥的反应说明了这一点。可不知为什么,吴是福说起来,特别有味。那腔调,那形态,那绘声绘色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正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我们变得非常熟悉,齐正哲和他都已经称兄道弟了。每逢春节回家,吴是福总要用他的自行车为我们载一些行李到车站去坐班车,而每一年年后返回阳江,齐正哲总不忘到正哲超市挑上等的礼品送给吴是福。 在齐正哲成为植物人之后,吴是福特意关了两天的店门,同我一起去齐家屯看望齐正哲。 所以,虽是一个小餐馆的小老板,可吴是福比很多有修养有素质的人都要高尚,那些在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人,和吴是福比,简直就是人类的垃圾。 在郝佳治病这件事上,正是吴是福倾全力帮助我才让我度过了难关。要知道,哥,郝佳在上海肿瘤医院动手术前前后后总共花了近五万块钱。而我向同事借款包括我自己的存款仅仅两万出头,其他钱都是吴是福想办法出的。 吴是福倾尽了他所有。 我的不幸或许是很多同龄人所不能比的,但不幸之万幸是在我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总会有善良而又有情有义的人来帮我。 当年我和父亲跌跌撞撞跑到齐家屯县,是齐正哲一家接济我们,这一回,是吴是福。 然而,哥你相信吗?这么善良而又有情有义的人竟然被上苍早早地召去了。 吴是福死于车祸。 祸害始于摩托车。你说奇不奇怪,竟然又是摩托车! 而且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也不知怎么了,吴是福那段时间做梦都想拥有一辆摩托车,他找我这个外人商量都商量了三四次。 第一次他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误以为他间接向我催债,搞得窘迫得很,后来才明白他的本意。他能说得上话的人的意见都征求遍了。 从吴是福所做的生意来讲买摩托车是有必要的,别的不说,单就每天去菜市场买菜,有一辆摩托就很方便,更何况还有一些老顾客总是叫他送餐。 骑摩托车送餐比起骑自行车来,快捷多了。叫餐的人总是希望你第一时间送到。 但是,在那几年买摩托车却不是小事。普通人家买一辆摩托车,邻里邻居都要特意登门贺喜,包红包,燃爆竹。这也是齐正哲在齐家屯骑摩托车送我上下学成为一道风景的原因。因此,吴是福要多方征求意见。 不过,斟酌再三之后,吴是福还是下了决心。可谁想这辆摩托车竟会葬送他的命呢? 一切真的当来。当来是我们那儿的方言,是命中注定的意思。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呢? 要知道,吴是福出事的那天我恰好在他饭店里吃饭,他跟我谈起骑车去乡下这件事。是一个乡下亲戚结婚,因为开饭店的缘故,他没时间留在乡下吃饭喝酒,但一定要送贺喜的红包去。 本来可以托人带红包,吴是福觉得这么做太没诚意,才想着亲自送去。开饭店,半下午时分往往比较空闲。送个贺喜的红包去乡下,坐班车来去两个小时,时间上是允许的。 我建议吴是福坐班车去。骑摩托车来回两个小时太不安全。 哥,那几年正是阳江县大力改造公路时期,沙石马路被修路工程队整得坑坑洼洼的,骑摩托车确实不适宜。 吴是福听了我的劝,决定坐班车去。 之所以说吴是福出车祸是当来,在于:平常的饭店生意(指的是中午),一点半,最晚两点就结束了,那一天吴是福忙到了下午三点。 因此,为了赶时间,吴是福临时改变了主意。骑摩托车不用候车,时间短,可以赶回来做晚上的生意。 就这样,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吴是福骑摩托车骑到一个叫余庄的地方,一个小女孩突然从一条小路窜出来,为了避让小女孩,他往旁边闪,因为速度过快,吴是福连人带车摔了出去。车子滚下了路边的小水沟,他撞在了路边的一个树兜上。 我得知这个消息赶到医院吴是福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吴是福的头包满了纱布,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跟我的父亲一样没法抢救过来了。我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 认识吴是福也有几年的时间了,他一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我和齐正哲。在齐正哲成为植物人之后,他对我的照顾更是有增无减。尤其在郝佳动手术这件事上,更能看出他的大度和乐于助人——他把他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积蓄(3万块)借给我,这是很多所谓的朋友,兄弟都做不到的。 或许这3万块是他的老婆本(娶老婆的相关费用)也说不定。 吴是福所有的亲戚都来到了医院。一个老母亲,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抱着郝佳什么忙都帮不上。 吴是福在医院坚持了十天之后,撒手尘寰。虽说这是预料中的结果,我还是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 看着吴是福的哥哥和弟弟将吴是福的尸体抬出医院,想着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人,我的眼泪哗哗直流。 在吴是福住院的十天里,我抽了个时间把吴是福的家里人叫到一起,将我向吴是福借了三万块钱的事做了详细的陈述。 我这个行动将吴是福全家人都感动了,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吴是福借钱给我这件事,何况还是这么大的数额。 但是我却坦然得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压根儿没有想过,也不会这么去想——把所借的钱款赖掉。 我主动与吴是福家里人说清楚债款的事,无形中给了自己巨大的压力,若是吴是福在,债款慢慢还,倒没什么,只要吴是福不急用,他就不会催我(其实,就算急用,吴是福也不会向我催债),就像过去的三年里, 我总共才还了吴是福五千块钱,吴是福去世,我就不能这么还债了。我向吴是福家里人承诺三年还清剩下的债务。虽然吴是福家里人一再说不急,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最长的期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近乎于麻木了。可那些债务逼得我要去闯,要去想办法,否则单凭民政局发给我的那点工资,怎么也不可能三年还清债务。 我不是没有想过向齐正礼开口。我相信只要我开口,别说三万,五万七万齐正礼也会捧给我。可是,我怎么能开这个口呢?齐正哲的巨额医药费,齐家的所有开支都是齐正礼在支撑! 思前想后我决定去摆地摊。 哥可能会问我,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偏偏选择摆地摊。也许是去上班的路上总是看见一些人摆地摊吧(重回阳江第一次看见瘦子,就是瘦子一伙人在追赶摆地摊的人),当然,本质原因是,摆地摊简单易行,成本低,风险小。 我这种高债务的人做生意最怕的就是风险。能做的也只能是小本生意了。 而我白天工作这一性质决定了我只能去摆夜摊。 一想到摆地摊,我心里就瘆的慌。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做啊。虽然曾经有过一段乞讨的日子,可从那以后我过得都很顺畅,也压根儿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去摆地摊。纠结了好几天,我还是豁出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得不去做。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事,再犹豫也没有用了。 现在还很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月亮格外明亮,那巷道里的路灯也格外明亮,我把批来的小物件摆在弄堂口,便忐忑不安的等待。 走过的行人总是往我这边看,他们或许是感到诧异吧,也可能是不经意的扫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走到我身边来问询。 我整整等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顾客问津。我内心焦急又沮丧。若是如此,我岂不连本金都赚不回? 我不甘心!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哥你相信吗?我竟然吆喝了起来。 起初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细弱蚊蝇,喊了几遍之后,声音便响亮了。你还别说,我一吆喝,果真有几个客人来光顾了。是几个女生,她们在摊子前蹲下来选了很久,终于相中了一件手饰品。她们每人挑了一件。 拿到第一笔资金我说不出有多高兴,信心陡增,便更有激情的吆喝着。之后就接二连三的有人来光顾了。看着小物品一件一件销售出去,我心里充满了愉悦,暂时把痛苦抛在了脑后。最后等到我决定收摊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女儿郝佳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我一下子愧疚难当,把郝佳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对她说抱歉。 其实,哥,今天经历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摆地摊摆了一周之后那些小混混就来找我麻烦了。我吓得浑身发抖。他们痞里痞气的样子,他们各色各样的发型,他们那猥琐的神情,都让我不寒而栗。我尽量和他们周旋,以诉苦的方式请他们照顾。可这些人你越表现的卑微他们越张狂,有一次甚至对我动手动脚,我不得已大声呼救。郝佳也被这种场景吓哭了。好在这些混混还是有点顾忌我的呼救,拿了想要的东西扬长而去。我只有忍气吞声。 混混们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便换了一种态度。我热情的招呼他们,主动请他们选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一招还是有效的。他们拿了东西 便不再为难我。我也想通了,他们拿的都是一些小物件,不值几个钱,权当是交保护费了。 可谁想今天他们竟然相中了这么贵重的物品,不得不和他们理论,争吵,不想,这样的理论争吵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哥,我还真得谢谢这些流氓地痞,如果不是他们故意捣乱,如果不是他们对我这么张狂,就不会引起你们的关注,说不定你们就不会往我这边走。你不是说你们要去泡脚吗?去泡脚的地方也可以往另一侧走的。所以,如果我这边风平浪静,你们哪会注意我这种不起眼的地摊呢?而如果你们不关注我,我们又怎会相见呢?你说是不是,哥? 第375章 人生没有如果 郝珺琪讲完我们分离十八年里发生在她身边的零零碎碎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了。 郝珺琪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也许是郝珺琪悲伤到了极点吧,她的脸色惨白的吓人。 深夜时分,四处寂静无声。偶有汽车在马路上飞驰的声音传来。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 在讲述的过程中,郝珺琪几次泣不成声,以致于无法继续她的讲述。我劝她休息,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可她不同意,一定要把它讲完。她说她索性一次性回忆完,以后就可以再不去触动它。 可见,回忆,对郝珺琪来说,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郝珺琪在近四个小时的讲述中承受的痛苦绝不亚于我那躺在手术台上做四个小时手术的病人所承受的痛苦。 至少病人在手术的过程中有麻醉药的“呵护”,而郝珺琪什么“呵护”都没有。 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可能是迷糊的,而郝珺琪清醒的很。 从而,在讲述完之后,郝珺琪就好像大病了一场。 而我也多次站起来,走到窗台前,看房外沉寂的夜空。 心说不出有多难受,情感说不出有多脆弱。你稍稍感伤一点,眼泪便会哗哗哗流淌。 “珺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受这么多苦。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哥你别难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上天给了我磨难,也顺便给了我坚强。”郝珺琪用手背擦拭眼睛。 “可你要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吗?就像你所预料的那样,我别的地方都没有去,大学一毕业径直来到了阳江。我一直在等待,因为对我来说,你一夜消失,我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你可以去华安找我,而我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你。我只能在阳江等。因为我笃信,阳江是你的故乡,怎么样你都会回来。可是,毕竟是我的错。哥没有履行诺言,哥没能在第二年暑假去看你。哥一直为此愧疚。哥愧疚了十八年了。”我说。 “我就知道哥会愧疚,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哥愧疚。我压根儿不会怨恨哥,我知道哥不来肯定有哥的原因。” “你不当心哥做了城里人就忘了乡下人吗?”我回想起郝珺琪小时候的顾虑。 “我怀疑过,可最后还是坚定不移。我印象中的哥不会。因为,我印象中的哥从来不认为他是城里人。他说他出生在东门,他是东门人。”郝珺琪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 我伸出手。接着手在空中僵持,一秒钟后手还是往前伸。我用手背拭去郝珺琪脸上的泪水。 “那年暑假因为父母亲装修学校分配的房子,所以任我怎么求他们,他们都不带我去东门,而我又还没有到能独立去东门的时候,等第三年我们去东门见到的已经是一大片水域了。”我沉浸在回忆里,“朱金山告诉我们,说你和你父亲一夜之间消失了。我真的绝望极了。可是,你知道吗?老村长的儿子并没有死,他只是一时昏厥了。他压根儿一点事都没有。” 郝珺琪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父亲坚信把村长的儿子打死了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们始终都不敢回来。要知道,我们为这受了多少苦啊。怎么可能这样?我可怜的父亲,他逃生的这些年里始终都生活在恐惧中。” “莫不会你回阳江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这件事?你都不曾回东门去看看?”这一回轮到我诧异了。 “是。我不知道,我也不曾去东门。我想去,我做梦都想去,但我不能去,一方面这是父亲的交代,另一方面我不知道遇上老村长一家人会有什么事发生。不瞒哥说,回阳江的八年里,我都在回避我们老家的人。” “珺琪——你承受的困难实在太多了。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我说。 “不,是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郝珺琪幽幽怨怨。 “一切就因此改变了。世事的改变竟然如此荒唐。” “又有多少人因这改变而承受着苦难。哥,如果父亲没有逃离那该多好。”郝珺琪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好像从远空飘来一般。 “可人生根本没有如果。” “是啊。上苍就这么喜欢戏弄人。” “我不能接受的是,”我说,“我回到阳江的六年,明明你也在阳江,很可能我们多次擦肩而过,上苍却不给我们一丁点信息。” “也许上苍用它戏弄众苍生的笔在笔记簿上早就写下了,十八年。” “也许。” 我们陷入了深思。 等回过神来,我问道:“珺琪,那个吴是福出事是在哪个医院治疗,是我们外科吗?” “是中医院外科。哥在中医院吗?” “我在阳江医院。为什么不送我们医院?” “我是吴是福出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估计是救护车将他送去中医院的。余庄村里人帮忙打的电话。” “哎。”我叹气。 “其实,送哪个医院都没用。颅内出血。头肿得有两倍大。手术起不了任何作用。”郝珺琪没有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可如果来阳江医院,两年前我们就可以相见了。很多事哥可以帮上忙。因为,大凡这样的外科手术我都会在场。” “是啊。如果哥在场,如果哥是主治医生,在我去医院看望吴是福的时候说不定我们就遇上了。偏偏这六年里我再也没有去过人民医院,而此之前为了寻找哥,我却不知去过多少次。打齐正哲成了植物人,再加上郝佳来到我身边,我就再也没有主动问询过。” “主要是你已经心灰意冷。”我说。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态,虽然还有期冀,但已然没有太大奢求,更多的是被动等待。哪怕在这六年里,无论哪一天我像原来那样全城个单位都走一遍,也能提前遇见哥了。可是,哥不是说了吗,人生根本没有如果。” “是啊。”我深深地叹气。 “哥不要难过。我们不是见面了吗?上天还是给了我们机会。真的,只要能见到哥我就满足了。我最害怕的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哥。”郝珺琪安慰我。 “可我多么希望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你现在不是已经陪在我身边了吗?我真的很知足。” “珺琪——” “哥——” ……那天晚上我走出郝珺琪的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郝珺琪坚持把我送到路口。 在路口,我们站在一起站了几秒钟,我有一种冲动想将郝珺琪拥在怀里,但是,我最终只是向她挥了挥手,连“晚安”也没有向她说。 我看着郝珺琪消失在巷道里。 街道上非常寂静。这条通向阳江大桥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辆车。夜风凉飕飕的。我慢慢地走着,感觉今天,不,严格来说应该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我的心很堵。为什么两个人一直在寻找对方,等相见时却都已百孔千疮?是什么在左右着我们的命运?是谁要将我们安排成这样的命运?是什么剥蚀了我们固有的单纯、快乐和相知相惜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接下去该怎么做。我好害怕明天醒来自己愣愣的坐在床上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抚平郝珺琪的创口,不不,创口是无法抚平的,应该是怎么抚慰她受创的心灵。 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 我到底该怎么做? 不知道。 还有。你能怎么做? 不知道。 你说你能怎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 走到广场边,我在车子里坐了会儿。回到家,我又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我就呆呆地那么坐着。我感觉自己在想什么,当我仔细思考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真真纠结的是我该以什么身份和郝珺琪相处。 按理,这根本不是问题:我们当然应该以恋人的身份相处。 郝珺琪右手中指上的凹戒灵异三番五次闪现,阻止男性侵袭郝珺琪,已经昭示了,无论凸戒还是凹戒都在维系十八年前我们彼此许下的诺言。 “那我和哥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好不好?”郝珺琪抓住了我的手,“哥你愿不愿意?” “哥当然愿意。来,我把这朵超大的梅花送给你。我们俩以后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嗯,永结同心,不离不弃。”郝珺琪接过我手中的花,她把花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哥,梅花很香很香呢,你闻闻。” 郝珺琪不顾父亲的反对,绞尽脑汁到阳江民政局工作;我不管父亲的心脏会脆弱到什么程度,都要到阳江人名医院工作,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兑现当年许下的诺言。 所以,我们必然以恋人的身份相处。 第376章 恋人身份 然而,我们都不再是单纯的我们,我们都不再是曾经的我们,我们都不再像一张白纸一样洁白,我们是分别了十八年的我们,所以我们或多或少都有情感上的过往。 郝珺琪牵牵念念都是我,至始至终都以我为感情的中心线,可是,照顾了她近十八年的齐正哲还在医院里,虽说无知无觉,但毕竟还活着。 从医学的角度,严格来讲,齐正哲早该过世了,不可能能维系六年之久,然而从精神的层面来说,却很有可能,因为精神支柱是最强大的生命动力。而郝珺琪便是他的精神支柱。因为,在他从摩托车上飞出去的瞬间,他脑海里唯一的意识是:他和郝珺琪要结婚了。 我猜想,正是这意识不死,齐正哲才不死。 虽然这一点谁都检验不了,但我凭空笃信:一定是这意识,支撑这齐正哲。 毕竟,郝珺琪依然摒弃一切,要和他走进婚姻的殿堂。 所以,齐正哲还在等待。 而我,则经历了太多情感历程,不说吴莲子,不说储火玉,不说艾贞子,熊妍菲和丁莹我确确实实爱过,不仅爱过,而且,还刻骨铭心。 这会不会是我和郝珺琪恋人身份的结? 还有,我和许默荒唐地结了婚,婚期也长达两年。 虽然我和许默没有半点夫妻之实,但“你曾结过婚”这是不争之事。 这会不会也是我和郝珺琪恋人身份的结? 故此,在郝珺琪长达近四个小时的讲述中,我只做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曾讲述一点我的过往。 …… 那个晚上,不,应该是那个凌晨,我在沙发上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传来。接着灯亮了。 徐小柔穿着睡衣走向我。睡衣已经很旧了,穿在身上也显得小了,但是徐小柔不舍得丢。 “怎么啦,叔叔?”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要在沙发上坐这么久?”徐小柔说。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么久?”我打了个哈欠。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你开门进屋我就听见声音了。”徐小柔在我身边坐下来。 “是我吵醒了你吗?我尽量轻手轻脚的。”我说。 “我打你电话你总是不接,所以我一直担心着,似睡非睡的。” “哦,我遇见我和你说过的时隔十八年不见的童年小伙伴了。” “哦?是叔叔的那个青梅竹马吗?那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哦,对了,肯定是对方结婚了,所以叔叔才这么失落。”徐小柔故意叽里呱啦的。 “她已经三十岁了。”我说。 “叔叔应该早就预料到,已经三十的女人一般都会结婚。” “没有,她没有结婚。不知为什么了解到她没有结婚我心里反而更难过。其实我并不在意她结婚还是没有结婚,我在意的是她十八年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情里都没有我。这十八年里,对她来说,我是空白。还有,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我说不出有多感伤。 “叔叔的心情似乎很复杂。” 我点点头。 “你爱她吗?”徐小柔看着我。我注意到她因为缺乏睡眠眼袋都出来了。 “我和她分手的时候我十三岁,她十二岁。” “你的意思是说,那时年龄还小,对吗?那你看过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吗?” “我看过。你也看过吗,小柔?” “嗯。是班上的一个同学买的,他说他看不懂,可我看了第一章就喜欢上了。”徐小柔说。 “我是在读医学院的时候看的。是一本很有思想的小说,有很多作者的人生感悟,过于厚重,很多人看不进去。”我说出对这本小说的感悟。 “既然你看过这本小说,你就该知道,在这本小说里,青春萌动是从九岁开始的。九岁的男孩子为了九岁的女孩子不惜以长跑为借口,这样,他便可以看见心仪的女孩在阳台上跳舞或唱歌。几乎每一个主人翁的青春萌动都始于九岁,无论是c,是z,还是f。” “我以为无论c,z,还是f,都是史铁生的想象,可能史铁生自己在九岁的时候就萌发了对异性的喜爱。”我说。 “我不这么认为。作家总结的往往代表一类人。我也相信,很多人在九岁的时候就有爱的倾向了。” “问题是我并没有他们那种情愫。在分手的时候我只想着第二年暑假一定要来看她。” “你心里没有,可能意识里早就萌发了。我好像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在初中就曾给过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写过情书。” 我点点头。 “这就是你早已萌发爱的情愫的证明。” 我无语。 徐小柔的分析未尝没有道理。 是啊,如果对郝珺琪没有萌发爱的情愫,为什么初中的我会写出那封被贴在墙上的信?为什么高中毕业,高考失败时,我只身来阳江,以期打听到郝珺琪的消息?为什么大学毕业不顾父亲的反对一定要到阳江来工作,而且因此诱发了父亲的心脏病?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寻找她,在和许默结婚的当天还从华安跑到阳江? 一切都不必隐藏了,也无需自欺欺人。现在,上天把郝珺琪重新送回我身边,我结束了注定要失败的婚姻,这不正好说明,上苍要给我机会吗? 哪需要考虑这个结那个结的? 更不需要考虑已然成为植物人的齐正哲! 撇开一切的一切,单单看凸戒凹戒的反应,也知道,你们走向彼此那是必然。 “怎么了,叔叔?是我说错了吗?”徐小柔推了推我。 “啊,”我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赶快去睡吧,你明天还要学习呢。” “我还睡?还明天?叔叔,天已经大亮了。平时这个时候我也起床了。” 我这才注意到,天早就亮了。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将灯光完全冲淡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拍了拍头,“人完全糊涂了。” “是太憔悴的缘故,”徐小柔说,“也是太兴奋的缘故。我建议叔叔赶快去补两个小时的觉。” “嗯,我是要睡会儿,八点钟还要上班。对了,小柔,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你千万别替我当心。我们大人常常会有一些应酬,常常会晚回家。你看昨晚你一点都没有睡好。” “可你不回来,我心里总不踏实。”徐小柔收回视线,轻声说。 “你还当心我被人拐卖吗?”我问道。 徐小柔摇摇头:“是担心你喝醉酒。还有,我好像你不在家,睡觉便睡不沉。”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那我下次尽可能早点回来。我去睡了。” “你赶快去睡。我先去菜市场买菜。” “好。买菜的钱还有吗?” “还有好多呢,谁让你几乎都不在家吃。” …… 进到卧室,我倒头就睡。 我是被手机设置的闹铃闹醒的,醒来时,我睁不开眼,头昏沉沉的,但我强行从床上起来。 我第一个念头是打电话给郝珺琪,拿起手机,才发现昨晚竟然没有和郝珺琪互通号码。 “那就赶去她家和她打声招呼,一起吃个早饭,然后送她去上班,再回到医院。”我心里这么想。 走到门口,在穿鞋子的当儿我回头往餐桌看了看。徐小柔在餐桌上留了纸条。 徐小柔在纸条上写道:“叔叔,我去上学了。看你睡得很沉我没有叫醒你。我烧好了稀饭,记得吃。喝多了酒喝稀饭是最好的。千万别忘了哦。” 我把纸条收进口袋,但接着我又把纸条放回餐桌,然后匆忙下楼。 一路疾驶。不到十分钟我便到达郝珺琪居住地的巷道口。我停好车,走进巷道。 郝珺琪的门关着,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于是我加重了敲门的力度,还是没有人回应,便只好返回。 我走向一家早餐店。那是一家专门提供烫粉烫面的早餐店。早餐店隔壁是一家包子铺。包子铺门口有许多人在排队。这让我想起郝珺琪说的齐正哲开的那家包子铺。 尚未到早餐店门口,我便看见程伟和郝珺琪一起坐在一张桌子边。郝珺琪正喂女儿郝佳吃面条。 “兄弟。”程伟看见我和我打招呼。 郝珺琪应声抬起头,看见是我,说:“哥来了。佳佳,舅舅来了,赶快叫舅舅。” 郝佳嘴里吸着面条,口齿不清地叫着舅舅。 “已经点了吃的了吗?”我问道。 “早就点好了。你要吃什么?”程伟问道。 “我自己点。”我走向老板。 “我们的钱已经付了。”程伟提醒我。 我要了一碗牛排粉,然后在程伟对面坐下来。 “你们好早啊。”我说。 “我比你早五分钟到。”程伟说,“不觉得奇怪吗,看见我坐在这里?” “我正想问你呢。嗯,我想起来了,你一定在我送金丽梅回家的时候和珺琪通了号码。真的好鬼。” “什么好鬼?我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换来号码的。你问郝妹妹,起先找尽理由不给我号码。”程伟说。 “珺琪的眼光是对的,你这种人,哪能轻易给号码?”我说。 “哥你说笑吧。”郝珺琪说。 “哥哪说笑,他向我要号码的时候,我过了两年才给他。” “真的吗?”郝佳吃好了面条,郝珺琪才空出来和我们聊天。 “当然是真的。” “听你哥忽悠。他是过了两年后买了手机,才有了号码。”程伟说。 第377章 在早餐店里 我笑。郝珺琪悟透之后开心的笑了。那是一种很放松的笑,没有遮掩,没有顾虑。我估摸着郝珺琪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笑过了。 “程伟,你的伤没事吧?”我问程伟。 “这点伤有什么事。”程伟说。 “忘了跟你说来,哥,程伟哥真的把那些小混混搞定了。”郝珺琪说。 “我说他一定可以搞定。你看他一副得意的样子。”我说。 “我还得意?不过,刚才那一幕你没看见,那几个小混混叫我们大哥大嫂的,脸上诚惶诚恐的样子,还给我买来了补品。你瞧。”程伟指了指摆在地上的一个盒子。 “他们把所有从我这里拿去的东西都补偿给我了。”郝珺琪开心地说。 “这就好。敢情程伟你一大早来找珺琪就是为了炫耀来的。”我给了程伟一下。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专门来找珺琪吃早饭?”程伟说,“昨天晚上这群小混混让我在珺琪面前容颜扫地,我就得在珺琪面前将面子挽回来。否则以后还怎么混?” “当官的人就这么虚荣。”我说。 “虚荣心是谁都有的。”程伟对我的话一点都不见气。 “那群混混全都是吃软怕硬的,”郝珺琪说,“在我面前嚣张跋扈,在程伟哥面前奴颜婢膝,就是一条哈巴狗。不过,想想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来骚扰我,就很开心。” 郝珺琪一点儿都不掩饰她的心情。她由衷地高兴,是可以理解的,混混们对她的骚扰实在太频繁了。 “对了,哥怎么来了?醒来时拿起手机想打你电话,才想起昨晚我们竟然忘了互通电话。”郝珺琪说。 “啊,我也——”我的内心实实在在被震撼了,我们醒来要做的事情是同一件事情,“我也忘了向你要号码。” “怪不得郝妹妹见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我要你的号码,”程伟说,“从道义上讲是不对的,至少先问候我,对不?” 郝珺琪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低下头去找郝佳说话。 “你搞的珺琪都不好意思了。”我说。 “开玩笑的,我话不还没说完吗?”程伟说,“从情感上讲是对的,毕竟你们隔了十八年没有见面。” “我知道程伟哥开玩笑,”郝珺琪抬起头来,“不过按理我是应该先问候你,只是……” “不说不说。诶,郝妹妹,”程伟说,“我一直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现在才悟过来。” “什么不对劲?”郝珺琪问道。 我也看着程伟。 “昨晚你叫我程大哥,今天你叫我程伟哥,”程伟一副严肃的样子,“表明咱们的关系更进了一层。” “别臭美。”我说。 “嗳,老弟你别打岔。我就觉得这程伟哥好不对劲。人家不注意,听起来是伟哥,这也……” 我喷。程伟为了搞笑,要这么铺垫。郝珺琪捂着嘴笑。 “把姓氏去掉,叫你伟哥,表明关系更近一层呀。”我笑着揶揄道。 大家更笑。 “你小子就知道损我,”程伟说,“我的意思就是叫程大哥显陌生,叫程伟哥又不行。叫伟哥就更不行。你就直接叫我哥好了,郝妹妹。” “那可不行。”郝珺琪忽然严肃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的哥只有一个。”郝珺琪放低声音。 “原来是这样。ok,那你就叫我程大哥好了。”程伟给自己圆场。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碗牛排粉。我和郝珺琪同时伸出手去,而后同时将手收回来。 “你也点了牛排粉吗?”我们几乎同时问道。 “哎,我说你们演的是哪出?点的都是牛排粉吗?这一碗当然是珺琪的。”程伟说。 我把牛排粉往郝珺琪面前推。 “要不哥先吃吧,哥也喜欢吃牛排粉吗?”郝珺琪问道。 “也不是特别喜欢,看见这儿有,就点了。”我换了一种说法。 “我每次到这里来,点的就是牛排粉。我特喜欢这里的牛排粉。”郝珺琪说,“每次吃牛排粉,我就会想起小时候我们坐在牛背上情景。坐在牛背上我们可以真实地触摸到牛排。” “由牛排粉想到小时候坐牛背的情景,这是什么联想?”程伟接过服务员送过来的肥肠粉。“看来我得由肥肠联想到我母亲养的猪了。” “程大哥是说我牵强吗?我是真的这么联想的。” “别理他,”我说,“他没有这种情愫当然不能理解。” 服务员给我送来了牛排粉。 “不过我很难得吃,”郝珺琪一边吃一边说,“因为难得吃,才喜欢吃吧。有时候也怕吃,怕……哥怎么不吃?” 我心里一噔,心头泛起酸味,“哦,哥在听你说话。” “你哥听你说话比吃牛排粉更有味。”程伟插话。 “那我不说了。”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吃着粉。还不到八点,气温已经很高了。头顶的电风扇给我们带来一点凉意。 有两个进来吃早点的认识程伟,和程伟打招呼。 吃完粉,我打破沉默:“郡琪,因为上午我有一个比较大的手术,中午不一定有空陪你吃饭,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你来之前程大哥已经安排好了。” “好快的速度。”我对程伟说,“你怎么总是捷足先登?” “因为我懂你啊。我刚刚还跟郝妹妹说你很忙,中午不一定有空,你看,果真说中了。”程伟得意地说。 “这是职业性质决定的。” “没事,哥。我们晚上见,你安心做你的手术。”郝珺琪说。 “中午就把郝妹妹交给我了。”程伟说。 “别给我整丢了。” “放心。” 吃完汤粉,我们一起走出早餐店。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尚处于关机状态。我连忙开机。“滴滴滴”声不断,是来电提醒。金丽梅呼叫了我四次,金儒生呼叫了两次。 我尚未看完短信,金丽梅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喂。”我说。 “喂什么喂,手术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到?”金丽梅说。 “我马上过来。”我转向程伟和郝珺琪,“我这就去医院,你们呢?” “我先把你外甥女送去幼儿园,然后再把郝妹妹送去民政局上班。”程伟说。 “不用,程大哥,真的不用。”郝珺琪连连摆手。 “你就让他送吧,反正他今天闲。”我说。 “我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程伟说。 我这才注意到程伟的车就停在我的车的旁边。不不,是我的车就停在程伟的车的旁边。 “那我走了。”我坐进车子。 郝珺琪向我挥手。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重又变得哽哽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驱车赶去人民医院。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电梯里,楼道上,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护士在过道里步履匆匆。我看见金丽梅走进一间病房。 正是医院里最忙的时候。 金儒生和医生们已经查过病房了,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即将进行的胃大部切除手术。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和大家打招呼。 “你来的正好。”金儒生说。 “小郑啊,恭喜你。”麻醉师吴医生说。 “喜从何来?”我问道。 “不是说你失散多年的妹妹找着了?”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说。 “哇,是老师的青梅竹马啊。”王浩说。 “好了,同仁们,这些恭喜的话等工作结束了再说,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上来。”金儒生打断大家的话题。。 我们接着又讨论了一会儿。 患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男人,基于他所患的是顽固性复发性十二指肠溃疡,所以讨论决定对其进行胃大部切除术。 主刀是我。 我们讨论的焦点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对术中对邻近器官的损伤和线结被剪断以及出血等情况的估测,二是定量问题,即胃切除多少的判断(这一点我们并没有讨论什么,因为这得根据临床经验进行掌握),三是胃大部切除,胃肠通道的重建方式的选择后(我们一致认定选择billroth2式胃空肠吻合手术)吻合口大小的确定。 这是手术操作的一大难点。 根据我们的临床经验,如吻合口过大,术后会出现倾倒综合征等一系列并发症;如吻合口过小,术后则可能出现吻合口梗阻,因此必须合理掌握吻合口的大小。 整个手术持续了两个半小时,总体还比较顺利。 只是术中在定量问题上我和金儒生有了分歧。金儒生倾向于切胃的三分之二,而我最后决定切胃的四分之三。我宁愿患者可能出现胃肠功能不足,从而导致营养不良,甚至出现因粒细胞减少而腹泻,也不希望患者达不到治疗目的,出现原发病的复发。 这类似于在医学院观摩过的一个病例:腮腺瘤的截断问题。 艾贞子的父亲艾院长曾让我们讨论过。 行医六年,当然,也许是从那次观摩之后,我就有一个信念,做外科手术,能不给患者留后患便坚决不留。 所以,在这个手术中,金儒生代表整个外科的意见,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第378章 女孩子的玉坠 那次手术下来后我非常疲乏。毕竟头天晚上只有个把小时的睡眠。手术中我身子出现过短暂的眩晕,但被我的意念控制住了。 “郑医生是不是很累?”一个护士问道。 我点点头,“昨晚几乎没睡什么觉。” “我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老师找到了青梅竹马,特兴奋。”王浩说。 “年轻人可要悠着点,干我们这一行身体很重要。”护士有四十多岁了。 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闭着眼睛靠着台子。 “赶快去吃饭,抓紧时间休息,下午还有个手术要做呢。”金儒生说。 金丽梅在办公室等我。我没和她说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趴在桌子上休息。金儒生和王浩去了患者的病房。 “这是什么态度嘛。”我听见金丽梅说。 我继续趴着。实在太疲乏了。 我听见金丽梅向我走来的脚步声。 “累坏了吗?我帮你揉揉吧。”金丽梅走到我背后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有规律的揉捏我的肩膀。她用力恰到好处。“舒服吗?” 我坐直身子,把手往上一扬。 “你干嘛?我有这么嫌吗?喂,郑一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金丽梅惊叫。 “没休息好。”我说。 “找到了梦中情人竟然激动得一晚睡不着觉?”金丽梅揶揄道。 “所以我希望你让我好好休息一下。”我不置可否。 “干嘛不去休息室?”金丽梅说。 “这不你来了吗?” “我有这么讨厌吗?” “是我太累了。”我说。 我走去医院医生休息室休息。 我把手机闹钟调到十四点,然后关机。只要睡觉就关机,这是我一开始使用手机就养成的习惯。 休息室摆着三张供我们医生休息的床铺。吊扇在天花板上旋转。 我竭力不去想郝珺琪,反正程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要知道,手术不只是技术的体现,更是耐力的考验。休息不好,耐力就会下降。耐力下降,精准度就会下降。 所以我很快就睡着了。这也是我多年行医养成的一个好习惯。不管有天大的事发生,我都可以暂时抛开,为了给患者做好手术而好好休息以恢复体力。 我一觉睡到手机闹铃响起,而手机闹铃一响,休息室的门便开了。金丽梅那张颧骨略高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双略厚的嘴唇看上去格外红润。 “醒了?”金丽梅走进来。 我坐在床沿上不说话。 “这下活过来了,脸上好看多了。”金丽梅微笑着说。 我把双手举向空中,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金丽梅说。 “什么?” “我给你准备了盒饭。怎么?肚子还不饿吗?” “谢谢。”我站起来去接盒饭。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我没想到的是,这盒饭并不是从快餐店里买来的。 “你亲手做的吗?”我问道。 “是不是很感动?”金丽梅眨着眼睛。 “何必这么费事?”我说。 “我可是有条件的。” “怎么?下套?我说你怎么笑得这么奸邪。”我开玩笑。 “我哪有嘛。”金丽梅一拳捶在我的手臂上,我握在手中的汤匙掉在地上,“活该。” 我弯腰捡起汤匙,将汤匙放在手臂上擦了擦。 “你不会就这么吃吧?拿来。”金丽梅把汤匙抢过去,接着往门外走。不一会儿,她走回休息室。 “拜托你多少讲点卫生,亏你还是医生。” “这不饿了么?”我说。 金丽梅烧的饭菜非常可口。当然,也可能是饿了的缘故。在饿了的情况下,吃什么都香。 几分钟便把盒饭吃完了。我抹着嘴说:“看不出你手艺这么好。” “能得到郑一刀的表扬真不容易。”金丽梅接过饭盒。 我原想自己去清洗,但金丽梅坚决不同意。 “你前面说的条件……”我说。 “你不是说我设套吗?”金丽梅做调皮状。 “有什么办法,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软。” “晚上你是不是要请你妹妹吃饭?” “是程伟安排。”我说。 “带上我好不好?” “干嘛带上你?我自己都是去蹭吃的。” “拉倒。谁不知道你和程书记是兄弟。昨晚我不刚和他认识吗?再说你们三个,加上我岂不更好?” 我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 下午做完手术已经快十八点了,程伟打来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到。他发短信告诉我在“美食美客”等我。我觉得这酒店的名字好熟。 “我们不是在那吃过饭吗?你和徐小柔一起。”金丽梅坐在副驾驶座上。 “就那次你把我灌醉了。”我有了对“美食美客”的记忆。 “哪是我灌醉你?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忘不了那个晚上。”金丽梅痴痴地看着我。 “你得等下,我打个电话回去。徐小柔还在等我吃饭呢。”我岔开话题。 我打家里的电话,徐小柔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已经吃过了,正准备去学校。 “晚上会很晚回来吗?”徐小柔问道。 “不确定。我尽可能早点回家。”我说。 “尽量早点回来,好不好?” “我会的。我一定尽可能早点回家。”不知不觉中自己成了徐小柔的牵挂,或者说,成了徐小柔的负累,内心便多了一份愧疚。 我挂断电话。 “怎么?徐小柔还要管你吗?”金丽梅说。我通话的时候,她一直很注意地听。 “哪是管我?我太晚回去,会影响她学习,因为她要考虑为我洗衣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是这样啊。这孩子还真不容易。” 一刻钟的样子,我们到达“美食美客”。我把车子停好。 我看见程伟的车子停在饭店外面。 金丽梅和我肩并肩走进饭店。服务员告诉我们程伟和郝珺琪在三号包厢。 我推开包厢门。郝珺琪正和程伟聊着什么。郝佳坐在一张凳子上玩。菜已经上桌了。 “哥。”郝珺琪从位置上站起来。她看着金丽梅。 “你搞什么鬼,起航?打十个电话都不接。菜都凉了。”程伟说。 “不好意思。手术结束就已经快十八点了。这是我的同事金丽梅,昨晚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我说。 “记得。还有个美女呢,怎么没带来?” “云芬姐她有事。”金丽梅说。 我给郝珺琪做介绍。“你记得吗?昨天晚上她也去了你的铺位。” “我记得,哥不是送她回家了吗?” “是啊,姐姐记性真好。”金丽梅说。 “我该怎么称呼,是叫嫂嫂还是……”郝珺琪说。 “哪是什么嫂嫂?是一个科室的。昨晚介绍过。”我说。 “反正迟早要叫嫂嫂。”程伟说。 “我看你是昨晚的酒到现在还没有醒吧?”我声音大起来。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开个玩笑嘛,兄弟。”程伟说。 “嗳,郑启航,真是奇怪,我不生气,你生什么气?”金丽梅说。 “都坐下吧。菜都凉了。”郝珺琪说。 程伟和郝珺琪之间有两个座位,我靠近郝珺琪坐下来。 “郑一刀你坐这个位置,我和姐姐坐一起好说说话。你也和你兄弟唠唠嗑。你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臭?”金丽梅说。 “你别担心,我们兄弟没事的。”程伟说。 我按金丽梅说的在程伟边上坐下来。 也许是昨天晚上喝高了,大家都不怎么想喝酒。 金丽梅对喝酒是很看场合的,她决定不喝,怎么劝都没有用。 郝珺琪说她滴酒不沾,我不知道是真是假。程伟便很无奈地给他们拿饮料。我陪程伟喝啤酒。 我们边吃边聊。程伟把和我认识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金丽梅一定要我说说我和郝珺琪小时候的事情,我便把我和郝珺琪暴风雨过后一起去张爷爷家后院捡梨子的事说了,郝珺琪补充说了我装竹笼结果装了一条水蛇的事。 “小时候真的很开心啊。”金丽梅感叹道。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很美好的。”郝珺琪说。 “这我不赞同。”程伟说,“只有像你们一样有着美好回忆的童年才是最美好的。” “程大哥没有这样的回忆吗?”郝珺琪问道。 “我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程伟说。 “算了,忆苦思甜的饭还是留到下次吃。”我嘲讽道。 “我倒觉得程书记正是因为小时候吃多了苦今天才有这么大的成就。”金丽梅说。 “恩恩,还是金美女会说话。我敬你一杯。来杯酒吧,金美女?”程伟笑着对金丽梅说。 “我喝饮料。”金丽梅举起杯子。 我举起杯子对郝珺琪说:“郡琪,我们喝一下。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嗯嗯,我敬哥。” “佳佳一起来。”我说。 郝珺琪鼓励郝佳端杯。郝佳怯生生地端起杯子。我和郝佳碰了碰杯,郝佳很开心地笑。 我和郝珺琪相视一笑,夹着幸福和心酸。 “郑一刀,”金丽梅忽然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我说。金丽梅问得这么突然,我莫名有点紧张。 “你脖子上干嘛总挂一个女孩子戴的玉坠?”金丽梅盯着我的脖子。 “这个吗?”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 “是啊。我好像打认识你起就见你戴着它。” “对,十三岁那年我戴上它之后,就再也没有取下来。也可以说我不曾和它分开过一分一秒。”我微笑着说。 “一定有一个很美好的故事,也许很凄美,对不对?”金丽梅说。 “说来听听嘛。”程伟也有了兴趣。 “对不起,这段故事我只想自己独享。”我注意到郝珺琪脸上升起了红晕。 “怎么这么自私?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金丽梅说。 “不好意思,人这一生有许多东西是不能分享的。琪琪,你说是不是?”我故意问郝珺琪。 郝珺琪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一会儿,佳佳要上厕所。” “要我陪你去吗?”我站起来。 “不用。” “上厕所要你陪什么陪?我们喝酒。”程伟说。 “算了,我不想喝了。”我说。 “才喝两瓶啤酒,扫什么兴?”程伟二话不说给我开了第三瓶酒。 我们碰杯喝了两杯,这时,我听见门外传来争吵声,接着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我听出那正是郝佳的声音。 第379章 催债 我们仨走出包厢。 “我说他妈的你别给我忽。你以为我是好忽悠的?每次说没钱没钱,却在酒店里大吃大喝。”一个个头有一米七的年轻人冲郝珺琪吼着。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痕。 “我真没有钱。你就看在我是你大哥朋友的份上再等一等。”郝珺琪一边说一边安慰郝佳。郝佳抱着她妈妈的腿哇哇大哭。 “什么大哥的朋友?去你妈的朋友。你把我大哥的钱诓了去还说什么朋友?你要是再不还钱我可对你不客气了。”那家伙伸手推郝珺琪。郝珺琪连连后退。 小伙子边上还有两三个人在起哄。 我的心突突跳,但我径直走上前。 “我说兄弟有话好说,别把孩子吓到了。”我挡在郝珺琪前面。 “你他妈的什么人,管什么闲事?”那家伙瞪眼看着我。 “你别管我什么人,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我说。 “你死开,老子的事要你管。”他伸手推我的肩,我往后退了两步。 “哥——”郝珺琪叫起来。 “哦,原来是这个贱人的哥,那来的正好,你要管你妹妹的事,就请把钱还来。”小伙子向我伸出手。 “首先他妈的你把贱人这个词收回去。”我吼起来。 “呦呵,你想怎么着?我说贱人你想怎么着?”小伙子挑衅道。 “是啊,你想怎么着,想打架吗?”边上的两个人跟着起哄。 “我只问你收不收回?”我盯着小伙子的脸。 “贱人,他妈的就是贱人。”小伙子唾沫横飞。 “你再说——”我抡起拳头就想冲小伙子捶去,不想程伟冲上来将我拦下了。 “别激动,起航。” “呦呵,还真想打架啊。”那家伙撇撇嘴。 “兄弟,消消气。有话好说。打架可没什么好处,一个电话110就会过来。”程伟打圆场。 “好,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跟他计较,可你得叫那个女人给我一个答复,到底他妈的什么时候还钱。”小伙子说。 “她欠你多少钱?”程伟问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两万。” “什么?他怎么欠你两万块钱?”我和程伟都吃惊无比。但我和程伟吃惊的内容是不同的,程伟不知道郝珺琪为给郝佳治病借了吴是福三万块钱的事,我知道这件事,而小伙子说两万,岂不说明郝珺琪还有别的债务。 “你问她呀!”小伙子指了指郝珺琪。 我们回头看向郝珺琪。 “可你叫我一下子哪能拿出这么多钱?还有,我不是还了一万一,应该剩下一万九。”郝珺琪哭着说。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一万一加一万九等于三万。 “你好意思说一万九?这么多年,我加你一千块的利息会过吗?。”那家伙又吼起来。 “这么着,这位兄弟,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钱,既然郝珺琪欠你这么多钱,那肯定是要还的,你先容我们商量商量,我们会一起想办法。”程伟非常诚恳地对小伙子说。 “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小伙子缓和了语气。 “明天,明天我们一定给你答复,有什么事你找我。”程伟说。 “我干嘛要找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石桥镇的党委书记。” “石桥镇的党委书记?真的吗?”小混混对程伟上看下看。 “这还有假?你不妨去问问,我叫程伟。” “既然有石桥镇的程大书记担保,我明天就静候佳音。你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小伙子说。 程伟报出他的电话号码。 小伙子把程伟的电话号码输入手机,试着拨通了,方才扬长而去。 我们重新回到包厢,郝珺琪还在流泪。郝佳倒是不哭了。 金丽梅不停地安慰郝珺琪。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谁?你怎么会欠他这么多钱?”程伟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要是没有估错,这个人应该是吴是福的弟弟吧。”我问道。 “吴是福是谁?”程伟不知就里。 郝珺琪点点头,说:“吴是福是我玩得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刚才这个人的哥哥。程大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哥说过了。 郝佳小时候做过脑部手术,吴是福借了三万块钱。只是我还没有还清他的钱,他就因为骑摩托车出事故死了。在医院里,我当着吴是福的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就是这个人的面说清楚了我向吴是福借钱的事。当时他们一个个感动不已,都说我是好人,都说还钱的事不急,可以慢慢还。我也非常感动。但我也知道不可能慢慢还,我得尽快还。所以即使他们不催我,我还是绞尽脑汁赚钱还债。这就是我摆夜地摊的原因。” “那这小子怎么会这个样?”程伟说。 “他第一次来逼我还债的时候我还不明就里,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是吴是福的母亲过世前将这笔钱当成他的老婆本全都归给了他,”郝珺琪说着说着小声啜泣起来,“而他迷上了六合彩,据说还做庄,这么一来,因为总是输钱,没了钱便来找我。吴是福去世前我已还了四千元,这几年我陆陆续续还了七千元,可他还不满足,巴不得我一下子还清。今天还说什么要给一千的利息。” “我可怜的姐姐,”金丽梅说,“你别难过,总有办法的。” “我说你一个民政局的正式工怎么还去摆夜地摊喽。”程伟说。 “不想办法赚点钱,日子再怎么过?工资才一千来块钱。”郝珺琪的眼睛红红的。 大家都沉默。酒已经没有兴趣喝了。菜也都冷了。 “你不用担心,这事由我来想办法,我说了明天要答复那小混混的。”程伟说。 “不,这是我的事,哪能让你来操心?”郝珺琪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郝妹妹,现在我想不操心也没办法了不是,你刚才没听见吗?有事他们会来找我。” “没钱有什么办法可想?”郝珺琪说,“我只能跟他拖。不管怎样,他毕竟是吴是福的弟弟,多少讲究点情面。” “打六合彩的人会讲什么情面?再说,拖也不是办法呀,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金丽梅说。 “我这是……哎,也可能是报应吧。”郝珺琪说。 “哪能说什么报应?是灾难。人一辈子谁没有七灾八难的?”程伟说。 金丽梅推了推我,“郑启航,你这个做哥的怎么不吭声?” “我听你们说啊。”我说。 大家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郝佳闹起来,吵着要回家。我们便决定散席。 程伟去买单,我们向餐馆外面走去。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处的路灯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不见一颗星。 “今天就不要摆地摊了。”我对郝珺琪说。 郝珺琪摇摇头。“夜地摊这东西,摆了就不好停。始终坚持摆,会给人家一种印象:那个地方有人摆地摊的。想到买什么的时候,就会习惯性过来。” “有道理。这跟做夜宵的性质是一样的。做夜宵,如果有一个晚上不摆,吃夜宵的人打了空,下次就不去了。”金丽梅说。 “谢谢丽梅的理解。” “人家谁?阳江医院头号大美女。这是吃夜宵吃出的经验。”我说。 “本身就一个道理嘛。”金丽梅说,“嗳嗳,你这话听起来怎么不舒服?你以为我经常吃夜宵吗?” “女人经常吃夜宵不是好事。”郝珺琪说。 “容易发胖。”金丽梅捂着嘴笑。 “好了,不闲聊了。珺琪要摆地摊,我早点送她回去,你让程伟送下。”我对金丽梅说。 “郑一刀你什么意思?送我来不送我回去?”金丽梅故意嘟起嘴。 “等会我再来找你,你等我电话。” “真的?”金丽梅脸上露出笑容。 “真的。手机别关机。” “你找我有事,我怎么舍得关机?”金丽梅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程伟出来了。金丽梅坐上程伟的车和我们挥手再见。 郝珺琪抱着郝佳坐进我的车。 我集中注意力开车。心里头百感交集,却不知道怎么说,如何说。郝珺琪也沉默着。郝佳很有兴致地观看车外风景。 热风从车窗吹进来。 “才六月中旬,天气就这么热了。”沉默了片刻之后我说。 “嗯。好像是什么地球温室效应吧。”郝珺琪说。 “中午你们在哪吃饭?”我问道。 “我们中午在家吃。” “程伟不是说好了请你吃饭吗?” “我跟他一点也不熟,哥又不在,所以我找了个理由回绝了他。” “啊,我一直以为你们中午在一起呢。” 车子驶过阳江大桥。一分钟后我在早上停车的地方停下来。 “不邀请我到你家去坐坐吗?”我说。 “哥不是和你那个女同事约好了吗?”郝珺琪看着我。 “我晚点再去找她。是要和她商量一件事。怎么样?现在心情要好点吗?” “我已经习惯了。” “那个人是不是经常为难你?”我陪着郝珺琪往巷道里走。 “他就是那德性。” 郝佳一到家,人便精神了。在郝珺琪给我倒茶的时候,我逗郝佳玩。郝佳是个很开朗的小女孩。孩子就是孩子,她看不见艰辛,看不见不幸,所以才这么快乐。 我忽然庆幸自己和许默没有孩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庆幸的,我和许默没有孩子,那是必然。除非这个孩子从天而降,像郝佳一样。 第380章 希望有下辈子 郝珺琪在另个一沙发上坐下来。 “郡琪,一想到你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日子我心里就很难过。为什么上苍要让你承受这么多苦难?”我说。 “说不定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吧。”郝珺琪面无表情。 “人哪来的上辈子?” “可是我希望有。”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上辈子,那么就有下辈子。下辈子哥就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 “啊——对不起,郡琪。昨晚回去之后我好久没有睡着,我就在想,如果我按时去东门看望你,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我说。 “不会的,哥。只不过心理负担会轻一点。难道你去看望我,爷爷就不会去世吗?母亲会顺产吗?东门水库会不建吗?” 我哑然无语。 “除非哥一直在我身边,除非哥和我一起逃难。”郝珺琪接着说。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我希望有下辈子。” “这辈子不是还没有结束吗?”我鼓足勇气,“郡琪,我们要做的,是好好把握这辈子。” “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好把握的了,你我之间都充斥了太多别人的故事。” “不。”我感觉吸进去的空气都充满忧伤。 “真的,这辈子我们之间没什么好把握的了,因为我好害怕自己就是那样的女人。” “什么女人?” “我觉得我是一个谁和我接触谁就会倒运的女人。你看李正因为我过早地辍学,齐正礼因为接触我手被*炸断了,更让我伤心的是,齐正哲,一个对我呵护有加的人,到头来成了植物人,连非常关心我的吴是福,也因为车祸去世了。还有我家里人,爷爷也好,爸爸妈妈也好,都离我而去。你看,所有我身边关心我爱我的人都死了。”郝珺琪的声音哀伤,凄迷。 “郡琪——” 郝珺琪双目和我对视,她一脸的泪水。 “请不要这么想。”我说。 “你不要我这么想,那我该怎么想?我身边的亲人不是一个个离我而去了吗?齐正哲不是我答应要嫁给他之后而成为植物人的吗?” “这些都是偶然。只不过这些事情偶然地都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偶然?偶然多了就是必然。哥,很多时候我真希望死去的是我,而不是他们。” “不要,请不要这么想。” “我真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我的心好痛。我感觉郝珺琪说的每个字都像一个锤子,不停地锤击我的心脏。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人不能生活在过去中。再说,从昨天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哥,你知道吗?我不再是十二岁的郡琪了。” “哥不管你是几岁的郡琪,在哥心中,郡琪从来没有改变。” “可为什么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难过?” “这是暂时的。上苍既然在十八年后让我们重逢,必定有它的理由。相信哥,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站起来,“我现在要去找我那个同事,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明天你等我。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 “嗯。”郝珺琪跟着站起来。 “你的手机号码是什么,昨天我忘了问了。” “我没有手机。我家里装了电话。” 我在手机里存入郝珺琪的电话号码。郝珺琪在电话簿上将我的手机号码抄录下来。她坚持送我到巷道口。 “再见,哥。” “明天见。” 坐在车上我沉思了好一会儿。郝珺琪的经历与我的经历何其相似。这全都拜肉戒灵异所赐。 已经非常明了了,无论是凸戒灵异还是凹戒灵异都是为了维系我们当年许下的诺言才给予每一个试图接近我们的异性以致命的打击。 像我多次分析的那样,每一个与我有情感纠葛的人不都受尽了苦难吗? 只不过郝珺琪不了解而已。如若郝珺琪了解我的过往,她就不会这么自责了。 所以我决定要尽快和郝珺琪说一说我的过往。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方才打通金丽梅的电话。 我一边开车一边和金丽梅通话。金丽梅在她家里。 “对不起,我忘了从哪个路口进你家了,你能到后马路路口等我吗?”我在电话里说。 “不会吧?你是不是故意的?”金丽梅说。 “我不是故意的。两次送你回家我不都喝多了吗?” “那我下来吧。” 几分钟后我和金丽梅会面。她等在路口。我把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然后向她走去。她竟然穿一套睡衣,刚刚洗过的长发尚未完全干透,散发出迷人的清香。她的睡衣似乎有点小,紧紧地裹着上身,使得她原本高耸的胸脯越发挺拔。 “不好意思,我刚洗过澡,所以没换衣服。”金丽梅眨着眼睛,妩媚至极。 “没事。”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上去坐会吧?” “不上去了。我很困,想早点睡觉。”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是有事。明早我想回一趟华安,去看我父亲。我父亲患有心脏病。一个人开车挺无聊的,便想请你陪陪我。”我说。 “带我去你家吗?” “你千万别多想,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请你做个伴。”我很认真地强调。 “去你的,我多想什么?”金丽梅嗔怒。 “那你是愿意喽。”我说。 “愿意愿意,有免费的车坐哪有不愿意的?几点钟出发?” “早一点。吃早中饭回来,因为下午我还有个手术。” “行,那我和董云芬请个假。” “你千万别和她说你和我去华安。” “知道。我看你平时话不多,今天怎么这么唠唠叨叨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开车到金丽梅家路口接金丽梅。她精神焕发,穿一套非常艳丽的长裙。 “打扮这么漂亮你以为跟我去见公公婆婆是吗?”我揶揄道。 “漂亮吗?”金丽梅上上下下看自己一遍。 “漂亮。赶快上车吧。”我说。 “我还没吃早饭呢。” “我们出城吃,出城去华安的路上有一家早餐店,味道很好。” “你是不是担心在城里和我一起吃早饭被人看见?”金丽梅仿佛看透了我所有的心思似的。 “和你一起吃早饭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反问。 “你不担心才怪。” 没有料到的是,我们在吃早饭的地方偏偏遇见了医院的正院长吴举雄和一个副院长。 我们硬着头皮在他们对面坐下来。 “两位院长出差吗?”我问道。 “我们去南京开一个研讨会。你们呢?”吴院长看着我们。 “郑一刀不会是带金美女私奔吧?”副院长说。那个院长说笑向来一本正经。 “你看郑一刀是有这么大胆量的人吗?”金丽梅说。 “人一旦色迷心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回华安看我父亲。他老人家有心脏病。”我说。 “我刚好要去华安办事,便搭他的车了。”金丽梅说。 “小郑你现在可是我们医院里的红人了。”吴院长说。 “还不是院长的栽培?”我说。 “栽培倒谈不上,全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过当年你从省医学院毕业艾院长说介绍你过来我就感觉到你很有水准。” “谢谢院长夸奖。” “当时你华安地区医院不去偏要来我们阳江医院,很多人替你可惜,现在看来你的选择是对的。” “我喜欢阳江,我喜欢阳江医院。” “呵呵呵,好好干。” “谢谢,谢谢你们。” 早餐就这么紧紧张张地吃了。我们提前告退。接下去我们唏嘘不已。人生就是这样,你怕什么偏偏遇上什么。就像一个被狗咬过的人最不希望遇上狗,可总感觉狗无处不在。 “真他妈见鬼。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还碰上一把手二把手。”我说。 “怎么样?心虚了吧?”金丽梅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不也心虚吗?说什么去华安办事?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到底对谁不利。” “我还不是替你圆场吗?我能说你一个人开车特无聊我特意陪你去华安吗?我告诉你,我还真希望院长他们把今天的事传扬出去。我说奇了怪了,院长说的事是真的吗?你不去华安地区医院反而来我们阳江医院工作?” “当然是真的,我爸爸的心脏病就是为这事被诱发出来的。”我说。 “为什么?人们总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是刚好相反。” “我爸爸卖了很大面子把我安排到华安地区医院我却拖我医学院的院长把我安排到阳江医院,所以他气懵了。”我说。 “不不,我不是奇怪这件事,这事我能理解。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做出这个选择。”金丽梅说。 “我从小在阳江长大,我喜欢这里的环境。” “拉倒,这完全是你的托词。有多少城里人是在阳江出生的,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阳江来工作,而且还想方设法?” “人各有志。否则我们哪有机缘相识?” “去。一点都不坦诚。其实我早猜中了,你来阳江是为了寻找你的青梅竹马,对不?” “我来阳江,他们一家都已经出去了。” “出去?” “对。珺琪爸爸发生了一点事,以至于举家外迁。这不和你说过了吗?” “你们就是这样失联的吗?” “是。” 第381章 变相筹钱 半上午我们就到了华安二中的家属房。我开门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在厨房择菜。父母诧异地看着我们。 “爸,妈,你们连儿子都认不出了吗?”我说。 “你回来怎么不跟妈打个电话?”母亲说。 “我这不想搞个突然袭击吗?” “耶耶,一段时间不见我儿子像变了一个人。这是?”母亲看着金丽梅。 “叔叔阿姨好,我是郑一刀的同事。”金丽梅主动介绍自己。 “对,我同事。”我说。 “郑一刀?”父亲开口说话了。 “叔叔还不知道吗?