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绝》 第1页 [穿越重生] 《双凤绝》作者：陆千金【完结】 文案 合写双女主文，讲述清军入关前，海兰珠宸妃(陆千金执笔)和大玉儿庄妃(前期君浩，后期青莲与酌执笔)两姐妹因为皇太极而展开的爱恨情仇。 双生姐妹，花开两岸，精彩各自衡量。相同的命运不同的爱恨，在这金碧辉煌却阴冷的深宫之中，谱写出一曲精彩绝伦的绝唱。当姐妹情谊对上深宫争斗，当深情悲欢对上阴谋诡谲。在慾壑难填中步步为营，原本的纯真美好慢慢被宿命捏碎，风中摇曳的，终究慢慢凋零成灰。 一切爱恨都是笑话，在歷史沉重的脚步之中，在史册厚厚的笔脚之下，终究他们谁都没饶过谁。不过是被命运掌控的棋子，在棋盘规划的走向中慢慢沦为跳樑小丑。 且看双生姐妹相爱相杀，携爱而来，因恨而结。金钗琳琅，满目富丽堂皇之中，紧握在掌心的，最终除了冰冷的权利，还有什么? 我对你叙述这段往事，本意不是让你落泪。 内容标籤： 清穿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兰珠，大玉儿 ┃ 配角：皇太极，叶云开 ┃ 其它：众 ================== ☆、楔子 大限至，忆过往 修 楔子大限至，忆过往 【海兰珠●陆千金】 夜很凉，寒风顺着大开的雕花窗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也开始摇曳，变得忽明忽灭起来。 我坐在凳子上，半睁着眼，细细看桌上那支蜡烛。“妹妹，你来了……”我的妹妹，她原本是科尔沁最让人骄傲的草原公主，如今，也是这后宫之中，最大权在握的女人。 妹妹，一向是人生的赢家。 身后有人走过来，浓重的阴影压过来，而后在我面前坐下。在这珠翠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之中，我看清了妹妹的神情。原本以为她是要大笑的，却没料到，她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妹妹轻声道：“姐姐，听说你身子近来很不好，妹妹今日特地来看看你。” 她衣着华贵，梳得一丝不苟的旗头上面，两支金步摇缀着颀长的流苏，摇曳而下。她如今，真的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扯了扯嘴角，面前没有镜子，却也能想像出我的苍白丑陋。病了这些日子，还指望好看么? “劳烦妹妹担忧。妹妹放心，这次之后，海兰珠绝不会再让妹妹担忧了。” 这话说得影绰，但我相信，妹妹一定能够听明白。果然，妹妹摸了摸耳畔的金流苏，漠然反问：“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我一早知道了。” 妹妹冷笑，那目光一扫，无端端就让人觉得锐利。“怎么，不找皇太极哭委屈了?” “我累了……”我伸手，缓缓拨动手腕上的玉镯。这镯子，还是当年额娘的陪嫁，一对血玉镯，妹妹和我，一人一只。没有一丝厚此薄彼，我们都一样。“妹妹，我累了，你千万是不能累的……” 便是为了科尔沁，妹妹也不能累。这深宫里头，前赴后继的新人太多，妹妹要为了部族屹立不倒于后宫，岂是光光有一个福临就够的? 我累了，走了就是。妹妹她，却要永远在这里，斗到自己死，或许斗皇太极到死。 妹妹起身往外走，我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妹妹啊，终究我比你，好一些……” 这时候，妹妹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我的话，身影有些僵硬。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兀自往外去了。 窗外一阵寒风，终于将桌上的蜡烛轻轻吹灭，屋子里陷入一片阴沉黑暗。 【大玉儿●君浩】 “姐姐!” 苏茉儿慌张上前，扶住了一步踏空险些跌倒的我，“姐姐，宸妃娘娘她……” 我冷笑，眼前的黑渐渐变成血色，染红了这宫墙，“她到底是要死了，明明知道，还是喝了我下的毒，说我赢了……真是到死都要讽刺我!说什么她终究比我好，把所有的都扔下了，懦弱!她怎么不接着斗呢!我还没想结束的啊……” 她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有些小家子气的样子，原来，我心疼这样的她。但是，自从那个人也开始心疼她，我的心便开始疼了。 “茉儿，你知道吗?最痛的不是从未得到，没得到，只是遗憾。最痛的莫过于你以为你得到了一切，在生命里刻下重重的痕迹，到头来发现，一切不过都如云烟，转眼散尽!” 我的眼底开始剧痛，干涸而生涩，似乎要有血泪溢出来。斗了这么久，我终于赢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场爱情游戏，我早就输了。如今，我只是想赢了人生，输的不要那么难看。 我向来要赢的。 在草原，和哥哥们比马、拼酒，甚至连摔跤都要摔到哥哥们不肯再赢才算罢休，我以为在爱情里，我也会赢得漂亮，却发现，爱情，从来不是我说了算，那个人，也不会因为我的执着而妥协。 而那个赢了我的，是我向来以为註定是我保护她的柔弱女子。 她瞬间打碎了我所有的骄傲，让我变得悽惨。 我还是要赢的。哪怕输了爱情，也要斗到最后! “姐姐莫要哀恸，还是身子重要，姐姐……还有福临……”
第2页 苏茉儿是懂我的，她陪着我，陪着我们，走过了无数腥风血雨，识遍了人心险恶，终究还是陪着我，哪怕我已经改变。 身后传来了宫娥们惊慌的唿喊。 我闭了眼，似乎真的留下了血泪，不再回头，“走吧。” 血染的宫墙，我们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 曾经多美好…… 追忆，已是不堪回首。 ☆、第一回 遇穿越，草原女 修 第一回遇穿越，草原女 【大玉儿●君浩】 今天特别开心。 我终于在大三的时候，摆脱了老爹，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科尔沁草原的列车。 我等了好久，终于和老爹来到了内蒙!作为一个孝庄太后的骨灰级铁桿粉，怎么能不去科尔沁看看! 有个做中药材生意的老爹真心不错，因为他会全国各地跑，穿梭在各个中药材市场。安徽亳州、河南禹州……还有好多有名的药材市场我也都跟着去过，偶尔还去原产地。比如这次老爹就来了内蒙，准备採购一批桔梗、防风、柴胡、黄芩、甘草之类的回去倒卖。 在没读大学之前，我对这些草根树皮完全没有概念，到了药材产地，都顾着找当地的美食。但是我已经大三了，还在医学院校里学中医，对这些草根树的功效简直一清二楚，膜拜古老文化的神奇的时候，还是阻挡不了我跟着老爹到处找美食的爱好。毕竟中药，还是老爹比较懂，我也愿意虚心请教，偶尔还会装不懂，老爹就可开心地和我解释…… 我虽然只有老爹，老娘在我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先离开了我们。但是因为有个能文能武，又能挣钱又很疼我的爹，我还是觉得挺幸福。 这次，老爹其实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科尔沁的，因为别人眼里彪悍强壮的女孩，在老爹眼里就是那么的弱不禁风，需要保护。 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一万个不放心。 哎……做个女的真是麻烦…… 但是因为一家重要的药材供应商只有最近几日在内蒙，而我过两天也要开学，时间赶在了一块。这笔生意也十分重要，老爹分身乏术，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天打两个电话给自己，才恋恋不捨地把我送上列车。 “在外面别漏财!” “陌生人给你的吃的，千万不能吃!” “你一个人也不许喝酒!” “要中午，晚上各给我打电话确保你安全!” “就停留三天!就三天!玩够了赶紧回来找我，我还在唿伦贝尔，咱们一起回北京……” “好啦好啦!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社团空手道社团里，我还是主力呢!没事哒!” 我笑嘻嘻地冲着窗外的王老爹做鬼脸，挥手，列车远去…… 如果我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我一定不会走。 但是，命运的齿轮在无情逆转，捲入了，逃也逃不掉。 我还是心情很好地坐在列车上，望着窗外一望无际地绿油油的旷野，心情舒畅，一句诗浮现在脑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美景见多了也觉得乏味，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捧着手机，也没人可以聊天，索性从书包里抽/出随身带着的《孝庄秘史》开始了第n次阅读。 我又看到了皇太极和海兰珠的那段风流往事，皱了皱眉。作为一个孝庄迷，我不是很喜欢海兰珠这个女人，因为她，皇太极一世英明被添了几道灰色的阴影。虽然一个女人能得到爱情是好事，但是因为爱情祸害别人就不好了，皇太极不应该为了她，而弃三军于不顾，也不应该弃大玉儿于不顾…… 还是最喜欢孝庄，那个行事果决，聪慧贤达的女子。孝庄和皇太极一定才是真爱，要不她怎么成了皇后呢!海兰珠不过昙花一现，终不成大气的柔弱女子，只不过是皇家的一段风流韵事罢了! 赢到最后的，还是大玉儿，嘻嘻，皇太极，一定很帅，很成熟，很有魅力…… 看喜欢的书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再加上唿伦贝尔离科尔沁也没有多远，我坐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这么近，要是在北京的时候，出个门也要两个小时呢!老爹真是瞎担心!收拾好了背包，跳下了列车。 因为不是旅行旺季，旅客并不多。我找了一家市区内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宾馆登记，发现才下午两点，离睡觉还早着呢!没事，就和旅店的老闆聊天。 “小姑娘，是来旅游的吧!” “是啊!有什么好玩的么?” “市区内倒是没什么，不过可以包车去草原啊，说不定你晚上还能吃上烤全羊，包车虽然贵了些，可是来回都有接送，比等大巴要方便多了。” “烤全羊……” 眼睛已经直了，咽了咽口水，“哪里可以包车?” “我家就有!”老闆很热情，也挺实在，“两百块钱，今天来回，你明后天要是还想去，就一百五一天。其他也都是这个价，小妹妹也可以去问的。” “啊，没事……”王老爹给我带了足够的钱，口袋鼓鼓的。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果然是老爹：“喂，老爹啊，到啦到啦!嗯，住在什么地方……哦，永力旅馆，啊?什么，旅馆电话?啊，”我看着老闆递过来的名片，“哦，0475*****……嗯嗯，我一会儿包车去草原吃烤全羊啦，嘿嘿，没有你的份了……”
第3页 “好啦!放心，嗯嗯，我肯定晚上给你打电话，拜拜!” 我挂了电话，看旅馆老闆笑的亲切：“一个女孩子，出门要小心些!” 烤全羊和大草原在等着我呢，我可不想和老闆讨论女孩子出门安不安全这个问题，四处张望： “我现在就去，车呢?” 包车一般都是私家轿车，是国产比亚迪，上了车向老爹简讯汇报完了车牌号，我也有些累了，竟然在后车座上睡着了，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白白的绵羊，我骑着马驰骋，像飞起来一样…… “小姑娘?餵?餵!” “啊，啊?” 司机无奈地叫醒了睡得正香的我，指了指窗外：“到了。” 我睡得迷迷煳煳的扭头望去，一下子睁了眼，哇……风吹过青草，一浪又一浪，真的是望不到边际的绿色海洋! 惊讶地推门下车，我已经目瞪口呆。虽然在唿伦贝尔也去了草原，可还是觉得这里的感觉不一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东西存在，想扑到草地上打滚，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最近的沙化越来越厉害，不知道还能美多久……” 司机默默地点了根烟，眯着眼望着绿色海洋，发出感嘆。 “师傅，我们晚上八点回去对吧!” “嗯，八点。现在三点，你还能骑骑马，喝马奶酒，吃奶酪，晚上六点的时候还有烤全羊，等八点基本篝火也看了，别玩疯了忘了到这来找我!我还得回家呢!” “好哒，没问题!麻烦师傅啦!那我去玩了!” 王玉挥手，奔向不远处的白色蒙古包。 果然，还是当地现做的好吃，这鲜奶酪，比我在超市买的干巴巴的好吃百倍!软软的，带着浓郁的奶香…… 虽然好想尝尝马奶酒，可是，一会儿还要和老爹打电话，被老爹听出了我喝酒就不好了，老爹可是个人精，我喝一口，是都能听出来自己声音变了，啧啧，我还想多玩几天……还是忍忍吧…… 我还骑了马，虽然供旅客骑的马都很温顺，不过第一次骑马感觉还真有点紧张。没想到马背这么高，不过骑了半圈，我就找到感觉了，开始兴奋。缠着遛马的小哥又遛了好多圈才罢休。 而期待已久的烤全羊，我则从师傅开始准备的时候就眼冒绿光地守在一旁，看得师傅都不好意思了，答应一定把好肉给我留着，让我自己拿刀割自己喜欢的，我这个高兴。一想到原来大玉儿也是这么生活，白天骑马狩猎，晚上吃烤全羊，喝马奶酒，晚上围着篝火跳舞……这日子，简直不能再痛快了! 香喷喷的烤全羊终于完成了，我拿刀的手还有些抖，挑了最肥美的割下一大块，忍了许久，一口塞到口中。 额……咳咳……噎住了! 我一面勐捶，一面四下望，想找个人给我来点水，可是为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那个烤肉的师傅，你是看我太饿了，所以把一整头都给我了么……嘤嘤嘤，噎得我眼前都黑了…… 不过，虽然没咽到肚子里，味道还真的不错……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依然憋闷异常，仿佛还被烤羊肉堵着似的，使劲儿喘气也没有办法唿吸……这时候忽然有人在我屁股上重重一拍，好疼!然后我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奇怪? 肉呢! 什么情况!? 身边还站着一堆穿着蒙古服饰的女人? 不过，身边站着个小女娃长得可真好看，白白/嫩嫩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地滴熘熘地望着自己，唇红齿白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不对啊，我低头一看，登时把自己吓哭了——为什么我还有脐带! 我变成了婴儿?! 等等……这好像是穿越的节奏啊…… 我穿越了么?! 话说我是谁啊! 太悲剧了，我竟然噎死了?! 【海兰珠●陆千金】 许多年之后我常常会回忆起那一年三月二十八日那个日子，又是一年春风来，草原上的草儿都开始茂盛。而我的妹妹布木布泰，就在这样一个日子出生。 那一年我四岁。 听见额娘在帐篷里面撕心裂肺地叫，看见一盆盆血水被嬷嬷他们端出来。那时候，我很害怕。但是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额娘从三月二十七就开始腹痛难忍，足足疼了一天一夜，才将妹妹生出来。妹妹出生的时候正是三月二十八的早晨，第一抹阳光顺着地平线缓缓投射过来，天上的云彩都被染成金色，美得简直不像话。 那一日，阿玛打了胜仗。 一回来，就得知额娘给他添了一个小女儿。阿玛很高兴，便给妹妹取了布木布泰这个名字，意思是天降贵人。那时候，我正好奇地盯着妹妹圆圆的小/脸看，丝毫不曾料到，这个娇嫩的女婴，将会同我这一生的爱恨苦痛，休戚相关。 那时候我对这个妹妹真是喜欢极了，很好奇她这样的小婴儿，竟然能够有那样古灵精怪的眼神，竟然会有那样多古里古怪的表情。 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贵人，只是不是我的，而是科尔沁的。 自小阿玛就不喜欢我，觉得我身上并没有草原格格的豪爽。身为满人，竟然更像是汉人中的江南女子。自然，汉人所追崇的温柔婉约，草原上的人，都是不喜欢的。在他们眼里，那是柔弱，是怯懦。
第4页 后来添了布木布泰，她一日日长大，阿玛就一日日喜欢她。更是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唤作大玉儿。玉是珍贵的意思，在阿玛心里头，妹妹是他最为珍贵的女儿。 四岁之前我是科尔沁唯一的大格格，独享这独一无二的尊崇。四岁之后我添了一个妹妹，她即将同我共同分担光復科尔沁的重担。 大玉儿从小就聪明，教她什么，总是一学就会。只是一直记不清名字，第一次对她说，她唤作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时候，她呆愣的表情，让我笑了她许多年。当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被载入史册，从此成为科尔沁永久的荣光。 而我，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也在史册上留下过浓彩重墨的一笔。只是终究，都同那个男子相关。 “大格格!大格格!你怎么还在帐子里头坐着，外头来了客，玉格格已经闹上了!”竹嫣儿进了帐篷，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那些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眼，十二年就过去了。大玉儿也从一个懵懂婴儿，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豆蔻少女。玉格格说的就是大玉儿，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小就不喜欢别人喊她二格格。只要听见“二”这个字，肯定要怒目而视，瞪得他改口才算完。 把手里的书往被子里塞，要是让阿玛看见我又看《诗经》这种书，肯定又要骂我一顿。“大玉儿又怎么了?” 我一边问一边往外走，竹嫣儿也在后面加紧步伐跟上。 “哎呀，咱们玉格格那个性子大格格又不是不知道，最喜欢和人赛马。比不过还要比，一定要赢了才算完。这不，又闹上了!这回来的客人是赫图天可汗的八贝勒!”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只消一掀开这帐帘，同那个人四目相对，就註定了我这一生的走向。 ☆、第二回 草原狂，最钟情 修 第二回草原狂，最钟情 【大玉儿●君浩】 我是王玉，现在他们都叫我大玉儿。 因为吃烤全羊噎死而魂穿成了自己的偶像，这么倒霉又有些荣光的事，竟然被我摊上了。 真是，除了哭我那从此孤单一人的老爹，也是无话可说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半辈子孤独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走了，他也许还能找到第二春，想想自己离开对他而言也不尽然是坏事……渐渐地，我也放下了。 其实，是不放下也没办法，我还是个婴儿模样，连蒙古话都不会说，乱跑的结果……就是被狼吃! 开玩笑，这是大草原，这年头也没有沙化，水草丰盛，牛羊成群……当然有狼了!每到满月就有狼嚎，嗷嗷嗷…… 啧啧，我可不像早死。 我穿越成的可是偶像!是大玉儿啊!以后是孝庄啊!是皇后啊!是……额……蒙古名字总是记不住，哦，对，姐姐告诉我很多次，叫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听听，这么长的名字，多霸气侧漏…… 姐姐，就是海兰珠，也就是那个出生后站在我旁边，被她多瞧了几眼的小美女。 海兰珠的确生得美。我刚穿过来的时候，就这么觉得，等自己十二岁了，海兰珠十六岁的时候，我愈发确定了，海兰珠以后也会一直美下去! 可是这个海兰珠好奇怪，一副见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说话也是绵绵软软的。明明是草原上的大格格，整日里却是一副江南闺秀小家碧玉的模样，别人家的草原儿女，无论男女，都是骑射竞技，好不热闹。可她偏偏喜欢捧着本《诗经》每日躲在帐篷里看个没完。 长久不见日光，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与黝/黑或是麦芽色的草原人相比，她的白/皙，就是病态。 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性情又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不太招阿玛待见。可是我觉得，她除了性子软了些，生得秀气了些，美得太与众不同了些，平心而论，还是很美好的女子。 她真的很疼我。 小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跟在额娘身边，好奇地看我，偶尔还会伸出那纤细白/皙的手温柔地帮我换尿片衣服，还会煞有其事地对着婴儿模样的我念诗经，重复着她最喜欢的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里面，我最不喜欢这句。 追求容颜貌美无可厚非，可我觉得这样的追求肤浅而荒唐。 女子，能赢到最后的，一定要靠智慧。太过美貌而受人利用，受尽宠爱却不得好死的例子，史书上还少么?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光靠爱情，便能赢到最后，这样的故事，只有电视剧动画片里有…… 自小我和姐姐很亲，说过很多贴心话，偶尔说多了还蹦出两句现代用语，壁咚、娘炮什么的……还好姐姐比较内敛，以为是我乱说，也没有深究。 可我的这番心思，却从来没和姐姐说过。 每个人都有追求喜欢的权利。争辩，都是无用。我想帮她保护好最后的一片违背阿玛心意的天堂。 这样的性情，生在这样的世家，很是悲剧了，我干嘛还没事和她说不痛快的? 人生苦短，经不起为难。 她教我的诗句，我都背过，所以她一直以为我聪明，过目不忘。
第5页 虽然一直以来，她喜欢的，我都不喜欢。我也都装作喜欢，希望她开心。 姐姐很好骗，我说什么，她都是信的。 我骗她说我也喜欢《诗经》的时候，她莞尔微笑的样子，真好看。 有疼我的阿玛，能干的额娘，温柔的姐姐，宠我的哥哥们……这十二年里我几乎过得肆无忌惮，天马行空，在草原上没有那么多规矩，我更是疯起来没完。 我的动如脱兔是出了名的，姐姐静若处子也是出了名的。 额娘曾说，要是我和姐姐的性子中和一下，就算是个正常了。 我同情姐姐，更同情自己。姐姐还能待些时日，我是大玉儿，十三岁就要嫁人了……还不赶紧趁着没嫁人，不吃喝玩乐，还等啥呢! 歷史，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女超人转世，三言两语就能扭转干坤了。 后来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穿越来，过得最舒心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我不明白，我和姐姐性格迥异，喜好迥然，为何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因为知道姐姐日后也会嫁给那个人，我总是有心留意她和那个人是否见面。因此我以为我是第一个见到他的，理所当然的，我以为他先爱上的人，是我。 我打探了好多他的事，今日终于见到他了。 在比马场上。 八贝勒，皇太极。 比马狩猎，是我在草原最大乐趣。 和他难得一见，自然是要比一比的。 当时比马场是全是高大威勐的壮汉，我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女童，一身红衣，站在自己两个高的枣红马身边，真是醒目到家了。 那个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便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日后是我老公，现在不看清楚了，估计就要等嫁人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可还是不失礼节地微笑颔首，便先移开了目光。 当时我十二岁，他三十三岁，如果加上我穿越前的二十年，我应该已经三十二岁了。喜欢上他，也不算萝莉喜欢大叔。 他是个将领，昂首的姿态，和阿玛很像。威严在侧，不怒自威。眉眼，却是柔和的。 他有着与哥哥们不同的成熟，比如现在——他知道如何赢我。 我是不喜欢输的。 每次和哥哥们比马，输了就要继续比，继续比，继续……让着我也不行，一定要比到哥哥们被我累得不行，真的累倒在地才算罢休。 所以，我对他的爱慕，是从他赢了我开始的。 【海兰珠●陆千金】 那一日天气很好，白色的云朵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上头。那之后，我再也没能看见那样澄澈的颜色。在外头，我一向是不能引起多大注视的。这一回也是一样。 大玉儿穿一身大红色蒙古袍，一头乌黑浓密的发编作一条油亮的大辫子。她站在枣红马边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英伟男子。 她背对着我，故而我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是不用想也知道，想必是信心满满，夺目飞扬的笑容。在场的都是壮硕的大汉，他们都是科尔沁最好的勇士。可是大玉儿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女童站在他们之间，却没有一丝一毫逊色。 我的妹妹大玉儿，她是草原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我站的远，不曾听见大玉儿同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终究还是应了大玉儿的要求。这个寻常，想来一般人也没办法拒绝这样一个洒脱自在的女孩。 他嘴角噙着笑，却并非蔑视，而是一种稳重成熟的笑意。兴许是天上的日头有些大，我竟然看得有些恍惚。幸而身后的竹嫣儿扶住了我。 “大格格，估摸着玉格格同八贝勒是要往赛马场去呢。咱们要跟上去么?” 是了，这里怎么能赛马?肯定是要往赛马场去的。我抬起头看，人群已经开始移动，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大玉儿同八贝勒。其实我同大玉儿，都应该唤他一声姑父。 小姑姑博尔济吉特哲哲，一早嫁过去，作了贝勒福晋。我一贯是知道八贝勒的威名的，只是不曾想过，他竟然是这样英俊的男子。 “自然应该跟过去，”我这样说，“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这是远来的客人。倘若大玉儿不慎惹怒了他，这可怎么好呢?” 竹嫣儿点了点头，十分贊同我的说法。“是应该跟过去，出了事情，大格格也好帮着描补描补。” 我走得慢，等走到赛马场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比试起来。马蹄声声之中，扬起了大片的尘土。里头最鲜亮的，却是大玉儿一身红色的衣裳。在太阳底下，在马背上头，笑意明艷。 而八贝勒，他嘴角仍旧是那样轻柔的一抹笑意，目光看着前方，时不时侧头看一看，被他渐渐甩在后头的大玉儿。 “玉格格今日真是造次了，八贝勒是马上驰骋沙场的人物。格格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孩儿家。怎么敌得过八贝勒。” 竹嫣儿这话，说得很在理。只是要说大玉儿会输，我是不肯相信的。 果然，看见自己渐渐落于下风，大玉儿抿紧了唇，马鞭挥动得越发快起来。她那匹枣红马，倒真的加了把劲，跑的越发快。 只是仍旧追不上前头的八贝勒。 “科尔沁的二格格，你已经展示了你草原儿女的风貌。我皇太极，甘拜下风。”他这样笑着对大玉儿说。
第6页 我一听就觉得要遭，他这样说，其实是让着大玉儿，不想挫了她的勇气。却没想到，大玉儿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让她。更别说，他还叫大玉儿二格格。 大玉儿当下就用马鞭指着他，高声道：“你别得意，谁要你让我!” “哈哈哈……”他大笑着，竟然放慢了速度。 我有些诧异，却看见下一刻，同大玉儿渐渐接近的皇太极，竟然扬起马鞭，捲住了大玉儿的腰。 大玉儿看起来有些惊慌：“你干什么?” 他不曾回答，只是用力一拉，将大玉儿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放在身前，牢牢制住。 这变故发生得很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八贝勒就带着大玉儿到了终点。 他下了马背就说：“二格格，你赢了!” 看着大玉儿憋屈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八贝勒真是聪明，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拉大玉儿坐在他前面，先过终点的，自然是她。 “你真是个流氓!还有，不许你叫我二格格!”大玉儿气吼吼地扔下这句话。 听到这里，我也觉得，再不去制止，只怕按照她的性格，会再来一场比试。这却是不行了。“大玉儿，不要胡闹!” 大玉儿虽然喜欢玩闹，却很听话。至少我的话，她句句都听。 听见我喊她，她立刻就往我这里跑过来，不知为何，面上竟然还有些惊慌失措。我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八贝勒，正好看见他也在看着这个方向。 有些不知所措，最终也只能略微颔首，回了他一个微笑。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大玉儿一路跑到我面前，低声说：“姐姐怎么来了?” “我怕你闯祸，来看看你。” “哎呀，姐姐～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闯祸呢!”一边撒娇，一边拉着我往回走。“这里尘土大，姐姐别在这里站着，咱们快些回去吧。” 我捏了捏大玉儿的鼻子，“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 “是，姐姐。” ☆、第三回 情窦开，错相逢 修 第三回情窦开，错相逢 【海兰珠●陆千金】 那天晚上阿玛设了晚宴，宴请赫图来的八贝勒等人。我一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一半因为吵闹，一半因为去和不去，都没什么意思。 大玉儿就不同。 她似乎天生就应该万众瞩目，用他们汉人的话来讲，她就是阿玛的掌上明珠。我们有好几个哥哥和许多异母的姐姐，可是能够坐在阿玛身边的，也只有大玉儿一个人。 按着平常，大玉儿一定会来来回回劝我好几次，出去玩一玩，和大家喝酒吃肉，告诉我那些有多有趣。这次却很反常，她没有来叫我。甚至于我隐约感觉到，大玉儿不想让我去参加这个宴会。 竹嫣儿看出我心不在焉，一边叠衣服一边问我：“大格格想什么呢?” “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大玉儿没有来……”我说得很隐晦，因为心底藏着的那一丝小心思，连竹嫣儿都不想告诉。 其实我今日这样等着大玉儿来劝我，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台阶下。不过是，想要去宴会上，再见一见那个英俊的男子。离开赛马场时候，他那道目光，灼得我胸/口发烫。 竹嫣儿笑了，“大格格还没看出来?玉格格虽然一向爱胡闹，但是总不会随意挑衅远来的贵人。依着奴婢看，玉格格这是看中八贝勒了，怎么还有心思来找大格格?” 兴许是因为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有些恼。“你乱说什么?大玉儿才几岁?更何况八贝勒长了大玉儿那样多，还是咱们我姑父。我不许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其实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大玉儿多大?大玉儿已经十二岁了。当初叶赫的孟古格格，十二岁的时候一早嫁给了赫图的天可汗□□哈赤。这个年岁，对于汉人而言兴许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对于咱们部族的儿女而言，却已经要担负起为部族联姻的责任。年岁之说，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姑父这一层，更是无稽之谈。为了部族的兴旺，别说是姑侄共侍一夫，便是母女同嫁一人，也是有的。 我这样说，只是不想承认那个事实而已。 只是再不想承认，那也是事实。 帐门口哈提娜的声音传过来：“竹嫣儿姐姐，大格格可在里面?” 竹嫣儿起身过去，撩开帘子，“格格在呢，有什么事你说了我听一听。” “玉格格派人送来的烤羊腿，还热乎着……”从外头将烤羊腿递进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竹嫣儿端着走过来，“还真是香，一闻就知道，肯定是玉格格亲手烤的。” 我也有同感，含着笑点了点头。用贴身的小刀在羊腿上切下一小块，放到嘴里一尝，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也就大玉儿有这个闲心，在吃得上头那么多讲究。”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玉格格是哪里来那么多点子，在羊腿上抹了那么多东西……” 说起这个，我的心里总是为大玉儿骄傲的。“我的妹妹大玉儿，她是草原上的太阳，是天神赐给我们的贵人。”
第7页 大玉儿的手艺的确好，我晚饭也没有多吃，现在倒是吃了小半只羊腿。吃得时候还不觉得，倒是吃了下去，才感觉有些撑。 “今日倒真是有些吃多了。” “也是玉格格的手艺好的缘故，还剩下半只羊腿，格格赏了竹嫣儿吧，奴婢馋得紧……” “你拿去吃了就是，我外头去走一走，不然晚上只怕是睡不安稳了。” 竹嫣儿忙费力将口中的羊肉咽下去，“夜间天黑，奴婢陪着格格去吧。” 随意摆摆手，兀自撩起帘子出了帐，“这里是我科尔沁的地方，天黑有什么怕的。” 我虽比不上寻常草原女儿豪爽，骨子里头性子却跟他们很像。其实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类人，只是更多时候，我喜欢将这种情绪藏起来。 外头有许多婢女，阿玛虽然并不大喜欢我，却也怕我出事。毕竟嫡出的女儿，也就只有我和大玉儿两个。 一见我出来，哈提娜就上前，“大格格要出去?” “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 “是。” 他们嘴上这样说，目光却仍旧紧紧跟着我。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是中原的菟丝花一样，柔弱而不堪一击。草原上的人都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只是我命好，托生了这样好的一个人家。 我快走几步，才算是脱离他们的视线。 科尔沁草原美丽富饶，往外走了几步，便是溪水清清的小溪流。方才吃了那样多羊肉，我倒真是有些渴了，蹲下身捧起泉水就喝。在这初春的时候，泉水都还有些冰凉。喝到嘴里，就让人感觉浑身一个激灵。 “什么人在那里?!”背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声。 “啊!” 我不料会有人出现在这里，被他这一声喊吓得一颤，勐然回过头去看是谁，脚下踩着的石头却一滑，直直滑进了泉水里。 所幸泉水很浅，也不过略微湿了衣裳。只是尽管如此，春风吹过来，却还是让我止不住地打寒颤。 抬起头望过去，却是白日里见过的八贝勒皇太极。此时此刻他一定是在笑话我，因为我听见了他喉咙里传出来的闷笑。真是再没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事情了，我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我庆幸天色晚了，他看不清楚我脸上的表情。 “怎么不去宴会，反倒在这里窝着?嗯?”那尾音里头最后的一声嗯，用的是上扬的语调，听起来感觉像是在挑逗，却丝毫找不出轻浮。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带来的阴影笼罩了我，让我觉得很有压迫性。 “宴会太吵闹，我不喜欢。” “草原上出生的女儿，你说你喜欢安静?”他的声音里面有些诧异。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忍不住往后退。“八贝勒留步!” 他果然停住，“怎么，你好像很害怕我?” 是的，我很想靠近他，但是，又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内心隐约在提醒自己，这是大玉儿喜欢上的男人。 “八贝勒，”深吸一口气，“天色晚了，孤男寡女在此相会实在于理不合，请许我告退。” 说完就转身跑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也能够跑得这样快。按照大玉儿的话来说，就是后头有恶狗在追我。 如果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那么我就该明白，和皇太极之间，这一次的相遇是必然。那么我肯定会选择，在相遇的一刻就告诉他我的名字，是海兰珠。我肯定不会再遵守那个可笑的婚约，即使千夫所指，也要追着他离开。 可惜，我非先知。做不到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就堪破结局，冷静而自持地对待这一生。 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大玉儿●君浩】 我喜欢皇太极。 只不过马背上那一次较量，他拉了我一把，我的心似乎就被拉过去了。 明明是我骑术不精，他摆明了让着我。每次哥哥们让着我，我都会怒了的，这次却不同。他笑着说我赢了，我的心似乎都飞起来了。 是的，我输了，也赢了。 我输了心，赢了比试。 在马背上，他拉我在怀里的温度，一直灼烧着……我忘不掉。 自然，那日晚宴上，我格外注意他许多，而且，我对姐姐，也格外在意起来。 说实话，我不想皇太极见她。 因为知道以后他们那些荒唐情事，我总是有莫名的担忧。 姐妹同侍一夫，在这样的部族，我们这样的身份，简直再正常不过了的。 所以，这次，我没有去叫姐姐。以前她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并没有勇气和别人分享她的世界有多绚烂瑰丽，只不过觉得其他人都看不上她，躲了去……我认为这样不好。 其实那些美好的诗歌，歌唱的都是最纯真的情感，她只要和大家解释，总会有人理解的，毕竟酒过三巡……大家都说开了，心结没了，彼此也就畅快了。 姐姐不喜欢喝酒，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所以以前，我总是劝她参加。她明明是美丽的，为何要在角落里枯萎? 可是，这次我却没有去拉她。也许是因为皇太极。
第8页 那日比马后，他问我，姐姐是谁。 他没问我是谁。 一瞬间，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转念，就安了心。 姐姐已经有了婚约，对方是蒙古察哈尔部的大汗林丹汗，地位并不比皇太极差许多……他们现在并无可能。 于是，我说了个谎。 我说，海兰珠，是我的堂姐，已经许配了人家。 我当时使了个小心思，我觉得，如果她是我堂姐，就算是部族势力联姻，皇太极也没有可能娶姐姐了。 阿玛在草原的势力，皇太极娶我的原因，一开始也是为了联合科尔沁的部族势力。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便没再多言，只是淡淡地笑着看我，说大玉儿，你长大了一定很漂亮。 我不安的心，顿时就又浮上了喉咙，明明没有饮酒，脸颊便已火热。 他是知道我的。这已经足够我高兴好些日子了。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姐姐，特意烤了只羊腿，托人给姐姐送去。 我想，姐姐既然没见过皇太极，想必她喜不喜欢也不一定呢，也不能说我抢了她的心上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先见到他的。 我安慰自己，还是觉得说了谎，心里慌得很，颇为后悔那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为了弥补愧疚，我特意挑了最肥的羊腿，烤得外焦里嫩，托人给姐姐送去，才算心里好过了些。 “姐姐偏心，每次都给大格格最好的!”苏茉儿在我旁边看得流口水。 “等会儿我也给你烤!”我也咽了咽口水，胳膊戳了一下身边的女孩。 苏茉儿一直跟着我，一开始她叫我“二格格”，后来终于被我威逼利诱，改口叫了姐姐。 什么格格……还是个二格格……穿越的方式已经是够二的了……还每天有人提醒我……啧啧…… 茉儿酒量一般，被我灌醉了，抱着羊腿睡在帐篷里了。 那夜，皇太极并未多饮，离席的时候，我还在阿玛身边劝酒。看他离席，我寻了个理由也离了席，偷偷跟了上去。 我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才好，只想多看看他，多了解他一些。 大概离了二三十米远吧，他并未发现我跟着。 然后，我看见他见到姐姐了。 当时，我想起那个谎话，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这个后悔啊，自己真的不该鬼迷心窍……说谎话太折磨人了! 但是，他们并未多聊，不过是说了些客套话，还没到两分钟，姐姐就跑开了。 我当时就拍大腿，姐姐这个样子，绝对是不喜欢皇太极的。我明明看见，皇太极还扶了滑了脚的姐姐一把，姐姐竟然就这么走了，肯定对他也和其他男子没两样! 我的想法歷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喜欢就喜欢，肯定想方设法多留在喜欢的人身边的啊，就算是怕羞，也会偷偷看吧?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姐姐的心思，在我还未深陷之前，我会选择离开。 我爱这两个人。相信我，一开始，我并没有那么厉害。 可以将最爱的人，亲手杀死。 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决定……歷史，有它强大的力量。 每个人都纯白无辜，每个人都罪无可恕。 ☆、第四回 遇险境，轻别离 修 第四回遇险境，轻别离 【大玉儿●君浩】 那夜，我还是没能再和他说上话。 而他第二天便因为要赶去另一个部落，只不过清晨的时候，见上了一面。 我贪睡，熬夜，从来不早起的。苏茉儿每次叫我，总是要花上很大的力气，后来她找到了窍门，拿好吃的早点诱/惑我…… 这次，我却破天荒的，比苏茉儿起得还早。 也不知怎的，天微微亮，就醒了来。脑袋里似乎有一个警钟，到时候就响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盘算着和他说些什么才好，要不然他这次走了……再见的时候，也许就是我嫁过去了…… 我还是不习惯，对这样的安排，联姻的无爱，反抗叛逆，想要逃离。我现在已经不是初次穿越而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我是科尔沁草原的二格格，有钱，也有能力逃离命运的安排。 但如果是他，我想也许我能勇敢一次。 想来，如果我未穿越而来，大玉儿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无可奈何?十三岁的时候，就因为联姻，嫁给了一个人，一辈子。 古代的女子真是可怜，连离婚，都是夫家说了算。 可我顾不得哀嘆这时期女子的命运，便装作餵马，早早地去了马厩。皇太极这次孤身前来，温柔和善的哲哲姑姑并未随同。他的那匹汗血宝马，一眼我就认出。草原上的男子，没有几个不爱马的，他要走，一定要来牵马。 我就在这等他。 我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他了。他来的时候，我正背对着他，给马儿添草料。 “大玉儿?”他好奇地负手上前，似笑非笑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小孩子都贪睡的，你起的好早啊!”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也不知怎么了，本想说些话别的话的，却无厘头地来了这么一句。 “是嘛!哈哈哈哈……”他大笑，笑起来眉眼都弯了，很是慈爱和善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头，“不过，还是要多休息，小孩子要长个子，只有多睡些，才能快点长大!”