郑医生现在是我们医院的红人了,大家都叫他郑一刀。” “是大家抬举我。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问父亲。 “没被你气死算是幸运了。”父亲说。 “老郑你瞎说什么?”母亲说,“你还不去客厅给姑娘泡茶?再洗几个水果。” “不用客气。”金丽梅说。 “我来做这些吧,爸你陪我同事聊聊天。”我转头对金丽梅说,“丽梅,我爸是老老师了,也是华安二中的名师,你们多聊聊。” 我给金丽梅泡好茶,然后在父亲的保温杯里加了一些热水,接着去厨房洗苹果。母亲跟进厨房。 “妈,你看这姑娘怎么样?”我问道。 “是你处的对象吗?”母亲放下手中的活。 “是。” “结过婚吗?” “结过,不过也离了。” “这个,结过婚……”母亲皱起眉头。 “你老人家不至于还期望儿子找个头婚吧?”我说。 “你声音小点。妈哪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姑娘眉清目秀的,还真不错。” “这么说妈看中了?” “关键还不是你?哪次你听我们的了?” “原先都是儿子不懂事,让你们操碎了心。所以这次带回来给你们看看。不过,妈你可别乱说话,我们还没有直接挑明关系的。”我故意提醒母亲。 “这样啊。”母亲说。 “这次回来,一是带她过来让你们看看,二是要你们帮忙。” “帮什么忙?” “我先把水果送过去再跟你说。” 我将洗好的苹果、梨子送过去放在茶几上。金丽梅和父亲果真聊得很开心。 我回到厨房。“是这样,妈。金丽梅,也就是我这同事,她前几天突然和我提起她买车还少三万块钱的事,虽然她没有向我开口,但我想她肯定是在故意考验我,所以我就……我刚买了车,妈你是知道的。” “你叫妈到哪给你弄三万块钱?这可不是小数字。”母亲说。 “我只要两万。我折子里还有一万。” “你有把握吗?” “这又不是投资,什么把握不把握的,你说是不?她要是看不中我,还会不还钱吗?我告诉你,妈,我真挺喜欢她的。” “什么时候要?” “就今天。等会你出去一趟,将钱取回来。对了,千万别让我同事知道。否则她会看不起我的。”我刻意提醒母亲。 “妈知道。” “你放心,妈。等我凑足了就还你。你要知道儿子现在挺不错的,一个月比你两人的退休工资还高呢。” “瞧你那出息样。我要你还什么还?我这就出去一趟。对了,你那个问题——好了?”母亲看着我。 “已经没问题了,我去省城找过医生。”我知道母亲的顾虑是什么。 “这个问题医生也能解决?” “能。你敢快去取钱。” 母亲在洗菜池里洗好手,将系在腰间的围裙解开,然后把围裙挂在钉在墙上的钉子上。 这时,我听见金丽梅叫我。 我跑到客厅。父亲背靠在沙发椅上,手捂着心脏。我赶忙把放在茶几上的药罐打开,让父亲就着茶把药吃下肚。 母亲走过来对金丽梅说:“估计是太激动了,没事的,姑娘。” 父亲冲金丽梅愧疚地笑了笑。 “没事吧,爸?”我说。 “死不了。我这样躺会儿就好了。”父亲说。 我看见母亲进了房间,两分钟后她走出房间。临出门前她和我们打招呼说去店里买点东西。 “看来你和我爸很投缘嘛。”我对金丽梅说。 “嗯。我们聊得很开心。叔叔很幽默。” “我不跟你说他是名师吗?老师都能说善道。” 等母亲回来后,我带金丽梅去屋外转悠。家属房东面有一个休闲场所,安置了好几条石凳,场所里面有一个葡萄架,还有一些简易的健身器材。天气比较热,场所里冷冷清清的。我们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会儿。 从休闲场所左手边往前看,你可以看见一块很大的空地,那是华安二中的操场,操场边那棵有几百年历史的老樟树仍旧蓊蓊郁郁的。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在操场上上体育课。 整块操场比休闲场所要高出一米来。 “对了,金丽梅,你刚才和我父亲聊什么了,他怎么会那么激动?” “我也搞不清楚。叔叔是突然激动的。”金丽梅说。 “你当时提到了什么吗?”我问道。 “我说你实现了最大的心愿,找到了失联十八年的青梅竹马,他一听便显得有点紧张,然后问我是不是一个叫郝珺琪的小女孩,我说不是小女孩,是三十左右的妇女,不过确实叫郝珺琪。你爸便开始激动,接着人往后倒在沙发背上,脸色苍白,我便喊你了。” “怎么会这样?”我突然想起父亲一再交代我不准在阳江成家,也跟我谈过郝珺琪的问题,“按说,得知这个消息会有点激动,可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我不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父亲下放就是住在郝珺琪家里,住了十多年,和郝家人感情很深。郝珺琪的名字还是我父亲取的。” “可能是跟郝家感情太深了吧。他们那一代人特重情重义,那种感觉我们是体会不到的。” “很可能吧。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泪水凝结成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可我还是觉得奇怪。”我说。 至此,我越来越相信,父亲和郝珺琪之间似乎有着更为特殊的关系。 …… 那天中午我们早早地吃过中饭便往阳江赶。在途中我打电话给金儒生,询问下午手术的事,金儒生说一切都安排好了,由他自己亲自主刀,我连说谢谢。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和金儒生提前说好了的。 果真,金丽梅非常遗憾,说早知这样,岂不可以在华安好好逛逛街? 回到阳江我把金丽梅送到她家路口,跟她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一再强调下次有空请她吃饭。金丽梅说她今晚就有空。我说可惜我还有点事,下次,下次一定请,然后便发动车子,挂档启动。从倒后镜里我注意到金丽梅的面部表情依旧很不自然。 我开车去南京路的农村信用社把我折子里的一万块钱取出来。 在银行人员办手续的时候,我打郝珺琪家里的固定电话。郝珺琪已经提前下班到了家里。吴是福的弟弟,也就是那个小混混已经打了她无数个电话了,催她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程伟也已和郝珺琪通过电话。那个小混混从早上起就不断骚扰他。当时他正在县政府开一个重要的招商会议,他不知道这会议要开到什么时候,一时不能给小混混一个确切的时间,那小混混便火冒三丈,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程伟不得不把手机调成静音,生怕被挨批,因为那个主持会议的副县长最讨厌人在开会的时候接打手机。 这个会一直开到中午一点整,副县长要求各个乡镇的党委书记立即回乡镇传达会议精神,程伟便匆忙赶回石桥镇,组织乡政府各部门的领导集中学习。这时,小混混的电话还是不断打进来。程伟火了,说如果你再打干扰电话,小心我找人把你废了。在场开会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书记要把谁废了。原本有点闹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个会下午四点结束。会议一结束,程伟便主动打电话给郝珺琪的小混混,叫他五点钟准时到郝珺琪家集中。所以当我开车到郝珺琪家的时候,那个小混混还没有到场,因为,那时离五点还有十分钟。 郝珺琪家的门开着,程伟已经坐在客厅里。 “那小混混还没到?”我问道。郝珺琪泡茶过来。 “让哥操心了。”郝珺琪说。 “说什么话?你程伟哥都这么急,何况你哥?”我说。 “我叫他五点钟到。他妈的,今天被他烦死了,我差点叫人把他废了。”程伟气呼呼的。 话音未落,从门口进来几个人。 “就你一个人进来,其他人都在外面!”程伟站起来大声说。党委书记的威严在此时显现出来。 小混混愣了愣,然后转头和后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他后面的人便退了出去。 “钱呢?”小混混径直走到程伟面前。 “我说了给你钱吗?我说今天给你一个答复。”我注意到程伟比小混混整整高出半个头,可小混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撇着嘴,动不动甩甩掉下来罩住眼睛的长发。 “他妈的,你讹我。”小混混吼起来。 “我讹你什么?要拿钱就给我安静,知道吗?”程伟说。 第382章 男人的脸面 郝珺琪站在一旁,她几次想说什么,可又欲言又止。 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小混混一听说拿钱立即安静下来。 “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忙招商的事,县里开会,镇里开会,没时间去整钱,我只带来了放在家里备用的一万块钱。我们先还你一万块钱,剩下九千块钱过几天给你。这就是我的答复。” “程大哥——”郝珺琪显然没有想到程伟会这么做。她的双眼红红的。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小混混把掉在前额的长发往上捋,“还有,我不是说了吗?还是你们装没听见?要加一千块的利息。还有,这根本不是我要的答复。你们他妈的知道这两万块钱是什么钱吗?是我妈临死前给我整的老婆本。说什么过几天,这话我听多了。再拖个一年两年,我拿什么讨老婆?” “讨不讨老婆是你的事,我们不管。”程伟说。 “废话!你到农村去打听打听,一万块钱能讨到老婆吗?见面礼都要八千。不行,现在就给我还清,包括利息。” “你不要得寸进尺。”郝珺琪说。被引进卧室玩的郝佳不知怎么回事跑了出来,一见这种场面当即哭起来。我站起来去拽她的小手,她把手一甩,向郝珺琪跑去。郝珺琪把郝佳抱在手上。 “过几天你都不同意,你不存心找茬吗?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就有人给我送钱来。但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我这样的答复你都不满意,行,干脆这一万今天都不给,等过几天再说。”程伟发狠话。 “可能吗?你们不怕我闹吗?现在知道了吧?英雄救美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善意的提醒你们,不要被女人的容貌迷惑了。女人的容貌是毒药,喝了会死人的。”小混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一只脚有节奏的抖动。 “你说什么屁话?”程伟把脸拉下来。 “我的话可不是屁话。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帮的这个女人比毒药还毒,她是会克人的。你们不怕被她克吗?”小伙子说。 “你说什么话?”我从位置上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怕了吧?我说她是克人的,谁对她好她就会克死谁。你看那个卖包子的小伙子,跟她一起来阳江的,听说成了植物人,还有我二哥,对她好不,把自己十几年的生意本全借给她,结果怎样?归了西。” “请你收回你说的话。”我一字一顿。 “收回?我哥真是被她克死的。听说我哥死的那天中午他们还在一起。”小混混越说越起劲。 “你收不收回?”我冷不防一把抓紧了小混混的衣领。 “你想干什么?”小混混憋着气说。 “请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我说。 “去你妈的。”小混混一拳捶过来捶在我的胸脯上。 我进一步抓紧对方的衣领。“你收不收回?” 小混混又是一拳。但他因为被我勒紧了脖子的缘故,力道明显小了好多。 “你收不收回?”我再次逼问。 “你先放手。”小混混的脸涨得通红。 程伟挤了过来,劝道:“起航,你先把手放了,谅他不敢怎么样?”他估计被我狰狞的面孔怔住了。 我放手。 “妈的,给我来阴的。”小混混整了整衣服,“要我收回也可以,你现在把钱还清了。还不清,甭想堵我的嘴。” “如果我还清了钱,你怎么收?”我问道。 “怎么收?话说出去了要收回,当然是话说错了。这么地,你如果现在把钱还清了,我掌嘴十下。要是你还不清呢?” “我也掌嘴十下。”我说。 “哥——”郝珺琪说。 “说话算话?”小混混看着我。 “说话算话。掌轻了可不行。” “起航。”程伟看着我。他一定以为我头脑发热了。“我马上打电话,半个小时,只要半个小时。” “没事。”我说。 “我告诉你,我不跟你来半个小时,我说的是现在。你拿钱啊,你给我拿钱啊。我看你拿不拿得出钱。”小混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程伟拿出手机搜索电话。我叫程伟把电话收起来。“老哥,不用打电话。还有这一万块你先收回去。” “兄弟你说什么话?”我说。 “让我来。” 我走回我坐的位置,从包里将用报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万一扎的三万块钱拿出来,然后回到小混混的面前。 “你掌嘴吧。”我说。 “钱给我呀。我知道你纸里面包的是钱还是纸?”小混混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把报纸一层层掀开。三扎百元大钞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小混混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程伟诧异地看着我。郝珺琪也懵了。 “掌吧。”我取出一万放回包里。 小混混忽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哥,小弟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回吧,大哥。”小混混说。 “这么说你不想收回你说的话了?”我问道。 “收回,收回!我说错了,我说的是气话。这位大美女绝不是什么克人的人,全是我胡说八道。我哥的死跟她没半点关系。”小混混作死地说。 “这么说钱你暂时不想要了?”我说。 “要,要。” “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我提醒一下,如果慢了,力度又不够,我可能会后悔刚才的决定的。” 小混混终于艰难地举起了手。就在小混混要掌自己的脸时,我抓住他的手。 “你还想干什么?”小混混气急败坏。 “我还想再跟你做一笔交易。愿意的话你先站起来。” “什么交易?”小混混站起身,疑惑地问道。 “我知道男人的脸面是最金贵的。” “那不废话吗?”小混混甩了甩头发。 “你也觉得男人的脸面最金贵吗?”我问道。 “男人的脸面千金不换!”小混混说。 “行,看在你这么重脸面的份上我就跟你再做一笔交易。”我从一扎钱里取出十张,“给你,巴掌不用打了。” “什么?!”小混混的眼睛重新瞪得大大的。 “我妹妹原本就只欠你一万九千块钱。我一分不少还给你,同时还免去你十个巴掌,你还不愿意吗?” “这——” “如果你不愿意,我愿意用一千块钱买十个巴掌。” 小混混倏地从我手上拿过钱去,“算我倒霉。” “把欠条给我。”郝珺琪说。 小混混从口袋里拿出欠条,悻悻离去。 郝珺琪将从小混混手中收回的借条撕碎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 那一天郝珺琪被我们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个认识才两天的大哥,一个时隔十八年相见的童年伙伴,竟然能这么仗义,瞬间帮她移除了压在头顶的在她看来可能五六年都无法移除的大山。 那眼眶里的泪水显然不是源于悲伤而是源于感动。我感觉到郝珺琪压根儿找不到词儿来表达她的谢意。 “我们抓紧时间去吃饭吧。晚上我还要回石桥镇开会。”程伟说。 “今天说什么都不去饭店了。就在我家吃,好吧?我买了菜。”郝珺琪说。 “那也行。正好尝尝郝妹妹的手艺。” “嗯,我也有这个意思。”我说。 郝珺琪进厨房忙碌。郝佳不知什么时候又躲进卧室玩耍去了。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晚上怎么还开会?”我挑起话题,“你不是已经开了两次会了吗?” “跟我玩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的工作职责吗?我的工作就是开会。”程伟说。 “看来党委书记也不好当啊。”我感慨。 “干一行难一行。别看我平时很威武的样子,有时候被骂得一头包。” “听你这么说,让我想起刚才你训斥那小混混的时候,那样子真是很威武,不容置疑不容否定的气势,叫我怎么都表现不出来。”我说。 “兄弟你就别嘲笑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 “对了,你到哪整出那么多钱来?你不是刚买了车吗?”程伟问道。 “君子有君子的道,小人有小人的路。”我说。 “你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我是说我还是有点存货的。” “这样看来还是医生的待遇好啊。” “你一个镇的党委书记跟我谈待遇,怎么样都有寒碜之嫌。”我说。 “说来也够丢脸的。本来区区两万块钱我哪会跟小混混‘分批付款’?”程伟说。 “遇上什么事了吗?”我感觉到程伟话里有话。 “跟你是兄弟我就直说了吧。估计过一段时间,县里的人事会有变动。” “是程兄又要升迁了对不?”我说。 “到我这个位置,当然想再进一步,至少要进城喽。可是,你也知道,想动一下谈何容易。”程伟皱紧了眉头,“我也就是在预备这这件事,所以……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向你开口呢。” 程伟把大拇指和食指摩擦了几下,那是钱的代名词。 “原来如此。我说你既然想到了筹钱,怎么只筹了一万块?ok,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要不,这一万你先拿去?”我说。 “一万拿什么拿?打汤呢。”程伟说,“要动位置,是个不小的数目。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就祈祷县委书记或者县长的父亲或母亲再来个胃肠手术吧。”我说。 “这是个好办法。”程伟说,“你给他们动手术,然后县委书记或县长又请你吃饭,你又约上我。” “对啊。” “还对?若是他们知道内幕,别说动位置,保位置都保不了。” 我们大笑。 第383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我们说笑的当儿,徐小柔打我电话。她已经放学到家了。 “叔叔今晚还是不回来吃饭吗?”徐小柔问道。 “干嘛说还是?”我说。 “你算算你有几天没在家吃饭了。” “是不是害你吃剩菜剩饭了?” “嗯。我吃得胃都发酸了。”徐小柔委委屈屈的。 “对不起,今晚我还是在外面吃。” “哎,我早就料到了。我还说今晚多炒几个菜呢。”徐小柔不无遗憾地说。 “今天什么日子?”我警觉起来。 “今天星期六啊,晚上不用上晚自习的。叔叔忙得连日子都忘了。” “那你出来吃吧。刚好让你认识我的童年伙伴。”我说。 “真的吗?”在电话里听徐小柔的声音我可以想象她喜出望外的样子。 “我开车来接你。” 我和程伟、郝珺琪作了解释。 等我把徐小柔接过来,程伟已经吃饭离开了。他没等郝珺琪把菜烧好便提前吃饭了。看来,他今晚的会议真的挺重要。 郝珺琪招呼我们入座。餐桌上摆了好几个菜。有鱼有肉,还有阳江县人喜欢吃的粉蒸菜。 我给郝珺琪和徐小柔互作介绍。 郝珺琪开了啤酒。 “今晚我陪哥喝点酒。小姑娘要喝点吗?”郝珺琪说。 “不不,”我说,“小柔还在读书。” “我这儿没什么饮料。”郝珺琪说。 “没关系,阿姨,我喝茶。您烧的菜真好吃,有机会我向您学习。”徐小柔谦顺地说。 “你这么小的年纪学烧菜干什么?”郝珺琪问道。 “你不知道,郡琪,小柔很会烧菜的。她每天自己买菜烧菜,特别能干。”我说。 “我是叔叔的小保姆。”徐小柔笑着说。 “怎么说是小保姆?不过,小柔确实将所有的家务都包了。” “哥不是说小柔读高三了吗?她学业任务那么重,哪来的时间做家务?”郝珺琪颇为诧异。 “鲁迅先生说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还是有的。只是我每每把菜烧好了,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回来吃。”徐小柔说。 “这不是间接批评我吗?”我笑着说。 “我哪敢批评叔叔。”徐小柔抿着嘴笑。 “小柔,这几天不能怪你叔叔。你叔叔是在为我的事奔忙。啊呀,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敬酒了。哥,我敬你一杯。”郝珺琪给自己的杯子加满酒。 “你不是滴酒不沾的吗?不能喝,就别喝。我也不喜欢喝酒。”我举起杯子。 “今天情况特殊。怎么样也要陪陪哥。”郝珺琪看着我。 “那就干了。”我和郝珺琪碰杯。 “真没想到哥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哥给我的感觉真的好有钱啊。”郝珺琪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什么这么多钱?”徐小柔问道。 我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和徐小柔说了。徐小柔唏嘘不已。“郝阿姨,我特能理解你的心情。郑叔叔也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不,不,他始终在帮我。你知道吗?没有郑叔叔,我今天已经是个打工妹了,不可能还坐在教室里读书。”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刚刚不是说了吗?什么小保姆的都来了。”我说。 徐小柔把自己的情况和郝珺琪简略的说了。 “哥实在太善良了。来,小柔,我们一起敬下世上最善良的人。”郝珺琪提议。 “给我加杯酒。我要用酒敬叔叔。”徐小柔说。 “你能喝酒吗?” “只喝一杯。” “啤酒应该没事。”郝珺琪说。 “我们班那些同学碰到某个人过生日,男男女女都喝。” “你也喝吗?”我问道。 “我不喝。再说,我基本上不参加这样的聚会。” “我们仨一起碰杯。”郝珺琪再次倡议。 我们一起碰杯,玻璃杯互相撞击的声音格外清脆,我看见杯子里的啤酒往上扬起。 我记得那餐饭持续了很长时间。 郝珺琪其实很会喝。她喝酒不脸红。两瓶酒喝完后,我提出不喝了,她好像还意犹未尽。但她没有坚持。她坚持要做的事是写张欠条给我,可我觉得没有必要,为此我们僵持了好久,最后还是我妥协了。郝珺琪是个很执着的人。 我把借条收好放进口袋。 “走吧。”我说。 “去哪?哥就要回家吗?”郝珺琪问道。 “哪是回家?我们一起去卖小物品。怎么?你不想早点还钱吗?”我问道。 “哥是要陪我去吗?”郝珺琪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对。以后,你的生活中都要有我。” “哥——” “去哪?卖什么小物品?我也要去。”徐小柔从位置上站起来,“决不能落下我。” “今晚你不写作业吗?”我问道。 “你就放我一个晚上的假吧。学习也要劳逸结合的,对不对?”徐小柔歪着头,眨着眼睛,很是可爱。 “你知道我们去卖什么吗?是去摆地摊。”我说。 “这正是我的本行。你不是不知道我有一个星期的销售经验。”徐小柔说。 “我还差点忘了。那行,今晚叫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这么一个小姑娘叫卖生意肯定不错。” “不会吧?这也太损人了。” 接下来,郝珺琪和徐小柔一起将餐桌收拾干净。徐小柔抢着去洗碗,郝珺琪便招呼我将摆在书房的装满了小物品的两个箱子搬至客厅。 “要不要先搬到我车上去?”我说。 “不用。等会我们一起出去。我得先给郝佳洗个澡,要不,到回家的时候再给她洗,她会哭闹的。”郝珺琪说。 “嗯。你这么坚持做有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快两年了。除了下雨,差不多天天都做。” “冬天也把佳佳带出去吗?”我往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玩积木的郝佳看去。那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是啊,不带出去,放她一个人在家更不放心。看她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看她缩着身子跺着脚,虽然不忍心,还是要带出去,心里说不出有多愧疚。真的很愧对她。” “你不也是为生活所迫嘛。孩子大了会理解的。还有,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生意呢?”我说。 “其实之前也尝试过做别的事。给店铺站过夜店,卖过夜宵,可都因为郝佳太小没法坚持,后来便想到摆地摊。因为摆地摊简单,本金小,到哪都可以摆,最适合我这种情况。哥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我回到阳江最初是在中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从中医院去民政局,我总是看见摆地摊的人。是受他们的启发我才想到摆地摊。也就是在这里我见到了瘦子。” “不知道瘦子还仇视我不?”我情不自禁去摸中指上的凸戒,“我们手上的肉戒全都拜他所赐啊。” “我有时候想,会不会我们这辈子都拜他所赐?”郝珺琪说。 我看着郝珺琪。 “有时候我想,东门祖祖辈辈传下祖训,不能上擎天石柱崖,是很有道理的。”郝珺琪接着说。 “珺琪的意思是说,我们十八年的分离便是违背祖训的惩罚。”我忽然明白过来。 “我问你,哥,你手上的肉戒也有灵异吗?” “我正想找时间跟你说这些事呢。”我说。 徐小柔洗好碗从厨房走出来,“说什么事,叔叔?” “啊啊,没什么,我跟郝阿姨聊天呢。”我说。 “是啊,哥你看小柔都洗好碗了,我们还在聊天。你们喝口茶,我给佳佳洗个澡就走。来,佳佳,妈妈给佳佳洗澡喽。” “妈妈是不是又要出去摆地摊?”郝佳抬眼望着她母亲。天真无邪的眼神夹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虑。 “佳佳真聪明。”郝珺琪说。 “佳佳不想去。”郝佳嘟起嘴,摇晃着身子。 “乖,佳佳听话。佳佳一个人待在家里,老虎来了怎么办?” “妈妈出去会遇到坏人的。”郝佳说。 “不会。从今天起,咱们不会再遇到坏人了。舅舅,还有这个姐姐都是好人。” 郝珺琪把郝佳叫去冲澡。 我听了这一对母女的对话,心里重又变得哽哽的。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徐小柔问道。 我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小柔说。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喃喃自语。 “叔叔,你注意到没有,郝阿姨真是个美人胚子呢。”徐小柔忽然说道。 “什么?” “我真没见过有她五官长得这么精致的,我一个女孩子都被她吸引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有这么夸张吗?”我问道。 “不是夸张,是郝阿姨真长得漂亮。你看她说话时的神情和看人的眼神,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小柔还会看这些吗?”我不由得看向徐小柔。 “我多次跟你说过,我不是小女孩了。你看我班上的男男女女爱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就知道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过,班上那些女同学看男同学的眼神和说话的神情大多矫揉造作,而郝阿姨是天生的。” “小柔还挺有研究的嘛。” “人家只不过跟你说说我的看法,就说人家研究。我干嘛要研究这些?”徐小柔生气了。 “对不起。我也是和你说笑呢。” 第384章 叫卖的学问 待郝珺琪给郝佳洗漱好后,我们一起走出屋子。徐小柔抱着郝佳,郝佳双手各拿着一张小塑料凳,我和郝珺琪则各抱着一个箱子。箱子挺沉的,不过,可能是抱习惯了,郝珺琪看上去倒也显得轻松。 路口,一辆三轮车等候在那里。 那是每天这个时候等在这里给郝珺琪拉货的。郝珺琪和师傅做了番解释,三轮车师傅笑着离开了。 我们把箱子放进后备箱。 “三轮车师傅不会生气吧。”我说。 “不会。唐师傅是个很好的老头,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守在这里,无论我去还是不去。”郝珺琪说。 我和徐小柔感叹不已。 几分钟后我们到达郝珺琪固定摆地摊的巷道口。郝珺琪首先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皮,然后我们按郝珺琪的指引将所有小物品分类摆放在塑料皮上。小物品种类颇多,有女孩子喜欢的饰品,有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小玩具。在我们摆放的时候就有两个小姑娘围过来,各自挑选了一条十几元的手链。 “生意还挺好的嘛。”我说。 “这种生意,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整个晚上卖不出几件物品,来去付三轮车的钱都赚不到,有时候,生意好的出奇,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郝珺琪说。 “是不是女孩子的饰品要好卖一些?”徐小柔问道。 “总体都差不多。我也说不清楚。生活物品,比如剪刀,刨水果皮的刨子,指甲钳一类的东西,也挺好卖。玩具也好卖。” “这么说还挺赚钱的。”徐小柔说。 “差不多有我上班的工资高。”郝珺琪将两件物品换了个位置。 “有这么高的利润?”徐小柔很惊奇。 “可是很辛苦啊。风里来雨里去,夏天热,冬天冷,你都得熬着。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若不是欠下这么多钱,谁愿意吃这份苦?”郝珺琪说。 “是啊,生活往往如此,人总是为生活所迫。”徐小柔感叹。 “小柔也是在感慨自己吧。”我说。 “叔叔又误解我了。我可是很愿意做叔叔的小保姆的。”徐小柔柔柔地看着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理解。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幸福像花儿绽放,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谁愿意在学业这么重的情况下还做这么多家务?”我说。 “不,叔叔,我真的很愿意做家里的这些事。”徐小柔说。 “哥你不要再说了,你看小姑娘委屈的要流泪了。”郝珺琪提醒我。 “还是郝阿姨了解我。叔叔根本不了解我。你们知道吗?现在,买菜,做饭,洗衣服成了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每天我都很快乐地计划这些事,做这些事。当我把家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时候,我想象着叔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开门见到家里整齐的样子,会舒心的一笑,会很安心的在沙发上一躺,我便觉得很快乐。每天去菜市场买菜,我都会挑一样叔叔喜欢吃的菜,尽可能地把它做得可口一些,然后便等着叔叔表扬我。”徐小柔深情地说。 “可叔叔却偏偏总是在外面混,感受不到你的劳动成果,对不对?”郝珺琪说。 “是啊。这个时候心里头就会很失落很失落。”徐小柔用余光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一怔。我没想到徐小柔会有这些情绪。 “所以,哥,以后你可要尽可能回家吃饭哦。不能辜负小柔的一片心意啊。”郝珺琪对我说。 “再说也很浪费啊。”徐小柔接着说。 “我接受批评。我诚恳地接受批评。不过,大家好像把重点偏移了。你看到现在都没人来光顾,是不是该吆喝了?”我说。 “那就叔叔先吆喝吧,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惩罚。”徐小柔笑着提议。 “这可不对。前面我们怎么说的?这吆喝的任务是要交给小柔的。小柔不是有一个星期的销售经验吗?” “不行,为了显示你道歉的诚意,叔叔得先叫卖。开始吧,不要不好意思。”徐小柔做了个“请”的动作。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不谦让了。不过,我叫卖后,你得跟着叫。” “可以。我看不如咱们比赛吧,叔叔,看谁吆喝的效果好。” “如何比?” “谁的吆喝声带来的生意好谁就赢。” “行。” “我做裁判。”郝珺琪说。 “那我开始了。”我说。 我清了清嗓子。徐小柔和郝珺琪都笑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吆喝。 “开始啊。”徐小柔催促着。 “别急嘛。人家不是在酝酿吗?” “吆喝还要酝酿吗?喊出来不就是了。” “看我的。来呀,有兴趣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弟弟小妹妹,快过来看哪。”我试着吆喝起来。 “还真有点样子。”徐小柔说。 “快来看哪,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弟弟小妹妹。这里的东西价廉物美,有兴趣的过来看看。”我又叫卖起来。 我叫卖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我喊了十几遍,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光顾。 “真见鬼,怎么会一个人都不感兴趣?”我说。 “我看是水平问题。看我的。”徐小柔跃跃欲试。 “行,你来吧。”我说。 徐小柔也清了清嗓子,“好像说不出口耶。”她抓了抓头。 “那你就认输。”我说。 徐小柔斜睨我一眼,说:“我才不认输呢。有词了。来来来,帅哥们,靓妹们,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准保有你满意的。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也没关系了!” 徐小柔喊第一遍的时候,很不自然,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调子也不高。我们被她搞逗的样子逗笑了。 喊第二遍的时候,徐小柔便说得很溜,说得很自然。在她喊叫声的吸引下,果真有两个中年人走过来看了看,可惜,他们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这两个人空手离去的背影虽让我们遗憾,却给了徐小柔很大的动力。她叫卖地更起劲了。然而,十几遍下来,依然一件物品都没有卖出。 “哎呀,累死我了。我不叫了,不叫了。”徐小柔泄气了。 “你不是说我水平问题吗?”我说。 “咱们彼此彼此。”徐小柔说。 “莫不会我们越叫越没生意吧,郡琪?”我问郝珺琪。 “哪有这样的事?”郝珺琪笑着说。 “要不,叔叔,咱们一起喊吧。”徐小柔建议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很赞同。 “那咱们定个调?” “怎么定?” “要不这样,”徐小柔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先喊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弟弟小妹妹,接着我喊帅哥靓妹。” “然后我们一起说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也没关系,对不?” “是啊,就是这样。我们试试。”徐小柔颇为兴奋。 “那我先说了。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弟弟小妹妹。”我拉开嗓子。 “帅哥靓妹。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也没关系了。”徐小柔“紧跟其上”。 “瞧一瞧看一看,不买也没关系了。”我跟着说。 郝珺琪捂着嘴笑起来。我们跟着发笑。郝佳不知道我们笑什么,愣愣地看着我们。接着,她也笑起来。我笑得越发大声了。一个过路男子被我们吸引了目光,他盯着我们往前走,差点撞上了立在人行道上的电线杆。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 “哪有你们这么叫卖的?”郝珺琪边笑边说,“不管有没有人经过,只是亮嗓子,哪有多少效果?得在有人经过的时候喊叫才有吸引力。”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徐小柔说。 “怪不得那个男人差点撞上了电线杆。”我说,“一定是我们的样子太滑稽了。” “那郝阿姨喊喊试试。” “我得等有人经过才喊。”郝珺琪说。 我们等了一会儿。终于有几个小年轻从远处走来了。 “卖饰品了,卖饰品了,”郝珺琪吆喝起来,“小姑娘小伙子的饰品应有尽有,项链,耳环,手链,水晶饰品统统便宜卖啦。” 几个小年轻越来越近了。郝珺琪又喊了一遍。当郝珺琪喊第三遍的时候,我们看见小年轻们果真向我们走来。 “真的过来了。他们真的过来了。”徐小柔激动地说。 “淡定,淡定。”我说。 小年轻们在地摊前蹲下来。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和徐小柔相仿。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手中的物品。女孩子相中一样之后,总要征求男孩子的意见。 “选一样吧。真的很难找到这么便宜又好看的饰品了。”郝珺琪说。 “我觉得紫色的手链特别适合你们年轻的女孩子戴。你们知道紫色代表什么吗?”我试探着添油加醋。 “代表什么?”一个小女孩抬头问道。 “当然代表爱情。”我说。 “真的吗?”几个年轻人一同看向我。 “当然是真的。叔叔还会骗你们吗?一对恋人如果都戴上紫色的手链,那表示心心相印。不信你戴上手腕看看,绝对好看。” 第385章 困境是一笔财富 那个小姑娘半信半疑地将一条紫色的手链戴在了手上。 “怎么样?”小姑娘问她心仪的小伙子。 “很好看。”小伙子说。 “真的很适合你。这颜色很衬你的皮肤。”我说。 “是吗?” 小伙子点点头。 “那咱们买一对吧。反正又不贵。”小姑娘说。 “好。”小伙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另一对恋人跟着心动了。在前一对恋人的敦促下,他们也下定决心买了两条。顺带他们还买了一些其他小饰品。 郝珺琪出马即告成功,让我和徐小柔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真很不一样。看来做生意确实要有头脑。”我说。 “也有哥的功劳。我只是把他们吸引过来了。真正促使他们下决心买的还是哥。小柔,你说是不?”郝珺琪说。 “是。我说叔叔,真有你说的那一套吗?什么紫色代表爱情。”徐小柔问道。 “哪有这个说法?不过以前我好像听谁说过,但我忘了是不是紫色。反正不管什么颜色,只要心里这么认定它代表什么,它就代表什么,你们说对不对?”我说。 “不错。”她们异口同声。 接下来走过来的是两个老年人,郝珺琪吆喝的内随即换成了生活小物品,她把剪刀,指甲钳,刨子一类的东西以低廉的价格报出来,结果又把两个老人吸引过来了。两个老人买了一把刨子。 我们越发佩服郝珺琪了。很明显,她的吆喝很有针对性。见什么人群吆喝什么内容。内容具体而又实在,从而对过往的人群产生了吸引力。 “这下我也学会了。”徐小柔说,“接下来看我的。” “我看你迫不及待了。”我说。 我们等了几分钟。终于,我们看见一个年轻妇女远远地朝我们走来。 “头上饰品便宜卖了。各种各样的头上饰品,来看看瞧瞧,发卡、发带、发结、发簪应有尽有。”徐小柔喊了起来。 年轻妇女越走越近。 “嗳,叔叔,她很像那个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姐姐。”徐小柔停止呦呵,拉着我的手提醒我。 我定睛一看,向我们走来的竟然是金丽梅。 随着金丽梅越走越近,我越来越感觉到金丽梅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那傲人的胸部固然给她增色,可是如果没有其他流动性的气质,金丽梅就只能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可由于她走路注重挺直腰板,服装搭配极为合理,脚下一双黑色丝袜,整体给人高贵而又特性感的印象。 “嗨,金丽梅。”我冲她挥手。 金丽梅冲我们挥手,但她的步伐丝毫没有加快。双腿有节奏的往前移动,高跟鞋敲击地面砖的声音清脆明亮,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入耳。 “郑一刀,没想到你果真在这里。小妹妹也来了?”金丽梅说。 “金姐姐好。”徐小柔和金丽梅打招呼。 郝珺琪冲金丽梅笑了笑。 “怎么?找我有事吗?”我问道。 “没事。今天一天都和你在一起,哪有什么事?” “叔叔一天都和金姐姐在一起吗?”徐小柔问道。 郝珺琪看着我。 “我和郑一刀去了华安。郑一刀回去看望他父亲,说一个人太无聊,便带上了我。”金丽梅说。 “哥回去看望郑老师严老师了吗?”郝珺琪问道。 “嗯。父亲心脏不太好。”我说。 “啊,心脏不好可就麻烦了。”郝珺琪说,“怎么没想到带上我?我很久没看见郑老师和严老师了。” “你今天不是有事吗?下次我们专门去看望他们。”我说。 “那得带上我。”徐小柔说。 “你参合什么?”金丽梅说。 “哼。爷爷奶奶来我们家的时候可喜欢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我问金丽梅。 “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为郝姐姐的事在烦。我们回阳江你跟我说有事,我就知道你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因为昨天你那个书记兄弟说了今天要给答复。”金丽梅说。 “对啊。如果不是为这件事,我还不请你吃饭?”我说。 “你们在干吗呢?我听见你们又吼又叫的。”金丽梅笑着说。 “哪是吼叫?我们是在叫卖,吆喝,在学做生意。”我说。 “摆地摊还要吆喝吗?”金丽梅疑惑地问道。 “嗯,吆喝很有必要。”郝珺琪说,“你不吆喝顾客就不清楚你买什么。比如,最简单的,走在另一侧人行道上的人,如果你不吆喝,她或他便不会走过来了解。而如果你吆喝了,将你所卖的东西清楚的广告出来,有需求的人便会拐过来看看。” “这么说,吆喝的重要性非常大。” “是。” “吆喝还有技巧呢?”徐小柔说,“刚才我和叔叔每个人吆喝了十几分钟,没有一个顾客光临,可郝阿姨一吆喝,马上就有生意。” “术业有专攻。”金丽梅说。 “其实我也是被逼的。”郝珺琪说。 “要不金姐姐来试试,看有没有客人过来?”徐小柔激励金丽梅。 “我就不用了。我肯定不行。还是让郝姐姐吆喝吧,千万别影响了她生意。对了,郝姐姐,那件事解决了吗?” “是哥帮我解决了。他借给我两万块钱。” “什么,郑一刀,你刚买车还能拿出两万块钱?”金丽梅眼睛瞪大了。 “怎么?难道我偷了抢了?”我说。 “你不偷不抢是肯定的,我知道了,你肯定拿了很多昧心钱,是不?”金丽梅说。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没有医德的医生吗?” “可不这么想,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看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非要逼我说出来干嘛?我买车的钱是我和许默离婚时对方赔付的,因为我将华安的一栋房子给了她。”我说。 “哥离婚了吗?”郝珺琪关切地问道。 “也就前一段时间。”徐小柔说。 “在一起无法生活只好离婚。”我说。 “世上有多少对离婚的夫妻就有多少种离婚的理由。”金丽梅说。 “经典。” “难道金护士也离婚了吗?”郝珺琪问道。 “正在闹离婚。这年头,离婚就和吃白菜萝卜一样,太方便了。”金丽梅说。 我注意到郝珺琪看了看我,接着又看了看金丽梅。 我们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们大人尽扯这些事。难道生意不做了?都走过去两拨人了。”徐小柔故意打破沉默。 “是是,小柔批评的对。吆喝,郡琪,你还是吆喝吧?”我说。 “这点点生意不做又有什么?难得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要不,干脆收摊我请大家去吃夜宵。”郝珺琪说。 “要请也得我请。”我说。 “对对,郑一刀说了要请我的客的。不过今天就算了。吃夜宵容易发胖。”金丽梅说。 “金护士身材不是很好吗?”郝珺琪说。 “我身材还好?我是脸瘦,大家看不出来,其实我身上有很多赘肉的。郝姐姐的身材才好呢。”金丽梅扯了扯裙子,裙子绷紧了身子,显得其胸部越发挺拔了。 “若是你经历了郡琪这些事,身材肯定比她还好。”我说。 “是啊。困境,从这个角度讲,是一种财富。”金丽梅感叹。 “经典名言又来了。今天金丽梅的话总是很经典。既然珺琪提议吃夜宵,你就给个面子,机会难得。碰巧小柔也在。再说,吃一次夜宵会那么见效?”我说,“让我把心意表达了。” “不,不,真的不用。”金丽梅意志非常坚定。 “我也不想吃夜宵,”徐小柔说,“我想早点回去写作业。” “前面你不是埋怨我不放你假吗?”我说。 “你不是已经放了我假了吗?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是。学生还得以学业为重。哥,你就先送小柔回去吧。”郝珺琪说。 “你呢?” “我没事。等会叫一辆车就可以了。” “那就再等等,”徐小柔说,“把郝阿姨送回去后我们再一起回家。” “行。” 接下去我们坚持了半个小时。吃夜宵的事当然黄了。或许是生意不好的缘故,也可能事郝珺琪希望我早点送徐小柔回家,她提前收摊。 徐小柔和金丽梅帮忙将东西收进箱子,我则去数郝珺琪卖物品的钱。总计六十三元。一张二十元的,一张十元的,其他都是一元的纸币或硬币,还有两个五角的硬币。 我心里又开始泛酸。就算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一个晚上也就赚三十元钱,更何况,大多数物品的利润只能达到百分之三十。 “你抓着钱傻傻的想干嘛?不会打这钱的注意吧?”金丽梅推了推我,“我们已经收好了。” “卖出了多少钱?”徐小柔问道。 “六十三元。” “纯利润大概有多少?郝阿姨。” “差不多二十多吧。” “那我们三个人等于一人只赚了七八块钱。” “怎么说三个人?我不是人吗?”金丽梅说。 “如果按四个人算,那就只有五块钱了。好像挺不好赚的。” “钱都是难赚的,小姑娘。”金丽梅说。 第386章 爱情的漩涡 我们一起上车。在车上,郝佳坐在郝珺琪的腿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时间也已到了晚上九点半了。 到了河西,我和金丽梅帮忙把箱子抱去郝珺琪的家。徐小柔守在车上。 我把箱子抱进郝珺琪的房间,然后到厨房洗手。郝珺琪跟进来。在我洗好手转过身时,她递给我一条擦手的毛巾,说:“哥,有空咱们去一趟东门好吗?” “你想去吗?”我用毛巾擦干手。 “嗯。” “行。你看什么时间比较好?”我把毛巾还给郝珺琪。 “如果你有空,我想明天就去。明天不是星期天吗?”郝珺琪说。 “行。就这么说定。我回去了。” “拜拜。谢谢你,哥。” 我挥了一下手走出屋子。 金丽梅等在院子里。 我和金丽梅并肩往外走。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郑一刀?” “什么问题?”我问道。 “我总感觉你带我去华安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不会以为我把你带回我家是为了让我父母看看你吧?”我故意揶揄金丽梅。 “我有这么想吗?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可能,如果你没有其他目的的话。对了,你是不是决定接受我了,郑一刀?” 我噗嗤笑出声:“我知道世上臭美的人多,可也没有见过你这么臭美的。” “我就这么臭美,你怎么样?”金丽梅说。 “我说金美女,为什么别人对你说话说重一点你都会生气,而我怎么扁你你都能接受?” “因为我爱你。” “小心我不带你回去。” “你敢?” 我们走到我停车的位置。徐小柔正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打瞌睡。 我们打开车门,徐小柔惊醒过来。 “你们回来了?我差点睡着了。”徐小柔揉揉眼睛。 “看你这样子我忍不住感慨现在的学生真的太辛苦了。”金丽梅说。 “还好啊。”徐小柔说,“苦有苦的乐趣。” 我把金丽梅送到她住宅区的路口。她从副驾驶室下车,然后冲我笑笑,“郑一刀,你下车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干嘛不直接在车上说?小柔是外人吗?”我说。 “你下不下车?”金丽梅霸气十足。 “好吧,我下车。” 我从车上下到地面。街面上一辆小车开着大灯驶过。大灯刺眼,让人忍不住骂娘。对面人行道上,几个年轻男女说笑声很大,也很刺耳。附近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斜对面一家不知卖什么的店铺里还亮着灯。 “说吧。”我说。 “你过来一点。”金丽梅拽我的手臂。 “注意影响,别拉拉扯扯的。” “噗嗤,你不会把我想象成那种女人吧?”金丽梅笑。 “我看有点像。不,不是有点像,是真像。” “见你的鬼。”金丽梅捶了我一拳。 “你不是说有事吗?”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今晚坚持不去吃夜宵。” “为什么?”我问道。 “你猜呢?” “你不是说你怕胖吗?” “那是借口。告诉你,我是要把这次机会留给我们两使用。”金丽梅说。 “什么意思?”我看着金丽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金丽梅的面部表情。 “你自己猜吧,我走了。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我一时愣住了。 待金丽梅消失在黑暗中,我回到车子上。 “金姐姐说些什么秘密事,说了这么长时间?”徐小柔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事。还不是敲诈我一餐饭。”我说。 “我看叔叔是有点麻烦了。” “怎么啦?什么麻烦?”我发动引擎。 “这是优秀的男人常有的麻烦。”徐小柔卖关子。 “你就直说吧。”我换挡,加油门。 “一个成语形容,艳福不浅。”徐小柔似笑非笑。 “你想哪去了?” “你没看出,今晚金姐姐是故意去我们摆夜摊的点的吗?”徐小柔反问。 “她不是说一个人散步,因为想到这件事才过来看看的吗?”我说。 “才不是。”徐小柔很肯定地说。 “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我问道。 “女人的心只有女人能懂。我告诉你,叔叔,你即将要陷入爱的漩涡了。” “爱的漩涡?爱有漩涡吗?”我说。 “爱当然有漩涡了。看过河水里的漩涡吗?是一种急流,一圈一圈的。不过,陷入爱的漩涡可不是什么好事。叔叔等着瞧好了。” “根本就没这回事。” 到达锦绣前程小区,我把车子停好,和徐小柔一起上楼。 小区静谧。楼道里黑漆漆的,家家户户把自家的楼道灯都关了。我拿出手机照明。 徐小柔忽然挽着我的手臂,紧紧地。 “怎么了?”我颇为诧异。 “我忽然很想挽叔叔的手臂。以前我跟爸爸一起走路的时候总是要挽着他的手臂走的。”徐小柔说。 “可我不是你爸爸。”我动了动手臂,但还是让徐小柔挽着。这种情况强行抽出来,对徐小柔肯定是一种伤害。 “可你是我叔叔啊。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更近了,就像你和郝阿姨一样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是就像亲兄妹一样,我也希望和叔叔的关系能这么亲密。”徐小柔说。 “我们不已经这么亲密了吗?”我说。 “但我感觉上还没有。不过,这么一挽手这种亲密感就产生了。” “哪有这种事?”我说。 可我嘴里虽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家门口。徐小柔掏出钥匙开门,然后将我穿的室内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叔叔知道小柔今天买了几个菜吗?”待我穿好鞋后,徐小柔问我。她把我脱下来的皮鞋和她穿的凉鞋放进鞋柜。 “几个菜?”我说。 “我买了五个菜。全都是你喜欢吃的。” “说来听听。”我忽然很想和徐小柔多聊聊。 “有你喜欢吃的酸菜鱼,糖醋藕片,‘蚂蚁上树’,我还准备了啤酒鸭和西红柿蛋汤。”徐小柔掰着手指头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果真全都是我喜欢吃的。也太多了吧?” “你可以咪点小酒啊。因为你好长时间没有在家吃饭了,我觉得这样很温馨,才像个家。” “一个人,是不是太孤单了?”那种愧疚感又产生了。 “嗯。所以我才提出希望叔叔有空就早点回家。” “好。” “明天有空吗?明天我就烧这些菜给你吃。”徐小柔开心地说。 “不好意思,我和郝阿姨说好了去东门。” “不会吧?”徐小柔嘟起嘴。 “真的对不起。郝阿姨离开东门十八年了,还没有回去过一次,所以……” “郝阿姨不是在阳江待了好多年了吗?怎么会一次都没有回东门?”徐小柔很是疑惑。 “她一直以为她父亲真的打死了村长的儿子。所以压根儿不敢回去。她在民政局工作也总是避开村里人。”我向徐小柔做了个简短的解释。 “那就没办法了,毕竟十八年了。比我的年龄还大。” “小柔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我说。 “小柔不善解人意叔叔会不去吗?” “去肯定是要去的。” “所以我没有选择嘛。”徐小柔显得很无奈。 “没关系,小柔。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这种机会还不多吗?” “ok。那我去写作业了。叔叔早点洗澡睡吧。”徐小柔向我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我看着徐小柔走进她的房间。 待徐小柔进了房间,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休息。折腾了一天,感觉比较疲惫。 有小孩的哭闹声传来打破静谧的夜空。我甚至能隐隐地听见从小区外的田野里传来的青蛙的鸣叫声。 我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想事。 我设想明天和郝珺琪一起开车去东门的情景。一路上的风光一定会勾起儿时的回忆,我们势必都会有很多感慨,但我打算利用驱车的这段时间将我的过往大致地和郝珺琪说一说。 与郝珺琪重逢的几天里,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她谈一谈我的过往。 郝珺琪应该有权利知道我的过往。她也应该很想知道我的过往。 然而,郝珺琪是个很知分寸的人。这几天里,对于我的过往,她没有问过一次。我猜想是因为她不知道我愿不愿意向她诉说我的过往。她绝不会对我有一点勉强。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待。她哪怕再迫切,也只是静静地等待。 包括今天谈话时提到的和许默离婚的事,郝珺琪听过之后也只是略略表示诧异,虽然她内心一点儿都不平静。 很显然,单就这件事,也应该尽可能早地和郝珺琪做个说明。 更何况凸戒灵异的事! 凸戒灵异屡屡闪现,而且总是在关键的时候闪现,这是必须让郝珺琪知道的。 倘若郝珺琪了解到我中指上的凸戒也有灵异,也和她中指上的凹戒一样阻止我与任何一个女性走向爱的殿堂,她会怎么想? 倘若郝珺琪了解到我连和许默结婚也都是一种权宜之计,是一种摆设,她会怎么想? 还有,明天,凹戒灵异也好凸戒灵异也好,是不是真的维系我们当初许下的诺言,会不会得到验证? 也就是说,明天,在心与心彼此呼唤,情与情彼此吸引时,我和郝珺琪会不会自然地走近。如果,我们非常自然地走进彼此,肉戒灵异是沉默默许还是同样闪现阻止,都不得而知。 如果是沉默默许,那岂不就说明,十八年来,它都在努力维系我们许下的诺言?就说明它一直在阻止我们违背诺言。 而如果它依旧闪现灵异那又该做何解释?那将意味着什么? 不不,这不可能。怎么样也不会有这种可能! 可是,要真是闪现了呢? 若真是闪现了,那意味着什么?! 第387章 程伟的处心积虑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 或者,因为一觉醒来之后想着今天的行动而不能入睡因而早早醒来。 徐小柔已经出门去买菜了。她洗好的衣服放在小阳台的水池台面上,我便一件一件将衣服晒好,挂在小阳台横在顶空的空心铁柱上。接着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搜索自己喜欢的节目。我无聊的将所有台搜索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节目,这时,门被打开,徐小柔买菜回来了。 “醒了?”徐小柔手里的塑料袋沉沉的。 “嗯。” “郝阿姨还没有约你吗?” “她还没有来电话。” “糟糕,我只买了我一份早点。”徐小柔将一个小袋子装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然后走去厨房。 “不会吧?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带一份过来。我肚子已经很饿了。”我走到餐桌边。 “我以为你会和郝阿姨一起吃早饭。”徐小柔回到餐桌边。 “我好久没有和小柔一起吃早饭了。我原本计划今天我们一起吃个早饭。”我说。 “你看,我们刚好想反了。那就给你吃吧。我去上学的时候再在路上买点吃的。” “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你买了什么?” “我称了点发糕,还买了一瓶豆浆。” “那就对半吧。”我说。 “豆浆也对半吗?” “对啊。你先喝一半,剩下一半我喝。” “这怎么行?” 就在这个时候,郝珺琪打我的手机。她邀我一起吃早饭。 “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我说。 徐小柔看着我。 “那我们几点钟出发?”郝珺琪在电话里问道。 “你说呢?佳佳要不要一起去?”我说。 “我本想带她一起去,可考虑到或许要爬山,我便把她托给了我的一个同事。” “这样也好。你现在在河西早餐店吗?” “是。” “我过十分钟过来接你。” 我挂断电话。 “你不是明明没吃早饭吗?”徐小柔说。 “我说了今天早上要和你一起吃早饭。”我说。 “谢谢叔叔。” 徐小柔又一次走去厨房,出来时她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 我正打算用手去钳发糕。 “你这是干嘛?”徐小柔把筷子举起,做出要打手的状态。 “闻着发糕的香味就很想吃,就控制不住了。”我接过筷子,夹起一块菱形状的乳白色的发糕。发糕表层嵌进了一些虾米和切碎了的豆芽,还有撒在表面的葱段和红色的辣椒片,是以闻起来很香。 我咬了一大口。发糕滑嫩爽口,微微的一点辣味又增进了食欲。 “好吃吗?”徐小柔把豆浆袋打开将豆浆倒进两个碗里。 “好吃。”我边吃边回答。接着我喝了口豆浆。“这种感觉真好。” “要找这种感觉还不好找吗?我天天可以让你找得到。”徐小柔端起碗喝豆浆。 “嗯。我要多多争取找到这种感觉。” 吃完早饭,我嘱咐徐小柔去学校的路上再买一些吃的。一个上午的课堂很耗精力,吃这点东西是不够的。 徐小柔嫌我啰嗦,将我推出门,然后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下楼。 在去河西的路上,我接到了程伟的电话。“起航老弟,今天你的行程要改改了。” “我的行程?你知道我今天的行程吗?”我极为惊奇。和郝珺琪去东门,这事除了和徐小柔提起过,再没有别的人知道。 “我掐指一算就算出了你的行程,哈哈。你今天要和郝珺琪去东门,对不对?”程伟说。 “你怎么知道?对了,你已经和珺琪通过电话,对不?”我马上醒悟过来,“可珺琪没有跟我说不去呀,我现在正在去接她的路上。” “我是刚刚和你妹妹说好今天我们大家一起去石桥镇,去我们那个镇镇府玩一天。她让我征求你的意见。” “你已经和郝珺琪说好了吗?”我诧异地问道。 “不信吗?要不要你妹妹和你说话?我就在你妹妹身边。”程伟说。 “你不会也在河西早餐店吧?”我更加惊奇了。 “那是当然。我特别喜欢这家早餐店的早点。” “鬼才信?我快到了。”我把电话挂掉。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莫名地有点慌乱。甚至还有那么点情绪——很不好的情绪。 过了阳江桥,再往前驶两百米,我便看见程伟那辆黑色小轿车。看来,程伟没有骗我。 我又一次把车停在程伟的车旁。 熄火。 但我却不立即下车。我想让自己有点乱的脑子静下来,可是,在车子里坐了几分钟,我的脑子还是乱乱的,没法子静下来,我便开门下车。 天气晴和。街道两旁茂盛的香樟树浓浓密密的叶子几乎完全遮住了阳光。 十字路口,卖煎饼的正忙着。 早餐店门口,人行道上,摆着一张方桌。有客人坐在餐桌上吃早点。 我深吸一口气,向早餐店走去。 早餐店里,郝珺琪和程伟面对面坐着。他们正吃着早点。 “哥,我……”郝珺琪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事我来解释。你们的行动是我擅自取消的。是这样的,兄弟,过几天我要外出学习,我想在外出学习之前邀请你们几个去我那里坐坐,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我估摸着郝妹妹会在这里吃早饭,便来碰碰运气,不想真碰上了,便发出了邀请,因为我只有今天有空。你不会生气吧?”程伟慌忙解释,一个那么大的镇书记,解释这点小事竟然有点语无伦次。 “我怎么会生气?有人约我们去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问题是十分钟前珺琪打我电话还确定去东门。” “程大哥到店里来找我是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后。”郝珺琪说。 “对对。郝妹妹一直不松口,坚持要去东门。可是我这人啊,有时会强人所难。今天就强你们所难了。确实是没办法,确实是时间问题。过两天我就要走,而我太想尽地主之谊了。”程伟说。 “可是……程大哥不是已经请过吃饭了吗?”郝珺琪说。 “这哪会一样?我这是请你们去石桥镇玩。我的根据地。哎呀,郝妹妹就不要犹豫了。你兄妹俩去东门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陪你们去,但去我那里,真的很难找时间。而且,为了好玩点,起航,我已经约了那个金美女。” “什么?你约了金丽梅?干嘛约她?”我看着程伟。这是哪门子事?强行断了我们的计划,还擅自做主约金丽梅。 “那天喝酒我不是说了要请她去石桥镇玩的吗?今天一并把这件事了了。再说,玩,就是要人多。” “那董玉芬你叫没叫?”我问道。 “她就算了。也不熟,好像也不是很好玩。” “你是怎么跟金丽梅说的?还有,你怎么有金丽梅的电话?” “你这家伙,这年头,要有一个人的电话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只要你有心。想知道我是怎么跟金丽梅说的?是怕我乱说话吗?”程伟说。 老板娘过来问我吃什么,我告诉她我已经吃过了。 我在程伟和郝珺琪中间的位置上坐下来。 “你乱说什么关我鸟事。”我没好气地顶了程伟一句。 “那你听听我是怎么说的。喂,是金美女吧?我是程伟。你不认识?你怎么这么快就把老哥忘了?我是郑启航的朋友。你再记起来了吧?是这样,我们今天约好去我那里坐坐,起航呢想打电话约你一起去可是却不好意思,所以委托我打这个电话。你有空吗?有空是吧。那你现在在哪?起航马上就过来接你。你在你楼底下等是吧?好的好的,起航马上就到。”程伟一脸的阴笑。 我一拳捶在程伟的三角肌上。“我说你损人也不能这么损?” “你不是说不关你鸟事吗?哈哈,言不由心了!我告诉你,到时候你要感谢我。你以为我看不出那小姑娘对你情深意重?我可是替你着想。”程伟说。 “……”我无语。 “别这么瞪着我看好吧?你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也只是去玩玩,成不成还得看缘分,郡琪你说是不?” 郝珺琪茫然的点头。 “诶诶,别忙着生气了。事已如此。快点吃,吃了去接人,免得让人等久了。” “我告诉你,程伟,这是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你做的最糟糕的事情。”我说。 “哪有这么严重。你快去接吧。” 我走出早餐店。在车上我的情绪还很难平静。我想不明白程伟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 当然,用处心积虑这个词来形容程伟似乎不妥,但我真的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程伟似乎要百般撮合我和金丽梅。 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了。“就算是还金丽梅一个人情吧。”我一边开车一边想。 不用说,金丽梅心情很好。她望眼欲穿,一定是因为时间等得太长了。 “不是说马上就到的吗?干嘛让我等这么久?还有,干嘛不好意思打我电话?”金丽梅坐上车,连着丢出几个问题。 “我看女人就是容易忽悠。”我说。 “忽悠?什么意思?约我出来玩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金丽梅正色道。 “是程伟要约你却又找不到理由才这么说的。”我直言不讳。 “程伟干嘛要约我?就算程伟约我也是因为你而约我是不?你这么说,我不会生气的。我知道你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我生气。反正我很开心。其实是你想约我,对不?”金丽梅感觉非常好。 “我劝你不要这么想。我只是想要还你一个人情,毕竟你昨天陪我坐了一天的车。” “是吧?我没猜错。起航,咱们都成人了,何必还这么含蓄?还说不是你约我?好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金丽梅的眉梢似乎都布满了快乐。 第388章 石桥镇的传说 石桥镇位于阳江县东北部。aaaa级风景区天岭岗离那里只有二十公里的路程。 近几年石桥镇在程伟手上变化特别大。街道改造了,并且加宽了,镇政府大楼焕然一新,政府所在地每一条巷道都铺上了水泥路,用当地老百姓的话来说,下雨天都打不湿鞋。每条巷道甚至每个角落都安装了路灯,晚上和县城一样灯火通明。这些政绩让程伟在当地百姓中留下了很好的口碑。 政府大楼有三栋,正中一栋高四层,两旁高两层。院子里绿树成荫,除去两棵古老的樟树之外都是新种植的水杉和桂花树。桂花树几乎随处可见。可以想象,在农历八九月份,桂花盛开之时,整个政府大院香飘四溢,令人神清气爽。 我们往里走。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都和程伟点头示意。 大厅里的布局也极有水准,有办公示意图,有欢迎词,还有政府职能牌。 程伟的办公室在四楼。 “干嘛把你的办公楼设在四楼,每天爬楼累不累?”金丽梅喘着气说。 “这你就不懂了,”我说,“高,你知道吧?” “什么意思?”程伟问道。 “高高在上。” “去。” “我看有道理。你看我们医院院长的办公室在最高层,许多学校校长的办公室也都设在最高层。”金丽梅说。 “不过,我们民政局局长的办公楼设在第二层。”郝珺琪说。 “低调。那叫低调。民政嘛,贴近农民百姓。”我说。 “什么道理?要说贴近农民百姓,我们最底层的政府还不更贴近?”程伟说。 我们扯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到了程伟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门早就开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待在里面。 这个办公室足足有我们外科办公室大,甚至,还要超过一点。我们外科办公室可是摆了十几张办公桌的啊。而在这里除了在正中摆一张超大老板桌,一张比普通靠背椅高又大的转椅外,便剩下一组沙发和一个正方形的玻璃茶几。 “小张,茶和水果都准备好了吗?”程伟问道。 “都准备好了。茶要泡上吗?”小伙子唯唯诺诺。 “泡上。到里面拿好点的茶叶。还有,等会你就去街上石桥土菜馆定一个包厢,然后通知吴副书记和张镇长陪客。还要叫上王副乡长。” “好的。”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整组沙发由三个小沙发组成,一个三人座的,一个两人座的,一个一人座的。皮质看上去很好。 小张给我们泡好茶退出办公室。 “我说程书记,你这哪是办公室,简直是总统套房。”金丽梅感叹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里面一间就是我的卧室。”程伟笑着说。 “里面还有一间吗?这也太奢侈了。” “行政官员就是这么腐败的。”我说。 “应该说行政官员的一把手就是这么腐败的。普通职员想腐败都没机会。”郝珺琪说。 “连郡琪妹妹也这么看我吗?”程伟说。 “事实胜于雄辩。” “可这哪谈得上腐败?起航老弟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爬到这一步可不容易,忍气吞声,卑躬屈膝,自我作践,要说多惨就有多惨。别看我在这里高高在上,去县里开会我们连孙子都不如。”程伟和我们叫委屈。 “太夸张了。”金丽梅说。 “一点都不夸张。分管领导训斥我们的场面你们没见过。所以,在自己的地盘上,管他呢,好歹要善待自己。否则,人不憋屈死?” “换句话说,这是你付出的回报。”郝珺琪说。 “还是郡琪妹妹理解我。” 郝珺琪无声地笑了笑。 “程书记,我们不会一上午就坐在这喝茶,闲聊,吃水果吧?”金丽梅说,“总得带我们去镇里转转。” “我倒觉得在这里坐坐,聊聊天,挺安逸的。”郝珺琪说。 “要出去转吗?起航你的意思呢?”程伟看着我。 “现在外面会不会很热?”我看了看窗外。 “这个时候才九点钟,应该不会很热。郝姐姐,还是去走走吧?走热了,再回来‘安逸’好吗?”金丽梅对郝珺琪说。 “那就走吧。”郝珺琪说。 我们走出政府大院。虽是九点来钟,阳光已经比较烈了。我们沿着街面两旁店铺前的小径走,走在这样的小径上,阳光几乎照射不到我们身上。 程伟边走边和我们叙述这里的变化。按照程伟的叙述,这条街道整整拓宽了两倍,老房子拆迁了四十多栋,拆迁补助超过一百万。拆迁面临的困难最大。老百姓的思想工作很难做。有一家钉子户,一直到整条街道成型之后才妥协。 目前,这条街道是阳江县乡镇级别的示范街。上级领导带了很多乡镇领导来学习。 “老哥的工作还是有魄力的。”我说。 “做这些事光靠魄力还是不够的,因为拆迁毕竟伤及百姓的利益。