第9页 他眼神里似乎还有别的话，那时候我看不懂。只想着，他也是喜欢我的，长大了，就能嫁给他了不是么? 于是我狠狠地点头，坚定道：“我要多睡，快些长大!” “哈哈哈……”他还是被我逗笑了，想来刚刚过他腰间的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有趣的小鬼。谈情说爱，少女心思，也太早熟了些。 我固执地相信，这样的感情会变成爱情。因为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期待的光彩。 那日，看他绝尘扬鞭的背影，我有些失落，但是也松了口气。 那个谎言还压在我胸/口，如果他还在，我只怕夜夜睡不安稳。 因为愧对姐姐，我总是找藉口推脱没有去看她。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选了个散心的法子，跟了哥哥们去打猎。打猎的时间很长，这一去，通常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才能打到好猎物。 我琢磨着，可以逮一只兔子回来，送给姐姐。上次我本来捉了一只回来，姐姐很喜欢，却被阿玛的侍卫看见，捉去吃了……姐姐还伤心了好些日子。 “姐姐，放心，我最慢半个月就回来啦!” 姐姐还是来送我，我虽然心里有愧，还是笑着掩饰过去了。身边的茉儿跟着我，也和一旁的竹嫣儿炫耀，自己肯定射一只狐狸回来做冬衣…… 这丫头似乎得了我的真传，吹牛的本事见长。 “你小心些，”姐姐拉着我的手颇为担忧，“野外兇险，野兽出没，你这么小，千万别落了单，若是碰上狼群，可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从来没碰到过的，狼群哪里是那么好碰的!” 我当玩笑似的说，扬手跟着哥哥们跑远了。每次姐姐都这么大惊小怪，千叮咛万嘱咐，我不是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么! 可是，我后悔了。 大话可不是那么好说的，我刚说我从未碰到过狼群，就在离开家的第三日，遇见了狼群，而且还是被狼王包抄了的那种。 我这个后悔啊，真的不该追那只白狐狸!要不也不会和哥哥们走散了!那白狐狸没准儿就是狼王派来的诱饵! “二格格啊……”苏茉儿紧握着短刀，瑟瑟发抖地靠在身后，声音已经带了呜咽，“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苏茉儿肯定是怕死了，要不然也不会口不择言地唤我“二格格”。 “别说丧气话!” 我虽然也怕得不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抖，强打精神，瞪向呲牙咧嘴的野狼们，挥着手中仅有的火把，期待能拖延些，等哥哥们来救我。狼群是怕火的，我千万不能让火熄了! 点儿背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我正眼巴巴地瞅着可不能让火熄灭了，就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妥妥地将火把吹灭了。 该死! 我心里咒骂，这下坏了! 眼看着狼王呜嗷一声，带头就扑了上来。 我心一凉，这下完了! 【海兰珠●陆千金】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竹嫣儿听见声响，夜间还来看过一回。我不能同她说，这份焦躁是因着一个男子。只好告诉她，说是方才的羊腿吃撑了。 她并没有多怀疑什么，兀自睡去了。 天刚刚擦亮的时候，我再也躺不住，起身潦草梳洗了一番，不曾惊动竹嫣儿，悄悄出了帐子。 整个部落都在沉睡中，唯有守在外头的哈提娜醒着。见我出来，忙行礼：“大格格万福，怎么今日起得这样早?” 勉力扯出一个笑来，“有些不舒服。” 哈提娜瞭然地点点头，“想必是昨儿晚宴喧譁了一些，吵到大格格了。奴婢去取一杯马奶茶来，热热地吃下去，想必能好一些。” 一整个晚上没有睡，我倒真是有些头疼。听见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此时正是天色即晓的时候，哈提娜取马奶茶，自然要一刻工夫。我随意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上去，百无聊赖地从地上拿了一根小枝桠，拨动地上的泥土。 “起得这样早?” 身后传来一声含笑的男声，听着很有几分耳熟。我回头望过去，滚烫炽/热了一个晚上的脸，几乎又要染上绯红。 八贝勒，皇太极。这样早，他竟然已经醒了。地平线那边隐约的金色阳光投射过来，为他镀上一道浅金色的光芒。模煳又温柔的光线，看得我有些晃神。 就在我呆愣的功夫，他已经走了过来。“昨晚没睡好?怎么不说话?” 我回过神，低头继续拨/弄泥土，藉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有些不舒服。”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嘆了一声：“今日，我就要走了。” 他要走了?!这样快?!我勐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却不在我这里，只是看着不远处初生的太阳，从我这里，能够看见他麦色的，俊美的侧脸。 “恭送八贝勒。”我竟然，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说的，只是这个?”他看向我，眼里有不明的情绪。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或许换种说法，是我不敢想里面是什么。 “是，”我这样回答他，“我并没别的想说。”
第10页 他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 其实……我有许多话想要说，只是终究，我只能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我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些难过。 先不说，我的妹妹喜欢他。便是没有大玉儿，我也不能清晰表达自己喜欢他这件事。 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都是部族的筹码，是联姻的必需品。而身为科尔沁大格格的我，唤作博尔济吉特海兰珠的我，一早就被许给了蒙古察哈尔部的大汗，林丹汗。 我先是科尔沁的大格格，而后才是海兰珠。 感情这种东西，对于我而言，实在太珍贵，也实在太没有用。阿玛一向是不喜欢我的，我不能让自己最后的价值也消失掉。 而大玉儿，阿玛那样喜欢她，一定会将她嫁到最好的地方去。 哈提娜拿了马奶茶来，滚烫的茶碗捧在手心，氤氲的热气往上蒸腾。我发现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看着那碗马奶茶，发了许久许久的呆。 皇太极，请容许我默默在心底这样唤他。皇太极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原本是想去目送一下的，总算也不枉费这一回的相遇。 只是在那之前，我看见大玉儿的身影，偷偷飘去了马厩。她一门心思都在皇太极身上，并没有发现我默默坐在角落，看着她。 大玉儿一贯是贪睡的，每次都要我去叫她。只是这一回，她却起得这样早。我的妹妹，她是认真的。 皇太极走后，大玉儿许久都不曾来寻我。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妹，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这样疏离。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出嫁蒙古。却没料到，大玉儿竟然先来跟我道别。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活泼可爱，我看着飞扬的笑脸，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抑郁，似乎也随着这张笑脸，一扫而空。 大玉儿，她是我的亲妹妹。没有人能够把我和她的心分开，所以前两日那些疏离，一定是我多想。大玉儿不过是因为情窦初开，有些小女儿的脾性。 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我目送大玉儿策马离开，那背影很漂亮，说不出的骄傲自在。 ☆、第五回 多尔衮，林丹汗 修 第五回多尔衮，林丹汗 【大玉儿●君浩】 本来打算要用目光杀死野狼们的，但也许是我的眼睛不够小，不够聚光，或者是不够犀利，瞪了半晌，狼王终于发现我不过是虚张声势，步步紧逼。 以前我是很喜欢看《动物世界》的，在那里，见到野兽后倖存下来的窍门，不是跑得快，而是当事人有多淡定。通常淡定的人，也遇上淡定的野兽，然后淡定地活了下来…… 但是此刻，我若是个男的，肯定能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蛋疼…… 事实证明，虚张声势的淡定，往往容易露馅，比如我的手脚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加剧，唿吸加速，心跳加快，迷走神经兴奋，不自主颤抖…… 爱好比较分散，患有轻微拖延症的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说，如果你盯着对手开来的枪，反应及时，是可以躲开的…… 对，是在看柯南的漫画里看到的…… 总之，我觉得狼王再厉害，也肯定快不过枪，所以我打算盯着看着它扑来的时候，及时闪躲开来，或者拿苏茉儿做垫背…… 但是想像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狼王向我扑上来的剎那，看到那一双猩红色的眸子，留着的哈喇子，还有锋利的獠牙……我还是不争气得闭了眼。 在我第n次咒骂上天瞎了眼，竟然让我这个穿越而来的死得这么没有价值的时候，上天终于开了眼，没有抛弃我。敢情上天只是打了个哈欠，让我先慌一会儿…… 对么，我是穿越过来的，穿越过来的都是女主哎，女主怎么会死呢! 一道疾风擦过耳畔，然后就传来了狼王呜嗷一声低吟，我没忍住睁了眼，狼王那一声惨叫，似乎真的很疼。 一睁眼我就愣住了，狼王右眼睛上中了箭矢，不偏不倚，正中眼眸，疼得嗷嗷嗷得在地上翻滚，捲起黄沙漫漫…… 周围正蓄势待发的狼群犹豫了，狼王已经倒地了，而且成群的马群踏踏声我都听见了，狼群们肯定也听见了。 我扭头，正望见不远处来的一队人，似乎还举着旗，那旗看起来也像是个贵族的……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反正是人就好，他们就算把我掳去做压寨夫人，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倍儿亲切。 一直很喜欢看《狼图腾》的我，第一次对狼这等残酷的生物，厌恶起来。搞笑啊，它要吃我啊!我还喜欢它?那我不是犯贱么! 我没犹豫，后面有救兵了，便手也不抖了，腿也不颤了，挥手举起了箭矢，向狼王另一只眼睛射去。 正中。 狼王倒地，奄奄一息。 其实将才那第一箭射得极深，狼王已经呜呜嗷嗷得满地翻滚，离我的距离也不近，射中了很正常。 身后却传来了喝彩。 我后来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这十二岁的年纪，为我增了不少的印象分。毕竟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被狼群围困，不哭不闹得还冷静得补上一箭，就算是歷经杀场的草原儿女，也会稀奇一番。
第11页 狼群见汹涌的火把越来越近，狼王又被射死了，狼群中不知那匹呜嗷一声，其余也都呜嗷呜嗷起来，狂奔而去了…… 我终于看清楚了来人。 可惜我不认识。只不过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下了马，走到我们面前。 少年模样的男子，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很是果敢俊朗，个子也很高，穿的是正统的骑服……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矮，看谁都比我高…… “格格……” 苏茉儿躲在我身后轻唿，拉了拉我，示意我看了看那面旗子。满镶正白旗。 我知道皇太极是正黄旗的，白旗……是谁来着?脑袋里只浮现起投降时在城墙上挥舞的白色旗子…… 我知道清朝的王爷门有好多种颜色的旗。但是谁对谁总是对错号…… “你们是谁?最近附近经常有狼群出没袭击人，怎么还到处游荡?看服饰也不是普通的牧民……” “我们……”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真实身份，毕竟在这荒野，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其他部落和阿爹结了梁子，便捉了我去当小老婆，我可就自己挖了个坑还屁颠屁颠得往里跳了…… 但是，一听到这男子身后的人喊他，我就立刻笑了。 男子身后的人喊，“多尔衮!夜深了，快些撤回去吧……” 然后我就看着多尔衮捂着肚子笑得热泪盈眶的。 “二格格?”苏茉儿颤颤悠悠地拉我的衣袖，“格格莫不是将才被吓到了，失心疯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拍打着茉儿懵懂的头，一边望向同样懵然的多尔衮，指着他捂着肚子笑得开怀：“哇噻，你就是多尔衮啊!哈哈哈哈……” 那个少年蹙眉疑惑的神态，真是太有趣了。 后来多尔衮经常和我提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他觉得，我前一秒还是个小巾帼女英豪，后一秒就是个变/态神经病…… 其实，我只是觉得多尔衮和印象中太不一样。 皇太极是三十多岁，也算个大叔，成熟稳重很正常。 可多尔衮他明明当时只有十四岁。 风吹日晒得好像已经成年了似的，个子也生得高，少年英豪，也太沧桑了些……好可怜，哈哈哈…… 【海兰珠●陆千金】 我从未想过，那次和大玉儿不经意的告别，竟然让我们在之后好几年，都没能够再相见。大玉儿走了，科尔沁部落迎来了蒙古察哈尔部的雄鹰，林丹汗。 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那时候他还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相见的时候，他已经长成十分英伟的男子，只是那时候，他尚且不是大汗。他同阿玛定下了婚约，其实要娶的并不是我，而是科尔沁草原的公主。换句话说，就是有着这个身份，谁都可以。 林丹汗来的时候，额娘领着我去迎接他。在旭日的照耀下，我看见他英气勃发的脸。没有皇太极俊美，却也阳刚英伟。他的身躯十分高大，让我隐隐有一种错觉，似乎他站在那里，就能挡住所有风霜雨雪。 如果没有皇太极先出现过，我想我是会喜欢他的。只是好可惜，多年以后我们的再相见，来得好迟好迟。 “海兰珠见过大汗。” 他脸上带着豪气的笑，不像皇太极，有些内敛。“海兰珠，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样美了。” 我以为我是要脸红的，然而我没有。在他爽朗的笑声之中，我终于明白，我可能终此一生也没有办法爱上面前这个男人。即使他是我未来的丈夫。 我们之间的言语只有这样多，那之后，林丹汗就被阿玛迎入帐中，大举欢宴。而额娘则悄悄将我带回帐子里头。 “额娘，有什么事吗?”动作这样神秘，叫我忍不住问出声。 “海兰珠，额娘有话要跟你讲。”额娘同我一起坐下，难得用那样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海兰珠，我们娘俩，像是从没有这样说过话。” 自然是没有的，额娘也是草原儿女，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便没有细腻的成分。更何况总是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大玉儿爱疯爱闹爱玩，出生时候还折腾了额娘那样久，额娘心里头，却最喜欢这个女儿。便是连哥哥们也比不上。而我，在这生命力勃发茂盛的草原上，就像是一团沉寂的水。 不讨人喜欢。 “额娘有什么话，说就是。海兰珠自然仔细听着。” “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能跟你卖这个关子。”额娘果然将面上的慈爱撕扯下来，变成平日里冷酷的模样。“你前两日做的事情，哈提娜都与我说过。八贝勒那边，你不要再想了。我们一早定下了让大玉儿去。” 我便是再清楚，再明白，此时此刻听见这样直白的话，也不由一阵心凉。忍不住嘲弄地回视她：“额娘……在你们心里头，大玉儿是你们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么?” 额娘不防我说出这样的话，面上染了吃惊。只是片刻之后，又尽数遮掩下去。“你自然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疼宠，一样喜欢。只是大玉儿，比你更适合去那里。海兰珠，你好好想一想，八贝勒已经娶了好些侧妃，便是正妃也是你亲姑姑哲哲。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够同人家争抢?大玉儿就不一样，她会审时度利。放她去，我们很放心。”
第12页 额娘这话，说得可真是动听。我噗嗤笑出声，只是终究，没能忍住那一脸冰凉的眼泪。“额娘说得，真是好笑。只是也要扪心自问，骗不骗得过自己才是。八贝勒妻妾无数，难不成林丹汗就只取一瓢?我一早听说了，他有个最宠爱的囊囊福晋，唤作娜木钟。” 其实我，从未想过不嫁林丹汗。只是额娘如今说这样的话，却让我心寒。我从未想过抛弃科尔沁只为一己私慾，额娘却从未替我想过一丝一毫。 在这种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大玉儿。 “好言好语说与你，你怎么就是不听!”额娘一向是直爽热辣的性子，再不能忍住，勐然站起来疾言厉色：“管你心里是想的什么，如今林丹汗来接你，只吃了今晚这顿宴，你明日便随他回蒙古去。”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那头上珠翠冰凉的碰撞声，听得我遍体生寒。 “额娘!”我忍不住厉声叫出来，满带怨恨地看着她冷漠的背影。“额娘生了我，从没有欢喜过，是不是?因为我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你，你们，从来不喜欢我!” 她一开始并没有回答我，只有无限寂静在帐中静静流淌。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了。她的身子才略微晃了一下，语气冷酷地说：“是又如何?” 额娘走了出去，我一下子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在椅子上，一点气力都不再有。“是啊，”我呢喃自语，盯着那摇曳的烛光，只觉那烟燻得我眼睛生疼，疼得眼泪蜂拥落下。“是啊，那又如何呢?喜欢不喜欢，都是一枚棋子。既如此，我要那虚假的疼宠做什么?” 左右，都是无用。 ☆、第六回 往蒙古，射狼王 修 第六回往蒙古，射狼王 【海兰珠●陆千金】 “海兰珠，你好像不大高兴。是不想看见我么?或者说是，不想嫁给我。”是夜，林丹汗说他有些睡不着。额娘便叫我出来陪他走一走。诚然科尔沁草原上头，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重视。我却觉得，额娘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无端端让我觉得羞耻。 想是我面色不好，就连林丹汗这样粗犷的人，也看出来了。只是我能将心里的话同他说么?自然是不能的。只能动动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并不是这样。” “那是为了什么?你说出来，只消是这草原上的事情，便没有几件是我林丹汗做不到的。”他这话，换了别人说，就让人觉得猖狂。可是他是林丹汗，说出来就是一掷千金。 “我有个妹妹叫做大玉儿，她前两日跟着哥哥们出去打猎，我只是有一些想念她。”我是真的有些想大玉儿了。她从前，也有远离部落出去打猎的日子，只是这一回出去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或许这就是姐妹，额娘阿玛疼宠她，我虽嫉妒，却没有办法憎恨她。 因为大玉儿，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妹妹。 “不必担心，”林丹汗听我这样说，便大笑起来，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力气有点大，拍得我的肩膀生疼。“你的妹妹，科尔沁草原的二格格。我远在蒙古也曾听说过。你不必担心她，听说她在草原上是这个!”林丹汗竖起他的大拇指，表达了自己对大玉儿的赞嘆。 我微微一笑，在月光之下，林丹汗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煳。他的眼睛很亮，在粗犷的表象下，细细地看，其实他长得这样硬/挺俊朗，是草原许多儿女喜欢的模样。 如果我没有遇见皇太极…… 林丹汗扶着我跨过几块大石头，“海兰珠今年也十七岁了，想必你知道我的来意。我是想要迎你回蒙古去，你在那里住些时候，知道知道咱们蒙古的情况，我再娶你为汗妃。自然，这是我想的。现下我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果然，他这次来，是为了带我走。想必是听闻了皇太极来部族的消息，生怕联姻一事有所改变。只是他不过迎我回去，却并不娶我，却让我有些奇怪。只不过，那些都是他们男人算计的事情，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能为科尔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 我低了头，柔顺地回答：“海兰珠并没有异议，一切但凭大汗做主。” 想来我这样的回答，他是满意的。“海兰珠，你真是和草原上的女孩儿都不一样。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明日一早，就往蒙古去。”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忍不住往部族那边望，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晚之中亮起又熄灭。唯有篝火，一处一处，永不暗淡。火是草原的灵魂。 在这片灯光璀璨之中，我迷迷煳煳又看见了皇太极的脸，心中就不由一阵伤悲。从前我一向是不相信命运这一层说法的，今日我终于相信，原来命运就是阴错阳差。 我喜欢皇太极，他却註定要是我妹妹的夫。我不喜欢林丹汗，诚然林丹汗也不大喜欢我，他却註定要娶我为汗妃。 我忍不住抖了抖，林丹汗问我：“是不是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第二日一大早，号角就被吹响。 就像皇太极离开那日的清晨一样，阵仗很大，甚至还要更大一些。因为这次他们要送走的并不仅仅是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更是科尔沁部族的大格格。阿玛额娘不宠爱我，但是我是科尔沁的大格格，尊卑长幼，我在科尔沁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撼动。
第13页 额娘/亲自为我梳妆，我生平第一次，上了浓妆。鲜红的唇，像是羔羊身体里面流出的血。“这口脂可是个好东西，是你阿玛派人特意从内关带回来的，瞧瞧，只抹上这一点，颜色就这样红火。” 我抬起头看，镜子里面的女子满头珠翠，唇色如烈焰。只是这满头华贵之中，我已经找不到往日里，那个低眉顺眼的模样。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我竟然也是可以这样雍容华贵的。 果然人要衣装。 “额娘，我这样去了，你会欢喜么?” 额娘细细替我讲鬓边的碎发理好，眼中带着一丝不舍。“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海兰珠，你总归是额娘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从自己手上褪/下来一只血玉镯，很好的成色。额娘将镯子套到我手上，不大不小，正好。“这镯子，是我的陪嫁。一对儿。一只给你，一只在大玉儿出嫁的时候，我会给她。” 我抚上那只镯子，并不是仅仅是玉的冰凉，上头还带着额娘的体温。我活了这十七年，唯有今日，额娘给我的温暖，是真实可依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很好，我会记住额娘今日的话。” 想必额娘自己也没能想到，她今日信誓旦旦说出的话，来日也会被自己，亲手打破。 终究手心手背，手心肉，更厚实紧要一些。 不再多言，我起身往帐子外头走。额娘没有跟着出来。哈提娜将帘子撩/开，就听见额娘在身后，带着伤悲，悽厉喊了我一声：“海兰珠!” 我停住，回过头就看见额娘眼中闪烁的泪光。 “额娘真的，也捨不得你。你不要怪额娘。” 我苍白地笑笑，“我不怪额娘。”额娘给了我这条性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自然我不能再贪什么。 【大玉儿●君浩】 我与哥哥们走散了。 正巧遇上了多尔衮的队伍，已经入了夜，也不好再麻烦人费力去寻，干脆跟着他们到了附近的牧民那里住了下来。 那次打猎我本来是想捉只兔子回去讨姐姐开心的，没想到射死了一条狼王。多尔衮的小跟班叫小刀，倍儿激动地拎着狼王告诉我，这狼王皮周身灰色，只有脖颈间一圈和四爪是莹润的白，说着样的狼皮甚是稀罕，传说中大汗们都希望猎到的，这次被我得了，肯定要羡煞众人了…… 当时我见狼王那两眼被射瞎了，留下两只血骷髅，甚是悽惨，毛皮上琳琳哒哒的被血污了也很是脏乱，便也没有多高兴，只让他帮我处理了皮，寻思着回去倒是可以送给阿玛当屁/股垫。 我没想到阿玛虽然甚是稀罕这狼皮，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可阿玛还是更稀罕我，这狼皮最后还随我做了陪嫁，去了皇太极身边。如果我知道，这狼皮会被我送给皇太极，皇太极又当着我的面送给体弱的姐姐，我一定将它先送了多尔衮。我其实就想捉只兔子送给姐姐的…… 他们不该这样对我，让我连怨恨他们都不行。一个是夫，一个是亲，哪个，我都应该爱慕敬重，心里不愿，还要陪着笑脸……当然这是后话。 我见到了多尔衮，又大难不死，还荣幸地射死了作乱的狼王首领，被多尔衮的手下捧成了巾帼小豪杰，听说我的身份后，纷纷来讨好，送来好多好吃的……所以此刻的心情还是很爽快的。 我捧着烤羊腿分不出手来，戳了错一旁的苏茉儿：“茉儿，去去，把我的调料啥的拿出来!对对，还有那个山楂丸!” “二格格!”茉儿两手抓着手抓饭嫌弃地望向我，“包裹不就在你屁/股边吗?你一伸手就拿到了!” “茉儿你屁/股痒了是不是!不许叫我二，你才二，你全家都二!” 多尔衮像看小孩子一样望过来，看着吃得狼吞虎咽还不忘吵架的我们俩微笑，伸手从我包裹里掏出个小瓷瓶，甚是稀奇地打量：“你是要这个么?” “哦，对对，就是这个!”我接过来，洒了点在烤羊腿上，顿时一股香气飘来，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啃羊腿。 多尔衮看来是吃饱了，这半天光饮马奶酒看着我们饿疯了似的狂吃，我们也的确饿疯了，跑了一天，除了早上喝了碗羊奶，肚子里早就没食了。多尔衮打量着青瓷小瓶，有疑惑地看了看里面的调料，扬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瓷瓶啊!”我体谅边塞的娃娃们过得都比较生勐，没有见过这么精緻的瓷器，也是，这小瓷瓶还是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一方中原商队手里买来了的。 “我知道这是瓷器，”多尔衮扬了扬眉，“我问的是这里面的东西。” 哦哦，好吧，我低估了多尔衮的见识，忙改口： “哦哦，我开玩笑的，哈哈……那是我配的调料，你试试，蘸着烤肉吃，味道不错的。” 多尔衮匪夷所思地倒了些在肥腻的烤肉上，放入口中，果然略显惊喜之色。 “怎么样?小王爷，不错吧!”茉儿摸了摸嘴上的油渍，倍儿得意炫耀道：“我家二……姐姐亲手配的调料，吃过的人都说好呢!” “的确不错。”多尔衮甚是惊喜，“你告诉我这配方吧!” “秘方，恕不透露。”
第14页 我怎么能将这研制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秘方泄露给别人?呵呵，好吧，我承认，我只配了三天…… 但是!这可是凸显我与众不同的几乎唯一秘密武器了，我这个穿越来的不会琴棋书画，至少要有一个秘方握在手里才算是个厉害的女主吧!我觉得我应该走美食路线，拿下帅哥们的胃，然后攻陷他们的心…… “哦?是吗……”多尔衮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所有的调料全都洒在了面前的烤全羊上。 “喂喂餵!” 我一激动差点又被烤羊腿噎到，咳嗽了两声，被苏茉儿怜悯地拍了拍后背。我能不激动嘛!那可是我准备好了用一个月的份量啊!被他一下子都给挥霍了，我还要现去寻原料去配啊，这荒郊野外的哪里能搜罗到齐全的配方?况且里面还有几味药草…… 等等!我瞪向多尔衮，果然看见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敢情他就是要逼我配给他看哇!哼!岂能让他得逞!? 我也不怀好意地瞪回去：“嘿嘿，你这么做也没用，反正吃了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我明天就去找哥哥们了，你趁着现在多吃点吧……” 小刀急急忙忙地沖了进来，打断了我的话。小刀在多尔衮耳边低语，那沧桑的少年不怀好意的微笑愈发浓烈，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谁说你能离开了?” ☆、第七回 见宠妃，未能归 修 第七回见宠妃，未能归 【海兰珠●陆千金】 我跟着林丹汗的车队，一路到了蒙古察哈尔部。我不是爱闹事的人，除了必要时候，总是呆在车子里不出去。林丹汗一度觉得很奇怪，也曾亲自来请我出去。 草原上的女儿，怎么会不喜欢骑马?他是这样说的，而我整日窝在车子里头，他却以为是我身子有什么不适。 我摇头对他说不是的，并不是这样。 或许我天生就是异类，因为我不喜欢骑马。也不是不会，只是害怕。当初我看见马就哭，因为我害怕骑在它的背上飞驰，那样子感觉好像整个身子都不是我自己做主。偏偏科尔沁的马个顶个好，跑起来都飞快。阿玛为此生气过许多回，到最后直接将我绑在马背上，拔下额娘头上的簪子，狠狠扎在马屁/股上。 可惜阿玛没有绑紧，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手臂撞到碎石，留下一个永远丑陋的疤痕。从此以后，我更害怕马。而阿玛也不再逼我，因为他终于发现，与其逼我，不如再培养一个更合心的女儿。 而大玉儿，就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可以在草原上翱翔的凤凰。 我拒绝林丹汗的邀请，而他也渐渐地明白，这就是我原本的性子，也不再过来请我。这一路上，我大半时间是在马车里面度过的。以至于以后离开的时候，看见这条路，还觉得陌生得像是从未见过。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嫁给林丹汗的，从未怀疑。却没料到，林丹汗他竟然不要我。因为他身旁早已经有了更为美艷动人的囊囊福晋娜木钟，而我，不过是他为了联姻必定要娶的一个女人。 他可以把我带回蒙古察哈尔部住着，却绝不会娶我。这些事情，是我在见到娜木钟之后才知道的。 到达察哈尔部的第一日，我就看见了娜木钟。阿巴亥博尔济吉特娜木钟，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旗装站在那里，头上珠翠环绕，瞧着便让人觉得艷色/逼人。面色倒不是很白，草原上的女孩儿大多带着些黑，只是那黑也黑得好看。特别是唇上那鲜亮的一点红，看了她之后，我顿时觉得，再好的口脂涂在我唇上，都变成了浪费。 娜木钟这样的女人似乎天生就适合浓妆艷抹，看一看都让人风情万种。我今日也是浓妆，可是站在她面前，我忽然深刻感知到自己不适合。 不仅仅是不适合这份妆容，更不适合这里。 “恭迎大汗。”娜木钟还未完全屈膝下去，林丹汗就迎上来将她扶住。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必这样行礼。” “规矩总是要守的。”娜木钟一面娇笑，一面用余光扫视我。她这是，变相地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这是大汗新硬来的汗妃么?”果然，她这样快就开始进攻。 我看见林丹汗的笑容有些僵硬，有些迟疑。“不，还不是。我只是将她迎过来住着。” 凭着这一句话，我就知道，林丹汗不会娶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娜木钟。一个男子在不曾喜欢上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将身家伟业放在最前头。而有了喜欢的人，便会在自己可能的范围里头，竭尽全力对她好。 林丹汗迎我过来，便是给了科尔沁一个交代。迎过来不娶我，又是给了娜木钟一个交代。 倘若这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几乎都要为林丹汗拍手叫好。 只是发生在我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因此，我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说：“我累了，休息的地方在哪里?” 林丹汗的面色有些怪异，兴许他不曾想过，我竟然会这样平静地揭过这一页。 “我带你去。”林丹汗走过来，轻轻牵起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与男子握手，我的身体在颤抖。但是看见娜木钟眼中的阴狠的时候，我又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争，是我的习惯。但是不受人欺负，也是必要的。
第15页 所以，我也要回报她一个下马威，才能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安静舒心。 林丹汗将我引到一个帐子前边，还好，他不曾在这些上头亏待我。这帐子就在他帐子边上，瞧着也很华丽。 “我虽然不会娶你，却也不会叫你被人看低。你永远都是科尔沁大格格，我蒙古察哈尔部的准汗妃。”意思就是，他不会娶我，但是也绝对不会让人登上属于我的，汗妃的位置。 他能够做到这一点，其实我已经很满足。“谢大汗，海兰珠明白了。” “你……”他的视线有点意味深长，“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轻轻抬起头，看见他的目光，灼痛我的肌肤。“是，我不喜欢你。” “你一早有了喜欢的人?” 他这样问，我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问一声，那人是谁?” 我深唿一口气，难得语言尖锐：“大汗，海兰珠也不曾问你，为何不迎娶我。” 他是聪明人，果然就不再问了。 皇太极是我心底最珍藏的秘密，谁也不能够窥探，谁也不能。 看着林丹汗决然离去的背影，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同样，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后悔。 【大玉儿●君浩】 “谁说你能离开的?” “……啥?” 我举着羊腿，纠结着，虽然如同嚼蜡，可还是把嘴里的那口羊肉咽了下去。想着他若是要囚/禁我，我绝食的时候肚子里有肉还能多撑一会。 “……你，你不是要来硬的吧?我，我可不怕你哈!要是被我哥哥们找到，就算你是王爷又如何……” 我举着羊腿，觉得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少年虽然没有狼王那般要把我们连骨头吞了的兇残相，可还是觉得今天黄历不吉，不适合出行。这不，刚躲了狼王，又遇见个披着羊皮的多尔衮…… “哦?”多尔衮用随身的佩刀割下了块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放入口中，勾起唇角邪邪坏笑，“你哥哥们一时半刻也来不了了!” 我彻底扔了羊腿，愤然起身，“纳尼!?” 苏茉儿拉了拉我，低声劝：“格格，说人话!” “你把我哥们怎么了!?” 我挽起袖子叉着腰，不淡定了。哥哥们平日里可是非常疼我，断然没有听说了我迷路了，就索性让我再迷一会儿不来寻的道理，如果他们来不了，多半就是眼前这个披着羊皮的多尔衮做了什么! “我和你讲，要是我哥们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多尔衮浅笑，将剃肉的短刀扔给了跟班小刀，拍着手站起身来，“科尔沁草原的二格格想来义气英勇，今日算是见识了!不过，你哥哥来不了，却与我无干，将才小刀去打探消息，听说你哥哥们遇上了流沙，这一时半刻被困住了，你也知道流沙的厉害，若是贸然突围，十有八/九是个死的!知道你走散了，他们担心你，才用飞鹰传书各个部落，小刀，你将那传来的信笺给格格看看……” “格格。”小刀走来，从腰间抽/出了条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我。 我一打开，大哥如虫子爬的满文就映入眼帘，密密麻麻，无非也是担心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还说他们宝贝妹妹是科尔沁草原第一大美人，望各个部落快快去寻，别被别的部落抢去了，甚是有点先到先得的促销意味…… 我咂咂嘴，觉得大哥有点太夸张了些，还科尔沁草原第一大美人……这自卖自夸的，也不怕闪了舌头……若是论美，姐姐还略胜我一筹，只不过她总是一脸病色，不太讨喜就是了…… “怎么样?”多尔衮似乎就在等着看我出囧，坏笑着反问：“我没有诓你吧?你哥哥们可都交代了，若是找到了你就让你在原地等着，不出三个月，他们肯定来寻你!草原的鹰还是能找到我多尔衮的，我会保持和你哥哥们的通信……你也不想断了哥哥们的消息吧?三个月，近百日，你吃白饭也过意不去是不是?不如，贡献你的秘方当伙食住宿费，如何?” “……” 哥哥们的信笺被我捏得稀碎，嘴角抽/动，觉得多尔衮和书里写的一点也不一样，这哪里是少年老成，简直就是老奸巨猾了! 我已经被哥哥们造谣成科尔沁第一美人了，我去哪里吃白饭，都能有的蹭好吧!何必非赖在他这?多尔衮竟然哥哥们的消息牵制我…… 我摆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安稳地一屁/股坐在烤全羊旁，接着啃我那半只羊腿，决定誓死捍卫我的配方专利： “多尔衮大哥哥，你说，我才能吃多少嘛!不要这么小气，我知道你有钱，不差我这几顿饭的……再说了，那配方也不是我不愿意分享，而是这荒郊野外的，实在也找不全我需要的材料，恕难从命哈……” “哦?”多尔衮诡笑，托着下颌望过来，“你都需要什么?说来听听?” “需要好多好多……”我打算装傻到底，“您就死了这条……” 哪知苏茉儿嘴快，甚是没有领悟到我装傻的真谛，抢话道：“需要几味药草!”
第16页 我一个白眼瞪过去，哪知苏茉儿这只玩恩负义的小蹄子，一个白眼翻过来，颇为鞭打我的语调道：“格格，我们要在这呆上三个月呢!据说上次可汗遇到流沙，生生被困了半年，王爷们只怕会被困得更久……这半年没了好吃的……你可怎么活啊……” 啧啧啧，这小妮子得了我的真传，明明是自己想吃，说得好像为我着想一样…… 不过，我也没那么容易妥协，誓死在捍卫专利的这条道路上越滚越远：“小王爷啊，这药草可不是牧草，哪里都能採到的!” “是吗……没想到你还懂得药草……” “那是!”苏茉儿一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了，“我家格格比好多牧医都强!” 多尔衮似乎有些退缩，略作沉思，不语。我暗暗激动。 “这个……可真是好吃……” 小刀一面啃着羊排，激动得顾不上说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激动地向多尔衮道：“王爷!我知道最近有个商队要来，听说有好些药草!” 我晕!小刀，食不言，寝不语，你/娘没教过你啊! ☆、第八回 长相思，终离别 修 第八回长相思，终离别 【海兰珠●陆千金】 我病了。 来察哈尔部后不到一个月，我就病了。其实我的身子，早在离开科尔沁的时候，就已经不好，却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格格病得这样厉害，大汗也不知道来看一看。格格也是，虽说大汗一门心思都在囊囊福晋身上，格格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总归难受的自己。” 我笑笑不说话。竹嫣儿忙前忙后，还不忘了絮叨我。她还以为是因为林丹汗冷落我，所以我才抑郁成疾。倘若我先前不曾遇见皇太极，倘若我别无所求真的为了科尔沁才来到蒙古，那么，应该是会这样的。 只是……只是现在…… 我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有点苦涩，偏偏却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其实那算是什么喜欢呢?从头至尾，皇太极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喜欢着他。我觉得，他是应当会喜欢大玉儿的。赛马的时候，他抱着大玉儿越过终点的时候，我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只是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还是喜欢上了他。 帘子被人撩/开，动作很大，那声音吵得我有些难受。皱了皱眉，却不想睁开眼睛。却听见竹嫣儿清脆的请安声：“奴婢给大汗请安，给囊囊福晋请安。” “起来罢。”是娜木钟娇娇的声音，“听说你家格格病了，我和大汗听了很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一看。” 林丹汗也说：“海兰珠怎么样了?” “回大汗，还是同前几日一样，烧退不下去不说，便是东西也一日比一日吃不下。奴婢……奴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大格格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竹嫣儿一开始兴许还有点夸大其词，想要让林丹汗怜惜我。说到最后，却是真的有些难过。 我是科尔沁的大格格，我的身份地位无人可敌。自古嫡庶有别，长幼应分。即使阿玛和额娘再喜欢大玉儿，我也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没有人及得上。故而我从未遭过这样的罪，却是实话。只是竹嫣儿朝林丹汗说这样的话，委实也没什么道理。 我的病，是自己招来的。而林丹汗，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所以无暇顾及别人，只想给那个女人最好的。谁都不能用这个责怪他，喜欢是这世上最不能责怪的事情。 “竹嫣儿……”我睁了双眼，轻声开口，单手撑起了一边身子。“扶我起来……”竹嫣儿赶忙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林丹汗和娜木钟站在我窗前，一个粗犷一个美艷，却瞧着十分登对，很容易就让人想到，英雄配美人这个说法。 “还请大汗宽恕，海兰珠身子有恙，委实不能给大汗请大安。” 林丹汗自然是不会责怪我的，他的眼睛里面甚至带了一丝愧疚。连娜木钟的脸色都没有看，径直上前几步，在床边坐下。拉起我的手：“海兰珠，你不要这样说。你心里难过，我是知道的。” 他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扯了扯干裂的唇/瓣，“谢大汗关怀，我并没有什么事。” “不要逞强。”林丹汗摸了摸/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能感觉到里头有些爱怜。“怎么还是这样烫?” 他这一问，竹嫣儿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还请大汗怜惜格格，大格格的烧总不退，这样昏昏沉沉着，若是烧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 “真这样严重么?” “大汗别听竹嫣儿的，她是夸大其词。”我温柔地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一定不会好看。“不过是寻常的风寒……咳咳咳咳咳咳……”我的身子很不给我面子，话还未说话，一连串忍不住的咳嗽就从喉咙里勐然窜了出来。 “海兰珠!”林丹汗有些慌乱，一边抱住我拍打我的背，一边呵斥竹嫣儿：“还不快给你家格格倒水来?愣着做什么?” 竹嫣儿应声就要去倒水，一杯水却先她一步，递到林丹汗手上。“娜木钟来就是。”娜木钟娇/声宽慰，“知道大汗心疼海兰珠格格，只是竹嫣儿也是无辜，大汗何必苛责与她?”
第17页 娜木钟这样说，林丹汗便没了话。只是冷着脸将茶杯拿过来，一面搂着我，一面想要餵我。 我觉得这样很不好，略微挣扎着说：“多谢大汗，这样的事情让竹嫣儿来就是了。”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不要乱动，水要洒出来了。”将水杯贴到我唇边，“快喝，瞧瞧你咳的。娜木钟，叫人传大夫来。” 【大玉儿●君浩】 我撑到了。 为了不浪费那用尽了我秘方的一整头烤全羊，我一边哭一边吃，一边还戳着已经吃不动了的苏茉儿，加把劲吃，不能浪费了，也不想便宜了多尔衮，竟然威胁我，我绝对不能把肉再让给他…… 我和苏茉儿拼了老命，也只不过消化掉了小半只羊，剩下冷掉的，都被小刀乐呵呵地扛住去犒赏部下了…… 虽然吃了我自己撮的大山楂丸，胃好受了许多，也仍然站着坐着都不舒服，只能躺着…… 苏茉儿吃得没有我多，可还是撑得不行，就算吃了山楂丸都于事无补，我看她辗转反侧唉声嘆气地难受，就灌了半罈子马奶酒给她，她酒量一向不好，不多时，就醉倒了，打着唿噜，睡晕在榻上。 我在草地上摆大字，看着银河，打着饱嗝，想姐姐，想阿玛，阿娘，想那个马场上英姿飒爽的男子…… 我不开心的时候，最容易暴饮暴食，也全亏了正在长身体，而且活动也打，没长成个小胖妞。 不开心的时候，先难受的，是胃。 这个脆弱的内脏，比心脏更容易受伤，感到无法承受的压力或是难过的时候，胃最先感知，然后抽/搐，因为胃就在心脏之下，所以很多人以为是心里难受，实际上，是胃难受…… 我回忆着很久前从老/师口中得到的理论。我一直身体力行地实践着，每次难过，就想吃些东西，这样胃充实起来，心情也没有那么低落了…… 我很想见那个人。 皇太极……前几日听哥哥们说，他正在忙着征战，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伤，如果受了伤，再没有药草，遇上个蒙古大夫……会不会危险…… 我要是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你在思考什么?” 我正发呆，脑袋顶上多尔衮的声音响起，我不知哪根神经缺氧短路了，蹦出来两个字： “思春!” 吃饱了，胃不难受了，心也不怎么难受了，唯一的不好，就是血液都涌/向胃去帮助消化了，脑袋不太好使…… 多尔衮被晒得天然黑的脸似乎绿了…… “你还当真!啊哈哈哈……” 我打着哈哈想坐起身来，肚子却实在撑得太鼓，坐不起来，笑着嘲笑他：“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多尔衮在一旁坐下/身，沉默了半晌，脸色略显尴尬，解释道：“我拦着你，也是担心，最近部族中内部势力很是不稳，容易发生争斗，你孤身一人，而且身份特殊，很容易捲入……终归还是个小姑娘……” “嘿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不过不想透露我的秘方，也是真的……” 我揉了揉肚子，还以为多尔衮多少年老成，原来也是个羞涩的小青年，我这心理三十岁的大姐，怎么能和小朋友一般见识呢? 拍了拍身边的草坪，“你也躺着看，星星很好看!” 多尔衮脸色缓了许多。草原儿女也没有那么多道道，在草坪上打滚什么的，小时候都不知道和哥哥们滚过多少次了，也没了女儿家的羞涩，再加上，多尔衮除了黑了点，显得沧桑了点，浓眉大眼的，生得也是很好的。 “餵!我们相逢也是有缘，既然你从狼群中救了我，”我翻了个身，灵机一动，“咱俩拜把子呗!” “拜把子?”多尔衮表示很新奇，侧过身来，倚着头，“现在?拜什么?哥们?” “什么哥们姐们的，多俗!” 我晃了晃头，觉得吃得太多，感觉更晕了，忽然想起，穿越过来之前，我有个美男外甥，也是这十七岁的年纪…… “对!”我一拍绿油油的草地，“咱俩都不是俗人，肯定要拜个不同寻常的!这样，天地为证，明月为鑑，以后我就是你小/姨，你就是我外甥!就这么定了!” 多尔衮僵住。 我正洋洋得意，庆幸自己想到了个多么好的想法，断了他以后可能喜欢我的心思，这样我就可以去追皇太极了，啊哈哈，我也没有撑晕了嘛…… 但是，我好像没有事先想好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也错误地估计了多尔衮的好说话程度，还有忘记了自己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的现实…… 这样无视现实，就枉自狂言的后果，就是我被多尔衮一拳敲晕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被屈服了他不给早饭的淫/威，叫了声大哥……但是还是不甘心，叉腰大吼： “你妹，我是你小/姨!” 咣当! “格格!”苏茉儿抱着痰盂吐了又吐，“你是吃坏了脑子么?小王爷怎么会是大格格的儿……呕……”
第18页 ☆、第九回 相见欢，不忍负 修 第九回相见欢，不忍负 【海兰珠●陆千金】 我病了，林丹汗倒对我上心起来。原本五六天都不能见着他一面，近来他倒是日日都来看我。自己来还不算，还日日带着大夫来。可怜的沈大夫是为了活得洒脱一些才从关外来了蒙古，现如今却日日都要担心脖子上的脑袋。 我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好起来。 看我精神一日日好，林丹汗倒是很高兴。今日/他又来看我，面上带着笑意。手被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我已经能下床走路，却仍旧要竹嫣儿扶着。看见林丹汗这样进来，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大汗后头藏着什么?” “知道你在帐中待着闷，故而给你寻了一样东西解闷。”林丹汗身后的手有些抖动，想必是兔子之类活物。 这样的小动物，我是喜欢的，却没料到林丹汗这样的男人，也会送人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林丹汗见我问得急，这才将身后藏着的东西往前放。 一看见，我就忍不住高兴地叫了出来，“呀，好漂亮的小狐狸。”在我面前的，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许是刚出生不久，眼睛还不曾完全睁开。在林丹汗宽大的手中不停抖动着，粉色的小鼻子东凑凑西凑凑，瞧着像是很害怕的模样。 见我喜欢，林丹汗也很高兴。笑着将小雪狐放到我手里，我小心翼翼地抱住，唯恐动作稍稍大一些，就伤到了它。 “是部族的勇士去狩猎的时候看见的，它父母都被射死了，这小雪狐在母狐狸身边很可怜的模样。原本是要放了的，看它毛皮的颜色这样稀罕，想着你在帐子里头未免烦闷，所以带过来给你。” “这毛皮倒真是很独特，我还不曾在草原上看见雪白的狐狸。”草原上是有狐狸的，只是寻常的皮毛都色杂，少见的纯/色，也不过是红或者黄。我摸了摸小狐狸的毛皮，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多谢大汗，海兰珠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兴许是我看错了，林丹汗含笑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怎么会这样温柔。 他是粗犷的草原汉子，从前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并不是这样。只是近两日，却越发变得奇怪。我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兴许是，我并不想多想。 “大汗在里头吗?”外头传来一阵喧譁。 林丹汗放声道：“什么事?” 那人也不进来，只隔着帐帘道：“大汗，是赫图来的十二贝勒和十五贝勒。” 赫图。 听见这两个字，我的心就忍不住颤抖。将目光移向帐子，分明什么都瞧不见的。外头来的，是八贝勒的弟弟么?八贝勒，会不会也来了? 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八贝勒何人，他若是来了，下人怎敢不禀报? “我这就来。”林丹汗回了一声，看向我，柔声道：“外头有贵客，我去迎一迎，你好好休息。” “大汗!”我叫住他，在他疑问的目光之中，我发现自己的谎言，竟然说得如此磕磕绊绊。“我……我……我姑姑是八贝勒的福晋，今日既然姑父两位弟弟来了，海兰珠便少不得想要去问一问姑姑的消息……” 我用姑姑扯了一个谎，扯得我自己都心慌。其实我想要问的，是八贝勒的消息。我很不愿意叫他姑父，现在这时候，却不得不这样叫他。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心思，任何人都不能! “啊，我倒忘了。”林丹汗恍然，“八贝勒的福晋博尔济吉特哲哲是你姑姑。”伸手招来竹嫣儿，“给你家格格换件衣裳，快一些。” “是。”竹嫣儿上前将我扶到后头去换衣裳，言语之间也不免疑惑：“格格平日同哲哲福晋并没什么相好的，今日怎么……” 我淡笑：“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姑姑同我，是不亲近。我出生的时候，她便嫁给了八贝勒。后来回过科尔沁一趟，也是在大玉儿出生的时候。那时候她就说，自己和大玉儿有缘。而我，同她实在没什么情分可言。 换了衣裳，嘱咐竹嫣儿在帐子里头看着小狐狸，我便跟着林丹汗出去了。竹嫣儿自小跟着我，我的心思，她总能一眼看穿。今日之事，我害怕在她面前露了端倪。 “我当大汗来得怎么这样迟，原来是佳人在怀!”刚走到外头，就听见一个清朗的男音。此话一出，外头的人便纷纷大笑起来。 我忍不住抬头望过去，只一望，心就开始疼痛。 面前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相貌英俊，拿着马的缰绳，轻轻摸它的皮毛。一个拿着弓箭，眉目俊朗，面上带着旭日暖阳般的笑意。方才的调笑，便是他说出来的。 像，真是像…… 他们同八贝勒虽然并非一母所生，这眉目之间却仍然带着神似，一看之下，我还以为是真的见着了八贝勒…… 【大玉儿●君浩】 我觉得，我已经成功在多尔衮面前营造出了一个女蛇精病的形象，可以毫不顾忌他会像野史上记载的那样爱上我。 我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沾沾自喜。
第19页 嗯，我不太喜欢辜负别人，只要别人对我抱有期待，我就想努力回应他们。 但前提是，他们是我喜欢的人。 有很多事情，是通过努力就可以成功的，但是爱情这件事，人有时候会在决定爱上之前，就爱上了。 我不爱他。因为我先爱上了皇太极。 以前苏茉儿说我小心眼，被我一个板栗凿过去。 但是，我却十分认同。 我的确小心眼，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 我的确觉得多尔衮是个好青年，救了我和苏茉儿，还包吃包住包陪玩，陪吃陪喝陪打猎。他不去做三陪，真是可惜了了…… 那次我要是没吃多，要和他拜把子让他当我外甥，我们俩估计就成了哥们，或者兄妹…… 我有点后悔。 因为自从那之后，一提到拜把子他就急，脸红地要解了腰间的马鞭抽过来…… 虽然知道他吓唬我，可看他这样顽强抵抗，也便摊手作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要真的成了我外甥，估计到过年过节，我还得给他包红包，啧啧，已经有了苏茉儿一个窟窿，不再添一个也好。 数了数日子，已经离开家有些时间了，这年头没有手机，通讯实在是不便，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和阿玛顶撞，不开心了…… 姐姐虽然不喜欢马，觉得它个子大，跑起来又快，很吓人。 可我喜欢马，也喜欢和马相像的姐姐。马看起来很是高大威勐，实际上却是纤细胆小的生物，对不常见的闪光和不明移动物体，都会感到惊恐，还很容易因为简单的疾病丢了性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人，渴望关怀与宠爱……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下的马儿也察觉到了身上人的分神，提醒或不满地晃了晃。 “想什么呢!” 一旁的多尔衮驱马赶得近了些，挥着马鞭指着不远处白白的蒙古包和插着彩旗的商队，“快到了!那里有好多中原罕见的吃食，你肯定喜欢!” 哦，原来多尔衮觉得我是饿晕了。 我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些许拉开了与多尔衮的距离，“哦，我只是有点想家，好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姐姐?”多尔衮蹙眉，“大格格海兰珠?” “对啊!”我有点欣喜，忽然想起多尔衮应该是知道我家里的消息的，忙打听，“你有她的消息吗?之前出了些事，本来我这次打猎想逮只兔子给她的，可这一出来，都这么久了……” “你不知道她已经出嫁了?”多尔衮扬眉，“联姻这么隆重的事，你不知道?林可汗已经接走她了……好久了啊!” “啥!?” 我彻底愣神。马儿似乎表示对我三心二意表示不满，这次晃得更厉害了，险些将我颠下马背。 “小心!”多尔衮一把拉住我，一用力，就把我拽到了他的黑马上，将缰绳扔给了跟着一旁走路的小刀，“你骑!” “好嘞!” 不用走路了，小刀乐呵呵地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却放慢了速度拉开了与我们的距离，去找苏茉儿说话了。 多尔衮数落道：“不是夸耀说自己马术了得?怎么净愣神发呆?这野马将将驯服，性子还野着呢，非抢着要骑，跌下来擦伤了都是小事!若是被这马踏到了，你小命要交代在这吗!?” “……哦……对不住……” 我被他侧身拉过来，坐在马背上，若不是他手臂拖着我嵴背，一不小心就跌下地了。 这马比寻常的马还要高大上一些，专门拉战车的马，这次想来要拉好多货物，就骑了来。我觉得这马新奇，便抢着要骑，多尔衮没争过我，便应了。 许是看我神情不对，多尔衮也软了声，“不是不让你骑，你今日心神不宁，改日再骑……” “谢谢……” 我仰脸笑了笑，知道他是真的担心才训斥我。虽然也是坐在他身前，可是还是怀念起那日马场上皇太极在我身后的感觉。 我木讷地还在想，姐姐竟然就这么嫁人了……像是个谎言，我最后一次见她，她还像往常一样同我话别，怎么一转眼，就走了…… 林丹汗，也不过是政治联姻，姐姐那从不推拒的性子，若是到了异乡，林丹汗对她不好怎么办，若是被族人欺负了怎么办…… 担心是担心，可是一到了商队，忙起来后，也就放下了。 这次，多尔衮是直奔着药草而来。草原的大夫本就少，好多药草都不容易得到，他带我来，也是因为听说我懂得药材。 “姐姐!姐姐!” 苏茉儿激动地沖了来，“姐姐，你猜我见到谁了?” “爱谁谁!” 我一头扎在一堆三七里挑拣，好多黑心的商家将小/三七拼接成了大的，以次充好，我可得看清楚了，这三七可是宝贝，跌打肿痛用它最好了! “姐姐，别选了!”苏茉儿激动地拉我，“阿济格贝勒来了!真的和传言一样和皇太极贝勒好像!” 皇太极? 我一激动，扔了好不容易挑到了最大的三七。
第20页 ☆、第十回 言欢喜，似不同 修 第十回言欢喜，似不同 【海兰珠●陆千金】 阿济格来蒙古，只是为了送一封书信与林丹汗。不过逗留了几日，便匆匆走了，临走前还对我说，他要寻他弟弟多尔衮去。 虽说容貌相似，阿济格同皇太极的性子，却截然不同。皇太极沉稳内敛，容易给人露出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情绪来，轻易叫人掌控不到。而阿济格，兴许是年岁比皇太极小上一些的缘故，分外活泼开朗。同行的多铎虽同他一母同胞，却显得十分阴郁，我隐约有些害怕他。 不知为何，阿济格在这里留的那几日，总喜欢带着我出去玩。说是玩，其实也不过是陪着我在草原上走走，或是我坐在马上，他牵着马走。蒙古不注重男女之防，更何况我尚且不是林丹汗的福晋，他们自然不会拦我们。更何况，我也想要同阿济格多多待一会儿。他那张脸，总让我误以为是瞧见了皇太极。 我珍惜这样的时光。 临行前一日，阿济格又来寻我。那时候我坐在帐中刺绣，绣的是书上画的桃花。 “海兰珠，你又闷在帐子里。”婢女刚撩/开帘子，他就大步走了进来。“咦，你这是做什么呢?这花怪好看的。” “这是关内江南的苏绣，先前有个汉人来科尔沁，我是跟着他的夫人学会的。”一面说，一面还对着他身后望。 “瞧什么呢，别瞧了，多铎昨儿写东西写了一夜，在帐中休憩，没来。”阿济格伸手将我的脑袋推回原位，这几日下来，他自然晓得，我是很害怕多铎的。“真是弄不懂你，多铎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你十五弟，你自然不怕他。”我怕多铎，却也并不是他对我做了什么。不过是觉得他像蛇，不常说话，那视线冷冰冰的。不声不响，勐然一下窜上来就要了你半条命。 阿济格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拉起我的手，“咱们今日出去罢。” “十二贝勒!”我收回手，摸了摸伏在我腿上唿唿大睡的小雪狐，微笑道：“昨儿不是还出去过么，我今日有些乏了。” “海兰珠，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你不能再陪一陪我么?”阿济格瘪瘪嘴，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还有，都说了要你叫我阿济格的，为什么又叫我十二贝勒?你是不是并不真心把我当你的朋友?” 听见他说要走，我有些晃神，心里竟然有些怅然。不过一时，便逼着自己将这多余的情绪甩出心房。谁能陪谁一辈子呢?左右，都是要散的。说来有些可笑，阿济格总是说我们是朋友。我的第一个、兴许也是唯一一个朋友，竟然是在离开科尔沁才有的。 “海兰珠……你陪我出去罢……你若不陪我……我是要伤心的……”见我不理他，阿济格越发来了劲，拉着我的手便左右甩动。一副我不答应他，他就不罢休的样子。 “扑哧。”便是连我伸手的竹嫣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抱起我腿上的小雪狐，笑嘻嘻地道：“格格且同十二贝勒出去玩一玩罢，日日待在帐子里，有什么好的。” 阿济格带我去的地方有些远，他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我自己骑一匹马，另一个是与他共骑。当时我是想要掉头就走的，但是见不得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最后很没骨气地选择了第二个。 不敢骑马这件事情，大概会成为所有人笑话我的事情吧。在草原上在长大的女儿，却害怕骑马。 他骑得很快，我紧紧闭着眼睛，能感受到风嘶吼着刮过我的脸。头髮也不断往后飞，兴许是飞到了阿济格脸上，他大笑着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把我的头髮捏在手里，紧紧贴在我肩上。 “海兰珠，你怕不怕?” “我怕!”我的声音都在颤抖，“阿济格，你今天是怎么了?”他先前，都是很照顾我的心思的。只消我说一句不，他就不会再勉强我做什么。今日，却有些不同。 阿济格渐渐放慢了速度，脸却凑过来，几乎要贴在我的侧脸上。“海兰珠，你喜不喜欢我?” “阿济格，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回答我!”阿济格松开捏着我头髮的手，环到我腰上，“回头，看着我!” 他强逼着我回头看他，可是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在躲闪。我想像过许多次，皇太极对我说这句话。那么，我不顾一切也会跟他在一起。可是，不一样。阿济格和皇太极长得再像，他也不是皇太极。 “阿济格，我拿你当朋友。”终究，我只能这么回答他。 “朋友?”阿济格唇角扬起一抹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低头狠狠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没关系，下次我再来见你的时候，你一定会改变这个说法的。海兰珠，你记着，我爱新觉罗阿济格，很喜欢你。” 【大玉儿●君浩】 “啥?”我手一抖，还不容易把一个挑拣出来的大个三七扔了，“你说谁来了?” “阿济格贝勒爷!”苏茉儿激动万分地来拉我，“十二贝勒爷比八贝勒年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俊朗无双!来了来了!你看!” “哦?”