所以核心问题是怎么搞资金来弥补拆迁户的损失。” “有道理。”我说。 “资金能到位,拆迁户提出的要求能满足,事情就好办的多。” “这便是你成功的原因。想老百姓之所想。” “也没有那么伟大。”程伟干笑了两声。 走到街面尽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条河道。河面不宽,在阳光的照耀下水显得蓝幽幽的,由此推断河水比较深。这一段正是缓水区。一座石桥架在河面上。 我们走上石桥。桥的历史看来很悠久了,从残损的栏杆可以推断出这一点。桥面较平整,约有三米多宽,三四十米长。 站在桥面上,可以看见前方郁郁葱葱的稻田和稻田过去郁郁葱葱的群山。 河风拂面。阳光照在身上似乎不怎么烈了。 石桥镇便源于这座石桥了。 关于这座石桥还有一个传说。 程伟是这么叙述的:相传在明朝万历年间,石桥镇这地方就已经有人居住了,只是不叫石桥镇。那时这里的市场非常繁荣,周围许多商人都云集于此。同时这里也是药都。周围几十里的村民都来此买药。而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得过村边的这条河。 那个年代没有现今的水泥钢筋桥,也没有石拱桥,甚至连木板桥都没有,来去都靠一只渡船。村里专门供奉一个老人撑渡。那一年,撑渡的老人突然去世了,于是来来去去的行人都自己撑渡。 这一天从远方来了一对小夫妻,妻子患病,小伙子带妻子来此抓药。令他伤心的是,他们来到河岸时,发现渡船在临近村子的这一边。当时正是午时,河岸两旁没有一人,而他的妻子快要坚持不住了。 小伙子当即跪在河岸边,对天朝拜,许了一誓愿,说如果老天让渡船从对岸飘过来,让他能及时带妻子去抓药治病,他定当在这里造一座石桥。 说来也奇了,小伙子话音未落,忽然大风骤起,当即乌天黑地,就见渡船从对岸往他们那个方向飘来。 小伙子高兴极了,等渡船靠岸,他把妻子扶上船,顺利到达对岸,来到村子里找医生治病抓药。 等妻子的病好了之后,小伙子立即着手造石桥的事。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前后共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将石桥造好了。前三年他到处筹集善款,后两年请石匠造桥。 “村里人为了感谢这个小伙子,便将村庄改名为石桥村。有了石桥之后,来去就更方便了,于是村里的集市更加繁荣,来往商人不断。据说,当时的皇帝都到这儿来游历过。”程伟接着说。 “真有传奇色彩。”郝珺琪说。 “还有一个说法。为了建石桥,石匠到处找石头,可附近山上的石头都太嫩,硬度不够。正当大伙愁烦之时,附近那座山突然火光冲天,第二天,石匠们再去查看,发现所有的石头都增强了硬度,恰好可以用来建桥。”程伟继续补充。 “看来是小伙子的精神感动了上苍啊。”金丽梅说。 “你们觉得这个故事最感人的地方在哪儿?”郝珺琪忽然问道。 “我觉得是小伙子的诚信最感人。”程伟说。 “我倒觉得是小伙子的坚持最令人钦佩。前后五年啊。”金丽梅说。 “哥呢?” “我以为是小伙子对妻子的爱最感人。”我说,“所有这一切都源于小伙子对妻子坚贞不屈的爱。” “郑一刀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金丽梅说。 “因为我们都是爱的伤害者。” 大家默然。 片刻之后,郝珺琪说:“而我是伤害了爱。” 我们看着郝珺琪。金丽梅眼里满是不解。她还不知道郝珺琪的经历。看程伟的样子他似乎了解一些。 “呵呵,这个话题似乎太沉重。”程伟打破沉默,“我看我们还是回我办公室坐。也不早了,越来越热了。要不直接去餐馆吧?”他掏出手机来看时间。 “才十点来钟。我建议去河对岸走走。河堤上种满了树。沿着河堤走,估计不会太热。”郝珺琪说。 “既然珺琪妹妹这么建议,那就再走走。”程伟说。 第389章 赢了的点美女 我们在对岸河堤上大概走了半个小时。河堤两旁都是树,太阳光几乎照射不到我们身上,河风时不时吹来,不仅不热,还觉得凉爽。 我们从河堤上沿着一条小径下到岸边。河水青幽幽的,河岸靠近水面的位置长满了茂盛的水草,而河水底部也长满了水草,这些水草整个儿浸没在水里,我们甚至能看见小小的鱼儿在水里游动。 在一个河道拐弯的地方,有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人蹲在那里垂钓。中年人的钓竿非常精致,鱼钩可以甩出很远。一看就是一个钓鱼爱好者。 我们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观看。才十几分钟的时间,中年人钓上了一条大概三两重的鲫鱼和一条“黄丫头”——这种鱼,通身黄黄的,嘴大,头上有外凸的刺,若抓它的时候不小心碰上了它的刺,会让你疼上好一阵子,可是,它的肉极为细嫩,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都极鲜美。 这之后,我们便往回走。 “现在专程到石桥镇来钓鱼的人越来越多了。”程伟说。 “他们是从阳江来的吗?”金丽梅问道。 “是啊。你看他们的装备,是我们农村孩子能玩得起的吗?一副钓竿五六百,好的还更贵。” “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他们是休闲,是享受。若说是为了吃鱼,五六百块钱可以买到多少鱼?他们在乎的是钓鱼的过程。这个过程给他们带去了快乐。” “有钱又有闲。”郝珺琪说。 “这倒不一定。做这事跟钱多少没有关系。是一种爱好。或者说,是这些人懂得生活。”程伟说。 “可他们要是摊上我的事,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这么闲。” “这个……那当然,能这么闲情逸致地,生活肯定没有压力。” “不过,我觉得,郝姐姐,”金丽梅说,“从他们身上我们学到的是,压力再大,也要学会放松自己,不能让压力压垮了。” “郝妹妹才不会被压垮呢,你看她多坚强。”程伟说。 我看向郝珺琪,正巧郝珺琪看向我,我们相视一笑——无声地笑。 我们径直去石桥土菜馆。那个小张已经等候在那里。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餐馆。地面没有铺瓷砖,墙面有些地方可以很明显的看见斑痕。 我们走进包厢。空调已经开好了。令我们耳目一新的是那一圈围着大圆桌摆放的竹椅子。在竹椅上一座,感觉整个人都凉爽了。 小张给我们倒茶。 “别看这餐馆不起眼,可是烧出来的菜很好吃。领导到我们这里检查工作,我基本上带他们到这里吃饭。”程伟好似猜中了我们的心思似的说。 “哦?这么说咱们今天享受领导待遇喽。”金丽梅说。 “那是当然。对我而言,今天你们比领导还重要。”程伟说。 “在官场里混的人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涂抹了蜜一样。”我冷不丁蹦出一句话。 “这话你可说错了,起航。我没有一点虚言。你我兄弟这么多年你还看不出我这一点吗?” “我就是觉得你今天特矫情。”我说。 没过多久,两个作陪领导走进包厢。 这两个作陪领导,一眼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男的,程伟叫他吴副书记的,近五十岁的年龄,秃头,矮矮胖胖的。女的,程伟叫她王副镇长的,四十出头的年龄,长发,瘦瘦高高的。 “张镇长怎么没有来?听小张说去县城了。”程伟问那个吴副书记。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吴副书记声音特别宏亮。 “去是肯定去了的。人家不愿意来,可以故意去县城,程书记你说是不?”王副镇长的腔调很怪。 “也不要这么想。不来就算了。今天过来玩的,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给两位先做个介绍。”程伟把我们逐一介绍清楚,然后又向我们介绍了他的两个手下。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 很明显,这两个手下都是程伟贴心的,而那个找借口去阳江的张镇长很可能与程伟不和。 这很正常。哪个地方政府一把手和党委一把手不是明争暗斗的? 在程伟介绍我们的当儿,服务员端菜上来。 我留意到,在座位方面,三个女士坐一起,我们三个男士坐一起,我的右手边是王副镇长,吴副书记的左手边是金丽梅。 “我告诉你起航,今天算你们有口福。这里有好几种野味我都叫老板娘上上来了。你们先尝尝,看能吃出什么味?”程伟对我说。他似乎看不出我有点小情绪。但也有可能,他视而不见。 我们动筷子。野猪脚、兔子肉都被我们猜中了。只有一种叫麂肉的,谁都吃不出来,厨师将麂肉拌了生粉清蒸,很像里脊肉。 “黄丫头”也摆上了桌,放豆鼓和盐猪油清蒸,格外鲜美。 整个饭局气氛非常好,笑声不断,*不断。 起先,我们三个男士分一瓶白酒,女士只喝饮料,显得比较闷。 后来,架不住吴副书记的劝,王副镇长又积极响应,金丽梅和郝珺琪退让一步,答应喝啤酒,气氛马上热烈起来。 服务员端上一箱麦之初。 “该换个花样喝了。”吴副书记“嚷”起来。 “怎么喝?吴书记你想怎么喝?”三两酒下肚,我也变得兴奋起来。 “我建议将六个人分成三组,不正好是三男三女吗?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喝酒也是,男女喝酒,怎么喝都不醉,是不是?”吴副书记说话比较溜。 “吴副书记就是有创意。”程伟说。 “那王镇长就归我了。”吴副书记说。 “谁说我归你了?”王副镇长笑着质问。 “我是说我们两一组。难道王镇长对我没信心?” “我对我身边的小伙子有信心。”王副镇长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女人我看也挺好色。你想老牛吃嫩草吗?”吴副镇长做出夸张的表情,语调也变了。 “这也被你看出来了吗?”王副镇长说。 大家都被逗乐了。 “虽然你平时眼力好,不过,这下你走眼了。”程伟说,“我这老弟,我用鼻子都喝得过他。” “拉到。你用鼻子和我喝试试?”我说。 “耶?还真跳起来了。总之,不管怎样,你都不能和王副镇长一组。”程伟说。 “这我知道。我不还没醉吗?我怎么好意思拂吴书记的意?除非我不想活了。不用说,我得和我妹妹一组。” “哪个妹妹?”王副镇长问,“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大家再一次被王副镇长的说唱逗笑了。 “哪个妹妹?当然是郡琪,郝珺琪。”我指了指郝珺琪。 “这么说我就不是你妹妹喽。”金丽梅质问我。 “你看,妹妹多了也不是好事吧?”王副镇长说,“赶快去听一听孟庭苇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看来王镇长很喜欢唱歌。”我说。 “那是,王镇长是我们镇里的金嗓子。”吴副书记说。 “我们郑一刀的歌也很动听。是我们医院的情歌王子。”金丽梅说。 “那让他们对唱一曲。情歌对唱。”郝珺琪说。 “哎呀呀,兄弟姐妹们,搞错场合了。喝酒,现在是喝酒时间。我看这样,如果你们不能抉择的话,那就抽签,分组抽签。”吴副书记“叫”起来。 “那也太费事了。像小孩子一样,直接包子剪子锤还不简单?让程书记和郑一刀捶,赢了‘点’美女,好不好?”王副镇长说。 “好玩好玩。”我说,“那就来吧。” “我可不同意。我们成为什么了,任由你们‘点’的吗?”金丽梅装出不高兴的样子。 “游戏嘛。”王副镇长说,“就是为了好玩嘛。” 郝珺琪一直微笑着。 “一锤定音。开始吧。”王副镇长又强调。 我和程伟一同出手。我伸出食指和中指——剪子,程伟紧握拳头——锤子,锤子砸碎剪子,我输了。 “不好玩,不好玩,包子剪子锤,偶然性太大了,”我叫嚷着,“还是划拳公平。划‘半年’(六下),谁赢谁‘点’,你来不来?” 按程伟的处心积虑,让他点,定然点郝珺琪。 “来就来,难得兄弟这么有情致。吴书记,王镇长,你们知道吗?我这兄弟,平时古板的很,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有酒可以让他说话。”程伟说。 “有这么夸张吗?”我说。 “有没有这么夸张你自己知道。不过,这次说好了,你可不能再反悔。”程伟拍了拍我的肩。 结果可想而知,我和程伟叫了四拳,我四拳都输。输三拳的时候,还有人帮腔,鼓励我反败为胜,说什么“前三后四”,第四下一输,大家都泄了气,程伟直接获胜,余下两拳无须再叫。 程伟点郝珺琪。 吴副书记接着提议换位置。随之,一片椅子移动的声音。 金丽梅坐在了我身边,她凑在我耳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很遗憾?” “没有啊。你这么能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故意大声说道。 “说鬼话。不过我还是喜欢听。”金丽梅笑着捶我的肩膀。 “哎哎,警告,严重警告,酒还没有开始喝,可不要太亲昵哦。”吴副书记说。 郝珺琪依旧保持她的微笑状。 “吴书记的意思是说酒喝了之后就可以太亲昵喽,对不?”我说。 “那要看本事。” 第390章 桌底尿尿 大家哄笑。 郝珺琪捂着嘴笑。金丽梅笑得胸前两座小山丘上下颤动。 “这一点吴书记就不要嫉妒了,”程伟说,“有王镇长这个我们政府大院里头号美女陪你你还不满意吗?而且还是金嗓子。” “满意满意,我是怕王镇长不满意。你看,我先头便提出要和王镇长一组呢。”吴副书记扫了王副镇长一眼。 我看得出吴副书记很想把手搭在王副镇长的肩上。 仔细看去,你就会觉得程伟绝没有虚言。王副镇长四十几岁的年龄,看上去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头黑发飘散在后背,外加较为时尚的打扮,和吴副书记坐一块,绝对是用来诠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经典图片。 “要让王镇长满意同样要看你本事。”程伟说。 “那是那是,我务必做到殚精竭力。”吴副书记说。 “吴书记,你嘴皮子可不要太油滑,否则……”王副镇长做出欲捏吴副书记的嘴的样子。 不料吴副书记不仅不生气,反而把脸送过去,“哎呀,王镇长,你不知道,我最喜欢人家捏我的腮帮子。来一下。” 大家又笑了。吴副书记实在太能活跃气氛了。 “好了,好了,现在说正经的,接下去酒怎么喝?”吴副书记收起插浑打科的脸孔。 “我们男的是喝啤酒还是继续喝白酒?”程伟问道。 “我看白酒就不喝了,程书记。反正女士们都不喝白酒。索性大家都喝啤酒,一组一组的喝,一瓶一组,怎么样?”吴副书记提议。 听了吴副书记的提议,我直觉得这个社会太没有创意。多少年了,在学院的时候我和徐峥平,曹水根就发明了这种斗酒的喝法,不想,今天还在延续。 当然也可以这么认为,这是精华,是“国粹”,所以要继承并发扬光大。 “不行不行,酒我可不太会喝。”郝珺琪摆手反对。 “我还没说完呢。郝妹妹你放心,同一组可以代酒。无论谁喝,只要喝完就行。”吴副书记绝对是酒桌上的活跃分子。 “可我真不太会喝。” “有程大哥在这里你怕什么?”程伟说。 “是啊。程书记可是海量。”王副书记说。 “可我总不能让程大哥负担太重。”郝珺琪说。 “我喜欢,我喜欢。”程伟拍了拍胸脯。 “问题是,怎么分输赢呢?输了又怎样?赢了又怎样?”金丽梅提出疑问。 “一看就是个女汉子。” 吴副书记又亮开嗓门,“很简单,哪一组有人先上卫生间或离开包厢,哪一组就输,输了的罚喝两瓶啤酒,接着再开始第二轮。” 这种斗酒方式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看来,这绝不止继承,是真的发扬光大了。 斗酒开始。 吴副书记让服务员将啤酒放他身边。他一口气开了八瓶。 麦之初酒,喝酒人戏称其为“花露水”,因为它的瓶子比花露水的瓶子大不了多少。而一瓶麦之初,也就两大杯啤酒,三组,不够轮流敬一回。 自然又开第二个两瓶。虽说一箱麦之初啤酒有二十四瓶,按这种架势,几个来回,就没了。 就这样,麦之初啤酒,服务员搬进来一箱又一箱,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时常听见啤酒瓶碰撞的声音。 第一轮败下阵来的是程伟和郝珺琪。不知为什么,在这一轮中郝珺琪并没有像那天晚上喝酒那样放开来喝,她的酒几乎都是程伟代喝了。两个人的酒一个人喝,哪有不输的道理? 程伟径直移开竹椅,往卫生间里跑,不知他是去吐还是去“放松”。按程伟的酒量推断,这么低度的啤酒对他来说就是水,所以,百分之九十是去“放松”。 英雄不能被尿憋死。 等他从卫生间返回,吴副书记开了两瓶放在他们面前。 程伟皱眉头。 “对不起,程书记,”吴副书记说,“这是规矩。输了的要罚两瓶。一视同仁。” “我没说不一视同仁啊,”程伟摸了摸肚子,“太涨了。” 第二轮输的是我和金丽梅。这么几年过来,酒量虽增长一些,但和这些乡镇干部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乡镇干部,都是在酒缸里泡大的。 不过我去卫生间不是要嘘嘘,而是呕吐。啤酒再没有酒精,喝多了还是会醉的,特别对我们这些没有多大酒量的人来说。 金丽梅扶着我走出去,故意紧紧地靠着我。 我看见郝珺琪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过,她马上又坐了下去。程伟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轮中,郝珺琪反过来给程伟代酒。 接着进行第三轮。 不得不佩服的是,吴副书记和王副镇长是“我自岿然不动”。 两个人,矮矮胖胖的吴副书记喝酒跟我一样脸红,甚至比我还红,因为头顶秃了的缘故。那两只大眼睛也红的吓人,好似三天三晚不曾睡觉一样。 而高高瘦瘦的王副镇长则只是微红,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细腻,她修长的双臂和几乎裸露在外的肩膀(王副镇长穿的是吊带裙)一直在吴副书记的视线范围内。 特别是王副镇长略略低下身子的时候,那深深的乳-沟和浑圆的小山丘完全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吴副书记看得眼睛都直了。 若是王副镇长注意到了这一幕,便会给他一拳,威胁说要把王副镇长的眼睛抠了,其实压根儿没生气。 在王副镇长看来,这是她的资本。 然而第三轮比赛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因为那个王副镇长不知怎么回事,从竹椅上直接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吴副书记怎么扶她她都不起来,而她手上的杯子则飞了出去。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王副镇长当场尿尿了。 后来我又听说,是吴副书记不想将王副镇长立即扶起来。吴副书记美女在怀,美着呢。 于是,饭局就这么结束了。 一宣布结束,我们都往卫生间挤。 我和程伟挤在单间的男卫生间里。从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脸比猴屁股还红。 “妈的,真的喝多了。”我说。 “我也喝醉了,老弟。”程伟晃了晃头。 “这样喝酒会死人的。你那个王副镇长没事吧?”我问道。 “没事。她有什么事?都是酒缸里泡大的。是我有事,”程伟打了个酒嗝,“我说老弟,我现在真遇上麻烦事了。” “怎么啦?”我拉完尿,把“花朵”收回来,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我爱上你妹妹了。”程伟说。 “谁?你爱上谁了?”我有一种发生了地震般的感觉。 “郝郡琪呀。你妹妹不就是郡琪吗?你知道吗?这几天里,我简直为你妹妹神魂颠倒,就好像回到十六七岁第一次爱上班上的女同学一样。你不觉得你妹妹太迷人了吗?她一举一动都让人心潮起伏。”程伟收回他的“花朵”。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心里像炸开了锅一般。 我说程伟怎么会“处心积虑”! “是真的,老弟,这你得相信我。这一次我可不是和一般的女人走过场一样。我是真的陷进去了。第一次和你妹妹认识,我就为她和小混混打斗,你说我堂堂一书记,什么场面没见过,犯得着动手吗?可见鬼的,当时就是有一种英雄救美的冲动。” “你完了吗?我要出去了。”我打断程伟的话。 “等会老弟,听我说完。你再想想,后来那个小混混,就是叫什么人的弟弟,对,吴是福的弟弟向你妹妹要债,我不也是一马当先?”程伟拉着我的手臂。 “你这是同情。别说得那么夸张。”我说。 “哪有这么大方的同情?二话不说拿一万块钱去同情一个刚刚认识的女人,你说现实吗?我是真正地陷进去了。真的。我苦于没有人倾诉,说以只好劳烦你认真听一听。今天这活动就是我刻意安排的。”程伟说。 “我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我拧开卫生间的锁。 “你这家伙,我裤子还没有穿好呢。”程伟连忙转过身子。 出餐馆,小张已经将程伟的车子从政府大院开到了石桥土菜馆。我们坐上车。程伟习惯性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老弟,你要不要坐前面?”程伟问我。 “不要,那是当官的位置,我可不敢坐。”我说。 “去你的。我跟你说,这是当官的甩派头。其实,这个位置是最不安全的。” “那你还抢着坐?”我反问。 “习惯了。”程伟自嘲。 我和郝珺琪,金丽梅坐在后排。金丽梅抢先坐在中间位置上。 金丽梅拼命找话题,但我没有心情说话,只顾闭上眼睛休息。我感觉自己的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太阳穴跳动的很厉害。胃依然有上翻的感觉,但我用意志强行将它压下去了。 郝珺琪一直沉默。 车子开得飞快。 太阳很大。小张将窗玻璃都关了,打开了车子的空调。 看着道路两旁的路树不停地往后倒,我心里头一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来我睡着了。 第391章 惬意的家宴 那天下午差不多三点半就到了阳江。我睡得很沉,以至于他们把我送到“锦绣前程”小区唤醒我,我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我下车跺了跺脚,用拳头捶了捶双腿。我感觉双腿麻麻的。 “现在还早,到家里坐会吧?”我向大家提出邀请。 “我要回家睡觉。我女儿还在家里呢。”程伟说。 “我也得去接佳佳。哥你没事了吧?”郝珺琪看着我说。 “要我送你上楼吗,郑一刀?”金丽梅说。 “不用。我是想请大家一起到我家坐坐。” “既然大家都有事,那就下次吧。我还没到过哥的家呢。”郝珺琪说。 “嗯嗯,改天请你来坐坐。拜拜。”我说。 车子掉头走了。 我走进小区。门卫室里有两个人在下象棋,我冲他们打招呼,他们没有听见。我晃着身子往里走。酒精的作用还没有完全退去。 小区新铺的柏油路还散发着沥青特有的味道,住宅楼车库前已经画好了停车位。这时,我才想起我的车子还停在河西。 “叔叔,郑叔叔。”有人在后面叫我。 我转过身,是徐小柔。她右手提着一个塑料袋。 徐小柔小跑着追上来,然后挽着我的左手。我连忙抽出手,“注意影响。” “我挽我叔叔的手,有什么影响?”徐小柔重新挽住我的手,“叔叔好像喝了很多酒。” “叔叔又喝醉了。那些人太疯狂了。”我说。 “那些人?叔叔不是和郝阿姨去了东门吗?”徐小柔诧异地问道。 “哪里去东门?中途被程伟截去石桥镇了。” “程伟是谁?”徐小柔问道。 “我的一个兄弟。石桥镇党委书记。” “就你们两个去吗?” “还有金丽梅。分组喝酒,你知道吗?他们竟然搞什么分组喝酒,喝了白酒喝啤酒,醉得一塌糊涂。” “我看你现在酒味还很重。” “是啊。”我们走到我们所住的a栋一单元。单元前的防盗门是开着的。 “那怎么这么早回来?通常都是吃了晚饭再回来的。”徐小柔说。 “是我执意要回来。我记得你今天下午不读书,你们只有星期天下午不读书,是不?” “是啊。” “所以我提前回来。我要提前回来陪陪你。我好像很久没有和你好好吃一餐饭了。”我们上楼。 “是啊。” “可是,为什么程伟要和我说那些话呢?”我说。 “什么话?”徐小柔问道。 “为什么他说那些话我心里会很不舒服呢?”我顾自说话。 “你说什么?” “我真的很不舒服。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刚刚你不是说为了我才提前回来的吗?”徐小柔说。 “可他真不应该说那些话,我一直想他妈的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说。 “叔叔你真的喝醉了。” “他这叫先下手为强。他其实是在告诫我。哎,到家了。”我们走到了家门口。 徐小柔打开门。一股阴凉铺面而来。 “还是家里好。到哪里都没有家里好。”我脱去皮鞋,换上塑料拖鞋。 “快去沙发上躺一躺。我给你泡茶。”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小柔!” “我在给你泡茶呢。”徐小柔应道。 “泡什么茶?快过来。”我说。 “怎么啦?”徐小柔空着手过来。 “你说为什么他要说那些话呢?”我盯着徐小柔的脸。 “哪些话呀?” “你不回答就算了。” “哎呀,我真被你搞糊涂了。你还是睡一觉吧。” “那我就再睡一觉吧。” 我又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五点钟了,从厨房里传来的炒菜的香味,让我觉得肚子有饿的感觉。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个菜,一个酸菜鱼,一个啤酒鸭。徐小柔正在烧糖醋藕片。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徐小柔烧菜。她在腰间系了一条蓝色的围裙,很熟练的用锅铲翻动锅里的藕片,放糖,接着放醋。煤气灶发出呼呼的声音。 我忽然很感动。这还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啊,却俨然像个大人。真正,生活的磨砺才是最大的。 徐小柔关火,将藕片倒进碟子,然后转身。 “你醒了。”徐小柔一愣。 “嗯。” “那正好。菜已经烧好了。你不醒我正要叫你呢。有胃口吗?”徐小柔问道。 “我肚子都咕咕叫了。”我摸了摸肚子。 “这么说酒完全退了。”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来。徐小柔给我盛了饭。 我每一道菜品尝过去,俨然一个美食家。 “怎么样?好吃吗?”徐小柔看着我。 “好吃。比中午餐馆里的菜还好吃。”我说。 “怎么会?叔叔夸得也太离谱了。” “真的。鱼肉特别嫩,鸭子的味道也完全出来了。还有,餐馆里的菜好吃,可是酒败了胃口,便感受不到。” “你这么说我才相信。” “要是再来点酒就更惬意了。”我说。 “你还要喝酒呀。”徐小柔讶然。 “不不,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喝多,咱们一起喝点葡萄酒就美味了。”我解释道。 “那也不行。我还要上晚自习呢。” “今天当然不行。只有等下次了。” 我们专心吃饭。我的胃口很好,看来酒没有伤害到它。 “对了,叔叔,你睡觉期间,金姐姐和郝阿姨都打了电话过来。我替你接了电话。”徐小柔说。 “有什么事吗?” “关心你呗。都问你怎么样了。多么有福气的男人。”徐小柔冲我竖大拇指。 “去。要说我有福气,全都是你带来的。”我说。 “我可是你的负担。” “不不,小柔,你不能再这么想了。你所得的一切现在都是你自己劳动换来的。你不要总觉得欠我什么。反而是我,因为有你打点,才给我家的感觉。”我非常真诚地说。 “叔叔就是这么善良。” “她们只是问候我吗?”我问道。 “郝阿姨说明天来我们家。” “啊。” “你没有邀请她吗?” “没有正式邀请过。” “十八年没见,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不想到邀请对方来家里?”徐小柔责备道。 “我这不一直在忙她的事吗?不过也是,把我的手机给我,我回她一个电话,正好正式邀请。” “如果叔叔要邀请就邀请阿姨来吃晚饭。明天下午第三节课是教师例会,我可以请假回来。” “这主意不错。再说我中午也不一定能在家吃饭。” 在电话里我和郝珺琪约定好了。 “要不,明天早上我去买菜吧?”我说。 “还是我去。再说你也不知道买什么菜好。”徐小柔说。 “你打算明天买什么菜?我觉得今天的菜就不错。” “我会烧的菜多着呢。明天让你再见识见识。” 吃饱了饭,我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徐小柔收拾残局。 临去学校前,徐小柔走到我身边。 “叔叔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什么书记故意跟你说的什么话了吧。” “我有说什么话吗?” “说了。你反反复复地说,非常痛苦的样子。可就是不跟我说什么内容。” “那是醉话。我喝醉了。你赶快去上课吧。” ……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将郝珺琪和郝佳接到我家。郝珺琪非要买什么东西,我死活不同意。我不希望她破费。 我注意到郝珺琪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一套长裙,脸上似乎化了点淡妆。我才知道郝珺琪的美色真的可以让每一个男人陶醉。 徐小柔还没有到家。我原想进厨房做一些准备工作,却不料徐小柔已经利用中午的时间将大部分菜洗好切好了。 所以我回到客厅,给郝珺琪泡上茶,并且把徐小柔早上买来的水果端上茶几。 “小柔真的很有心。”郝珺琪赞叹道。 “她一直带着感恩的心在这里生活。其实她所做的完全和她所得的等同了。”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样的孩子,哥帮她才真正有价值。”郝珺琪说。 “是。我为此很欣慰。昨天还好吧?” “我没事。” “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大。我可惨了。”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头也不晕,只是觉得胀肚子。”郝珺琪说。 “看来你的酒量比金丽梅还好。程伟怎么样?” “程大哥比你醉得还凶,司机把金丽梅送回去之后,再到河西我家路口,他非要从车上下来送我回家。”郝珺琪说。 “哦?” “一摇三晃的,还不要小张扶。到我家门口的时候说了很多醉话。” “是不是说喜欢你之类的话?”我问道。 “哥怎么知道的?不过我权当他是醉话了。” “因为他之前也和我说过。他是真心的。他离婚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说。 “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郝珺琪看着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哥不希望我把他的话当成醉话吗?”郝珺琪有了一点情绪。 “我……我当然希望。”我说。 “虽然程大哥帮了我很大的忙,可是我不希望在这件事上他这么唐突。”郝珺琪说。 “他是真喝醉了。” “早知这样,昨天才不去他那儿玩,还影响了我们去东门。哥,我们再什么时候去东门?” “你想什么时候去?” “我希望越早越好。可你我都要上班,只能等周末了。”郝珺琪不无遗憾地说。 “那就周六。到时把什么事都推掉,我们周六去。”我说。 “行。到时我在广场等你。因为我要把郝佳送到广场附近我一个同事家里。” 第392章 急性肠胃炎 徐小柔回来之后她们便忙开了。徐小柔坚持不要郝珺琪帮忙,但是郝珺琪还是到厨房打杂。徐小柔到房间里找出一套旧衣服让郝珺琪换下她的长裙,这时我才发现她们两的身材竟然一样好。 徐小柔准备的晚餐非常丰富。她做了一道米粉蒸肉,还特地为郝佳烧了一道菜——山药排骨汤,郝佳非常喜欢喝。我们都喜欢喝。碎葱漂浮在汤面上,色香味俱全。 郝珺琪赞不绝口。 考虑到徐小柔不能喝酒,我们统一喝我特意从超市带来的芦荟奶。 那真是一次惬意的聚餐。 可这份惬意在徐小柔去学校之后就被打破了,金丽梅突然打我电话,而我正想好好地和郝珺琪说说我的过往。 “郑一刀。”电话里,金丽梅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有什么事?”我问道。 “我很不舒服。不知怎么了又吐又泄,是急性肠胃炎吧。你能来送我去医院吗?” “我现在没空。”我直接回绝。 “你什么意思?你能见死不救吗?你还是医生吗?”金丽梅在电话里怒道。 “拜托你别夸张好不好?你生病干嘛一定要想到我?我又不是你老公。”我说。 “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有老公?我只能权且把你当老公使了。”金丽梅就这么直白。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痛成这样还有心开玩笑,你是不是根本没病?” “我真病了。我不知吃坏了什么,连着上了六七趟厕所,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你再不快点,我可能真要脱水了。” “你?” “快点。”金丽梅把手机挂了。 “真是见鬼。”我气愤地说。 “怎么了?好像谁生病了?”郝珺琪问道。 “那个金丽梅,说什么急性肠胃炎,要我送她去医院。” “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可我只把她当同事看。真是见鬼。” “既然她叫你去,那就去吧。如果真脱水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你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 “我没关系。我今天是来认门。以后我会常来的。哥的家不就是我的家吗?”郝珺琪说。 “对。那我们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刚好她家就在那一带。” 但是郝珺琪没有让我送她到家,她在离金丽梅家最近的一个三岔路口下了车。 我加速行驶。在金丽梅家路口停好车后,我小跑着到了她家那个单元,然后小跑着上楼。金丽梅家的门是开着的。她坐在沙发上。 我直接穿鞋子走到她身边。“怎么样?要好点吗?” “刚才又拉了一次。” “你有泡盐水喝吗?”我注意到金丽梅的脸色苍白。 “我喝了一点。” “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去医院啊。” “你可得背我下楼。” “你神经啊。”我咒道。 “我真的一点劲都没有,浑身软绵绵的。”金丽梅皱着眉头。 我把金丽梅从沙发上搀扶起来。我看的出她没有撒谎。 我原想搀扶着她走下楼,但是行不通,她的双腿似乎没法撑起她的身子骨,我只好背她下楼。 金丽梅比我预想的要轻很多。看来是她高耸的山丘给了我错觉。她身上没有什么赘肉。她的肉似乎只往一个地方长。这真是奇异的事。 现在,她的两座山丘全压在我的背上,在她身子往下沉你不得不把她下沉的身子往上抖的时候,她的山丘震荡着你的脊背,带给你极为奇异的感觉。 好不容易下到楼底,我把金丽梅放下地。我大口大口的喘气。金丽梅整个人靠着我的身子,身子软软的,我只好用手搂着她的腰。 接着我一口气将她背到我的车子上。 阳江医院住院部内科在三楼。当我气喘吁吁背着金丽梅出现在内科医生办公室前的时候,两个住院医生都看向我。 “快,李医生,快给金丽梅看看。”我把金丽梅放下来。 “怎么啦?这不是外科的金美女吗?”李医生说。这是个年过四十的男医生,已经到了关注别人头发是不是白了的年龄了,因为他的头发在这个年龄渐渐发白。另外一个医生也走过来。 “好像是急性肠胃炎。”我说。 “可能是吃坏了东西。”金丽梅虚弱地说。 “你吃什么了?”另外一个医生问道。 “我吃了饺子。” “吃饺子会闹肚子吗?”李医生说。 “应该会。我碰到过这样的病人,便是吃饺子吃坏的。住了三天的院。”另一个医生说。 “按理饺子不是很利于消化的吗?怎么可能导致急性胃肠炎?我敢肯定你一定还吃了别的东西。”李医生非常自信地推断。 “我还喝了点饮料。”金丽梅补充说。 “所以我猜对了。” “可我敢肯定一定是吃饺子吃坏的。没有煮透的饺子最容易导致肠胃炎。也可能馅有问题。”另外一个医生坚持说。 “但你敢肯定饺子一定没有煮透吗?”李医生反驳道。 “这个李医生,刘医生,能不能先给金护士看看,等会再讨论?”我打断他们的争论。 “不好意思。不过看病之前弄清根源也是有必要的。能给金美女看病我很荣幸,我去拿笔和处方单。”李医生说。他走到他办公桌前将需要的东西拿过来。 “请问金美女有不能用的药吗?”李医生轻言细语。 金丽梅摇摇头。或许是李医生的脸靠她太近,她把脸往一边歪。 “还有别的症状吗?比如说发烧。” “没有。” 李医生开始在处方单上写些什么。写完之后,他把处方单撕下来给我。 “郑一刀,接下去就麻烦你了。” “没事。是不是给金丽梅安排一张铺位?”我说。 “那是当然,我会安排的。你赶快去交钱。不过,我还是觉得吃饺子不可能会导致肠胃炎。” 我到一楼大厅付费,接着到药房取药,然后跑回三楼请值班护士帮忙。 金丽梅被安排在317病房。病房里两个铺位的病人都回去住了,铺位空在那里。 李医生在和金丽梅聊天。 我和护士走进病房。值班护士很熟练地为金丽梅注射。那是一套非常优美的动作,寻找静脉,刺入,贴胶,控制药液下滴的速度,一气呵成。 我向她道谢。她抿了抿嘴,“等会换药请叫一声。” “换药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换。不过最后拔针还是要麻烦你。”我说。 “没事的。我们都同事说什么麻烦。”值班护士走出病房。 “我也得去值班了。”李医生说。 “谢谢你,李医生。”金丽梅说。 “说什么谢。能为金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不会有什么事吧?”我问道。 “没事。” “再见。” 李医生走了出去。我轻轻地将房门带上。 我正想在另一张床沿上坐下来,门忽然被推开,李医生探头进来,“我是想提醒你们我开了三天的药。” “我知道。谢谢。” 门关上了。 “辛苦了,郑一刀。”金丽梅看着我。 “摊上你就是这么倒霉。”我说。 “可你不觉得这个李医生很讨厌吗?”金丽梅说。 “你不是不知道他是内科出了名的,有很多关于他的绯闻。” “我好像也听说过。” “不是说有一次他和一个女的在阳江大桥下面‘疯狂’,女的老公派人追来,他裤子没穿好就跑。差点被人追上。”我想起和这个李医生有关的八卦。 “我也听说过。要是追上可就惨了。” “我说他妈的也太低俗了。” “或许人家就是追求这样的刺激。不过,我倒是佩服他有勇气。敢爱敢恨。”金丽梅斜我一眼。 “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感叹而已。” “你不要这么含沙射影的。告诉你,金丽梅,我倒是觉得我掉尽了陷阱。”我说。 “我有设陷阱吗?”金丽梅微笑着问道。 “反正谁都诧异的很。李医生,刘医生,收费处的吴莉,药房的汤英子,还有值班护士。我想,明儿这一点一定成为咱医院的头条新闻了。” “你成为新闻人物还不好吗?” “你要陪我精神损失费。” “郑启航,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好感吗?”金丽梅看着我。 “我对你有没有好感你看不出来吗?” “我看不出来。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所以我很痛苦。” “金丽梅,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决定要和金丽梅交交心。 “我不要你有多好,你对我好就可以了。” “可感情上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对一个人的好与坏。” “那你说感情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这一点是我最不欣赏的。你为什么不能果断一点呢?你离了婚,我也要离婚,你对我有好感,我也对你有好感,不就成了吗?”金丽梅说。 “我说你不要太那个厚了好吗?你看出我对你有好感吗?” “你别欺骗自己了。你的眼睛和行为会出卖你。” “呦呵,我看你还真会诌。” “我胡诌吗?不说你喜欢为我做这做那,那个晚上,你记得吗?你说你还没有准备好?什么意思?还有前几天你突然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你说什么叫我做伴我还不知道是一种借口吗?连白痴都知道你的用意。还有,昨天喝酒,你想和郝珺琪一组,上苍还是把你安排和我一组。知道吗?这就是天意。”金丽梅一一道来。 第393章 永远在一起 “我看你很快成为爱情分析专家了。”我嘲讽道。但我心里暗暗叫苦,看来那天把金丽梅带去华安实是下下策。 “还有一点,也许你自己都没留意到,郑一刀。”金丽梅不理会我的嘲讽,“你没有发现只要和我在一起,你的话就特多,你就特喜欢和我交流,还特会说损我的话。” 我一怔,说道:“是这样吗?你也太敏感了吧。” “这一点你能否认吗?你看你和别人在一起,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餐桌上,你有像和我这么说话吗?”金丽梅继续说道。 “有。我喝多酒的时候。”我说。 “你也知道是喝多酒的时候。如果没有喝酒,你和谁在一起不是闷头闷脑的?所以,郑一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都是成年人。” “听你这意思,咱们明天是不是就得去民政局打结婚证?”我揶揄道。 “我很乐意啊。”金丽梅说。 “可是我不乐意。” “没事,那我就等你乐意的时候。” “可如果我这辈子都不乐意呢?”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夜幕已降临。路灯闪烁。 真的晕死。金丽梅也太过直白了。 过了一会儿,我把头转回来。我注意到金丽梅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打破沉默:“金丽梅,你别觉得我太无情,是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所以,你没必要这样对我。真的,我更希望我们保持这种关系。我们保持这种关系我感觉更自然更快乐。这就是我跟你在一起放得开,话题多的原因。我好害怕一旦突破这种关系,我们之间就没有这种默契,从而也就没有这种快乐了。” 金丽梅移动了一下身子,说:“怎么会呢?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有这种顾虑?我们之间的感情进一步发展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更自然更快乐,怎么还会丧失快乐?难道说爱情是快乐的坟墓吗?” “有些事情你不一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 “我是个结过婚的人,我哪还有不明白的事?”金丽梅说。 “谁都有不明白的事。”我说。 “那请你告诉我。” “我现在没法告诉你。” “没法告诉我,哼,我知道,不就是郝珺琪吗?我真看不惯你的虚伪。”金丽梅情绪激动起来。 “虚伪?我有虚伪吗?”我不明白金丽梅为什么说我虚伪。 “因为你不敢面对。你始终打不开的情结其实就是郝珺琪。这个郝珺琪在你童年时期就在你心里埋下了你所认为的情缘,而这份情缘因为一直没能实现,所以,你总是放不下,总是在期待。” “……”我看着金丽梅。 “我甚至认为,你和你妻子离婚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你一直在寻找。这一点我已经指出过了。很多东西往往如此,因为没有得到,便感觉它无比美好,总想得到。你现在的心理就是这样。而现在,郝珺琪突然出现在你身边,或者说,你终于找到了郝珺琪,所以你更纠结,尤其让你纠结的是她的悲惨经历。可是,郑一刀,同情不是爱情,你知道吗?爱情不能夹有一点同情。你们根本没有感情基础,你想想,如今已三十的郝珺琪能和你印象中十二岁的郝珺琪一样吗?” 金丽梅越分析越带劲,连病痛都忘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不断注入的药水起了作用。她那苍白的脸孔也渐渐有了红晕。 “你不要说了。”我打断金丽梅的话,“也不要再分析了,因为我和郝珺琪之间的感情你是无法理解的。” “我就是要说,我就是要让你彻底将自己的感情分析透。你总不能永远这么逃避下去。”金丽梅说。 “逃避?我逃避什么?”我诧异地问道。 “你真实的感情。就是对我的感情。” “拜托你别这样。”我说。 “我就是要这样。这才是金丽梅。我不这样就不是金丽梅了,你知道吗?没关系的,郑一刀,我等你去解开情结。我有的是耐性。” …… 接下去两三天我都在回味金丽梅说的话。金丽梅对我的痴迷让我感动同时又带给我压力。我觉得自己应该慎重对待这份感情。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想也不能给金丽梅带去伤害。 问题是,我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金丽梅对我死心呢? 一是她认定了我对她有好感。她所分析的三点,放在一般人身上,是可以得到她所得到的结论。但她不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是个擅闯了禁区的人,我是个左手中指上有一个具有灵异的肉戒的人。 二是她不承认我对郝珺琪有感情。她觉得我是在同情郝珺琪。她这种感觉未尝没有道理。说实话,时隔十八年,我对郝珺琪有没有爱的感觉,我目前所拥有的心绪是不是就是爱的感觉,我也不能肯定。 但能肯定的是,我要和郝珺琪努力培养爱的感觉。我对郝珺琪的感情绝不只是同情。 姑且不说别的,单单肉戒灵异在维系什么也亟待我们去检验。 所以,让金丽梅死心的最好办法是把一切和盘托出。 可是就像丁莹,就像艾贞子一样,设若金丽梅不亲见肉戒灵异闪现,说什么她会信呢?我们闯了所谓的禁区她会信吗?擎天石柱崖裂变为凹凸石壁她会信吗?我们中指上的肉戒有灵异她会信吗? 只会越发促使她认定她的感觉。 然而,不管怎样,总的一点是,我得疏远金丽梅。我不能让金丽梅陷进徐小柔所讲的爱的漩涡。 …… 高温天气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最高气温有时达到了三十七摄氏度。 在手术室里,虽然空调开放着,由于你持续保持紧张的状态,还是汗流浃背。 这几天我连着做了几个大手术。 郝珺琪还是每晚都去摆地摊,我只要有空便去陪她。 在这种高温天气里,那个巷道格外闷热。两旁高大的建筑挡住了从阳江河吹来的河风。 我记得是那一周周四的晚上,我因为医院里的事情很晚才去郝珺琪摆摊的点。我到达郝珺琪摆摊的点时,郝珺琪正准备收拾地摊回家了。我注意到她的裙子贴在了后背上,背上那一块全湿透了,映出她胸罩的扣带。 那真是个异常闷热的日子。 “今年夏天似乎要热一些,才六月份就有这么高的温度了。”我帮忙一起整理归类。 “听说要到下个星期才会降温呢。”郝珺琪说。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说有什么台风要登陆。” “听说这次台风是五十年不遇。不知道有没有报到从哪儿登陆。” “我没注意。反正是那些沿海城市。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小地方好,风调雨顺。没有大旱也没有大涝。也不用担心地震。”我说。 “不过我不希望下雨。一下雨我就不能摆地摊了。”郝珺琪说。 “不能摆地摊,正好放松一下。何必要那么辛苦?我不是多次劝你不要摆地摊了吗?” “可是哥的钱总要还的。” “哥的钱,哥的钱,既然是哥的钱那还还什么还?你不是说哥的家就是你的家吗?你知道吗?那天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双眼都湿润了。”现在,此刻,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不,钱是怎么都要还的。你以为是一块两块,一百两百吗?” 我情不自禁把郝珺琪的双手抓在手里,“郡琪,不可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知道吗?哥给钱给你就是不希望你活得那么辛苦,不希望你生活有太大压力。如果你还是这么念念不忘,我给钱给你岂不没有任何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已经缓解了我很大压力了。我现在觉得一身轻。” “既然这样,那干嘛还在意能不能摆地摊呢?你要记住,郡琪,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有哥。哥的钱就是你的钱。哥有多少钱你就有多少钱。知道吗?” 郝珺琪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以这么想吗?”她把双手从我手里抽出去,痴痴地看着我。 “不是可以,是就要这么想。珺琪,哥在你的生命里缺失了十八年,哥便希望尽可能弥补这十八年的缺失。哥要你以后的生活里,都有哥的影子。所以,没必要再商量的了,从明天起,我们不摆这夜地摊了。”我越说越激动。 “不摆夜地摊?” “对啊。我不是劝过你很多回吗?债已经还了,哪还有必要摆地摊?不为别的,为了郝佳也没必要这么做,是不?” “哥——”郝珺琪终于控制不住扑进我的怀里。 “珺琪。”我搂紧郝珺琪的腰。我感觉到,关于郝佳的话触动了郝珺琪的痛。 “哥——” “嗯。” “是哥吗?真的是起航哥吗?” “是,是起航哥。”我的泪流出眼眶。 “哥答应珺琪,以后不要再离开郡琪好不好?”郝珺琪哽咽。 “哥答应你,哥以后再也不会离开珺琪了。哥要和郡琪永远在一起。” “可是郡琪总害怕这是梦。郡琪这几天都觉得自己生活在梦中。” “我也是这样,我也害怕这是梦,因为我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醒来时你并不在身边。”我说。 “我不知多少次做过我们相遇的梦,相遇在火车上,相遇在电影院里,甚至相遇在我们小时候住的茅草房里,可是,每一次醒来,面前都是空空的,连你的影子都看不见。” “可现在不是梦了,你知道吗?你可以感知我的存在,我可以感知你的存在。” “嗯。”郝珺琪更用力地抱紧我,“我实实在在感知到了哥的存在。” “从今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嗯。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郝佳的叫唤声促使我们分开来,我不知道我们会伤感到什么时候,会伤感到什么程度。是郝佳的叫唤让我们恢复了冷静。 在开车送她们回去的路上郝珺琪再一次叮嘱周六去东门的事。我们商量好了碰面的时间,商量好了碰面的地点。 第394章 急性阑尾炎 可就在周五下午,在我给患者做完手术之后,我看见我的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徐小柔的班主任吴老师打来的。 我打通吴老师的电话。 “徐小柔肚子疼得厉害。我叫她回去她硬是撑着坚持上课。可我看她疼的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具体哪个部位?”我问道。 “我不确定,她只是捂着肚子。”吴老师说。 “我马上过来。” 我带王浩一同去阳江一中。我们到达徐小柔教室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师正在教室里上课。我轻轻地敲了敲门,老师停止讲课。我把我的来意说了。 坐在第四排的徐小柔趴在桌子上。 我走进教室。学生们都盯着我看。徐小柔看见我,挺直了身子。 “把书包收了,我带你去医院。”我说。 “不用了吧?”徐小柔眉头紧锁,额头上有一些小汗珠。 “听话。” 徐小柔收拾好书包站起来。我接过她的书包往外走。我没有关注那个曾为徐小柔跳河自杀的“眼镜”坐哪个位置。 徐小柔跟着我走出教室。 “王医生也来了。”走到教室门口徐小柔和王浩打招呼。 “怎么称呼的?”王浩说。 “王浩哥哥。” “对了。上次都说好了要叫我王浩哥哥。我听老师说你肚子疼?”王浩和徐小柔说话简直换了一个人。 徐小柔点了点头。 “跟哥哥说说是怎么个疼法。”王浩和徐小柔并排往前走。 我跟在他们后面下楼。 徐小柔略微弓着腰,左手捂着肚子。 徐小柔说:“两天前就有点痛了。” “哪个部位?” “这里。” “那是上腹部。” “就这里和脐带周围隐隐的有点痛,过了几个小时便转移到下腹部疼,靠右边一点。”徐小柔说。 “那是右下腹部。后来一直是这里痛吗?” “是。” “还有别的什么症状吗?” “我感觉有点低烧,没什么精神。胃口也不好,不太想吃东西。” “有没有想呕的感觉?”王浩进一步问道。 “没有。不过总是有点恶心。” “老师你看,这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症状。”王浩对我说。 “不错。” “真是阑尾炎吗?”徐小柔转过身问我。 “王浩的判断没错。”我们下到一楼。 “会不会动手术?” “估计要动手术。”我说,“如果刚一发作就告诉叔叔,可能打点消炎针就可以了。” “可叔叔不是不在家吗?”徐小柔委屈道。 “我最近事情有点多。”我愧疚道。 “你叔叔啊是个大忙人,院里的一把刀嘛,所以你要原谅他。以后如果有事可以找我这个哥,我会照顾好你。”王浩说。 “我不需要你照顾。”徐小柔说。 “这话怎么说的?”王浩差点被噎住。 “小孩子说话,别介意。”我说。 “我才不是小孩子。”徐小柔忍痛走到我们前面去。 我和王浩相视一笑。摆明着徐小柔生气了。 到医院我安排王浩带徐小柔做右下腹b超检查。根据我个人经验,做右下腹b超检查,可以了解有无炎性包块,对判断病程和决定手术有一定帮助,并能排除阑尾以外的其他脏器的疾病。 一刻钟后,王浩将徐小柔带回办公室,并将检查结果递给我看,我决定立即给徐小柔做手术。 王浩去通知手术室做准备。 “真要动手术吗?”徐小柔问道。 “别怕。给你打好麻药,你就不会觉得疼。这是个很小的手术。”我安慰道。 “我不是担心手术。叔叔是医院里的一把刀,我没什么担心的。” “那你担心什么?” “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爸爸,叫他寄些钱过来?”徐小柔说。 “原来你在担心钱。要不了多少钱,很多费用我会替你省掉的。相信叔叔。”我说。 “可还不是叔叔出钱吗?”徐小柔眼里有了泪水。 “不要有压力,我慢慢从你工资里扣,行不?这点小手术就不要告诉你爸爸了,免得他担心。” “我一切听你的。” 一个半小时后,徐小柔从手术室出来。原本像这样的手术基本上都让王浩完成,但这次还是我亲自操刀。我感觉徐小柔看见我亲自操刀会很放心。 徐小柔很勇敢。或者她把恐惧埋藏在心里。进手术室到打好麻药针整个期间,她都很淡定,和我说班上的一些人和事。她觉得我戴着手术帽穿着手术衣的样子很滑稽。 “跟电视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呢。”徐小柔说。 “小姑娘好勇敢。”打麻药的医生说。 “我听说我叔叔给人做手术病人一点都不会觉得疼。” “有那么传神,难不成我是神医?”我说。 “不过我有一个担心,我那切口?”徐小柔看着我。 “你担心会留下很大的疤痕是吗?” “会不会很难看?” “切口不会很大。拆线后我给你买疤痕灵贴,会好好多。” “你要记得。不过你记不得我会提醒你的。”徐小柔笑。 一住进病房徐小柔的所有感觉就全集中在疼痛上了。她的脸色略略有点苍白。麻醉药作用消失之后的痛感让她微微皱着眉头。 “你还觉得叔叔给人做手术不疼吗?”我笑着问她。 “我上当了。”徐小柔说。 “今天晚上是最难熬的。今天晚上一过,就不怎么疼了。” “真的吗?” “真的。” “可你没有办法将疼痛减少一点吗?” “有。但是我没有给你用。” “为什么不给我用?” “副作用很大。你还是少说话好。手术后最重要的是休息,休息越好,恢复得越快。” “好。可真的很疼。” 那个晚上徐小柔药液注射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钟才结束。基于她使用的是腰椎麻醉,我始终要求她平卧病床,虽然我一再告诉她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脑脊液外露而引起头痛,可她对我这个要求还是显得有点恼火,我只好不断地鼓励她。 我很疲倦。不过,我并没有让王浩接替我守在徐小柔床前。我每隔一小时便叫值班护士过来给徐小柔测量血压和脉搏。徐小柔有很好的血压,脉搏也很稳定。连续三次测量之后我便彻底放下心来。 药水注射完后,我去水池将毛巾打湿而后拧干,给徐小柔抹了把脸。 “谢谢叔叔。”徐小柔说。 “你现在可是我的小病人。你怎么啦?”我突然注意到徐小柔的双眼有点红。 “我想我妈妈了。你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妈妈。” “是不是觉得叔叔慈祥得像你妈妈?” “嗯,有一次,好像是十岁那一年,我生病生得好厉害,妈妈也是这样服侍我,给我擦脸,喂我吃饭。” “你放心,我也会喂你吃饭的。”我说。 “噗呲。哎呦。” “不要笑。” “不是你逗我吗?” “我是希望你不要太伤感。” “时间过得好快。”徐小柔收起了笑容,“那时妈妈躺在医院里,我有空便来陪她。可今天我躺在医院里,妈妈却已经不在了。” “不要太难过,小柔。虽然我是医生,可我还是要告诉你,生死有命,真的。” “我不是难过。也许是自己患病的缘故才想起她。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妈妈了。有叔叔这么待我,妈妈会很放心的。” “不要再说了,赶快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叔叔你呢?” “我们医生有休息室。”我说。 “那你也去睡吧。” “我等你睡着了,再去睡。” “我没事的。”徐小柔说。 “你要想叔叔早点睡,你就赶快睡着去。” 事实上,徐小柔睡着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去休息室。我依然有点不放心。 徐小柔睡得很踏实,虽然偶尔她还会轻轻地呻-吟。可我知道,她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 徐小柔恬静的睡相很迷人。她的睫毛非常长。鼻梁比一般的女孩要高一些。嘴唇很薄。 我很困乏。有几次我趴在徐小柔的病床的床沿上沉沉睡去,可睡不到十分钟又会醒来。醒来时你觉得眼睛很痛,感觉病房里的灯光非常刺眼。我起身到过道上走动。此刻,到处都很安静。过道里空空的。有咳嗽声从某个病房传来。 我去办公室和值班医生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又去护士站看了看。值班护士已经换了。她对我的出现很是诧异。我和她做了说明。 “早知这样我该叫金姐姐替我值班了。”护士跟我开玩笑。 “连你也笑我。” “现在谁不知道金姐姐和你的关系。” 我赶忙走出护士站,回到病房。徐小柔还在安睡。几乎再听不见她因病痛而呻-吟了。我又在她的床沿上趴了一会儿。我一直等到同病房的病人家属醒来上厕所后我拜托他略加照看方才去睡觉。 睡觉前我看了下手机,五点差一刻,想必东方已经发白了。 等我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休息室里的值班医生已经出去了,他或许是见我睡得太熟而没有叫醒我。 我找到手机,手机显示时间八点四十。 我连忙向徐小柔的病房跑去。过道里随处可见护士们匆忙的身影和病人家属焦虑的面容。一个护士推着手推车在过道里走动,手推车里摆满了装满了药水的药水瓶,车子的铁轮子在水泥楼板上碾过,因过重的重量带来的震动传出去很远。 第395章 星期六今天吗 我走进病房。徐小柔已经醒了,她应声往门口看,看见是我,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和徐小柔打招呼,然后冲同病房的病人家属笑了笑。 “你没去视察病房吗?”徐小柔笑着问道。 “我没去。”我说。 “我记得你每天都要视察病房的。” “并不是每天。要好点吗?” “已经好好多了,而且不怎么痛了。就是伤口处还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徐小柔的视线定格在我脸上。 “毕竟是切了一刀嘛,哪能恢复的那么快?” “如果总是和昨晚那么痛,我真的受不了。” “这不已经过去了?” “叔叔昨晚什么时候去睡的觉?”徐小柔问道。 “你睡着了我就去睡了。”我说。 “你叔叔是骗你的,小丫头,”病人家属说,“他去睡觉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徐小柔故意闭紧嘴,皱着眉头。 我尴尬:“这慌看来不能撒。小柔,咱们得感谢这位叔叔。我去睡觉时全靠他照顾你。” 徐小柔转过头向病人家属说“谢谢”。 “我哪里做什么?”病人家属非常谦和。 “叔叔,我尿袋里的尿都是这个叔叔帮忙倒的。”徐小柔对我说。 “是我来晚了。”我说。 “这不是举手之劳吗?同一个病房就应该互相照应。”病人家属说。 “对。”我说。 “这么说叔叔一个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觉?”徐小柔掐着手指头。 “已经够了。”我说。 “你完全可以早点去睡的。” “当然是你叔叔当心你了。”病人家属说。 这时候,护士们进来了。我和她们打招呼。她们把徐小柔早上测量的体温情况跟我汇报。 “郑医生,你又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手术。”其中一个护士说。 “郑医生做的手术总是漂亮的。”另一个护士说。那是一个实习生。 “千万别这么说。”我说。 她们先给隔壁病人打针。那是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肺上长了个瘤,去省城做了手术,然后回到我们这里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两个护士来到徐小柔的病床前。 “该给你打针了。通气了吗?”实习护士问道。 “什么通气?”徐小柔看着我。 “就是你放屁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徐小柔脸上略略起了点红晕。 “哪有这么快?”另一个护士说,“像急性阑尾炎一般要三到五天才排气。是吗?郑医生。” “你很专业。”我表扬那个护士。 “谢谢夸奖。如果病人早点下床活动,排气便会提前一点。所以小姑娘,你要早点下床活动哦。”护士对徐小柔说。 “我现在就想下床。躺在床上闷死了。”徐小柔说。 “那可不行。至少要在术后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可以起床活动。你有郑医生陪你,还会闷吗?郑医生可比你亲叔叔还亲。” “郑医生就是我的亲叔叔。”徐小柔说。 “是吗?” “是。”我说。 两个护士走出去了。 “你再去睡一会儿吧,叔叔。”徐小柔说。 “我不想睡。”我忍住不打哈哈。 “你今天没有手术要做吗?” “我今天不做任何手术。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好徐小柔。” “你没必要因为我而影响工作。我可以麻烦隔壁叔叔照看我。” “郑医生可是个大忙人。”隔壁病人家属说。 “我今天不忙。星期六我一般不做任何手术。今天是星期六吗?”我猛地意识到我忘了一件天大的事。 “是啊,今天星期六。怎么了?”徐小柔已经注意到我的脸色。 “糟了!”我立即站起身。 “有什么事吗?” “郝阿姨还在广场等我。我和郝阿姨约好了星期六去她老家东门看看的。今天真的是星期六吗?”我向病人家属求证。我多么希望有人告诉我今天不是星球六。 “今天是星期六。”病人家属很肯定地点头。 “妈的,我竟然把这事忘了!”我重重地拍自己的头。 “你赶快去吧。”徐小柔说。 “是啊,郑医生,你赶快去,我帮你照看你侄女。我跟你说,我是永泰人。和东门同一个大队的。”病人家属说。 我掏出手机,已经九点二十了。离我和郝珺琪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我匆忙下楼。 在医院一楼大厅,我被正往里走的金丽梅拦住了,“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我有事出去一趟。”我说。 “有什么事这么急?不是听说徐小柔生病了吗?” “是。她刚做了个手术。你来了正好。有空你去409房间看看她,她在打吊针。” “问题是你得告诉我你去干嘛。” “我没时间和你扯了。回来我告诉你。我走了。” 我迈大步走去停车场。 在我将车子开出停车位的瞬间我留意到金丽梅站在医院大厅的入口。我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快进医院。 狭窄的康复路上,人多,车子更多。我不断地揿喇叭。可是没有用,三轮车师傅依然不紧不慢地踩着踏板,流动水果摊摊主依然有规律地叫卖着。 三百米不到的康复路,我整整花去十分钟,竟然比步行还慢!所以,等我到达阳江广场,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阳江广场的附属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了。升旗台的旗杆上,五星红旗垂挂在杆顶,像一条束带般一动不动。升旗台附近有几把硕大的遮阳伞固定在水泥墩里,伞下的生意人已经离开了。有几辆供小孩子坐的四轮电动车停在移栽过来的樟树下。一个老人守在那里。 不见郝珺琪! 我绕着广场转了一圈,都不见郝珺琪的影子。 我拨通郝珺琪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注意安全,是金丽梅发的。 我把车停在阳江前路。在驾驶室里我坐了五分钟,拨了两次郝珺琪家里的固定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接着我下车沿着移栽的那一排樟树往东走。太阳很烈。树荫下的温度和阳光下的温度差别很大。我走进一段段阳光又走进一段段树荫。 事情就这么奇怪,你可以遇见若干年前你为其做手术的病人,可就是不见你可以要找的郝珺琪。 按理,郝珺琪也不可能还在广场。她总不能傻傻地等你等上两个小时。 我走到广场的东南端,接着往北下行。这是一条贴着豆腐块大小的瓷砖的步行路。左手边又是一条高出步行路近四十公分的宽约一米的水泥路,水泥路临近阳江河河岸的护栏,站在这条水泥路上,可以俯瞰阳江河景观。县城天然游泳场一览无余。 而路的右边是一片人造树林,人工累成的小山坡和林木间铺了一层草皮。我看见一棵樟树有一抱粗细,几个大的分支都被截断了,截断处用塑料皮包裹着。我知道那是移栽时为了防止水分过度蒸发而特意截断的。或许也有出于运输的考虑。听说移栽这样一棵树木要花几万甚至更多的钱。 郝珺琪便坐在这棵樟树下。 “郡琪——”我喊道。 郝珺琪应该早就看见我了,所以我的声音她就当没听见,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我跑过去。“对不起,郡琪,真的对不起。” 郝珺琪不说话,也不看我。 “生气了,是吗?哥真的有事。请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手足无措。 郝珺琪用目光淡淡地扫过我的脸庞。幽怨,更多的是无奈。 “不要生气。真的请不要生气。让你整整等了两个小时,我心里很……” “郡琪没有资格生哥的气。”郝珺琪轻声地说。 “不,不,你有资格。你也应该生哥的气。你这样说,我感觉你把哥一下子推到了千里之外。你现在站起来,捶打我,哭着骂我,我心里的不安才会解除。”我说。 “哥看多了韩剧吧。郡琪已经三十了。”郝珺琪还是有点冷淡有点幽怨的腔调。 “我……我想表达的是,我希望,就是说,希望你不要把怨愤积在心里,而是发泄出来。”我词不达意。 “我对哥能有怨愤吗?” “你看,我又说错话了。总之,请你生哥的气。”我无比窘迫。 “好了,我真的不生气了。看见哥这么着急的样子,郡琪就没有气了。前面哥开车过来我已经看见了。”郝珺琪的脸上有了笑容。给我一种感觉,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一下子晴空万里。 “啊……你怎么不叫唤一声。”我说。 “这就是郡琪生气的方式啊。” “好独特的生气方式。如果哥因此开车走了呢?” “因为我相信哥还会回来。” “还好我重新过来转一圈。” 郝珺琪从地上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我们今天是去哪里吗?”郝珺琪睁大了眼。 “那怎么会忘?我们约定了去东门的。不过——今天去不了了。”我愧疚难当。 “怎么了?” “徐小柔住院了。” “哪个徐小柔?是那个小姑娘吗?” 第396章 郝珺琪噩运传说 “嗯,住我家里的小姑娘。昨天下午她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她肚子疼,我便去看她。谁想她已经疼了两天。急性阑尾炎。不能再拖,当晚我便给她做了手术。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你是不是守了她一个晚上?” “我守她到凌晨五点才睡觉,没想到一觉睡过了头,导致……她现在还在打吊针。”我说。 “她家里没有一个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她母亲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今年四月份死了。而她父亲是独苗,现在再外地打工。” 我不是听不出郝珺琪话里的意思,所以详细解释。 “怎么……那就算了。我怎么感觉全世界的人生病好像都会找哥似的。” “对不起。” “看来去一趟东门真的很不容易。如果哥没有空,下次我就一个人去。”郝珺琪长长地叹气。 “不,不。郡琪千万别这么说。这么说,哥会很难过的。下周六。下周六一定去,风雨无阻。”我发誓般说道。 “可哥上次不是说这个周六把什么事都推掉吗?还有,为什么总要等星期六去?”郝珺琪又有了怨气。 “本来可以随便哪天去,可小柔住院至少要三五天。”我说。 “我怕下个周六哥又会蹦出一件什么事来。” “不会,真的不会。这一回绝对不会。”我信誓旦旦,“对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阴影重又布满郝珺琪的上空。 “这几天我可都要去你家吃饭。你烧饭给我吃。”我说。 “真的吗?哥说的是真的吗?”阴影迅疾消散,郝珺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徐小柔一病就没人烧饭给我吃了。对了,你还得烧徐小柔的饭。” “这没问题。这么一来苦熬这两个小时也值了。哥不知道这两个小时我有多难过。”我们离开大樟树走向水泥路。 “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所以,我一想到今天是星期六,感觉天都踏了。”我说。 “哥是说珺琪是哥的天吗?”我们走去我停车的地方。 “嗯,珺琪是哥的天,还是哥的地。” “我就知道哥诓我,但我喜欢听。其实是哥是我的天是我的地。你看,前两个小时里,我甚至发誓再也不理你,你说这几天去我家吃饭,我什么气都没了。” “是珺琪大度,原谅哥的粗心。想想都觉得对不住你。” “不用再说对不住了,”郝珺琪的心情比当头的阳光还灿烂,“短短一刻钟,你说了十几次对不住了。” 走到我停车的地方,我提出送郝珺琪回家,郝珺琪拒绝了,她要去她同事家里接郝佳。 “我还是先去菜市场买菜,买好了菜再去接佳佳。对了,哥喜欢吃什么菜?”郝珺琪问道。 “只要是珺琪烧的菜哥都喜欢吃。”我说。 “我才不信。”郝珺琪笑着说。 …… 我赶回医院时徐小柔已经换上了第二瓶药水。 金丽梅正和病人家属聊天。那个老人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艰难地呼吸着。病人家属已经麻木了。 “叔叔。”徐小柔最先看见我。她的床就在门边。 “我回来了。”我走进病房在徐小柔床边的一张方凳上坐下来,“没什么事吧?” “没事。”徐小柔说。 金丽梅走过来。“有我在还会有什么事?怎么?没有去东门吗,和你妹妹?”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东门?”我问道。 “是我跟金姐姐说的。”徐小柔说。 “哼,你以为你不跟我说就没人跟我说了。”金丽梅板起脸孔。 “你可真会冤枉人,我哪是不跟你说,当时不是十万火急吗?”我说。 “有那么夸张?你放我鸽子的时候还少吗,也不见你这么急过?” “耶耶,我看你又乱扯了。我什么时候放过你鸽子?”我辩解道。 “还说没有?那一次,那那一次,那那那一次。” 徐小柔忍不住想笑,可她又不敢笑。 “别说笑了。这是病房。”我提醒金丽梅,“把小柔逗笑了,伤口会受影响。” “我真没说笑。小柔,你相信姐姐说的话吗?” 徐小柔捂着嘴点点头。 “好了,说正经的,怎么不去东门了?我听小柔说你们约定去东门这可是第二次了。还有,你妹妹真的十八年都没去过老家吗?”金丽梅正色道。 “是。”我说。 “那你赶快带她去啊。我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十八年都不回去看看?” “十八年没去东门,你们说的是谁啊?”隔壁病人家属打断我们的话,“我是永泰的。” “你如果了解东门的事的话,你想一想就知道是谁。”我对病人家属说。 “十八年?就是建东门水库的那几年。”病人家属沉吟道,“那几年东门发生了好几件奇怪的事。应该是郝老头家。绝对是郝老头家!” 病人家属眼睛发亮,竟然因为猜中了而略略有点兴奋。 “是。”我说。 “郝老头是谁?”金丽梅问道。徐小柔也看着我。 “就是郝珺琪的爷爷。” “那你妹妹是谁?郝老头不是只有一个孙女吗?”病人家属问道。 “我是下放在郝爷爷家的郑仁森的儿子。”我说。 “什么?你就是郑老师的儿子?郑老师也是我老师,还有你妈妈也是我老师。”病人家属这下子是真激动了。 “我父母都教过你吗?”我也破觉诧异。 “教过。一个教语文,一个叫数学。他们对我可好了。我叫余永金。说不定你向你父母提起这个名字他们还可能记得起。我当时当班长。” “有机会我会向他们提的。”我说。 “郑老师他还好吗?严老师还好吗?没有发生一些什么意外吧?” “他们都还好。意外?”我感觉病人家属怪怪的,“没什么意外呀?” “哦,不好意思,我呀,粗人一个说不来话。就是想知道他们身体好不好。算一算,真有近二十年没见着他们了。他们退休了吧?” “都快退了。”我说。 “时间过得太快了。”病人家属感叹不已。 “这世界真小啊。”金丽梅跟着感叹。 “那请郑医生转达我的邀请,请他们到我家去玩。你告诉他们,我们村现在变化可大了。他们好像没有回来过吧?”看来病人家属话多,人也热情。 “回来过。在我十五岁那年回来过。也就是回城的第三年回来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说。 “一晃就是一辈子啊。” “大哥您不是东门村的,怎么也知道郝家的事?”金丽梅好奇地问道。 病人家属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郝家在那年出的事,我们大队哪有不知道的?先是郝老头无缘无故去世,接着是他儿媳妇生人生死了,马上他儿子郝有德和孙女连夜在村里消失,你们不知道,当时传的可悬了。” “传什么了?”我很诧异。 “有好几个版本。有的说郝家那房子是凶宅,风水不好。郑老师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能震住凶气,所以,郝有德老婆一直不孕立马怀了孕,郑老师一家一离开,凶气升腾,郝家便厄运连连。我跟你们说,郑老师也就是你父亲没来东门之前,有三四年的时间,郝家媳妇都不曾生育的。”病人家属对我说。 “还有呢?”徐小柔听得很入迷了。 “另一种说法是说郝有德老婆能生小孩是去济头山拜过菩萨的。” “济头山在哪里?” “就是离我们大队不远的一座山,那座山上有一座寺庙,很灵。听说郝有德老婆许了愿,说如果保佑他郝家不断香火,一定回寺庙还愿,结果因为他们没有还愿,所以菩萨这么报应他们。” “竟然有这种说法?”我说。 “还有一种说法,”病人家属兴趣盎然,“那一年不是说要建水库吗?整个东门都要搬迁。东门村有很多家都搬到了我们永泰。” “朱金山一家就搬到了你们永泰。”我说。 “你还记得朱金山啊。” “记得。他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有人说是水龙王看中了他们一家,要留下他们一家做他们水族的向导。不是说有一方水域就有一方神吗?而郝有德父女连夜逃走,则是当地土地神向他们托梦,说如果他们不走,接下来莫名其妙死亡的就是他们父女。” “没想到我们郝阿姨有这么多传奇?”徐小柔眼睛瞪大了。 “小柔,不是传奇,是悲剧。”我沉痛地说。 “可又听说,”隔壁病人家属接着说,“郝有德真正离开东门的原因,是和村里的老村长为搬迁的事起了冲突,不知怎么回事就连夜走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一刀?”金丽梅说。 “是郝有德因为和老村长吵了架喝闷酒,遇见老村长的儿子,和老村长的儿子发生冲突,把老村长的儿子推倒在地,郝有德以为老村长的儿子死了,才连夜出逃,才十八年都不敢回来。实际上,老村长的儿子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我说。 “那为什么现在郝珺琪爸爸还不敢回来?”徐小柔问道。 “郝有德已经死了。死在安徽齐家屯县,埋在了那里,再也回不来了。”我黯然。 第397章 因为有你,我很幸福 “这么说郝珺琪一家只剩她一个人了?”金丽梅说。 “对。郝珺琪中专一毕业就分回了阳江,可因为不知道实情,因而从来没有回过东门。还是这一次我们碰上她后她才知道真实情况。所以她很想回去一趟。”我说。 “那你赶快陪她去呀。干嘛还等下一次?你们重逢已经n天了。现在我承认,你这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 “叔叔是当心我。”徐小柔说。她似乎被感动了。“真没想到郝阿姨比我还可怜。” “郝阿姨比你可怜多了。有了郑一刀,小柔你反而成了幸福的人。”金丽梅说。 “我知道。所以叔叔赶快去吧。不要再等下一次了。” “我和郡琪已经说好了。” “说好了可以改呀,打个电话给她不就成了?”金丽梅急着说。 “不用。”我说。 “不知道郑医生是不是听说了,你那个妹妹并不是郝有德的亲生女儿。”病人家属忽然又爆料。 “什么?怎么会不是亲生的?”金丽梅讶然。 我的心也猛地一沉,惊愕地看着病人家属:“你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因为郝有德根本不能生育。如果能生育,怎么会到三四年后才生小孩?”病人家属说,“你们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这个道理应该懂。” “也许他们做了避孕计划。”金丽梅说。 “怎么可能,”病人家属笑,“那个时候,农村里哪有计划生育的说法?更何况郝家一脉单传,他们做梦都想生小孩。” “那郝珺琪会是谁的亲生女儿?”金丽梅问道。 “不知道。有人说就是郝媳妇去济头山寺庙许愿时借的种,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种没根没据的事就不要说了。”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变得很糟糕。 “那是。”病人家属说,“不过,我还想向郑医生核实一个事,不知可不可以?” “什么事?”我努力平静心情。 金丽梅和徐小柔都看着我。 “我那时候就听说,你和你妹妹也就是郝珺琪闯过你们村里的禁区——擎天石柱崖,是真有这回事吗?”病人家属问道。 我点点头。 “什么禁区?叔叔你闯过禁区?”徐小柔吃惊不小。 “什么是擎天石柱崖?”金丽梅问道。 “擎天石柱崖是东门村后的一座山崖,是东门村的禁区,”病人家属说,“东门村祖祖辈辈都传下话来那是禁区,不能闯。结果你们的郑一刀闯了。” “啊——”金丽梅和徐小柔一齐看向我。 我感觉那个呼吸困难的病人都睁开了眼睛。 “我和郝珺琪一齐闯的。”我说。 “当时,我们大队没有一个人敢相信,”病人家属接着说,“可是,那擎天石柱裂变成了凹凸石壁让我们大家不得不信。我跟你们说,裂变的那一天,不不,是那一刻,我和小伙伴们正在山上砍柴,忽然就觉得天昏地暗,然后就觉得脚下在震颤,好像发生了地震一般,吓得我们把柴刀一丢,趴在地上,可是很快天重新亮起来,再往那震颤的方向看,就发现那高高大大的擎天石柱崖裂成了两半。” “天,有这么传奇吗?”金丽梅惊呼。 徐小柔半张着嘴看着我。 “确实是这么回事。”我说。 “后来呢?后来还有什么事吗?”徐小柔问道。 “后来……”我说。 “我听说是村里的干部因为你们违背了祖训,擅闯禁区,要将你们沉塘,是吗?”病人家属说。 我再次点头。 金丽梅和徐小柔再次惊愕。 “那——你们村的队长被雷劈死又是怎么回事?”病人家属问道。 病人家属说的队长自然是瘦子的父亲吴队长!而金丽梅和徐小柔的眼睛已经睁大到不能再大了。 我简单地把沉塘的前因后果以及瘦子逼我和郝珺琪上老虎坡闯擎天石柱崖的情况和大家说了。 “天哪,叔叔,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段传奇经历。”徐小柔说。 而金丽梅,不知为何,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所以,”病人家属又说话了,“有关郝家发生的各种事情,我们大队还有一种说法,也是最为可信的说法。” “什么说法?”我问道。 “这一切都是你们擅闯禁区的报应。” “你是说郝爷爷家里发生的事情,郝爷爷无疾而终,珺琪的母亲难产而死,珺琪和父亲外逃都是我们擅闯禁区的报应?”我按耐不住激动地说。 “不是我说,是我们大队很多人说,”病人家属说,“否则说不过去呀。所以前面得知你父亲就是郑老师的时候,我问他们有没有发生意外,就是,就是……” “你们认为报应也会落在我家里,对不?但我们一家安然无恙。” 病人家属点头,“这就说明并没有什么报应之说。当然也有可能,你爸妈都是文化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镇得住,所以才会没什么事。” 我笑:“哪有文曲星下凡这回事?” 病人家属很不自在地抓头发。“我们农村人都信这个。” …… 那一天由病人家属勾起的有关郝珺琪噩运传说因为徐小柔的一声惊呼而结束了,徐小柔看见了输液管里的鲜红的血。 是徐小柔药瓶里的药液已经全部输完了,因为输液管内压力比血管内的压力小,血液反流进入了输液管。 “别担心,有你金姐姐在。”我安慰道。 金丽梅似乎有什么心思,她不接我的话,也没有了幽默的话语,而是默默地将第三瓶药液换上架。替徐小柔换好药,她就退出了病房。 随着药液下滴,输液管里的血回流进血管。 病人家属因为想起什么事也出去了,他拜托我照看他的母亲。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叔叔,你坐近一点。”徐小柔向我招手。 “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就是想你坐近一点。” “怎么了?”我向徐小柔坐近了一点。 “你不和郝阿姨去东门是不是考虑我?”徐小柔澄澈的眼睛看着我。 “你这个样子叔叔怎么能离开?”我说。 徐小柔闭上眼睛,露出微笑,说:“金姐姐说的没错,因为有你,我变得好幸福。” “干嘛这么煽情?” “幸福原来这么美好。”徐小柔睁开眼睛。 “难道你开刀还开出了幸福感吗?”我开玩笑道。 “那是当然。”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对了,等药水打完可以叫护士将导尿管去掉了。一般的阑尾炎手术都不需要按导尿管。”我把话题扯开。 “那你怎么给我按了导尿管?” “怕不方便照顾。” “哦。” “饿了吗?” “嗯。我现在想吃饭了。” “今天还不能吃饭。只能吃点流质食品。” “什么是流质食品?就是母亲吃的米汤吗?” “脱脂牛奶、米汤、米糊、面汤都是流质食品。打完针后你就可以吃一点了。你想吃什么?我叫郝阿姨给我们烧。”我说。 “干嘛要叫郝阿姨烧?”徐小柔不解地问道。 “你自己还能烧吗?” “可以到摊点上买一点。” “摊点上的东西,不卫生也不营养。你动了手术,非常需要调养。营养跟上了便会好的快一些,我要争取让你下周二去学校上课。课耽搁了太多可不好。” “其实不会耽搁什么课,因为我们高三的新课早就上完了。第二轮复习都结束了。现在是第三轮复习。” “也太快了吧?二轮复习都结束了?”我说。 “高中都这样。难道叔叔读高中的时候不是这样吗?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就高考了。”徐小柔说。 “差不多。我都忙忘了,小柔就要高考了。” “现在基本上都是高二学完高三的新课,高三一年全都是复习,反反复复地复习,否则会跟不上和其他县市联考的进度。” “你接受得怎样?不不,你复习得怎样?” “我觉得还行。单等着高考的到来。”徐小柔信心满满。 “小柔还是挺有读书的天分的。”我说。 “对了,你注意到没有,叔叔?”徐小柔忽然问我。 “注意到什么?”我问道。 “金姐姐走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心事,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不会吧。她一直好好地。”我说。可我不得不佩服徐小柔的观察力。 “肯定有心思。”徐小柔说。 待病人家属回到病房,我去了一趟外科医生办公室。值班医生正在忙碌,我和他寒暄了几句便退出办公室。 我考虑要不要给金丽梅去个电话,我调出了手机号码,可想想还是算了。 我接着拨打郝珺琪家里的固定电话,但没人接,这促使我想到,该给郝珺琪配一个手机了。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了好一会儿。我很后悔自己怎么到现在才产生这个想法。这个社会已经到了,没有手机,联系起来很不方便的地步。 回到徐小柔的病房我再次拨打郝珺琪家里的电话,郝珺琪接通电话,我嘱咐她准备一点米汤。 “这不太麻烦郝阿姨了吗?”待我挂断电话徐小柔说道。 “没关系。你没看出叔叔和郝阿姨的关系吗?”我说。 “如胶似漆?”徐小柔嘟起了嘴。 “差不多吧。反正这一周就全拜托她了,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徐小柔“哦”了一声,然后侧转身去和病人家属说话。 第398章 盒饭 我趁机去卫生间。也许是睡眠不足,也许是喝少了水的缘故,原本两分钟搞定的事情,我足足花了近十分钟,待我站起来时腿脚都麻了。 回到病房,让我诧异的是,金丽梅出现在病房里。她正从塑料袋里拿出她带来的饭盒。 原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你怎么……” “我给你们准备了盒饭。”金丽梅把两个饭盒放在我坐的那张方凳上,“赶快趁热吃了。” 金丽梅递给我汤匙。 “你这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郝阿姨。”徐小柔忽然说道,“叔叔,郝阿姨来了。” 我一惊,连忙往后看,就见郝珺琪站在病房门口。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脸上是错愕的表情。 郝珺琪愣了几秒钟,接着一个转身不见了。 “郡琪。”我快速走到病房门口。 楼道里已经不见郝珺琪的身影。 我即刻追出去。 从我身后传来金丽梅叫我“郑一刀”的声音。 我快速往下跑。当我跑到一楼大厅时,我看见郝珺琪已经坐在了等候在医院门口的三轮车上。三轮车缓缓往医院门口驶去。 我停下步子,一只手搭在综合楼进门的圆柱子上,看着三轮车渐渐远去。郝珺琪没有回头往后看。 大概过了两分钟,我折回病房。 这真是没有料到的。 金丽梅竟然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给我做盒饭。 郝珺琪竟然会将做好的盒饭送来医院! 误解就这么产生了。 而郝珺琪又是受害者!你最最不想让她受伤害,偏偏伤害她。这真他妈的没法解释。 我黑着脸走进病房。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结了。病人家属正在给他的母亲喂米汤。 “没追上吗?”金丽梅试探着问道。 我不说话。 “我真不知道你叫郝珺琪送盒饭,我……” “你别内疚。你没有错。”我说。 “可事实是我让郝珺琪误解你了。我只是考虑到你太辛苦了这才主动烧了盒饭送来。”金丽梅解释道。 “你不需要解释。你带了流质食品吗?给徐小柔喂一点。我想去休息室睡一觉。我觉得太累了。”我说。 “你不吃点吗?吃点再去睡不更好吗?我听小柔说你早饭都没有吃。” 金丽梅关心道。 “我不饿。”我说。 “看来叔叔真的生气了。不过,叔叔不吃我也不吃。”徐小柔说。 我注意到病人家属忽然笑了。 “你什么意思?”我说。 “要生气冲我生气好了。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开刀,还会有这些事吗?”徐小柔提高了分贝。 “你千万不要情绪激动,”金丽梅俯下身安慰徐小柔,“错也是错在金姐姐啊。你生病还有错吗?谁愿意生病?就我不该自作多情。” “金姐姐快别这么说。你要这么说,我就更难过了。我到哪去找这么好的姐姐?” “小柔你快点吃。冷了又不能吃了。”我厉声道。 “小柔说了,叔叔不吃我也不吃。”徐小柔噘着嘴。 “你还跟我拗上了。叔叔真没心情吃。” “没心情吃更要吃。叔叔饿坏了,小柔就没有幸福了。” “多少吃点吧,郑一刀。饭里面没毒。”金丽梅说。 我只好坐下来吃盒饭。金丽梅喂徐小柔喝米汤。 我这是第二次吃金丽梅做的盒饭,口感和上次的一样好。或许是肚子真的饿了,胃口一开,我把情绪抛在了脑后,把金丽梅带来的盒饭全吃了。 “再满意了吧?”我说。 “真没良心。多少要说说谢谢吧。”金丽梅说。 “谢谢由我来说。谢谢金姐姐。”徐小柔接过话说,她的心情好多了,“叔叔也可以去睡了。还说不饿,吃得一点不剩,将金姐姐的都吃了。” “你还没吃吗,金丽梅?”我问道。 “真不会推理。金姐姐肯定没吃。她是烧好了就送过来啦,否则哪有那么快?”徐小柔说。 “不愧是高中生,推理这么快。”金丽梅说。 “不好意思。”我窘。 “没事。你全吃了,证明我烧的饭合你胃口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随便去摊点上吃点什么就可以了。” “那你赶快去吃。我等会再去睡觉。”我说。 “没事。小柔不是很快就打好针了吗?等她拔了针我再去吃。我现在还不饿。你赶快去睡吧。我看得出你已经很累了。” “快去睡吧,叔叔。”徐小柔跟着催促。 那个中午我在休息室里睡了一个小时。因为太疲乏,我没来得及去想怎么向郝珺琪解释便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郝珺琪又消失了。我到处找都找不着。我坐在东门村口的石板上哭泣——很伤心地哭泣。 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水域,郝珺琪在一只小舟上向我呼叫,她挥舞着她的小手,可是小舟却飞快地飘向远方,我一个猛子跳进水里,拼命往前游啊游啊,然而小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我停止游泳。手和脚不再滑动。于是我的身子往水底沉下去,沉下去。我大吼了一声,接着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我额头上全是汗。背上也湿透了。 我坐起来,感觉头很晕。我搞不清楚好好地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应该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担心促成的吧。人们不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虽然没来得及去想,可是潜意识里已经非常在意郝珺琪的心绪变化了。 按理我应该立即跑去郝珺琪家里向她做出解释。 可我还不能立即去。我得立即去的是徐小柔的病房。 徐小柔打好吊针,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适当的活动,能够促进肠蠕动恢复,能够防止肠粘连发生,同时可以增进血液循环,加速伤口愈合。 我得扶着她走动。 所以我立即走去病房。金丽梅已经离开了。我注意到徐小柔的导尿管也已下掉了。 徐小柔正在睡觉。一副非常恬美的睡态。双眸紧闭,显得睫毛更长了。小巧的嘴微微张着,可我一在她床前的方凳上坐下来,她就睁开了眼睛。 “你睡好了?”徐小柔问道。 我点点头,“你睡觉了吗?”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可是睡得不是很沉。我在想你是不是该去郝阿姨家向郝阿姨做个解释。” “我会去的。” “那你赶快去啊。我这儿没什么问题了。” “如果你想去卫生间怎么办?”我问道。 “你在这也没办法,你能扶我进女卫生间吗?”徐小柔笑着说。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起床活动。你不能总是躺在床上。术后二十四小时就得起床活动。我得搀扶你下床,让你略作活动。之后我再去找郝阿姨。”我说。 “为什么你不先去找郝阿姨,再回来搀扶我活动。我要上卫生间的话,可以找个护士帮忙。那些护士你不都很熟悉吗?” “这倒是个好办法。” “你赶快去吧。” “我去拜托一位护士就走。” 在去郝珺琪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沉重。我不是担心郝珺琪不会原谅我。把事情和郝珺琪说明,她应该就会消气。我不能理解的是,我怎么总是给她带去伤害。 郝珺琪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我原本不可以再伤害她一点点,我原本呵护她都来不及,却屡屡伤害她。 我到达郝珺琪家门口的时候,郝珺琪的门恰巧是开着的,郝珺琪坐在客厅里教郝佳写字。郝佳已经读学前班了。 我敲了敲门,“郡琪。” 郝珺琪仿似没听叫敲门声,反而提高了声音教郝佳写字,“佳佳怎么了?前后的前怎么老写错?再写错,妈妈可要打手了。” “妈妈,舅舅来了。”郝佳说。 “你给我安心写字!”郝珺琪呵斥郝佳。 “佳佳已经写了好长时间的字了。”郝佳嘟着嘴。 我换鞋子进到客厅,郝佳胆怯地瞥了我一眼,由于害怕她母亲责备,很不情愿地继续写着字。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写字上。 “佳佳估计写累了。勉强孩子学习不见得有效果。”我搭讪着说。 郝珺琪不说话。 “这种待客之道好像不好哦。佳佳,你说舅舅是该一直这么站着还是坐下来?”我故意和郝佳搭腔。 “佳佳要写字。”佳佳不回答我的话。 “珺琪你觉得呢?” “你想站就站想坐就坐呗,谁能左右你?”郝珺琪只管盯着她女儿写字。 “现在我就被你左右着。你叫我站我就站,你让我坐我就坐。”我说。 “那你就站着吧。”郝珺琪没好气地说。 “是。”我便笔笔挺挺的站着。 郝佳更没有心思写字了。任郝珺琪怎么强调都没有用,做母亲的只好妥协。郝佳一获得“解放”便跑进自己的房间去搭积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郝珺琪。 我站得更笔直了。 “你真要这么一直站下去吗?”郝珺琪白了我一眼。 “你见过学生被老师罚站老师不松口学生敢坐下去吗?”我说。 “噗嗤。” “天晴了。珺琪,不要再生气了。” “我真的很生自己的气。”郝珺琪盯着地面看。 “怎么了?你应该生我的气啊。”我说。 “我怎么总没法生哥的气呢?我跟自己说好了这回要好好地生哥的气的。”郝珺琪继续盯着地面看。 “因为你总是原谅哥。” “我不想原谅。可我就是没法生哥的气。上午那么大的太阳,我站在樟树底下,一次又一次放宽我等候哥来到的时间。我说如果八点半哥不来我就离开,可等到了八点半,我便改成八点五十,等到了八点五十,我又说,哥一定是有事,哥是那么忙的一个人,那就再等半个小时吧。”郝珺琪依旧盯着地面看。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 “哥真的对不起你。”一股感伤从心底升起。 “我就是没法生哥的气。我怎么就不能好好地生哥的气呢?”郝珺琪终于抬头看我。一脸的泪痕。 “珺琪。”我哽咽。泪水哗的便流出了眼眶。 “哥——” “都是哥不好,都是哥不好。”我说 第399章 王浩哥哥喜欢你 我在郝珺琪面前蹲下来,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我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而后毅然往前伸,郝珺琪顺着我的手势身子往前,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无声地流泪。 上苍让我们选择了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只能无声地流泪。 任由眼泪无声地流。 一个委屈难当,一个愧疚难当。 不知道多长时间,只听见墙壁上的挂钟一声一声地响。 玩厌了的郝佳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她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走到我身边来推我,用小拳头捶我。 “我不要你欺负我妈妈,我不要你欺负我妈妈,呜呜呜……”郝佳哭着,嚷着。 小混混们欺负郝珺琪的时候,小郝佳肯定也是这样帮助她母亲的。 我站起身。 郝珺琪收起眼泪,将郝佳搂在怀里。“佳佳误解了。舅舅没有欺负妈妈。不哭。” “舅舅欺负妈妈。舅舅是坏人。我不要舅舅。”郝佳嚎啕大哭。 郝珺琪抬头看我一眼,无声地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花。 郝珺琪安慰郝佳安慰了好久,郝佳的情绪方才平息下来,她又自个儿去玩了。 郝珺琪在木沙发上坐下来。“小孩子就这么难缠。” “你摆地摊的时候小混混找你麻烦,佳佳是不是这种反应?”我依旧站着。 “哥怎么知道?” “你摆夜地摊已经给佳佳心里投下了阴影,”我叹了口气,“所以夜地摊是坚决不能摆了。” “我听你的。哥怎么总站着?” “你没叫我坐下来,我只好站着。”我说。 “我有叫你站吗?” “这么说是让我坐下喽。那我就坐下了。”我连忙顺着台阶下,在郝珺琪身边坐下来。 尴尬的空气已经被那台老式地扇吹得无影无踪了,和谐的空气从窗户中灌进来。 “要茶喝吗?”郝珺琪问道。 “茶倒不想喝,只是站久了觉得双腿发软。”我故意用拳头捶打屈起的大腿。 “才站这么点时间就叫腿软,难不成要我给你捶腿吗?” “不,不,哪敢?不再生气了吧?”我说。 “哼。” “真的是误会。你想,我十一点还打你电话叫你煮点米汤给徐小柔吃,我怎么还会叫金丽梅送盒饭呢?” “哥当然没有叫她送盒饭。我生气的是既然哥有人给送盒饭,何必还那么隆重的叫我烧饭?”郝珺琪说。 “我哪想到她会主动给我送盒饭?她是听说徐小柔生病,便去病房看望,到快十一点才离开。所以是她自己吃快餐的时候,忽然想到我还没有吃饭才给我送饭过去。”这种时候我没法说金丽梅是专门为我烧的盒饭,只好换一种说法。 “哥的人缘关系这么好,真的让珺琪羡慕。” “这话听上去怎么有点不舒服?”我说。 “只是希望哥不要辜负了她。” “这是什么话,珺琪?你不相信吗?哥和她真的就是同事关系!”我忍不住提高分贝。 郝佳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又把头缩回去了。 “你不是带她去见郑老师和严老师了吗?还有什么好掩饰的。我也希望哥早点为我找个嫂子。”郝珺琪说。 我暗暗叫苦,带金丽梅去华安的负面影响在扩大。我知道,郝珺琪之所以这么误解我,是她还不知道我的过往。 “你说话是说的越来越远了。我那天故意拉她去华安见我父母其实是……现在还不好说,以后你会知道的。但绝不是你所想的。” “是,当然不好跟我说。哥当然不需要什么都跟我说。”郝珺琪的语调变了。 “不是不是,哥哪有什么不愿意跟你说的?我愿意什么都跟你说,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说一说我的过往。只要你了解了我的过往,你就不会误解我了。只是,只是目前这件事还不好说。真的。你要理解哥。” 郝珺琪疑惑地看着我。 “是真的,珺琪。”我接着说,“哥在别人面前可能会撒谎,但绝不会骗你。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和你说说这件事。” “那行。这件事先放一放。就请哥给我说一说你的过往吧。也不必找什么机会,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郝珺琪起身倒了两杯凉茶,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将凉茶一口喝干。说了这么久的话,真的口渴了。“你是说现在吗?” “择日不如撞日,”郝珺琪抿了一口茶,“见面的第一天我一股脑儿和你说了我的过往,就期待着哥跟我说你的过往。我觉得哥一定会给我说说你的过往的,你不能让我总是无端揣度你的过往,那是很残酷的一件事情。” 我的心一凛,我才明白,迟迟不和郝珺琪说我的过往,对她也是一种伤害。 我真的太粗心了。 “可是现在不行,我得回医院。”再愧疚,却还是要说出这番话。 不可能让徐小柔一个人一直躺在医院里。我的过往,不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可以说完的。 “医院里还有什么事吗?” “徐小柔一个人在医院。我是委托一个护士照看才到你这里来的。对不起,请再等几天。”我说。 “哥实在是太忙了。不过没关系,十八年都等了,还会在乎几天?”郝珺琪故作轻松,“你还是赶快回医院吧。对了,晚上就不用我烧饭了吧。这样也轻松点。” “谁说的?我不是说这几天都要到你这来吃饭吗?” “噗嗤,我是怕又有人给哥送盒饭。开玩笑了,你赶快回医院吧。”郝珺琪看出我的紧张样,是以开心地笑了。 回到医院徐小柔的病房,我看见王浩正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他和徐小柔聊着什么。 病房头顶的吊扇慢速地转动着。病人家属首先注意到我和我打招呼。 “老师回来了?”王浩站起来并转过身。 “你坐。事情都忙完了吗?” “忙完了。不过明天一个手术非得老师做不可。” “什么手术?” 王浩把情况和我说了。 “金主任也认为只有你才可以拿下来,所以他特意叫我嘱咐你,前面他来找过你。”王浩说。 “徐小柔怎么办?”我说。 “金主任已经考虑到了。她叫金丽梅来照顾徐小柔。” “那行。” “到明天我应该不要什么照顾了吧?”徐小柔说。 “你叔叔不放心。”王浩替我解释。 “这么久你一直躺在床上吗?王浩怎么不搀扶小柔起床走走?”我责备王浩。 “我一来就和小柔说了,我说我愿意做她的拐杖,可你问她,死活不同意。说一定要等你回来。”王浩委屈道。 “小柔你真糊涂。起床活动是为了促进肠蠕动恢复,防止肠粘连发生,还可以加速伤口愈合。”我说。 “你没有跟我说这么多呀。”徐小柔说。 “王浩哥哥不也是医生吗?有几个病人能请到王医生做拐杖的?” “再知道王浩哥的地位了吧?还要我求你。”王浩冲徐小柔做了个表情。 “我就是不要你做拐杖。”徐小柔吐了吐舌头,“我才不稀罕你做我的拐杖。” “哎呦,老师,我好受伤,我要伤心欲绝了。”王浩捂着胸口做悲痛状。 “嘻嘻,我怎么没见你‘绝’呀!” 王浩挺直了身子直往后倒。 我伸出手假装要扶他,“这叫气绝身亡。” 王浩站直身子,“连老师也咒我。” 我们哄笑。 病人家属跟着笑。 王浩笑着告退。 我看着王浩的身影消失。 “叔叔你看什么呢?” “啊,”我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是觉得王浩这家伙在你面前好可爱。平时不见他这个样。” “王医生喜欢上了小姑娘呗,这还看不出来。”病人家属插话。 “余叔叔你别乱说。”徐小柔对病人家属说。 “哈哈哈,说得小姑娘害羞了。不过,叔叔的眼睛可不会看错。” “不理你了。”徐小柔把脸拉下来,好似很生气的样子,“叔叔,赶快来扶我起床。你不是说要走动吗?” “我刚刚出神,其实也是这么想。小柔魅力太大了。”我说。 病人家属做了个“是不是”的表情。 徐小柔生气地将盖肚子的毛巾被猛地一拽,将整个脸盖住了。 我和病人家属相视一笑。 接下来我大概花了五分钟才安抚好徐小柔,才得以将徐小柔蒙在脸上的毛巾被掀开来。徐小柔的脸通红,因为气温高,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 我用手托着徐小柔的背慢慢将她扶起。她的背上因为长久躺着而湿透了。 “糟糕,我忘了回去给你带换洗衣服了。”我说。 “是不是背上都是汗?哎呦。”徐小柔说。 “慢点。牵扯到伤口了吗?” “没,只是有点疼。今天是要换衣服了。” “是啊,天气太热。我昨天好像也忘了换衣服。” “咱们两现在是臭味相投。”徐小柔笑。 “不过你今天还不能换洗。牵动了伤口或者因擦洗而导致伤口感染那就麻烦了。”我说。 “可我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要发臭了。” “发臭也要等到明天。这是原则。现在慢慢地下来吧。” 第340章 父亲的顾虑到底是什么 徐小柔试着把脚往床沿移动,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我提醒她用双手撑着床沿。接着我弯腰将鞋子套在她脚上,然后站起来撑在她的腋下。 忽然就想起那个在医院里服侍丁莹的夜晚来。我做丁莹的免费看护。那是我和丁莹彼此产生好感的开端吧。 如今…… “可以落脚了,会有点疼,可要忍住。”我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知道。” 徐小柔试着站稳了身子,但她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的身上。 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徐小柔才彻底消除了恐惧。我扶着她在病房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便扶着她走回病床,让她重新躺在床上。第一次的活动量绝对不能大,作为医生的我知道,过犹不及。 晚边我去郝珺琪家吃过饭后,回“锦绣前程”家冲了个澡,为徐小柔找了一套换洗衣服,然后回到医院。郝珺琪特意去超市买了一个保温瓶,待我喂小柔吃米糊的时候,米糊还有足够的温度。 “这日子真不希望那么早就结束啊。”徐小柔感叹道。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喜欢打针还是喜欢闻医院的味道?”我问道。 “喜欢被你伺候的感觉,喜欢自己被感动得要流泪的感觉。” “你别把我想象的那么伟大。我这么做是希望你尽早恢复,好为我洗衣做饭。” “我可不这么觉得。反正你现在十餐有八餐都不在家吃,才不需要我伺候。” “看,又在批评我了。我只不过最近遇到的事情多一些,才在外面多吃了几餐饭。我又不是县委书记,哪有那么多应酬?告诉你,现在这个家可离不开你,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因为有你,这个家才真正像一个家。” “我真有你说得那么重要吗?” “什么说得那么重要?你原本就这么重要。我又不是为了哄你吃饭而刻意夸你。” “哼,你再不哄我,我就不吃了。”徐小柔即刻扮起了婴幼儿的角色。 “那小柔,乖,再吃一口。”我随即更换角色。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嘛。” “小柔听话,再吃一口,就吃一口。如果小柔听话的话,叔叔到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带我去哪里玩?” “带你去广场坐蹦蹦车。” “叔叔说话可要算数哦。” “叔叔哪时说话不算数了?” “啊——”徐小柔张开嘴。 我舀一汤匙米汤喂进徐小柔张开的嘴里。 我们为我们的对话而开心的笑。徐小柔又只能强忍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口拙的我竟然在徐小柔面前能扮演这么多不同的角色。 连隔壁病人家属也被我们逗乐了。 …… 晚上我特意打电话叫王浩来陪徐小柔。我借还保温杯给郝珺琪去了郝珺琪家。徐小柔有点不高兴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王浩则成了开心鬼。 我向郝珺琪提议带郝佳散步,郝珺琪欣然答应了。 郝佳以为又是去摆夜地摊,把她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河西沿河路是一个最适宜散步的场所,树木蓊郁,幽静,僻静。 河风习习,走在这条路上,你恍然觉得提前进入了秋天。 郝佳走一段路,我和郝珺琪轮换着抱一段路,一直从七点散步到八点半,如果不是郝佳闹着要回家,我们还会再走下去。 所有的话题都是回忆。 但最主要的是我向郝珺琪叙述我的过往。我的叛逆,我的第一封被贴在墙上的情书,我和熊妍菲的感情以及我和丁莹的爱与恨,还有吴莲子的故事,储火玉的故事,以及吴淑芳的故事。 当然,我们关注的核心还是凸戒灵异。 “哥,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越来越诡异了,”郝珺琪说,“看来,你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擅长禁区的后遗症。” “我也这么想,无论是你的凹戒还是我的凸戒只在我们与异性有身体接触的时候闪现,可见它们处心积虑都在维系我们当年许下的诺言。” “永结同心,不离不弃。”郝珺琪说。 “你还记得吗,珺琪?”我问道,“这八个字是擎天石柱裂变之后闪现的。你还把那个弃字读成了异字,你说不离不异。” “我当然记得,还是我最先看见的呢。等我们约定好了‘永结同心,不离不弃’之后,字就消失了。” “难道石柱真有什么灵性吗?” “这还用怀疑吗,哥?”郝珺琪将郝佳从一只手上换到另一只手上,“石柱一裂开我们的中指上就多了一个肉戒,这就是它灵性的体现呀。” “我不理解的是,”我说,“既然它有灵性,为什么要让我们分离这么久?为什么要让我们经历这么多情感历程?它伤害了多少人?” “所以,所谓的后遗症也可以理解成是惩罚。让我们分离十八年是上苍对我们擅闯禁区的惩罚,石柱的灵性左右不了上苍的决定,它只好处心积虑的维系。” “也只能这么理解了。”我从郝珺琪手上接过郝佳。 “而我不理解的是,闯禁区的是我,要惩罚的也是我,它为什么要殃及我的家人呢?它惩罚了欲破坏我们的诺言的人,像李正,像齐正礼,像齐正哲,严格来说,齐正哲并没有侵犯我,是我主动要和他接触的,也就够了,干嘛还殃及我的爷爷,母亲,还有父亲?”郝珺琪心力憔悴。 “是啊,我们大队的好多人都将此理解成是闯禁区的惩罚,他们由此推断我的父母也出了意外呢。事实上,我父亲母亲没受到一点影响。这又怎么解释?” “或许是因为我答应瘦子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的缘故吧,哥你记得吗?瘦子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你晕过去了,是我答应他的。” “但你完完全全是为了我呀。”我说。 “搞不清楚,说不清楚,也理不清楚。” “珺琪。” “嗯。” “早知这样,我们真不应该上擎天石柱崖呀。” 郝珺琪苦笑:“谁说的清楚呢?如果重来一遍,我可能还是会答应瘦子的要求。” “珺琪。”借助从树叶里透过来的路灯光,我依稀看见在郝珺琪脸上流淌的两行清泪。 沉默。 河水流淌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以,我和许默的婚姻注定了是悲剧,”我打破沉默,“那完全是我爸逼的。” “婚姻大事郑伯伯干嘛逼你?”郝珺琪擦拭干净眼泪。 “这也是我到现在不能理解的,”我说,“因为要到阳江来找你,或者说等你,我违背了他安排我到华安地区医院工作的意向,按理,愤怒归愤怒,不至于会愤怒到他那种地步。他直接因为这个原因患了心脏病。” “哦。” “再之后就是千方百计逼我结婚,我一回华安便让我相亲,好像我如果在阳江结婚地球就会爆炸似的,而他的理由是,如果我不尽早结婚,他的心脏会爆炸。”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和许默结了婚?” “对。我原本以为可以熬到和你重逢的一天,但是,你我都清楚,这种没有一丁点感情的婚姻,甚至没有一丁点肉体接触的婚姻,怎么可能长久?到后来,是一天都难维持。只好离了。已经没法管爸爸的心脏会不会爆炸了。”我把郝佳从一只手臂上换到另一只手臂上。 郝珺琪因此鼓励郝佳走一段路,郝佳很乖巧地答应了。 我把郝佳放在地上。郝佳欢快地往前走。我们直呼“慢点,担心”。 郝珺琪靠近我,用她的左手感知我的右手。我握住她的手。 “可想哥受的委屈并不比我少,”郝珺琪说,“那——你离婚郑伯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当然是住进了医院。”我苦笑。 “郑伯伯也太过敏感了,”郝珺琪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那他到底在意什么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觉得他有什么忌讳,或者说有什么顾虑,或者总要阻止什么。也就是这次住院,我特意回华安看他,他突然和我提起你。” “提起我?” “对。提起你。其实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感恩你们对我们的照顾,”我接着说,“我们回城的第三年全家来东门看过之后,父亲多次到阳江来打听你们的消息。他很想知道你们的下落。” “郑伯伯从小就喜欢我。”郝珺琪说。 “然而,让我不明白的是,他却很讨厌我来阳江找你们。很多次我都想只身来阳江找你们,都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原因没来成,高考结束的那一年,因为考试失利,情绪不好,我背着父亲来到阳江,打算去东门看看,却因为通往王坞的马路被大水冲毁没去成,可是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却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郝珺琪诧异地问道。 “是啊,他的理由是我考试失利还有心情玩,而他在为我复读奔波,因而暴怒。”我说,“可是我感觉到这不是根本原因。这次在医院里他提起你,让我领悟到,他害怕的是我们取得联系,进而害怕我们密切相处。” “也就是说他不希望我们恋爱,更不希望我们结婚。”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这个意思。可是,话说回来,又不像。他既然那么关心你,几次来东门找你们,想得到你们的消息,为什么反对我们相处?这矛盾啊。” “那还不简单,是郑伯伯不希望我拖累你呗,他关心我,是基于他和爷爷的感情,但不希望你和我相处,则是怕我把你留在了乡下,影响了你的前途。他下过放的人,知道农村有多落后。从小我们的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不是这么回事。他不喜欢乡下,可以带你去华安啊。” “那他应该是嫌弃我——一个乡下女孩没有工作,没有素养。” “我觉得也不是。”我说出我的直觉,“我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那次提起你,谈及的是你的婚嫁与否的问题,我说你都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哪还会不结婚,孩子都应该有了。我父亲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样看来还真麻烦了,哥,”郝珺琪有了顾虑,“郑伯伯要是知道我还不曾结婚,我们又走得这么近,他的心脏会不会承受不住?” “没事。你不是有佳佳吗?你看佳佳走得多欢。她在叫我们呢。”我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郝佳说道。 第401章 爱泛滥 那天晚上散步回到郝珺琪的住处,在郝珺琪忙着给郝佳洗澡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郝珺琪让我接。 我拿起听筒。出乎我的意外的是,来电人是程伟。 “郝妹妹,我以为你生大哥的气,不接大哥的电话了。刚才打了好几个,你都没有接。是出去了吗?不会又去摆地摊了吧?我跟你说了好几次了,那地摊不要摆了。喂喂,你不说话?不说话,愿意听也行。我告诉你,我后天回阳江。这次学习时间真他妈的长。郝妹妹知道我为什么觉得时间特别长吗?是因为我想念你。真的,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感情,不要一味的拒绝。喂喂。”程伟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我估计,程伟多半又喝多了。 “真的,”程伟继续道,“总不至于你这辈子就带着郝佳过,对不?所以,不要封闭自己的感情。一次婚姻失败,不要就彻底否认了婚姻。我不也离了婚吗?可打遇见你,我对婚姻就又充满了信心。我相信我们结合会很幸福的。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上一次去石桥镇我把我对你的感情也和你哥说了。我对你绝对绝对是真心的。我跟你哥说,我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十六七岁时候样子,为爱激动,为爱失眠。喂喂。” “不要喂了,”我开口说话,“我是郑启航。” 电话那头沉默十几秒。 “你这个家伙,”还是程伟率先打破沉默,“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我告诉你,我后天就回来了。你要给我接风。” “我一接电话你就表达情感,还怨得我吗?你的火力好猛啊。”我说。 “当然,这一回,老弟,我会好好把握的。”说着,程伟把电话挂了。 郝珺琪还在给郝佳洗澡。 我坐在木质沙发上愣了会儿神。突然想到徐小柔可能盼着我回医院,我便找了个理由告退。 在开车回医院的路上我想到,就像不能让金丽梅陷得太深一样,不能让程伟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受伤害的必定是程伟。 我不想因为郝珺琪而影响我和程伟之间的友情。而程伟之所以发动这么猛烈的攻势,必然是怕我追求郝珺琪。 只是他不知道,我和郝珺琪之间的情感渊源。如果他知道,或许他不会这么热烈。 可谁知道呢?感情的事情往往是不可为而为之。 回到医院,进到徐小柔的病房时,王浩正和徐小柔谈得投机,可能是在说笑,徐小柔一脸灿烂。 “叔叔回来了?”看见我,徐小柔的笑声戛然而止。 王浩站起身。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我不免后悔没在郝珺琪家里多呆点时间。 “王浩哥哥一个人说相声给我听。” “好玩。”王浩说。 “一个人怎么说相声?”我问道。 “王浩哥哥扮演两个人的角色,可像了。冯巩、牛群合说的相声《小偷公司》。”徐小柔说。 “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我对着王浩的肱二头肌来了一下。 “解闷。小柔总想着你还不回来,我就想法子逗她开心。一听我说相声,她就把你忘了。”王浩说。 “我哪把叔叔忘了?”徐小柔噘着嘴说。 “我用错词了。是暂时忘了。” 王浩离开的时候把我叫出病房。我陪他往楼下走。 过道里相比白天来说已经清净多了。护士站里两个值班护士在闲聊着什么,看见我们的时候他们冲我们莞尔一笑。 “到底有什么事?还不可以说吗?”我说。 “耽搁老师十分钟,我们到院子里说。”王浩说道。 王浩所说的院子,其实是医院的一个小花园,面积不大,却精致。有亭子,有花坛,也有供病人休憩的石桌石椅。八月桂,龙爪槐,紫荆,香樟,还有白玉兰,很有规律的排布着,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走在小径上。 “老师,是我爱上徐小柔了。”王浩开口道。 “我就猜是为这事。跟我说说,你爱她什么?”我说。 “我不知道。”王浩憨憨的。 “不知道?”我诧异。 “我真不知道。我是整个人被她吸引了,”王浩苦恼地看着我,“看似我在病房里呆了两次,其实我说不清有多少次转到病房门口了。” “就是不好意思进门?找不到理由进门?”我笑着问道。 “对啊。莫名地紧张。可是又很想看见她。” “你不会对女孩子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吧?” “是第一次啊,我从来没有恋爱过,”王浩有点急,“老师不相信吗?老师您可是我最尊敬的,我这才想着把这事跟您说。” “我没有不相信啊。”我说。 “我发育得很晚,”王浩好似要掏心掏肺,“老师您知道吗?我读高三那年才开始长身体,长个子。很多同学在高二的时候都还叫我小不点,可到了高三,他们的个头反而不及我了。” “在华安医专也没有恋爱过?” 王浩摇了摇头,“没有。也有女孩子向我示爱,可是我……老师您知道,我是农村长大的,没有恋爱的条件。但是,现在我才明白,这不是根本。” “根本是什么?” “根本是我没有找到爱的感觉。接触了徐小柔我才明白,恋爱是没有条件的。爱一个人完全不受条件限制。” “嗯,你是真跳进爱的漩涡了。”我说。 “老师您说我再怎么办?”王浩抓住我的一只手。 “嗳嗳,我说王浩,我是你的行医老师,不是你的恋爱老师。恋爱是不需要老师的,无师自通,知道吗?” “这么说老师您不反对喽?”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反对你就放弃喽。”我顶了王浩一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老师您反对我就放弃那根本不是爱。我知道怎么做了。”王浩说。 “王浩,”我们回头往医务大楼走,“爱还要讲究缘分。你喜欢小柔我当然不反对,我甚至为小柔感到高兴。” “老师您真这么想吗?”王浩激动地说。 “有一个这么上进,这么有责任心和爱心的人去呵护她我当然感到高兴啦,”我说,“不过,这段时间你不能太过表露,因为还剩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小柔就要高考了。” “这我知道。”王浩忙不迭地说。 …… 第二天我按金儒生主任的安排去给病人做手术。那是个非常棘手的手术——颅内血肿清除术,从病人进手术室到病人离开手术室整整持续了四个小时。但无疑手术是非常成功的。 金儒生对我赞赏有加。 “起航,看你做手术我感觉自信太重要了。一个没有自信心的人不可能能做出这么漂亮的手术。”金儒生说。 “谢谢金主任的肯定。这一点我可是从您身上学到的。” “你真是自谦了。说实在的,你开颅的位置真的把握得太准了。你所选择的骨瓣是血肿距表面最近的位置,同时又避开了重要功能区。”金儒生忽然很有与我交流手术心得的意愿。 “是啊,金主任看的很准。今天我的手术之所以这么顺利和这一点很有关系。”我说。 “一般的人就是把握不了这么到位。” “您不是经常跟我说手术就是一个手法与风格问题吗,而手法源于技术技能,这是核心。只有把握住了核心,才会自信吧?” “对啊,就拿做阑尾,疝气手术来说,一个做阑尾,疝气手术解剖不清的人做其他手术也很少有解剖特别清楚的时候,一个做阑尾,疝气手术无菌观念不强的人,做其他手术一样不强。” “一个做阑尾,疝气对创面出血不重视的人,也就不可能让他去做什么大的手术,一个做阑尾疝气不重视局部毗邻器官的人,也就没有办法做重要器官的手术。”我接过金主任的话题,“这也是您多次告诫我的。” “你还记得啊。我还跟你说过,一个做阑尾,疝气不精通腹壁,腹膜腔,结构层次,盆腔,盆壁,盆壁筋膜,股部解剖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多优秀。”金儒生颇有交流的兴致。 “这些话我一辈子都记得。这其实就是一个医生的综合素养问题。”我说。 “在这方面在我们科室你真的是最高的了。” “我再高也不可能高过金主任。” “好好干。” “我会的。” 换好衣服,交代好相关事项,我下到四楼径直去徐小柔的病房。 徐小柔的药水已经注射完了,金丽梅不在。 “金姐姐呢?” “她去洗碗了。”徐小柔坐在病床上。 “吃过饭了吗?” “嗯。是郝阿姨送过来的。不过,她把盒饭放在这就走了。” “是我交代过的。你今天可以吃点软饭了。”我说。 “我吃的还是米糊。” “晚上再吃软饭。要确保营养跟上。” “叔叔吃过饭了吗?”徐小柔问道。 “没有。我马上要和金主任出去吃饭。没关系吧?” “没关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告诉你,上午有好几个同学来看我。班主任也来了。我同桌还把她上课笔记带过来给我了。你看。”徐小柔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笔记本。 “你这同学太好了。下午你便可以看上课笔记了。不过记住,要适当活动,知道吗?” “ok。” 第402章 小柔之艳 我和金儒生出去吃饭。是金儒生的一个朋友请客。那是个非常热诚好客的人。 但是整个饭局我都没什么心思。我总想着早点回到医院,回到徐小柔的病房。所以,服务员上了几个菜后我就提出吃饭。不用说,东道主百般劝阻,但我都没有退步。我坚持吃饭,回医院。金儒生把情况和东道主做了解释,东道主方才“放行”。 可就是这样,回到医院也已经两点半了。徐小柔正在病房里慢慢踱步。 “哎呀,叔叔回来正好。扶我去过道里走走,病房里呆久了,感觉好难受。”徐小柔说。 “金姐姐呢?” “金姐姐有事出去了。” 我扶着徐小柔在过道里走动。许多熟悉我的病人家属纷纷和我打招呼。有的病房的门开着,我们可以看见房内的情况,可以看见吸着氧气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可以看见病人家属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有的房门关着,我们只能看见贴在门边的责任护士的相片。 “到医院里来才知道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啊。”徐小柔感慨。 “你母亲住院的时候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吗?”我说。 “那时整个人被悲伤和绝望充塞了,无暇去看这些,现在才会去想这些事。” “这么小就经历这么多,未尝不是一笔财富。” “叔叔见识的才多呢。” “是啊,我们天天和病人打交道,时刻感受着病人与各种各样的病痛抗争,而死亡总是不经意就出现在我们身边。”我说。 “所以会更淡定吧。”徐小柔说。 “有时反而淡定不了。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是觉得生命太脆弱吗?”徐小柔转头看我。 “是啊。” “也会遇到生命很顽强的病人吧。” “也有。有些病人,我们预计他最多活三个月,可他三年后还好好的。” “不过你们医生的话真的很灵验,跟阎王宣判差不多。” “那是,大多时候还是比较准的。因为病情的趋势我们大致可以判定。” 走到过道东面的尽头,徐小柔提出去卫生间。我扶她到卫生间门口便退出来,徐小柔手扶着门框走进女卫生间。 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医生与我打招呼。 徐小柔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叔叔,蹲下去伤口还是有点疼。” “是你蹲下去的时候肌肉外张引起的。”我解释道。 “你知道吗,叔叔?里面有个人在擦澡。我看见她的伤口疤痕很明显,好难看。以后我的伤口会这么明显吗?”我们回到过道上。 “不会。叔叔将你的切口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到时涂抹一些疤痕灵,几乎会看不见什么。”我宽慰道。 “那太好了。这个……晚边擦澡我也要到这里来吗?太不方便了。”徐小柔有了新的顾虑。 “总不能在病房吧?要不今天再熬一夜,明天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你就可以在家里擦洗了。对了,你自己能擦洗吗?” “不行不行,哪能再熬一夜?真的不能再熬了。我感觉身子都发臭了。” 我故意吸了吸鼻子,“我好像没闻到什么臭味呀。” “人家是夸张的说法嘛。” “如果你一定要擦洗,我可以找个护士阿姨帮忙。”我说。 “可我不想。”徐小柔直接拒绝。 “为什么不想?” “我……” “是不好意思吗?可是按常理你这种情况是不适合自己擦洗身子的,毕竟你还不能太用力。再说,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卫生间你又不愿去。”我耐心解释。 “要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我可以像坐在床沿上一样坐着擦洗,”徐小柔说,“就没什么问题了。麻烦叔叔想想有没有这样的地方。我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医院哪有这种地方?哦,我想到了,去我们医生休息室。” “等会休息室会有人吗?” “一般没有。对,就去休息室。到时我替你将热水准备好,你在里面,我在门外守着,就ok了。”我为自己能解决徐小柔的擦洗问题而略感兴奋。 “那太好了。” 回到病房,徐小柔躺上床休息,我去郝珺琪家吃晚饭。 在吃饭的时间里,郝珺琪和我说了一些单位上的事,也说了七月初去齐家屯县看望齐正哲的计划。 郝珺琪几乎每个月都要去看望齐正哲一次。 我要求陪同。 事实上,郝珺琪跟我说她的过往的当晚我就萌生了去看望齐正哲的愿望。当然还有那一对善良的夫妻和齐正哲的弟弟齐正礼。 郝珺琪要一辈子感念这一家人,我也要感念。 尤其这个已经成为植物人的齐正哲,整整五年过去,他依旧能维持生命,对一个医生来说,单单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感兴趣,可是,我更感念的是他十三年对郝珺琪无微不至地关心和默默地守候。 对我陪同她去齐家屯县郝珺琪起初还觉得不妥,还有顾虑,待我做了说明之后,她便欣然答应了。 吃好饭,我用保温瓶带饭回医院。郝珺琪特意将饭烧的比较软,这样,徐小柔可以直接吃饭,而不需要吃米汤了。 徐小柔的胃口明显好了好多。 我喂徐小柔吃好饭,休息片刻,徐小柔便急着去擦澡。 我先将徐小柔搀扶进医生休息室,让她在我午睡的床铺的床沿上坐下来。这张床的床头摆着一张六十厘米高的桌子。徐小柔靠桌子边坐,无论是站起还是坐下都可以手撑桌子,将身子的承受力转移到手臂上。 然后我去开水间打来热水,将热水和进装有半桶冷水的塑料桶里,接着我将木椅移至徐小柔面前,然后将桶置在木椅上。这样,徐小柔坐着都可以在桶里清洗毛巾。 “这办法真的太好了。”徐小柔非常欣慰。 “你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在床头。我这就出去了。” “好。” “记住,脱衣服穿衣服的动作都要柔和,要小心,千万别伤着切口。还有,切口周围不能擦洗。”我交代道。 “我知道。” 我走出休息室,顺手把门轻轻带上。休息室外的过道和病房的过道隔了一道玻璃,透过玻璃我看见过道里的排椅上坐着两个人在吸烟。我记得排椅上方的宣传栏里就有吸烟有害健康的专栏。一个中年妇女提着热水壶从开水间那个方向往我这边走来。 我折回身子往医院大楼西面走至窗口处,从窗口我可以看见医院花园里的景致。花园里的路灯已经亮了,你可以看见蘑菇亭里圆形的水泥椅上坐满了乘凉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有几簇花正在盛放,有白色的花,有紫色的花,也有黄色的花。这些花开得那么艳丽,仿佛让你站在这么远的位置都能闻见它们散发的香味似的。 再往远处看,你可以看见停在医院门口的几辆三轮车上师傅们在悠闲的聊天。一个人走过去向他们要车,他们也不争抢,单等着客人往谁的车上坐。 那个客人坐上车走了。剩下来的几个师傅继续闲聊。 我回到休息室门口。 “啊——”从休息室里忽然传出徐小柔的惊叫声。 我吓了一跳,顺手推开门。 “叔叔,老鼠!”徐小柔叫道。 我呆住了。 就见徐小柔站在床沿边,光着上身,一只手拿着毛巾,一只手指向另一张床铺的床底。徐小柔的身子很白,我看的出她的骨头很细,乳-房饱满,浑圆,就像两个馒头,略带黑晕的*往上翘着。 “啊,你干嘛?你快出去,快出去!”徐小柔忽然意思到自己光着上身,迅速用毛巾捂在胸前,闭上眼睛,另一只手冲我挥舞。 我醒悟过来,慌忙退出房间,并且迅速带上门。 我的心剧烈的跳动。徐小柔*的上身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总是挥舞不去。 我拍打自己的脸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这下子我知道没法解释清楚了。我愣愣的看着徐小柔赤-裸的身体暴露了一切。 徐小柔会怎么想?她会相信我对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私欲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会呆呆的看那么久? 我留给徐小柔美好的形象在瞬间被拆毁。 怎么会这样? 我一名外科医生,什么样的女子的裸-体没有见过?有哪次会这么入定? 仅仅是场合的不同吗? 怎么解释我看都解释不清了。 我侧耳倾听。 休息室里没有任何动静。我不知道徐小柔是坐在床沿哭泣还是站着发呆。她不会有什么异常行为吧?想到这里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徐小柔一定对我非常介意了。 “叔叔,我已经洗好了。你进来吧。”过了一会儿从房子里传来徐小柔的叫唤声。 我保持沉默。 “叔叔不在外面吗?叔叔,叔叔!”徐小柔又一次叫唤。 “我在呢。”我应答。 “你快进呀。” “我能进来吗?”我试探着问。 “能。我已经洗好了。” 我推开门,低着头走到木椅旁。“我把水提去倒掉。” “谢谢。我毛巾还没拧干呢。” 我从桶里捞出毛巾,将毛巾里的水拧干,然后放在桌子上,接着提起塑料桶往外走。 将桶里的水倒掉之后,我回到休息室。我不敢看徐小柔的眼睛。 “叔叔怎么了,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徐小柔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刚才,我……” “我们该去病房了。” “你不要误解。我真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的。我看叔叔比我们班的男生还腼腆。叔叔这样子,还是个外科医生吗?” “你真的不介意吗?”我抬头看着徐小柔。 “我介意有用吗?反正都已经看见了。”徐小柔低下头,“反正是叔叔,不是别人。哦,不是,我是说叔叔什么样的身体没见过。” “小柔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我怕你认为我道貌岸然。”我说。 “都这么久了,叔叔是什么样的人小柔还不知道吗?” “老鼠很大吗?你尖叫一声,我以为你摔跤了。” “大倒不大。它突然溜出来,盯着我看,真的好吓人。” “老鼠说不定是被你吓着了。我还不知道休息室里有一只老鼠。”我心里想,说不定老鼠也是被徐小柔的美艳吸引了。 第403章 兄弟成情敌 转眼到了星期一,医院里最繁忙的一天。 开会,会诊,查房,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一点半了。换好衣服,我赶到徐小柔的病房。 徐小柔的药水早就打好了。是病人家属帮忙看的。今天大家都忙,王浩,金丽梅都没空。好在徐小柔基本能料理自己。 徐小柔的中饭也已经吃过了。是郝珺琪送来的盒饭。她服侍徐小柔吃好饭就回去了。一是要送郝佳上幼儿园,二是要按时上班。 看过徐小柔,我这才去康复路路边的小店吃中饭。医院食堂里的饭菜早就冷了。 简单地吃了一些,喂饱了肚子,我徒步去阳江中路北路。从康复路的尽头拐到通往阳江一小的巷道,五分钟的步行路程便到了阳江中路北路。 手机店集中在这一带。 我走进一家叫德馨手机城的手机*店。店面比较大,玻璃柜台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手机。有好几个人在柜台前看手机。 服务员过来同我打招呼。我说我只是看看,她便忙着去招待别的顾客了。 我低着头,弓着腰,借助玻璃柜台里的灯光观看摆在柜台里的手机的外形和价格。 我一边看一边移动身子。手机太多,品牌太多,看得我眼花缭乱。 “砰”。 另一个和我同样看得专注的人和我撞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郑启航。”对方说。 我侧身,抬头:“程伟?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能和程伟在同一个手机店出现,而且还撞上了,实在太诧异了。 “我刚到。我不是说了我今天回阳江吗,在给郝珺琪的电话里?”程伟穿一件大花t恤,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男士提包,有样,有型。 “我以为你晚上到呢。你不是叫我给你接风洗尘吗?”我说。 “那是必须的,这餐饭你可省不了,”程伟说,“咱兄弟很久没有好好地喝一下了。你晚上打算叫谁陪我?” “就我一个。” “两个人喝什么劲?你把那个美女护士叫上,再把你妹妹叫上。” “我一个都不叫。”我说。 “做什么?是想省几个钱吗?” “你要追郝珺琪我可以理解,你别把我和金丽梅掺和到一起去呀。我对金丽梅没那个意思。”我挑明话题。 “但人家对你情意绵绵的。” “那是人家的事。” “好了,这个先不说。碰上你正好,你帮忙参考一下。”程伟友好地拍了一下我的肩。 “参考什么?” “我正打算给郝妹妹买一部手机,看来看去不知道选哪一部好。你帮忙看看?”程伟也挑明话题。 我心里一怔。程伟和我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我看不用了。”我说。 “为什么?” “因为郝珺琪不会收。” “我不信。”程伟看着我。 “真的。”我说。 “是不是你打算买部手机给你妹妹,你才这么诓我?”程伟嘴角挂着微笑。 “没有啊。”我故作镇定。 “那你到手机店里干嘛?” “我那手机——不好用,想换一部。”我窘。 “撒谎都不会撒。这是女士专区。你打算换一个女士手机用吗?”程伟笑。 “咱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 “咱们兄弟是得好好谈谈。不过,我们先把各自的事做了,你选你的,我选我的。”程伟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但是已经不自然了。 “我看我们还是先谈一谈,等谈好了你再决定买不买。” “没关系的。这样也挺好,很有挑战性对不?就这么决定了,你买你的,我买我的,大不了送不出去拿回来退。我和这个手机店很熟的。”程伟又拿出了他做党委书记的作风。 于是我们各自买了一部手机。程伟选中了一部翻盖手机,大红色;而我选了一部直板手机,紫红。在价格上,程伟挑选的足足比我贵出了400块钱。 但是我们都没有选号码,选套餐。 我们都觉得号码和套餐让郝珺琪选比较好。 出手机店,街上的热浪扑面而来。阳光刺眼。一时不知去哪里好。 “去阳江宾馆好了,我那里有个常年的包间。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阳江宾馆就在阳江中路北路上,德馨手机城斜对面。 我们走到对面。一边走我一边听程伟说他在外学习的事。他说了几件趣事,我不想笑,也笑了。程伟谈笑风生,而我专注听讲,谁都看不出我们是一对去谈判的“情敌”。 程伟的车子就停在宾馆里面。 进大厅,服务员很恭敬的递给程伟一张房卡,登记的手续都免了,自然无比熟络。 我们坐电梯上到四楼。是那种老式电梯,启动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声,好像是两种铁物缠绕在一块发出来的。 程伟就像把我引进他家里一样引我进419房间。 是一间套房。外面一间是娱乐室,沙发,茶几,棋牌桌,电视,空调,应有尽有,比一般人家的客厅还要高档,奢华。里间则是休息室。 “妈的,你们政府官员就是这么奢侈的?”我感叹。 “这叫什么奢侈?工作之需。”程伟忙着烧茶。空调已经打开了。 “总不至于你常常在这里工作吧?” “对啊。这里差不多就是我在阳江的工作室。我镇里的很多事情就是在这里办成的。”程伟颇为自豪地说。 “老百姓纳税就是这么让你们糟蹋的。” “你怎么说都可以。” 我们在棋牌桌旁边坐下来。程伟给我泡了杯茶。 “这样的谈判对我们兄弟来说还是第一次,”程伟干咳了一声说道,“我是兄长,我就直说了。总的前提是,无论我们怎么竞争,都不能伤害我们兄弟间的感情。” “我们之间没有竞争。”我喝了一口茶。茶很烫,一次只能喝一小口。我喜欢热茶从食道里滑进胃部的感觉。 “不不,起航,咱们就不要遮遮掩掩了,”程伟开门见山,“一开始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金美女,而我对郝珺琪一见钟情,要是咱们都成功了,这不好事连连吗?谁叫你继我之后也离婚了呢?可既然你喜欢的并不是那个护士,而是你妹妹,那咱们当然有竞争了。” “珺琪不会爱上你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爱靠的是感觉,跟你们原先是什么关系不搭界。你不会以为你们原先是青梅竹马就认定郝珺琪爱的是你吧?那不可能。你想想,这之间间隔了十八年。十八年是什么概念?”程伟顿了顿,“原来是小屁孩,现在是中年,而且彼此都结过婚,郝珺琪还有了孩子。只能说你们有感情基础,但不能说你就胜券在握。” “我是怕最后你会受到伤害。”我说。 “耶耶,还这么说话?你以为追女孩子跟你做手术一样吗?做手术你可以这么自信,但追女孩子,靠的还是缘,靠的是感觉。” “你怎么就认定你和郝珺琪有缘呢?”我反问。 “茫茫人海中能相见就是缘,”程伟说,“更何况还带给你一种心动的感觉?老弟啊,我们这么大把的年纪,见过的女人无数,有几个会让你心动的?那都是走过场,把灯关了,把衣服扒拉了,全都一个感觉。但郝珺琪给我的感觉不同。好似她通身都是光环,强烈的吸引着你的眼球,使得你的视线再也离不开。你看我这学习的几天,没有一天不想念她,我时时刻刻都想跟她通话,想听见她的声音,想看见她的人,完完全全和我们十七八岁时初恋的情况一样。” 我痛苦地皱起眉头,程伟对郝珺琪的感情越真,到最后他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 按常理,即使最后我们无法走到一起,郝珺琪也不会贸然选择程伟。 齐正哲必是她一个牵系。 “我不是不相信你对郝珺琪的感情,正因为你很认真,我才劝你放弃。” “哎呀起航,你今天是怎么了?”程伟有了点怒气,或者说被激怒了一点情绪,“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你怎么就能料准?