第21页 我顺着苏茉儿的手望去，不远处两名年轻男子正牵了马，与多尔衮站在一处，似乎在说些什么，离得也不算太远，能清楚地看清，苏茉儿指的那个人。 阿济格，十二贝勒爷。果然，和传闻中与皇太极有些像。 但是，一样就能看出，他们不同。 皇太极深沉内敛，眉眼似笑非笑的，温和的眉眼下，是如暗河的城府波澜…… 而阿济格却是不同，明媚似骄阳烈火的硬朗男儿，年岁也比多尔衮多不了多少，正是英姿勃发，不畏惧天地的张扬年纪。 他很像他，他不是他。 “哎……” 我有些灰心，抽回了苏茉儿拉我的手，寻思着也许还能找回那个大三七。想比较与那个与皇太极有些形似的男子，我更在乎刚刚我挑捡了半天的三七。 “姐姐怎么了?”苏茉儿似乎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讪讪道：“前几日不是还说想要见贝勒爷，今儿真的见到了怎么反倒不上心了?” “别废话!”我一把将苏茉儿拉入三七堆，“快点帮我挑，捡大个的挑，贝勒们既然来了，反正也跑不了，这商队可一会儿就要走了!还有好些药材没採办齐全呢!无商不奸，净把次的掺和进来……买完了三七，还要去买香料，想以后有香喷喷的肉吃，就赶紧的!” “哦哦!” 一听说有肉吃，苏茉儿也无心看美男了，毕竟美男只是暂时的，肉吃进了肚子里才是自己的，于是乎她也放弃了看美男止渴，开始我和一头扎在三七堆中挑拣起来…… “喂喂餵!”一旁的商人不乐意了，“哪有你们这样的!说好了按斤称的，你们这挑拣完了我还怎么卖……”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这位大叔，你起先又没说不能挑!再说了，你这定价也太荒唐了，别欺负我们山高水远的就蒙人!这定价按照顶级七年产的三七的来，卖的却是一年出的和三年七年出的混合着来，你也就矇骗关外人不懂!别嚷嚷!看见那边几位爷了没?那可是草原上的贝勒爷!别看我年纪小就欺负人，小妹妹我也是有人罩着的!你若是敢找事!看谁吃亏!” “真的假的……”满脸鬍渣的大叔脸色一白，颇为疑惑地打量了我和苏茉儿两眼，也没再辩驳，许是看到多尔衮他们服侍与寻常牧民不同，便有几分相信，负手转身去别的货物堆查探了。 我本打算继续甄选优质三七，却被一旁的黑影遮住了光，因为嘴里咬着个看起来像是拼接的假三七，没了光看不清楚，便不满挥手： “喂喂，别挡光!” 可是挡光的人却不是很能听懂人话的样子，我不满地咬着三七白眼翻过去，正好看见了为首的多铎和阿济格。 一愣神，险些把三七咽进了肚。 “呦，别又噎住了，”多尔衮似乎已经对我如此没形象习以为常，拍着我的背，“这两位你想来不认识，这位是十二贝勒阿济格，十五贝勒多铎……这位，就是草原第一美人……” 我刚被三七噎住了，这次又被多尔衮噎住了，他是看我不顺眼所以要黑我么?还是因为我要他当我外甥记仇了?我这被三七噎得脸白如鬼，腮帮子肿得和馒头一样，刚刚一头扎到三七堆里一脸的泥，他说我是草原第一美人? 没看见阿济格都笑抽抽了么? 哥哥们也许是被风砂吹迷瞪了，信口胡诌，多尔衮怎么也跟着起闹? 再说了，我这模样也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萝莉，第一美人……不敢当……第一萝莉还是可以的…… 我对阿济格没感觉，看他捂着肚子笑得抽/搐倒是想上前踢他一脚。 多铎倒是很有趣，相对他哥哥阿济格还淡定些，勾起唇角微笑道：“刚刚听到姑娘和商贩争辩，倒是很有见地，竟然还懂得药材，真是令人吃惊……” “这没什么……”我扯了个理由，“以前来过一个商队，里面有中原的大夫，我同他学了些时日罢了……” “哦，你们姐妹倒是有趣，”阿济格终于抹了眼角的泪，不再抽抽了，“你姐姐海兰珠和汉人学刺绣，你和汉人学医药，你们倒真的和别人家的格格与众不同。” “你见到姐姐了!?” ☆、第十一回 怎薄情，重相逢 修 第十一回怎薄情，重相逢 【海兰珠●陆千金】 送走阿济格，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刚刚走到帐前，就看见竹嫣儿站在那里，十分焦急的模样。见我回来，竹嫣儿忙上前拉住我的手。“格格可算是回来了，大汗来了，等了格格很久，瞧着面色很不好看。” 想必是部族里头有什么事情，搅得他心情不好。也难为了竹嫣儿，我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我。” 打发了竹嫣儿下去，撩/开帐子就看见林丹汗坐在那里，正对着我，目光灼灼。面色却是真的不好看，阴沉沉的，像是酝酿着暴雨的天空。 “你去哪里了?” “陪着阿济格出去玩了。”我觉得有些奇怪，近两日囊囊福晋娜木钟有了身子，他总在那里陪着。已经好些时候不曾来找我，自然也不曾过问我去哪里。今日却这样突如其来。
第22页 林丹汗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的身影笼罩在我身上，无端端就让我有些害怕，更不要提，那近乎吃人的可怕目光。我退后一步想要离开他的威压，他却一手捏住我的肩膀，一手掐住我的下巴，“阿济格?谁许你叫他这样亲密?你甚至从未叫过我林丹汗。” “你别这样，让我很害怕。”我侧头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躲不开。他的手劲一点点加大，疼得我蹙眉。“大汗，阿济格是我朋友。” “朋友?”他很不屑，“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我不回答，他却怒吼一声：“告诉我!是不是他!” “格格!这是怎么了!” “滚出去!” 竹嫣儿听见动静跑进来，却被林丹汗直接吼了出去。他是真的生气了，面色甚至开始狰狞起来，目光也变得狠厉。这时候才算是显现出了他蒙古可汗的本色。“告诉我!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你别忘了，你是为了什么才来了蒙古?!” 是啊，我是为了什么才来了蒙古?难道林丹汗对我略微好了两日，我便忘记了，我来图察尔哈部族的本意么? 林丹汗的话，将我刻意遗忘的记忆，重新提了起来。我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悲哀，连属于自己的秘密，都不能有。“不是他。我同阿济格，是这两日才认识……” “不是他?”林丹汗俯身将脸凑近我，“告诉我，你藏在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那个地方，是不是谁都不能去?” 兴许是太疼了，又兴许，是我想到了那个藏在禁地里头的皇太极。不过一个眨眼，泪便双双溅落在他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放开了我的下颚，另一只手却仍旧牢牢掌控着我。 “你就这样讨厌我?”他眼中有些受伤的神色，看着却叫我觉得有些可笑。 “同你有什么干系?大汗在意的，不过是科尔沁大格格这份身份。我科尔沁给你了。大汗想要囊囊福晋独尊，只将我当摆设摆着，不肯娶我，我也听了。如今这样，又是何必?”左右咱们之间，从来都是等价的交易。林丹汗实在并没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心底的人是谁。 我这话激怒了林丹汗，他是蒙古草原上的莽汉，在生气的时候，自然不会想许多。随手就将我甩了出去，发泄心内的怒意。被他这一甩，我的肩膀正撞到一旁的桌角，后背疼出了一身冷汗。我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害，除了小时候阿玛逼着骑马受了那么一回伤。还真是巧，伤的都是左臂。 “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科尔沁部族送与我的礼物，怎么还敢同我讨价还价?”理智已经尽数消失，如今他整个脑中充满的，都是对我的愤怒。“从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样。总是低着头，从来不肯正眼看一看我。海兰珠，我哪里比不上你心里的那个人!你说!不肯娶你?”他深吸一口气，略微平静下来一些：“我如今倒是很想要了你，只是你问问自己，愿意嫁我么?” 原来，他一早看穿了我的虚与委蛇。 只是我不明白，先前还对囊囊福晋那样义重情深的男子，怎么不过这短短的时间，就改变了说法，变得对我这样执着起来。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只是肩膀上太过疼痛，笑容还未张开，便忍不住发出了吃痛声。“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香饽饽，人人都抢着要……”说着，却又忍不住落泪。一半是疼，一半是心酸。只是为何，不是那个人? 倘若是皇太极……我肯定是……欢喜的…… 我感到眼前渐渐变得模煳，身子也开始颤抖。 林丹汗察觉出不对来，蹲下来将我抱住，“海兰珠?海兰珠?!来人!叫大夫来!”一面说，一面将我抱了起来。只是后头的事情，我便再也不清楚了。 也好，能在这时候睡过去，我觉得是好的。 【大玉儿●君浩】 “你见到姐姐了?”我冲上前追问。 “是啊，我们将从她那里来，”阿济格眉眼闪过一丝失落模样，旋即又恢復了阳光的笑脸，“看起来过的不错，林丹汗对她也很好……” “是吗?那就太好了……” 我有些失落，毕竟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总担心她离开熟悉的家会被人欺负了去，但显然是我多心了，姐姐她至少，还是草原上的格格，林丹汗说什么，也要看在阿玛的面子上善待姐姐的。 虽然说想去看看她过的究竟怎么样，但现在我还寄人篱下，去哪里都要和多尔衮商量申请，好不容易能离开去趟集市，也是因为这次能买到配置佐料的材料，他还跟着来监视，我打不过他，跑不过……不能去看姐姐…… 想来想去，都觉得现在行不通，心情突然不舒坦起来，还不如去挑拣三七…… 许是我忽然冷了脸，十分没给三个贝勒爷面子，他们也没继续搭理我，除了多铎颇为好奇地转悠在一旁，多尔衮和阿济格便离开了。 忙活着挑选需要的好药材，也算是完成了一件事，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现在知道姐姐的行踪，想着在我以后嫁人前，也能找到机会再去看姐姐，便安了心。
第23页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和苏茉儿赶在晚饭前配好了调料，坐在篝火旁等着肉烤熟。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脸上，我又想起了自己穿越过来时候的事了，想来老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莫名其妙地来到以前，他会不会哭呢……肯定会哭吧……我都不知哭了多少次了，虽然当时我还是个婴儿，不哭就不正常了…… “你想去见她?” “嗯……”我一愣神，就应了下来，一转头就看见了多尔衮，想来他肯定不是问我是不是想见老爹，指的应该是姐姐…… 顿时觉得，有戏…… “想去……” 于是本就凄悽惨惨的神情，努力地再挤出几分来，被烟火呛得泪眼朦胧的眼睛眨了眨，向多尔衮望过去…… 貌似多尔衮中计了，轻松拨了拨炭火，随意道：“那就去吧!” “太好了!” 我一激动，原形毕露。 还好多尔衮只是笑了笑，“我和你一起去!也好久没见到林可汗了。” “好啊好啊，你见到姐姐说不定也会喜欢她呢!她长得才是真好看……” 多尔衮当我信口胡诌，瞥了我一样没搭话。 反正能见到姐姐就好了，多尔衮陪着……又包吃又包玩，还是个贴身保镖，有什么不好? 那天晚上，我如愿用佐料拿下了三个帅哥的胃——结果就是多铎和阿济格也要同我们一起去看姐姐。 我疑惑，他们不是刚来么?怎么又回去?莫非……闲的? 好歹是贝勒，应该没这么无聊吧，肯定有图谋，兴许牵扯到如今动盪的局势…… 我骑在马背上，低声问多尔衮，“你说他们跟着我们又回去，想干啥?” “闲的。” 我愕然，然后点头，不愧是我相中的干外甥人选，和我一样简单粗暴地想一块去了! 这次我们一行，不只骑马，还有马车，运送我给姐姐带的草药还有从商队买来的锦缎货物。 姐姐体弱，原来在家也是容易生病的，只要季节变换，她保准是那个第一个感冒，哦，是染上风寒的那个人。 我得把能带去的都带给她，草原通行实在是不便，下次见她都不知道是何时了…… 我挺喜欢骑马的，但是头顶的日头大了，感觉就不是那么舒服的时候就躲到马车里，让小刀骑。反正他们已经晒习惯了，我可不想像他们似的未老先衰…… 马车里，我见到了好多汉文的书。一询问才知道，是多铎的。 昨夜我就对他蛮有好感的，虽然话不多，但是每次说话都经过大脑。如今看来他倒真是个有远见的孩子，没有像一些满人自以为是，狭隘地把无知当美德。他知道海纳百川的道理，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走了几日，我终于又见到了姐姐。 她并不好。 阿济格引着我去寻她的时候，她正卧在榻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微微的还有些发烧。一只白色的小狐狸伏在她臂弯，嘤嘤地舔/着她细弱的手指。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忽然鼻子一酸，只不过短暂分别，她为何就憔悴成这样!? “你来了……”她虚弱地向我笑，挥手叫竹嫣儿，“别愣着，给玉儿倒水啊……” “你怎么病得这么重!” 我搭上她的脉，虚弱浮硕，莫名地有些恼火，“是不是林丹汗对你不好!?你别怕，这次来我带了好些草药，一定把你治好!他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让竹嫣儿给他下泻药!” ☆、第十二回 病入骨，不忍弃 修 第十二回病入骨，不忍弃 【海兰珠●陆千金】 “姐姐，是不是那个林丹汗对你不好?”竹嫣儿将水递与大玉儿，她却也顾不上喝，兀自推开，只担忧地望着我。 我努力朝她微笑，“是我自己不争气，病了。同他并没什么干系。” “他没欺负你?”大玉儿狐疑地转了转眼珠，“那我怎么听这部族里面的人说，林丹汗到现在还不曾娶姐姐?还听说，近来那个什么囊囊福晋还有了身子?他若是对姐姐好，怎么能让姐姐生这么大的病?” “大玉儿，咱们姐妹两个，许久不曾见过了，说些别的，你这些时候，过得好么……” 大玉儿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听见我问这个，立刻就将方才那些质问抛开，只一门心思同我说她出去打猎时候遇见的事情。 言语之间多次听她提及多尔衮，我倒有些好奇：“多尔衮?可是赫图的十四贝勒?”也是皇太极的弟弟……怎么兜兜转转，还是不能同他们爱新觉罗一家分离开来。 “就是十四贝勒，怎么，姐姐认识他么?” “我不曾见过。只是赫图天可汗最喜欢的儿子却是十四贝勒多尔衮不假，自然听见过。”大玉儿的头髮略微有些翘/起来，我伸手轻轻为她抚平。“大玉儿……站起来让姐姐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大玉儿笑着站起来，还转了一个圈。红色的蒙古袍随着她的动作旋转，下头的裙摆像是旋出一朵艷/丽的花。“姐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第24页 我想要撑起身子，却没有力气，最终只能靠回枕上，虚软地点了点头：“长高了，也长漂亮了……” 大玉儿皱了皱鼻子，重新坐到我身边，“姐姐又取笑我。”随手抱起小雪狐，用食指逗弄它。“好可爱的小狐狸，叫什么名字?是公的还是母的?” 竹嫣儿在一旁笑道：“权且养了两三日，还不曾取名。至于公母，还不曾看过。” “这样啊!”大玉儿勐然提起小雪狐的后腿，不顾它奋力挣扎，细细观察了好些时候，“让我瞅瞅……”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也渐渐大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我刚想让她放下，帐子就被撩/开，随之而入的还有侍婢的禀告声：“海兰珠格格，赫图的十二贝勒、十四贝勒同十五贝勒来看格格……” 话音刚落，还不及让大玉儿放下那只小雪狐，便有三个年轻男子自外头走进来。 一个英俊的少年看见大玉儿此时的动作，登时捂着肚子，笑得有些抽/搐：“大……大玉儿……没想到你还是个小色胚子…哈哈哈哈哈哈…” 阿济格也捂着嘴笑，唯有多铎，给了大玉儿一些面子，仍旧阴郁着一张脸，不过眼里有些笑意。 大玉儿又岂是这样容易让他们打趣的，当下便放下小雪狐，挑衅一般看向那个笑话她的少年，“呦……这不是我外甥多尔衮么?” 多尔衮顿时笑不出来，狠狠磨牙道：“大玉儿!” “我在这儿呢!怎么，你想打架啊!”大玉儿撩起袖子，一副大吵一架的模样。 “好了!”我再看不下去，出声制止。“大玉儿，不要胡闹……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样大的一个儿子……”话刚说出，便忍不住喘息了起来。兴许是大玉儿在我身边，我平日里掩藏起来的一些顽劣，也有些展露出来。只是终究这身子不中用，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有些撑不住。 “姐姐，我再不闹了。”大玉儿顾不上笑，只回过头来看我。“姐姐，你很难受么?” 我摇摇头，还不及说话，阿济格便上前，蹲在我床边拉住了我的手。平日里溢满笑意的眸子里面，此时此刻充满忧色：“我走的时候，你还是好的。海兰珠，为什么又病了?” “我没事，”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拢到被子里头。“十二贝勒不必担忧。” “又来了!说了让你叫我阿济格!” 我在心里暗自苦笑了一下，再唤他阿济格么?这皮肉之苦，我不想再受了。也不想让我同他，平白被林丹汗猜忌。 “十二贝勒，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阿济格眼中隐约有些受伤，“海兰珠，你……” “你什么?!”大玉儿张开双臂，牢牢将我护在后边，“没听见我姐姐说要休息了么?还不出去?病人最大!” “我……海兰珠，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阿济格一边往外走一边往我这边望，我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的，却偏偏只能装作不知道。 【大玉儿●君浩】 姐姐病的很厉害。 她离开了家，除了竹嫣儿便也无人可说心里话了。 姐姐身子本来就虚弱，如今林丹汗又对她不好，那个囊囊福晋怀着身子每天都来显摆，在门外嚷嚷林丹汗又送了件她虎皮大衣，又送了新鲜的羊初乳补身……姐姐哪里还能好? 她本就什么事都憋闷在心里的性子。如今落下了病，肝火郁结，又受了寒，发了热，就这，林丹汗都没来看看。 我气闷地蹲在地上扇泥炉熬药，心里觉得难受，也不知道是请来的庸医无知，还是侍候的下人无知，之前竟然用铁罐给姐姐熬药…… 一阵风颳来。 一股浓烟调皮地钻进了鼻子，呛得我忙闭了眼睛咳嗽。 一睁眼，眼前就多了一双金丝刺绣的红绸女鞋，艷/丽张狂，一看……就不是姐姐的。 我抬起头，如期对上了居高临下俯视我的囊囊福晋。 正想着我应该和她说什么好，没想到她先来了个下马威： “呦，你这是什么破罈子?你家姐姐病重，我好心打听了，这熬药的傢伙什可是不应轻易换的，这样药效才好……” “福晋真好心，”我心沉了沉，可还是笑着眨眼，“我没见到啊，就顺手拿了个备用的，不知福晋说之前用的是哪一个?” 囊囊福晋四下望了望，见到小白白乐呵呵摇着尾巴趴在不远处正在舔铁盆里的羊奶，不禁脸色白了白，努了努下巴，“就是那个……” 小白白就是姐姐的那只小雪狐。 “哦，那个啊……” 我的心沉了底，终于找到了姐姐久病不愈的始作俑者，撇了撇嘴，“福晋大度，自然不差一个锅子是不是?就赏给小白白吧……况且，这药罈子虽然是我新从中原商贩得来的，可这药效却不会损了一分。福晋不知道吧，这熬药的学问可大了，什么罈子熬出来的是治病的，什么罈子熬出来的是害人的……” 我觉得我说的够明白的了。她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和我撕破脸。
第25页 果然囊囊福晋丹凤眼闪过一丝惊愕，不经意地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空有皮囊只知道迷惑男人的花瓶，想来你倒是更厉害些……” “福晋说什么呢?大玉儿可听不懂呢!” “哼，”囊囊福晋终于没拼得过我脸皮厚，现出了怒意来，“小蹄子，还这么小就知道……” “娜木钟!” 林丹汗突然出现，打断了囊囊福晋原形毕露，不过……我已经诱她现出了原型，林丹汗那个傻/子也要注意些了，暂时她也不会再来打扰姐姐。 “你这是成何体统!”林丹汗上前拉过囊囊福晋，脸色微愠，“大玉儿她是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不和格格道歉!” 囊囊福晋怒目瞪过来，我挥着芭蕉扇扇炉子，乐呵呵地等着，恼怒的美人终于张了口： “对不住……” “福晋不必如此，”我摆出亲切慈善的微笑来，“福晋有孕，自然脾气急躁些，这草原什么都好，就是比较风大干燥，这一干燥啊，人也容易焦躁，福晋别担心，大玉儿我这次带了好多药草来，哦，对，还有个泥罈子，也可以送你啊……” “不必了!” 囊囊恨不得一脚踹翻了我，可是碍于林丹汗也不好发作，只不过跺着脚走远了。 林丹汗说了两句宽慰我的话，便追着囊囊福晋去了。 我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我要带姐姐离开这。 林丹汗偏疼囊囊福晋，至今不肯娶姐姐过门，连个名分也没有。这个囊囊福晋也不是个善类，姐姐留在这，早晚被她害死了的。 但是，我没有直接和林丹汗说。 因为他不会答应。为了权势，也为了面子，他肯定不会放了姐姐。 我得给姐姐找个靠得住的人…… 眼前忽然闪过了阿济格的影子。 早些时候我怀疑他是闲得慌，才要和我们回来。直到前两日看到他看姐姐的眼神，才明白过来。 他喜欢姐姐。 之前我去帐篷的时候，还无意中看见他守在一旁给姐姐盖被子。 这个人，深得我意。虽然对他没啥感觉，只不过是个明朗少年，但也许他能让阴郁的姐姐也明朗起来。 我端了熬好的药，去给姐姐吃，见姐姐睡着，就递给了竹嫣儿，示意药凉了之前餵给姐姐。便转身去找阿济格去了。 阿济格不在，只有多铎在看书。 “哥哥与多尔衮去看战马了，你有什么事?” “啊，那……没什么……”我余光瞥见了多铎手中的《诗经》，“呀，你也和姐姐一样喜欢《诗经》?” “嗯，”多铎脸缓和了些，合上书，有些惊讶，“真没想到你不但懂药草，还会汉文，你姐姐她也喜欢《诗经》啊……” 我一愣，觉得不但阿济格有戏，连多铎也有戏，便一激动，和他开始吐林丹汗和槽囊囊福晋的恶劣行径，最后向他抛出了来意。 “你说怎么能把姐姐带走呢?” “你说什么!?” 我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林丹汗咆哮声。 ☆、第十三回 玉珠碎，终分离 修 第十三回玉珠碎，终分离 【海兰珠●陆千金】 “大格格，玉格格可真是福星。”竹嫣儿端着一杯牛乳自外头走进来，笑嘻嘻地道：“玉格格一来，格格的病就好了。” “大玉儿来了，很让我高兴。”这几日大玉儿在我身边，的确减少了我瞎想的时候，让我整个人都渐渐好起来。取过竹嫣儿手中的牛乳，刚要热热的喝下去，帐帘就被人勐然掀开。 我们都被唬了一跳，抬头看过去，却见是好些时候不见人影的林丹汗。他板着脸走进来，眼里充满暴烈的色彩，脸上那层杀气，让人看了就害怕。 “大汗!”兴许是上回和林丹汗激烈的争吵吓到了竹嫣儿，看见林丹汗一步步压制性地走过来，她勐然护在我面前，哀求道：“大汗，格格的身子还不曾好透，还请大汗怜惜格格……” “滚开!”林丹汗脸上闪过嗜血，勐然挥手将竹嫣儿甩到一边。“主子讲话，哪有你一个奴才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 “啊!”竹嫣儿的身板如何扛得住这勐烈的对待，顿时跌倒在地上，发出疼痛的闷/哼声。 “竹嫣儿!”我想扶起竹嫣儿，手却被林丹汗牢牢抓/住，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手劲很大，上回还留有余力，这次却一丝力气却不曾留，尽数发了出来。“你捏痛我了，放开我!” “格格!”竹嫣儿强忍着起身，抱住林丹汗的腿苦苦哀求：“大汗，奴婢求您，格格身子虚弱，实在受不住啊!大汗!” 林丹汗却冷笑着，一脚将竹嫣儿踢开。 我又是气又是急，担忧竹嫣儿却又挣脱不开，只能急切地对竹嫣儿喊：“竹嫣儿你快下去，不要再触怒大汗。” “不!格格，奴婢哪里也不去!” “由不得你!”林丹汗朝外喊：“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拖出去!”