我都说了,我们公平竞争,但绝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就是说,到最后珺琪她选择谁,我们都认命。不会由此反目成仇。你不能扮演如来佛祖的角色。” “我是真为你好。” “好了好了,这种话就不要讲了,总的一点是,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放弃是暴殄天物。我们各自努力,好吧?”程伟站起身。 我知道,我怎么劝都没有用了。程伟站起身,就意味着我要离开。所以我站起身和程伟再见。 “晚上到哪吃饭?”我没有忘记给程伟接风的事。 “随便了,就到一个小餐馆,小餐馆的饭菜更可口。” “行。”我说了一个小餐馆的名字。 …… 那天从宾馆出来我步行去医院。手里抓着装有手机的盒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正在上班的郝珺琪不知道有两个男人为了她进行了一场所谓的谈判。 到了医院我把手机放进车子,而后去徐小柔病房看了看,这才去外科休息室休息。四点钟我还得指导王浩做一个小手术。 五点钟我们准时从手术室出来。从手术室出来我即刻拨打郝珺琪家里的电话,我告诉她晚上我不去她那儿吃饭。我原打算让她给徐小柔送饭,不料她说程伟下午去了她办公室,说晚上一起吃饭,说我请客,为他接风洗尘。 程伟还带她去了局长办公室,要局长在工作上关照她。 “那就不用烧饭了,”我连忙改变主意,“我让王浩到摊子上给小柔煮碗饺子。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马上过来接你。” “程大哥已经在外面等我了,”郝珺琪说,“你们不是说好了在‘随缘饭庄’吗?等会我们饭庄见。” “行。” 第404章 黏糊的态度 挂断电话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显而易见,程伟真的把我当成了强有力的对手,是以他才会这么用心良苦。 我向王浩做了交代,又去徐小柔病房向徐小柔做了说明,而后开车去广场附近的“随缘饭庄”。 我和程伟在这家饭庄小酌过几回。饭店老板是从乡下来的一对中年夫妻,一儿一女分别在小学和初中读书。 妻子做大厨,丈夫做各项服务工作。我最喜欢老板娘烧的煎豆腐,而程伟对红烧小黄鱼情有独钟。 在点菜柜前看菜点菜,我点了这两道菜,外加蛤蜊蒸蛋,是为郝佳点的。我再想着为郝珺琪点一到菜,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郝珺琪最喜欢吃什么,心里就酸酸的。 十八年阻隔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实在想不出点什么菜,按老板的建议点了一个粉蒸肉。 坐在包厢里,剥着老板用小碟子装的葵花籽,我脑海里天南海北的想一些事。 蒋村中学的几个同学,王谦君分在蒋村中心小学,已经做了蒋村中心小学的副校长;那个李喜文,从劳教所出来之后在上海打工,后来自己做窗帘,发展得挺不错。 高中几个兄弟,项旺福死了;项建军先是开了一家酒楼,后来做绿化,忙忙碌碌的,却也自在;吴建华复读了一年,上了华安师范专科学校,在一所中学任教;“诗人”施志强混进了一家报社,正好发挥了他的特长;揭飞翔中专毕业之后工作了几年便下岗了,回到揭家滩搞养殖,承包了村里的水库,养鱼养猪养鸭的,很辛苦。唯有“仙人”徐贤人不知去向。 储火玉和金二徐峥平结了婚,我特意赶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小孩已经四岁了。曹水根和他工作的医院里的一个护士结了婚,不到两年就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又结了婚。朱德发没能留校。我大学那个班唯一能留校的还是那个祝毅。艾贞子最终和祝毅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丁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无论从哪里都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在参加储火玉的婚礼的时候徐峥平告诉我朱德发去丁莹父亲那里都没有打听到丁莹的一丁点消息。 上苍让郝珺琪出现在我的生活圈里,顺便封锁了丁莹的所有消息。 比起消失了十八年的郝珺琪来说,好在我还知道丁莹在这个人间,在一个叫做北方的人间。 我就这么想着,包厢门被推开了。 程伟走在前面,后面是郝珺琪,再后面是金丽梅。 我“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这是什么表情吗?坐下去坐下去,”程伟走到我身边,“看见金美女来有这么激动吗?来来,大家坐,随便坐。就我们几个。” 程伟转背招呼大家。 我把火气压回肚子。没有发飙的理由。 “坐,坐,”我强行在脸上堆起笑容,“来,佳佳,坐舅舅身边。” 我伸出手从郝珺琪手里接过郝佳。郝佳在我脸上“啵”了一下。通过这几天的相处,郝佳与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我让郝佳坐在我身边的凳子上。郝珺琪挨着郝佳坐下来。 金丽梅站着不动。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打算一直站着吃饭吗?” “我看你好像根本不欢迎我嘛。是不是压根儿没注意我这个人?”金丽梅说。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我会看不见?坐,坐。” “那干嘛舍近求远,让程书记邀请我?”金丽梅移开一张椅子,而后坐下来,“我们在医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时候不好开口?” “我给程伟接风,当然由他叫人,”我说,“这是他的人情。” “我才不信。” 好在老板送菜上来,金丽梅方才结束她的“刁难”。我让老板加两个菜,金丽梅和郝珺琪一人点了一个。 那个晚上的饭局是有史以来最没有氛围的一次,任程伟怎么捣鼓,郝珺琪和金丽梅都不喝酒。郝珺琪是因为郝佳的缘故,金丽梅则是一旦决定了不喝酒就绝对滴酒不沾的人。 我陪程伟喝了两瓶啤酒便作罢。谁都没有喝酒的心情。虽然下午“谈判”的时候都说了不会因为郝珺琪的缘故而影响兄弟感情,但事实上还是影响了。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 郝珺琪忙着照顾郝佳吃饭,看似最为淡定,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最不自然。 我不知道程伟买的手机是不是已经送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什么时候把手机送出去。 尴尴尬尬地把饭吃完了,即作鸟兽散。我以徐小柔住院为由回医院,金丽梅和我顺道,便坐我的车。程伟送郝珺琪母女回河西。 我把车子的油门加得很大,几分钟就到了金丽梅的楼下。 “下车吧。”我说。 “我会下车的,你还以为我赖你车上?”金丽梅解开保险带,“把车开得这么快,是被程伟刺激到了,对不?我想不明白的就是你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这两天我都在想你和郝珺琪的事,你和郝珺琪有着这样的奇缘,你们重逢了你干嘛不直接表达你的感情?你非但不告白,你还约我去你华安老家见你父母亲,程伟对郝珺琪有好感你还答应程伟去石桥镇,还让我掺和到里面去。程伟和郝珺琪一组,我和你一组,给人什么印象?我是真被你搞糊涂了。我是真不清楚你到底喜欢谁。” “请不要说了。”我把头趴在方向盘上。 “就好比今天,程伟约我明显就是他的一个策略,我一进包厢门就感觉到了,”金丽梅继续她的分析,“你怎么做的?你还不是妥协了?如果郝珺琪爱的是你,这种行为便是对她的伤害。就像刚才,如果你喜欢郝珺琪,你干嘛不坚持送她回家?你还是让程伟送她,而你送我。所以,我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你为什么这么矛盾?如果在郝珺琪和我之间选择,你到底选哪一个?”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抬起头来。 “你是早就是说过,可你说过之后为什么还带我去见你父母?为什么在石桥镇还和我一组和他们斗酒?为什么还让我扶你进卫生间?为什么现在还送我回来?”金丽梅推开车门下车,然后重重地将车门关上,“你不知道,你这黏糊的态度对我也是一种伤害!” 说完,金丽梅扭头往她家楼道走。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浑黄的路灯下。 我感觉头在往外胀。金丽梅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般刺中我的心脏。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黏糊?我为什么要这么黏糊? 因为我这么黏糊,伤了郝珺琪,伤了金丽梅,现在,即将马上又要狠狠地伤程伟。 我应该再果断些! 思考片刻,我重新发动引擎,往医院方向开了大概一百米,我果断掉头开去河西。 我不希望在河西看见程伟那辆黑色小轿车,但是,不希望归不希望,事实是,那辆黑色小轿车稳稳的停在它几次停的地方,显得那么扎眼。 金丽梅说得对,如果这辆小轿车第一次停在这的时候我就像今天一样和程伟谈判,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郝珺琪的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我常穿的凉拖鞋让程伟穿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程伟的声音比较大,“这不代表什么呀。仅仅一个手机而已。只是为了我们联系,不不,是大家联系起来比较方便。只是程大哥送给你的一个礼物而已。”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郝珺琪坐在茶几另一头的一张小凳子上,“程大哥,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贵重个屁,千把块钱的东西算什么?你知道我往上送什么东西吗?几万几十万的东西。所以,这样的一个手机真没什么,郝妹妹你不要有压力。” 茶几上摆着程伟下午为郝珺琪挑选的大红色的手机。 “我真不能收。”郝珺琪把手机往前推。 “哎呀,这么执着干嘛。收了,明天你去德馨手机城选个号,再选个套餐。我走了。”程伟提起他的包,欲站起身。 “送什么东西呢?一个要送,一个不收的?”我找了一双凉拖鞋穿上走进客厅。 “哥——”郝珺琪站起身。 “起航来了。”程伟把提包放下,重新架起二郎腿。 “这么好的一部手机,造型这么漂亮,”我捡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还是诺基亚的,品牌啊。是程兄要送给珺琪的吧?” 郝珺琪靠在我身边,“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起航你会这么装。”程伟淡淡地说,“你没去医院吗?” “去了。因为有人陪小柔,我就又出来了。” “谁在陪小柔?金丽梅吗?”郝珺琪问道。 “王浩,我那个实习医生。珺琪,程大哥说我装,哥我真没装。下午程兄托我去德馨手机城帮忙参考送一部手机给你,我就劝他不要买。我说珺琪不会收的。他不听。程兄,我的预测没错吧?”我看着程伟。 “你还给我装,”程伟气呼呼地,“你不也买了一部吗?” “哥也买了一部?送给谁?金护士吗?”郝珺琪诧异道。 “我怎么会为金护士买手机?”我把放在背后的手搁到前面来,然后把抓在手上的手机盒放在茶几上,“哥是为你买的。” “我不要。”郝珺琪小声说道。 “哈哈哈,也栽了吧?”程伟大笑,“起航,你那份自信到哪去了?” 第405章 婚姻是爱的终端 程伟站起身,把他买的那部手机装进盒子,“起航,咱俩一样的命运。顶多打了个平手。我走了。” “你别急着走,程兄。”我说。 “打了个平手,什么意思?”郝珺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程兄叫我帮忙选手机的时候我正好也在手机城为你选手机。”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程伟说,“然后你哥就拼命叫我不要买,说你一定不会收。言下之意,你会收你哥的手机。我不服气,让每人买一部,看你最终会收谁的手机。” “但程兄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我说。 “注意哪一点?” “我料定珺琪不会收你的手机,但我没有说珺琪就一定会收我的手机呀。” 程伟差点噎死,“你那自信的样,会是这个意思吗?” “我也是试试看。毕竟手机太贵重了。但我带来的另一样东西,珺琪一定会收。”我卖了一个关子。 “什么东西?”程伟和郝珺琪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然后打开盒盖,从里面将一个小小的玉环拿出来,在程伟面前抖了抖,道:“这个东西。” “玉环?”郝珺琪说。 程伟看着我不说话。 “程兄,你知道这玉环是哪一年买的吗?”我问程伟。 程伟摇头。 “有十六年了。”我说。 “十六年?”程伟睁大了眼睛。 “就是我和我父亲回城的第三年,我们一家回阳江看望珺琪一家人的时候买的。” “用来送郝妹妹的吗?”程伟问道。 “对。请程兄再看我脖子上的这个女式玉坠,十八年来,我一直带着。” “是你回城的时候郝妹妹送给你的?” “程兄就是智慧。我一心要送珺琪这个玉环,可是没能送出去。” “为什么?”程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 郝珺琪接过话题:“因为我爸带我逃到外地去了,我和哥从此失去了联系。” 郝珺琪的眼眶里已然“汪洋大海”。 程伟还想问什么,但我抢在了他的前头,说道:“我因此保存这个玉环保存了十六年,现在,我终于可以送出去了。珺琪,你不会拒绝吧?” 郝珺琪像拨浪鼓一般摇头,“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哥——” 我把玉环放在郝珺琪的手里,“程兄,今天我们兄弟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珺琪面前也不要遮掩。” “我从来没有遮掩过。”程伟说。 “我相信。你喜欢珺琪,或者说你爱上了珺琪,这都没什么,”我说,“说明珺琪有魅力。也可以说是投缘。但我想跟你说的是,你爱的太盲目。这就是我下午反对你送手机给珺琪的原因。” “我愿洗耳恭听。” “行,那我们就都坐下来吧。都这么站着,别扭。”我带头在木沙发上坐下来,和程伟隔着一张木沙发。程伟坐在他老位置上。郝珺琪还是坐那张小凳子。 “我只问程兄几个问题。我首先问的是,你了解珺琪的过往吗?哪怕一点点?”我接着说道。 “我不了解。我也不需要了解。爱是一种感觉,如果为了爱一个人而拼命去了解这个人的过往,你觉得那还是爱吗?”程伟振振有词。 “从爱的精神性层面看,你的说法是对的。但那是柏拉图式的爱。我认为真要爱一个人就要力求了解这个人的一切。因为爱是有它的现实性的。因为爱的终端是走向婚姻的殿堂,而婚姻需要厚实的现实基础。”我说。 “我不知道起航你跟我说这些想表达什么,”程伟沉吟片刻说道,“你是想说你和郝妹妹有厚实的现实基础吗?十八年不曾相见,和我与郝妹妹初见有什么差别?根本就没有差别。我们无论是谁和郝妹妹都有个磨合的过程。在这方面你并没有优势。” “这一点我承认,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一点。我就问一个最基本的问题,珺琪压根儿就不曾结过婚,郝佳也不是珺琪亲身的女儿,这一点你知道吗?” “哥你小声点。佳佳可能会听见的。”郝珺琪提醒我。 “对不起,我一激动忘了郝佳还没有睡。程兄,我再请你看我和珺琪的手。珺琪,伸出你的右手,”我和珺琪同时伸出戴有肉戒的手,“你有看出什么吗?” “哥,干嘛跟程大哥说这事?”郝珺琪疑惑不解。 “因为我不想再这么黏糊。”我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过往,知道我们的关系,知道我们的情感。” “我没看出什么?”程伟尴尬地笑了笑。 “你仔细看我们的中指,都有个肉瘤样的东西。”我提示程伟,“这里面蕴含了一段传奇,这段传奇延续了十八年。” 程伟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 接下去我简要地说了肉戒的起源以及肉戒灵异维系诺言的传奇。 客厅里瞬间沉寂,唯有郝佳在卧室玩积木自言自语的声音传出来。 “但这一切跟我爱郝妹妹有什么关系呢?”程伟有点恍惚,“这压根儿没任何关系不是吗?姑且不说它的真实性,至少那是你们的过往,不是现在,更不是将来。我期骥的是现在,展望的是将来。还有,爱是可以发展的。它跟过往没有任何关系。我走了。总的一点,起航,我不会轻易放弃。” 程伟忽地站起身,提着包往外走。我站起身,看着程伟走出郝珺琪的家门。 程伟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但是就像他所讲的,他不会放弃,根本原因是他不相信肉戒灵异的传奇。如若不是亲见,谁会相信那小小的肉瘤可以阻碍男女情事的进程? “哥再坐会儿吧。”郝珺琪的招呼把我拉回现实。 “啊,好。” 郝珺琪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来。 “哥,你帮珺琪把玉环戴起来好不?”郝珺琪扯着玉环上的红绸绳,“一想到这是十六年前哥送的礼物,就好想好想流泪。” “只要这礼物最终能送出去,哥还是觉得很欣慰,”我接过玉环,“我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担心送不出去而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么多年哥为我担了不少的心。” “主要是绝望,因为杳无音信带来的绝望。”我哽咽。 “哥别难过,”郝珺琪流着泪宽慰我,“现在你不是送出去了吗?珺琪正等着你戴上呢。” 郝珺琪伸长了脖子,面带微笑,等待我给她佩戴玉环,就好像在等待一辈子的幸福。 我将红绸绳的结打开,然后将绳绕过郝珺琪的玉颈,再小心翼翼地打好结。 “好看吗?哥好看吗?”郝珺琪摸着玉环柔柔地问道。 “好看,真的很好看。十六年前坐在去往阳江的班车上以及坐在从阳江去往王坞的车上我都在想象玉环待在珺琪脖子上的样儿,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我只是想不明白,上苍为什么要让我等十六年。”我的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郝珺琪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哥,珺琪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永永远远,珺琪都要和哥待在一起。嗯?” “是,”我柔柔地抚摸着郝珺琪的背,“永永远远,没有什么能再将我们分开。” “我们怎么都不分开。” 那个晚上我们又伤感了好久,因为伤感,又一次细碎的回忆童年的印象,这越发强烈地激发了我们去东门看看的愿望。 临走前我把我买的手机拿出来,郝珺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愉悦地接纳了。我们商量第二天一起去德馨手机城选号码选套餐。 那时候我们都有一种感觉,我们即将走进人生最最幸福的时光。 …… 徐小柔前后住了七天的院。后两个晚上我们并非住在医院里,而是回家住。徐小柔体质好,能吃,所以恢复的特别好。 星期四上午,在徐小柔打吊针的时候我便去大厅办好了出院手续。由于只用常规药,再加上剔除手术费,徐小柔所花的费用不及一般病人的二分之一。这是徐小柔没有料到的。 隔壁病人家属一再叫我向我父母转达他的邀请,我代表父母感谢他的盛情。我们和他说再见。那真是个健谈而又好客的人。 离开医院我们径直去郝珺琪家。 “终于出院了。感觉外面的空气好新鲜哦。”徐小柔一脸灿烂。 “前两天我们不是已经回家住了吗?”我说。 “那不一样。那时回家总还要再回医院,今天一出院,就不必再回来了。” “是一种解放的感觉。” “对啊。这几天一定把叔叔累坏了吧?”徐小柔说。 “我倒不累,等会去郝阿姨那里,你记得向郝阿姨说声谢谢。我们这几天还得在她家吃呢。” “干嘛还在她家吃?我不是已经好了吗?” “再休养两天。” “我看叔叔是不是以此找借口好在郝阿姨家多呆两天。” “哪有这个意思?你刚出院,不可能就洗衣服,买菜做饭吧。”我说。 “那怎么不可能?”徐小柔昂了昂头。 “你是想病情复发再住进医院吗?”我威胁道。 “当我没说,好吧?”徐小柔冲我吐了吐舌头。 这时,我放在车子前台上的手机忽然转动起来。我拿起手机,接通电话。是父亲给我来电。 “爸爸。” “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你来阳江了吗?”我愕然。 “你在哪里?”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比较焦虑。 “我正要去郝珺琪家。”我说。 “我正是为了看郝珺琪才特意来阳江的。” “那我现在就过来接你。” 第406章 局促不安的父亲 我掉头往南门新区行驶。父亲突然来阳江真的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要知道,因为心脏病,父亲已经很难得出门了,尤其是像这样的远门。 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父亲竟然一个人过来。 “妈妈呢?妈妈怎么没有过来?”父亲坐上车之后我问道。 “妈妈有事情来不了。” “可你不知道你一个人来有多危险吗?”我声音有点大。 “有什么危险的?你看我不是很好吗?再说,我药是随身带的。”父亲特意从裤袋子里掏出药来冲我摇了摇药瓶子。 “记住,下次出门一定要带上母亲。” “嗳,我说你现在怎么比老爸还啰嗦。这是去郝珺琪家的路吗?”父亲转移话题。 “不是我啰嗦。这是住院医生再三交代过的。”我说。 “这些我还不知道吗?你快告诉老爸,珺琪她过得怎样?结了婚吗?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还有郝有德,他应该也老了吧?”父亲丢出一连串的问题。 “爷爷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叔叔该怎么回答?”一旁的徐小柔替我急。 “哎呀,你不知道,爷爷我就是这种急性子。”父亲回过头和坐在后排的徐小柔说话。 我把情况和父亲说了。 父亲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死了?郝有德也死了?那珺琪……早知这样,我该早几天过来了。”父亲说道。 “你早几天来能改变现状吗?” “啊,你说什么?”父亲诧异地看着我。 我这才明白父亲他刚才在喃喃自语。 “叔叔说您早几天来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徐小柔说道。 “那是那是。”父亲兀自点头。 这之后,一直到河西,父亲没有再问什么,他好像沉浸在回忆中。 走下车,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起航,我得去买点什么,总不能空手进去吧?” “算了吧,”我说,“都已经到家门口了。” “那怎么行?一定要买点什么。珺琪女儿几岁了?” “六岁了。” “别的不买,小孩子吃的东西总得买点。你等等我。” 父亲向附近的小超市走去。他很谨慎地穿越马路,走进那家超市。 我忽然发现父亲的背很躬了。 回头父亲一手提了一样东西,很沉。我赶忙走过去。 “也没什么买的,你看像样吗,起航?”父亲把手里的东西稍稍提高一点问我。 “像样。佳佳特别喜欢喝蒙牛牛奶。”我指着父亲右手中的盒装牛奶说。 “珺琪女儿叫佳佳吗?她喜欢喝蒙牛牛奶,我乱买还买对了。”父亲露出欣慰的笑容,鱼尾纹显得越发深越发密了。 “对。”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盒装牛奶。 “那我们走。” 我们仨从街道拐进巷道,接着转进郝珺琪商品楼所在的院子。 “就这里吗?”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怎么了?”我问道。 “爷爷好像挺紧张的。”徐小柔。 “我不晓得珺琪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父亲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腻了?”我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郝珺琪门口,我按门铃。 因为没有特意打电话告诉郝珺琪我的父亲来看她,所以当郝珺琪打开门看见父亲时,她说不出有多惊喜。 “郑老师!是郑老师吗?”郝珺琪叫起来。 “珺琪,”父亲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是我,是郑老师。你真是珺琪吗?” 父亲疾步往前,似乎想做出什么动作来,但硬生生终止了,因而满脸通红。 我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激动。 “真是郑老师吗?哥,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快进来,快进来。”郝珺琪忙着从鞋柜里找鞋子。 我们走进客厅。 郝珺琪找茶杯倒茶。父亲呆立在木沙发前,眼睛随着郝珺琪的身影转动。 “爷爷,你怎么不坐?”徐小柔拽了拽父亲的衣角。 父亲依旧站着。等感觉到徐小柔在拽他的衣角,他才坐下来。 父亲坐下来的时候眼睛依旧往郝珺琪那个方向看。 “真没想到,郡琪已经这么大了。”父亲感慨道。 “你看我这么大就可以推测珺琪有多大了。”我说。 “你一直在爸爸身边长大,而珺琪……我们离开东门的时候郡琪好像就和佳佳那么大。” “比佳佳大多了。我十三岁,郡琪十二岁。” “十八年了。”父亲仿似自言自语。 郝珺琪将泡好的茶端过来。她特意给徐小柔倒了一杯白开水。 “是今天出院吧?”郝珺琪对徐小柔说。 徐小柔点了点头。“这几天辛苦郝阿姨了。” “我们自家人说这些话干嘛?” “珺琪,你坐到我身边来。”父亲冲郝珺琪招招手。 我和徐小柔赶忙坐到单座沙发上去。 郝珺琪走过来坐在父亲身边。 “真没想到珺琪一下子这么大了。”父亲直直地看着郝珺琪。 “还一下子。过了十八年了,郑老师。珺琪已经三十岁了。” “是啊,郑老师都快退休了。老了。” 这时,郝佳从房间里走出来。 郝珺琪连忙把郝佳叫到身边,嘱咐郝佳叫“外公”。 父亲应的很开心,他想抱一抱郝佳,可郝佳直往后退,便作罢。郝佳勉强在我们面前站了会儿便回房间玩去了。 “佳佳爸爸呢,怎么不见佳佳爸爸?”父亲问道。 “佳佳爸爸?哥没跟您说吗?”郝珺琪压低了声音,“佳佳她没有爸爸。” “怎么会没有爸爸?他爸爸……”父亲的脸色起了变化,“是离婚还是出了意外?” “你声音小点,”我对父亲说,“佳佳是挂在门口,珺琪代养的。” “代养?”父亲的脸色瞬间蜡白,“你不会这么多年还没有结婚吧,珺琪?” 郝珺琪点了点头。 “怎么会,怎么会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父亲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小柔也很惊异,但她并不多话。而我又一次感觉父亲对郝珺琪没有结婚太在意了。 “是你条件太高,还是,还是你根本不打算结婚?”父亲紧张地试探性地问道。 “有一个叫齐正哲的,等了我十多年,我们正打算结婚的时候,他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郝珺琪说。 “啊。”徐小柔抑制不住发出感叹。 “怎么会这样?”父亲神情凝重。 “正好有人将佳佳挂在门口,我就带着佳佳一起过活。” “哦。”父亲稍稍平静了些,脸色也逐步恢复正常。 “想不到郝阿姨还有这么悲惨的境遇,我一直以为我是世上最悲剧的人物,和郝阿姨比,我不知道好多少。”徐小柔说。 “能这么感叹说明小柔又长大了点。”我说。 “托尔斯泰不是说了吗?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这社会总的来说是温暖的,”郝珺琪很有感触地说,“每一段艰难的人生历程里,都有好心人帮助我们鼓励我们。” “嗯嗯,阿姨说得太对了,”徐小柔深情地看着我,“我就因为遇见了叔叔而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人。” “我在齐家屯十年因为有齐正哲一家人的照顾几乎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人。”郝珺琪接着说。 “齐家屯?齐家屯是哪里?你们外逃的地方叫齐家屯吗?”父亲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问道。 “是安徽省的一个小县城,我和爸爸在那里生活了十年。后来回到阳江又遇见了吴是福,现在又遇见了哥。” “吴是福又是谁?”父亲继续提问。 “哎呀,爸爸你怎么老问呀,你不会珺琪所有的过往都想知道吧?”我粗暴地打断父亲的提问。父亲似乎太过好奇了。 “对啊,我就是想知道珺琪的所有过往。” “等有机会我跟郑老师好好说说我的过往。吴是福是我和齐正哲在阳江结识的一个朋友。”郝珺琪说。 “你和齐正哲在阳江结识的朋友?难道齐正哲陪你来阳江了吗?”父亲再次提问。 我无语。 郝珺琪点点头,“齐正哲在阳江陪我三年。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郑老师您放心什么?” “啊,这个,我是说,”父亲窘,“我是说看见你现在这么平安就放心了。” “谢谢郑老师牵挂。” “哎,真叫弹指一挥间啊。”父亲变得非常放松,心情也变好了,“珺琪,你还记得我们在你家生活的日子吗?你们郝家和我郑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二十二岁到三十五岁这一生中最宝贵的十几年都是在你家度过的。你说,能不叫我怀念吗?你们郝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牵挂吗?” “爸爸和爷爷如果都在也会怀念那段日子的。”郝珺琪说。 “人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法预料。你知道吗?你哥为没能第二年暑假去看你记恨我一辈子,其实,珺琪啊,老师也很后悔啊。你想,如果我们知道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你说我们会因为房子装修而不去东门吗?你知道我和师母去看你们的时候买了多少东西,你师母还给你母亲带去了很好看的布料呢。因为你们不在全都给了朱伯伯家。”父亲主动提起往事。 “妈妈如果在该多欣慰啊。还有父亲……谁会料到老村长的儿子根本没有死呢?” “是啊,我也很想见到你的母亲,哦,还有你的父亲。到了我这么大岁数,才知道人不认命都不行。我也是第三年去东门才了解到你家的事情。在逃出去的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嗯。”郝珺琪的眼圈红了。 “我和师母听说之后都非常难过。回去之后,师母经常提起你们。每次提起你们,我们就不说话,心里总是沉沉的。” “一切都过去了。”郝珺琪说。 第407章 佛祖的角色 父亲沉沉地叹气。 “对了,严老师今天怎么没有一同来?”郝珺琪问道。 “严老师她有事来不了。”父亲略略顿了顿,说道。 “哦。要说也是我不对。我应该先去看望你们,而不是让你们先来看望我。不过,我读民政学校的时候曾去华安找过你们,可是没找着。” “华安那么大,你怎么找得到我们?我也是上次郑启航带姑娘回家我们才知道你在阳江。你哥可是一直在找你。”父亲说。 徐小柔和郝珺琪一齐看向我,“姑娘?” “哪是什么姑娘?就是金丽梅。你们不都知道吗?”我说。 “哦。”郝珺琪说。 “原来是金姐姐呀。”徐小柔说。 “我想起来了,起航,那姑娘今天怎么没和你在一起?”父亲对我说。 “你这话怎么说的?她时刻都和你儿子在一起吗?今天小柔出院,我正准备到珺琪这里来吃饭,你就打电话来了。”我说。 “小柔出院?小柔生病了吗?”父亲这才意识到徐小柔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做了个小手术,阑尾炎。叔叔帮忙做的。”徐小柔解释。 “哦。对了,起航你还愣那里干嘛?你赶快打电话呀。”父亲忽然催促我。 “打电话?打谁电话?”我有点莫名其妙。 “当然是那个姑娘啊。你赶快打电话给她,就说我来了。” “爸爸——”我有一股无名火。 “她跟我聊得很来。”父亲补充说。 “既然郑老师希望金丽梅过来,哥你就打个电话,叫她一起来吃饭。”郝珺琪说。 “有这个必要吗?”我说。 “多找个机会待在一起,事情不就成得更快了?”父亲说。 “要成什么事情?”郝珺琪问道。 “当然是起航和那姑娘的婚事。” “叔叔已经和金姐姐定了婚事吗?”徐小柔瞪大了眼睛。 郝珺琪的脸色似乎变了。 “我说老爸,你胡乱说什么?我和金丽梅有婚事之说吗?”我火冒三丈。 “什么?我胡说?”父亲吹胡子瞪眼睛,“这是你亲口和你妈妈说的,现在倒来质问我?你不是向妈妈要了两万块钱吗?”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些事?”我觉得头大。我由此认识到,人就是这么被逼疯的。 郝珺琪看着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在这里说这些事有什么关系?!不都是一家人吗?”父亲觉得莫名其妙。 “好了,我打电话给她,不该说的请不要再说。”我拉下脸来。 “珺琪你看,你哥对我就是这个态度。我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孽,我心脏病就是你哥毕业那年被他起气出来的。”父亲对郝珺琪说。 “这件事,哥跟我说过了。哥就是这脾气。倔。您别生他的气,身体重要。” “上次爷爷来阳江就曾发过心脏病。”徐小柔说。 “是啊。已经住过两次院了。”父亲哀叹,“不知道还有多少年饭吃。” “千万别这么想。您才五十多岁,还有好几十年的饭吃呢。”郝珺琪宽慰父亲。 我拿出手机来。心里那个气。然而,能怪父亲吗?我确实是以这种方式诓母亲两万块钱的。我这是自食其果。 我正想拨打金丽梅的电话,手机却显示来电。是母亲打我电话。 “妈妈。”我接通电话。 “起航,你现在有空吗?”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有什么事吗?” “你爸不见了。今天早上你爸说去他朋友家玩,我便让他去。散散心也好。可都快吃午饭了,他都还没回来,我便打电话给他朋友,你爸朋友说他没去那儿。这可急死我了。我在担心,你爸是不是去他朋友家的路上心脏病发了?”母亲语速非常快。 “不会发。”我说。 父亲很注意听我讲话,冲我又是眨眼又是摆手。“起航,别告诉你妈我来这里了。” “你确定吗?你可是医生。”母亲在电话里说。 “当然确定,因为爸爸就在我身边。他叫我别告诉你他来了阳江。我已经批评他了。”我觉得非常快意。 “这个死老头子。他怎么会骗我?你把电话给你爸。”母亲咒道。 “我不能把电话给爸爸。爸爸已经很紧张了,如果您再骂他,他心脏病说不定又会犯了。”我说。 “好好,你别给他。我真要被他气死。回来我再教训他。你千万记得叫他吃药。还有,他跟你说了为什么去阳江吗?” “他来质问我拿两万块钱的事。”我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父亲特意来阳江是为了看望郝珺琪。 “哦。他要说你,就让他说几句。毕竟,我取钱是瞒着他的。你和那姑娘进展的怎样了?”母亲问道。 “还不错。那就这么说,再见。”我连忙挂断电话。 “哎呀,真的吓死我了。”父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原来爷爷是瞒着奶奶出来的。”徐小柔说。 “小孩子你知道什么,爷爷有心脏病,奶奶不放心爷爷出远门。”父亲说。 “还要叫金丽梅来吗?”我问道。 “当然叫啊。我今天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看望珺琪,二是关心你和那姑娘的进展情况。” “爸爸你非要这么说,我就不打电话了。” “行行。我不乱说,不乱说。你赶快打电话叫姑娘过来。” …… 在金丽梅到达郝珺琪家之前,我们又听父亲谈了一些他下放时的经历。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下放真是一段非常特殊的经历。二十几岁,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无怨无悔地耗在了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如果不是下放,我们根本想象不到会有人在那么艰难的环境里生存,而且还那么乐观,那么善良。珺琪,你爷爷的乐观和善良,是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父亲沉浸到回忆中去。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说得那么善良,”郝珺琪接过话题,“我和哥差点被沉塘了呢,如果不是上苍庇佑。郑老师您没看见那场面。” “你说得是吴队长吧,”父亲非常平静,“那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境遇。上上下下的都在整人,人的心灵便扭曲了。没有这种大环境,他哪会处心积虑要整死你们呢?再说,实在是起航从小和他儿子作对,百般欺侮过他儿子,加上你们闯了村里的禁区,他这才想着要将你们沉塘吧。” “哪是哥百般欺侮瘦子?”郝珺琪心绪波动,“您在大队学习,您不知道,是瘦子集了一伙人天天整哥,对哥拳脚相加,还叫哥钻他们的胯下。我们闯禁区,也是瘦子诱逼的。是在哥被打晕过去之后我求他们放过哥,他们以上老虎坡为条件,我们才豁出去了。” “珺琪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你明白不?这是果,不是因。你不会忘了在此之前你们是怎么孤立瘦子,怎么*瘦子的?我记得有一次吴队长带着他儿子到我们家来问罪,瘦子被你们打成怎样了?” “那也是瘦子设计害我们在先。他让他家的牛吓唬我们的牛,害我们从牛背上摔到了水田里。” “不不,”父亲摇头,“再往前追溯,又是什么原因瘦子要这么设计你们?还不是你们做的太过火?这个就不争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想知道,瘦子过得怎样了?你们遇见过瘦子吗?” “珺琪说吴小军在城管大队上班,不过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我说。 “有想过去城管大队找他吗?”父亲问道。 “找他?我没有想过。”我说。 “按说你在阳江都工作了六年了,不可能一次都碰不上面。你是医生,又是阳江医院的主刀医生,他还会没有听说吗?我猜想是瘦子一直在避着你。” “这可不一定,”郝珺琪说,“我和哥不也才最近相见吗?家里没什么人生病住院,周围没什么人聊起这些事,就不会关注。就像只有小孩要读书了,才会了解学校里哪个老师好哪个老师负责任一样。” “或许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主动联系一下比较好。”父亲说,“毕竟这孩子也可怜。那么小父亲就去世了。” 徐小柔一直很专注地听我们说事。 “郑老师,”郝珺琪接着说道,“按我估计,瘦子现在对我们还是很有成见的。我和齐正哲初到阳江就和瘦子交过锋。” “哦?你们打过照面吗?”父亲问道。 “何止打过照面?”郝珺琪苦笑,“他简直要致我们于死地。” 郝珺琪简单地将她和齐正哲怎么为包子铺与瘦子交锋的事说了。 “没想到他能发展到这么好,”父亲感叹,“一个人脑子灵光,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呀。你们交锋,纯粹是利益之争,不过,他一心要致你们于死地也太不地道。”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郝珺琪兀自有气。 “既是这样,不联系也罢。只是觉得一辈子都为这种事记仇太没有必要,也不划算。人啊,应该多一份感恩。记住别人的好,忘记别人的错。” 我笑,“我怎么觉得爸爸今天扮演的是佛祖的角色,来度化众生的。” “是吗?”父亲也笑了。 第408章 长相 “若说度化,”徐小柔开口,“我觉得叔叔才真正在度化众生。叔叔一把刀给了多少人健康甚至生命。” “小姑娘的看法很对。若说医生的伟大也就在这里。这就是我经常嘱咐起航手术要慎重的原因。”父亲说,“我之所以说人应该多一份感恩,是一个人一辈子不知道要欠下多少人情债,不知道会遇到多少贵人相助。” “爸爸你这说法和珺琪很相似呢。”我说,“珺琪就这么和我感慨过。” “因为我是郑老师的学生啊。”郝珺琪不无自豪地说。 “说到相似,”徐小柔忽然插话,“叔叔你有注意到吗?我觉得郝阿姨和爷爷长相也很相似呢。” “什么?你说谁和我长得相似?”父亲莫名紧张起来。 我也颇为诧异,“是吗?我倒没有注意。” 郝珺琪看看徐小柔,又看看我父亲,“小柔说说看,阿姨和郑老师哪儿像?” “真的,”徐小柔有点兴奋,“我越看越觉得像。叔叔你看,郝阿姨的眼睛和爷爷的眼睛简直一个模子,连眼神都酷似。还有鼻子。” 我仔细观察。徐小柔说得没错,郝珺琪的眼睛与父亲的眼睛果真何其相似,还有那鼻梁的外形也是一模一样的。 “小姑娘在乱说什么?”父亲忽然吼叫起来,“什么像不像的?我和珺琪非亲非故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像了!” “是……”徐小柔当即满脸通红,“我是觉得……我……” “你这是干什么,爸爸?你冲小柔吼什么吼?”我说,“小柔刚出院。” “哪能这么乱说话的?”父亲仍旧气呼呼地。 “你还这么说?小柔没说错,你们是有点像啊。这人和人长得像有什么了?不很正常吗?你呀,真的有点莫名其妙。”我批评父亲。 “叔叔,我没事。你别说爷爷。我是有点乱说话。”徐小柔反过来劝慰我。 “小柔你也别愧疚,”郝珺琪说,“你们小孩子观察力强。我和郑老师长得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呀。我倒想跟郑老师到镜子里照一照。” “别听他们的,珺琪。”父亲更窘了。 “真的没什么,”郝珺琪说,“一直以来我都想知道我像谁。在齐家屯,很多人说我一点都不像爸爸,说我肯定长得像妈妈。而妈妈难产死去,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随着时间流逝,我对她的印象一点点消逝,越来越模糊,以致于都记不住她的样子。郑老师还记得我妈妈的样子吗?你看我是不是像妈妈?” “啊,这个,你妈妈,哎呦,起航。”父亲忽然捂住胸口。 “怎么了,爸爸?药,肯定是要药。药在哪儿?” “在包里。”父亲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赶忙给父亲找出他吃的药。郝珺琪快速递过来凉开水。 父亲就着凉开水将药丸吞进肚子。 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父亲的心脏实在是太脆弱了。 好在父亲很快就恢复了,他挤出一点笑容,“把大家吓到了吧。没事了。这是常见的反应。有速效救心丸就没事。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要不要去床上躺会儿?”郝珺琪依旧有顾虑。 “不需要,”父亲摆了摆手,“已经好了。你刚才说你母亲,哎呀,时间这么长,你没有印象,我就更没有印象了。不过,你的脸型,你的外形,你说话的语气跟你母亲一个样。” “是吗?”郝珺琪露出笑容,“看来我真的像我妈妈。” “那是。一个人不像父亲,当然就像母亲。你们说是不?”父亲说。 我们纷纷点头。 “嗳,那姑娘怎么还没有到?起航你有没有和姑娘说好?”父亲像似想起了什么事似的。 “哪有那么快?”我说。 “那我们继续往下聊。哎呀,见到珺琪啊,我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很想跟你们说说我在东门的事。”父亲仿似因为心脏不舒服中断了大家的话题而愧疚似的。 “我也很喜欢听呢。”徐小柔说。 “那我继续往下说。小柔果真乖巧。”父亲赞叹道,“刚才我吼了你,对不住啊。心脏不好的人很容易激动。在东门的十几年,我有两次得到别人的鼎力相助。” 父亲伸手去端他的茶杯。他茶杯里的凉开水已经喝干了,郝珺琪连忙从搁在茶几上的装凉开水的玻璃壶里给父亲满上。 父亲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一是大队把我们集中一起学习的时候。这集中学习其实是将我们集中到大队批斗。因为我们的身份不好。珺琪,这‘集中学习’还是你爷爷的说法呢。” “是我十二岁那年的‘集中学习’吗?”郝珺琪问道(这恰巧也是我想问的),“哥带我去炉湾戏台看你们,我们看见你和严老师被戴着袖套的人呵斥,他们让你们拽棕绳将一个老人吊起来。也就是那年我和哥上了擎天石柱崖。” “你说的是我和严老师最后一次‘集中学习’,”父亲下意识摸了摸他已经花白的胡子,“怎么,那次批斗你们去看了?” “嗯,”我说,“也就是那次起我的世界颠倒了,瘦子‘翻身做了主人’开始百般折磨我,疯狂报复我。” “哎,说起那个老人实在是太惨了。那不是第一次批斗他了。每次批斗对他总是最严厉的,因为他的身份最特殊。戴袖套的人命令我和严老师用棕绳将那个老人吊起来。你们不知道,棕绳是最割人的手的,细纤维很有韧性,勒进人的肉里,会见血。整个人的身子用棕绳吊起来,棕绳勒进肉里,手臂上的皮都要磨破。” “有这么悲惨吗?”徐小柔几乎听不下去了。 “这是真的,我和起航哥看得清清楚楚。”郝珺琪说。 “这还不算。那个可怜的老人被我们吊在空中,离地面差不多五十厘米位置,戴袖套的人便对着老人你一脚我一脚,肆意地踢打。老人发出哀嚎声,身子在空中荡来荡去。每被踢一脚,他嘴里便流出一大口鲜血来。”父亲凝视着窗户,仿似回到了过去,“你们或许不知道,让我们去拽棕绳也是对我们的惩罚。” “是吗?”徐小柔瞪大了眼。 “你听郑老师说。”郝珺琪说。 “我前面不是说了吗?棕绳好割人的。”父亲接着说,“那么重的一个人完全靠棕绳吊起来,得施加多大的力,我和严老师使出吃奶的力才将那老人吊起来。等把老人吊起来,我们的一双手早已是血淋淋了。” “我记得是珺琪提醒我我才注意到这一点。”我补充说,“见你们手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我的心都缩紧了。我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集中学习。” “我们男人还要好点,平时做惯了力气活,手上的老茧多,耐受力强一点;苦了你的母亲,她们女人的手,皮嫩,这种惩罚对她来说绝不亚于古代的酷刑。”父亲的心情极为沉痛。 “这也太可怕了,爷爷,”徐小柔说,“您还是跟我们说说您受人鼎力相助的事吧。” “也行,”父亲缓过神来,“第一次这样的‘集中学习’是在我下放到东门的第四年,起航你两岁,珺琪一岁。我因为身份最不好,经常被戴袖套的人揪出去批斗。当时炉湾大队各个村小组所有该批斗的人全被集中到炉湾戏台处,由大队负责人纠集戴袖套的人对我们进行批斗,还油-阶。只要他们有兴趣,他们随时可以把我们揪到前台批斗。稍不顺意即会挨打。真的一点尊严都没有啊。有一次,就是那年的冬天,戴袖套的人已经批斗了我们好几次了,批累了,他们便把我们丢到戏台后的一个亭子里。亭子里四处透风,我们又冷又饿。珺琪的爷爷当时任东门村小队长,看不过,便和村里的另一个小队长商量,打算将我领回村里去。那个小队长也同意了。于是郝爷爷去找大队负责人。大队负责人说:‘你吃了虎胆差不多,这种情况下,你敢领人回去?’郝爷爷说:‘这个人是我村里的劳力又是学校的老师。我们村本身劳力就少,学校也缺老师,不领他回去,完不成生产任务,娃子也没人教,怎么行?再说,天这么冷,丢在这,还不冷死?’‘你领回去可就得你担保。你敢担保吗?’‘我担保。’大队负责人听说郝爷爷担保这才同意了郝爷爷的请求,于是,郝爷爷和另一个小队长便将我领回了村。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个行为,在当时可是冒很大的风险的。那个晚上,因为郝爷爷带了这个头,其他人也全都被领回去了。若是不领回去,不冷死也要饿死。为什么我说我郑家和郝家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呢?实在是因为郝爷爷在这次差不多是救了我一条命。所以,我欠郝家很多很多啊。”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突然能理解他为什么专程跑到阳江来看郝珺琪了。这是一种感恩心理。我也理解为什么我们一家会晚好几年回城了。然而,无法解释的是,父亲为什么要瞒着母亲来阳江呢?他完全可以携母亲一起来呀。难道仅仅是怕母亲担心他心脏病而不让他来吗? 第409章 父亲的过往 “郑老师,如果爷爷在天有灵,他会很欣慰的。”郝珺琪打断我的沉思。 “哎,我最难过的也是这一点,上苍不给我一点报答的机会。”父亲说。 “你好好关心珺琪也是对郝爷爷的报答啊。”我说。 “哥你说什么呢?”郝珺琪推我一把。 “是啊,我这次不顾身体特意跑来阳江也便是基于这个目的。” “不需要的,”郝珺琪说,“倒是我们晚辈应该好好孝顺您。” “我提个不成熟的意见,” 徐小柔说道,“爷爷您啊完全可以将郝阿姨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啊。您不是没有女儿吗?珺琪阿姨父亲母亲又都过了。” “不错不错,小姑娘这个建议很好。”父亲非常开心,他看向郝珺琪,“就不知道珺琪愿不愿意?” “郝阿姨当然愿意了,对不?”徐小柔对郝珺琪说。 “呵呵。”郝珺琪干笑。 我和郝珺琪面面相觑。这个多事的徐小柔。年纪尚小的她不知道言多必失。 不想我未瞪眼看她,徐小柔反而冲我做鬼脸。让人哭笑不得。 “要不来个认女儿的仪式?我和叔叔做见证人?嗯嗯,一想到能促成这件好事就开心。”徐小柔进一步建议。 “徐小柔。”我叫道。 “仪式不仪式的倒没什么,”父亲还真动了心, “那都是形式。关键是心里认可。我真把珺琪当女儿,珺琪真把我当父亲。” “郝阿姨,您看爷爷都这么表态了,您不也表个态?”徐小柔“推波助澜”。 “呵呵,”郝珺琪干笑,“谢谢小柔的一番好意。从小郑老师就像一个父亲一样照顾我,甚至不亚于哥呢。哥你还记得不?” “记得什么?”我问道。 “你回城前的某一个晚上,村里放电影。我们去买油炸果吃。” “你是指爸爸偷偷塞了五毛钱给你,而且还嘱咐你不说出去,对不?”我看一眼父亲。 “是啊。” “有这回事吗?我都忘了。”父亲看似很不自在地摸他那已经掉了三分之一的头发。 “还有过中秋啊,过年啊,哥有的,我好像都不缺。” “哇,爷爷对郝阿姨果真很好。那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了。”徐小柔说。 “是啊,”郝珺琪说,“所以认与不认都一样。珺琪心里永远感激郑老师。” “那这事就说到这,别再提了,趁着金丽梅还没到,爸爸您再跟我们说说您第二次受人鼎力相助的事。”我说。 “对啊,我也很想听呢。”徐小柔附和。 “说起我第二次受人鼎力相助的事,得提下东门河上的木板桥。起航,珺琪,东门河上的木板桥你们还记得吗?”父亲继续他的故事。 “记得。”我和郝珺琪同时说。 “哥和朱金山他们还在那上面跑呢,我们放牛的时候,”郝珺琪补充道,“我在齐家屯的时候经常回忆木板桥。郑老师还记得吗?冬天,打霜的早上,木板桥上都是霜,很滑,我们去学校,过桥的时候严老师牵着哥的手,哥牵着您的手,您牵着我的手,形成一条线,慢慢踱过去。” “主要是太滑了,”父亲说,“我也常常想起这一幕。” “我那个村也有这样的木板桥。”徐小柔插话,“不过现在拆掉了,建了水泥桥。” “是啊,现在啊,全都是水泥桥了。很难得再看到木板桥。”父亲感慨,“东门木板桥的桥面是由四五根笔直的杉木或杂木拼成的。有一年为了搭桥,村里安排我和长水的父亲拐子还有三哩等一些人去东门后背的山上砍树。我们找到一棵檀树,有人便叫长水的父亲拐子爬到树上去砍。长水的父亲拐子是个很本分的人,叫他爬他就爬,但我不忍心。让一个拐子爬树,太不地道,所以我自告奋勇。 我爬上那棵檀树,站在一根枝桠上砍另一根枝桠。枝桠砍断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它的末端翘起来会再落下,枝桠的末端在落下时压住了我的一只脚。我就觉得像锥子钻心般的疼,我疼得像杀猪般吼叫,吼叫声在清寂的山坞里回荡,听起来格外凄惨。我根本没法动弹。大家都吓懵了。还是年长一点的三哩率先爬上树想办法将枝桠的末端移开,将我放下去。我大腿上都是血,而且血还在流。透过被扯破了的裤子可以看见我大腿上一大块肉被掀掉了。 就见三哩果断将他的内衣脱下来紧紧地裹住我流血的大腿,而后吩咐大家背我下山。请你们想一想,要背我这么个大活人下山可不容易,可是为了最短时间将我送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每一个人都不遗余力。一路上,我听见的都是他们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长水的父亲拐子也没闲着,背不了我,便帮大家拿东西。就这样,我在最短的时间里被送到了医生那里。有了医生,自然就没事了。我记得,把我送到的时候,大家都近乎虚脱了,喘气声比牛的喘气声还大。那一刻,我的眼泪簌簌直流。起航你做医生的应该知道,流血不止是会死人的。我怎能不感动?” “郑老师说得事让我想起海明威写的《永别了,武器》里的一个情节,”郝珺琪说,“主人翁在战争中受伤,一辆救护车送他去医院救治,他躺的位置的顶上有另一个伤病员不断地流血,后来血越流越少,滴血的速度越来越慢。作者虽没有交代,但谁都知道,那伤员肯定因为流血不止而死了。” “是啊。从这个角度讲,这几个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说,人一定要有感恩的心。人一辈子,谁能料到哪时候会出事呢?出事不可怕,怕的是出事的时候没有人鼎力救助。”父亲如是总结。 …… 金丽梅是在父亲讲他砍檀树出事的时候到的,父亲的故事一讲完,大家唏嘘不已。 因为金丽梅赶到了,父亲的回忆便告一个段落,郝珺琪招呼大家上桌吃饭。 摆在桌子上的菜已经有点凉了。 郝珺琪让父亲喝点酒,父亲没有推让。 “还是不要喝,”我说,“心脏病患者最好滴酒不沾。” “外科医生不一定懂心脏病。我好像听说心脏病患者在心率正常的时候可以适度饮酒。”郝珺琪说。 “那也只能喝低度酒。”我说。 “就让老爷子喝点吧。”金丽梅说,“最好喝点红葡萄酒,常喝不过量的红葡萄酒是有益心脏健康的。” “那太好了,我这儿刚好有一瓶红葡萄酒。”郝珺琪说。 “看来还是有口福的。”父亲兴致盎然,“这么多年算今天最开心,不喝点酒说不过去啊。来,大家都陪我喝点。” “爷爷,我不能喝。”徐小柔说。 “你就算了。你刚出院。你和佳佳喝蒙牛牛奶。是叫佳佳吧?”父亲问道。 大家点头。 郝珺琪进房间把葡萄酒找出来了。从停在瓶子上的灰尘可以看出这瓶葡萄酒真的放了好几年了。 由于没有开瓶子的启子,我只能用剪刀将木塞一点一点地翘掉一些,最后连塞子一起捅进了酒瓶中。 我们四个人将葡萄酒分掉。徐小柔和佳佳喝父亲买来的蒙牛牛奶。 整个喝酒的过程我几乎不说话。金丽梅左一个老爷子右一个老爷子叫的我父亲非常开心,以至于父亲竟然在酒桌上提起我的婚事。 “我那儿子,简直就哑巴一个,说不来话。可姑娘你要明白他的心意。他能把你带回去给我们看,已经有相当大的进步了。我看你就不要再考验他了。”因为喝了葡萄酒的缘故,父亲的脸有点红。 “老爷子,你弄反了。现在不是我考验他,而是你儿子考验我。”金丽梅端起杯子敬了父亲一口酒。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你儿子。郑一刀平时是不说话,但你不知道,他和我斗起嘴来,比街上的泼妇还厉害。” “耶耶,我说金丽梅,这有点人身攻击了。”我忍不住反驳。 “你能说不是吗?”金丽梅的眼光扫过来。 我只好端起杯子喝酒。 “叔叔给我的印象和爷爷说的也不同。”徐小柔说。 “可能就是在郑老师面前才会这样吧。”郝珺琪说。 “不,远不止在我面前。在我那些亲戚朋友面前他都是这样,看上去很木讷。寡言少语,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 “看上去很木讷,但实际上很聪慧。”金丽梅说。 “这是你们夸他。”父亲说。 “看来老爷子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啊。” “既然姑娘这么认可我儿子,看来我儿子的婚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哥的婚事还要郑老师操心吗?”郝珺琪问道。 “操心。能不操心吗?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爷爷还没做。” “但感情上的事不可强求。” “郝姐姐的话好像话里有话。”金丽梅说。 “你误会了,丽梅。我是告诉郑老师,感情上的事急不来,需要慢慢培养。比如说哥对你的感情,我是说假如,假如哥对你真有感情,就用不着郑老师来催化,到时候,哥自会向你表达。”郝珺琪握酒杯的手一忽儿松开一忽儿又抓紧。 “郝姐姐真会说。我估计郝姐姐永远都不希望郑一刀向我表达吧。”金丽梅斜睨郝珺琪一眼。 “我哪会有这种想法?”郝珺琪反问。 “因为你希望你哥向你表达。”金丽梅说。 第410章 谎言被戳穿 我一愣。金丽梅不会喝这点葡萄酒就喝多了吧? “不知丽梅从哪一点看出我有这个想法?”郝珺琪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从哪一点都看得出来。” “嗳嗳嗳,话题好像偏了。”父亲打断金丽梅和郝珺琪的对话,“姑娘啊,你是真误解了。郑启航和珺琪是兄妹。” “老爷子,像他们这种没有血缘的兄妹情,更容易发展成爱情。”金丽梅说。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父亲握杯子的手颤抖着。 “老爷子您不知道,郑一刀一口气掏出两万块将郝姐姐的所有债务一笔还清,这是什么感情,您说?” 一旁的徐小柔和郝佳碰杯喝牛奶。不过。徐小柔很是关注我们的对话。 “两万块?”父亲讶然,“起航,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你不是跟你妈说你要借三万快钱给姑娘买车吗?你哪来的两万块?姑娘,你是不是没要我儿子的钱,所以他就借给珺琪还债。” “爸爸!”我叫道。 这下子悲剧了。任我有回天之力,也都难以圆谎了。 “什么?我买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买车?我驾照都还没拿到呢。”金丽梅原本很大的眼睛现在更大了,“我向你借三万块钱买车,郑一刀,有这事吗?” “啊不是,这里面……有点误会。绝不是我爸爸说的那样。喝酒喝酒,我敬你。”我端起酒杯。 “没这回事?你跟你妈怎么说的,起航?哦,我明白了,你到你妈那里拿钱本就是为了给珺琪还债是不是?”父亲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你利用我?郑一刀,你利用了我!!”金丽梅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别激动。”我说。 郝珺琪诧异地看着我。 徐小柔也看向我。郝佳端着杯子要同她碰杯喝牛奶她都感觉不到。 “我能不激动吗?我说好好地你怎么想到叫我陪你去华安,还说什么开车寂寞。鬼话,这一切都是鬼话!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我算看透你了!”金丽梅推开椅子。 “你干嘛?”我站起身,然后伸出手去。 “别碰我。你让我恶心知道吗?”金丽梅往外走。 大家都站起来。 “姑娘,姑娘!”父亲叫道。 金丽梅头也不回。 “哥你快追出去呀。”郝珺琪说。 “是啊,把金姐姐拉回来就没事了。”徐小柔跟着说。 我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 空气已然僵住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过了一会儿父亲打破沉默。父亲非常愧疚,甚至有点惶惑不安。 我不说话。 “哥,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像郑老师说得这样吗?”郝珺琪问道。 我颓唐地点点头。“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手头上只有一万块钱,而老妈只有在我的婚事上才会大力支持我,所以只好委屈金丽梅跟我跑一趟。” “可你没想过万一事情暴露了金丽梅会受到伤害吗?”郝珺琪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表现。 “如果不是郑老师这么热心,这事情根本不会暴露。”我不无讽刺地说。 “哼,我没责怪你,你倒怪起我来了。”父亲瞪我一眼,“不管你是什么动机,你这么做就不地道。欺骗同事,又欺骗父母。” “我没欺骗同事。我一开始就说明了是请她陪我去华安。我唯一不对的是在母亲面前拿金丽梅做了幌子。可我不这么做,母亲能给我两万块吗?”我辩解道。 “如果你跟我们说明真实情况,珺琪这边需要钱,我们能不帮忙吗?”父亲反问道。 “那您现在打电话告诉妈妈说我将两万块钱借给了郝珺琪试试?”我提高分贝。 “钱都已经借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父亲嗫嚅道。 “你比我更了解我妈。”我没好气地说。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 “可……哥为我这么……我。”郝珺琪说。 “珺琪你别在意,这是你哥应该做的,知道吗?”父亲语气非常柔和,“如果让我知道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爸爸和你爷爷?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做那姑娘的思想工作,让她消除误会,千万别为这事影响了……” “影响爷爷做爷爷的时间,对不?”徐小柔说。 “对对,还是小柔理解我。是叫小柔吧。” “还对?爷爷,你坏大事了。” “爷爷知道坏大事了。我说起航,你还是出去找找她吧。” “算了。下午上班我再去和她解释。赶快吃饭吧,爸爸你是在阳江住还是下午就回去?”我问父亲。 “下午就回去。回去晚了,你妈不放心。” “你身体坐车没问题吧?” “坐车哪有什么问题?” “住一晚回去岂不更好,师母会理解的。”郝珺琪欲挽留父亲。 “我也很想在阳江住。可是不行,大家前面也听见了,严老师电话已经追过来了。我要是在阳江住,她会一个晚上不安您,所以还是回去。珺琪,能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对了,吃完饭我还找你有点事。”父亲喝掉最后一口酒。 “您是说找我吗,郑老师?”郝珺琪问道。 “是。” 吃完饭后,待郝珺琪收拾好碗筷,父亲将郝珺琪叫到她的卧室谈了近一刻钟,而且关上了房门。 我和徐小柔坐在客厅里喝茶。我什么话也不想说。徐小柔或许被我们诸多复杂的事情搞懵了,也不说话。 门开了,从房间里传来郝珺琪的声音,“我真的不能要,郑老师。” “就这么说。记住我说的话。”父亲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 那天下午我把父亲送到车站给父亲买好回华安的票,然后送徐小柔回锦绣前程小区。我原想让徐小柔待在郝珺琪家里,可她说要回去看书,我便没有坚持。毕竟,她已经耽搁了一个星期的课程,虽说是复习阶段,影响不是很大,但临近高考,还是很关键的。 我在家里午睡了半个小时然后去医院。金丽梅并没有来医院。我打了她两个电话她都不接我便取消了再打她电话的念头。我知道她还在气头上。 我去几个病房看了看病人,然后回到办公室翻看这几天王浩做的病人的病历。 父亲回到华安之后打了个电话给我。母亲没有打我电话证明父亲帮我隐瞒母亲两万块钱的事。这似乎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我懒得去想这些事。 下班后我开车去广场天然游泳场。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去游泳了。本想打电话给程伟,可因为郝珺琪的事,我放弃了这个念想。我突然发现,在阳江,除了程伟我真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对象。 虽说太阳躲在云层里,但气温仍然没有降多少,不过阳江河里的河水还是比较凉。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憋足了气往前游。那种说不出有多郁闷的感觉重新回到我心里。在我憋不住气正准备钻出水面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岸上跳进水中正好跨在了我背上,我起身将他摔进了水里。岸上发出女人的尖叫声。 我站在水里,用双手拂去脸上的水珠。这儿的水相当深,当我的脚着地,水与我的下颚相齐。原来我已经游到了跳台处。这个跳台是阳江镇政府修建的。当越来越多的人到这儿来游泳之后,他们忽然觉得修建跳台很有必要,于是就有了跳台。这个跳台给游泳者增添了很多情趣,尤其对小孩子和初学游泳的人来说。有时候人们排着队上去等候跳水。 那个被摔入水中的人冒了个头又沉入水中。我当即钻入水中游至那人的下方将他托起。我没想到这个跳水者竟然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 不想妇人被我托至水面稳住了情绪之后猛地将我一推往岸上游去。她游到浅水区停下来站稳身子,然后冲我喊道:“你给我站住。” “什么事?”我再一次用双手拂去脸上的水珠。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素养,你害得我差点呛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妇人手指着我。那个站在跳台上的瘦瘦的男子沿原路向我们走来。 “你说的是我吗?”我觉得莫名其妙。到底谁该向谁道歉。 我盯着妇人看。这妇人的泳衣过小,将胸部裹得紧紧的,显得*很深。 “不说你说谁?”妇人伶牙俐齿。 “明明是我托着你嘛。”我说。 “托你的头!我跳水的时候,你游过来干嘛?不知道这里是跳台吗?” 这时,那个瘦瘦的男子到了妇人的身边。“怎么回事,老婆。” “你没看见吗,小军,就这人害我差点呛水。”妇人回头对瘦瘦的男人说。 小军?好熟悉的名字。 我看向瘦瘦的男人。 “我也感觉奇怪,感觉有什么东西将你托起来了,就这个人,你?你是……”瘦瘦的男人惊异地看着我。 “我是郑启航。你是吴小军吧?”我心潮澎湃。在阳江工作六年了,没有一点瘦子的消息,与郝珺琪重逢,听她说起和瘦子的交锋,我也不曾在意,毕竟,包子铺风波已经过去太久,不想父亲刚提起这个人,我便和这个人相遇了。 内凹的眼睛,皮包骨的身架,不是瘦子是谁? “郑启航是谁?我不认识你。老婆,我们走。”吴小军挽妇人的手臂。 “就这么走吗?这人这么没有素养。”妇人说。 “这人压根儿就没有素养!”瘦子说。 第411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1) 我站在水里站了片刻,看着瘦子和妇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瘦子带着他的老婆径直上岸离开了。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十八年不见,瘦子已然一个中年人,虽然身架还是那么瘦,虽然眼睛还是那么内凹着。 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十八年,未曾将一个人的怨气销蚀。 不是说岁月是一个消融器吗?什么生死仇恨,什么爱恨情仇,任你什么天大地大的怨气,只要丢进这个消融器,全都可以销蚀殆尽。 但从瘦子对我的态度看,要么是十八年的岁月还不够长,要么是岁月这个消融器无法消融瘦子对我的仇视。 瘦子仇视我,根本原因是因为我而失去了父亲。如果不是这一点,小时候的打打斗斗又算什么呢?他是绝不会承认,他父亲死这个果完全基于他欲谋害我这个因的。若不是他想出让我们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的恶念,就不会有沉塘的闹剧,也就不会引来那个惊天之雷。 他也想不到,因为他这个恶念,我和郝珺琪饱受十八年的折磨。姑且不说郝珺琪家破人亡和我们闯禁区有关,但肉戒灵异绝对拜石柱裂变所赐。 所以,到底是瘦子该仇视我,还是该我们仇视瘦子? 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是我还是郝珺琪,都没有一点仇视瘦子的心绪了。 看着瘦子和那个妇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我方才游回下水的地方,上岸去更衣间。我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我家里的固定号码,一个是郝珺琪的手机来电。金丽梅没有回我电话。 我开车去锦绣前程小区接徐小柔去郝珺琪家吃饭。徐小柔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当然,也可能是看书看累了,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语。 吃过饭,我坐在木沙发上休息。徐小柔陪郝佳玩。郝珺琪给我泡茶过来。 “今晚我不能陪你了,珺琪。徐小柔刚出院要多休息,另外,她还有学习任务,她很快就要高考了。”我说。 “没事。” “你说奇怪不,珺琪,我今天在广场浴场碰到瘦子了。” “是吗?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你和他打了招呼吗?”郝珺琪问道。 “他还是很仇视我。” “很可能会仇视我们一辈子。”郝珺琪无奈地笑了笑。 “不管他。我这就回去了。”我站起身。 “哥。” “有什么事吗?” “后天我们是要去东门吗?”郝珺琪看着我。 “去。” “天气预报说后天会下雨。原来预测的什么台风真的在浙江登陆了。听说明天就要变天了。” 看来郝珺琪一直在关注天气。我的心忽地又酸了。 “没事。咱阳江一带不会受台风什么影响,没什么大雨的。”我说。 “还有,你和金丽梅联系了吗?” “打了她两个电话她没有接也没有回。” “她可能真的生气了。” 我耸了耸肩。 “谢谢你,哥。”郝珺琪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徐小柔和郝佳说再见。郝珺琪送我们到门口。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将头天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去买早点。我注意到东边的天空云层很厚。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吃过早饭我将徐小柔送去学校。