第26页 “格格!大汗!求您饶了格格!”竹嫣儿被人一左一右拖了出去，却还有悽厉的祈求声传进来。我心底，却略略松一口气。 总算，她不必待在这里手上，也不必……瞧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竹嫣儿，她是要伤心的。 竹嫣儿出去了，林丹汗的怒意却一丝一毫没有纾解。径直将我拖到床边，狠狠一甩手，将我重重摔在床/上。“贱人!竟敢欺骗我!” 好痛! 我忍不住皱眉，左臂还不曾好透，这一下，只怕又伤了。面上却不肯露出分毫，不想叫林丹汗小瞧了我去。只兀自冷笑道：“海兰珠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却万万担当不起大汗这声贱人!大汗未免太抬举海兰珠了!” “你还在继续骗我!”林丹汗俯身将脸贴过来，那眼睛里头的杀意看得一阵寒意从后背冒起，平白让人毛骨悚然。“我方才全都听见了，你那个妹妹正同人商量着，要将你带走呢!博尔济吉特海兰珠，怎么，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他说的这话，我有些听不懂，蹙眉：“什么?大玉儿?” “没错!”林丹汗捏住我的下巴，一面摩挲一面咬牙切齿：“就是你那个好妹妹!你们可真是姐妹同心!只是怎么不问一问我，肯不肯放你走?!你又，走不走得了?!” 他眼中那些莫测的含义，让我害怕。隐隐约约之间我似乎有些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不断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林丹汗一把扯去自己身上的外袍，欺身上来，握着我的腰身，将我拖了回去。压在我身上，一手牢牢将我两只手交叠在身后控制住，邪佞地磨牙而笑：“当然是真真正正拥有你……” 话音刚落，便用力吻上来。 “不!”我死命挣扎，他的手却牢牢放在我脑后，将我重重压向他。我挣扎不开，唇齿之间都是他浓重的唿吸。 我甚至能清晰觉察到，他灵敏的舌头扫过的痕迹。我终究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为自己的软弱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却不满足，腾出一只手来，胡乱解我身上的衣裳。“我若得了你，她能将你带到哪里去?” “不!林丹汗!求求你不要这样!”他的手腾出去，我便得了空，挣扎着踢了他一下，骨碌滚下床。拉紧自己身上残破的衣裳想要往外逃。到外头去，外头那样多人，他绝不会乱来，他不会想要囊囊福晋看见这幅样子! 那道帐帘，如今成了我全部的希望。 近了……近了……我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帘子……还不及欣喜，腰/肢就被身后的人牢牢抱住。林丹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魔音穿耳一般。“海兰珠，你想跑到哪里去?” “不要!”再度被他压回床/上，我终于忍不住哭泣着求饶：“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忤逆你!求求你!放过我!” “你现在就在忤逆我!”林丹汗沉声说，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腰带，将我的手牢牢绑在床边的柱子上。“哭什么?等会你就会开心了!”林丹汗说着，低头在我脖子上吻了起来。 “不要!不要!”他的触碰，让我觉得噁心! 我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他却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衣襟已经被他扯破，他的手顺着衣襟摸进去，胸前从未被男子触碰的柔软就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他一边揉，一边还嘲弄地笑着说：“你本来就是我的人，还想去哪里?” “林丹汗……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不可能!”他直截了当拒绝了我。 我紧紧闭上双眼，冰凉的眼泪黏/腻在脸上，心里只剩一片绝望。 皇太极……你在哪里……救救我…… 【大玉儿●君浩】 一看见林丹汗气急败坏地冲出了们，我便要追去阻拦。既然他听见了，如今也不怕把话摊开了! 却不料被多铎阻拦，上前来抓我。 “你不能去!” “放开我!” 远远地看见着林丹汗怒气沖沖地闯进了姐姐的蒙古包，想来肯定是要去找姐姐兴师问罪的!是我要带姐姐走，就有本事去找姐姐麻烦!无非是看姐姐好欺负么! 我对这个林丹汗很是愤怒，他摆明了不疼惜姐姐，说白了就是利用，如今却摆出这副受伤的样子又有何用! “你给我放……开!” “啊呀……” 多铎被我咬伤了手臂，吃痛地放开了拦着我的手。 我慌张地沖向了姐姐的蒙古包，看见了被撵出来，四下寻我的竹嫣儿。 竹嫣儿眼睛通红地扑了上来：“玉格格!玉格格快去看看大格格她吧!汗王……要杀人的样子……” 我随手拾了根柴火，就掀了门帘。 正看见林丹汗将姐姐按/压在榻上不顾姐姐求饶要霸王硬上弓! “住手!” 我气得战慄。果然我要将姐姐带走是对的!姐姐的性子，如果被强要了，自然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滚!”林丹汗显然被激怒了，背对着门怒吼，“不懂事的贱奴!找死……” “住手!姐姐说了不要!你是个男人就给我下来!!!”
第27页 林丹汗扭头望来，尴尬中夹杂着愠怒，犹豫了半晌，还是起了身。姐姐已经吓傻了，懵然地望着头顶，微微战慄。 “出去，”林丹汗起身整了整乱了的衣襟，阻拦在我和姐姐，“这是我和你姐姐的家务事……” “……”我咽了咽，放下了手里的木棍，“我是姐姐的妹妹，姐姐的家务事，不知我这个做妹妹的配不配得上听一听。” “海兰珠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任何人都带不走。”林丹汗走进，恶狠狠地瞪着我，“任何人。” “你……” 还未等我说完，林丹汗就出了门外。门帘掀开，我瞥见了门外多铎的身影。 “大玉儿……”姐姐弱弱地向我伸出手。 “姐姐!” 我忙握住细弱微颤的手，心疼到：“姐姐!他平日就是这么欺负你的是不是!别怕，我带你走好不好?” 姐姐微红的眼睛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末了，摇了摇头，望着手腕上那个血红色的镯子道：“命已如此……如今，我有什么脸面回去……” “姐姐!” 我攥着姐姐冰凉的手，心里很是不好受。那个镯子我认得，是阿娘从不离手的，一共两个，阿娘说过，以后我和姐姐出嫁了，我们一人一个。如今阿娘给了姐姐，就是认她已经出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是姐姐，”我紧攥着姐姐的手，希望能带给她勇气，“命，应该握在自己手里。” “……” 姐姐只是笑了笑，便再也不说什么。 我默默地看着竹嫣儿进了来，替姐姐整理好了衣裳，盖上了薄被，便郁闷地起了身。 她的伤寒刚转好，如今又受了惊吓，想来要调理方子了。出了门，已经不见了多铎和林丹汗的身影，只有一旁嘤嘤无助的小白白，摸了摸小白白的头，撩/开了幕帘让它钻进了帘子，去找姐姐了。 哪知道，我一出门，就被莫名其妙地绑架了。 我不就是去偏远些的仓库找我带来的药草么? 靠，我得罪谁了? 额，好吧，我得罪了很多人…… 娜木钟，林丹汗……我还咬了多铎一口…… 我去，他们也太小心眼了!就这样就要杀我?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草原儿女么! 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反正我脑袋后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昏了过去。 嗯，其实我昏过去前，咬牙忍着，然后看见了一双红色的靴子…… 娜木钟!你也太小心眼了! 果然怀/孕的女人不要惹啊! 然后，我就被套进了装牲口的麻袋，被抬……去哪里了……然后我就晕了，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哼唧哼唧的声响，还有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货在拱我…… 我还没睁开眼，就先闻到一股恶臭……额，娜木钟那小婊砸把我扔猪圈里了么!?这跌跌撞撞的，估计在马车上的猪圈…… 不远处有踏踏的马蹄声传来。 “停!给我停下来!” “驭!” 咣当一下，马车剎住了。 我顿时激动，心想终于有救了。 “卸货!”陌生的沙哑吼声响起，似乎还夹杂着微醺的酒意。 我去，不知道酒驾危险么?等等，再说来的不是救我的?我是要被送进屠宰场了么!? ☆、第十四回 心何在，缘再来 修 第十四回心何在，缘再来 【海兰珠●陆千金】 大玉儿出去了，我却久久不能入睡。只是紧紧闭着眼睛，像是这样，就能够逼着自己忘记方才那些事一般。林丹汗那些狠佞的话不断迴响在我耳边，惊起我一阵阵噁心的颤慄。 “大格格……十二贝勒来了。” 阿济格来了，可是我现在并不想看见他。只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竹嫣儿的话。背后传来轻微的声音，有人在床边坐下。 “海兰珠，我知道你醒着……”阿济格的声音轻轻传过来。 我眨了眨眼，眼泪又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我现在这样子……太难看了……”一说话才发现，原来我的嗓音变得这样粗糙。 “不!海兰珠!不是你的错!”阿济格的声音大了一些，伸手将我抱起来。在他温热的怀里，我竟然没有挣脱。只是静静依偎在他胸前，想要借着他温暖的气息，安抚一下自己。因为阿济格，他长得跟皇太极太像，所以请允许我，固执地认为，这是皇太极的怀抱。 “海兰珠……”阿济格抚摸着我散落的长髮，原本是好好盘着的，却在方才同林丹汗的对峙之中，尽数散落。“海兰珠……跟我走……你在这里过得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 “阿济格……我哪里都去不了的……”我这一生的走向，都已经被安排好。不论是好是坏，都要在蒙古察哈尔部，永远不能离开。 “为什么不能去?”阿济格抓着我的肩膀，认真而又固执地说：“我带你走，不回赫图!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带你去江南!”
第28页 阿济格说得话，太天真，却天真得几乎让我心动。看着他认真俊朗的面容，像极了那个深藏在我心底的男人。我忽然感觉一阵悲哀。如果现在在我面前的人是皇太极，如果说出这样动人言语的是皇太极。那么，我肯定不会再多顾及什么，一定要义无反顾跟着他离开。 可是现在我却依然如此清醒，甚至还在思考，我的离开，会给科尔沁带去什么。 我推开阿济格，摇头：“阿济格，别忘了自己的姓氏。” 这话一出口，便看见阿济格永远炽/热的双眸之中，闪现了悲凉。他是爱新觉罗氏，我是博尔济吉特氏，我们都是被命运掌控的棋子，身上肩负着重要的责任。 “海兰珠!我们走!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名姓，什么地位，我统统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十二哥!” “阿济格!你不要太过分!” 帐子口传来两道声音，一个阴郁之中隐隐含/着担忧，一个却充满了愤怒。是多铎，和林丹汗。 同时看见两个让我害怕的人，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将身子隐在被子里头。林丹汗快步走过来，多铎也在后头跟着。他走过来扫了我一眼，然后极具威胁性地看向还坐在床边的阿济格，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抓了起来。 “爱新觉罗阿济格，我敬你是赫图的十二贝勒，所以才一次次地对你的僭越视而不见。但是你现在想要拐带我的女人，不可能!” 多铎上前想要劝架，却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他没有!”我忍不住出声。 “你闭嘴!”林丹汗呵斥了我一句。 阿济格不屑地笑笑，反手拂落林丹汗的手。看着没用多大的气力，林丹汗的手却被他拂到一边。“没错，我就是于要带海兰珠走。海兰珠不喜欢你，你也喜欢着你的囊囊福晋，把海兰珠留在这里干什么?” “留与不留是我的事!不论如何海兰珠都是我的女人!她走不了!” “我要带她走，你留不下她!” 两人又开始剑拔弩张，多铎冷声制止：“十二哥!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冷眼扫过我，那目光像是被蛇扫过一般，让我不由颤抖。“这个女人，她是林丹汗的妃子。却引得你忘了自己是谁，还引得林丹汗发狂。我看，不是什么好女人。不如杀了她，也好解决了这个祸水。” 说着，反手解下自己腰上缠的马鞭，挥过来绕住了我的脖颈。 “额……”在鞭子缠住的一瞬间，我就不能唿吸，喉咙处开始剧烈疼痛。其实这样子走了，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手却不由自主覆上了鞭子，无意识地想要将它扯落…… “多铎!放开海兰珠!她不能唿吸了!”阿济格握住多铎的手腕制止。 林丹汗直接上前，将我脖子上的鞭子扯落，怒视多铎：“多铎!她是我的女人!该怎么发落也是我来，轮不到你!” 多铎眼中/出现阴霾：“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们一个两个，都疯了。” 【大玉儿●君浩】 口中被塞上了布团，手脚被反绑，我奋力在猪圈中滚动，想发出点声音，好让卸货的人意识到我不是猪，而是人。 周围猪仔们呜嗷呜嗷的发出刺耳的哼唧声，估计把我咕噜声压下去了。 马车震盪了两下。我隐约听出来不对劲。 奇怪，如果是屠宰场，也应该有来卸货检查牲畜情况的人来了啊。 怎么打起来了? 兵刃划过的风声传入耳朵，还有叫嚷声。 “不长眼的，这货就留下来了!你这个醉鬼，深夜赶车还饮酒……主子，如何处置?” 一低沉略带调侃语调的男声传来：“既然已经醉死了，何不送他一程?” 我恍然犹如一头冷水浇头，懵然一怔，这声音……好像皇太极?他不是应该在打仗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是!” 然后是刀剑刺入人身的闷声。 杀人了? 我心里一沉——八成不是遇到马帮就是遇到土匪了! 这满车的猪到时候落到他们肚子里，都不吐骨头…… 我怎么办?被押去做压寨夫人?这个我还未成年呢!压寨闺女? 原谅我脑洞大开，这实在不应该是穿越女主应有的节奏，说好的英雄救美呢?好吧，我承认我还没姐姐美，但是我是穿越来的，穿越的女主光环呢……不能这么早就死翘翘吧…… 正在我紧张兮兮地胡思乱想之际，周围的猪仔们也开始不淡定了，乱沖乱撞起来，我去，还有两只直接从我身上踏过去了，拜过，你们好沉，至少有一百多斤了吧…… 有一双手抓/住了麻袋口。 我一看，有希望，赶忙挣扎挣扎，示意我是个大活人，不是什么野兽毒蛇，别试探地捅/进来一把刀子，我死的就太冤了。 “贝勒爷，”一疑惑男声想起，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麻袋，“好像是个人!” 你妹!姐就是个人!快点把麻袋给我打开，不就看清楚了?磨磨唧唧的…… 在我的无声腹诽中，终于传说中的贝勒爷打开了麻袋。嗯，我承认，我是听说了有个贝勒爷，安了心，才有力气腹诽的……
第29页 然后，贝勒爷愣了，我也愣了。 靠! 真……是皇太极! 原谅我爆粗口，只是也只有这个词才能准确地形容出我此刻的心境。 我激动得泪流满面难以自拔，不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安心，而是因为我/日思夜想不得见的男人，如今终于见到了，却被他发现我在猪圈中。 “大玉儿?” 皇太极也愣了，似乎好半晌才确定哭得满脸的女孩是故人，连忙是伸手将我拉了出来，拔/出了堵在我口中的布团，“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哭得哽咽，险些被鼻涕呛到，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索性就扑到他身上去，蹭掉眼泪鼻涕，“我，我被绑架了……” “没事，没事了……”皇太极伸手抚在我脑后，一面低声劝慰着，一面解开了我被捆绑住的手脚，将我抱出了猪圈，“别哭了，没事了，还好我路过……” “嗯……” 我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他肩上蹭了蹭。我刚十二岁，皇太极单手就能将我抱起，还能伸手宠溺般地揉我的头。 我甚至都有点感谢娜木钟那个小婊砸了。但是一事归一事，她竟然下此死手，我也断然不会因为皇太极而原谅了她。 开玩笑，她要杀我! 我想这一定要回去，然后揭露她伪善的真面目，姐姐在她这样狠辣的人身边，只怕凶多吉少……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林丹汗不知道有没有为难她……她体弱多病，我不在，不知道竹嫣儿有没有按照我交代的给姐姐熬补药…… 那个惊魂夜，我睡在皇太极身边。 嗯，准确地说，是他们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起的，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 皇太极将我安置在了帐篷最里面，离门口最远，夜里风大，也不会被吹到。 他这次是悄悄来蒙古查访，因而并未惊动林丹汗，只路过遇到了酒驾的拉猪人，冲撞了他们的车马，也是灭口，也是补给口粮，无辜的酒驾人就死了。 我闭了眼，知道在这里活着是一件残酷的事。我如果不是阿玛的女儿，现如今也不可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弱肉强食，再可爱的牲畜长大了也会成为盘中餐。 所以我不想等。我要抓/住的，就去伸手去抓，哪怕到头来发现不过空枉然。 我还是要伸出手。 起初皇太极餵我饮下了马奶酒，将我安置好，柔声宽慰，说等明日再商议我的去处。我背对着他们佯装着睡/了，暗中听到了他们商议部署战斗的打算。 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也歇息了。我听到皇太极在我身后躺下，压到草蓆发出的窸窣微弱的声响。 我转过身，抱住了他。 皇太极似乎一惊，却没有将我推开，伸手犹豫着，还是落在了我头上，望他心口处按了按。 ☆、第十五回 惘然劫，指上约 修 第十五回惘然劫，指上约 【海兰珠●陆千金】 “大格格!大格格不好了!” “什么人这样慌乱?”竹嫣儿正服侍我梳妆，听见这声音，疑惑地回头。“听着像是苏茉儿的声音。” 话音刚落，就看见苏茉儿扑到我面前跪下，“大格格!玉格格不见了!” “什么?!”我勐然站起身来，头却仍旧是昏沉的，一时没能撑住，又跌坐下去。竹嫣儿忙来扶我，我却顾不得这许多，只问苏茉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茉儿已经慌了：“那日从大格格帐子里头出去，玉格格便说要去后头的仓库寻草药，还嘱咐奴婢先回去。奴婢在帐子里头左等右等，玉格格就是没回来。本以为是去了十四贝勒那处顽，却没料到……十四贝勒也在寻格格!大格格，这都第二日了!你知道，玉格格虽然性子跳脱一些，却从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情，也从没有夜不归宿的事情。” 她这一番话，说得我心焦无比。“大玉儿……”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气血攻心，一手捂上唇，却是硬生生呕出一口淤血来。 “格格!” “大格格!” 竹嫣儿同苏茉儿吓得面色惨白，我强撑着依在苏茉儿身上，“不碍事……十四贝勒……” 苏茉儿知道我的意思，忙道：“十四贝勒同十二贝勒都已经出去找了!” 我一把握住竹嫣儿的手：“去请林丹汗……去……” “格格!”苏茉儿仍旧有些踌躇：“上回大汗对您那样……” “叫你去就去!”我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推搡了竹嫣儿一把。我同林丹汗之间的吵闹，难道能比得上大玉儿么?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虽说自来熟一些，却终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罢了…… 更何况姐妹连心，倘若她不曾出了岔子，我也不会心慌得这样厉害。 竹嫣儿去得快，不多时已经将林丹汗请过来。跟在他后头过来的，还有囊囊福晋娜木钟同十五贝勒多铎。 “听竹嫣儿说你方才吐血了?”林丹汗眼中有担忧，“究竟怎么了?”
第30页 我一把抓/住他伸来扶我的手，哀戚道：“大汗，海兰珠从不曾求你什么……我的妹妹大玉儿……大汗……我只有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她如今……如今在察哈尔部不见了……求大汗……” 这番话说得极为艰难，林丹汗不待听完，便道：“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说着，一把横抱起我，将我放到床/上。“传令下去，给我详详细细地搜，便是翻遍察哈尔部的每一寸草皮，也要将科尔沁二格格找出来!另外，将大夫传过来。” 囊囊福晋在一旁笑道：“早派人去请了，海兰珠格格这身子，啧啧，可真是要好好调理才是。这才多大的人儿，就已经吐血了。格格可不知道，方才大汗原是陪着我同十二贝勒射箭的，听见格格这边出事，大汗急得慌，箭矢都射歪了。” 她这话，听着真是叫人很不舒服。这时候，我却没空去理她。慌乱的心里头，已经被大玉儿失踪的消息塞满。大玉儿，我的妹妹，你在哪里? “格格!格格!”方才出去传大夫的竹嫣儿飞快奔进来：“格格!玉格格回来了!” “快扶我起来!”不待竹嫣儿上前，林丹汗就将我抱了起来。 “我抱你起来坐着。” 我一心想着快些看见大玉儿，却不再顾及什么。余光却瞥见，囊囊福晋的目光十分狠辣。 “姐姐!”刚坐下，大玉儿便从外头跑进来，直直扑到我怀里。“姐姐，大玉儿以为再看不见姐姐了!” “大玉儿……”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反覆摸索着大玉儿的脸，“让姐姐看看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人欺辱你么?” “姐姐!”大玉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力抓/住我的手，目光警惕地看向我身后：“姐姐，你不能再待在察哈尔部，我这次一定要带你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囊囊福晋有些慌乱的表情。“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她失踪的!” “是她么?大玉儿?”我侧头问大玉儿。 大玉儿用力点头，“就是她!就是她把我装在麻袋里!姐姐，林丹汗有这样恶毒的妃子，你在这里，岂能活命?姐姐!我们回科尔沁去!” “大玉儿格格!你说的事情我林丹汗会一一处置妥当，但是你要带走我的女人，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绝不可能!”林丹汗脸上布了一层煞气，“娜木钟，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多时不见，林丹汗你还是这样霸道的性子。女人，是要疼宠的。” 熟悉的声音在帐子口传过来，无端端就让我身体僵硬，无所适从。一点点降头转过去，我终于看见，那么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站在帐口，俊美稳重，和阿济格那样像，却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他! 皇太极…… 原本那颗以为已经死去的心，竟然又开始跳动起来。 【大玉儿●君浩】 “皇太极?” 林丹汗难以置信地扬了扬眉，脸色僵了僵，但许是碍于皇太极的身份的缘故，也忍着没有发作，只不过淡淡道：“本王的家务事，还无需你多言!” “这倒是真的，只不过，”皇太极走到我身边，按了按我的头，“你的女人对科尔沁的格格无礼不利在先，大汗也要给个说法，否则别说是我，就连我那十四弟也是不答应的。” 我感到一股杀气，一扭头，就看见多尔衮咬牙切齿地立在帐篷外，恶狠狠地盯向娜木钟，满脸的黑线。 又望到一旁急得落泪傻笑的苏茉儿，忽然感到鼻子酸了，头上揉着我头的手也是温暖的，心突然软了。 有人惦念，真好。 屋里的人都怔住了，似乎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姐姐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忙转头解释：“是八贝勒爷救了我!要不然我就随猪仔们一起被送去屠宰场了!” 林丹汗脸色铁青，望向一旁满脸慌乱的娜木钟道：“你如何解释?” “大汗，”娜木钟跪倒在地，一脸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就义相，“的确是娜木钟气不过科尔沁的格格嚣张，教训了下，只想将她送回科尔沁去，没想到下人装错了车……” “你把我五花大绑送回科尔沁?不怕我阿玛剥了你的皮?” 我嘴角抽/搐，也亏得她能编出来这么蹩脚的藉口。 娜木钟抖了抖，梗着脖子要赖皮到底：“大汗亲鉴，娜木钟就算是为腹中的孩儿，也不会做那般伤天害理之事啊!” 看得出来林丹汗气得肝儿颤，得罪了科尔沁，又得罪了爱新觉罗家的人，哪个都不值得，林丹汗估计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可就算娜木钟狠毒如蛇蝎，毕竟是面对怀着他孩子的女人，也不能动手。 林丹汗颤了又颤，最终厉声道：“嚢囊福晋有孕在身，不适合重罚，禁足到平安产子后，也要照顾海兰珠起居，不得违逆!” 娜木钟埋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听到她以后都要同侍女一样照顾姐姐，想来她心里自然是不好过。 虽然不太放心娜木钟，总觉得她日后还会对姐姐使阴招，但看起来林丹汗也不是全然不在意姐姐的，有林丹汗在，姐姐想来也不会被这小婊砸怎么样。
第31页 “海兰珠，”林丹汗转过身，警惕似的打量了几眼皇太极，又瞥了我两眼，对姐姐道：“大玉儿安好，你放心就是了，别忘了自己本分。” 姐姐垂了眼：“海兰珠明白……” “丫头，好多人担心你呢，”皇太极望了望门口黑脸的多尔衮，笑得温和，“有些事得过且过才是，总是较真也是无用的，下回可别乱跑了，草原第一美人的名号已经传了出去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呢!” “都是哥哥们胡说……”我望着那男子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他微笑的语调，温和的眉眼，总让我有莫名的晕眩。 直到多尔衮上来敲我的头。 我抱着头瞪过去：“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逃回来了，你还打我!” “格格……”苏茉儿早就扑来，拉着我的裙摆擦鼻涕，“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呜呜呜，被拉去餵猪……你死的好惨……” “你咒我死么!”我拍了拍苏茉儿的头，看她哭得口不择言也不是真的生气，“我不是回来了嘛……” “你怎么见到八哥的?他应该不在蒙古才对……” 多尔衮一直沉默的孩子终于说话了。 “哦，”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夜皇太极密谋打仗的事，觉得这事让多尔衮知道也不太好，他看起来十六七的模样，实际上也就大了我两岁，太小了，不适合让他知道这么血腥的事情，于是笑嘻嘻地望着他道：“你八哥想吃猪肉了，就来了……” 多尔衮脸更黑了，伸手又要打我，终于被我挡了下来，“嘿嘿，听说你为了找我都没睡好?看看这眼圈黑得，都赶上熊猫了!嗯，你应该不知道熊猫，就是你现在这样子……快点去休息吧!看我不是没少胳膊少腿的嘛!” “你最好乖乖地，等我醒来再找你算帐!”多尔衮黑着脸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大玉儿……” “姐姐，”我忙转身，拉着姐姐的冰凉的手，搭上姐姐的脉，“我听竹嫣儿说你身子又不好了?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姐姐脸色不好看，弱弱地笑了笑，“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姐姐!”我不想看姐姐这么自暴自弃的样子，拉着姐姐躺了下来，起身道：“姐姐只是一时激动，又没有按时吃药……我去看看药草!姐姐先歇着，一会儿我熬药来!” 没走多远，我就见到了皇太极，他牵着马，和侍卫准备离去。 我忙跑上去，拉住他的衣角，气喘吁吁道：“还以为你会留些日子的，我还没谢你呢……你怎么又不告而别了?” 温和煦朗的男子转过身来，一旁的侍卫先行而去，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大玉儿，”男子拉下我拽着他衣袖的手，勾起我的手指道：“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嗯?什么约定?”我惊讶地看着他的手，他的手真大，足可以包住我的手。 “再见面的时候，嫁给我。” ☆、第十六回 竟成真，心无假 修 第十六回竟成真，心无假 【海兰珠●陆千金】 “大格格今后，可算是不用为玉格格担心了。”入夜了，竹嫣儿点亮蜡烛，喜形于色。“方才奴婢去取格格的药，正看见赫图的八贝勒同玉格格站在一处，两人像是璧人一般。玉格格平素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八贝勒，倒像是小猫儿。” “是么?”我淡笑一声，手下轻轻抚摸着小雪狐柔软的毛皮，头却偏向帐口。“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色还这样亮堂。” 竹嫣儿不曾看出我心不在焉，只笑道：“今儿是满月，自然亮堂一些。” 我强撑着站起身，“屋子里头太闷了，我出去走一走。” “格格的身子撑不住!”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几步出去。见竹嫣儿想要跟来，侧头道：“不要跟来，竹嫣儿，我想要自己待着。” 竹嫣儿嗫嚅了两声，终究没跟来。她一贯是知道我的脾性的，平日里好说话，只是固执起来，却没一个比得上我。大玉儿的顽劣是出了名的，但是她一向不过分。而我，倘若有什么事情我真想做。那么即使冒天下之大不讳，我也会去做。 瞧瞧，我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撩/开帐子正撞上一个人，鲜艷的颜色，暗红华贵，正是娜木钟。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边上有个侍婢牢牢护着她。我扯了扯嘴角，林丹汗罚她来照料我，如今这般作态，却是谁伺候谁呢? “我当是谁呢，走路这样沖。”娜木钟今日梳了华丽的两把头，上头的珠翠不停晃动。她用手略微理了理，不叫它们晃动得这样厉害。“天色这样晚了，海兰珠格格这是哪里去?” 平日我是不理会她的，今日却分外不想给她这个面子。只冷声道：“顾好自己的本分，别忘了自己今日是什么身份!” “你!”娜木钟气急，却说不出话来。我不再理她，只径直往前走。她算什么东西?在外头身份贵重，说到底如今，也不过是服侍我的人。竟然敢过问我的去向，真是林丹汗太过宠爱她了，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才会……让她连大玉儿都敢动!
第32页 我的手狠狠握成一个拳头，往后，我再也不会奢求相安无事!她既然动了大玉儿，就该有同我海兰珠仇敌一世的准备。 今晚的月色好得出奇，就连脚下的草都一根根能看清楚。便是在满月的日子里头，这样好的月光也屈指可数。我伸出手五指虚张，那银色如水的月光便参差错落地从指缝之间流过。 这样好得月光，却只让我觉得满心凄凉。不由悽然道：“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一语未尽，身后传来的熟悉男音，却让我不由心跳如鼓，几乎面红耳赤。 我僵直地站在那里不肯回头，他却不肯饶过我，只继续道：“大格格想科尔沁了?” 再不回头，便是不尊重。他点明了科尔沁，而我不能平白让科尔沁蒙羞。大玉儿日后，还要嫁给他。我轻轻回过头，终于如愿，看见月光之下那张俊朗的脸。“八贝勒。” 他唇角弯出一个弧度，“听说你叫十二弟，都是叫阿济格的。你也叫我皇太极就是，八贝勒，听起来生分了。” “尊卑有矩，海兰珠不敢越矩。”更何况……便是叫别的，也应该叫一声姑父……或者是……妹/夫么…… “没有什么不敢的，因为我也想要叫你海兰珠。” 原先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睛的我，终于被这句话惊得勐然抬起头看向他，却跌入一道内敛含笑的目光之中。 我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怕了，只因我并不想让他知道，心底那些阴暗而又悲哀的欲望。再顾不得什么礼节，我转身就想要跑开。下一刻却被人从背后牢牢抱住，他炽/热的唿吸烫得我连心尖都是滚烫的。 “上次就是这样叫你跑掉的，你以为这次我还会犯同一个错误吗?” 我咬着唇，竭力让理智回笼。“姑父!请放开海兰珠……”我这样叫他，希望他能够藉此找回自己的身份。 “别叫我姑父!”他更紧地抱住了我，“我喜欢你!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 “不，不是这样!”我死命摇着头，像是这样做了，被他说中的事情就能不存在了一样。 “就是这样!”他将我的身子转过去，一个滚烫热烈的吻印了下来。那一瞬间，他的气息侵袭而来。在我唇上辗转缠/绵的时候，他轻轻伸出舌尖舔/吻我的唇的时候，所有思考能力都已经离我远去，所能想到的，唯有面前这个男人，和他的拥抱。 和被林丹汗强迫亲吻时候，截然不同的感觉。 良久，他放开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褪去了平日在人前的沉稳内敛。“海兰珠!你喜欢我!” 我可悲地发现，自己竟然反驳不了这个事实。 【大玉儿●君浩】 “再见面的时候，嫁给我!” 我摆大字，躺在软软的草坡上，望着遮住了满月的手，傻笑。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那天皇太极临离开前，我这么问他。 “喜欢，草原第一美人，哪个人会不喜欢?况且，你不是只有美貌……” 他俯下/身，指尖划过我的脸，眉眼中闪着星光，“只不过你还太小，长大了，就到我身边来。” “好，”我咬着唇，用力勾住了他的手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明明是个小丫头，”他笑得玩味，“却有时候庄重的好像个小大人，有趣的丫头，懂得的很是不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子无才便是德?” “有，”我有些不悦，回敬道：“那些人是既无才还无德的废物。” “啊哈哈哈……” 男子仰头大笑了好一会儿，才敛了笑意，眉眼似乎有些凝重：“没错，大玉儿聪明，只是女人还是傻一点的好，有些事情交给男人做就是了……” “我不要，”我直着脖子道：“男人能做的女人也都可以!” “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他若有所思道。 他以为我童言无忌，哪知我志在必得。 “等我长大了，”见他要走，我总是觉得空落落的，抓着他的衣袖，“你还喜欢我吗?” “三岁看到老，”风华俊朗的男子转身，伸手拂过我的脸，“我俨然能预见你日后的倾城绝色。” …… 我傻笑地回忆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夏夜的凉风扫过微烫的脸颊，夹杂着青涩的青草香，恍然像是初恋的味道。 头顶的星光被遮掩了一边。 “傻笑什么?” 不讨喜的声音。男子变声时候略微喑哑的声音。很熟悉的又很陌生的大外甥的声音。 “呦，睡醒了?”我挥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坡，“来，一起看星星!我又看见仙女座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多尔衮挨着坐了下来，被月光镀上了银光的半张侧脸，是英俊的。 “你哥哥跟我求婚啦!” 我脱口而出。没办法，对多尔衮有种类似亲人一般的好感，他的确和我那个快要高考了的外甥好像……
第33页 “什么!?”大外甥脸色一僵，转过头来瞪我，“八哥?” “哦呀，”我羞涩捂脸，“你还猜得挺准的!我还以为你会猜多铎和阿……啊!?你干嘛?放手!” 多尔衮俯身钳住了我的手，继续瞪我：“为什么?八哥……他年纪做你祖父都可能了!更何况他不是你姑父么?” “哦，是啊……”我愣神，“嘿嘿，我差点忘了……” “你喜欢他?”少年脸背着月光，我看不清楚神情。 我不想骗多尔衮。他真心对我好，我都知道。他救了我，还照顾我衣食，很多次和我一起看星星，皱着眉头听我告诉他星座…… 我凝视着他半张在阴影中的脸，笃定道：“是，我喜欢，第一次见就喜欢。我要嫁给……” “不要嫁给他!” 我还没说完的话，被多尔衮的吼声噎回了喉咙。 他声音真大，震得我都愣住了，夹杂着些许喑哑的吼声，迴荡在脑海中，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 “为什么?他不是你喜欢的哥哥么?你不是说你很憧憬他……” “这不一样……不一样……他的野心太大，你不能嫁给他……” 眼前的男子垂着脸，我愈发看不透他的心思，但直觉有不好的预感。预感着我作戏般的卖弄，结果都是无用…… “多尔衮，”我盯着眼前近在咫尺，却依然看不清楚神情的男子，“你究竟为何阻拦我?” “他并不喜欢你，”眼前的男子声音愈发低哑，似乎强忍着什么，“他如今想要的只有天下，总有一日/你会发现自己不过被他利用了……” “天下?”我失笑，“难道你不想要么?” 身前的人微怔，没有说话。 “你看，林丹汗，多铎，阿济格，皇太极，还有你……你们哪一个不想要?” 我心里闪过一抹悲凉意，第一次想，如果我不是阿玛的女儿，不是大玉儿就好了。没有与政权瓜葛，自然就没了利用的可能。 但是……我的爱是真的，没有半分虚假。 “天下，”我笑得坦然，“他要是要，我帮他夺了就是了。” 男子一怔，“你会后悔的，我……” “后悔……也比遗憾要好。” “后悔也比遗憾要好吗?”多尔衮冷冷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愕然退身打算要跑。 “我喜欢你，”男子伸手制住了我的手腕，俯身就压了下来，“不要嫁给他，嫁给我!” ☆、第十七回 问虚情，夏夜星 修 第十七回问虚情，夏夜星 【海兰珠●陆千金】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皇太极吻我时候的模样，那是藏在心里头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即使多年以后，我们都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我还是固执想要相信，故事的开端，总算有那么一丝美好。 皇太极暗中来了察哈尔部，在清晨未至的时候，又匆匆离开。捏着手心的玉佩，我站在那里，看东方慢慢升起景色的太阳，真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般。 顺着道路往回走，到帐子边上的时候，却看见阿济格站在那里。面色很不好看。我今儿却很没有心思同他说些什么，只想着离他们爱新觉罗氏的男子远远的才好。故而绕开他继续往里走，只做看不见。 “我等了你一晚上!”他却一把将我手臂拉住。 “十二贝勒等我做什么。”我不回头，连自己都觉着声音有些冷淡。我这样对他，其实是不公平的。同皇太极之间的纠葛，其实同他并没有什么干系。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谁叫他，姓了爱新觉罗。 “你昨晚去哪里了?”他的手劲变大，声音也变大：“告诉我!” 鲜少看见阿济格这样失态的狂躁模样，我终于回过头，面色却依旧冷凝：“同你没干系。十二贝勒，请放开我，叫下人瞧见了不好。” 阿济格眼中有受伤，他终究被我这样无情淡漠的话语伤到，愣怔地将手松开。我转身就想往帐子里头走，却被他一把抱住腰/肢，直接绕到了帐子后边。 “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他真是太大胆了，这个角落虽然隐蔽，但是若叫下人看见了，告发到林丹汗那里去，谁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阿济格一手撑在帐子上头，目光森森地看着我。我看不懂他眼睛里的意思，或许我看得懂，却装作看不懂。只因我并不想要欠谁的情。 “昨儿八哥偷偷回来了。” 他话中有话，听得我不由自主身子僵直，却还将头别开，强撑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冷哼一声，另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别过来，逼着我看向他：“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不知道!” 我的心在颤抖，嘴上却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他沉声喊出来，十分痛惜的模样。“他是回来见你的!我昨儿想来看看你，竹嫣儿却告诉我，说你出去了!我四处寻你都没有寻到!却在那个隐秘的角落，看见了你和八哥抱在一起!海兰珠!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34页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说到底我早就该感觉到的，不然他不会这样失态。 “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淡声道了这一声，却也没想着解释太多。我同皇太极，的确不是他想的那样。皇太极会来，也并不是因为我。“阿济格，昨天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能忘记，就将它了罢。” “你怎么……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真的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吗?为什么八哥可以，我就不可以?更何况，八哥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你!”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垂首，惨澹地笑了笑。 阿济格脱口而出：“既然你知道下头是悬崖，为什么还要一脚踏进去?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八哥?你喜欢八哥是不是?我早该看出来的，你看我的时候……那种眼神……原来你看的，一直是八哥……” “阿济格，我同你们谁都不会有可能!我是林丹汗的女人!你忘了吗?”头一次，我逼着自己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没错，我是林丹汗的女人。不论他肯不肯娶我，不论他心底喜欢的究竟是谁，我都註定是他的女人。所以即使我心里藏着别人，即使那个人现在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爱新觉罗阿济格你听好，我和八贝勒什么干系都没有，就算有过什么，也全都结束在今早。”说着，将手中的玉佩塞到他手里，无视他错愕的表情：“这玉佩你收好，来日替我还给他。海兰珠消受不起这个福分。” 阿济格眼里有浓郁的悲伤化开来：“你是想要告诉我，八哥不行，我也不行，是不是?” “是这样。”我们都一早该有这个觉悟。他们都有书写自己命运的能力，可是我只是一个女人，宿命註定我只能属于察哈尔部。我冷冷淡淡地，在阿济格身上添了最后一刀。看着他伤悲的眼神，我说：“我只希望，同你们爱新觉罗氏的男子，此后一别，再不相见!” 【大玉儿●君浩】 “大玉儿，别嫁给他，嫁给我!” 我觉得，多尔衮不但长得沧桑，连心理年龄，也不止一十四岁少年。 这奔着玛丽苏去的节奏，让我接受不了。 虽然被他压着，但我觉得，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对我一十二岁的丫头片子做什么。 只是有些难过，我自黑，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多尔衮，你，”我失笑，“你瞎了?” 身上的人微怔，倒先慌了手脚，撤下/身来，却不肯松开我的手，半晌才闷声道：“你才瞎了……” “是啊，遇到爱情，人都是个瞎子，唯有跟着这颗心走，”手抽不出来，我索性任他握着，看着漫天繁星，心情有些许波动，如潮水般，半晌才微笑侧头，盯着看不清楚眉眼的少年道： “你只是瞎了一时，过不了多久，你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就会知道，有些人，註定不必等的……” “你为何会喜欢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他……不值得……” “不问值不值得，只问无悔此刻……”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残留着清晨微痒的触感，还有那个人的温度，指尖微痒，似乎约定如红线，缠绕在上面一样。 “吶，多尔衮，答应我一件事，”我闭上眼，“别为了我做不值得的事，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我知道你还要和他去打仗，你们是亲兄弟，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得……” “……”右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失笑，闭着眼仍能感受到身旁人的紧张，软了声音宽慰：“他不会莫名出现，你也不会莫名对草药感兴趣，托我採买的，都是止血的伤药，他急忙又要走，可不是有战事?” 身边的人松了松手，却没放开：“你早知道，所以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见他?为了帮他?” “也是，也不是……” 我隐隐又回忆起那日初见，一股冷风划过耳畔，那枚箭矢直刺入狼王眼中，我寻声望去马背上的翩翩少年，英姿勃发，有些许憧憬，还有些感嘆……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还是想起了我那个美男大外甥，“你真的和我外甥很像，嗯，就是没你厉害……你虽然技艺高超，我是不怀疑的，可是毕竟战场刀剑无眼，我托小刀准备了好些伤药给你应急，我怎么能让你死了呢?况且，你也死不了，但备着药，也能少遭些罪……算是我叨扰这么多时日，弥补你的一番心意吧……” “你哪来的外甥!” 多尔衮冷喝一声，夹杂着些许怒气，又带着一股哀怨道：“不过是你诓我的话，你一直都诓骗我，你为什么不继续诓骗我了?你倒是继续撒谎，说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啊!你为何会喜欢他呢?你们……一点也不合适……哪怕你喜欢上阿济格或者多铎，我都不会这么难过……” “为何……”我微微睁开了眼，闭了许久的眼被漫天的星辰惊到，怔了半晌，才恍然回神，“白日里，太阳耀眼夺目，可是谁都不会一直盯着它看，晚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终于看见了一颗星，便不自觉地盯着它瞅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爱上了黑暗，还是因为爱上了光明……”
第35页 “……”身边的男子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说的什么玩意?” “哈哈哈……”可怜的大外甥被我绕晕了，我满意地大笑，“我也不知道……” “啧，”多尔衮气闷地撇了撇嘴，赌气道：“你又说些有的没的……” 我右手被少年握着，温热的，手心微汗，他却一直紧握着。男子泄气似的躺在身边的草坡上，仰望星辰，眼中除了星辰的光芒，纯粹无物。 这是我们最好的时候。 所有的欲望都是多余的，所有的野心都是虚妄的，所有的诺言都是诚恳的。 没有利用，没有心机，也没有暗算…… 这个无月夜，漫天的星芒下，草坪上，一个少年，一个女孩，躺着看星星，那一刻，我们是真的，相信彼此的，相信亲人，相信明天。 “大玉儿，”身旁的人的声音似乎从远远的银河那边飘来，“你有我，他也不能欺负你!” “谢谢，”我闭着眼睛微笑，“但是我不怕，他敢对我不好，我让他拉肚子……呃?” 唇上多了重量，我恍然地睁开眼，漫天的星星被少年的脸遮挡住了，我愕然，竟然眨了眨眼睛忘了推开他。 少年起身，脸色微红，眉眼中有些羞涩意味，却挺着胸脯保证：“你以后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要我的命，也可以!” ☆、第十八回 谎言破，话别情 修 第十八回谎言破，话别情 【海兰珠●陆千金】 大玉儿妥帖照料了我好几日，娜木钟也碍着林丹汗的命令，即使面上，也要对我恭敬一些，故而这两日，我的病好得很快。只是大玉儿，却变得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比如说现在，她就坐在草地上，又一下没一下地拔地上的草。身旁还坐着赫图的十四贝勒，多尔衮。两人身旁不远处站着两匹马，正弯下脖子吃草。多尔衮像是在同大玉儿说些什么，她却兴致寥寥。 她是很少这样的。 我慢慢走过去，笑道：“怎么，是谁给咱们草原第一美人气受了?说出来，好叫姐姐给你出气。” 大玉儿抬起头，“姐姐!”站起身，顺手还将多尔衮拉了起来。“哪里有人敢给我气受，只是想到很快就要同姐姐分开了，有些捨不得。” “这么快就要走吗?” 大玉儿也十分苦恼：“我也想留在这里多陪陪姐姐，只是阿玛托人捎了口信来，说是让我快快地回去。” “阿玛这样着急，只怕是部族出了什么事才是。”我嘴上这样说，心底却终究滑过一丝悲凉。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是好歹我尚且是他的女儿，他托人捎口信过来，里头的事情，却同我没有一丝一毫干系。倘若不是大玉儿今日提及，我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 父母的心，总是有些长偏了的。但是阿玛和额娘，似乎从来没有再我身上放过心思。 看我面色不大好，大玉儿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道：“对了，阿玛托我问姐姐好!” 强笑了笑，转头对着一直默默不语的多尔衮道：“十四贝勒，我们姊妹有些体己话要讲，能否劳烦贝勒爷暂且迴避?” 多尔衮望了大玉儿一眼，轻声嘱咐：“我就在不远处，有事你就叫我。”说罢，牵起两匹马的缰绳：“那边的草更好一些，走，咱们上那边去。” 我默默看着多尔衮离去的背影不说话，大玉儿却是扑哧笑出声来：“姐姐别见怪，多尔衮就是这样的人。” 我能见怪什么呢。在一大群学会尔虞我诈的男子里头，多尔衮显得多率性，这份随性让他显得弥足珍贵。“他很喜欢你，你们……” “姐姐!”大玉儿快速而简洁地打断我，甚至看向我的目光之中，都像是在诉说一些隐秘的事情。“姐姐，我已经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多尔衮。” 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喜欢八贝勒?” 她点点头，语气十分坚定：“是，我很喜欢他。阿玛说了，我可以嫁给他。” 她也只能嫁给他。 大玉儿脸上的果决和执拗刺痛了我的眼眸，我最喜欢的妹妹，她喜欢我最喜欢的人。我应当是难过的，偏偏说到底，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你喜欢他，是要吃苦的。” 她是我唯一的嫡亲妹妹，虽心底喜欢皇太极，我却更为心疼她。说到底，大玉儿年岁还是太小了。 “我知道的，姐姐，你想的，我都想过了。但是我既然喜欢了他，就不怕吃苦。” 大玉儿果然是草原上的最夺目的骄阳，即使说出这样任性的话语的时候，也让人生出一种无法反驳的感觉来。我情不自禁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活得这样洒脱，姐姐很为你骄傲。大玉儿，喜欢就去争吧，姐姐总是支持你的。”即使你要的，是我最喜欢的男子。“只是皇太极对这件事是什么想法，你知道了吗?” 说到这个，大玉儿的脸上飘起羞涩的红晕。“他说了，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们已经拉过手指……姐姐，你怎么了?!”
第36页 我不由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反覆回想大玉儿那句话。皇太极对大玉儿说，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会娶她……那么，他前两日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什么?他这算是什么?那厢骗了姐姐，这厢又来骗妹妹吗?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大玉儿真的拿捏得住吗?连感情都能用来欺骗的男人…… “姐姐，你究竟怎么了?不要吓我?”大玉儿担忧上前扶住我的手臂。 我强撑着抬起头，“只是有些头晕，想必是身子还不曾好得周全的缘故。” “那我送姐姐回去休息。” 大玉儿招来多尔衮，将我慢慢扶到马上，然后和多尔衮两个人牵着缰绳将我送回去。我坐在马上，看着他们二人相互打闹，看着多尔衮对大玉儿那样毫不掩饰的宠溺爱恋，心底无限悲凉。 为何世间的事情总是不喜欢圆满，为何大玉儿喜欢的，不是待她这样好的多尔衮。大玉儿，我的妹妹，我的幸福早就支离破碎，而你，连你也不能倖免么? 也要，成为他们手里的棋子。 【大玉儿●君浩】 那夜多尔衮偷袭亲我，第二天就跑掉了。 然后我收到了多尔衮托小刀，小刀托苏茉儿带给我的一封信。那封信的主要意思是，他拖延了许多日，终于要去找他哥哥皇太极打仗了，希望我们各自珍重。 信的语气，倒是不同寻常的严肃庄重。我将那信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两遍，还是决定点了炉子。虽然这几个月和他耍得也是开心，大外甥的亲笔信留着也能做个念想，这么烧了也是可惜。 但是，这信看起来虽是话家常，可是以后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拾捡了去，造谣些有的没的，终是不妥。 我犹豫了一番，还是烧了多尔衮的信。想起来不久前接到的阿玛的亲笔信，信里说知道我在姐姐这，哥哥们安然无恙回了科尔沁，姐姐嫁人了，我再多待下去也是不妥，他们都在等我回去。 只不过因为娜木钟给我使绊，耽误了这么久…… 苏茉儿正端着新鲜的瓜果进了来：“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两日唉声嘆气的，连最喜欢的烤肉都吃得少了?” 我从榻上咕噜起了身，挑了门帘子，向姐姐的蒙古包望去，想着临走前也要和姐姐说说话。可一下子就看见林丹汗向姐姐的蒙古包去了，扫兴地撂了帘子。 “茉儿，我们要回家了。”我抓了个盘子上的新鲜青果子，咬了一口，酸的咧嘴，“高兴不?” “真的!?”苏茉儿似乎脚底安了弹簧，一激动蹦得老高，像个小孩子一样拍手，“我早就想回家了!这地方，待着真是无趣!” 哦，对，苏茉儿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鬼…… 咧嘴啃干净了果子，果核随手扔给了一旁流口水的小白白，躺在榻上发呆，想着这两日林丹汗对姐姐的种种，看起来他也就是前些日子冲动了些，其实对姐姐还是有心的，我也没什么好担心。 苏茉儿说的对，这里没了多尔衮，的确无趣起来…… 皇太极他们在打仗，这里真是不方便，我回了家还能和哥哥们打听些他的情况……也不知道多尔衮带的伤药够不够分给他的…… 虽然想再陪姐姐两日，可是看林丹汗和阿玛的架势，我要是继续赖在这，他们会合伙把我绑回去，我还是乖乖回去吧…… 毕竟这地方，太荒芜，太偏僻，我女主光环再亮，也只能招惹到狼……我还没活够呢…… 下定了决心，我扑腾起身，拍了拍手： “茉儿，明日我去和姐姐告辞，我们回家!” “太好啦!” 冤家路窄，没想到第二日我去和姐姐话别的时候，又碰见了娜木钟。 娜木钟奉林丹汗的意思，要照顾姐姐饮食起居，本来她自己挺着个肚子就够占地方的了，还带了一众随从，将姐姐不大的蒙古包占满了去。娜木钟见了我，轻轻一笑，很有贵妇的气质，侧着身白了我一眼： “呦，白吃白喝了这么多日终于要回家了，路上可小心些!别碰上了马贼土匪什么的再诬赖到我头上了!” “娜木钟……”姐姐红了脸想要上前替我辩驳。 “你多虑了，”我挺身上前，拦住了要同她争论的姐姐，“再遇见不长眼的，杀了就是了!马贼土匪肚子里可没孩子，能让他们母凭子贵!” “你说谁不长眼!”娜木钟气得扶着腰直起身来，要同我吵，“你说清楚!” “哎呦!囊囊福晋您可小心着!别不小心跌了一脚伤了胎，还无赖到我头上!” “你!”娜木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伸手指着我，“赶紧走!这里早就容不下你了!” “这说的哪里话?”我凝眉看着娜木钟冷笑，“大汗他领土可是大大的，怎么就容不下我这小丫头了?我看不是这地方容不下我，而是某些人心里容不下我吧!” “……”娜木钟脸色一红一白，“……走着瞧!哼!” 我终于气走了娜木钟和她那一众碍眼的随从，乐呵呵地拉着姐姐说话。 “姐姐，你可别惯着她!她这种人不知道好的，你越和善，她就越欺负你!”
第37页 “大玉儿……”姐姐淡淡一笑，不舍地拉着我的手，“你要走了，这一别……再见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姐姐莫要难过!”我拉着姐姐的手宽慰，看见了姐姐手腕的血红镯子，“等我有空了，我还会来找你的!再说我们还可以写信啊!姐姐别什么事都放心里闷着，有时候说出来对身子好的……” “大玉儿!”姐姐忽然勐地攥/住了我的手，力气大得难以置信，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要嫁给皇太极么?” 我拍了拍姐姐的手，抬起眼来：“是，姐姐，我喜欢他，他说也喜欢我，我要嫁给他。” ☆、第十九回 愿卿安，见公公 修 第十九回愿卿安，见公公 【海兰珠●陆千金】 夜已经很深了，守夜的竹嫣儿翻了个身，睡得很沉。她睡得这样熟，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情。我低下头望了望手心的白色小瓷瓶，默默在心底对竹嫣儿说了一声抱歉。这是大玉儿走的时候交给我的药，分量不大，效用也并不是很厉害，但是迷/倒一个竹嫣儿，已经足够。她是交给我自保用的，想必她也不曾料到，这东西，会被我用来对付自己人。 只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今晚的事情，告诉竹嫣儿本没什么，只是知道得越多，来日难免越危险一些。她陪着我来了蒙古，委实已经很不容易。何必再将她拖进这泥潭里头。 我披上斗篷，撩/开帐帘，快速侧身熘出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不曾料到，竟然会在路上遇见娜木钟。她只身一人，不曾带侍婢，身上耀眼的珠翠也尽数除去，一身深紫色的蒙袍，在这深沉浓/稠的夜色里，恰到好处地隐去身形，却显出几丝诡谲来。 “海兰珠格格，这大半夜的，去哪?” 我的心如擂鼓一般剧烈地跳动着，甚至不能确定，面上的表情是否已经露出了破绽。索性现下夜色正浓，成为最好的掩饰。 娜木钟走近：“海兰珠格格怎么不说话?”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之中却仍旧带了一丝微弱的颤抖：“同你没有干系。” 她有短暂的沉默，旋即发出诡异的笑声：“嗤，让我猜猜，你这般模样……”她望了望我背在身后的包袱，“是想要偷偷离开察哈尔部?” 她既然挑明了，我索性也不再隐瞒：“你不是一早预料到了?” “呦呦呦，格格说得是什么话?娜木钟可猜不到，格格会夜间私逃。” 我只是短暂离开，并不是逃离。听她这样轻易给我定了罪，忍不住道：“我会回来，只是现下，有些事情要去办。” “哦?怎么不求大汗去给格格办?照着如今大汗对格格的欢喜，想必格格要什么，大汗都会给了格格。”娜木钟微笑。 “少废话!”我再装不下去，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能这样锐利地对待别人。原来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阿巴亥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你若想我留下，只管拦着，若不想，就走开!” 娜木钟有些吃惊，“还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说着，耸耸肩往一旁让了开来。“我自然不想你留下。海兰珠格格，记着，我娜木钟今夜，从未见过你。” 我转身离开，再没有多做停留。夜已经不长了，兴许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升起来。到那时候，林丹汗就会发现我不见。现在是我仅有的逃离时间。 偷偷摸出了营帐，巡逻的守卫是习惯了我夜间散步的，不过望了我几眼，就将我放了出去。 出了营地快速往西边跑去，果不其然，阿济格已经等在那里。兴许是等了很久，他的衣衫有一些已经被露水打湿。神色也有些焦躁。看见我来，明显放松了：“海兰珠!”低声喊了一句后，神情又慢慢低沉下去。“我原本以为，你后悔了，不会来了。” 经了方才娜木钟那一劫，我已经很能够学会冷静。他扶我坐到马背上，而后自己也翻身坐到我身后。方才后背惊出了一声冷淡，此时被风一吹，带来瑟瑟的凉意。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下一刻身子就被阿济格的双臂紧紧环住。耳边是他忧伤的话语：“海兰珠，你不要动，让我再抱一抱你。”原本想要挣开的，到最后却像是被他的伤悲感染，竟然很不忍心。他还在我耳畔继续呢喃：“我知道你这一去的结果，甚至我想要求你，不要去。但是我知道，即使我求你，你也不会回头，是不是?你心里面，现在只放得下你妹妹和我八哥，是不是?” 是的阿济格，所以，不要再往下说了。 我不说话，他伤痛地低吼一声，然后催着马匹快速奔跑起来。风如利刃，划过我的脸。像是大玉儿离开前那一日的话，一下下割伤我的心。她说，姐姐，我喜欢皇太极。 于是我悄悄做了这个决定，求着阿济格多留几日，然后暗中带我去找皇太极。他吃惊而不可置信，因为他不知道前两日信誓旦旦说要同皇太极再不相见的我，想要做什么。 一开始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去找皇太极谈判的，只为了我妹妹的一份安稳。
第38页 我已经狼狈得不能自救，但是我的大玉儿，她不能。 所以，我要去找皇太极，问他要一个答案。 【大玉儿●君浩】 “姐姐!姐姐!”苏茉儿兴高采烈地在空中挥舞手臂，“我们终于到家啦!” 我望着熟悉的家园，蓝天绿草地，洁白的蒙古包，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虽然都是一样的场景，可是家，总会令我感到安心。 这短暂的别离，好像过了几年一样。 “我的玉儿怎么瘦了?”阿玛豪爽地笑着，塞了块最肥的羊腿给我，“来，陪阿玛喝一杯!” “阿玛……” 烈酒入喉，想起最近的糟心事，又想到和皇太极分离不知多久，难免有些上头，我抱着阿玛的手臂摇晃，“阿玛想不想玉儿?玉儿好想阿玛啊!要不是那林丹汗对姐姐不好，我早就回来了……” “哎，你姐姐……哎……”阿玛轻嘆一声，灌下了一壶烈酒，揉了揉我的头，“她好歹还是我的女儿，总不会被人平白欺负了去!你也莫要担心了!不喜欢林丹汗，不去就是了!阿玛也不怎么喜欢他!” 我有些难过，姐姐是为了科尔沁的利益，我自然也摆脱不了的…… 科尔沁的势力不如从前，真的动手有弊无利，两个格格，一边一个，哪个都不得罪。 “阿玛……玉儿还不想嫁人，想多陪陪阿玛和额娘……” 我有点捨不得，阿玛很疼我，虽然想去找皇太极，可还是捨不得阿玛和额娘，他们的身子真的是不如从前了，阿玛还总是喝很多酒，如果我不在了怎么办…… “好孩子，”阿玛按了按我的头，些许欣慰地笑了笑，“阿玛也捨不得你啊……” 阿玛是个骗子。 我刚回到家没两天，感觉榻还没睡热乎，就被派去见我未来的老公公——努/尔哈赤天可汗! 这个……我听到消息后激动得两天两夜没睡觉，哇噻，这就好像去见毛爷爷一样啊!我这颗小心脏，激动得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玉儿啊，见了天可汗别怕，也别乱说话，听说天可汗病了，要不是那边又不知怎地知道了你懂医药，来信指名要你去……我和你阿玛真的捨不得啊……”额娘很不放心地拉着我的手，“你还这么小，就总不在娘的身边……你姑姑前两日也来了信，说也想你，你跟着哥哥去看看她吧……” “额娘放心!”我拍着胸脯，“保证不会给我们科尔沁丢脸的!” 就这样，我和苏茉儿在哥哥吴克善的陪同下，前往了赫图。 这一路虽然颠簸，但是之前我已经习惯了不少，也没觉得什么，也不过数日，就到了赫图地界。 我还没来得及观光旅游，沐浴梳妆，就被直接带去见天可汗努/尔哈赤了。 不愧是天可汗，这阵仗的确是大，还有一群又一群不认识的人围观……我心里一万个后悔，自己蓬头垢面，衣襟前还粘上了一点昨夜烤羊肉的油渍，很对不住哥哥们之前替我造谣。 当然，排场见了，也没觉得可怖，无非是一群彪悍了一点的人，房屋什么的是比家里豪气了些，可是比起现代……就是一排农家院嘛……我心里吐槽着，一路被径直引去见了努/尔哈赤。 后来苏茉儿说，我忍住不吐槽的冰块脸，被一众满洲人觉得我淡定得难得，纷纷点头称赞…… 我扶额无语。 终于见到了努/尔哈赤。 老天作证，这是我穿越过来后，见到的第二个神一样的人。 第一个是谁?讨厌……当然是我家皇太极…… 但是这个神一样的人，如今却满脸病色躺在榻上。 生了病，再厉害的伟人，都不过是正常人。 “科尔沁草原二格格到!” 使者掀开了帘子，哥哥停在了门口示意我单独进去。当时我觉得很奇怪，这一见面就来个二人面谈……传言说把我传得多邪乎，草原第一美人，还懂得医药汉文，估计是多尔衮那厮又添油加醋地跟他老爹造的谣…… 谣言真可怕。 真正见到的努/尔哈赤，和想像中的努/尔哈赤很是不同。身经百战的巨人，如今面容憔悴，脸颊瘦削，无力地躺在榻上。 “拜见天可汗!” 我用地道的草原礼仪单膝跪地。 “哦，”榻上的人无力地笑了笑，和蔼地招手，“你就是大玉儿?起来吧!来，过了!” 拉着我的手有些湿凉，沧桑的男子面目和善地问道：“不过是个小孩子嘛!累不累?” “不累……” 嗯，努/尔哈赤很和善，我很喜欢，握住他的手说，“天可汗，你累不累?” “哈哈哈哈……”男子忽然大笑起来，拉着我的手又紧了紧，“小丫头说呢?” “天可汗忧心国事，自然劳心劳力，就连脾胃都伤了，”我咧嘴笑起来，“忧思伤脾，为了天下百姓，天可汗要注意休息啊!” ☆、第二十回 奇石情，军中见 修