我去高三老师的办公室没有找到班主任吴老师便挂电话给他,希望他多关照。我担心一些人在徐小柔身边打闹会碰撞到她。 接着我便开车去医院。 医院里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交费处的窗口尚未打开,已经有病人家属排在那儿等候。很多人往电梯方向涌。 我往楼道上走。楼道正对的墙面上贴着“路湿地滑,小心摔倒”的提示语。每一个楼层都有温馨提示:有疑点找护士长,有困难找科主任,有意见找院领导。 我上到四楼。四楼过道里的人明显比其他楼层过道里的人要多。 接着我走进护士站。董云芬坐在位置上。她在电脑前看资料。 “忙吗?董护士长。” “看看。这么早来上班,郑一刀?”董云芬依旧盯着电脑屏幕。 “不早了。怎么不见金丽梅?” “咦,你还不知道吗?金丽梅去非洲了。”董云芬把脸转向我。 “什么?去非洲?” “她没跟你说吗?她老公出了矿难,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很诧异。 “昨天下午。” “我说怎么打她电话总没人接?” “她昨天就已经去了北京,然后从北京坐飞机去非洲。国家有专门人员处理这件事。听说死了几十个人。” “她不是正和他老公闹离婚吗?” “是。她和她老公一直在闹离婚,但没有办正式手续。多亏了没办正式手续。” “怎么了?” “一大笔补偿金。听说有上百万呢。” 我离开护士站走去医生办公室。金儒生、吴医生、王浩等都已坐在办公桌前。他们正在议论金丽梅老公遇到矿难的事。 我用手机给金丽梅发短信,短信内容就两个字——坚强。我不想说太多。说不定她连看的时间都没有。 …… 周六早上我醒来时,徐小柔已经醒了。她用电饭煲煮了稀饭。 “这种天气还要去东门吗,叔叔?”徐小柔问道。 “去。这已经是第三次约定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中到大雨,局部还有暴雨。我劝你们还是改天。”没想到徐小柔也在关注天气。 “没事。你看现在不是没下雨吗?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我说。 “这次可是受台风影响。电视上不是报道浙江东南沿海地区受了很严重的灾害吗?还死了人呢。” “哦,有这么严重吗?对了,你爸爸不是在浙江做事吗?”我记起徐小柔跟我说起过她父亲在浙江沿海一带打工。 “我爸在温岭窑厂做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打过电话吗?” “他没有手机。每次都是他找我。或者借别人的手机,或者用公用电话。我爸有好长时间没联系我了。” “哦。” “真的决定去吗?” “已经说好了。郝阿姨八点钟在广场等我。没事的。”我说。 “记得带雨伞。还有,开车要小心。” 我向徐小柔送去感激的目光。 吃过早饭后我送徐小柔去上学。她坚持自己走路上学,但我没有同意。 刚做过手术,不适宜长时间行走,所以我给了徐小柔一点零钱嘱咐她坐三轮车放学上学。 “如果我回来的早,晚边放学我会来接你。”我交代。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 “到时再说。照顾好自己。” 徐小柔微笑着冲我挥手。 离开阳江一中我开车去南门新区新开的一家超市。我买了一些零碎、饮料以及饮用水。同时我买了两份去拜见朱金山父母的礼品。我还为朱金山买了一条月兔烟。 七点半我到达广场。我在广场大概等了十分钟便看见郝珺琪提着一个袋子,背着一个女士挎包向我走来。她着一套乳白色短袖休闲套装,长发刚好披肩,脚下一双361°运动鞋。 我走过去接过郝珺琪手中的袋子。“打扮的跟小姑娘一样。” “不喜欢吗?”郝珺琪头转动,她的秀发跟着飘动。 “很有活力。” “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吃的。” “我也买了。我忘了打电话告诉你。” 郝珺琪坐进车。 “这些是送给谁的?”郝珺琪指了指另一个袋子里的东西。 “咱们会去朱金山家。你忘了吗,朱金山?” “怎么会忘?他和咱们一起捉迷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还和咱们一起偷竹笼,我记得很清楚呢。咱们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村里人要抓咱们,是他给咱们通风报信,哥记得吗?” “记得。他是在我父母‘集中学习’时唯一一个没有背叛咱们的人。”我说。 “是。现在想想,还感动呢。那是很不容易的。” “对。说起朱金山,珺琪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我那年去东门的时候他就不读书了。” “哥经常去东门吗?”郝珺琪问道。 “哪谈得上经常?只比你多两次而已。” 我们坐进车子。我系好安全带并嘱咐郝珺琪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引擎。 车子向南门新区方向驶去。几分钟后转向滨河大道。滨河大道是四车道,来去各两个车道,中间还有绿化带,是阳江县最宽敞最漂亮的街道。 “哥第二次去东门是什么时候?”在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郝珺琪问道。 “我和许默结婚之前。不过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只身来过阳江,打算去东门看看,由于路被冲毁了,通不了车,没去成,我便去爬了天岭岗。这好像跟你说过了。”我解释道。 “是说过。不过你只是简单地提了提。爬天岭岗你是一个人去的吗?” “那时我阳江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说。 “讲起来天岭岗是我们县aaaa级风景区,我还不曾去爬过。风景好吗?” 听郝珺琪这么一说,我心里又堵了。郝珺琪是没有这个钱也没有这个闲。一个未婚女子带一个孩子,还欠下那么多债务,你想象有多困难就有多困难。 “挺好的。要不也评不上4a级风景区。哪一天你有空咱们去一次。把佳佳也带上。自己有车来去一天就够了。” “好。那个……我发现,哥去东门的时间都很特别呢。”郝珺琪顿了顿,说。 我们已经出了城区,行驶在郊区的柏油路上。两旁的绿化树不断地往后倒。零星的几个厂区很快被车子甩在了后面。 “嗯,每次去都在人生的某个段里。之前没有可能一个人来,人小,父母亲不放心,高中毕业后,高考不顺利,母亲见我待在家里过于沉闷,希望我走走解解闷,便具备了只身来阳江的可能。父亲还为此大发雷霆。” “那为什么结婚之前还要去一次呢?”郝珺琪追问。 第412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2) 行驶完柏油路,我们拐上230省道。那是一条两个车道的水泥路。省道两旁的小叶白杨长得非常旺盛。稻田里,稻穗黄灿灿沉甸甸的。 天空始终阴沉沉的。风很大。我把车窗玻璃往上摇了一些。 “可以说是去倾述吧。”我转头冲郝珺琪笑笑,“对着大山倾述。对着东门水库倾述。让大山让水库都知道郑启航结婚是迫不得已。是权宜之计。告诉大山告诉水库,郑启航他不会停止寻找。” “哥大学毕业违背郑老师的意愿到阳江来上班,就是为了寻找对吗?”郝珺琪回应我一个笑容。 “对。” “那时,我已经在阳江了。” “是啊。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却非常大,近在咫尺,却犹如远在天边。从山上下来,我特意去找朱金山,我嘱咐他一有你的消息立即通知我。” “我从来都不去东门,他哪里有我的消息?”郝珺琪哂笑。 “是啊,谁料到你回阳江五六年都不去东门看看呢?说起我结婚的事,珺琪,我倒记起了一件事。有一年国庆摸奖你是不是中过奖?”我问道。 “是中过一次奖。因为那一年摸奖场地设在河西河滩上,近,我就去凑了个热闹。也想带佳佳去看看。怎么了?” “就是摸奖场地设在河西河滩上那一次。而且是教育局举办的。” “不错。以后无论是教育局举办的还是我们民政局举办的都放在广场进行。我记得那次摸奖我是中了洗衣粉之类的东西。” “那就没错。看来朱金山果真没有记错你的声音。你知道吗?在你领奖的时候朱金山就在附近,他听出了你的声音,便跑去人民医院打电话给我。” “你不就在人民医院吗?”郝珺琪问道。 “我不在。我回华安了。因为那一天,正是我结婚的日子。”我说。 “啊,这么巧?” “我一接到朱金山的电话,就坐班车回阳江,什么婚礼,什么婚宴全丢一边。我和朱金山在人群里到处寻找,因为我们以为你中奖之后会再去摸奖。可我们找了半个下午也不见你的影子。” “我摸中了之后就带佳佳回家了。下午没有过来。” “怪不得。所以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感慨道。 “我没有出现岂不更好?哥可以安心回去结婚啊。”郝珺琪说。 我摇头,“怎么可能会更好呢,珺琪?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过往,我们还不清楚我们情感上的最终走向吗?”我的方向盘有点晃,“哥是实在熬不住了。哥再熬下去便会成为千古罪人,因为我父亲的心脏很可能会爆裂。你如果知道我和许默的婚姻带给我多少苦恼和痛苦你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珺琪是说气话呢。” “你知道吗?那天我赶回华安已经近七点了。所有的宾客都散了。宾馆里冷冷清清的。我和许默之间尚未开始便预示了结束。这些都和你说过了。”我有点感伤。 天空变得越来越阴沉了。小叶白杨的叶子在风中飘摆,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将车窗的玻璃再往上摇了一些。 “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沉默了片刻之后郝珺琪说。 “反正都已经来了。要下就让它下吧。”我说。 车子继续行驶。大概四十分钟后,车子偏离230省道,拐向一条柏油路。因为常年失修,柏油路路面破损严重,坑坑洼洼的。两旁古老的路树让我们回忆起这是十八年前通往县城的老路。 车速减慢。一切似乎越来越熟悉了。山丘,山坞,树木,溪流,稻田…… “哥,慢点,再开慢点。”郝珺琪忽然摇下她右边的窗玻璃,说道。 “怎么啦?”我进一步减速。 “这不是那年你离开时我送行的地方吗?”郝珺琪手指她的右前方。 “是吗?啊,对,已经到了王坞的村口了。”我再一次降低速度,“前面五十米便要往永泰方向拐了。” “我们下车走走好吗?”郝珺琪建议。 “好。”我靠边停车。 车外风比较大。郝珺琪披肩长发在风中飘舞。 王坞村的变化非常大。当年砂石路两侧的稻田如今全都做了房子,那个路边的盖着青瓦的包子铺,包子铺里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以及水田田埂上积了厚厚的尘土的田埂豆都不见了。 唯有那棵青铜树还在。 郝珺琪走至那棵青铜树。 “哥,就在这儿,我送你上车的地方就在这儿呢。我没记错,路加宽了,可这棵青铜树还在。我就在这儿向你挥手。载着你的车子越来越远,我的眼泪像雨线一样往下流。”郝珺琪抬起头。她眼里尽是泪水。 “珺琪。” “我仿佛还记得你把头伸出窗外向我挥手。我幻想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蝴蝶,停在逐渐远行的车上,随你去华安。可爷爷把我拉回了现实。哥,你告诉我,那段岁月去了哪里,那段岁月到底流向了哪里,为什么回不来?为什么再也回不来呢?还有爷爷,用独轮车推我回去的爷爷,还有给你们送行李的爸爸究竟去了哪里呢?” “珺琪。”我的嗓子哽哽的。 “哥——” “一切都已经逝去了。逝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人生是不可逆的。”我无力地说道。 “可为什么那个小玉佩还在?它不好好地挂在你脖子上吗?那不是那个时候我塞给你的吗?它还在,为什么那段岁月却消失了;它还在,为什么爷爷和爸爸都不在了?”郝珺琪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到车上去抽纸。 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碎了。 我没有将抽纸递给郝珺琪,而是径直将珺琪脸上的泪水拭去。郝珺琪趴在我的怀里,我伸出手抱住她。 我们就这么站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待郝珺琪情绪稳定之后我们才继续上路。 我们拐上去永泰的小路。这是一条约四米宽的水泥路。同样由于常年失修,一些路段的路面坑坑洼洼的。 道路两旁的小山丘上不再像当年那么荒芜,有的种上了杏树,一片接一片形成杏树林。有的栽种杉树,一片接一片形成杉木林,但是从那些杉树的大小来看,这些杉木已经成批的被砍伐过了。 那个当年我们坐下来休息的最高的岭已经大大降低了,我稍稍加大一点油门车子便冲了上去。 下了坡,一片金黄的稻田展现在我们面前。道路右侧的矮山被农人开垦出来种菜,有一种叫红薯的藤蔓铺了一地都是。 道路左侧临近水田的空地上,一畦一畦,一小块一小块,都被农民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没有开垦的地段长满了杂草和一些灌木丛。 “哥,你看那亭子,还在呢。”郝珺琪用手指向车子的左前方。 左前方不远处,对面小山丘的山脚下,一座八角亭立在水田边的三角形空地上。 我们逐渐驶近。我把车速降到最低。 我注意到八角亭已经相当破旧了。靠西南方向那个往上卷起的角已经断裂。亭子东西方向贯通,正北一面用老砖封闭的墙破了一个大洞,透过这个洞可以看见亭子里长满了杂草。 “要停一会吗?”我问道。 “不用,看一看就可以了。我不想将调好的情绪又击碎了。当年我和爸爸外逃第一次歇脚的地方就是这个亭子。那时亭子完好无缺,里面两侧各有一根横放的木头,走累了坐在上面歇脚真的非常方便。哥你知道吗?亭子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眼泉水,甘醇甜爽,比我们喝的矿泉水还好喝呢。爸爸跟我说,再干旱的季节,这眼泉水都不会干涸。爸爸也是在这一眼泉水里为我将从家里带出来的红薯洗得干干净净的。” “我都忘了,红薯一般什么时候成熟?” “要过霜降。过了霜降的红薯才会转甜。就和小毛蔗一样。不过,霜降前就开始吃红薯了。” 过了八角亭,几分钟之后,我们便进入永泰村。道路穿过永泰向炉湾延伸。我将车子停在戏台前的平地上。 说是戏台,其实已经不能演戏了。右边那根大柱子坍塌下来,戏台垮了一半。碎片碎瓦还堆积在角落里。 “咱们是先去朱金山家还是先去东门,珺琪?”出车子我同郝珺琪商量,并把手机和钱包放进她的挎包。 “还是先去东门吧。回头咱们再去拜访朱伯伯,免得他们为咱们准备饭菜。咱们不是带了很多吃的东西吗?还有,现在我可是最富有的了。”郝珺琪拍了拍她的挎包说。 “咱们重逢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了,”我顺着郝珺琪的话题说,“那就听世上最富有的人的话,先去东门,不过,看样子雨马上要下下来了。” 我注意到天上的积雨云越来越厚,白天就像黄昏一般。可不知为什么雨总没有落下。 “你带了雨具吗?”郝珺琪问道。 “我特意挑了一把大一点的伞。”我从车上拿出徐小柔特意为我准备的雨伞。 我们提着吃的东西沿着青石板路往下走。村里大部分黄泥墙都换成了用石灰拌砂浆筑墙的房子。一只狗冲着我们狂吠,接着另几只狗跟着冲我们吠。 “不怕吧?”我问道。 “不怕。叫得响的狗不咬人。”郝珺琪说。 我们往右转了一个直角弯。 “珺琪,你知道吗?朱金山从东门迁过来,房子就做在咱们小学旁。”我提醒郝珺琪。 “是小学过来的那块绿油油的菜地吗?”在我们印象里,永泰小学旁的那块菜地总是绿茵茵绿油油的。 “不是。是再上来一点的田地上。要高出咱们学校一米的地方。很快咱们会经过他家门口。”我说。 “村里有多少家迁过来?” “不多,只有六七家,他们的房子全集中在一起。也有迁去炉湾、上宋、横山墩的。看,那就是朱金山的房子。最头上一间。”我往我们的右前方指。 在我们的右前方,并排六栋平房,青瓦,杉木屋柱,泥沙浆筑的墙,外层粉了白石灰。 走过这一排房子,永泰小学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第413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3) 但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房子前的两棵古树。 岁月似乎压根儿没有在这两棵古树上留下任何痕迹。十八年前它们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而我们的学校却不一样,整栋房子都坍塌了。野葛藤爬满了一地,一点儿学校的影子,不,连房子的影子都没了。 “哥,学校的影子都没了。”郝珺琪不无遗憾地说。 我叹气:“是啊,虽是盛夏,却比秋天还荒凉。一点儿痕迹都没了。没有人知道曾有一批天真烂漫的孩子在这儿学习,写字,成长。” “那些孩子的影子也没了。我好像看见咱们一下课便疯跑出教室,绕着这两棵大树兜圈,老师不要咱们进那个亭子,可咱们还是跑进跑出。”郝珺琪说出她的想象。 “最难忘的还是那次偷粉笔。记得吗,珺琪?平时向爸爸妈妈要粉笔他们总不答应,因为他们连一只粉笔头都不舍得浪费,哪舍得给咱们玩?于是,有一个星期天咱们商量来这里偷粉笔。” “不是。哥你记错了,我印象中是放暑假的时候吧。”郝珺琪纠正我的记忆。 “对对,是放暑假的时候。因为咱们教室里的桌子凳子全搬进了爸爸妈妈办公的房间里,门上了锁。”我说。 “可那门没有门槛,门和地面之间有比较大的空隙,哥便叫我站在门外放哨,你趴在地上往里钻,对不?”郝珺琪情不自禁又往前迈了两步。我跟着往前两步。 郝珺琪接着说:“就在你钻进去一半的时候,我猛然发现郑老师正从永泰村走来。我吓坏了。我竟然傻傻地不知道躲起来。” “因为你没有躲起来,所以爸爸将咱们抓个现行。被他好一顿骂。” “嗯嗯,但郑老师还是开门给了咱们一人一根粉笔。不知道郑老师是否还记得这事。” “不知道。” 穿过亭子的时候我们发现亭子被修缮过。原来站在亭子里可以看见头顶的蓝天,因为被修葺一新,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亭子边的土地公公也整修过。 再往前,穿过一片稻田,我们来到了东门河。一座半新的木板桥架在河面上。河岸边原来被开垦出来种菜的那块地已经荒芜,这里一丛那里一丛低矮的河柳。水边我忘了叫什么名儿的水草长得特别旺盛。沙洲上不见沙子,都是嫩嫩的草坪。 “好盛的草,”郝珺琪说,“咦,怎么不见牛呢?” “现在还是上午呢。”我说。 “啊,是,我忘了。下午才会把牛放出来吃草。不过看这儿草这么茂盛,应该没什么牛了。” “估计会少一些。现在农村一些人学会了用机器耕田。” “没有了牛,不知道会少多少乐趣。”郝珺琪说。 “是不是想起来咱们学骑牛的事?” “嗯。” “记得学会骑牛的那一刹那好开心啊。牛被咱们驯地服服帖帖的,叫它抬头就抬头低头就低头,好有成就感。” “后来我们还学会了骑牛上山下山。” “对啊,那也算一门绝活呢。” 我们来到木板桥桥头。依旧是用五六根杉木拼成的木板桥,依旧一板连着一板,架在木制桥墩上,依旧用铁索拉着。河水依旧在桥底缓缓地流淌。 单单一座木板桥承载了我们多少回忆?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过木板桥。小时候可以在上面跑的木板桥,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走过,心里还是有点虚,没有了原来的那份自信。 郝珺琪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一如童年时候的她。 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台时光摄像机,在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将我们过桥的情景拍摄下来,又将十八年后的今天我和郝珺琪过桥的情景拍摄下来,然后将这两个画面剪辑到一起,画面中的主人公看过之后,会生发什么样的感想? 白驹过隙?人生如一瞬?百味杂陈? 我看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不同境遇的人感知的深浅也不同。 走完木板桥,真真实实的踩在东门河畔这一侧的草坪上,我们方始长长呼了一口气。 而天空似乎更阴暗了。 “珺琪,咱们抓紧时间往前走吧,我怕咱们还没有上山,就要下雨了。”我催促道。 “好。” 接下来我们沿着河堤一直往河的上游走,走完河堤,踏上左侧山脚下的路,拐了几个弯,便来到当年朱金山一家人割稻子的地方。 此时,山坞里空无一人。周遭空空寂寂的,唯有风的呼啸声。 云层被压得很低很低。 “珺琪,”我停下步子,“你知道吗,那年我和父母亲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上朱金山和朱伯伯,我们才知道村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 “哦,是吗?”郝珺琪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她左看看右看看,“哥,难道前面就不能再往前走了吗?” 原来郝珺琪已经注意到那夹在两山间的小道被堵死了。 “对。你应该看见了,夹在两山间的小路被水泥浆封死了。山过去就是水。等会你就会看到,那是多么大的一片水域。你怎么想象都想象不到。”我说。 “整个田畈都被淹了吗?”郝珺琪问道。 “何止是田畈?有些低矮的小山都被淹了。整个东门村完全淹在水里,看不出有村庄的痕迹。” “啊。” “我马上带你上山。” 我带着郝珺琪上山。 山上长满了一米左右高度的灌木丛。那一年朱金山父亲带我们上山的路几乎找不着了。 就像我上次一个人上山一样我牵着郝珺琪的手自个儿开辟道路。 几年没有过来,山上一些杂木已经长得很高了。一些马尾松点缀在灌木丛中。枝桠划过我们移动的双腿,有点儿痒,有点儿疼。遇到灌木茂盛的地方,我用手将枝桠往一边压,而后用身子挡在身后,这样,便于郝珺琪顺利通过。 很快,我们上到了山顶。头顶的积雨云似乎更低了。一片水域出现在我们面前。风从水面上飘来。 “你看。” “啊,这么多水!这么大的面积!村里的影子一点都没了。”郝珺琪感慨万分。 “整个村子都在水里了。咦,你怎么了,珺琪?”我注意到郝珺琪泪流满面。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流泪。”郝珺琪说。 “是想起郝爷爷了吗?还是想起了母亲?”我问道。 “他们全都淹在水里了。哥,爷爷和妈妈全都淹在水里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连他们的坟墓都看不见了。”郝珺琪非常悲伤。 “是啊。全都淹在水里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别难过,已经这么多年了。” “我还幻想着能见到爷爷和母亲的坟墓,我还幻想着能到他们的墓前去说说话,去告诉他们父亲葬在哪里,现在看来,连这一点愿望都没法实现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为什么要建水库呢?为什么一定要建水库呢?”郝珺琪无助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政府的决策。” “可如果不建水库,如果没有搬迁的事,咱们又怎会是这样的命运?”郝珺琪期期艾艾。 “是啊。因为建这个水库咱们的一辈子都受到了影响。但这一切都是既定事实。咱们怎么难过都没有用了。”我说。 “水库将咱们的一切都湮灭了。” “是啊,咱们的童年,咱们儿时的快乐,咱们成长的足迹全都淹没在这一片水域当中。” “一切都成为历史。” “可见历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啊。” 我们面对水库站了好一会儿。风很大,但是雨总是下不下来。 后来我们沿着山头往外走。 我们找到一块圆盘状的石头,便在石头上坐下来休息。我们肩并着肩坐。背着风坐。 我们从袋子里拿出东西来吃。走了这么一段路毕竟有点累了。 “也不知道哥喜欢吃什么,便按自己的口味选了一些。”郝珺琪边说边往外掏东西。 “我也是。” “哥买了一些什么?”郝珺琪抓过我的袋子看。 “我买了山楂片,饼干,盐水鸡爪,还有多味花生。”我说。 “看来咱们的口味差不多,我也买了山楂片,盐水鸡爪,多味花生,不过,我还买了葡萄干和盐水豆腐干。” “难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咱们这么长时间分离,是不是就是身无彩凤双飞翼?” 我们苦涩地吃着带来的零碎,回忆着儿时的事情,不知不觉从肩并肩坐转为背靠背坐。 零碎包装袋被风吹去老远。 雨似乎总舍不得下下来。 但是雨终于来了。 我们匆忙收拾东西下山。 我们并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前行。路反而越来越好走。走不多远我们便看见了高高的水库大坝和水库边上的小型水电站。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我们握在手里的伞几次被吹向一旁。雨水淋在我们的脸上,身上。 我们跑着进了水电站。 竟然是一座废弃的水电站! 我们跺着脚,将粘在鞋子上的泥沙震掉。鞋子已经基本湿透了。我们的身上都淋湿了一些。风往里面灌。 雨越来越大,雨线越来越密。天似乎破了一个口从上往下泼水一般。 水库里的水沿着进入水电站的水槽往下倾泻,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这轰隆声和着雨水落在树叶上,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就像一部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风在屋顶呼啸。 第414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4) 我们往里走。水电站里的机械设备几乎全都被拆除了,只留下一些用来搁置那些器械的水泥墩或水泥槽。 屋子里到处都是风。后窗上的玻璃早就碎裂了,嵌在窗框上的玻璃框被风吹得来回转动,撞在窗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透过窗户我们看见外面密密麻麻倾泻的雨水,不远处东门河两岸的树木杂草在雨水中摇摆,挣扎。 我们缩到一个角落里。 我们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雨水中震颤,或者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雨水中。 我们那个角落好比汪洋水域中的一片小舟,随时都会被水浪吞没。 “哥,你说这雨水会下到什么时候?”郝珺琪缩着身子,一只手提着装零碎的塑料袋。她的挎包现在挎在我的肩膀上。 “应该很快就会停吧。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我说。 “可我怎么感觉雨越下越大呢。” “天气预报不是说大到暴雨吗?” “你说,这雨如果一直下下去,水库里的水会不会漫过大坝?” “应该不会。”我宽慰郝珺琪,“这么大的水坝,它的泄水装置一定很科学。” “可我还是很担心。我没看见管理人员。照理应该有管理人员。”郝珺琪靠近我。 “说不定管理人员已经来过了。这么大的水库一定有管理人员的。”我说。 “我真当心这水坝会被冲垮,那样我们这座房子也会倒塌了。你没有感觉到整座房子都在动吗?” “那是错觉。你是看见窗外的一切都在晃动,所以感觉房子也在动。水电站的房子全都是水泥钢筋浇筑的,牢不可破。”我宽慰郝珺琪。 “真的吗?” “真的。” 可是雨水并没有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停下来。一个小时过去,雨没有停,两个小时过去,雨还没有停。雨就像一个孩子爱上了某种游戏一样,乐此不疲。 水库里的水面在不断上升,水浑黄不清。你看见一个又一个水浪从远处狂奔一般涌来。 我的心悬得越来越高。郝珺琪的顾虑看来不无道理。 同时我们发现河里的水越来越浑浊,水势越来越大。水面持续不断地往上涨。那些长在河边的河柳被淹没了。水面上不时飘过白色的泡沫。我们看见一棵树枝亦或是一棵小树在水里面时起时伏。 “长大水了。”我说。 “可是雨还是不停。雨怎么总不停呢?而且一点减小的趋势都没有。”郝珺琪忧心忡忡。 “按理应该会停了。糟糕,”我忽然想到了木板桥,“珺琪,你说这么大的河水木板桥会不会被冲垮?” “肯定会被冲垮。说不定早被冲垮了。”郝珺琪说。 “那咱们岂不要被困在这里?” “啊,会吗?” “如果桥被冲毁,那咱们就无法到达河对岸。” “咱们不可以游过去吗?” “水势这么急,能游过去吗?刚一下水,人就被水冲走了。”我说。 接着我问郝珺琪:“离开东门后,你经常练习游泳吗?” 郝珺琪摇头:“一路漂泊,哪还有心情游泳?我只是回到阳江工作之后,偶尔去游泳场游过。哥你呢?” “我还好。回华安后,父亲还是常常带我去游泳。华安那条河比咱们东门河宽多了,水势也急一些。分到阳江工作之后,我也常去游泳场游。” “这么说,哥还是能游去对岸的。”郝珺琪悟透了我话里的意思。 “我感觉我也不能。水势太急了。再说,我一个人游过去,你不能过去,有什么用?” “但愿桥不要被冲垮。” 待雨势小下来之后,我果断决定冒雨回永泰。雨水淋湿衣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赶在木板桥被冲毁之前到达东门河对岸。永泰在东门河对岸。只要到了对岸,只要能去朱金山家,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那咱们还犹豫什么?赶快走吧。”郝珺琪说。 “咱们走。”我把郝珺琪的挎包提在手上。零碎袋被我们弃置在水电站里。 我们撑起雨伞走进雨中。看来雨并没有小多少,我们一走进雨中就感受到了。风吹得我们几乎握不住伞柄。雨水斜飘进来淋湿我们的鞋子和裤子。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下水库大坝。水库大坝的泄水槽里水流往下冲刷的声音震耳欲聋。道路上到处都是水。一些水田被山上冲下来的山水淹没了。我们可以看见金灿灿的稻穗在浑黄的水面上飘摆。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当我们走到河堤上时浑身早被雨水淋透了。我们不停地打喷嚏。令我们惊喜的是,我们看见了屹立在河面上的木板桥。远远望去,木板桥就像一条长龙铺在水面上。河水几乎快要漫到桥面了。 我们不由得往前跑。我们索性把伞收起来了。我们都知道,木板桥很快就要倒塌了。如果不抢在木板桥倒塌之前过到河对岸,情况就很糟了。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木板桥前。河水水面比我们来时所见的水面宽了近一倍。河水漫过了长满杂草的沙洲,几乎要漫上坚固木板桥桥头的草皮滩。水势湍急。浑黄的水面上飘荡着各种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垃圾、泡沫和木条以及被河水冲断了的灌木丛。 “咱们赶紧过桥吧。”我说。 “能过吗?”郝珺琪有点犹豫。 “我也不确定。反正我感觉桥很快就要被冲垮了,只要水面漫过桥面桥一定会倒塌。不要再犹豫了。” “可是……” “别怕,珺琪。如果我走前面,万一你没有过去就麻烦了。快,不要犹豫。”我鼓励道。 郝珺琪鼓起勇气踏上了木板桥。她踏上木板桥感觉脚下还踏实便急速往前走。可就在她踏上第二块木板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郝珺琪的身子开始倾斜。木板桥在瞬间倒入水中。 我看见郝珺琪斜着倒进水中,手中的雨伞飘向空中。 在郝珺琪倒入水中之前我仿佛听见她喊了一声“哥”。 我大骇。木板桥会这么快倒塌是我没有料到的。 “珺琪——”我大声呼叫。 一个波浪涌来,郝珺琪淹没在水中。 我把伞一丢,把挎包一扔,一个健步跃入水中。 上天有眼,我一跃入水中便抓住了郝珺琪的衣服。 郝珺琪毕竟是个会游泳的人,她并不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我的身子,而是竭力挥动手臂让自己浮出水面。 糟糕的是,我们尚未浮出水面一个巨浪冲来又将我们没入水中。我喝了一口水,水从我的鼻子里呛出来。 我尽力划动手臂,同时双脚往后蹬。郝珺琪配合着我有规律地划动手臂。终于,我们浮出了水面。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时,我看见我的正前面有一块漂移的木板,便迅疾抱住了它。郝珺琪跟着抱住了它。这是用来拼接木板桥的一般置放在木板桥正中位置的木板。 我们并没有傻到将整个身体压在木板上,而是双手抱住它,借助它的浮力让我们的头伸出水面。有了漂浮的木板,我感觉轻松多了。我知道我们不会被淹死了。 我注意查看。我这才发现我们离河岸并不是很远。 其实我们落水的地方原本离河岸就很近。我记得郝珺琪是在第二块木板桥处落水的,而我纵身一跳也就这么远的距离。不过,湍急的河水明显将我们往河中央推进了一些。 “哥,咱们是不是得救了?”郝珺琪双手从上方抱住木板,所以她整个头和肩膀都露出水面。而我害怕木板承受不住我们的重力,只是用双手钩住木板。 “应该没事了。”我说。 “现在再怎么办?”郝珺琪显然镇定多了。 “现在咱们要尽量往河岸靠。你听好了,你像我一样用手钩住木板,而不是撑在上面。” “是这样吗?”郝珺琪换了一种方式。 “对,珺琪真的太聪明了。现在咱们开始一只手钩住木板,另一只手在水里划动,划向岸边。” “好。” 郝珺琪配合着我划动手臂。划了一会儿之后我发现根本没有用,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带动这么大的一块木板往岸上靠。水流往下冲的水势太急了。如果是在静水中这么做或许有用。 我们停止划动。 “好像没有用。”郝珺琪说。 “水流太急了。”我说。 “咱们还要划吗?” “不用了。这儿水流太急。别慌。” “我不慌。哥在我就不慌。” “总会有缓水区的。一旦木板把咱们带到缓水区,咱们便弃木板直接划向河岸。你会划吗?” “我会。” 木板带着我们往下漂。水很凉。呆长了时间你觉得其实那就是冷。我注意到郝珺琪的双唇都变紫了。我知道那是冷的缘故。 木板带着我们漂了一长段距离。这时,河流往右拐向弯道。河水把我们往右冲,我们进入了缓水区。我发现我们离河岸已经比较近了,大概只有二十几米的距离。 我示意郝珺琪做好准备。接着我们同时放手,然后奋力往岸边划去。我率先游到岸边,抓住岸边的河柳。紧接着郝珺琪也游到了我身边。我伸出手抓住了郝珺琪伸向我的手。 我们在水中站起来。水仅齐我们的腰。这下我知道我们成功了。 “哥,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郝珺琪高兴地叫起来。 “对,我们得救了。” 第415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5) 我们迈大步往岸上走。我们浑身湿漉漉的。郝珺琪的长发分成几绺贴在颈脖子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是风还是很大。河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接着我连打了两个喷嚏。郝珺琪跟着打喷嚏。我想我们都可能感冒了。毕竟我们在水中浸泡了太长时间。 我们走到我跳水的地方,重拾起被我丢出去的伞和包,而后走上河堤。郝珺琪的伞已经被洪水吞没了。 滔滔河水被我们甩在了后面。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同时发出笑声。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印出我们内裤的颜色,实在是比较滑稽的样子。 “咱们现在再怎么办?咱们没有过到对岸去。”郝珺琪说。 “别的咱们暂时别去想。咱们得先找个地方将身上的衣服拧干。否则咱们会感冒的。”我说。 当务之急是将湿漉漉的衣服想办法弄干去,而最先要做的是将衣服拧干。过到河的对岸去已经是奢望。 “这里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了吧?”郝珺琪问道。 “我帮你守着。” “你可要守好。” “你对哥不放心吗?” 郝珺琪转到一丛树后面。河堤上不知道为什么种植了许多桑树,桑叶繁茂。也有一些杉树,这些杉树大都比较粗大,看上去有十几年的树龄了,可以做横梁,个别粗的,甚至可以做屋柱。还有一种“木子”树,树干弯弯曲曲的,到了秋天,一树的果子,果子比黄豆大不了多少,奇怪的是,竟然有人到乡下来收购这种果子。 雨虽然停了,可我看的出水面还在上涨。前面木板桥的接头处的草皮坦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水势似乎更凶猛了。我忽然难以置信,我和郝珺琪竟然在这么凶猛的河水里挣扎过。 郝珺琪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她边往我这边走边用双手理她的头发。她的衣服拧干了,不再贴在身上。 “等久了吧?” “没事。”我打了个喷嚏。 “动作快点。” “你可要给我守好。”我说,“如果有人非要劫色你就放她过来。” “做你的白日梦去,我不同意。”郝珺琪笑着说。 拧干衣服后,我们商量去处。东门河这边,没有一户人家。所有的村落全都在河的对岸。想来想去我们只有回那废弃的水电站。 至少我们没有吃完的零碎全落在那里。至少那儿可以遮风挡雨。虽然那隆隆的流水声让我们心烦,让我们交流时不得不扩大分贝。 目前,那里是我们最好的去处。 重新爬上水坝,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我们发抖,将行走时散发的热量吹得无影无踪。我们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令我们奇怪的是,水库周围那么多的山水集中流向水库,水库里的水竟然没有漫过大坝。看来那泄洪设备的确相当科学。 我们躲进水电站。我们装零碎的两个塑料袋还躺在地上。我们吃过的零碎的包装盒或包装袋一地都是。我俯身去捡塑料袋。 郝珺琪忽然从背后抱住我,“哥,我爱你。” 我站起身。抓在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 “你不要诧异,你不要转身,就这样让我抱着你。”郝珺琪接着说,“你知道吗?在我掉入滔滔河水的瞬间我想到了佳佳和你。我想到佳佳,是因为佳佳连最后的母爱都失去了,她在这个世上就和我一样孤苦伶仃;想到你,是因为我还没有对你说我爱你,而这句话是我这么多天来一直想和你说的话。不,应该是我懂事以来就想和你说的话。我得在洪水吞没我之前跟你说。” “洪水吞没不了你。”我说。 “我是个很不自信的女人。也许是经历了太多,让我失去了自信。在你没有和我诉说你的过往前,我总是担心我那凹戒灵异也会排斥你。而重逢前我从来没这么担心过,我所想的只是能和你重逢。我向上苍祈祷的时候只是祈祷能和你重逢,别的我都不想。可人是很矛盾的,人的欲望是动态的。打和你重逢,我即刻担心起这件事来。而当你说了你的过往之后,我又害怕咱们会互相排斥。你不是说你的凸戒灵异也会排斥异性吗? 所以我这几天都在纠结,我怕我不能爱你。我怕同样的异能再次发生在咱们身上。我甚至怕我会害了你,就像我一度认为是我害了齐正哲一样。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里。就在我最最绝望的时候,就在我决定接受齐正哲的爱的时候,我心里想的还是你。你没有一刻曾在我心里消失过。 今天,刚才,在你跳入水中的瞬间,我的心一阵剧痛。我以为咱们都完了。这样的洪水,任水性再好的人都无法与之抗衡。我感觉我的顾虑应验了。这是我多么不希望看到的啊。我死不要紧,我不希望哥死,特别的,不要因为我死。可是咱们抓住了木板,咱们战胜了洪水,咱们活过来了。 我猛地意识到,我不能再纠结,我不应该有什么顾虑。否则,很可能向哥说‘我爱你’的机会都会错过。所以我什么顾虑都没了。我剩下来的就是鼓足勇气说‘我爱你’。哥,我爱你。” 我转过身。郝珺琪一脸的泪水。 “珺琪——”我把郝珺琪拥在怀里。 “哥——” “珺琪,我……” “你别说话,哥。我不需要你表达。请让我表达。我是个最喜欢表达的女人,而唯一的听众是你。记得咱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将我所有的过往告诉你。因为我属于你,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的一切。 请不要急着说你爱我。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哥像我一样从懂事起就开始爱我。你这辈子走过的路,到目前为止,都有一条主线,寻找,寻找一个名叫郝珺琪的女孩。 不需要拿什么说话,不需要提大学毕业非要到阳江工作,甚至因此诱发了郑老师的心脏病;不需要提两万块钱,甚至因此违背你做人的原则伤害了金丽梅;也不需要提婚宴的那天从华安跑到阳江只为寻找一个像郝珺琪的声音的人,甚至因此在妻子的心中留下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阴影……真的,这些都不要提,没有这些,我依然知道哥爱我。哥爱的就是我。” “珺琪——”我的眼泪无声的落下。 “哥——哥——”郝珺琪仰着脸。 一脸的泪水。一眼的深情。 心碎。 泪水模糊我的双眼。 我把脸靠近这张脸。 泪水交融。你能清晰的感觉到泪水交融。你也能感觉到滑腻和温润和热度。你还能感觉到召唤和吸引。所以你挪动你脸部的位置,由着那一份温度和湿度,挪至你想去的地方。 再也没有了顾虑。彼此都没有顾虑。也不会想到什么灵异。灵异原本就为此刻而生。 靠近。靠近。慢慢地靠近。靠近到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靠近到可以听见气息的声音。 手机的铃声却骤然响起。在雨水冲泄的轰鸣声中,手机的铃声依旧清晰响亮。 郝珺琪一个激灵。她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手机响了。”郝珺琪一脸绯红。 “啊。”我说。 “我怕是为佳佳的事。” “没事。接吧。” 郝珺琪弯腰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机铃声却断了。另一种铃声响起,郝珺琪把手机给我。这时她的手机铃再次响起。 我接通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 “叔叔。”一个女子的声音。洪水冲泄的声音让我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 “哪位?” “我是小柔啊。” “小柔?什么事?” “叔叔你还好吧。叫你换时间你不听,这么大的雨。小柔担心死了。”徐小柔说。 “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啊。我是借我们数学老师的电话打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水库这边刚好有个水电站。一点事都没有。我估计今天要在乡下住,你照顾好自己。”我说。 “干嘛在乡下住?开车回来不是很方便的吗?” “哦,童年玩伴不放行。”我编了个理由。 “哦。拜拜。” 我挂断电话。 郝珺琪还在通话。我这才发现,手机有它很大的负面性。 “那就这么说。”郝珺琪收起电话,“是程大哥打来的。” “程伟?他有你的手机号码吗?”我问道。 “不舒服吗?” “没,没有。” “这个程大哥,他太执着了。”郝珺琪走近我,“我告诉他我已经接受了你赠送的手机,也就是说……但他还是很执着,还逼我给他手机号码。你知道他那个人的性格。” “没事。”我把手机递给郝珺琪,让她放进她的挎包,“我这边是徐小柔打来的。程伟他是个很执拗的人。” “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我只当他是大哥,可是,他还是……这几天他不是到家里来堵我就是去我办公室找我,搞得我很是尴尬。同事和邻居都有了闲言碎语了。而我又不好跟你说。” “站在他的角度也可以理解。他一直认为找到了真爱,自然不会轻易服输,也不会轻易放弃。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说他了,还是想想咱们目前的处境吧。” 第416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6) 接下来我们愁烦的事情是身上的衣服和脚下的鞋子。衣服虽然拧干了,可那种透湿的感觉让我们喷嚏不断。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感冒。我们得想办法将衣服弄干。 洪水倾泻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可是,久置其中,竟然也如蚊子的鸣叫。 我到处转悠,希望能找到被丢弃的打火机之类的东西。 在水电站里没有收获之后我走去外面。风还是很大,天上的云层依然很厚,但好在雨已经彻底停了。我到水坝两头的草丛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被弃置的只剩一点点丁烷的打火机。 “有办法了。”我急匆匆跑进水电站。 “找到火源了吗?” “我找到了一个弃置的打火机。”我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 “能打火吗?”郝珺琪表示怀疑。 我抓住打火机用力的甩了几下,然后用大拇指挪动压电陶瓷,但是没有火苗产生,接着我又挪动压电陶瓷,这下,打火机打出了火苗。 “太好了,哥,可以打火了。”郝珺琪露出了笑容。 “上苍还是眷顾咱们的。”我说。 “可这样的雨天到哪去弄干柴火呢?”郝珺琪又皱起了眉头。 “只有到处去找找。” “让我陪你去吧。” “你还是呆在屋里,外面风大。” “可我想跟哥一起找。” “那咱们走吧。” 我们一同走出水电站。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积在树叶上的水珠在往下滴落。我们穿过这些树丛的时候,水珠打湿我们的衣服。树丛里原本干枯的枯枝枯叶都被雨水淋湿了。 郝珺琪显得有点泄气。 “看来要找到干枯枝是没有希望了。” “别泄气,珺琪,说不定一些老树底下会有,只要那地方淋不到雨。” “那种积累得很厚实的地方说不定也有。”郝珺琪又有了信心。 “对啊,雨水还来不及渗透进去。” 我们转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终于在一颗老树底下垒了一些半湿的枯枝枯叶。同时我们带了许多透湿的枯枝桠回去。只要火旺起来,像这些新近淋湿的枝桠同样能燃烧。 回到水电站,我们立即着手生火。 你可以想象那半湿的枯叶要让它燃烧有多困难,往往刚一点着又灭了。我不得不凑近枯叶用口对着吹气。枯叶因未完全燃烧而冒出熏人的浓烟,呛得我直咳嗽,泪眼汪汪的。但我越败越勇。我知道我不能泄气。 尝试了多次之后火终于燃了。郝珺琪忙着添加柴枝。 “哥,你这本事是不是源于我们一起‘烧窑’呀。”郝珺琪跟我开玩笑。她自是想起了小时候我们一起“烧窑闭碳”的情景。 “是啊,要不是那时练就一身本事今天我们就惨了。”我说。 “本事是熏出来的。” “哼,还好意思说?你看我,哭成了泪人。” “再抹点黑粉就成了黑包公了。”郝珺琪笑。 “别忙着开涮我,该脱衣服了。”我说。 “脱衣服?你想干嘛?”郝珺琪错愕。 “我想干嘛?哦,呵呵呵,你理解错了。看你想的。我是说把衣服脱下来烘烤啊。总不至于咱们一直穿湿衣服吧。思想不健康。” “讨厌了,哥。” 郝珺琪的脸红了。 “开个玩笑。赶快烘衣服吧。” “可……”郝珺琪四下里看了看。 “我到外面去把守。” 我走出水电站。 屋外什么人都没有,所以我觉得真正要把守的其实是我自己。 我竭力不往这方面想,但那样的画面还是不断袭击我的大脑幻化成一幅幅真实的图片。 我在水库大坝上来回走动。回头走向水电站的时候,从那个无窗玻璃的窗户隐约可以看见郝珺琪晃动的身影。我便立即转身远离水电站。 站在大坝上,远方那掩映在一片树林里的炉湾、上宋、永泰这几个村落尽收眼底。十八年过去了,这几个村落只是消灭了茅草房,进一步消灭了部分泥土房,其他的,看似一点变化都没有。 炊烟四起。想必落雨的日子农人闲着没事便早早做饭,然后早早上床睡觉。 东门河里河水浩浩荡荡,像极了一块土黄色的布。 近处,水坝底下靠近山脚的位置,有好几块红薯地。我知道,我们不愁晚餐了。 我估摸着郝珺琪的衣服烤干了便往回走。 风迎面吹来,冷飕飕的。 在我走至水坝中部又想回头的时候,听见了郝珺琪的救命声。 “哥——救命啊,唔唔,——快来呀,哥!” 我吓一跳,条件反色般迅速往水电站里跑。我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我冲进水电站。 谁也没有想到水电站里竟然多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那老头正和郝珺琪纠缠在一起。 郝珺琪一边喊叫一边和他扭打着。她下身只穿一条三角裤,手里抓着一个布条。她那条乳白色的休闲裤被丢在了一旁。 火堆里的火苗往上窜。 “你叫啊,快叫啊。叫死也没有人来。你就从了吧。”老头用地方方言说道。 我头“嗡”的一阵响。 我大喝一声:“死老头,给我放手!你想干什么?!” 老头停止纠缠。他傻萌了。 我疾步冲过去一把推开老头,然后走到郝珺琪身边,侧身挡在郝珺琪前面。 “年轻人,别误会。我开玩笑呢。你看我七老八十的。”老头讪笑。 我一脚踹过去,老头应声倒地。“滚,快给我滚,知道吗?快滚!” “我滚,我滚。”老人连滚带爬出了水电站。 郝珺琪哭着去捡地上的裤子。 “对不起,珺琪,对不起。”我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郝珺琪啜泣着,她背对着我穿好裤子。 “已经没事了。”我把郝珺琪搂在怀里。 郝珺琪双手握拳锤击着我的胸,“你到哪去了,你究竟到哪去了?我不是叫你在外面守着吗?呜呜呜……真把我吓死了。” “我以为这荒山野地的,什么人也没有。而最要守候的是我自己,所以我就跑到大坝另一头去了。这老头从哪上来的?他没伤害到你吧?” “没有。”郝珺琪离开我的胸怀,“他是从水电站里面悄悄溜进来的。” “水电站里面?难道水电站后背还有小门吗?”我问道。 “我不知道。那老头走进来时我的上衣已经烤干了,我正烘烤着外裤。他走到我身边我才警觉起来。我立即站起身,他扑上来便想脱我的外衣。” “你手上的布条?” “是从他身上撕下来的。”郝珺琪连忙甩掉缠在手腕上的布条。 “让你受惊吓了。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谁叫你离我那么远呢?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我……” “别我啊我的,赶快烘衣服呀。” “你已经全部烘干了吗?” “只剩鞋子了。” “那麻烦你出去一下。” “你还叫我出去?我可不出去。”郝珺琪叫起来。 “可我……好吧,反正小时候*都被你看过。” “这可是污蔑。我可是闭上了眼的。” “难保你偷偷睁开了眼呢。” “我才没有呢。你不也背着我的吗?” 我在和郝珺琪说笑中把上衣先脱下来烘烤。郝珺琪在一旁添柴火。干竹枝在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哥,我们不会在这儿过夜吧?”郝珺琪用一根棍子将压在火苗上的树枝往上挑。火苗因此往外窜。 “只能在这儿过夜了。洪水不退,我们就没法过河。”我叹气。 “那个老头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他可能就是这个水库的管理员。雨停了他来查看水库的情况,没想到碰到你在里面烘烤衣服,便起了歹念。” “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想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他肯定有办法过来。”郝珺琪说。 “说不定他有竹排或是别的渡河工具吧。”我这才明白郝珺琪所谓的过来指的是从河对岸到这边来。 “早知这样,把那老头扣下来就好了,也不知道他是炉湾村的,还是永泰村的。” “是啊,说不定可以让他渡咱们过河呢。” 等我们把鞋子彻底烤干,已近黄昏。袋子里残留的一些零碎被我们全“消灭”了。中途我们又去山上拾捡了许多枯枝枯叶。我们得整个晚上都要让火堆燃烧着。 肚子里的饥饿感促使我们下决心去红薯地。 “我们又要做一回小偷了。”我说。 “这不是你的绝活吗,哥?” “说话这么损?好像你没参与一样?” “我只是陪衬而已。你看,偷竹笼,偷梨子,现在又要去偷红薯。”郝珺琪开心地笑。 “英雄落魄也难免不择手段。”我揶揄道。 “走吧,还是老规矩,你动手,我看风。” “ok 。” 我们下到坝底。红薯地里的红薯藤长得非常茂盛。农村里种红薯固然是为了收获红薯,但很重要一点是为了养猪。把红薯藤收割回去,无论是生吃还是煮熟了吃,猪们都非常喜欢。而红薯藤的再生能力非常强。这种经常收割藤蔓的红薯,埋在泥土里的茎(也就是红薯)往往个头偏小。 坝底的这些红薯地由于离村庄较远,红薯藤几乎没有收割过,长在泥土里的茎自然要偏大一些。所以,我随便拔起一棵红薯藤(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连根拔起啊),根部的茎竟然都有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要知道,现在才是六月中下旬啊。 我连拔了三棵,总共便收获了十几个红薯。其中一棵整整有六个茎,只可惜都不大,那最小的和大拇指一般粗细。 “够了吗?”我问郝珺琪。 “够了。这儿的红薯也太好了吧。” “那我们回去吧。天已经快黑了。” “等等,哥你说把这些红薯藤重新埋进土里会不会再长红薯?” “不知道。不过,你提醒了我。至少这么一做,那农人就不会骂我们‘遭天谴’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第417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7) 回到坝上,我们把十几个红薯全都洗了。我当即生吃一个。就像郝珺琪说的,没有过霜降的红薯总要缺一点味道,的确这样,就像枣子,没有成熟的枣子吃起来不仅没有甜味,反而涩嘴。 火堆里的火焰已经不高了,但我们把柴火丢一些进去,火焰重新旺起来。 夜幕开始降临。远处村落里,灯火星星点点。 周围越发显得寂静。而洪水倾泻的隆隆声似乎更响了。蛙鸣阵阵。一种说不出是什么鸟的叫声从山坳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接着连续两声,郝珺琪靠着我靠得更紧了。紧跟着一种兽类的声音穿破夜空,仿佛是和鸟鸣相应和一般,也是一声,又一声,又叫两声。而这声音更低沉,穿透力却似乎更强。 我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火。 “哥——” “害怕吗?小时候,这种声音我们不是也听过吗?” “那是在村里。这儿……” “凡是动物都怕火光。我们把火烧得旺旺的,无论什么动物都不敢过来。”我宽慰郝珺琪。 但这句话我说得很飘,因为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会不会因为光反而将某些动物吸引过来呢?我不知道。所以我特意找了一根木棍放在身边。 “倒是周围村里人因为我们这儿有火光而害怕起来。”我说。 “为什么?”郝珺琪用木棍拨弄着丢在火堆里的红薯。 “鬼火呀。远远的望来,我们的火堆不就是鬼火吗?” “啊,不要说什么鬼了。”郝珺琪做出害怕状。 “其实你最喜欢听鬼故事了。郝爷爷,朱金山爸爸和我们说鬼故事的时候,你缩在郝叔叔怀里,但听得最起劲。我还记得郝爷爷说的那些水鬼的故事呢。” “爷爷说了许多水鬼的故事,你记得哪个?” “我印象最深的是发生在上宋下去的那个村——好像是叫黄家吧——木板桥桥头的故事,郝爷爷说那儿常年有一只水鬼守在那里。大中午或者有月亮的夜间,水鬼蹲在桥头,就像一个孩子。”我回忆起郝爷爷说的鬼故事。 “爷爷不是说水猴吗?” “郝爷爷说那是水鬼化成水猴的样子,把过往的小孩吸引到它身边,然后一把将小孩拖至水里。郝爷爷还说水鬼是溺死之人变的,他必须拉一个倒霉蛋溺死了给他当替身,方才可以投胎做人。所以他常年潜伏在水底,一有机会便蹲在桥头诱惑小孩子。” “哥你现在是医生了,你还相信这些鬼故事吗?”郝珺琪问道。 “我说不清是信还是不信。平时也不大理会。或许还是那句老话,信则有,不信则无。郡琪你呢?” “也差不多吧。”郝珺琪说。 “很多东西科学并不能解释,”我说,“像我们手中的肉戒,它的灵异该用什么解释。” “是啊。” “有些现象就是医学也没法解释,我给你说一个发生在我们医院里的故事,当时传得可悬了。”因为没事可做,我们这么闲聊着。漫长的夜晚总得想法子打发掉。 “就是你们医院发生的吗?”郝珺琪继续用棍子拨动火堆里的红薯。我们似乎闻到了红薯烤熟了的香味。 “对啊,就发生在我们医院。是我们医院内科一个叫何金英的护士亲历的一件事。当时内科有一个病人给医治好了,主治医生告诉他第二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那病人非常开心,当晚就去小店买酒到病房庆贺,可谁知半夜时分,竟然无声无息死去了。” “啊?” “同病房的病人向何金英汇报,她立即去找住院医生,住院医生检查后叫她将尸体抬去太平间。由于抬尸体需要两个人,她便去找一同值班的护士长。奇怪的是,等她们把尸体抬到楼道口的时候忽然停电了,医院里一下子黑灯瞎火的。还好护士长身边随身带了个手电筒。” “好恐怖。”郝珺琪说道。 “你往下听。奇异的在后头。”我提醒郝珺琪,“何金英和护士长抬着尸体沿着楼道下楼,不知何故,她感觉越抬越重,用双手抬,仍觉得很重,而护士长,一手照手电筒,一手抬尸体,看不出一点累。她便发了句唠叨:‘这人死了怎么还这么重?’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郝珺琪问道。 “何金英话音未落,一只脚忽然踩空,从台阶上摔下去,活活将门牙摔掉了两个。”我说。 “这明显是巧合嘛。”郝珺琪缓和了情绪。 “当时护士长就责备她。到太平间后,护士长叫她深呼吸,向尸体作揖三次,以示道歉。返回时护士长告诫何金英,埋怨的话是不能当着尸体的面说的,若不致歉,说不定还有什么灾难在后头。”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郝珺琪打了个哈哈。屋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没有。因为她向尸体作揖了呀。”我说。 “这好像也不怎么吓人嘛。” “所以我说你其实并不怕听鬼故事。” 红薯烤熟后的香味已经很浓了。我们看见被我们丢在火堆里的几个红薯皮皱皱的,黑黑的,但我们凭着童年的记忆都知道,红薯并没有完全熟透。肚子再饿,还得等。 被烤的不生不熟的红薯是最不好吃的。 我直往肚子里咽口水。 “说起鬼故事,我在齐家屯县生活的时候,听阿姨——也就是齐正哲妈妈说过一个,好吓人。哥想听吗?”郝珺琪延续“鬼故事”这个话题。 “说来听听。反正也没事。” “说的是端午节前后有个人上街买粽子吃。到了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他的家在郊区,要经过一个墓区。就在墓区的那段路上,他总感觉一种沙沙声时刻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那声音就停下来,他迈步走,那声音便又响起。他慢,声音跟着慢,他快走,声音跟着快走。”郝珺琪说得有声有色。 “你好会渲染气氛。”我说。 “哪有?阿姨就是这么说的。那个人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憋着一口气往家跑。到家,推门,他大喊一声:‘鬼来了!’。哥你猜怎么着?”郝珺琪故意停顿。 “不好玩。版权侵袭。”我说。 “哥你猜嘛。” “难道有人被吓死了?” “就见他家里原本聚在八仙桌旁的人吓得到处躲藏,有藏去房间的,有躲在桌子底下的,也有往厨房跑的。”郝珺琪用手势辅助她的故事。 “有这么恐怖吗?” “真的有啊。因为,他家里人也坐在桌子旁谈鬼故事,被他这么一惊呼,焉有不害怕的道理?” “要命。”我大笑。 “哥猜猜那声音是怎么回事?”郝珺琪抬眼考问我。 “这可怎么猜?”我用棍子从火堆里拨出一个红薯。红薯的外皮转黄,意味着红薯已经彻底熟透了。 “想想啊,前面有提示的。” “有吗?”我依旧“不得要领”,因为我的心思全在红薯上。我忍着烫把红薯一分为二,然后递给郝珺琪。“好香。” “这人是去干嘛的?”郝珺琪接过红薯,进一步提示我。 “上街买粽子吃。” “对啊,再猜猜就有答案了。” “我猜不到。”我咬一口红薯,当真美味极了。 “看来哥果真很笨呢。是他的鞋子粘上了包粽子的叶子,沙沙声是粽叶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啊。” “阿姨考我的时候我立马就想到了。”郝珺琪不无得意地说。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说着鬼故事,时间倒也流逝的很快,可是说鬼故事说多了有一个明显的负面效应,郝珺琪不敢独自出去“放松”,她出去“放松”,我只好一起陪着 。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大概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换做是县城,正是最最热闹的时刻,可是,在这里,在乡村,已经提前进入了深夜。原本能看见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然全部寂灭,村落早已沉睡了。 我们连忙回到屋内。 在我们讲“鬼故事”的过程中,程伟又来了两次电话。都是打给郝珺琪的。从他们的对话(郝珺琪开了免提)我感觉到程伟有着很大的忧虑和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至少传递给我一种信息:他坐卧不安。 程伟甚至有一种冲动,要开车来永泰找我们。 我方始知道,我和郝珺琪的东门之行,给程伟带去了多大的痛苦。我也有此进一步感知到,程伟陷进爱的漩涡的程度。 程伟整个人深陷其中,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哥你说再怎么办?我怕会因此影响到你们的兄弟情。”出去“放松”再回到水电站里,郝珺琪主动坐在我身边,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一起坐在一块木板上。 “只能静看事态的变化。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让肉戒灵异施加在他身上。”我轻搂着郝珺琪的腰。 “怎么可能?”郝珺琪嗔道,“反正我会尽可能远离他。” “不给他希望他终究会绝望。”我说。 其实我知道这已经是下下策了。我担心的是,伤口拉开了,即使愈合也是会留下疤痕的。 “也只能这样了。” 第418章 风雨飘摇东门行(8) 后来程伟又来过一次电话,通话大概持续了四五分钟。程伟强烈要求郝珺琪告知他我们所在的位置,为了让他死心,郝珺琪对他说了详细情况,程伟这才作罢。考虑到同事不会再为郝佳的事情打电话,郝珺琪索性将手机关了。 我也把手机关了。 “这下总算可以清净了。”郝珺琪重新坐回我身边,重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感觉这样好幸福。” “我也是。这种时候世界才真正属于咱们两人。”我的头靠着郝珺琪的头。我深深地打了个哈呼。 “哥想睡了吗?”郝珺琪柔柔地问道。 “有一点。”我说。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睡。” “真的吗?” “嗯。”郝珺琪闭着眼睛。从火堆散发出来的火光在郝珺琪的脸上跳荡。 “那我再给你说一个鬼故事?” “我不要。哥再给珺琪说一说你和丁莹的故事好不好?”郝珺琪懒懒的睁开眼睛。 “为什么还想再听一遍我和丁莹的过往?” “你不是说她等你在北方吗?我忽然很替她难过。等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很不好受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丁莹的身影刹那间布满我整个脑海。 “哥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丁莹已经忘了你是吗?” 我不说话。 “当然很有可能,”郝珺琪自问自答,“但凭我女人的直觉我感觉到很可能她还在等你。哥,如果这么多年她还在等你,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我哽咽。 “哥的心很痛很痛,对不?啊,珺琪就喜欢哥的重情重义。你可知道这是珺琪的试探?”郝珺琪坐直身子看着我。火堆的火焰明显弱下去,许多枯木枯枝已经燃成了灰烬。 “试探?”我很不理解。 “倘若我提到丁莹的时候你表现得淡定自若,那珺琪该有多痛苦。那就说明咱们离开的十八年里,提到我时你也是淡定自若。我能不痛苦吗?” “……”我没想到郝珺琪会这么想。 “是不是觉得我的思维很奇特?丁莹和你相处三年,分别六年,提到她你都哽咽。我们相处十二年,分别十八年,提到我你该多么难受,我不能想象吗?” “珺琪——”我终于抑制不住啜泣起来。 郝珺琪伸出双手把我揽在她的怀里,“哥,咱们的心是相通的,咱们的感情历程又何其相似?我能理解你。因为,在我感觉到很幸福的时候,想起齐正哲还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我的心就很痛很痛。你肯定和我一样。只不过丁莹在遥远的北方等待,而齐正哲在病床上等待。” “所以我想不通,”我从郝珺琪的怀里直起身,“为什么上苍要给我们一个这样的设定?我们纠纠结结那么多年,到头来收获幸福的时候还有种愧疚感。不瞒你说,珺琪,我甚至这么担心过。” “啊,哥,你别说,让珺琪说,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了一块?”郝珺琪眼里早已“汪洋一片”。 “你说。” “你在担心齐正哲,对不?” 我点头。 “你担心在我们享受幸福的时候,齐正哲会……你会觉得齐正哲那强烈的求生的欲望源于对我的期望,对不?” 我点头。 “你看,咱们连这一点都想到一块了。所以咱们怎么样都没法纯粹地幸福,没法忘我的快乐,对吗?”泪水在郝珺琪的脸庞上流淌。 我点头, “但是……” “但是,”郝珺琪伸出手捂在我的嘴唇上,“但是咱们不会后悔,对不?不能纯粹地幸福,但毕竟幸福,不能忘我的快乐,但毕竟快乐,对不?” “对。”我把郝珺琪搂入我的怀中。 “所以我们要这样想,”郝珺琪嘴里含着我的衣服说,“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那都是上苍的一种设定,丁莹也好,齐正哲也好。因为,芸芸众生都是上苍的设定。” “所以,无论怎样的结果咱们都要面对。”我说。 “对。只有这么想,也只能这么想。” …… 那个晚上我调整好情绪之后应郝珺琪的要求将我和丁莹之间的过往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遍,但是,我还没有说到一半,郝珺琪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做了一件“坏事”——将水电站內间的木门拆下来做床板。在郝珺琪睡着之后我小小心心地让郝珺琪在门板上躺下来。 郝珺琪睡得很香甜。我在火堆里加了一些柴火之后也合衣在郝珺琪身边睡下来。我轻轻地向郝珺琪道了声晚安。 我似睡非睡,因为我始终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我得不断往火堆里加柴火,我得防着野猪野狼之类的野兽闯进水电站,我还得提防人——像那个居心不良的老头类的人。 但是我并没有坚持多久也睡着了,手里握着那根木棍。幸运的是,那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除了郝珺琪在梦中喊“哥——哥——”把我惊醒之外。 那个老头带来的人是在天尚未完全大亮的时候来到的。 洪水倾泻的隆隆声遮住了他们逼近我们的声音,直到他们出现在水电站门口我们才发现。总共来了六个人。 那个老头没有出现。 我们睡眼朦胧的。 “是哪里来的一对狗男女,敢到我们这儿来撒野?出来,快给我滚出来!”为首的一个瓮声瓮气地。 我们迅速站起身。惊恐写在郝珺琪的脸上。我一只手紧紧握住郝珺琪的手,另一只手握住那根木棍。 “哥,他们找麻烦来了。” “别怕。”我说。可谁都听得出我的声音发颤。很长时间不曾经历这样的格斗了。 “快给我出来!”那个人接着呵斥。 “是啊,快出来,快给我滚出来!”几个年轻一点的附和着。 “有什么事吗?”我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往外走。 “什么事?妈的,是不是你们把我爷爷弄伤了。”那个人走上前来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我就是一脚。是一个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的中年人。 “你想干什么?”我吼起来。 “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那人伸手拽住了我衣领。衣领勒紧了我的脖子。我挣扎着。 有一个人上前将我手中的木棍夺了过去。 “各位,各位,肯定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郝珺琪不知所措。 我感觉脖子很难受,说话发不出声音,挣扎又无济于事,所以我右手握紧拳头对着那个人的门面捶过去。 那个人反应很灵敏,他松开我的衣领,往旁边一闪。 “他妈的,还敢打?”那个人稳住身子之后迅速冲了上来。他一拳捶过来,我头一闪,他捶空了,但紧接着他一脚揣在了我的小腿上。我正想还击,另几个人冲上来直接把我推到了水电站的后墙上。他们对着我的肚子连着捶了十几拳。我痛得往下蹲。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郝珺琪拼命去拽他们的手。有一个人把手一挥她便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珺琪小心。”我叫起来。 郝珺琪急中生智跑,去找那个年长一点的始终没有动手的人。 “大哥,求求你叫他们放手,求求你了。”郝珺琪央求道。 “珺琪,别求他们!看他们敢不敢打死我?”我说。 “耶,嘴巴真硬。信不信我们把你丢进水库淹死?”那个带头的中年人说。 “你敢?”我说。 “把他抬起来!”年长一点的人终于发话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我举在了空中。 “把他抬出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郝珺琪歇斯底里。 我被抬到了水库大坝上。水库里的水明显比昨天清澈一些。晨风吹来,波浪起伏。 “我看你还嘴不嘴老?”年长一点的说。 