第39页 第二十回奇石情，军中见 【大玉儿●君浩】 “姐姐可你真厉害!”苏茉儿举着天可汗赏的卷织锦，沖我笑道：“姐姐，这么多你也用不完，你挑拣剩下的留给妹妹我做一件新褂子好不好?” “想得美!”我拍了拍苏茉儿的头，“都一件件收好了!等天可汗的病情再好些，我们就要去看姑姑了!这些个……都给姑姑送去!她上了年纪，喜欢新鲜的颜色!” “啊……”苏茉儿噘嘴，看起来很是不舍，“哪怕给我留一卷也好啊……” 我指了指一旁的包裹，“哝?那是什么?” “啊呀!”苏茉儿从一旁的布包中抽/出了一卷亮粉色的织锦，顿时眉开眼笑了，“就知道姐姐最疼茉儿了!” “妹妹!”哥哥挑帘子进了来，催促道：“天可汗要见你!快随我来吧!” “哦，”我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站起身来，望着手舞足蹈的苏茉儿道：“可仔细把这货收好喽!要是被外人看见，八成会说你偷的!要砍手的呦!” 苏茉儿登时脸色惨白，紧紧地将织锦包了起来。 面对我和苏茉儿玩笑，吴可善见怪不怪，但脸色却不甚好看，我凑上前：“哥哥，莫不是你吃醋了?气妹妹我偏颇，没给你一卷好布料?这可怎么是好，天可汗赏的，都是女儿家用的，要不哥哥挑一卷给嫂嫂带回去……” “净胡说，”哥哥也习惯我玩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既然天可汗赏赐的，你也该自己做两套，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家的，总是穿你那几套旧衣服……” “哎呀!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额娘的手艺好!”我跳到哥哥面前转了个圈，“额娘做的衣裳最好!” “……” 哥哥脸色一僵，向我身后望去，俯首行礼道：“天可汗……” 我忙着也尴尬地转身，“拜见天可汗……” □□哈赤之前看起来憔悴，其实也就是染上了风寒，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引发了肺炎，再加上原本胃寒，伤了身子。还好这次我来之前，多尔衮那厮已经将上次採买的药材托人送了来，我在这里待了七日，天可汗的病也好转了不少，至少不会像初次见面那样，气虚无力了。 “哈哈……”可汗大叔声音响亮了许多，指了指我，“小丫头!我说你怎么来来去去总穿那两身衣服!嗯，还不错，小小年纪还知道要纯朴念旧，甚是难得啊，哈哈哈哈……” 哥哥一直很是忌惮□□哈赤，忙帮我应和：“天可汗宽和，家妹尚小，出口无状……” “行了!”可汗大叔豪迈地一挥手，“我倒是就喜欢她说话!你回去吧!晚上玉儿就歇在我这了!” “这……”哥哥明显反了男，“玉儿尚小，怕叨扰天可汗歇息……” “好了好了，哥哥你就先回去吧!玉儿会乖乖的!”我瞥见大叔脸色阴沉，忙出口劝哥哥。 “……这……玉儿莫要吵闹，打扰了天可汗休息……” 哥哥又嘱咐了两句，才不放心地转身离去。 哥哥想多了。可汗大叔就是喜欢听我唱现代流行音乐，许是小孩子，又唱歌又跳舞的，看着高兴，能有什么事啊…… “玉儿，来，”可汗叔叔慈爱地招手，“今儿个又有好些进贡的奶酪，你不是说我胃，对胃寒么，都给你吃!” “哇……奶酪……” 还是进贡的奶酪……我咽着口水，跟着大叔进了正殿。 “好吃么?” “好吃……虽然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但别有一番风味呢……” “哈哈哈……”可汗叔叔甚是亲切，一盘又一盘地端上来，“喜欢都包上带回去慢慢吃!对了，玉儿啊，来，给你看个宝贝!” 宝贝? 我咽下了奶酪，看着可汗叔叔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枕边掏出了一个锦盒。锦盒打开，层层镶嵌着珠宝的织锦上，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像是玉石，也像是宝石，隐隐地发着金黄色的光。 “哇，真好看……这是什么?” 我知道玉长啥样，也见过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但是可汗叔叔手里的这个东西，我真没见过……莫非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没见过吧?”可汗叔叔神秘兮兮地将宝珠托在手心，“这个，叫龙玉!最厉害的萨满也对它俯首称臣，传闻中得龙玉者的天下!怎么样，大玉儿，你觉得呢?” “嘿嘿，”我险些被奶酪噎住，没想到可汗叔叔还挺迷信，“玉儿年幼无知，没见过什么宝贝，但是却不认为得了一块石头就能得天下……玉儿觉得，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 【海兰珠●陆千金】 早在出发前，阿济格就规劝过我，说皇太极正在打仗，这一路过去，一定是要吃苦的。他觉得我这样娇生惯养的贵女，没办法忍受那样的苦楚。这一路走开，的确十分艰辛。为着节省时间，也为着躲避后头的追兵，我们鲜少生火。阿济格更是怕我被伏击，甚至连打猎都很少去。唯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肯稍稍离开一会。
第40页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次，险些被林丹汗派来的人发现。林丹汗想必是会很生气的，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海兰珠，是不是很累?我们很快就要到八哥的营地了。” 其实我能想出自己现在是怎样难看的面色，事已至此，只能咬紧牙关：“你不必太在意我的身体，我要的，是尽快看见八贝勒。” 阿济格略微有些沉默，旋即道：“那你坐稳!”一手将缰绳用力一甩，另一手狠狠一马鞭抽在马儿臀上。马儿嘶鸣一声，快速向前跑去。 当天晚上，我们终于看见了皇太极的营地。那面战旗迎着风，在上空飘扬，是最醒目的标志。 阿济格策马过去，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住。他皱眉，坐在马上低头看他，“怎么，连你十二爷都不认得?” “十二爷说笑了，自然是认得的。只是爷马上的这位姑娘，却不认得。” 军中之事，兹事体大，自然不能随意论处。阿济格也并未发恼，只道：“这一位?她是八哥府上的人，我现下奉八哥之命，将她带来，其他的，不是你能够多问的。” 说到这里，那士兵便退了回去，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八贝勒到底是男人，我就说嘛，哪有男人不爱这一口的。” 阿济格不再同他多话，只策马将我带进去。进了营地，他却并未立刻带我去见皇太极。 我望着他，很不解。“阿济格?” 阿济格的表情有些僵硬：“你要见八哥，总要换一件衣裳。如今这般风尘僕僕，算什么样子?” 我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这一身衣衫，仍旧是在察哈尔部时穿的。原本干净的天水碧色，如今已经略微有些暗淡。这样子去见皇太极，难免是要叫他笑话的。我顿时觉得，阿济格说得很有道理。“你说的在理，只是这军中，有没有地方能让我换一身衣裳?” 衣裳是带了的，却没有地方。 阿济格一时也有些犯难，“军营里头，没有女子。”眉头紧蹙，“罢了，也不是见阿玛。便是这样去了，也并没什么。”说着，引我走到主帐前头。 “什么人?!”守在帐子前头的人也十分警觉，“十二爷怎么来了!属下齐术参加十二爷。” 阿济格随意挥挥手让他起来，“八哥在里头?” 齐术道：“回爷，八爷正在里头同将领商议军情。”一面说，还将目光投向我，十分疑惑的模样。 我目光闪躲。其实这齐术，我是看见过的。他一直跟在皇太极身边，远远地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不大确定，他现如今还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十二爷，这位是?” “这位?”阿济格上前拍拍齐术的肩膀，“齐术，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死得最快吗?” 自然是知道得越多的人。齐术面皮一紧，“回爷，属下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话音刚落，便见帐帘被人撩起，里头的将领鱼贯而出。伴随而来的还有皇太极低沉的笑声：“十四弟，这次你的计策很好，走，八哥今天好好跟你喝一场!” 而后，我终于再次看见了皇太极。他穿着一身紫灰色马蹄袖锦袍，即使身处这样杂乱的营地，他仍旧显出一种沉稳的气度。让人觉得他并不是行走在这战壕里，而是闲庭信步，反手身后闲看落花，游刃有余之感扑面而来。 齐术上前：“爷，十二爷来了。” 皇太极同多尔衮同时将目光投过来，皇太极的目光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变成我看不懂的一道锐利锋芒。而多尔衮，也由震惊失色瞠目结舌，慢慢变成了疑惑不解。 我扯出一个微笑，皇太极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也不待我回答，直接朝着阿济格发难：“你怎么敢带她来战场!” “八贝勒!是我让十二贝勒带我来找你!”我叫住他，总不能让阿济格带我来了，还平白背了这一个黑锅。 “找我?”他看向我，目光晦暗复杂：“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二十一回 奇石缘，火焰起 修 第二十一回奇石缘，火焰起 【大玉儿●君浩】 “哦?得人心者得天下……哈哈哈哈……” 可汗叔叔笑得很是豪迈，指着我道：“人小鬼大!都从哪里听来的!不过说得可真在点，哈哈……来，过来，这龙玉除了本可汗和萨满高人外，还没他人碰过，你找个小丫头有福气，来，我准许你碰!” 我看着大叔捧着传说中的龙玉，有点担忧，这我要是不小心摔了，估计小命也就交代到这里了。 “天可汗……不用了，这宝贝尊贵，玉儿只是普通人……” “哎，让你拿就拿，来!” 大叔盛情难却，我双手小心地接住了宝贝。别说，还挺沉的。 我盯着拳头大小的一个近乎透明的黄色金色球体半晌，十分有压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圆滑微凉，像玉石一样，便递迴给了可汗大叔，“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突然，龙玉从中心处开始缓缓渗出淡黄色的光亮来，这光亮犹如火种，越来越明，越来越亮。
第41页 妈呀，我第一个想法，是——它会不会爆炸? 所以我以论雷不及掩耳之势扔给了可汗叔叔。 看着可汗叔叔同样诧异的眼神，而且等了一会儿它没有爆炸，我冒出了第二个想法，哇噻，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夜明珠了! 但是，金球亮了一会儿后就又熄灭了，而且再也没亮过。 嗯，我偷偷可汗叔叔瞥了两眼，心想这下坏了。 我就说不能随便乱动这种有什么来头的东西，碰瓷的机率和危险系数太大，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可汗叔叔还迷信，外一那个老萨满巫婆说我什么不祥，会不会牵连阿玛和额娘啊…… “玉儿啊，”可汗叔叔拍了拍我僵硬的嵴背，“今晚你就回去休息吧!记住了，这龙玉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啊!” “嗯嗯，天可汗放心!玉儿一定谁都不告诉!” 我讪讪地退出了门，跟着一个姐姐回了住处。 “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呢!”苏茉儿听到脚步声跑了出来迎我。 “格格早些休息吧!” “有劳姐姐。” 送走了可汗大叔身边的丫鬟，我望向一旁兄长的屋子，拍了拍苏茉儿的手，“我找兄长有要事商量，你先回去。” “哎……哦……”苏茉儿讪讪地进了屋。 我敲了敲门，屋里即刻响起了哥哥的声音：“谁啊?” “哥哥，是我，大玉儿啊!” “哦，玉儿啊，进来吧!门开着呢!” 我掀了帘子进门，正看见哥哥在桌前看书，忙上前道：“哥哥，玉儿闯祸了，你要帮帮玉儿啊!” “怎么了?”哥哥很紧张，放了手中的书便来扶我，“来，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天可汗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我想来想去没告诉哥哥龙玉的事，“哥哥，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了，只是天可汗脸色很不好看，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天可汗究竟怎么了?玉儿担心牵连到哥哥和阿玛额娘……” “别担心，”哥哥拍了拍我的肩，“你一个小姑娘，天可汗还不至于和你置气，一会儿我去打听打听，没事的啊，别担心了，去早点休息吧!” 我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翻来覆去想那颗珠子为毛会发光，会不会是我当时手上有静电?还是当时窗户外头有啥反光，正巧照在了那颗珠子上?还是那就是颗夜明珠，只不过是一颗残次品? 总之，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第二天早上被苏茉儿拉起了的时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啃锅巴的时候，哥哥激动地掀了帘子。 “玉儿!” “啊!?” 我一哆嗦，锅巴掉在了马奶茶中，溅了一身奶。 “大玉儿!哥哥的好妹妹!”我突然被拥在怀中，可能是睡眠不足，有点蒙圈。 “……呃，哥哥，怎么回事啊?” 吴克善想来很淡定的，这一惊一乍的，连一旁的苏茉儿都愣了一跳。 “你知道天可汗刚刚见了谁么?” 我抽了抽嘴角，“谁啊?” “萨满!而且是主管祭祀的大萨满!” “哦，”我依旧蒙圈，“然后呢?萨满说啥了?天可汗又说啥了?” “大玉儿，你昨天和天可汗说了什么?天可汗竟然让萨满预算你的天命!” “啥?!那跳大神的给我算命?他说我啥子?” “什么跳大神的!” 哥哥看起来神秘兮兮，望了望屋外，然后凑近小声说道：“我是私下托人从那萨满口中得知的，他说此人命格非同一般，如果是男子，日后必可手握天下皇权，如果是女子，必然是可助夫夺得天下的福星!” 【海兰珠●陆千金】 他问我来这里做什么。在那一瞬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八哥，海兰珠格格途中劳累，且让她稍加休息，有什么事情，过会再说不迟。”好在阿济格为我解了围，想必他也知道，我要好生思索，该如何对他说出那些话。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 皇太极皱眉看了看我，“军中没有女子，你先到我的帐子里头去，好生拾掇拾掇。齐术，叫人烧洗澡水来。”语毕，又道：“放心，这是我的帐子，没人敢靠近。” 原本还想忍一忍的，他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好再推脱。再者这两日的风尘僕僕，委实已经让我很难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我点点头，跟着皇太极进了营帐。多尔衮同阿济格想要跟进来，却被他制止：“女孩家洗澡，你们跟进来做什么?” 二人顿足，面面相觑一番，互相尴尬地笑笑。 还是多尔衮灵活，干笑几声，道：“多日不见，我倒真有些想十二哥了。看样子八哥是没时间了，十二哥陪我去喝几杯?” 阿济格反手揽住他的脖子，“你小子忘了上次被我们灌得要死要活那件事了?这次就陪你喝!” “还干站着做什么?”进了帐子，皇太极看我没有动作，出声道：“包袱背着不累?”说着，就伸手想要来拿我背后的包袱。
第42页 我倒退一步，“多谢八贝勒，海兰珠自己来就可以。”将肩上的包袱取下，轻轻放到一旁的桌上。 他的右手就那样停顿在空中，五指虚张，许久才放下。垂到身侧，却又慢慢地握成一个拳头。想必用的力气很大，我望过去，都能隐约看见指骨那边隐约有些泛白。 齐术命人抬着热水进来，打断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皇太极的锋利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你到屏风后头去洗，放心，我就在这里守着。” 其实我是想要他出去的，但是这是别人的帐子，我既然借用了，却不能有鸠占鹊巢的道理。只能低下头应了一声，往屏风后头走过去。这屏风的颜色并不透，外头也瞧不出来。更何况皇太极，并不是那样的人，我很放心。 踏进浴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思念热水的感觉。微微有些烫的热水环绕在周身，带来阵阵舒适的惬意。甚至这好几日来的疲累，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温和而舒缓。我靠在浴桶边上，忍不住低低嘆了一声。放下盘起的长髮，缓慢地搓洗。在这当口，却还在想着待会出去，该怎么同皇太极说这件事。我一时有些头痛。 然而洗完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头痛得有些早了。我竟然……忘了带衣裳进来……衣裳在包袱里……包袱在外面……皇太极也在外面…… 天知道我此时此刻多想竹嫣儿在身边。 我呆呆地坐在浴桶里不知如何是好，热水渐渐冷下去，偏偏皇太极还在外头喊：“海兰珠，还没有好吗?要不要让人再取一些热水来?” “不……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好了?”传来皇太极疑惑的声音，“好了怎么还不出来?” …… “海兰珠?你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我的衣裳在外头……” 一阵寂静之后，传来皇太极强忍的闷笑声：“我给你拿进来，你放心，我不偷看你!” 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的脚步声逐渐从外头传到里面。我只能尽量将自己藏在浴桶里面。 “给你。”他将包袱递过来。 我伸手去拿，“多谢。”轻轻拽了拽，却不曾拽动。我疑惑地抬头：“你……”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阴影强势地压过来。是皇太极!他竟然越过屏风，直接进来了! 我勐然往后躲，也顾不上包袱了，只拿过边上的浴巾挡在自己面前。又惊又怒：“八贝勒这是做什么?!” 他目光幽深，望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盯住的猎物。我害怕地还想往后面躲，却已经触碰到了浴桶，退无可退。 “八贝勒!”已经顾不上仪态，甚至有些破音。 包袱被他随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慢慢走到浴桶前：“海兰珠……你今日为什么要来?”也不待我说话，又继续道：“不必说了，我现在也并不是很想知道。”朝我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过来。” 我完全预料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八贝勒!男女有别!” “你不过来么?”他喃喃，“也好!”说着俯身下来，竟然牢牢将我从浴桶之中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尖声叫了出来。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赤/裸的方式同他相见!“皇太极!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在挣扎的时候，他已经将我从屏风后头抱了出去，一把扔在榻上。 他的眼睛之中，藏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绪，陌生又熟悉，让人害怕。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我身上的水渍湿/润，略微有些狼狈，他却并不在意，只是牢牢盯着我。我忍不住支起身子往后退，拿起一旁的被子往身上遮。 这样的羞辱……我忍不住哽咽：“皇太极，你不要……不要欺人太甚!” ☆、第二十二回 芳华散，成儿媳 修 第二十二回芳华散，做儿媳 【海兰珠●陆千金】 皇太极俯身，伸手摩挲在我脸上：“我不是欺负你…海兰珠…我喜欢你!”说着，勐然低头含/住我的唇/瓣。 “唔!”我一手抓着被子，一手就去推他。他却反手将我的手臂擒到身后，整个身子压上来。他的胸膛像是铜墙铁壁一般，那股男子气息更是不停窜入我脑中。我被他亲得昏昏沉沉，牙关轻而易举被他的舌头顶开，任由他的唇/舌不停肆虐扫荡。 “不!”我奋力扭头想要抵抗，含煳不清的词句从口中溢出来。 皇太极放开我的唇，撑起身子俯视我，一双眼眸之中燃烧着火焰，灼痛了我。“为什么不?海兰珠，我想要你!”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勐然推动他的胸膛，却仍旧没能推开。手掌贴在他滚烫的胸/口，甚至能感知到他剧烈的心跳。我紧紧/咬着牙，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爱新觉罗皇太极，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迎娶大玉儿，就不应当再想着别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鱼与熊掌?”他不屑地勾唇，“海兰珠，我便是要兼得，你待如何?” “你!”我被他得无耻气得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第43页 他继续道：“让我猜猜，你今日来，是因为我对着大玉儿和你，说了同样的话。你捨不得自己的妹妹被我欺负，所以来找我谈判，是不是?嗯?”他再度低头，鼻尖几乎与我相触，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他猜人心，很准。“没错，你既然知道我为了什么来，还不快放开我?!” “真可惜啊海兰珠，我如今对你的谈判并不感兴趣。” 【大玉儿●君浩】 “哥哥……”我好像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你听错了吧?那萨满法师又不知道我生辰八字啥的……就算要算，也算不出来啊!” 哥哥已经高兴疯了，一个劲儿地拉着我坐在了椅子上：“哎呀，这你就不需要管了!我的好妹妹，看来你不只是我科尔沁的福星啊!天可汗一早就派人来传话了!快好好让苏茉儿给你打扮打扮!” “打扮什么……”我被按在了椅子上，看苏茉儿找来找去，找了件额娘新给我做的大红色绸群，忙劝阻：“哎!那一件我一直捨不得穿呢……” 那件新衣裳我捨不得穿，想第一次穿给皇太极看的…… “这衣不如新!新衣服就是要穿得嘛!怎么，还怕日后没有更好看的?”哥哥走到门口，还回头嘲笑我，“快换上，满蒙第一美人，也要有相配的衣裳来衬嘛!” “啧，”我咧了咧嘴，“还不是你们造的谣……我可一次都没承认过……” “姐姐，”苏茉儿拾了个我常戴的银簪重整了髮髻，“你真是好命，茉儿要是能沾上一分福气也好啊……” “你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我拍了身后发愣的女子一下，“那萨满胡说，只不过天可汗现在生了病，年纪也大了，就开始信这些有的没的……命，是阿玛额娘给的，自己活的!跟在我身边，别说这些丧气话，你的命怎么不好了?我对你不好么?再说你日后也可以找个喜欢的人……” 我看着镜子中自己逐渐脱去婴儿肥的脸苦笑，“身为科尔沁的格格，享着宠爱衣食无忧，自然肩上也要背着担子，姐姐已经嫁人了，我还能悠闲几日?” “姐姐……”苏茉儿搭着我的肩，轻声问：“姐姐难道不喜欢十四贝勒么?之前那些日子，我就好像做梦似的，姐姐和多尔衮真好像一对璧人，姐姐怎么顺了福晋的意思呢!八贝勒他年纪那么大，还娶了那么多，姑姑她熬了那么多年，才总算是扶了正……” “阿玛额娘姑姑哥哥……他们一个个用心良苦，我就算阻拦，又能如何?但是，我的确幸运的……”我拍了拍肩膀上女孩的手，站起身来，“好在，我嫁给了喜欢的人。姑姑她年岁也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我也应该去帮她。” “我不懂，”苏茉儿咬着手帕，“姐姐为什么总是能笑脸迎人，之前在大格格那受了那么大委屈，回了家倒好像什么事儿都没了似的!那娜木钟仗势欺人，大格格也是一味地懦弱，连嫡亲姊妹的情分都不顾，姐姐你不见了那两日，可也没见她想起来……亏得你好心好意地日日为她煎药……” “够了!” 我忍不住吼了苏茉儿，但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也真的是担心我，便柔了声： “姐姐她远嫁他乡的，已经不容易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自身难保，对我已经是格外照拂，懂吗?!” “是……”苏茉儿低了头，“我就觉得姐姐对她再好，她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日后可不见得领情……” “她是我亲姐姐，怎么会不对我好呢?”我拍了拍苏茉儿的头，“她对我，就好像我对你一样，就算没有血缘，也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我知道你和她不对脾气，但她性子就是那样……你这两日在这里守着规矩，是不是发闷了?别不高兴了，等别了大汗，我们去看姑姑，那里都是自家人规矩少些，你就开心了吧?” 我正一边劝，一边换了衣裳，门外就想起了柔柔的女子声：“格格，天可汗派我来请格格去说话呢!” “哦，好，马上来啊!” “嗯……姐姐快去吧!”苏茉儿推了推我，“别让天可汗等急了!” “乖乖等我回来啊!别惹事啊!” 我交代了苏茉儿几句，就跟着门外天可汗的贴身丫鬟去见了可汗大叔。 “参见天可汗。” “呦，小丫头，今儿穿得挺漂亮的嘛!”可汗大叔一如既往地慈爱，招唿我，“来，过来!” “嗯，这衣裳是额娘新给做的，我一直捨不得穿呢……”我捏了捏裙摆，许是因为穿了新衣裳有些拘谨，讪讪上前。 “哎，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生得明媚可人，又是满蒙第一美人，这样穿才般配!” “大汗过誉……”我有些不安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单膝跪地，“小女子只不过中人之姿，如何担当得起满蒙第一美人之称?都是谣言，大汗，谣言信不得的……”
第44页 “谣言嘛……”天可汗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我站起来，“我倒是觉得你小丫头，很不简单呢!难得遇到个聪明伶俐的女子，又懂得汉文，又懂得医药……还如此明礼贤德，以后嫁过来，做我儿媳可好?” ☆、第二十三回 约三章，见姑姑 修 第二十三回约三章，见姑姑 【海兰珠●陆千金】 那一天的回忆太过痛苦，以至于在那之后很久，我都不敢回忆，甚至不敢和皇太极有更进一步的接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 偏偏眼睛睁开的时候，帐子里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嗓子里头一片干涩，忍不住呻/吟一声，却听见边上传来衣裳的摩擦声。 “醒了?起来吃点东西?”皇太极将我扶起来，面上一片温和柔情，像是当日初见一样，他又变成那样沉静内敛的男子。像是昨日，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境。“军中没什么吃的，且将就着用一些。正巧昨儿有人打到了一头鹿，吃些鹿肉粥……” 我定定望着他，不说话，他反倒笑：“怎么，不认识我了?”低下头亲昵地亲了亲我的面颊，“还是很累吗?” 昨儿和今日，他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认识过皇太极吗?“你……”说了这一个字，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干涩难听。嘴唇上也干得脱了皮，说话的时候有轻微的撕裂疼痛。 “先喝点水……”他随手从一旁拿起一盏茶，试了是温度，才递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茶水，才算是有了些气力。 望着他，轻声道：“你想要的得到了，那海兰珠想要的……八贝勒是不是也应该允诺我?” 他面色一僵：“海兰珠，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我淡淡扯了扯嘴唇：“但是我，就是想要这么想。” “海兰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当福晋!昨儿的事情，我并不是想着拥有过，就丢掉!” 或许他这话说的真的，也或许他是真心的。但是如今听来，不过是满心讽刺和可笑。我推开他的胸膛手臂，昨儿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怀抱，在今日竟然这样容易。 “八贝勒，我从不曾想过，你竟然是这样天真的人。” 他皱着眉头，“就算是天真也好，为了你，我愿意天真一次。” “但是我不愿意。八贝勒你听好，我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不愿意嫁给你!” “为什么?”他的眼眸之中染上一种别样的情绪，太过深沉浓重，而我并没有信心和资格去触碰解析。只能轻轻别开头，不看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凉地响起：“八贝勒，我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姑姑哲哲如今已经是你府上的福晋，妹妹大玉儿，不日也要嫁去赫图。而我海兰珠，是阿玛钦定了，要嫁去蒙古的人。两个女儿，蒙古同赫图，谁都不欠了谁的。” 皇太极是聪明人，他自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终究谁都没有办法得到一切，阴错阳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他的声音黯哑低沉：“那你这次来，真的只是为了你妹妹，所以来同我谈判?就没有……一丝一毫想念我么?” 其实是有的，我也想要见一见他，好叫自己彻底死心。但是没料到，竟然会把自己彻底送到他掌下。但是这话，怎么能对他说。我只能咬紧牙关，摇头：“不，一点都没有。我来，只是为了让你待大玉儿好。” “呵……”他的面色有些不屑，“海兰珠，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低大玉儿?你放心，她对我很有用处，我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至于你……你算什么?竟然也敢在我面前谈条件?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个很没有用处的女人!” 是的，我是个没有用处的女人。哥哥们总说我是花瓶而大玉儿是贵人，因为我这个妹妹，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我忍不住自嘲笑出声来，“是啊，你说的很是。我海兰珠的确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想要来求一求你。大玉儿……她很喜欢你，你对她不能只有利用……便是利用了，我也求你……不要让她知道……” 他眼中有太多情绪，手也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一个拳头。面上闪过许多神色，到最后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我答应你……” 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听见他补上了一句：“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回到蒙古之后，我要你暗中收集林丹汗的消息，传递给我。我要你助我得他手中的蒙古” 他竟然要我当细作，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眼：“不可能!林丹汗不会让我接触到那些!” 他勾唇，笑意有些危险：“别低估了你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第二和第三呢?” 他知道我已经迫不得已答应，慵懒地笑笑：“第二，来日林丹汗兵败，你海兰珠，嫁我为侧福晋。” 来日……我不着痕迹地微笑，只怕来日，海兰珠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好，我应你。”
第45页 “第三，回到蒙古之后，不许林丹汗碰你!”他这话很霸道，“你是我的女人。” 【大玉儿●君浩】 正在我小鹿乱撞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汗大叔的问话时，门口响起的笑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是响亮的，女人的笑声。 一转过头，一位打扮得端庄得体的中年女子入了门来。女人一身的青蓝色织锦，佩戴着火红的玛瑙项鍊，头上的首饰也都大方得体，最醒目的是头上那枚金凤步摇。一身富贵的女人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满面笑容慢慢走近。 我几乎没有怀疑，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一刻，我就认出来，这是大福晋，是多尔衮的额娘。 她和多尔衮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有野心的光芒。 前两日我来的时候，听说大福晋正好去为大汗寻找偏方良药去了，所以一直未能拜见。 我连忙行礼：“科尔沁布木布泰拜见大福晋。” “好孩子，快起来，”和善的女人上前来扶我，满脸笑意地打量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大汗都这么急着要你嫁过来呢!” “一路辛苦了，”可汗大叔看起来心情甚好，沖大福晋点了点头，微笑着望向我：“小丫头，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大福晋?” “机缘巧合，我曾偶尔见遇见过十四贝勒，当时就好奇，那么英俊的男子的额娘该是什么模样，今儿见到了，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呦，这小/嘴甜的!”大福晋心情看起来也是很好，轻轻地捏了捏我的额脸，向大汗道：“难过才来了每两日，把你脸上的褶子都笑多了!” “是啊，玉儿嘴甜心善，还懂医药礼法，”大汗也帮衬着说我的好话了，“更难得的，是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勤俭，不慕虚荣，委实难得啊!” 大福晋点头微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伸手碰了碰我头上的银簪子，“前段日子听闻科尔沁的大格格出嫁，嫁妆都几十马车了!怎么，你阿玛额娘偏心你姐姐?就忍心让你戴个素银簪子?” 嗯，大福晋的确厉害，这两句话说的，要是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彩礼的数目，或者我真的羡慕姐姐出嫁，这两句话就足够拉拢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的了!再随手赏两件宝贝，便认为终于遇见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惜，大福晋这话说得再好，对我也是无用。 “大福晋说笑了，”我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只不过这簪子戴的久了，有了感情，不捨得总换……大福晋有所不知，姐姐她出嫁，是科尔沁的大格格出嫁，这嫁妆自然不会少，可是额娘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嫁妆准备的和姐姐是一样的，并不会偏颇了谁，按照道理长幼来说，长姐的嫁妆自然要好些，阿玛和额娘还算是偏疼我了呢……” 大福晋的脸色僵了僵，但转瞬即逝，并未叫旁人瞧见端倪。许是见我并未顺着她的台阶下，有些意外，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便笑着端起一旁的马奶茶来遮掩了去。 一盏茶下肚，大福晋笑着拿娟帕轻拭唇角，浅笑着从头数拔/出那根金凤步摇来，把我头上的银簪子去了，将那枚金簪安在我头上，扶着我的肩膀问向天可汗：“大汗，您觉得好看吗?” “好看!哈哈……更像个小大人了!”可汗叔叔排腿大笑起来，“说起来，这还是你刚成为大福晋时候，我送你的呢!” “大福晋，这可使不得!”我顿时觉得脑袋上顶了万钧重担，伸手要去拔，“这么贵重的东西……” “哎，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的道理?”大福晋笑得像狐狸，望向天可汗，“既然这孩子和多尔衮有缘，何不让她嫁过来，让我也多个小女儿?” 妈呀，我就说使不得，这糖衣刚打出来，炮弹就要把我震懵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愣愣地望着天可汗，生怕他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但此刻我若是说出来自己非皇太极不嫁，也说不过去，他做我祖父年纪都够了……还是我姑父……这可如何是好…… 更要紧的是，我要是说我见过皇太极，就难免会扯出他在秘密打仗的事情来，他这次打仗，究竟是天可汗授意，还是瞒着天可汗的我尚不得知，怎么能走漏了消息…… 正待我和天可汗瞪眼睛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通报声：“八贝勒福晋到!” 一身姿绰约的女子进了门来。 姑姑来得真是时候! 我如同见了救星，挣脱了大福晋跑上前：“姑姑!玉儿好想你啊!” ☆、第二十四回 锁心墙，速迁都 修 第二十四回锁心墙，速迁都 【海兰珠●陆千金】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不知道。甚至于，在这沉闷幽静的帐子中待了几天，我都不知道。从军营回来我就被林丹汗关在了帐子里头，外头是牢牢看守的守卫，每日来送饭菜的也每天都是不认识的人。第一次我觉得没有人陪着讲话，是那样难熬的事情。 帘子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想必又是来送饭菜的人。我坐在榻边，淡声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不过是一句试探的问话，我每天都这样问，却从来没人回答过。这一次原本也没想着她能回答我。却没料到，她竟然回答我了。