我挣扎着,但我不吭声。看着架势,只要我再回他们一句,他们果真会把我丢进水库。 郝珺琪追上来,“不要,大哥,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 “珺琪——” 郝珺琪双膝跪地。 我听见我的心碎裂的声音。 “那我问你坤月的爷爷是不是你们踢伤的?”那个年长的问道。 “快说,是不是?!”那个年轻一点的喝问。 “我真不知你爷爷是谁?”郝珺琪哀求着,“请你把我哥放下来好不好?” “你还装蒜?”边上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人说,“不承认也没有用?这水电站就你们两人。打了人就要赔钱。” 我和郝珺琪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我们真打了人,我们愿意接受惩罚,可你们也得把事情说清楚让我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郝珺琪反而淡定了。 “坤月侄子,你就先把人放下来再说。”那个年长的说道。 “我不放。”那几个举着我的人一动也不动。 “你听王礼叔的。我们这么多人他们逃得了吗?” “那我听你的。”那个人放松了手。其他人把我放下地。 我扯了扯衣服。 “王礼?你是永泰村的王礼吗?”郝珺琪问道。 “什么?你认识我吗?”王礼一脸的诧异。 “我是郝珺琪。这是我哥郑启航,郑老师的儿子。我们是同学呀。” “你是郝珺琪?”那个叫王礼的问道。 “对啊。东门村的。你不是坐在我后面吗?” “你是郑启航?”王礼看着我。 “对。”我说。 “是啊是啊,越看越像了。哎呀呀,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叔叔。”那个叫坤月的说。 “快点给你们起航叔道歉。他们是叔叔的同学,东门村人。他踢了你爷爷,你们又打了他,就两厢抵掉,不要再追究了。”王礼说。 “王礼。”我说。 “算了,哥,”郝珺琪拽了拽我的手,她生怕我又说出什么不动听的话来。 “我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王礼问道。 “我们来东门看看。毕竟有十八年了。谁想到下起了大雨,就跑到这里来躲雨。”我说。 “原来是这样。你们怎么来的?” “我开车来的。我把车停在永泰戏台前,然后走路过来。来的时候木板桥还在,一涨水桥就垮了。我们就在这里过了一晚呢。” “那跟我们走,正好去我家坐坐。” “河水这么大,怎么过河?”我说。 “我们有竹排。这点水不算什么。走吧。” 第419章 痴情如许 我们跟着王礼回永泰。 一路上都是回忆。 道路泥泞。任郝珺琪怎么避免,她那双被烘干了的运动鞋重又湿透了,泥巴粘在鞋面上。 我索性脱了皮鞋,像王礼他们一样,赤脚前行。 太长的岁月没有让双脚“亲吻”大地,竟然很不适应,泥浆里稍有几个碎石头,双脚便像触碰到了钉子一般生疼,不得不勾起身子。 而那几个永泰人,无知无觉,专注于郝珺琪的往事回忆。 王礼是个撑竹排的好手,也是个很有经验的人,他的竹排放在缓水区。其实也只有在缓水区方能撑竹排过河。 来去两趟,我们这么多人便都过了河。 到了永泰,和王礼做了解释,我们先去车子处。既然要去王礼家,给朱金山的礼物就得分一部分出来。 王礼向我们说了他家的位置。 “还是老位置吗?”郝珺琪问道。 “还是老位置。不过,不再是茅屋了。”王礼说。 “那我就知道怎么走。读书的时候去过你家好几次呢。”我说,“涨大水,我们回不去,你们永泰的轮流请我爸爸妈妈吃饭,还记得吗?我跟爸爸妈妈去蹭吃。” “我跟哥去蹭吃。”郝珺琪说。 王礼他们先行回去,自是要做点准备。 我和郝珺琪走去车子。 远远地我们便看见我的比亚迪旁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走近。不用看车牌号,我们已经知道是谁的车子了。 程伟坐在车子里。他估计从倒后镜里看见我们,所以打开车门,从车子里出来。他一脸的憔悴,一脸的疲惫。 “你们这两个家伙,只顾着自己浪漫,不管我这个做大哥的感受。”程伟说。 “怎么了?”我故意问道。 “还怎么?你们把手机关了,大暴雨的天气又没有回去,谁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我一大早赶来看看。”程伟打了个哈哈。他估计整晚都没有睡好。 “感谢程兄挂念。” “谢谢程大哥。”郝珺琪说。 “你没事吧,郝妹妹?”程伟走近郝珺琪。 “还好。我跟哥在一起,很安全。”郝珺琪往后退了一步。 “那就好,那就好,”程伟干笑两声,“回去吧。不会还有什么事吧?” “我们还要去看下我们的发小。约好了的。程大哥您……”郝珺琪说。 “昨天一天一晚都还没走完吗?”程伟问道。 “我们昨天被困在……我们还没走。” “那我跟你们一起走。不会不欢迎吧,起航?”程伟转向我。 “你这么大的书记跟我们一起走,哪还会不欢迎?我这些发小估计会战战兢兢。”我说。 “拉倒。” 我去车子的后备箱拿东西。程伟从他的车子里找出一双女式皮鞋给郝珺琪换,郝珺琪虽不是很情愿,奈何脚下的鞋子又湿又脏,还是换了。 我们先去王礼家。 王礼家和十八年前比已经完全变了样。昔日的茅草屋顶由青瓦替代了,竹篱笆墙换成了黄泥土墙,屋里的地面和门口的院子都打了水泥地面,看上去干净整洁。唯有门口的几棵枣树还能看出昔日的影子。 那张洗的发白的杉木桌也依稀勾起我们的回忆。同十八年前一样,餐桌上用炉碗装着几道下稀饭的小菜:酱,油炸黄豆,青豆角。 王礼的父母迎出来。 又是一番感慨,说我们怎么都这么大了。 我把程伟向他们做了介绍。 吃了王礼父母特意给我们煮的鸡蛋(这是当地人最盛情的待客之道),吃了稀饭,寒暄之后,我们便赶去朱金山家。 朱伯母抓着郝珺琪的手,话未开口,眼泪先流,对郝珺琪看了又看之后,哽咽着将郝珺琪搂在怀里。 此处无声胜有声。 我这边和朱伯伯,朱金山聊天。 闲聊之余,程伟拍了拍我的肩,“起航,你带我去外面转转。” “现在吗?”我有点诧异。 程伟点点头。 我跟程伟走出朱金山的家门,往永泰小学方向走。 青石板路通向亭子。 我们默默地走至亭子。 “起航,我真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程伟开口说话,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程伟,因为程伟的语气很不友好。 “什么意思?”程伟咄咄逼人,“你不觉得你太处心积虑了吗?!” “什么?我处心积虑?到底谁处心积虑?”我声音大起来。 “天气预报早就报到了有台风登陆,你怎么可能还选择这样的时间带郝珺琪来什么东门?”程伟大着嗓门道,“给自己创造机会对不?你要给自己创造机会我不反对,我说了我们公开竞争,但你不能不择手段。这么大的暴风雨,还上东门水库,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我料死了,你们昨晚就住在东门水电站里对不?” “对。” “桥倒了,过不了河,只好待在水电站里,这他妈全是你一手设计的。”程伟越说火气越大。 “我一手设计?”我没想到程伟会这么看待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程伟兄,不会在你眼里我郑启航会这么不堪吧?”我觉得特委屈。 “不是不堪,是你太工于心计。我程伟这个人,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我从不对兄弟工于心计。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郑启航想想,我是怎么对你的?” 我怒道:“你怎么对我我当然清楚。问题是我怎么就工于心计了?来东门看看,已经是二十天前就做好了的计划,一直没有实现。那一次你邀请我们去石桥镇也正是我们要来东门的时间,因为你的缘故往后推了。接下去一个星期六,又因为徐小柔生病……” “好了好了,”程伟很不耐烦,“这些我都知道。我看你是故意撇开重点。郝珺琪这么多年没来东门,迫切要来看看,这我理解。可是在明明有大暴雨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你唆使,她会来吗?你不是工于心计是什么?” “看来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了。”我觉得悲哀,“程兄你要撕破脸是你的事,但我郑启航永远把你当大哥。我告诉你,我问心无愧。你对郝珺琪的真情让我感动,但我还是那句话,请你不要陷得太深。你陷得越深你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我不希望你受伤害。” 一群鸟从远处飞来,停在两棵老树的枝叶间嬉戏。我忽然觉得它们是故意反衬我和程伟的关系。 “哈哈哈哈,”程伟大笑,而后忽然顿住,“我谢谢你,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还是那句话,我希望我们公平竞争,只有这样,我们的兄弟情义才不会受到影响。” 我的心一凛。程伟的用词显然已经改变。那个我们在手机店里碰面的下午,程伟说无论怎么追求郝珺琪,都不要影响兄弟间的感情,现在已经换了说法。 “可事实是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竞争,你知道不,程兄?”我双手搭在程伟的肩上,“你一直在一厢情愿。郝珺琪根本不会爱上你。你不要过于执迷。” “去你的郑启航,”程伟用力推开我的双臂,迫使我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子,“你以为你这么刺激我我就会放手吗?做你的梦去。你所说的只是一时,不代表以后。最终,郝珺琪只能属于我!只能属于我,你知不知道?” 程伟的面容甚至可以用狰狞这个词形容。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缺少睡眠布满血丝,再这么仇视般地盯着我,格外恐怖。 程伟已经着了魔。我的话他没法听进去。所以我决定缄默。任程伟怎么说,都让他说,由他说,直到郝珺琪向我们走来。 郝珺琪一到,程伟立即收起了他的情绪,他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上,就好像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和那个朱伯母叙旧叙完了?”程伟笑着问道,“你看你,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 “哪说得完?是总不见你们回去,所以出来看看。哥,我脸上还有泪痕吗?”郝珺琪看着我。 “一点点痕迹。用水冲冲就没有了。”我说,“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珺琪。” “什么事?”郝珺琪问道。 “东门来看过了。咱们是不是应该计划去看望齐正哲了?” 程伟收起搭在我肩上的手。我借助余光看得出他很在意我说的话。 “哦哦。咱们不是提到过吗?”郝珺琪对我突然提起此事很是诧异,但她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我是想请程兄一起去。开车去。开长途,两人换着开,不累。就不知道程兄愿不愿意。” 郝珺琪看看我又看看程伟。她没有明确我话里的意思。 “愿意愿意,哪有我不愿意的事?”程伟立即表态,“只是不知道齐正哲是什么人物?” 程伟果然关注齐正哲这个人物。要想让程伟从漩涡里解脱出来,我不得不引出齐正哲这个人物。 “是珺琪在齐家屯县生活了十年的同伴,也是珺琪住了十年的人家的长子,一个守候珺琪守候了十年的年轻人。”我以较快的语速说道,为的是郝珺琪来不及阻止我的话题。 郝珺琪很是不解。 程伟是越发困惑了。 “我相信程兄对这件事一定很感兴趣,”我友好地把手搭在程伟的肩上,“这样,程兄,回县城的时候,让珺琪坐你的车,让他一路跟你说说齐正哲这个人物。” “哥——” “原谅哥这么唐突,珺琪,我是真觉得有必要让程兄知道这些事。” 第420章 搬家 那一天,我们仨返回朱金山家的时候,朱金山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并排六家原来的东门人以及永泰村里的一些人都跑来看望我们,和父亲玩得好的几家还送来了点心,也有赠送我们土特产的,我们说不出有多感动。我只是后悔没有从超市里多带些礼物来回赠他们。 不用说,我们提出回县城的时候,大家拼命挽留。朱金山甚至要跟我急。但我们还是坚持立即回城。 一方面,程伟要去石桥镇。他已经接了好几个来自石桥镇的电话。是一个自然村的某一户人家在暴风雨中坍塌了房子。他作为镇里的一把手必须到场慰问。 另一方面,郝珺琪放心不下郝佳。 一行人把我们送到老戏台,看着我们上车,看着我们的车子远离,一如十八年前整个东门人送我父母亲出村。 从倒后镜里我看见这些有情有义的人们直到我们的车子拐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他们都还没有散去。 郝珺琪坐程伟的车行驶在前头。 我打开在上车前郝珺琪方才给我的手机,不一会儿就有信息进来。程伟的电话,家里的电话,王浩的电话,还有母亲的电话。还有一条程伟早上五点钟发的短信:我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工于心计的人。 估计程伟在郝珺琪关机之后还打了好几个电话,不得已又打了我的电话,这才给我发信息。 站在他的角度看我这个人的行为,他这么想是很有道理的。 他发信息,见我不回,这才开车来永泰找我们的吧。 我苦笑一声。 我以为王浩的电话是为工作上的事,其实不是。他是因为徐小柔过于担心我而给我电话的。昨天一天和今天早上他都在替我接送徐小柔上学放学。不不,并不是什么替我,而是出自他的本心。 王浩跟我说过,他喜欢徐小柔。徐小柔大病初愈,作为一个实习医生,他也知道不能过于运动。他料想徐小柔会走路上下学,所以才想到用摩托车接送吧。 真是一个有心人。 我回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担心父亲的病。父亲只身来阳江看过郝珺琪之后,回到华安顾虑似乎更多了,成天唉声叹气的,好像有很大的心事,而母亲又不敢问,一问,父亲就会暴跳。 我只能安慰母亲几句。 我们在广场停车,因为帮忙带郝佳的郝珺琪的同事就住在广场附近。程伟去石桥镇,我和郝珺琪一起去接郝佳。 “和程大哥说了齐正哲的事吗?”我们走在精品走廊的人行道上。 “哥是想让程大哥了解齐正哲的事情从而让他断了念想吗?”郝珺琪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是,因为程伟陷得越来越深了。”我说,“我想让他知道,齐正哲守候了十年,你都初心不改,他又怎么……” 手机铃声中断了我们的谈话。是我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程伟的电话。 “我感谢你的良苦用心,”程伟在电话里说,“所以我说你工于心计是没说错的。你搬出齐正哲的目的很明确,让我知难而退,对不?但我告诉你,我不会退。因为我不会放弃我的幸福。” “你看你……” 我话未说完,程伟便把手机挂了。 我冲郝珺琪苦笑:“程大哥是真的着魔了。” “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吧?”郝珺琪说。 “已经影响了。” “所以我这个人……” 我把郝珺琪的一只手抓在手上,“不许这么说,珺琪,更不许这么想。这跟你没关系。你想说这又是你的错,对不?有人喜欢难道也是错吗?” “我不该跟他有一些接触。是这些接触触发了他的情感。”郝珺琪任我抓着她的手。 我们往巷道里拐,“真是在说笑,人和人哪有不接触的?如果一接触就产生爱的情感,这爱也太泛滥了。” “哥是在笑我吗?” “不是,我是希望你不要徒然给自己增添负罪感。有一点你要知道,不管程伟怎么看我,我都不会生气。我所做的,是将伤害降到最低。” “嗯。” 我们在郝珺琪的同事家里坐了几分钟。我和郝珺琪的同事互作介绍。郝佳在郝珺琪的同事家里生活得很习惯,我们接她,她也没有急着回家的意思。应该是郝佳常在这里呆的缘故吧。 可是郝珺琪同事的一句话,让郝珺琪如坐针毡:昨天的暴风雨,河西好多人家都进水了。 “糟糕,”郝珺琪即刻站起,“我竟然把这一点忘了。只要河西有人家进水,我那房子就一定会进水的。”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我说。 “这个时候不是去看,是去帮忙搬啊,帮忙洗东西。”郝珺琪的同事说,“河西的水涨得快也退得快。” “每次涨水之后我同事都会帮我清洗东西。”郝珺琪做出解释。 我开车送郝珺琪去河西。郝佳还是留在她那同事家里。 在阳江桥上,我注意到阳江河水浑黄,浩浩汤汤。大水还没有完全退去。岸边一些水草淹没在水里,只露出一点绿。河道比平时宽了一倍。 河西正道上尚且看不见洪水淹没过的痕迹,一走进巷道,滞留在巷道里的淤泥和墙壁上被水淹没后留下的污渍都提醒我们,这一带,昨天必是汪洋一片。 我们快速拐进院子。 院子已经被人打扫过了,水泥地面干干净净的,但周遭墙壁上的水痕清晰可见。 看郝珺琪进门的防盗门上的水痕可以估计水进入郝珺琪家大概一尺的深度。 开门。进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随处可见郝珺琪尚未处理的摆地摊时用来销售的小物件。地砖上薄薄的一层淤泥。茶几,木沙发,餐桌,墙壁上都留下水痕。 “这……怎么会这么夸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别难过,我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次不在家,会糟糕一点。”郝珺琪说。 “每年都会这样吗?” “差不多吧,雨水多的年份会来个两三次。”郝珺琪将一张倒在地上的木椅扶起来。木椅上都是淤泥。 “那你干嘛还租这样的房子?早就该换房子了。哪里没有房子租?”我说。 “问题是哪里的房子都没有这里的房子便宜。没关系的,哥,你看你看,又为我担心了。”郝珺琪说,“只是辛苦点而已。洪水来一次,冲洗个半天就可以了。今天有哥帮忙,两个小时就够了。咱们动手吧。” 我一把抓住郝珺琪的手,“不,珺琪,这里再也不要住了。住‘锦绣前程’去。我不要你再住这里。” “是要去哥那里住个几天呀。好多东西都淹了,潮湿,没法用。而且水汽太重。” “不是住几天,哪是住几天?”我眼睛有点湿润,“是一辈子。因为,哥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那是咱们的房子。” “行——看你激动的,手都被你抓痛了。”郝珺琪莞尔。 我赶忙放开郝珺琪的手,郝珺琪的手腕上留下一块暗红色的印痕。“不好意思。” “那就快点动手清理吧,算是补偿。”郝珺琪笑着说。 那天上午我们前前后后清理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清理这活,有人帮忙,效率要高好多。像地砖上的淤泥,一个冲水,一个洗刷,又快又干净,若是一个人,洗刷一块再泼水冲洗,不仅慢,而且效果差。 另外,两个人一起做事,有说有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我和郝珺琪都很享受这种劳动。有好几次我做着做着便停下手中的活,痴痴地看郝珺琪劳动的样子。如果郝珺琪注意到了会给我一个会心的微笑,如果她没注意到,我会沉浸很久,直到郝珺琪叫我提水或冲水为止。 那真是非常快乐的时光。 清理中途我接了好几个电话,一个是徐小柔用她班主任打来的电话,我让她中午多烧两个人的饭菜;一个是王浩的电话,还有一个是金儒生的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 王浩与我交流了两个患者的病情。 金儒生遇到一个比较棘手的病人,他希望我下午挤时间过去会诊,我答应了。 郝珺琪也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程伟的,一个是带郝佳的同事的。那同事问郝珺琪是否去她家吃饭,郝珺琪回绝了。 清理工作结束,已到十一点半,我让郝珺琪抓紧时间整理衣物,然后回锦绣前程。 “干嘛只带这点东西?”几分钟后我接过郝珺琪手中的一个塑料袋。 “夏天不就几件换洗衣物?”郝珺琪额头上沁着几滴汗珠。 “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搬过去。然后把房子退了。”我说。 “那个?哥你也太急了。我是租了整年的,慢慢搬。”郝珺琪宽我的心。 我只好答应了。郝珺琪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去广场接了郝佳,再到锦绣前程,徐小柔已经在厨房烧菜了。餐桌上摆着一个炒熟了的青豆。客厅里有淡淡的油烟味。 我们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徐小柔。徐小柔回头,“你们才回来呀。” 第421章 上苍的亏欠与补偿 我们一起进门。徐小柔跑过来给郝珺琪找鞋子。 我把郝佳放下地。 徐小柔跑回厨房。我看见她一只手握着锅柄,将整只锅端起来,而后将锅里的菜慢慢地倒进碟子里。 “小柔烧的菜闻起来就是香。感觉肚子更饿了。”我说。 “叔叔哪一次不是捡好话说给小柔听?”徐小柔很开心地接我的话。 “这样你就有了烧菜的动力呀。”郝珺琪说。她走去厨房看。 “对呀。叔叔呀,是个好聪明的人。” “真是被冤枉死,”我也走去厨房,“你们也不看看,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又忙了一个上午,肚子饿得咕咕叫,哪有不香的道理?” 忙好了厨房里的活,我们围着桌子吃饭。郝珺琪趁徐小柔刷洗锅的当儿给每个人盛好了饭。我走去客厅将郝佳抱过来。 因为有郝佳,徐小柔除了辣椒炒肉是辣的,其他几个菜都清淡可口。 “哪能让郝阿姨盛饭?”徐小柔在餐桌边坐下来。 “有郝阿姨帮忙是不是轻松点?”我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 “我跟你说,小柔,以后啊,厨房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了。” “是郝阿姨要住过来吗?”徐小柔反应特快。 “对。郝阿姨那房子被水淹了。” “啊。”徐小柔非常吃惊。 “她那房子地势太低,每年都要被水淹几次,而且又是租的,所以……”我说。 “叔叔是怎么了?”徐小柔打断我的话,“犯得着跟我解释吗?我早就希望郝阿姨住过来了。只是希望我不是多余的。” “怎么会?”郝珺琪伸出手将徐小柔的手抓在手里,“是我来打扰大家。” “看看看,你们俩全都说错了。小柔啊,阿姨和佳佳住过来,你的任务只会增加不可能减少,因为阿姨和我一样要上班。还有个佳佳要照顾。所以我还要考虑给你加工资呢。”我安慰徐小柔。 “叔叔说加工资那就完全把我当外人了。”徐小柔把筷子放下来,故意生气道,“没胃口了。” “是你说什么多余在先嘛,”我说,“这边珺琪就更不能有什么添麻烦的思想。现在咱们四个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把一家事做好,其乐融融,何乐而不为?”我越说越开心,“如果有酒我都想和大家碰杯祝贺呢。” “那我们就碰碗祝贺。”徐小柔提议。 “这个主意不错。” 我们真的端起碗来碰碗。我们还“唆使”郝佳端碗,但郝佳并不理睬我们。 那真是一次非常愉悦的用餐。在用餐的时间里,我们分好了工。考虑到徐小柔即将进入高考考场,郝珺琪将买菜事项承担了,徐小柔则承包了洗衣服这一事项。但其实,徐小柔只是负责洗我的衣服而已,郝珺琪和郝佳的衣服,郝珺琪肯定会自己洗。 尤其让大家开心的是,徐小柔在昨天的周考中考出了更好的成绩,挤进了年级前五名,很有希望考上所谓的十大名校。 我们还提到了王浩。我看的出徐小柔对王浩的印象越来越好了。 下午,我准时参加金儒生主持的会诊。院长吴举雄赫然坐在众外科医生当中。这可是极为难得的一次会诊。也可以推断,患者极有来头。 听了金儒生的介绍,我才知道事情果真被我料中了,患者是现今阳江县人大主任的夫人。 我说怎么院长会亲临会诊! “各位同仁,”金儒生站起来继续他的陈述,“正因为患者是人大主任的夫人,而人大主任又是我们院长的同学,这次会诊的意义就非同寻常。” 办公室里一片唏嘘。 “请大家静下来,”金儒生示意大家停止讨论,“病情大家都知道了,经纤维胃镜和病理学检查,人大主任夫人被确诊为喷门部位恶性肿瘤,需做全胃切除术。” 喷门部位恶性肿瘤? 这也太巧了。这不是艾贞子特意邀请我在二附院观摩过的一次外科手术吗?那次手术精彩绝伦,前后只持续了七十分钟,是同类手术中用时最少的一次。 我和艾贞子也是看过这次手术之后暗下决心要做一个优秀的外科手术医生。 这的确太巧了。 那次观摩之后,我针对这种手术查阅了相当多的资料,以期学习掌握手术的最佳技巧。一直以来都想实践一次,五六年来,在阳江医院都不曾实现这个愿望。 原因当然很简单,凡是这类手术都送往省城医院进行了。这类患者的家属没有一个会相信我们县医院的医生。更何况还有医疗设备问题。 那么,为什么堂堂人大主任的夫人患这种恶疾竟然放心让我们手术呢? “本来这么大的手术是不可能放在我们阳江医院进行的,”金儒生释疑,“是因为患者犯有严重的晕车症。她不能坐车,哪怕一分钟的车都不能坐!” 又是一阵唏嘘声。 “咳咳,”院长开口了,“确实是这样。我这同学的夫人打我们见识起我就没见她坐过一次车。她到哪里都是走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手术是绝不可能放在我们院里进行的。所以,请大家积极发言,要将手术中的所有可能性都要预测到。” 接下去金儒生具体介绍了患者的病情,大家讨论之后,最后集中讨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缩短手术时间,简化手术程序。 金儒生的预感是对的,由于患者的身体素质太差,手术时间越长风险越大。 集中讨论了十几分钟之后,院长钦点我发言表态。我提出了“采用经腹入路,使用吻合器、闭合器、荷包钳实行全胃切除术”的设想。 “太好了,太好了,”院长微笑着说,“你郑启航果真是我们外科的一把刀。没错,这是最好的设想。我看,这手术就由你主刀。儒生,你没什么意见吧?” “院长说笑呢,”金儒生说,“我哪有什么意见?我打电话叫起航来会诊,就是希望他接这个手术。” “既然你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行动,把准备工作做好。记住,不能有一点失误。”院长告诫我们。 会诊结束我特意去护士站。董云芬不在护士站。我便拨打她的手机。我第二次拨打,董云芬方才接我的电话。 但是,让我失望的是,董云芬也没有和金丽梅联系。也就是说,金丽梅出国去处理她老公矿难的情况董云芬也一无所知。 挂断电话,我打开手机上发送信息的按钮,打算像上次一样给金丽梅发两个字——坚持,可想想,还是作罢。 该断就断,当断就断,金丽梅被我伤害已成事实,你既然无法抚平她的伤口,那么,就让她淡忘。 所以我收起手机,去医生办公室找王浩。 我和王浩一起去病房转了转。我主治的几个患者的病情都非常稳定。 “王浩你小子现在挺活络的。”返回办公室我拍了一下王浩的肩膀。 “老师指的是哪个方面?”王浩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还能指哪个方面?”我笑着说。 “也只是多考虑了一点而已。按我对徐小柔的推断,她肯定会走路上下学。”王浩自己点出我所指的内容,“那样,对她的进一步恢复是不利的。” “不错。我也特意交代了,而且还给了她坐三轮车的钱。你确实了解徐小柔。再努力一把,我看很有希望。”我说。 “真的吗?” “我看得出徐小柔对你越来越有好感了。” “耶——”王浩屈起右臂,握紧拳头,做了个给力的动作。 接下去我向王浩交代了几句便开车离开医院,我先去一家商店买了一台便携式立式电风扇,然后去阳江桥头集贸大厦现代家私城选了一张席梦思,让商家送去锦绣前程小区。 我跟着商家的车子回“锦绣前程”。 郝珺琪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小人书给郝佳讲故事。电视机开着,但是声音很小。一台立式电风扇在运转。 我把便携式立式电风扇靠餐桌放好。 郝珺琪看见我站起身和我打招呼。郝佳丢开小人书小跑到我身边,用她的一双小手抱着我的大腿,“舅舅回来喽,舅舅回来喽。” 我换好鞋子,将郝佳抱在手上,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想舅舅了吗?” “嗯。”郝佳点头。 郝珺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们。 我抱着郝佳走到郝珺琪身边,和郝珺琪一起坐下来。我让郝佳坐在我的大腿上。 郝佳身子往前扑,去拿放在茶几上的小人书。 郝珺琪拿过来递给郝佳。郝佳则把小人书递给我。“我要舅舅给佳佳讲故事。” 我接过小人书。是一本名叫《晚安故事》的拼音图画书。 我便给郝佳读书中的故事。刚好讲完一篇故事,一个现代家私城的工作人员背着席梦思垫子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搬运床头柜,床架,床背等其他东西的工作人员。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 二十分钟,我那空闲的第三个房间里便多了一张席梦思床。送走工作人员,我将新买的电风扇搬进郝珺琪即将入住的卧室,将插头插进插座,摁下电风扇开关,清爽的凉风便从电风扇里吹出来。 “好了,大功告成。”我开心地说。 “哥不觉得这样做会让珺琪更愧疚吗?”郝珺琪说。 “干嘛要愧疚?床铺是迟早要买的,”我在席梦思上躺下来,“来感受一下。嗯,真的很舒服。” 郝珺琪站着不动。 我起身将趴在席梦思上的郝佳抱上床,让她枕着我的手臂躺下来。 郝佳舞动着她的手脚表达她的愉悦。 “舒服吗,佳佳?”我问道。 “虚服。虚服。”郝佳把舒说成虚。毕竟才六个虚岁的人。 “珺琪,也躺下来感受感受。” “妈妈,真的好虚服。”郝佳滚动着她的身子。 “佳佳觉得舒服就好。”郝珺琪终于笑了。她在郝佳的旁边躺下来。“哥,真有种做梦的感觉。” “是不相信这是事实吗?”我问道。对郝珺琪来说,可能是幸福来得太快,一时接受不了。 “说起来,咱们重逢已经这么多天了,可我还是担心是梦。” “我可怜的珺琪,一定是原先做过太多美梦。但现在一切都不是梦了。”我试图去握住郝珺琪摊开的那只手,“现在,你所有的感受和体验都是真实的。你再也不用担心那是梦。” “真的吗?”郝珺琪让她的手握在我的手里。“我甚至担心这握手的感觉都是虚幻的。” “不,珺琪,现在什么都是真实的,”我让郝珺琪感受到我握手的力度,“比这握手的力度还来得真实。珺琪,你知道吗?” “什么?” “上苍亏欠我们十八年,现在是它补偿我们的时候了。因为,上苍对每一个人都是公正公平的。它亏欠一个人,就一定会补偿一个人。” “我也这么想。”郝珺琪回应着我握手的力度。 “你一定要这么想。” 第422章 破记录 那个下午我们仨在席梦思床上躺了近半个小时。电风扇吹出来的风将热气吹散了,也将郝珺琪做梦的感觉吹走了。 我们都觉得很幸福。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郝佳夹在我们中间竟然睡着了。 如果不是郝珺琪想起做饭的事,我们还会继续躺下去。 我们一起走去厨房。郝珺琪用电饭煲淘米,我则蹲在地上择菜。郝珺琪炒菜,我则配合着递给她油盐酱醋。 郝珺琪一个劲地催我去客厅看电视,但我没有答应。我很喜欢和郝珺琪一起做事的感觉。如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会和郝珺琪一样有做梦的感觉。 我需要的是呆在郝珺琪身边。看见她的身影,听清她的声音,如此一来,做梦的感觉才会转为真实的感觉。 因为,十八年足以将真实幻化为梦境。 吃过饭后,因为周六晚上是徐小柔唯一一个没有晚自习的晚上,我们四个出门逛商场,购物,散步。 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家四口,向我们投来很羡慕的眼光。 无论是在商场里,还是在街道上,徐小柔都带着郝佳。郝佳成了她的跟屁虫。这都源于徐小柔给郝佳买了好几样玩具。 徐小柔的活络也许就体现在这里。 这样,我和郝珺琪便可以很惬意的交谈。 中途母亲又来电话,我说了几句之后便让郝珺琪和母亲交流。却不料这个电话整整打了二十分钟。 他们彼此都有太多的话要说。 以致于郝珺琪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能清晰得感觉到手机电板发烫。 郝珺琪眼里又一次蓄满了泪水。 “没事了。”我劝慰郝珺琪。 郝珺琪点点头,“我也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是忍不住流泪。甚至一听见严老师的声音就想流泪。” 这叫睹物思人,触目伤怀。 “经历了太多的人往往变得脆弱。”我说。 “是啊。这些天流的眼泪不比那时候少。” “等大家都见过面,等叙旧一类的事情都做完了,也就不会这么伤感了。” “哥什么时候会回华安?” “怎么?” “我想去看望严老师。我也该去拜望他们了。” “你想去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郝珺琪话题一转。 “哪一点?” “我刚才也和郑老师说了几句话,我感觉他心情挺沉重的。尤其我说和哥住一起,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我总觉得他有什么顾虑。” “会有什么顾虑?人年纪大了,再加上有慢性病,心情难免不好。”我说。可是我心里却是一凛,郝珺琪的感觉和我的感觉一样!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父亲对我和郝珺琪相处顾虑重重呢? 父亲其实并不排斥郝珺琪。他特意到阳江来看望郝珺琪,还因为郝珺琪经济困难而私下里给她一笔钱,要是排斥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些行为? 这真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迷。 ……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回想昨晚能当面向郝珺琪说晚安,心里仍旧充盈着幸福感。 郝珺琪和徐小柔在卫生间一起洗衣服,互相说着什么。郝佳还躺在席梦思上,但也已醒来。她在做着属于她的游戏。 一切都那么美好。 吃过早饭,我先将徐小柔送到阳江一中,然后将郝佳送去幼儿园,再将郝珺琪送去民政局,最后去医院。 时候尚早。我坐在办公桌前翻看了会儿王浩写的病情记录。 看完病情记录,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我发现金儒生在我们办公室。 “这么早,金主任。”我主动打招呼。 “我正找你呢。” “有事吗?是不是又安排我们吃大餐?”我们把病人家属偶尔请我们医生出去吃饭叫吃大餐。 “是临时有变动。人大主任夫人的手术院长还是让我来主刀。” “哦?”我非常诧异。这种临时换主刀的情况在外科不是没有,但是发生在我身上是几乎没有。 “院长本想亲自打电话给你,但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便叫我一早过来和你解释。” “我听从院长安排。”我说。可我心里说不出有多失落。不说我为此做了多少准备,就像前面所述,主要是我对这个手术我有太多期待。在县级医院,这样的实践机会实在太少了。 毋庸讳言,一个外科医生的临床经验的积累靠的就是大量的实践。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疙瘩,”金儒生看清了我的内心,“但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昨天院长说让你来主刀,我肩上一下子轻了不知多少。我真的没什么信心。” “这一点您就不要谦虚了,”我感激地看着金儒生,“从某个角度讲,您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老师了。您没有信心,我们科室里就没有谁有信心。” “不,起航,我不是谦虚,”金儒生拍了拍我的肩,“我说的是心里话。在这一类手术上,你比我更有悟性。” 金儒生说的这一类手术,指的是那些过于复杂的大手术。 “但是我推不掉,”金儒生接着说,“听院长说是人大主任女婿的意见,一定要我主刀。在这种事上,院长只能听家属的。” “人大主任女婿,是个什么人物?”我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城管大队的副队长,人大主任就一个女儿,对女婿的意见非常在意。还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金主任,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去查房了。” “行。” 金儒生走出办公室。我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待平复好了心境,方才去病房转转。 人大主任夫人手术约定的时间——9:00钟很快就到了。相关人员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 我闲适地坐在办公室里,无聊地翻着病人记录册。遇有病人家属进来问询,我很有耐心地解答。王浩坐在我对面。 “老师,院长做出这种安排实在是有欠考虑。”王浩替我抱不平,“明明在这个手术上最有把握的是你。我真担心金主任手术下来会有很大的负面因素。” “这是病人家属的要求,不是院长的意愿。”我说。 “但是,院长有决定权呀。他应该站在病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话是这么说,”我说,“但王浩你要晓得,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院长其实非常难做。很多时候,家属的意见必须摆在第一位。” “可我还是替老师感到委屈。” “算了。我相信金主任会把握的好。” 我这话尚未说完,一个护士匆忙进办公室,“快,郑一刀,快!”护士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我即刻从位置上站起来。 “赶快去手术室。赶快。” “有什么状况吗?”我预感到人大主任夫人的手术出了状况。 “别问为什么?赶快随我去手术室。”护士径直来拖我的手臂。 我随护士快速去手术室。在更衣室我做好了所有的消毒工作,然后走进手术室。 我看见无影灯亮着。患者的腹部已经被打开了。金儒生愣在那里。 若干人等都焦虑万分。 走进患者身边,由患者的状态我立马明白是金儒生没法动他的刀子。 也许是金儒生被病人的状态吓住了。 见我进手术室,金儒生立即让出位置来。我走到患者跟前,病人的状态与当年我临床观摩的状况非常相似。胃端那个肿瘤差不多有3厘米的直径。 金儒生很可能是被这个肿瘤惊住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回想着二附院那个有着精湛技艺的外科医生的一举一动,再结合我几次对这个手术的揣摩,我很快找到了感觉,然后果断出刀。 大家非常默契地配合着。 65分钟之后手术结束。 比二附医院那个外科医生的杰作所花的时间还少5分钟! 当助手将患者的道口缝好针之后,我暗自惊喜。能够比二附医院那个外科医生做同类手术所花的时间还少,这是我想不到的。 要知道,当初我和艾贞子是多么敬佩那个外科医生。他简直就是我们今后行医的标本。 谁想到我破了他的记录呢? 当然,已经过去五六年了,也许那个外科医生已经刷新了自己的记录。 但是,就算这样,我同样感到自豪。 又是一片赞誉声。 金儒生和我一直讨论到外科医生办公室。金儒生之所以不敢动刀,最终还是信心问题。不是技术问题。 是在精神层面,院长和家属都给了金儒生很大的压力。 当然,病人恶化的状态也是一个方面。 “起航啊,你今天可是救了我呀,”金儒生一直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真的,打开患者的肚子的那一刻,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实习老师第一次走上讲台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一样。”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我说。 “对啊。我就感觉肩上有千斤重担。只要还是不自信。缩手缩脚。” “是啊,您不是经常告诫我吗?外科医生最忌讳的是缩手缩脚,不想您自己也犯了这个毛病。” “确实如此。人一旦失去了自信,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把我。而这个病人又如此特殊,我怎能不感觉压力山大。” “我理解。我就一点压力都没有。” “是啊。这就是你比我优秀的地方。我需要的就是你的镇定和自信。” “您过奖了,金主任。” “真的。” 第423章 冰释前嫌 和金儒生聊了十几分钟之后,也算是休息好了,我让金儒生陪我去病人病房看看。术后反应一直是我最担心的。 像人大主任夫人这种状况,病后反应应该会很强烈。这是我预计中的事情。 进入病人病房。那是一间优等病房。整个病房里只有人大主任夫人一个病人。 令我诧异的是,瘦子吴小军竟然坐在里面。同在里面的还有那个在天然浴池跟我“发毛”的妇人(发毛是阳江县的俗语,有斗嘴,怨怼之意)。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人大主任夫人竟然是瘦子的岳母。手术前金儒生告诉我院长之所以更改主刀医生是做女婿的阻遏,又说做女婿的在城管上班,按理我就应该想到是瘦子。 郝珺琪跟我说过瘦子在城管上班,也跟我说过瘦子找了个很有靠山的老婆。 就见瘦子从位置上站起来。他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主动向我走来。 “谢谢你,郑启航。”瘦子说。 “是吴小军呀,”我做出惊诧状,“阳江就是小。不想我们又见面了。” “我为我小肚鸡肠而向你表示抱歉。”瘦子一脸的诚意。 “说什么话?”我主动向瘦子示好,“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走上手术台的医生不会有任何个人情绪的。” “是是,是是。”瘦子唯唯诺诺。 “真的很感谢你。”瘦子的老婆也向我道谢。“郑一刀,我也为我那天的行为向你道歉。这样,中午您赏个面子,我们到哪坐一坐。” 瘦子的老婆向发出邀请。 我一听,连连摆手。一般病人的吃请我都会推迟,人大主任夫人的吃请我岂会轻易答应? “这也是我爸爸的意思。他刚刚去开一个县委会会议。他特意嘱咐我安排好。您一定要赏脸。”妇人极其诚恳地说道。 “可是……”我说。 “你就不要可是了,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就去吧。很有可能院长都会去。”金儒生说。 “院长是一定要去的,他可是我爸玩得最要好的同学。”瘦子老婆说。 我只好答应下来。再推迟其实就是不给对方面子了。 我看了看人大主任夫人的情况。我放下心来。人大主任夫人呼吸均匀,脉搏跳动也在正常范围内。尤其是她的血压,让我很放心。多年的行医经验告诉我,大凡做这种手术的患者最怕的是血压急剧下降。倘若血压稳定,说明手术非常成功。 做为一个医生,最自豪的莫过于这一点了。 十一点半。阳江饭店三楼。一个大包厢内。 我们到的时候菜已经上好了。满满一桌的菜。 让我想不到的是人大主任竟然赶过来了。 “我怎样都要赶过来,”人大主任是个秃了头的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县委书记叫我陪客人我都拒绝了。真的,我觉得这个宴会比什么宴会都重要。” “那是当然,老同学,”院长说,“这是关系到嫂子的安危的事。” “是啊,”人大主任说道,“老同学啊,没想到你医院里果真藏龙卧虎啊。老实说,把嫂子放在你医院里也是迫不得已。我是有很大顾虑的。” “理解理解。现在你没有顾虑了吧?”院长说。 “手术这么成功,我哪还有什么顾虑?我告诉你,老同学,对这一类手术我也是做了了解的。能做到这么好,已经达到了省里专家医生的水准。” “谢谢主任的肯定。” “是我要谢谢你的医生。是姓郑吧?”人大主任转向我,很和蔼的看着我,问道。 “我叫郑启航。”我微微歉身。 “不错,不错,”人大主任连连点头,“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造诣。差点错过了。”人大主任眼睛瞟了一眼他的女婿。 “都怪我疑心情结太重,”瘦子慌忙站起身,“就让我首先道个歉,向郑启航道歉。” “你是应该道歉。”人大主任说。 我跟着站起身,“哪需要道什么歉?瘦子,我就叫你的小名了。你有这个顾虑也正常。毕竟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 “呵呵,”瘦子尴尬地笑,“那是童年不懂事。年少不经事,只要你不介意就行。来来,多话不说,我们喝酒。” 瘦子一口喝掉了杯中酒的三分之一。 看瘦子喝酒的状态,看他诚恳的态度,我知道,通过这个手术,我和瘦子真正做到了冰释前嫌。 冤家宜解不宜结。瘦子有此状态我真的很意外。原本我以为瘦子对我的仇恨会带进棺材。 所以,那个中午的宴席还是非常开心的。人大主任一点架子都没有。那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也是一个很有酒量的人。而且非常好爽。 我喝酒的劲头都被他带动了。 那个中午,连院长也变得很亲和了。平素的威严他收的好好的,就像变了一个人。单单院长一个人就和我喝了三下。 喝酒的中途我出去了一趟。是憋不住了。不是下面憋不住,是上面憋不住了。 我弯腰在卫生间的洗手盆里呕。酒味扑鼻。 我打开水龙头冲洗。 转身。瘦子站在我后面。他内凹的眼眶里满满的都是关切。 “酒量不行干嘛还这么喝?”瘦子说。 “是被大家喝酒的氛围带动了。看不出你酒量这么大。”我说。 瘦子跟我不同,他喝了两杯酒跟没喝酒一般。 “大什么大,都是逼出来的。我那岳父酒量特别大。就想趁现在没有喝醉,跟你说件事。”瘦子打了个酒嗝。 “什么事?” “见过郝珺琪吗?” “郝珺琪现在住我家里。”我说。我不知道瘦子为什么突然提起郝珺琪。 “哦。那就方便了。我是想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一起吃个饭。”瘦子很有诚意地说。 “行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瘦子有此想法我当然很高兴,所以立即答应了。 “那我们进去吧。就这么说定了。” 我们一起出卫生间。有人笑话我们说我们掉进茅坑了。 人大主任让服务员给我加第三杯白酒,我赶忙推迟,但人大主任压根儿不接受我的推迟,说我要是再推迟他可要绕过来亲自给我加酒了,我说哪敢,就这个时候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是我家里的电话。 我不知道是郝珺琪打来还是徐小柔打来的。 接通之后我才知道是徐小柔打来的。 徐小柔一开口就哭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台风竟然要了徐小柔父亲的命。 酒是不可能再喝了。 我匆忙告辞。 …… 我陪徐小柔去了一趟她父亲的出事点。严格来说,徐小柔的父亲死于两天前,也就是台风登陆的那一天,其实也是我和郝珺琪去东门水库的那一天。 徐小柔一直担心我会在暴风雨中出什么事,她没有想到那一天她父亲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是因为窑厂老板不知道她父亲家里的联络方式,徐小柔才晚两天知道她父亲出事的消息。 徐小柔父亲死得非常惨烈,也死得非常可悲。 说起来没人相信,徐小柔父亲丧命于台风只是为了一卷三十几块钱的塑料皮! 徐小柔父亲在一家窑厂做苦力。用大铁锹铲泥巴,做砖胚,晒砖胚,进窑出窑(指的是将砖胚送进窑里烘烤,然后将烘烤好了的砖块从窑里搬出),什么活缺人他就顶上。已经做了多年了。是窑厂的老伙计了。也深受窑老板的器重。 窑厂跟其他企业一样,分工计件。铲泥巴的铲泥巴,做砖胚的做砖胚。徐小柔的父亲因为脚受了伤,这一年专门晒砖胚。 晒砖胚其实是女人的活。在窑厂里很少有男人晒砖胚的。晒砖胚工资相对也低。但是,脚受了伤,不能用大力气,工资低也得做。说起来,还是窑老板照顾。没有窑老板照顾,晒砖胚的活都不一定有的做。 所以,徐小柔父亲非常珍惜,因而也非常卖力。 在窑厂里,大凡晒砖胚的,都要准备塑料皮。塑料皮何用?下雨之时盖砖胚。就像农村里,农人剖了些大柴,码在外面,晒干了,又没时间及时收到锅炤前,遇雨只能找塑料皮盖。 这是同样的道理。 不同的是,盖大柴的塑料皮,短,两三米长就够了,而用来盖砖胚的塑料皮,长,不是长达十几米,而是几十米。 这塑料皮不是窑老板提供,而是晒砖胚的人自己掏钱买的。 每个晒砖胚的人都有一卷这样的塑料皮。 台风登陆那天,所有晒砖胚的人都只顾了性命,躲在窑老板指定的大楼底下,任由暴风雨肆虐,没有人会去想那盖在砖胚上的塑料皮有没有被暴风雨吹走。 唯独徐小柔的父亲去想这件事。他一想到这塑料皮就冲进暴风雨中,要去把塑料皮收回来。 可怕的一幕就出现了。 那长长的塑料皮就像一条白色的飘带,在暴风雨中“龙腾虎跃”,上下飘动,剧烈起伏。一阵龙卷风吹来,徐小柔的父亲就像一个木偶一般被塑料皮卷起来,也随着塑料皮上下飘动,起伏。 不说摔死。吓也吓死了。 那起伏的程度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所以,事实上,徐小柔的父亲是活活被摔死的。一次又一次,铁打的身子骨也要碎裂。 第424章 父亲的心结 我和徐小柔一起处理她父亲的事情,包括和窑老板对接,包括找当地村委会理赔,包括火化,包括来去的时间,前后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为徐小柔争取了十二万的赔偿费,也算对得起徐小柔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十二万虽不能消减徐小柔丧父之痛,但是,完全缓解了她的经济困境。最起码,徐小柔的大学费用解决了。 实际上,大学费用要不了赔偿费的四分之一。所以,在徐小柔悲悲伤伤地捧着父亲的骨灰流泪的时候,我则盘算着怎么为徐小柔理财。 十几万块钱丢在银行里显然是不划算的。钱丢在银行里只会少不会多。 我想到的是为徐小柔在阳江买一套房子。这是当时最好也是最稳妥的理财。房价会持续上涨是铁板钉钉的事。就拿我在锦绣前程买的房子来说,五年时间价格翻了一倍。 我记得当时按揭买锦绣前程的房子时,很多人都在观望。450元一个平米,让人咋舌。好一些看不清形式的人竟然奢望房价会下跌。 按工资走,450元一平米的确是天价,一个月的工资除去吃喝也就够买一平米。一套120平米房子按此推算,要花十年的时间。 但我没有犹豫。他们这样看待问题完全是静态的。社会在发展,国家经济在壮大,绝不可能停止不前。 五年过去,南门新区的房子基本涨到了800元一平米,那些观望者,捂着肚子痛还是要掏钱买房。他们不买,肚子会更痛。 但这个设想,我知道,在徐小柔家族是绝对通不过的。 一个乡下人,去县城买房,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只能想点策略。 我所想的策略是——欺瞒。那个窑老板最初的意向便是赔付六万块钱,便以这个数据搪塞徐小柔的家族。另六万块钱买一套80几个平米的两室两厅的房子绰绰有余。 徐小柔听从了我的建议。 …… 回到阳江,我们尚在长途班车上,就接到程伟的电话,他要为我接风洗尘。 “拉倒吧,我这个兄弟都不想认了,还要为我接风洗尘?你不会在饭菜里下毒吧?”我把程伟好一顿奚落。 “随你怎么想,”程伟一点儿都不生气,“晚上六点,美食美客,不见不散。记得把郝珺琪带上。” “郝珺琪还是你亲自叫吧,也显示你的情意和诚意。”我心里颇有点不舒服。 想必是七天里程伟都没有机会和郝珺琪接触,我一回来,他就找到了借口。 “哈哈哈哈,”程伟在电话里放肆地笑,“真他妈的小肚鸡肠。你不会认为我想通过你和郝妹妹接近吧?我接近郝妹妹的方式多的是。我告诉你,我退出了。” “退出?” “见面再说。我现在手头上还有点事。”程伟径直挂断电话。 我一头雾水。一个星期前都还爱的死去活来的,现在竟然告诉我要退出,这也太戏剧化了。 难道程伟和郝珺琪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亦或是郝珺琪给程伟下了“最后通牒”? 百般猜测都是徒然,只好什么都不想。 车子到站,我接过徐小柔手里的蛇皮袋。徐小柔父亲的骨灰就装在蛇皮袋里。大凡开车的人都有带骨灰的忌讳,坐在车上的人要知道车子里有死人的骨灰,心里也会不舒坦,所以,我们还将蛇皮袋里塞满了衣服,让人根本看不出里面装了骨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下到地面上,徐小柔未语泪先流。 “坚强点,”我亦哽咽,“回去的事情就靠你自个了。人死不能复生。把丧事办完就早点回来,还剩个把星期就高考了。考一个好大学才是对你父亲最好的回馈。” 徐小柔点头,“我知道。谢谢叔叔。” “用赔偿金买房子还要等你回来。很多手续都要你亲自签字的。这笔钱我帮你先放银行。”因为提前商议好了,我们拿到赔偿金的时候就已经在出事地的两家银行办好了存款业务。 “好。” “还要回‘锦绣前程’拿什么吗?” “我直接坐班车回去。” “行。” 我们向车站售票厅走去。已近黄昏,站前广场上空荡荡的。早上在这里摆摊设点的都撤了。有人向我们打招呼,那是开黑车的在拉客。 这时我听见王浩喊我的声音。 王浩把摩托车停好,小跑到我们身边。 “赶急赶忙的,总算没有错过。”王浩喘着气。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徐小柔忧伤地看着王浩。 “你们不知道?去小柔家的马路被大水冲毁了,班车停开一个星期了。我是赶来送小柔回去的。”王浩说。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时候到?” “你不是叫我做个有心人吗?”王浩很得意的样子。 徐小柔看着我。 “我叫你在医学上做个有心人。”我说。 “我这叫举一反三。” “不错。” 既然班车停开,小车自然也没法通过,最好的交通工具便是摩托车了。三十公里的路程,骑摩托车有四十分钟足够了。 王浩是够有心的。 徐小柔坐上摩托车的后座,把她父亲的骨灰架在王浩和她之间。 王浩一脚油门,摩托车屁股冒烟,徐小柔来不及和我挥手,人就到了五十米之外。 我知道王浩内心的喜悦没法形容。 看来,王浩这家伙还是值得教的。很有悟性。俗话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徐小柔这个时候最需要帮助,他王浩及时现身,最能打动人。 要知道,骨灰越早到家越好。不说徐小柔家族的人在盼望,她自己也想让父亲早点入土为安。 若是因为不通班车而耽搁几天,徐小柔的内心会生出多少愧疚来。 所以,王浩说用摩托车送她回去,徐小柔二话不说就坐了上去。 待王浩摩托车的身影在我视线里彻底消失,我方才拦下一辆三轮车。 坐在三轮车上我给郝珺琪打电话。整整七天不曾见面,不曾当着面互相说晚安,我又有一种郝珺琪会再次从我身边消失的错觉。 “哥已经到了阳江吗?”郝珺琪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我已经坐在回阳江的三轮车上了。你在家吗?”这种问候让我说不出有多温馨。 “在。” “晚上不用烧饭了。”我想起程伟的嘱托,“程大哥说为我接风,在‘美食美客’请咱们吃饭。” “嗯——我不想去。”郝珺琪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 “没怎么。是因为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 “来了什么重要客人?” “你回来就知道了。”郝珺琪挂断电话。 我闷闷地将手机收起。总感觉郝珺琪话里有话。还有,谁会是重要客人呢?是珺琪的客人,还是我的客人,还是两人共同的客人?都不得而知。 又不好再打电话追问,好在几分钟后谜底就得以揭晓。 我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开了家里的门。 客厅里,赫然坐着父亲和母亲! 郝珺琪说的重要客人竟然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这也太出乎我的意外了。 郝佳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从她的卧室里跑出来,“舅舅回来了,舅舅回来了。” 我抱起郝佳走向客厅。郝佳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到了客厅,我向父母打招呼。 郝珺琪从我手中接过郝佳,将郝佳放在地上。 我从包里拿出专门为郝佳买的《妈妈给宝宝讲故事》系列注音读本,郝佳拿着书蹦蹦跳跳地进了她的卧室。 “那个小姑娘父亲的事处理好了?”父亲开口。他的脸色略略显得苍白。 “已经处理好了。”我说。 “小柔呢?”郝珺琪问道。 “回老家去了。办完丧事再回来。对了,爸,妈,你们是什么时候来阳江的?” “就今天上午到的。”母亲说。一个多月不见,母亲的白头发增多了不少。 而父亲的头发近乎全白了。父亲看上去说不出有多憔悴。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们看上去……妈你的头发……”我心里说不出什么味。 “还不是你老爸,”母亲捋了捋她的刘海,“打上次来阳江之后没有一天安宁。” 父亲干咳两声。 “老郑你就别怕我说了,”母亲不理睬父亲的提示,“心病还得心药医。我特意请了假陪你到阳江来,就是想让你安宁。你的心脏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什么折腾不折腾的。”父亲说。 “我说你呀越老还越死要面子。十几年前你怎么一点面子都不要?” “你——”父亲语噎。 母亲所指十几年前的事当然是指他出轨的糗事。 “我并不是要存心气你,”母亲说,“确实是事实呀。你一直支支吾吾的,不跟我说你为什么心绪不宁,我呀,早就猜到了,你是担心起航和珺琪结合对不?” 我和郝珺琪对看一眼然后看向父亲。 “你个死老婆子,你,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不成?”父亲大怒。 “我是为你好,老郑。我气死你,我有什么好处?是你这身子骨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起航回来了,珺琪也在身边,把你的顾虑说出来,把事情挑破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再说,若起航和珺琪真有意结合,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母亲喋喋不休。 “你——,去你的——”父亲猛然推了母亲一把,想说什么却因为心绞痛而终止了。 我赶忙坐下去拖住父亲要倾倒的身体。父亲的双唇已经紫了。牙齿咬得很紧。 第425章 施虐倾向 母亲很镇定地从她的包里掏出药罐子,从药罐子里倒出药丸放进父亲的嘴里。郝珺琪递过来水杯。 上次在郝珺琪家里父亲的病发作过,该怎么处理大家都很清楚。 “阿姨就不要说了。”郝珺琪说。 “珺琪你不知道,”泪水在母亲眼里打转,“这事不说我怕你郑老师更挺不住。我就想不通了。他到底要担心什么?我想来想去应该就是担心你们的结合呀。” “兴许郑老师不是顾虑这一点呢?” “我和妈的感觉一样。”我说,“当年我来阳江工作,爸他反对成那样,表面上好像是对我的前程担心,其实质就是担心我来找珺琪。我来阳江,的的确确就是来找珺琪的。” 有多少次呀,父亲含含糊糊地和我提起郝珺琪,总好像有什么掩藏似的。 父亲动了动身子,压着嗓子说道:“你们不想我现在死掉,就都给我闭嘴!” “是啊,我看还是别说了吧。”郝珺琪忧心忡忡,她被父亲痛苦的样子吓到了。 母亲沉沉地叹气。既是这种情形,母亲只能沉沉地叹气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反衬得父亲的呼吸越发艰难了。 很显然,母亲之所以要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开来,就是想解开父亲的心结。这也是她专门请假陪父亲来阳江的主要原因。 父亲因为心脏病办了病退,母亲却还是要上班的。 母亲肯定预感到如果再不解开父亲的心结,一日又一日的不得安宁,或者一日比一日地更不安宁,父亲原本就很脆弱的心脏很可能会因此停止工作。这才是母亲最担心的。 是以一见我们的面,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非要提出她的猜疑。 母亲没有料到的是,父亲的情绪反应会这么激烈。 情绪反应越激烈,就越证明了母亲的猜疑是正确的。 这样一来,新的疑团又产生了:父亲何以要这么在意我和郝珺琪的相处呢? …… 那个傍晚程伟催了又催我才开车去“美食美客”。郝珺琪以陪我父母亲为由拒绝跟我一起赴宴。 我猜测郝珺琪是不想再给程伟以任何希望。反过来,也可以理解成是郝珺琪要给我以信心。虽说有灵异维系诺言,但感情基础还是很重要的。 “美食美客”那间我们吃过多次饭的小包厢里只坐着程伟一个人。菜已经上桌了。 “郝珺琪呢?郝珺琪没有来吗?”程伟往我身后看。 “我爸妈今天来阳江了,她得陪着。”我说。“你一个人都没有带来吗?” “我带什么人来?不过——,这样也好,”程伟将手中的烟头往烟灰缸里摁。“咱兄弟俩今天不醉不归。” “怎么?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我想起“华安之夜”那次醉酒。就是那次在粥店里看见许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促使我下决心离婚。 “哪有什么屁事?是我突然想起咱们兄弟俩好久没一起醉过了。今天呀要再次找醉的感觉。”程伟旋开一种叫做“四特”酒的酒瓶。 “我可没有这个兴趣。”我在程伟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端过程伟早已泡好的一杯茶。程伟总共泡了三杯茶。 “没这个兴趣你也得陪。”程伟拿出他做乡镇书记的风格,将我的被子倒满白酒。 酒香扑鼻。是一种叫浓香型的四特酒。 “要我喝酒也行,告诉我你为什么退出?”七天不见,爱得好似死去活来的程伟竟然退出,我这个竞争者当然非常好奇。 “哎呀,你急什么急呀,把老哥喝高兴了,自然就告诉你了。”程伟把满杯的白酒送到我面前。 我只好屈从。 因为郝珺琪,彼此都有了点芥蒂,但是,几口酒下肚,什么芥蒂都没了。 “我说起航老弟,”程伟喝了一大口酒,“我跟你实说了吧,这过去的一个月,我最怕的就是失去你这一份兄弟情义。” “所以一开始你就嘱咐我,我们兄弟怎么竞争都不能伤及兄弟情。”大热天,几口白酒已让我的脸滚烫。 “对啊。不是说,两虎一斗必有一伤吗?现在好了,终于没有顾虑了。感觉一身轻。” “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退出了吧?” “你还能记起上次我们在华安一个小店里喝酒吗?你喝得烂醉的那次。我们还去宾馆开了房间。”程伟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不记得?你他妈的安排了一个小姐给我,我正想爽一把,结果你出事了。你喝多了酒把要伺候你的小姐毒打一顿。”我说。 “哈哈哈哈,你骗鬼去吧,爽一把。你不说了有肉戒灵异吗?你还怎么爽一把?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人家一顿吗?来,喝一口。” 我举起杯子和程伟碰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我差点被吓死,那么一伙人来追我们。” “因为我是个虐待狂。” “什么?!”我看着程伟。 “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真的,我是真有施虐倾向,”程伟叹了一口气,“我前妻邱雨雯就是因为受不了我的虐待才和我离婚的。” “你?有施虐倾向?”我没法将程伟和施虐狂联系起来。 “这种事我能瞎掰吗?这么多年了,我都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有施虐倾向。谁都不敢相信,堂堂石桥镇的书记会是施虐狂?可确确实实我就是个施虐狂。”程伟顾自喝了一口酒。他那一杯酒已经见底了。 我主动端杯陪了一口。我预计程伟想好了要和我说他的隐私,而他这个隐私很可能与他退出有关。 “现在想来我深深地对不起我那个前妻,”程伟声音较为低沉,“那几年里我虐她真虐得苦。” “我想不明白你这么明事理怎么还会虐待自己爱的人呢。程兄你和大嫂是恋爱结婚,你跟我说过的。”我说道。 “这一点你不懂,”程伟主动提起酒瓶给自己加酒,“不是当事人真不懂。这跟明事理没有一点关系。这完全是一个人变态的心理需求。你会很享受施虐时带来的那种快感。” 我沉默。虽说我看过较多的医学书籍,对于施虐狂的心理我还真未研究过。 “说起来你一定没法接受,我他妈的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程伟猛地喝了一口酒,“我是活生生毁了自己的幸福,也毁了女儿美好的童年。还把邱雨雯害了。她的第二次婚姻我听说也很不幸福。” “当你意识到自己是在施虐的时候你就不想到要终止施虐倾向吗?”我试探着问道。 “你有过手触吗?”程伟忽然问我。 “有啊。”我一愣,但还是说了实话。 “我想施虐就跟我们想手触一样。那都是一种召唤,都是一种诱惑。你明明不想手触,可那蓬蓬勃勃的欲望来了,你还是把手伸进了裤兜。” “你这么一说,我多少能体会一点了。” “也可以理解成是一种性取向。就像那些同-性恋者喜欢同性朋友一样。” “敢情那一伙人来追我们是因为你对人家施虐?”我再次回想起那一幕。在我打开房间门来到过道上的时候,服务小姐尖叫着从程伟开的那个房间跑出来。 “对啊。你应该还记得正是那一天我获悉我前期又结婚了。我极其郁闷。越是郁闷,越是心烦意乱,施虐的倾向便越明显。”程伟又自饮一口酒。 “你不会告诉我你退出跟你的施虐倾向有关吧?”我主动回到我想了解的话题上来。 “那你说我好好地干嘛要跟你说这件事?这可是我很不耻的事情。”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不会对郝珺琪施虐了吧?” “你这是说什么话?我能对郝妹妹施虐吗?她不是有肉戒灵异保护吗?罚你把杯中酒喝了。” 我喝完杯中酒。程伟将酒杯拿去给我倒了半杯。 “你给我倒这么多,是真要将我灌醉呀。”我说。 “拉倒,”程伟说,“现在你可不止一杯半的酒量。不过,这确实是我退出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在你追郝珺琪的这一个多月来你就没想过你会对郝珺琪施虐吗?” “想过,我当然想过,”程伟非常坦诚,“我怎么可能不去想呢?但你知道吗?人是有幻想的。人总喜欢生活在幻想中。” “你的意思是你幻想与郝珺琪相处没有施虐倾向?” “对。因为我太爱郝珺琪了。我以为真正的爱可以消除人的变异心理。” “那你和你的前妻不是真正的爱吗?”我问道。 “那不一样,兄弟,真不一样,”程伟摇头,“有了这次对郝珺琪的感情经历,我才知道原先我和前妻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我觉得程伟可能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的话我越来越不懂。” “是不懂还是不相信?”程伟阴沉地盯着我,“更多的是不相信吧?要就是我没有表述清楚。不管它表述清楚了还是没有表述清楚,总的一点是,我因为真的爱上了郝妹妹,我才主动退出。爱一个人是让一个人幸福。既然我不能让郝妹妹幸福,我就只有放手。就希望你好好呵护这份感情,哪一天我听到你欺负郝妹妹,我这个做大哥的可饶不了你。” 第426章 真相 我忽然倍加感动。这一类的话,我们总是在电视里听见,听见这一类话的时候又总是皮肤起鸡皮疙瘩,觉得世上没有这种感情。 现在,此时此刻,我亲耳听见程伟对我说这一类的话,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感情。 所谓爱而不能。 只是程伟说了这一大堆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何以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明显我不能有太多质疑。程伟已经比较兴奋了。 “其实我知道你还是有点不信的,”程伟放松了面部肌肉,“就像我原先不相信什么肉戒灵异一样。” “那你是什么时候相信有肉戒灵异的?”我问道。 “嗯——”程伟顿了顿,“就是,就是你让郝珺琪跟我说齐正哲的故事之后,虽然当时还不怎么相信。” “我和郝珺琪都没有骗你,肉戒灵异是有的。”我抿了一口酒。 “那你前面还说什么正要和那个小姐爽一把,呵呵,露馅了。我冲出房门的时候,你不正好也打开房门吗?”程伟的回忆极为准确,所谓酒醉心灵,更何况程伟还没醉。 “我这不是忽悠你吗?是那小姐要临近我,我吓得往外逃。” “这还差不多。不过——别怪我多嘴啊,你明明有肉戒灵异为什么还和许默结婚呢?”程伟说出心里的疑惑。 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程伟好像要了解什么。 我叹气,“提起这件事,话就长了。一句话,不得以而为之。” “你不会结婚两年还是个处吧。” “我和许默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这也太夸张了!”程伟端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对许默来说,你简直是犯罪。” “所以离婚的时候许默提的条件我都都应了。” “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兄弟。一个有施虐倾向,一个有肉戒灵异。来,为我们是真兄弟干一下。” 我们碰杯。 程伟几乎将杯中酒喝干了。他果真是不醉不休。 我也喝了一大口。 “不过,你算是到头了,你找到了郝珺琪,肉戒灵异也就得以解除,我,是真要孤独终老了。”程伟叹了口气。 “有找过医生吗?”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程伟。 “医生?这是医生能解决的问题吗?你不就是医生吗?” “我是外科医生。我在想,总有人会去研究这种问题,因为,这世上肯定不止你一个人有施虐倾向,那必定是一个群体,只不过深浅程度不同。”我说。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要以为你是医生就觉得医生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倘若这真是一个医学问题,那也是疑难杂症。”程伟自嘲,“不过,有你们,我孤独终老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有一口吃的,肯定就有一口我吃的,对不?” “去,干嘛说得这么可怜。要相信,很多情形都是可以改变的。医学上有多少疑难杂症现在都被攻破了。” “这么多年了,”程伟漠然,“每一次施虐给我带来快感的同时也给我带来无边的痛苦。看着妻子的腰身这里紫一块那里紫一块,看见被施虐的对象的手臂因为捆绑而红那么一圈,我心里把自己杀了的想法都有。我为什么要有这种变异的心理呢?它究竟藏在哪个角落里?只要那种时刻到来,它就从那个角落里蹦出来,而后侵袭你每个大脑的空间,唆使你解下腰间的皮带,或者唆使你将被单撕成条形,让皮带和被单都成为你施虐的工具。你防不胜防,你想防也防不了。因为,它只要出现,你注定举双手投降。” “不会的,程兄,”我握住程伟那只有点发颤的手臂,“绝对会有转机的时候,只要我们有强烈的意识去控制它。不说它了,我们喝酒,喝酒。” 因为,我觉得我宽慰的话实在太无力了。所以,只有举起杯来喝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喝酒。你把杯中酒干了,再加。”程伟红着眼说。 “行,”我一口喝掉杯中酒,“再加!” 那个晚上我又喝醉了。先是母亲给我来电话,后来郝珺琪又给我打电话。我每次告诉她们立即回去,每次又重新坐下来喝酒,直到郝珺琪出现在包厢门口。 程伟倏地从位置上站起来,“郝妹妹,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是伯父伯母不放心。”郝珺琪避开程伟的眼神。 “不好意思,是我一直拖着起航老弟。怎么样,敬大哥一口?”程伟晃了一下身子。他喝了近三杯白酒,已经临近醉的边缘。 “还敬什么敬?我回家了。”我也站起身。 “杯中酒都没喝干。来来,我们再喝。”程伟欲伸出手来拉我,却一屁股往后坐在了凳子上。 “醉了。大哥你醉了。有剩有余。我真的走了。珺琪咱们走。”郝珺琪一出现,我没有了一丁点再喝酒的愿望。 “程大哥再见。”郝珺琪搀住我的手臂,礼貌性地和程伟打招呼。 “真是不够兄弟的家伙。”程伟嘟囔着。“典型的见色忘义!再见。” 在走出包厢门的刹那我回头,程伟保持原有的姿势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的背影,说不出有多落寞。 我心里猛地涌出无限的悲楚。 我本想将账结了,但是老板娘死活不肯接我的现金。一定是程伟再三嘱咐了的缘故。 我交代老板娘关注程伟的状态,老板娘答应了。 郝珺琪搀扶着我走去我停车处。 我坐上车子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车子便飙了出去。 现在想一想,那真是没有一点酒驾概念的年代。以致于后来我都觉得害怕。而郝珺琪还很惬意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一路狂飙到了锦绣前程小区。 没有发生一点意外,我不知道上苍给予我多少厚爱。 到了“锦绣前程”,我正想把车子开进小区,郝珺琪忽然说话:“哥,我们在外面走走好不好?” “走走?行,这是个好想法。”我调转车头把车子往外开。 “锦绣前程”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房子了。小区前那一片菜园地长满了野草。有些野草的高度有一人多高。 我把车子停在一旁。 空气非常新鲜。一轮圆月升在空中。四周虫鸣不断。一阵阵虫鸣暗下去一阵阵虫鸣又亮起来。此起彼伏。 夏风拂面。 我把自己的身子几乎全靠在郝珺琪身上。我可以闻到传自郝珺琪肉体的芳香。这令我心荡神驰。 “哥你喝醉了。”郝珺琪说。 “程大哥找醉我焉能不醉?”我说。 “难道哥没有想过我今天为什么坚决不去赴宴吗?” “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不是什么蹊跷,是程大哥做得太过了。” “啊?他做什么了?”我才知道我的感觉是对的。 “在你外出的第二天,程大哥竟然找我我局里去请局长吃饭,然后特意叫局长让我去陪。”郝珺琪说。 “他这是绞尽脑汁。”我说。 “没有办法我就去赴宴。又像上次在石桥镇那样喝酒。一组一组的喝。” “而且他让你和他一组。” “对啊。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一天也不知局长发什么疯。平时不太喝酒的他因为两旁都坐了美女,竟然放开了喝酒。喝了一轮又是一轮,就这样把我喝高了。” “哎——” “但是我还没有醉。我的脑子还是很清醒。因为郝佳还在同事那里,我得接她回去。不想喝完酒之后,程大哥又提议去ktv唱歌。我死活都不肯去。结果局长把脸一放非要我去不可。我们就去了ktv。” “去ktv又是喝酒。”我说。 “是。ktv的情况哥你也清楚。我不唱歌,但酒还是照喝不误。也不知程大哥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她总是往我身上蹭。” “妈的。” “我往一边让他还是蹭过来。我便生气地站起来告辞。我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我不管局长说什么话,毅然决然走出了ktv包厢。” “然后程伟追了出来。” “是。他追我一直追到ktv外头。他拉住我的手死活不让我走。我真的太生气了。我用力挣脱了他的纠缠便跑起来。谁想他追我的时候绊了什么摔倒在地上。我怕他喝多了酒会有什么状态只好返回头去扶他。不想他趁这个机会将我紧紧的抱住,嘴便往我脸上蹭。” “妈的!”我叫起来。 “我头脑一片慌乱。拼死挣扎。更让我惊恐的是,他搂紧我的双手忽然像有了什么魔力,竟然死死地捏起我的肉来。我疼得眼泪水都溢出来了。而他好似很有快感似的乐此不疲。我简直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感。我忍不住喊出声来。然而,就在这种状态时,他忽地放开我,并且用力推我一把,冲我吼了一声‘快走’。而我还愣在那里。因为我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程大哥面目狰狞,他那一双手甚至颤抖起来。我真的被吓住了。” 我们从大路走上一条小路。路灯在这里终止了。 “那是程伟在控制他的施虐倾向。”我说。 “施虐倾向?程大哥有施虐倾向?”郝珺琪挽着我的手臂停下来,“不会吧?” 郝珺琪仰着头,眨着她那双诱人的大眼睛。我情不自禁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是,”我说,“他真有施虐倾向。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退出了。” “退出什么?”郝珺琪反手搂住了我的腰。 我也搂住郝珺琪的腰。 第427章 命定之途 “他跟我说他退出和我的竞争。”我边说边靠近郝珺琪的脸,“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多年来他都有施虐倾向。他的前妻就是因为受不了他的虐待而和他离婚的。” “真的吗?”郝珺琪将她的脸凑近我的脸。 “是。他一直以为真爱可以让他施虐倾向消除。他没有想到施虐倾向不是什么真爱可以消除的,是以他非常绝望。因为他绝不想对你施虐。”我的脸已经贴着郝珺琪的脸了。郝珺琪呼出的气息被我吸进肺里。 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我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欲望的刺激。我感觉浑身燥热。不知觉得用力搂紧郝珺琪的腰身。郝珺琪发出奇异的声音。 我不想再说什么。此时此刻再说是什么都是多余。都是对良宵美景的一种破坏。 此时此刻你需要的是感受。感受美的侵袭,感受那让人窒息的幸福感。你可以听见心的呼唤。也可以听见心的需求。 你需要做的是靠近,靠近,再靠近,无限的靠近。 虫鸣是一种伴奏。和风是一种和弦。上苍也在为最美的时刻到来创设一种最温馨的氛围。 一厘米,一毫米。最美好的时刻即将诞生。 手机铃声却响了。 “肯定是郝佳想我们了。”郝珺琪从幻梦中醒来。她松开我的身子。我只好松开她的身子。 郝珺琪从包里拿出手机,并接通电话。“是郑老师的电话。喂,郑老师。” “你在哪里?你们现在在哪里?”父亲在电话里暴怒。以致于我站一旁都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我们在小区附近走走。哥喝多了酒。” “给我回来!给我立马回来!!”父亲近乎歇斯底里。 “好好,我们这就回来。”郝珺琪说。 郝珺琪电话刚一挂断,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掏出手机,打开方盖,我才发现我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父亲的来电。 看来父亲是因为我两次都不接他的电话他才打郝珺琪的手机的,是以他开口就那么冲。患有心脏病的人常常轻易暴怒。 现在打来的是母亲的手机号码。 “到底有什么事?”我没好气地说。 “起航你还是快点回来吧。你爸的样子我真怕出什么意外。”母亲说。听母亲的声音我就能感觉到母亲有多担惊受怕。 “我们只是在外面走走。”我说。 “别走了。赶快回来。” “好。我马上到家。” 我挂断电话。 “是严老师的电话吗?”郝珺琪问道。 “是。也是叫我们立即回去。” “哥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感觉郑伯伯时刻提防着我们在一起。为什么他就这么反对我们在一起?在他眼里咱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郝珺琪挽着我的手往回走。 “他简直是神经质。从来不给咱们一个理由。就这么没来由的提防。回去我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还是算了。最主要的是消除他的心结。是不是他看过咱们的生辰八字,觉得我们不能走在一起?”郝珺琪说。 “不可能。”我说,“如果是这一点他干嘛不明说?他每次都支支吾吾的,却硬是反对咱们在一起。好像咱们只要在一起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似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回到家我原想心平气和地质问父亲,不想他劈头盖脑将我臭骂一顿,说我不顾他的死活只知道自己在外面快活。我差点被他噎死。 母亲也替我冤。但是她不能开口。她一开口,父亲更是愤怒,给人感觉他心里装的是一团团火焰。其实,我们谁都不能开口。一直到他捂着心脏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来为止。 接下去的几天父亲对我们都是爱理不理的。他那种不安宁的感觉甚于待在华安时的状态。母亲的忧虑更重了。她原以为把父亲带来阳江父亲会安宁下来。 有好几次,在家里只有我一人的时候,父亲对我欲言又止。给我感觉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我,可是,到最后他又放弃了。他常常会持续几分钟看向一个地方,眼珠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木头人坐在那里。 不说母亲,连我的顾虑也是越来越多了。 我感觉到,若是父亲的心结得不到很好的解除,父亲的心脏很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爆裂。 …… 徐小柔在家里前前后后呆了三天。徐氏家族没有一个人对赔偿费有疑义。就像我料定的,六万块钱在徐氏家族的眼里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徐小柔给了爷爷两万块钱,把剩下的四万块钱带回。 就这一点家族里的人也没有疑义,谁都知道,徐小柔马上要读大学。读大学是很花钱的。再说,徐小柔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所有的遗产只有她有继承权。 徐小柔一回来我便带她去看房子,给她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定了一套86.23平米的小户型房子。 很快高考就来了。很快高考又结束了。 徐小柔发挥正常。若按她自己估分来看,考一所外省颇有名气的一本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我想,如果徐小柔的父母地下有灵,他们会感谢我的。至少我的决定改变了徐小柔的命运。 难以想象,当年徐小柔站店若不是被那卖鸟的吸引,我走过店门口的时候不能感知她在站店,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她。 由此可见命运太具有偶然性了。 但是,史铁生说过,从现在看去未来,命运是那般不可预测,但从一个人的未来看向现在,就知道,谁都走在命定之途上。曲曲折折,也还是一条路。 不单单徐小柔。 我和郝珺琪不也走在这样的命定之途吗? 也包括金丽梅。 金丽梅处理好她老公矿难的事,拿到了近四十万的赔款(同是一条命,相比之下,徐小柔父亲的命就太不值钱了),她径直在深圳买了一套房子,户口也从阳江迁到了深圳。她辞去阳江医院的工作,在深圳一家医院谋职,从此过上了大城市的生活,成了一个大城市里的人。 我并不会简单到认为金丽梅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我彻底伤透了她的心。我并没有这么良好的感觉。 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主导因素是那四十多万的赔款。每一个有四十万存款的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这就叫祸兮福所倚。 我们定在徐小柔考完后的那个星期六去齐家屯县看望齐正哲。 当然再叫程伟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可就在我们预备去齐家屯县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将所有的安排都打乱了。 这事情跟瘦子请我们吃饭有一定的关系。 在给瘦子的岳母开刀那天中午的宴会上,瘦子就表达过要一起吃饭的意思。他是真的很有诚意。我在徐小柔父亲的出事地处理事情的一个星期里就接到瘦子几次电话,说得都是吃饭的事。为此,在这个星期五瘦子再提出来,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是周五的晚上。在阳江饭店这样颇为高级的饭店里。我们特意向父亲做了解释,父亲勉强应允了。 只有四个人。瘦子夫妇,我,郝珺琪。 这绝对是一次很特别的宴会。整个宴会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回忆——童年往事的回忆。 恩恩怨怨,纠纠结结的童年往事让我们唏嘘不已。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只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命运。命运则毫不知情地将所有的过错都揽了。命运是替罪羊。 那个晚上我们也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放开来喝。瘦子的夫人也放开来喝。 “所以,这命运是一个完全没法琢磨透的东西,”瘦子和我碰杯,“我想不明白的是,大家都屈从于你的号令,我为什么就不想屈从呢?命运的端倪也许从这一点就显露出来了。” “说心里话,瘦子,”我说,“在当时我和珺琪都挺敬佩你的,因为你敢于反抗。老实说,在我父母亲没有被‘集中学习’之前我是做得相当过火的。” “什么叫‘集中学习’?”瘦子的夫人问道。 瘦子做了解释。 “你知道吗,起航?你打我,你怎么打我,并不是让我最难过的,”瘦子给自己满杯,“你最最让我难过的是孤立我。而我最怕的就是被孤立的感觉。那是要让你窒息的感觉。” “我能体会你的感觉。当时我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后来我是真意识到了。”我说,“因为我们小孩子最怕的就是孤独。不过,我们也从这些事情中看出你的倔强你的坚强你的不屈于淫威。像永日,四崽那几个人,我就最看不起,他们太善于见风使舵。” “我记得当时哥就和我说过,”郝珺琪插话,“如果我们生活在抗日战争时期,瘦子你会拉起一支队伍抗日,而永日他们绝对是做汉奸的料。”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认可。但我后面是真的做过火了,”瘦子自饮一口酒。酒量大的人,喝啤酒就像是喝水。“我一度将我父亲的死迁怒于你们,长大之后我才明白,从某个角度讲,是我自己葬送了我父亲。” 第428章 关键时刻 “为什么这么说?”瘦子夫人问道。 “郑老师严老师被打倒之后,我意识到我翻身的日子到了,我将村里的那群小屁孩集中起来每天每天去欺侮起航。墙倒众人推这样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我们不应该的是一次又一次去做这样的事情,直到四崽给我出主意让起航钻我们的胯下。应该说,从那时起,每一个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瘦子目光深邃,“最初的百般刁难还可以说是报复,是发泄,最后逼起航上老虎坡,爬擎天石柱崖,这种念头就已经非常邪恶了。” 瘦子和我碰了下杯,接着说道:“最最不应该的就是做出这个决定。我都不记得是哪个人出的主意了,我只记得那个人在我耳旁一语,我立马就兴奋不已。” “是你不想记起是谁吧?”郝珺琪插话。 “是啊,记起与不记起又有什么差别?关键是一切都没法改变了。我父亲无法起死回生,珺琪你家人的厄运也没法改变。” “瘦子你不会认为我一家人的厄运也和你的决定有关吧?”郝珺琪愕然。 “怎么说呢?”瘦子看上去很深沉,“不是我认为,是很多人都把你家人的厄运和你们闯禁区联系起来。你们经历的一切,包括你们分离十八年,我都觉得跟我的决定有关。倘若我没有生出让你们上擎天石柱崖的邪念,擎天石柱就不会裂变,我父亲也不会教唆着要将你们沉塘,一切的一切又哪会发生?” “你这是想多了,瘦子,”我甚是感动。我没有想到瘦子会这么反思童年的行为。“珺琪一家人的厄运与你的决定哪有一丁点关系?” “是啊,那全是村里人的推测。”郝珺琪说,“当时年小,爷爷突然去世,大家都无法理解。现在我们推断,爷爷的死很可能跟血管疾病有关。而我母亲,则是死于难产。至于我父亲的命运,那完全是乡里的决定促成的。” 瘦子显然被我们的真心感动了。 “但有一件事跟你的决定有关。”我决定向瘦子说出肉戒灵异的秘密。 “什么事?”瘦子问道。“你是说珺琪和齐正哲开包子铺吗?” 瘦子夫人也看着我。 我和郝珺琪对视一眼。郝珺琪微笑着冲我点头。 “请你们看我们的中指,”我伸出我的左手,郝珺琪跟着伸出她的右手,“你们看见那像戒指样的肉瘤吗?” 瘦子夫妇仔细观看。 “这里面有什么奥妙吗?”瘦子夫人问道。 “你们可能看不出这是个有灵异的肉戒。”我说。 “有灵异?什么灵异?”瘦子夫妇同时问道。 “它们是在擎天石柱裂变的时候长在我们的手指上的,”郝珺琪说,“这么多年一直跟随我们。” “你是说那天擎天石柱裂变之后你们手指上才长的肉瘤,不是生来就有的?”瘦子甚是惊异,“不会吧?” “确实是。”我说。 “那它们有什么灵异?看上去一个普普通通的肉瘤而已。”瘦子夫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不怪瘦子夫人。谁听了我们的话都会是这个样子。有多少人身上有这一类的肉瘤啊。只不过并不长在手指上而已。有的长在肚子上,有的长在脸上,还有的长在大腿内侧。却没有听说有什么灵异。 我和郝珺琪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奇异现象向瘦子夫妇说了。 “这么说你们还都是单身喽?”瘦子瞪大了眼。他们夫妇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 “我结过婚,但不到两年就离了。我和我妻子从没睡过一张床。”我说。 “不离才怪呢。哪个女子受得了?”瘦子夫人说得很直白。 瘦子笑。 “你笑什么笑?你看你看,你又想歪了,”瘦子夫人嗔怒,“你以为我说的是性吗?是精神上忍受不了。” “我没这么想啊。我也是觉得精神上受不了。”瘦子说。 我和郝珺琪又对看一眼。瘦子夫妻能这么恩爱,未尝不是上苍对他从小失去父亲的补偿。 “精神上肉体上都忍受不了,”我说,“只要是正常一点的女性都受不了。” “那珺琪你呢?我好像听说你有个女儿。”瘦子说。 “我没结过婚。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正打算和齐正哲结婚的时候,齐正哲出车祸了。郝佳是别人挂在我家门口我收养的。”郝珺琪说。 瘦子夫妇唏嘘不已。 瘦子说:“真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呀,谁会想到我的一个决定对你们两个会有这么大的影响。看来擎天石柱的裂变就是一段姻缘的守候。你们不是说石柱裂变的时候闪现‘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吗?那就是守候的意思。偏偏你们又从此分离了。” “从这个角度讲,你们俩还得感谢我家老公呢。”瘦子夫人说。“是瘦子的决定成就了你们的姻缘,成就了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一段姻缘。” “这就是老古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真正内涵吧。”我说。 “也可以说你们用富有传奇色彩的姻缘诠释了这句话的真意。”瘦子说。 “都一个意思。总之今天非常感谢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下次等大家都有空了,我来安排,再聚聚。” 大家都站起来。 “熟悉了,再聚就是一个电话的事,”瘦子夫人说,“我们等的是你们的请帖。” “是喜帖,还有喜糖。”瘦子说。 “那是一定有的。”我说。 “哥——”郝珺琪说。 “珺琪你不会还害羞吧?”瘦子笑,“都老大不小了。你们赶紧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你不在民政局吗?打结婚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 我们坐三轮车回锦绣前程。因为预计到晚上吃饭要喝酒,我没有开车。 从阳江饭店到“锦绣前程”小区,坐三轮车,足足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我们互相搂着坐在三轮车上。 我分不清楚是月光还是路灯灯光照在郝珺琪的脸上,产生一种迷迷蒙蒙梦幻般的美。 我也分不清楚是外界的高温还是我们炽热的体温温热了我们的情愫,让我们都闻到了性的气息,感知到了性的诱惑,性的吸引,以至于三轮车师傅将我们送在“锦绣前程”门口都没有进小区的意愿。 “珺琪,时候还早,我们再去那天我们走路的地方走走吧。”我提议。 “好哇,我也很想去呢。”郝珺琪挽着我的手臂。 我们往郊外走。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虫鸣。同样的夜风。同样的恋人。 同样的情不自禁。 拥抱。爱欲的前奏自是拥抱。然后接吻。没有任何顾忌。 忘我的接吻。 如果最初的几秒,还会有一点顾虑,还会习惯性担心肉戒灵异闪现,那么,彼此深切感受到对方的温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顾虑。 有的只是召唤。 爱对爱的召唤。渴望对渴望的召唤。 有的只是吸引。 心对心的吸引。性对性的吸引。 也到了绽放的时候。也到了融合的时候。也到了搏击的时候。 忽地,原本幽暗的小路闪出两道光芒,周遭都照耀的光亮光亮的。 我们不自觉分开了。 我左看右看。什么人都没有。有的只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草丛里一阵接一阵的虫鸣。 也不知道那光芒来自何方。 但很快我和郝珺琪都注意到了,那光芒来自我们手中的肉戒。那一圈又一圈的光亮从我们中指上的肉戒中发散出来。 接着我的左手好似有什么东西牵动着它,致使它不自觉地往前往上抬起,而我整个身子也被这股力量往前带动。 同时。 肯定的是,郝珺琪的右手也被一股力量牵动着往前往上抬起,人则向我走来。 我骤然明白,是凹戒和凸戒在互相吸引! 它们绽放光芒,莫非是为了照亮彼此走向对方的路途? 亦或是一种信号,彼此找到彼此时必不可要发出的一种信号! 这一刻,夜风骤然停了;这一刻,虫鸣骤然停了;这一刻,呼吸也骤然停了。 手和手自然屈起来。手和手自然转动,转动到手背对着手背,而后继续靠近。 你只需要瞪大着眼看,看凸戒和凹戒怎样无限靠近,看凸戒的凸起怎样进入那凹戒的凹口。 我骤然明白,是肉戒灵异解除的真正时刻到了!凸起进入凹口的时刻,必是灵异解除的时刻! 我和郝珺琪要走进彼此的生活,我和郝珺琪要将两个人的世界融为一个人的世界,那么,这样的时刻就一定得到来。 多么美好的时刻。多么*的时刻。多么让人眩晕的时刻。 近了。近了。 就要进了,进了! 又是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又是! 我和郝珺琪的手都骤地抖动。光芒猛地暗下去。那一股牵动的力量忽地消失了,我们的手自然垂下。 铃声响遍山野。一遍又一遍。 夏风重又吹来。虫鸣重又奏起。 郝珺琪看着我。是郝珺琪手机发出的铃声。 “接吧。”我说。 不可能不接了。 “喂,我是郝珺琪。您找谁?”郝珺琪把手机放在耳朵旁,“你说谁不行了?郑伯伯不行了?怎么会?好好,我们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哥就在我身边。” 第429章 惊天秘密 不需要郝珺琪向我解释什么,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拉起郝珺琪的手就往锦绣前程小区跑。好在郝珺琪穿的是运动鞋,若是高跟鞋,鞋跟跑断不说,脚崴了就很不舒服了。 肯定是父亲的心脏病再次发作了。那速效救心丸肯定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我说不出有多恐慌。 从医这么多年,我见过多少死亡事件。有的送到医院还没上手术台就死了,有的直接就死在手术台上,也有的死在病房里。各种各样的死。有自然老死的,也有英年早逝的。 死,对于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可是现在我却感到无比恐慌。 因为这个人是我与之怄气怄了半辈子的人,因为,这个人是我叫他叫“爸爸”的人。 因为,我压根儿没有思想准备,这个人会这么早离开你。 因为我总是通知别人说某某某“不行了”,没有人告知你谁谁谁“不行了”。 这是第一次。 我和郝珺琪上气不接下气跑回锦绣前程,跑进我那个家。 父亲睡在我那张床铺上(父亲在阳江的这些天一直和我同睡一张床铺,而母亲则和徐小柔睡在一个卧室里),紧闭着双眼,脸色蜡白,好似无知无觉。 母亲和徐小柔各在床铺的两侧,一人抓着父亲的一只手。 “你总算回来了,”母亲声音里充满着恐惧,“老郑他,你爸他……” “我看看。没有叫120吗?”我问道。 “我用家里的电话打了120。说120车去了乡下,叫我们等。”徐小柔说。 母亲让开位置。我走到父亲床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了听,翻开他的上眼皮看了看。父亲的心脏跳动剧烈,瞳孔还没有放大。 父亲还有最后一口气在。 我附在父亲的耳畔轻唤他。我大概叫了两三声,父亲便渐渐地有了意识。 “是起航吗?”父亲的声音非常微弱。他的眼球转动,好似在找什么。 “是。” “老郑——”母亲哭出声来。 “珺琪呢?”父亲问道。 “郑伯伯,我在。”郝珺琪赶忙从另一侧绕到我身边来。 父亲努力想抬起他的手,最终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示意郝珺琪去握住父亲的手。 在郝珺琪的手握住父亲的手的那一刻,父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严琦。”父亲轻唤母亲的名字。 母亲擒着泪应答。 “你,你能跟小柔出去会儿吗?我有事要和起航和珺琪说。”父亲的精神气似乎足了些。 “我也要出去吗?”母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有事要单独和起航、珺琪说。”父亲的意识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徐小柔挽着母亲的手臂走出我的卧室。她们把门带上了。 就见父亲眼珠转动,视线一会儿停在我的脸上,一会儿停在郝珺琪的脸上。 “妈妈和小柔已经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可以说了。”我估计父亲还有什么顾虑。 “起航。” “在。”我说。 “珺琪。” “我在。”郝珺琪说。 “总算把你们等回来了,”父亲喘着气,“我真害怕等不及了。” “您不会有事的。”我说。 “这一回我是真挺不住了,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父亲闭上眼休息了会儿,“我把你们留下来是要告诉你们,珺琪是我的女儿,是起航你的妹妹。亲妹妹。” 我注意到父亲握郝珺琪的手在抖动。 “什么?”父亲的话不亚于在我耳畔打了个响雷。 “郑伯伯!”郝珺琪叫起来。 父亲反而非常镇静,也许这一幕他已经反反复复演练过,是以这么沉着。 “不要再叫我伯伯,我,我很想听你叫我一声爸爸,珺琪。”父亲的视线定格在郝珺琪的脸上。“你不是说你在齐家屯县的时候没有人说你像郝有德吗?小柔姑娘不是说你和我很像吗?因为我是你爸爸,我是你亲爸爸。”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个你牵牵系系十八年,一个打小互相许诺“不离不弃,永结同心”的青梅竹马突然成了你的亲妹妹,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为什么您会是我亲爸爸?”郝珺琪不只是不能接受,她甚至觉得恐怖,“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珺琪你不要觉得害怕,”父亲略显疲惫,“我没有做对不起你郝家的事。也没有欺负你妈妈。我唯一对不起的是起航妈妈,你的严老师。因为,整个这件事是你们郝家同我商议的结果。当然,整个过程都背着严老师。” “会是什么商议?难道是郝爷爷和郝叔叔向您……”我没法说出“借种”这个词。但我已然确定,所谓的商议,就是“借种”这件事。 郝叔叔结婚几年都不曾生育,父亲一到东门,一住进郝爷爷家,第二年郝媳妇就有了身孕,这本身就是个谜。所以村里才有那么多版本。所以在徐小柔生病的时候,同病房的余姓兄弟才与我们道出那么多版本。 没想到真正的版本却是郝家向父亲借了种。 那为什么没有人往我父亲头上猜测呢?自是那十几年里郝家与父母相处过于融洽,令谁都看不出端倪。 自是父亲与郝家都严守信诺,不曾衍生出任何枝枝蔓蔓来。让那些曾有过这些猜想的人到最后都对自己的猜想感到脸红。 “你说的不错,”父亲仿佛在回忆,“我们商议的是让郝家媳妇也就是珺琪母亲怀孕的事。通俗点说就是他们向我借种。” “这种事您怎么就答应了?您为什么要答应?”我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我也不想答应,你以为我图郝媳妇的美色吗?”父亲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你们想想,那是什么时候,正是我和你母亲相恋然后突破一切阻力结婚的时候,只有村里人为我们贺喜。是这种时候。但是,郝爷爷和郝有德双双来求我,求我给郝家留个后代。我不能不答应。” 我摇头。 父亲接着说道:“我并不是他们来求我就立即答应了,前前后后商议这件事商议了一个多星期。我也是百般纠结的。我不答应,对不住郝家人。郝有德不能生育,我不答应,郝家就要绝后。何以六十多岁的郝爷爷会流着泪跪下来求我?就是不希望郝家绝后。我答应,就对不住你母亲。那可是我新婚燕尔的妻子呀。是不顾她父母反对非要跟我一起生活的爱人呀。” “您知道这么说了?”我不由得又一次想起父亲出轨的那段日子。 “但我最后选择了对不住妻子,是因为我抗拒不了郝爷爷和郝有德的请求,”两行清泪从父亲的眼角流出,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讽刺,“于是,就有了珺琪你。郝家求我帮忙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我是文化人。郝爷爷认为文化人的种要精良一些。二是我迟早会回城。这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这是最重要的?”郝珺琪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样要省好多事,省去好多麻烦。你们稍加想想就明白了。” 沉默。 像我们这样的成人,这样的事情,不用想也能明白。父亲迟早回城,郝家便可以安心抚养郝珺琪,不用担心将来的某一天发生不必要的争执。 “所以,起航啊,你现在可以明白,当初我们得知郝家遭受那么大的灾难,珺琪和她父亲不知逃去了哪里,我这个做父亲的难受的程度会比你浅吗?”父亲哽咽着嗓子。 “这也是你为什么偷偷一个人来阳江的原因,对不?你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想打探到珺琪的消息,对不?”我的喉咙也被什么东西堵了。 “能不是吗?珺琪也是我的女儿呀!” “这就是只要我有的东西,你变相着都会让珺琪有的原因,对不?这也是那个放露天电影的晚上你偷偷地塞给珺琪五毛钱的原因,对不?” “对。” 郝珺琪已经泣不成声。 “我也就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坚决反对我来阳江工作了,甚至因此诱发了你的心脏病,因为你知道我来阳江的真正原因是找珺琪。你知道我和珺琪从小就牵牵系系,你最最害怕的是我们会走向不伦。”泪水从我的眼角流出。 “哥——你不要说了,哥——”郝珺琪哭着说。 父亲直直地看着我。 “我也就理解为什么我到来阳江工作之后你那么在意我的婚姻,一直想着让我结婚,一次又一次安排我相亲,我迟迟没能遂你的意,你的心脏便越来越脆弱,使得最后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愿而与许默结婚。因为,只有我结婚了,你才不会有顾虑。”我继续我的分析。 “确实如此。”父亲说,“哪料到你和许默的婚姻会这么短暂呢?当我听说你们离婚之后我觉得天都要塌了。那原有的顾虑重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 “而父亲你不知道的是,我和许默离婚的原因根本不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原因,真实原因是我和许默没有同睡过一张床。因为,我心里只有珺琪。” “怎么可以是这样?你不是说你那方面……我造的是什么孽?!”父亲捶打自己的头,“起航,珺琪,原谅爸爸,请你们原谅爸爸。我真的是在作孽呀。” 第430章 你其实不是我亲生的 泪水在我脸上持续不断地流。一部分泪水从嘴角边流进嘴里,咸咸的。 我不敢看郝珺琪。我也不敢看父亲。我很想躲在一个无人的空间嚎啕大哭一场。就像华安二中家属房里的我的小卧室那样的空间,把门一关,可以任自己宣泄感情。 “那——我妈死于难产又怎么解释?”也不知过了多久,郝珺琪开口打破沉默。 我用手背拭去眼泪看着父亲。 郝阿姨死于难产。若郝有德不能生育,郝阿姨再次怀孕,也应该是郝家主动借种的结果。因为,如果不是光明正大的借种,郝阿姨不可能让肚子一天大比一天。所以,稍加推测,这“种”也应该是父亲的。 总不至于这也是商议的结果吧?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哎——你们应该也猜到了,郝媳妇第二次怀孕也是因为我。” “还是你们商议的结果吗?”我不由得问道。 “不,不是,这第二次……”父亲欲言又止,“郝爷爷他们没有同我商议,但我一直怀疑是郝爷爷他们安排好了的。” “为什么这么说?”郝珺琪泪眼汪汪,但她已经停止了啜泣。 “我记得是我们回城那天的头个星期的星期天,是一个大晴天,气温比较高,就像是春天一样,”父亲皱着眉头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午饭过后我和郝爷爷郝有德一起去油菜地除草。太阳很大。做事的时候我们穿单衣单裤都还冒汗。我们仨边干活边说笑,很开心。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郝爷爷的锄头柄不知怎么断了,他让我回去给他换一把锄头,我推辞说让郝有德回去,可郝爷爷就是不同意。他非要让我回去不可。我权当是郝爷爷对我的关照。毕竟,走路比干活轻松。我就只好回去了。 我原以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记得你们是去放了山牛,珺琪妈妈和严老师一起去了村里一个人家帮忙织毛线鞋,因为那个人家的女儿要出嫁。你们可能不记得了,咱们村里的习俗,女儿出嫁,毛线鞋是陪嫁的物品之一。 可一到家我却听见从郝媳妇的房间里传来歌声。听声音我就知道是郝媳妇在唱歌。珺琪你不知道,你妈的歌声是村里出了名的,甜美,悦耳,遗憾的是,你妈从不轻易唱歌。三五年都难得听她唱一次。所以,一听见歌声,我就被吸引了。我正听得入迷,歌声忽然换成尖叫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踩翻发出的碰撞声,我吓了一跳,连忙跑去郝媳妇的卧室门口。卧室门是关着的,我毫不犹豫推开门。就见卧室里一地的水,木制洗澡盆打翻在地,郝媳妇缩着身子,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嘴里嘟囔着,蛇,蛇。接下来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门砰的被推开了,母亲冲了进来,她跑到父亲的床铺的另一侧——我们的对面,俯身抓住父亲的胸前的衣服,歇斯底里叫嚷着:“接下来你们就缠到了一起,对不?就滚上了床,对不对?!老郑啊,老郑,你,没想到你……” 我们都吃了一惊。原来母亲一直躲在门口偷听。 “严琦,我,你怎么……”父亲脸色煞白。 “我的天哪,天哪!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母亲松开父亲的衣服,双手在父亲的胸前捶打。 “我,严琦,我……”父亲的呼吸骤然剧烈起来。 我感觉形势不对,快速走至母亲身边,打算劝住母亲。但是,母亲太过激动,我根本劝不住。然后我便注意到父亲开始抽搐,嘴巴张成一个“哦”形,眼睛也开始泛白。 兴许母亲也注意到了,她忽地停止了动作,“老郑,老郑,你别吓我,老郑,老郑!” “爸爸,爸爸——”郝珺琪大声叫喊起来。 我明白,父亲已经去了。 …… 处理父亲的丧事前前后后持续了十几天。这十几天不只是我接受了郝珺琪是我的亲妹妹这个事实,母亲和我的家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出殡的那天郝珺琪和我们一样戴重孝。 母亲的尴尬不必言说,我和郝珺琪之间的结也总是解不开。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非得打开这个结不可。 返回阳江的那天,我们原本计划让母亲请一段时间的假,和我们一同到阳江过一段日子,但是母亲死活不同意。她说她有外公陪就可以了。 是以返回阳江的路上,车上只有我和郝珺琪两个人。郝佳在阳江郝珺琪那个同事家里。 差不多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都克服不了那一份别扭,我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又都取消了这样的念头。 坐在副驾驶座的郝珺琪长时间看向窗外。 窗外,马路过去的稻田里,农人正在“双抢”,收割稻子之后立即种下二季稻。 窗外,马路在山脚下盘旋,山上树木葱郁,沟渠里流水潺潺。 窗外,马路从村中间穿过,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晒谷子。一群鸡在她周围偷吃谷子,任她赶也赶不走…… “珺琪。”我打破沉默。我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要打破沉默。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爸——就是郝叔叔临死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吗?”郝珺琪转过头来。她一脸的泪水。 “记得。郝叔叔说,‘你……其实……’。”我心里一震。 “是这句话。当时我以为他想说,你其实不应该选择去阳江。或者,他想说,你其实不应该还惦记着郑启航。” “没想到郝叔叔想说的是,你其实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对吗?”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对。如果不是郑老师,哦,你看我总是改不了口,如果不是咱爸告诉咱们真相,我绝对想不到我爸,也就是郝叔叔要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那你觉得郝叔叔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告诉你这件事呢?”我问道。 “我正想跟你交流。”郝珺琪说,“爸爸肯定有他的用意。” “我也这么想。郝叔叔临死告诉你这件事,告诉你真相,我猜想是他不想让你太孤单了。因为他一走,你在这个世上实实在在就是一个人了。他怕,所以他才决定把真相告诉你。而做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 “我知道,哥,我知道,”郝珺琪眼泪不断地流,“他是我爸,我还不知道吗?如果他不是猝然去世,这将是他一辈子的秘密。就像哥说的,他怕我孤单,他太怕我孤单了,所以再怎么痛苦他都不顾了。” “父爱如山,说的就是郝叔叔的这种情怀吧。” 我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公路正往一座高山上延伸,盘旋。我时不时摁喇叭,以提醒对面来车。喇叭声在山谷里回响。山上盛产毛竹。一片片毛竹林过去是一片片树林。树木蓊蓊郁郁,苍翠欲滴。 “哥,回阳江有什么打算吗?”下山的时候郝珺琪终于开口了。 “还没想过。本想立即去齐家屯县看看,因为父亲的丧事耽搁太久,医院里有好几个手术等着我做,所以,去齐家屯的计划要缓一缓了。”我有点恍惚。 我和郝珺琪的身份虽发生了变化,但一起去看那个守候郝珺琪十几年的齐正哲还是很有必要的。顺带看望齐正哲的家里人。他们照顾郝珺琪那么多年,我和郝珺琪都应当没齿难忘。 “我是想……哥你有想过没有,我们中指上的肉戒。它们再也没有维系诺言的必要了。” “是。它们的使命应该完成了。” 一只鸟在车子的斜上空飞翔,一闪而过。 “就不知道肉戒灵异有没有解除?”郝珺琪说出心里的疑虑。 “按理应该解除了吧。”我们下到山脚。我放开刹车,把脚放在油门上。车子渐渐提速。 十天前道路两旁的稻子还金灿灿的,现在全换成了嫩绿的秧苗。在烈日的曝晒下,这些新插的秧苗蔫蔫的,好似没有了生命力。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一种假象,要不了几天,这些秧苗便会焕发生机。 农人的“双抢”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 “我觉得肉戒在,灵异就在。”郝珺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空灵,“它们不会因为咱爸跟咱们说了他的秘密而自动解除灵异。肉戒产生是因为咱们上了擎天石柱崖,促使石柱裂变,不是因为咱爸要给郝家续后。” “珺琪的意思是要想肉戒解除灵异,咱们得再次上擎天石柱崖?”我说出我的推测。 “我是这么想,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是亲兄妹,这诺言是没法维系了。”郝珺琪的声音重又变得期期艾艾。 “是。那咱们就再上擎天石柱崖。等医院里的几个手术做好了咱们就去。而后再去看望齐正哲。” “好。只是——”郝珺琪把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 “只是什么?”我问道。 “只是我有点担心,咱们再次擅闯禁区,会不会又招来不测。” “咱们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招来什么不测?再说,万事有始就有终。上苍给咱们的肉戒也到了收回去的时候了。否则,这算什么?” “是到了收回去的时候了。” 第431章 重上擎天石柱崖 再次去东门已经是回阳江的第四天了。我连着做了三天的手术,金儒生方才放我一马,准许我请假。 这几个手术都颇为棘手,金儒生只放心让我做。换成是一般的手术他早就安排其他医生做了。 郝珺琪也请好了假。 已经是七月下旬了。正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时节。阳光格外强烈,也格外毒辣。 我们驱车前往。 依旧把车停在永泰破旧的古戏台前,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比如不会再亲昵地手挽手。郝珺琪撑着遮阳伞不会一再坚持让你共在伞下。你也很巧妙的找一个借口推脱,比如说,哪有男人打太阳伞的?还可以说,我没事,男人皮肤黑点看上去健壮。 一前一后往前走。即使并排,彼此之间的间隔可以穿过一头牛。 这种尴尬是必然的。 这种尴尬唯有时间才可以将其渐渐销蚀。 十八年的感情寄托如果几天时间就能改变它的属性,那还算什么感情? 熟悉而陌生的路,熟悉而陌生的河,熟悉而陌生的木板桥,熟悉而陌生的小径。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熟悉而陌生的面容,熟悉而陌生的眼神,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我们沿着上次的山路上到小山丘的山顶,浩渺的水域依旧让我们震撼,但我们已经没有心情去感受。 我们同时看向的是我们的目的地——擎天石柱崖。 但我们根本看不见擎天石柱崖。擎天石柱崖在老虎坡的西北面,也在老虎坡的背面。而站在我们这个方向看去,另有一座叫月形山的山丘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风吹干我们脸上的汗水。 我们往西北方向沿着水库四周的山丘往里走。我走在前头,努力为郝珺琪开辟一条道路。将缠绕在树枝间的蜘蛛丝扯去,将挡在小路上空的枝丫折断或拨开,提醒郝珺琪注意横在道路上的枯木枯枝。 待绕过月形山,老虎坡便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眼泪倏地就涌出了眼眶。 十八年前的情景恍然就在眼前。 还是那座山,还是那些树,还是那条掩映在树木间的路,行走在道路上的还是那两个人,但已不再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小女孩,而是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女了。 已不再担心从树林里会蹿出鬼来。老虎坡上没有任何诡异,十八年前已经被我们验证了。风还是照样吹来,树木在风的吹拂下还是会摆动,阳光还是那么毒辣。 让我们有郁结的是上擎天石柱崖。 站在老虎坡坡顶看去,那由擎天石柱裂变而成的凹凸石壁藤蔓缠身,石壁间已是杂木重生。 我迈向通往石崖的路。 “哥——”郝珺琪在身后唤我。 “有事吗?”我回头。 “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奇异的事发生。”郝珺琪那件李宁牌白色t恤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那遮阳伞已经收好放进了提包。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她身上。 “我们不就是期待有奇异的事再发生吗?没关系的,珺琪。十八年前是你鼓励我,今天哥鼓励你,把手给我。”我笑着向郝珺琪伸出手。 “我倒不怕自己会被怎样,我只是担心哥。十八年前就是我答应瘦子爬老虎坡上擎天石柱崖的。”郝珺琪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十八年前我没有怨怼你,今天更不会怨怼你。再说,你还不是为了我吗?”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往前走。 通向石崖的路远比上老虎坡的路陡峭,所以走起来格外吃力。几分钟之后我不得不放开郝珺琪的手。互相牵着手往前走已经没有可能。我唯一能替郝珺琪做的是将她的包背在身上,因为我们都得手脚并用了。 和十八年前一样,在我们上行的时候,不时有被我们踩松动的石头往下滚落。 我们只得踩踏实每一步,拽着道路两旁灌木的枝丫往上爬。 路越来越陡。一同十八年,其实本就没有路,拨开那些灌木丛就成了路。我们任由灌木丛的小木枝划过我们的脸。 一同十八年,郝珺琪落在了后面。灌木丛挡住了她的身影。 我停下来等候。待看见郝珺琪时我方才接着往上爬。 越往上灌木丛越稀疏。凭着我的印象,爬到这个路段,离凹凸石壁的脚底就不远了。 果真,几分钟后我便爬到了凹凸石壁的脚底。 我没有惊叫,也没有什么喜悦之情,有的是诧异。诧异那缠在石壁上的藤蔓竟然有我的手臂那般粗细,诧异那长在石壁间的杂木竟然有石壁一半的高度。 没有梅花。看来看去都没有梅花。当然,这也不是梅花绽放的季节。 还让我诧异的是,没有一丁点天气的变化。 恍惚记得十八年前,我们越接近石柱,天空便越黑暗。待我们爬到石柱脚底的时候,好好的大晴天变得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如今没有。到处都光亮光亮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还是毒辣辣晒在我们身上。 郝珺琪喘着气上到我身边。我们都大汗淋漓。 “怎么会是这样?”郝珺琪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经没有一点当初的样子了。”我说,“也没有一点当初的惊恐。” “怎么会没有一点怪异的氛围?哥,不至于我们会白来一趟吧?”郝珺琪看似非常失落。 “我也觉得很奇怪,按我这几天躺在床上想象,待我们上到擎天石柱崖,会像当年一样发现一朵硕大的什么花,天气也会黑得吓人。”我说。 “然后哥也像当年那般执着非要爬上石柱将花摘给我?” 我迎着郝珺琪的目光,“我觉得那花就像是一种枢纽,或者是某种钥匙,摘下它,凹凸石壁就会合拢成擎天石柱,我们中指上的肉戒才会随之消失。”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呢。”郝珺琪并没有因为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生气,“哪想到会这么平平淡淡?看来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极有可能。只是这样一来,肉戒灵异就无法解除了。”想起那个晚上,我和郝珺琪情难自已,我们中指上的肉戒都发出光芒,并且互相吸引,想必那正是灵异解除的前奏。 如今我们怎么样都不可以这么做了。 “要不我们再走近看看,”郝珺琪并没有完全灰心,“哥还记得不?擎天石柱裂成两半的时候,每一半对应我们的肉戒都分别有一个凹口和凸起,不知十八年过去,这凹口和凸起是否还在?” “记得。若说诡异之处就在这里。当时石壁上还闪现‘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呢。还是你最先发现。” “我还把‘不离不弃’读成‘不离不异’。”郝珺琪笑起来。 我跟着笑起来。“那我们就走近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收获呢。” “但愿。” 我牵着郝珺琪的手向凹凸石壁间的夹缝走去。石壁脚下长有许多荆棘,为了防止荆棘上的刺划伤我们或划破我们的衣服,我小心翼翼地将挡住我们去路的荆棘往一旁拉开,实在拉不开的索性将它踩在脚底。 将荆棘踩在脚底是有点风险的动作,因为荆棘很可能会从你的鞋底往外滑出来,然后反弹在你的面前,更深的划伤你挡在面前的手臂。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夹缝大概有两米宽,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树。这些树普遍瘦小却无比高大,好似要和石壁比高,一个劲地往上窜。 我们走进夹缝。毒辣的阳光被枝枝叶叶挡去了不少,阴凉极了。 我们往里走了大概五步路,感觉就到了夹缝的正中,便停下来寻找石壁上的凹口或凸起。十八年前“永结同心,不离不弃”这句诺言便是分别闪现在凸起和凹口前。 但夹缝里树木丛生,石壁上藤蔓缠绕,我们一时半会没看清凹口或凸起在哪里。 还是郝珺琪最先找到了,她叫道:“哥,我看见了石壁上的凹口了。” “在哪儿?” “你沿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略略往上。在那根树枝的后面。” 我凑到郝珺琪身边,按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我注意到那个跟磨盘一样大小,掩映在藤蔓后面的凹口。 “看见了吗?”郝珺琪问道。 “看见了。” “那凸起就在它的正对面,我们转过身按对称的方向看,就一定能看见那个凸起。” “是。”我说。 我们一同转过身,几乎同时看见了同样掩映在藤蔓下的凸起。 “哥,”郝珺琪说,“当年石柱裂开的时候,我们注意到凹口和凸起的时候,我就曾想象过,如果凹凸石壁重新合拢来的话,凸起和凹口的位置正好吻合。” “我好想也这么想象过。”我说。 “我们总是有同样的想象。只可惜它们再也没法吻合了。”郝珺琪幽幽地道。“虽只有两米之隔,却似有万里之遥。” “珺琪。”我不知道郝珺琪想表达什么。 “我真后悔没有带一把刀或锯子来,把夹缝里的这些树都砍掉或锯掉,把缠绕在石壁上的藤蔓都清理掉,这样,它们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彼此,不至于会忘了对方的样子了。” “它们是怎么都不会忘记对方的样子的,任树木再茂密,任藤蔓再茂盛。”我心里面五味杂陈,“因为,它们都把对方的样子刻在了心里。所以,树砍不砍掉,藤蔓清不清理掉,都一样。再说,树和藤蔓被铲除了还会再长。” “是啊,我们不可能每年都上来铲除它们。我只是希望它们之间的关系单纯点,不要像我和哥之间的关系那般复杂。”郝珺琪看我一眼。 第432章 上天会补偿我们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好比这些藤蔓和杂木让凹凸石壁彼此看不清对方一样,我们也被这些复杂的关系蒙住了双眼。珺琪,我们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吧。” “我倒希望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我想尽快从梦里醒来。”郝珺琪神情凝重。 “但这仅仅是希望。因为现实是不会走进梦境的。我们都要努力面对现实。”我极为虚弱地劝慰郝珺琪。 “主要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似的。” “慢慢面对,慢慢适应。上苍跟我们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我相信它会补偿我们。我们只能这么想,也只有这么想。”我倍觉悲凄。 “也只好这么想。”郝珺琪说。 “对。” “那咱们下去吧。原以为上擎天石柱崖能解除肉戒灵异,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或许有别的办法解除肉戒灵异也说不定。” “我觉得可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上苍如果要补偿我们,它首先就会给我们解除肉戒灵异。”我说。 “哥说得很对。我们只能这么想,也只有这么想。”郝珺琪套用我的话。 “也只好这么想。”我则套用郝珺琪的话,但是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我们往外走。也是五步路的样子,我们就走出了夹缝。 本以为烈日炎炎会让我们睁不开眼,走出夹缝的瞬间我们发现突然变天了。仿佛一秒钟时间的事,浓浓云层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向我们的头顶涌来。太阳一下子不见了影子。 风跟着呼啸而来。 郝珺琪慌忙靠近我。 似乎是有什么奇异的事要发生了。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 云层越来越低,天空随之越来越暗,而风力也越来越大。似乎有千军万马疾驰而过。 我们根本没法稳住身体。我感觉我们的身子随时有被风卷走的可能。 我的脑海里挤满了恐惧。 “哥——”郝珺琪还想说什么,但是风灌进她的嘴里让她说不出话。 我迅速抓住郝珺琪的手,郝珺琪则快速抱住了我的身子。我本想退进夹缝,但我注意到夹缝里的那些高高瘦瘦的杂木全都沿着风的方向往内倾倒,让我感觉似乎所有的风都要往夹缝里吹似的,所以我改变了主意,尽力往一旁移动。 我们费力地一小步一小步移动。我有一种感觉,每移动一小步,风力似乎就小一层。 就在这时天空完全黑下来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唯有呼啸着的风声不绝于耳。 一个趔趄,可能是脚底绊着了石头吧,我们一起摔在了地上。 更大的恐惧席卷我们的脑海。 我们索性在地上躺下来,紧搂着对方的身体,任风在头顶呼叫。 “不怕,珺琪,不怕,有哥在就不怕。”我近乎喃喃自语。 “我不怕,哥我不怕。”郝珺琪说话的气息呼在我脸上。 忽然,我感觉我们的身子被什么抖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很快又是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向郝珺琪表述我的感受,这种抖动猛地剧烈起来,接着我们的身子好似被什么东西推动一般移动起来。而后是一阵碰撞声,有碎石碎片从天上落下里,落在我们身旁的地面上而后往下滚动。奇怪的是,没有一块碎石碎片落在我们身上。 很快风弱下去。那种抖动也跟着弱下去。光线越来越亮。十秒后,一切恢复如初。 我松开郝珺琪的手,试着坐起来。郝珺琪拽着我的袖子坐起来。 凹凸石壁合壁了!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几分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我和郝珺琪一个轱辘爬起身。 “哥,凹凸石壁合壁了!”郝珺琪叫起来。 “我说刚才怎么乌天黑地的,原来是凹凸石壁要合壁。那夹缝里的杂木都被吹走了。”我说。 “嗯。那缠在石壁上的藤蔓也被风吹掉了。恢复成擎天石柱的模样了。” “真是奇了,”我将石柱上上下下看个遍,说道,“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样。连裂痕都没有。” “那——对了,快看咱们的手指!”郝珺琪仿似领悟了什么似的叫道。 我连忙举起左手,郝珺琪举起右手。像郝珺琪预感到的一样,我们中指上的肉戒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天可怜见。 “哥,肉戒没了,我们的肉戒都没了!”郝珺琪激动地跳起来。 “是没了,是真的没了。”我忍不住用右手去抚摸左手中指上那个原来长有肉戒的位置。光溜溜的,肉戒真的没了。 显然是,在凹凸石壁合壁的瞬间我和郝珺琪手指上的肉戒同时消逝,一如当年,擎天石柱裂变为凹凸石壁时我们的手指上生出肉戒一样。 “这么说我们来对了,我们重上擎天石柱崖是来对了。”郝珺琪兴奋极了。 “是。”我说。 “真的太好了。上苍果真没有将我们遗忘。咦,手机响了,是你的吗?” 我们听见一阵手机铃声。 “应该是你的吧?我的手机没有铃声。我设置的是震动。”我把郝珺琪的包递过去。 “不会是佳佳有什么事吧?”郝珺琪接过包,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一脸惊异地看着我,“哥,是齐家屯县打来的。” “那你赶快接呀。”我说。 “我,我好怕,会不会是齐正哲……去了。”郝珺琪迟迟疑疑的。 “不会的。说不定是齐正哲醒过来了。” 郝珺琪接通手机,“喂,我是珺琪。什么,正哲哥醒了?真的吗?正哲哥真的醒了?好,我马上就回来。我明天就回来。” 郝珺琪激动地挂断电话,对我说道:“真的是齐正哲醒过来了。昏迷了这么多年的齐正哲真的醒过来了!” “我说了上苍会补偿我们的。”我不无激动地说。 …… 我们第二天便去了齐家屯县。我买了很多礼品给齐正哲的父母亲。我见到了那对善良的夫妻和被炸断了一只手臂的齐正礼。 如果不是这一家人,我不知道郝珺琪会是怎样的人生。 齐正哲还住在齐家屯县人民医院。医院里所有人都被齐正哲醒来这一奇迹震惊了。只有我和郝珺琪心里清楚,这一切或许都是上苍的安排。 四个月后郝珺琪和齐正哲在齐家屯县举行了婚礼。那个婚礼据说是齐家屯县最为隆重的婚礼。 齐正礼做伴郎,徐小柔做伴娘,我是婚礼的主此人。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徐小柔考上的是省城一所财经大学,一本。她和王浩正式建立了恋爱关系。 “哥,”已经成为新娘子的郝珺琪说,“你有什么打算吗?” “去找丁莹。”我说。 第433章 大结局 我想起毕业聚餐那天,丁莹跟我说的话: 起航,我之所以选择去北方,是要离你远一点,越远越好。你在南方,而我在北方,正好是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 你不要生气。那不代表我的绝情,那恰恰体现的是我的深情。 因为,只有离你足够远,才能抑制住每一次从心头冒出的去找你的冲动。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告诫自己,不要走去可以飞向南方的机场,不要走去可以开向南方的车站。 但是,如果你找到了郝珺琪,而郝珺琪又已结婚生子,你精神上再也没有任何负担;或者,从任何一个什么地方传来准确的消息,郝珺琪已经不在人间(我但愿没有这种消息传来),你已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那么,你就到北方来找我。请你到北方来找我。 不管那是一年之后,几年之后,还是十年之后,你都来找我。 “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联系,你怎么找?你知道丁莹在哪吗?”郝珺琪满脸关心。 “我知道,她在北方。”我微笑着说。 “在北方?那么广袤无垠的,你怎么找?又怎么找得到?” “只要我沿着北方走,”我说,“就一定可以找得到。只要丁莹在北方,无论是在高楼林立的大城市还是在荒无人烟的边陲,你放心,只要她还在北方,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哦。” 如果,我走在北方宽阔的城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极为稀少,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一边手牵着孩子,一边手挽着一个男人的丁莹,那么,我知道,那一定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北方的冬天。 雪一定下了几天几夜了,街道上留下的都是铲雪车铲雪后的痕迹。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围着围脖,带着帽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可就算这样,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丁莹。 丁莹也看见我了。我走向她,她很客气地向我伸出手,“嗨,老同学,怎么在这里遇见你?遇见你真的太高兴了。这是我老公,这是我儿子。来,儿子,叫叔叔。是到这里来出差的,对吗?有没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家就在附近。” “哦哦,不用呢,我正赶着去车站,车票都已经买好了。再晚就赶不上车了。是出差。对,出差。”我说。 “哦,那真不巧。这么难得见一面。不过没关系,下次。下次来打我电话。儿子,跟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小男孩说。 这种场合,急着再见是对的。毕竟天那么冷。主要是,不必要的尴尬可以消除。 这就是北方的冬天,是让你通体都感觉冰凉的北方的冬天。是昔日的恋人被定格在一种叫做“彬彬有礼”的位置上的冬天。是昨日的誓言被遗弃在旮旯角落里的冬天 …… 而如果,你走在一个小镇上,家家户户的窗棂上都挂满了金灿灿的玉米。这时,久已不曾响过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陌生电话,所以你摁掉,可很快,这个号码又打进来。你这才接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问您是郑启航吗?啊啊,找到您真是太好了。我是丁莹的老公。丁莹想和您见一面。您在哪?”标准的北方口音。 我说出了我的位置。 “哎呀,看来是上苍有意要你们见上一面。您快来,直接到镇上的车站坐班车来。我们就在县里。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丁莹快不行了。”男人急急切切地说。 “快不行了?什么叫快不行了?丁莹怎么了?”我每一个毛孔都紧张起来。 “她得了绝症,已经一年多了。最近几天连续昏迷。醒过来她就说要见‘郑启航’,可我们又不知道郑启航是谁?后来我想到很可能是她的大学同学,这才要到了您的手机号码。哎呀,这些都见面再聊,您快过来。” 倘若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知道,这一定是在秋天,一定是绵绵秋雨持续下了十几天的北方的秋天。小镇上的屋子还在不停地滴着屋檐水,小镇附近的田地里尽是收割后的荒败的景象。 你撑着伞向车站走去,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沉重。风把伞吹向一边,雨淋在头上,脸上,和颈脖子上,你都感知不到。 事实上,你不可能还会留意“老公”这个词,你满脑子都是“绝症”这个判决。 你想不通的是,上苍怎么就要给一个这么残忍的判决? …… 而如果,骄阳似火,空气中充满的都是热浪,没有一丝风。 可以是在热闹的街市上,比如就在新华书店的门口,远远地你就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在等候一个人的到来。 你不用走近,你不用看清妇人的脸庞,你凭夹在热浪中的一丝独有的气息也知道,那就是丁莹。 她的另一只手没有挽着一个男人。 也可以是在安静的公园,比如就在午后,公园里只有几个老人在散步。蝉在浓密的树叶丛中嘶鸣,偶尔有一只鸟倦怠地飞翔。 在一张木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在等候一个人的到来。 你不用走近,你不用看清妇人的脸庞,你凭夹在热浪中的一丝独有的气息也知道,那就是丁莹。 她们要等候的人,你知道,是你。 设若是这样,那么,必然是夏天来了。是北方的夏天。 丁莹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和一个男人结婚了,就像我和许默结婚一样。和我不同的是,她因为结婚而有了一个女孩。 而后与我和许默离婚一样,她也和那个男人离了婚。这样的原因那样的原因根本没有,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根本不爱那个男人。 她不想一辈子违背自己的意愿生活。所以果断决然离了婚。然后开始一种没有尽头的等候,就像我到北方开始一种没有尽头的寻找一样。 如果是这样,如果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和丁莹不期相遇,那么,就一定是在夏天,是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的北方的夏天。 …… 而如果大雪依然下个不停,可那雪花儿一落在地上很快就会化去;如果风儿依旧刮个不断,可是吹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刺骨的感觉;如果树从甜甜的睡梦中醒来,小鸟从温暖的巢里醒来,青蛙从松软的泥土中醒来,那么,北方的春天已经来到人间。 可能是在一座乡村的村头的一棵老榕树下,仔细看,老榕树已经长出了许多嫩绿的叶子,密密麻麻的新旧叶子叠在一起,把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或许还有一根藤,像孩子抱着妈妈一样绕着榕树爬行。可能就是在这样的一棵树下,丁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左边没有孩子,右边也没有男人。 也可能是在一座城市的中心广场上,乍一看,那些移摘的一排排的胡杨柳依旧光秃秃的,可定睛看,嫩黄的初芽已经探出了头,那般羞涩,可人。可能就是在这样的一排胡杨柳下,丁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左边没有孩子,右边也没有男人。 站在老榕树下的丁莹,或者是在胡杨柳下漫步的丁莹,非常平静地看着我走近她。 岁月在丁莹脸上刻下了痕迹,也刻在了她的性格上。 “你来了,六年后你来找我了,六个365天之后你终于来找我了。”丁莹痴痴地看着我。 “对,我来了。咒诅一消除我就来找你了,我给我妹妹主持完婚礼的第二天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你妹妹?” “郝珺琪是我亲妹妹。” “哦,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始终待在北方,什么地方都不去。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待在北方,只要你走向北方,我们就总有相遇的时候,不管是三年以后,六年以后,还是十二年以后。” “不错。如果我没有来那一定是因为不能来,不可以来。而你只要始终待在北方,不管北方有多么辽阔,我都可以找到你,因为,我走向的始终是——北方。莹莹,我爱你。” “我爱你,启航。”丁莹扑向我的怀抱。 我张开双臂将丁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尽这一辈子的力气将她搂在怀里。 有两滴泪水从我的眼眶溢出沿着脸颊滑落,最后落在丁莹已经长长了的秀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