第46页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 这声音太熟悉了，我抬起头，果然看见娜木钟站在桌边，桌上还放着饭菜，想必是她方才取过来的。多时不曾与人交谈，我的面容都有些僵硬，微弱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外头颳了什么风，竟然将囊囊福晋吹过来了。多时不见，福晋的肚子倒是越发大了一些。” 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出去了一趟，海兰珠格格倒是会说话了。这肚子……”摸索着肚子，“托格格的福，是个乖巧的孩子。” 我起身走到桌边，今日的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在吃食上头，林丹汗倒从来不曾亏待与我。 见我坐下吃饭，娜木钟也做了下来，“格格近日胃口可好?” “很好。”我点点头，只一门心思放在面前的饭菜上头。“没一处是不好的。” “咳。”娜木钟以帕掩口，轻咳一声。“那格格且猜一猜，今日我来，是为着什么?” 她这一句话，已经成功让我没了吃饭的心思。刚放下碗筷，抬头望向她。“总不能是专程来看我。”我虽然平日里不同她相争，她的脾性，却清楚得很。她当日能为了一己私慾对大玉儿动手，也能为了自己的地位对我施以毒手，必然不是良善之辈。如今来，也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才不得不来。 “我原先倒也看错了你，以为你是最懦弱最愚笨的女人。”娜木钟唇角滑过阴冷的神色：“原来你不过是扮猪吃老虎。没错，今日是大汗嘱咐我来。” “来做什么?” “来劝你。”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怪可笑的，劝我，你能劝我什么?” “自然是劝你不要再同大汗赌气，大汗生气，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倒也罢了，窦土门福晋倒是受累，近日大汗总往她那里去，怒火自然承受得多一些。” 这话一听，便是给林丹汗来做说客的，却是不情愿的。 “我并没有。”我的确没有。 回来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回来的，不曾骑马，皇太极特意让人驾着马车送我回来。送我到察哈尔部，那人就自尽了。林丹汗很快就发现了我，只是为时已晚。我失踪那段时日的消息，他一个字都问不出来。我原本以为他是要惩罚我的，再不济也会发一顿脾气。 只是他却没有。 只命人将我关了起来，衣食无缺地伺候着。只是并不来看我，也不准人同我讲话。甚至竹嫣儿，也被他看管起来。 “原来你也是有气性的人，却没将这份气性用在正道上。”娜木钟凑过来，一双妙/目像是猫眼一般，漂亮得有些诡异。“海兰珠格格，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么?明明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却仍然固执不想改变。海兰珠，你凭什么，你不过仗着大汗喜欢你。” 我一楞，“大汗喜欢的一直是你。”不然怎么会一开始不肯娶我，就是为了让娜木钟不要难过。 “喜欢我?”娜木钟笑的不可自抑，许久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大汗一开始那样，不过是为了防止你科尔沁凭着那丝关系就肆意起来。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得很对，大汗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你。至于后来为什么……”她的神情有些落寞：“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也……很想知道……” 我实在看不下去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娜木钟，如此哀戚的模样，忍不住起身往榻边走。“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你有没有心?!”身后传来她愤怒的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但是你别忘了自己如今是大汗的女人!既然如此，就别妄想着琵琶别抱。更何况你心里那个人……你最好藏好了，别让大汗知道!否则他一定会杀了他!” 她说话声音太大了，我翻了个身子，朝里头睡了。“你出去吧。” 娜木钟问我有没有心，曾经的海兰珠是有的，只是现在没有了。锁在那个痛苦难忘的军营。 【大玉儿●君浩】 “玉儿?”姑姑欣喜地拥住我，“没想到你真的在大汗这!都长这么高了……” “哈哈哈哈……”大福晋忙招手打圆场，“见到玉儿我一高兴，都忘了你告诉大汗你来的消息!这不，八福晋惦念大汗的身体，亲自赶来尽尽孝呢!” “坐吧，”可汗大叔和善地笑了笑，指着大福晋道：“你呀，想要儿媳想疯了，都耽误了她们姑侄相见了!哈哈……” “是我的错，”大福晋笑了笑，望向姑姑，“哲哲，怎么不见八贝勒?” “他一早同十四贝勒他们说好了，要去替大汗寻药材，还要去狩猎的，这都走了十几日了……”姑姑笑着抚着我的头，“玉儿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两日在这，怕是打扰大汗养身子了，我来时接她回我那的……” “哎，”可汗大叔向我招了招手，“小丫头，到我这来!” 我看了看姑姑，看她也笑着示意我去的样子，欣喜上前，握住了那只粗糙满是老茧的大手。
第47页 “这孩子在这，我才好的这么快，谁都别想带走!哈哈哈……”大叔挥了挥手向大福晋和姑姑道：“你们去忙吧!我和这孩子有话要说……” 姑姑微笑着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大福晋似有迟疑，还想要说什么的样子，见大汗挥手坚持，也就作罢了。 直到她们都走出了门，大叔才严肃地指着我的鼻子道：“小鬼!你和我说实话，刚刚你是不是故意转了大福晋的话，不想嫁给多尔衮啊?” “嘿嘿，”我吐了吐舌头，“被你猜中了……” 大汗眯了眯眼：“小鬼头!你之前不是也说多尔衮是多杰出的少年英才!我的几个儿子中，现如今他的样貌也算数一数二，以后我还有意选他接我的椅子!他你都看不上，你告诉我，你看上谁了?” 我憋了半天，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说真话，因为大叔现在有点迷信了，我要是说我相中了皇太极，总觉得对多尔衮有愧。但是说谎话，大叔也不是真的老煳涂，估计以后会不信任我，思前想后，才吶吶道：“……皇太极……” 天可汗向后移了移身子，沉吟片刻拍了拍我的头，“唉……你比我明白啊……” 明白……啥? 我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才想到，可能是最近八贝勒势力正盛，估计大汗就算要立多尔衮，也会被反对的势力逼着改成八贝勒…… “大汗，玉儿……”我红了脸，“玉儿只是想离有个亲人在身边……姑姑她身体也不好……” 大叔沉默了片刻，眼神颇为严肃：“可是玉儿啊，你嫁过去，是要做侧室的，你甘愿?” “玉儿……不是个男子，有些事情选不得，”我想了半晌，淡淡道：“但是这件事情，玉儿甘愿!” “好!”大叔拍了大/腿，“老八以后要是对你不好，我替你打他!” 我眼睛有些红，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至少心里是温暖的。虽说只有几日的相处，但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和善果敢的大叔，尤其是当我知道他根本活不了多久了，等我嫁人之前，他就会离开…… “大汗……你要保重身体……” “唉……”天可汗摇了摇头，“现在是二月末，天还冷，我心里还有一桩大事没完成，死不瞑目啊!” 我好奇地问：“大汗有什么心事?” “迁都!”大汗重重地拍了一把身旁的木把手，眼中闪出了难得的神采来，“迁都渖阳!” “迁啊!”我也一拍大/腿。 大叔愣了，我也楞了。 我理解他为啥愣。因为，□□哈赤率领八旗大军以锐不可挡之势攻占了渖阳，进而一鼓作气攻下明朝辽东军政中心——辽阳，并将都城从赫图阿拉迁至辽阳，设为东京，大兴土木，修筑宫室。 刚劳民伤财的建好了房子，又要搬家，臣子都不贊同。我贊同的太爽快了，所以他愣了。 果然大叔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指着我道：“你以为像过家家那么容易?”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大汗既然深思熟路许久，自然有大汗的道理，玉儿只是认为如果为了一座房子，捨弃整个天下，不值得……” “天下啊……”大叔重重地按了按我的头，意味深长道：“小丫头，我没看错你，果然和我看得一样啊!年纪轻轻的，谁教你这么些的，嗯?” “没人教我，”我笑道：“只是听往来的商队们说起过，而渖阳只是一个中等城市，人口便于管理。从地理位置来讲，渖阳一直是一个军事要地，是所谓的‘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既便于护卫新宾老家和铁岭、开原等国土，又便于西征、北伐……所以玉儿觉得，大汗必然是知道这些，才会有此犹豫。” 天可汗眯缝着的眼睛透出狡黠的光来：“小丫头，还好，你只是个丫头……” ☆、第二十五回 费心力，家难归 修 第二十五回费心力，家难归 【海兰珠●陆千金】 “海兰珠格格，大汗有请。” 已经是晚上了，我刚躺下不久，就有人进来请我。我倒有些诧异，坐起身子：“什么事?”这个侍婢我是见过的，的确是林丹汗身旁一直伺候着的阿维丝 阿维丝只自顾自上前来伺候我穿衣裳，“大汗只嘱咐奴婢来请格格，旁的话，不曾交代。” 阿维丝不过是个侍婢，还是个十分忠心，十分得林丹汗心意的侍婢。我自然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起身穿上衣裳，便要往外走。 “格格!”她却叫住了我。 “什么事?” 她面上有些惊奇：“格格这是去见大汗。” 我有些奇怪：“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格格不好好打扮打扮么?这可是去见大汗。” 原来是为着这个，“我并不在意这些，也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走罢。”阿维丝再无多话，只走在我身侧，引着我往林丹汗那里去。
第48页 女为悦己者容，便是好生打扮了，又有什么用呢? 原以为阿维丝要引我去林丹汗的帐子，却没料到是往另一处走，越往前，那喧闹的声音越大，火光也越发明亮起来。我这才明白，他们只怕是在欢宴，只是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不明白。 拐过一个弯，便到了他们欢宴的场所。部族里头的勇士团团围坐在一起，手里头不是拿着酒碗，就是握着肉大口吃着。林丹汗坐在主位，娜木钟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的马蹄袖袍，言笑晏晏地坐在他身侧。另一侧还坐着一个穿秋香色衣袍的女子，生得很美，我却不曾见过，想必就是那位同样十分受宠的窦土门福晋巴特马。 “呦，海兰珠格格来了。”娜木钟最先看见我，“格格来这里坐。”一面说一面往边上让了让，想要让我坐在林丹汗身边。 我站着没有动，林丹汗却将目光扫过来，脸庞在火光之下竟然显得有些影绰，比白日里多了些柔和。“还不过来，干站着干什么?” 阿维丝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道：“格格去吧，这样的日子，别惹得大汗不高兴。” 我迈步走过去，坐到林丹汗边上。刚坐下，面前便被递过来一大块烤羊腿。“听下人说，你今晚吃的很少。”林丹汗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手里的肉却坚定地放在我面前。“这羔羊是今天刚打的，味道很好。” “多谢大汗。”我抬手接过，取出别在腰间的小刀，慢慢将那块肉割成小片。 一旁的巴特马像是瞧见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般，张大双眸：“海兰珠格格人长得漂亮，吃东西也这么精细。” “怎么不是呢?”娜木钟也在一旁附和，“像咱们，直接拿在手里就能吃了。” 我不做声，只专心同面前的肉搏斗。其实我今晚一丝胃口都没有，只是倘若拒绝，又不是会生出什么事来。 “啰嗦!好好吃你们的东西，没事话这么多?”林丹汗沉声呵止，转头看向我。噼手就夺过我手中的肉扔到一边。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高兴。 “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他道，“你连说不都不会吗?” 我垂下眼眸，他的目光像是兽瞳一般，让我害怕。准确地说，在那一晚过后，我对男子，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看着我!”他抓/住我的臂膀，“你看着我!” 我被迫抬头看他，只是眼睛仍旧忍不住躲闪。忍不住道：“大汗，你别……” 见状，巴特马也在一旁打圆场：“大汗先松手，你这样要弄疼海兰珠格格的。” “是啊。”娜木钟也帮腔：“格格身子弱，回头大汗再吓到她。大汗先放开格格吧，要是弄疼了，只怕到时候心疼的又是大汗了。” 林丹汗总算将我放开，我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息。果然如此，现在只要是男子接近我，我都会胸闷气短，过度恐惧。 “海兰珠!你害怕我!”林丹汗道。 我摇头，“不……我只是……只是有点不舒服。”这是实话，我是真的不舒服。方才逼着自己吃下那些肉片，此时此刻不停翻涌，像是要涌/出来一般。头也很晕。 “不舒服，你……”他大惊，“海兰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起身将我横抱起来，我要挣扎，却被他制止：“你能不能乖一点?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动了。”乖一点?我不动了。其实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样驳他的面子。 林丹汗这才满意，对着部下道：“诸位，海兰珠不舒服，我带她先回去，你们喝!” 众人纷纷大笑：“大汗就是大汗!” “怎么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 他们误会了，我窝在林丹汗怀里，脸上可耻地发烫。 【大玉儿●君浩】 我有些后悔。 当初不应该那么激动地鼓动可汗大叔搬家。要不然也不会如今骑虎难下地，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可汗大叔说得实在令我难以拒绝：“没几个人支持我，你总不能也丢下我不管吧?再说了，我这病虽然好了许多，可也没痊癒，总要有个放心的人在身边照拂的。你姑姑也在，你们一同前往!” 其实，当初我提议迁都，主要是怀念当初去渖阳吃得锅包肉。后来我发现，辽阳也有，鼓动大叔的心思就差了许多。 虽然周围众臣，家眷子嗣几乎没有一个支持的。但是大叔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没有动摇，反而越挫越勇似的，迁都已经势在必行。 三月初三可汗大叔宣布要迁都以后，整日人来人往，各个贝勒大臣像打了鸡血似的，来劝谏阻拦，可终没有人能劝说了可汗大叔。 连番大臣来阻拦，大叔不但没有闹心上火，病情倒好像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给带走了。 “都是你的功劳啊!”大叔高兴地拍着我的手说。 “不不，都是十四贝勒多尔衮採办的药材好……” 我可不敢居功，万一大叔的沉珂哪一天又犯了，我不就成了罪魁祸首，卖弄医术的恶人了么?
第49页 依我看来，大叔病情飞一般地好起来，也是因为大叔下定了决心。 迁都一事，大叔之前必定焦心思虑了许久，如今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算身子还是不爽，但是精神矍铄，人也更有精气神。 心病去了，身体上的病好的也快了。 姑姑笑着递给我一块绿豆糕，“玉儿，你怎么不去和珍哥玩?” 珍哥是姑姑的陪嫁丫鬟，关系亲密得很。 “苏茉儿和珍哥去玩了，正在放纸鸢呢，今儿风大，纸鸢飞得可高了，”我接过了绿豆糕，“但是玉儿喜欢陪着姑姑说话，姑姑不喜欢玉儿陪着么?” “你呀，难怪大汗喜欢你!”姑姑笑得和善，拍了拍我的手，端详着我头顶上的金簪许久，“玉儿啊，大福晋昨日来找过我……” “姑姑，”我一口绿豆糕噎住喘不过气来，“咳咳，咳咳咳……” “别急，来喝口茶!” 我接过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终于喘过气来了，气刚捋顺，忙说道：“姑姑，玉儿并不想嫁给十四贝勒!” 这凤凰金簪，我本来想借姑姑的手退还给大福晋的，没想到大福晋没收，姑姑又退给了我。 戴在头上，犹如千斤重担，不戴，又驳了大福晋的面子，让多尔衮的额娘平添额几分不快。 平心而论，多尔衮的额娘虽然精明，但心地并不见得多坏。长得也浓眉大眼，虽然不像姑姑一样有女子的柔媚秀气，但面相上来看，也不惹人厌烦。 多尔衮救过我，我不能让他娘/亲不痛快。我知道，明年可汗会死，大福晋，会殉葬。 一想到今日还欢欢喜喜给我夹菜的人，过不了两年就会死，心里总是不是滋味，忍不住地想对他们更好一点。 “玉儿，其实姑姑的心思，也是想让你来陪我，”姑姑持着杯盏，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只是，你嫁过来，总是委屈了……” “姑姑，玉儿不委屈。”我握住了姑姑的手，“玉儿喜欢陪着姑姑，玉儿见过八贝勒，玉儿愿意……” “……”姑姑笑着又递了块点心给我，“你一向懂事，姑姑知道……” 那块点心，我吃的食不知味。心跳得好像不是自己了的似的，这事情，可汗大叔也同我说起过，我力挺了皇太极。心里，对多尔衮有些愧疚。 可汗大叔相信龙玉预言之说，我如果支持多尔衮，事情又会如何……可如今，就算是我支持多尔衮，论权论事，他也是斗不过皇太极的，万一弄错了，改了歷史，多尔衮会不会早亡…… 我想了很多，迁都的事情一忙，想皇太极的时间也少了，不知道他和多尔衮打仗，会不会有危险，我配的药，够不够用…… 来了这许久，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通信真是不方便，哥哥总是有藉口，不给我送信。 “姐姐!姐姐!”苏茉儿挑了门帘进了来，跑得脸都红扑扑的了。 “咳咳，”我瞥了眼姑姑，“还当这是家里么?胡闹!” 苏茉儿一直跟着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哦，拜见福晋，苏茉儿失礼了!” “行了行了!早就知道你们在家胡闹惯了，姐姐妹妹的，起来吧，恕你无罪!” 我忽然有了预感，向外张望：“谁?谁来了?” 屋外有了响动，似乎，是兵刃碰撞声。 ☆、第二十六回 诉真心，遇故人 修 第二十六回诉真心，遇故人 【海兰珠●陆千金】 林丹汗一路将我抱回帐中，安置在榻上。“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我仍旧害怕他，只低了头，诺诺道：“不过略微有一些，忍一忍也就是了，不必这样麻烦别人。” “麻烦?” “嗯。”我应了一声，“听说大汗你，是顶怕麻烦的。”自然，便是他不怕麻烦。我如今并不曾嫁给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又何必看不清自己的地位，偏要惹得不痛快? “这不是麻烦!”他用力握住我的肩膀，“海兰珠你抬起头，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他，他的目光很认真，只要一触及，似乎就能感知他想要表达出来的狂肆。“海兰珠，我原本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才明白，其实你根本就是木讷!或者说是，你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装作不明白?” 他捏痛我了，我忍不住皱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他勐然站起来，大声对我说：“海兰珠，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喜欢你，我在讨好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不然，不然为什么你莫名失踪这么几日，我都不曾重罚于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的话语太具有压迫性，我忍不住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大汗，你喝醉了。” “我今日没有喝酒，更何况我千杯不醉，一直都很清醒!”他俯身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继续往后躲。“海兰珠，我一直很清楚，你是我想要的女人。你躲不过去，我想要的女人，最后都是我的。” “你先放开我。”他这样突如其来不加掩饰的话语，让我慌乱。反覆转动手腕，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手腕那一圈已经摩擦得有些疼痛，却依旧没能挣脱开来。
第50页 “不放!”他倾身一把将我抱住，明明已经是一族的大汗了，此时说话听来却让人觉得有种孩子气般的任性：“一开始我就错了，但是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我喜欢你，就要你做我的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放掉你。海兰珠，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要了你，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却不好明着说出来，分明是你自己不要的，如今演变成这样子，谁能算到? “我不介意将它变作现在!只要我想，什么时候娶你都可以!” 他眼中一向是不会有什么阻力之说的，他从小就手掌权力，长大之后更是顺理成章袭了这可汗的位置。想必在他眼中，女人只有三种。一种是他瞧不上，却又不得不娶的，他就利用。一种是他瞧不上，又没有利用价值的，他便无视。还有一种是他瞧得上的，既然喜欢，他就掠夺。 我十分荣幸，成了这第三种。 我往边上侧了侧头，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大汗……” “你总是这样喜欢躲避!”林丹汗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无奈：“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却没想到，什么都能算，偏偏是这种东西，最不能算。海兰珠，你看，其实你一点都不合草原男子的胃口。像是只要我的手一用力，就能折断你的脖子。偏偏……怎么偏偏叫我喜欢你……” 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沉默以对。却听见外头有侍婢的声音传过来：“大汗!大汗可在里头!”是阿维丝的声音。 林丹汗这才松开我，朝着帐外不耐地道：“什么事?” “启禀大汗，是囊囊福晋身旁伺候着的依待其来请大汗，说是囊囊福晋身子不好，肚子疼。” 我以为林丹汗这就要走了，他一向是对娜木钟很疼惜的，对她腹中的孩子也很看重，却没料到，他这次竟然很厌烦：“既然不舒服，就该去请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你听见了?大汗如今不得空，待会子若是有了空档，自然会去见你家主子。”这话想必是阿维丝对着依待其说的。 依待其抽泣道：“这如何是好呢，请不回大汗，福晋还不知怎么罚我……”那声音渐渐远去了。 她这样明目张胆将主子惩戒下人的残酷手段说出来，林丹汗面上瞧着却也没什么异色。想必这在这里，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有什么不高兴与怨恨，自然发泄/出来，身份高一些，便没人敢说什么不对。 我诚心劝林丹汗：“她好歹怀着你的孩子，去看一看怎么了?” “不管她。”林丹汗走过来，再度将我抱住。甚至翻身上来，睡在了我边上。我身子一僵，却听见他道：“娜木钟的娘家近日吃了败仗，怕对她的身份地位所影响，最近一直拿她的肚子作妖。不必理她，冷一冷她。” 【大玉儿●君浩】 “谁!谁来了?” 屋外传来刀戟碰撞和噪杂的男声，我突然心一紧，倾身上前。 苏茉儿喘着粗气，抚着衣襟欣喜道：“八贝勒回来了!” 苏茉儿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男子的笑语，随即是挑门帘而入的熟悉身影——是皇太极! “你们倒真是消息灵通，是不是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了?” 皇太极笑着挑帘进了屋，满脸的笑意，眼中闪着星芒。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仗他们没有受伤，还赢了……一面想着跟在姑姑身后，一面将摘下的那枚金簪藏入袖口，上前行礼，“参见八贝勒……” 头上多了些重量，似乎玩弄地揉乱了我的髮髻，“没几日不见，倒是又长高了许多。” 姑姑温顺上前解下了皇太极的大氅，笑道：“玉儿给我说起你们见过，还真是巧了!这草原一眼望不到边，你们怎么这么巧就遇见了……” “我和这孩子有缘……”男子温和地笑着，揉了揉我的发，“你啊，到哪里都能闹出些名堂，听说你逗父汗开心，父汗高兴赏了你不少好东西，怎么一件都不戴?” “我不愿意戴……”我被拉到一旁，心扑腾扑腾地跳得欢腾，脸颊也热了起来，微微转了脸，“姑姑知道玉儿在家胡闹惯了的，听哥哥说大汗赏的东西都那么贵重，玉儿玩闹下丢了一个两个的可如何是好……” “玉儿懂事，”姑姑笑盈盈地提起炉台上散着奶香的茶壶，给皇太极斟了一盏，“她呀，还非送了好些给我呢!剩下的估计留着，也等着想要带回去孝敬她额娘……前两日还非缠着吴克善，要他带些去给海兰珠……” 皇太极持着茶盏。茶盏腾腾地冒着热气，遮掩了他的眉眼面容。我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他手顿了顿。 近一个月的风餐露宿，他倒是黑了些，又瘦了些，手背上是冻得微红，还有着两道细细的裂纹冒着红色的嫩/肉…… 那双手放下了茶盏，又落在了我头上。温热的手掌，粗糙的手刮着头髮的窸窣声响，都一点不落地传入我的鼓膜。
第51页 男子俯视着我，面容和善，眉眼中是熟悉的宠溺，却与阿玛不同，头上的抚摸方式，也与阿玛不同。 “玉儿真懂事……” 皇太极话音未落，门帘便被挑开，风风火火冲进了一个人。一阵凉风捲入屋中，打断了我发怔。一群人齐齐向来人看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多尔衮! 看见大外甥了，我特别高兴，尤其是见他没有受伤，也安了心。可是任我笑开了花，他都不瞥我一眼。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刚打完仗每两日，好不容易平安生还，怎么还黑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他钱似的? “十四弟!来!”皇太极欣喜地招手，笑着转向姑姑，“哲哲，你也许久没见十四弟了吧?” “还真是呢，”姑姑笑着起身，亲自端了茶盏递给多尔衮，“小时候还经常见，现在长大了就疏远了……” “多谢八嫂，”多尔衮接过茶盏，不失礼数地道谢，急急地饮了茶，望向我，直言道：“你来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啊……”我没多想，欲追上去跟着他出门，却被捉住了手。 “十四弟，”皇太极微微眯了眼，握着我的手的手紧了紧，似笑非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的?” 这下多尔衮的脸色不但黑，还隐隐地透出些青色来，然后转成了微红。我颇为好奇地看着他变脸，如何也想不明白，他遇到什么事了，会让他这么吞吐难堪。 “八贝勒，”我拉出自己的手，“姑姑，之前多尔衮对我也很是照顾，我们还一起去帮大汗採办药材呢!估计是他身子不爽又不好意思开口，想单独和我说说，我去去就回，没事的!” “是吗……”皇太极浅笑两声，望向多尔衮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养着，别到处走了!玉儿是贵客，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分寸。” 被皇太极的话噎住了似的，多尔衮脸色白了白，拽着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一直拉着我走了好远，才在一处四下无人的假山后停了下来。 “喂，你怎么啦?”一路被拽着走得急，几乎和小跑差不多了，我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们打完了仗大难不死，正是应该欢庆的时候，你怎么倒一副苦瓜脸?” 多尔衮嵴背僵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眼眸是深黑色的，幽幽地望着我，“你还是要嫁给八哥吗?” ☆、第二十七回 疑使臣，两头难 修 第二十七回疑使臣，两头难 【海兰珠●陆千金】 林丹汗不顾娜木钟身子不舒服，在我帐中待了一晚上的事情很快传开来。他的部下倒很高兴，近两日见了我，总满带笑意。问过竹嫣儿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以为是我不愿意嫁给林丹汗，这回却是铁板钉钉，却也意味着科尔沁同察哈尔部的盟约，十分牢靠。 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其实很可笑，林丹汗那模样，便是十足的枭雄。既想利用我科尔沁的力量，又不想为之制约。他的想法，怎么能是寻常人料想得到的。便是拿上一回娜木钟的事情来看，他也做得很细緻。做出一副风流者的模样来，更何况他风流的对象还是他即将迎娶的福晋，这于情于理并不是什么大事。自然冷落娜木钟便有了一个好理由。 诚然我不大喜欢被他这样利用，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做法很对。换了别人，未必能想得比他周到。 “气候一日日冷下去，大格格也要仔细着身体才是。”听我咳嗽了一声，竹嫣儿上前替我拢了拢衣裳。“这不是在科尔沁，病了总有玉格格帮着调理。” 我摸了摸竹嫣儿的手，不出所料是冰凉的。“你也该多加几件衣裳，我总能自己照料着自己。说到大玉儿，我倒真是有些想她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玉格格过得自然好了。”提起大玉儿，竹嫣儿也兴致盎然。“听说前段时日被天可汗接过去了，想必是天可汗他等不及想要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了。” 竹嫣儿捂着嘴笑，我却听得有些恍惚。 其实这些事我一早知道了，只是如今由竹嫣儿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反而比旁人郑重告知的时候，更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疼痛。 终究，大玉儿还是要嫁给皇太极了。 终究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被命运牢牢掌控的棋子。可笑我先前，竟然还妄想挣脱。 “好在，近些时候大汗对格格也越发好起来了。总算是能够放心。只是不知道，大汗预备着什么时候娶格格。” 预备着什么时候娶么，我也不知道林丹汗会什么时候动手。 正思虑的时候，看见那厢阿维丝遥遥过来。跑到我面前的时候，还直喘气。“总……总算找到海兰珠格格了。格格快些回去罢，科尔沁来了使臣，指明了要见格格，如今正在大汗的帐子里头候着。” “什么?使臣?”还是科尔沁来的!我不由激动起来，“竹嫣儿，快，咱们回去!”是不是阿玛和额娘派来的?其实他们也担忧我，故而派人来看一看我?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一路小跑回去，到了林丹汗帐子前头，我还不能平復自己的心情。竹嫣儿捏着我的臂膀，“格格冷静一些!”
第52页 冷静?我深唿一口气，点了点头。的确，这时候我的确是要冷静，不能让人看笑话。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了一些，便将帐帘撩/开。“我听闻科尔沁来了使臣要见我，在哪里?” 林丹汗迎上来，“瞧你急得这个模样，额上都是汗。”牵起我的手将我带进去，“这不就是么。” 我的笑僵在脸上，望着面前这个身穿灰色衣袍的男人，尖嘴猴腮的模样。我冷下脸：“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冒充我科尔沁的使臣?!” 那人不料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脸讨好的笑全都僵住：“大格格何出此言?” 林丹汗也十分疑惑：“海兰珠?” 我冷笑道：“我虽为女子，却到底是科尔沁的大格格。科尔沁的使臣，我虽不能全认识，面容总记得。却不记得，有过你这样的。” 林丹汗面容一肃，登时便有侍卫将那使臣团团围住。“海兰珠你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看向林丹汗，十分郑重道：“我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 偏生那人却还不肯将事情突出来，笑得一脸猥琐：“格格出来许久，科尔沁有许多事情，都已经不知道了。如今是一日气候一番光景，我不才，正是格格走后才选出来的使臣。”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书信来。以红丝线扎紧，配以印鑑。“格格好好认一认，这可是科尔沁的印鑑。” 林丹汗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小心翼翼将他手中书信抽/出，交到林丹汗手上。林丹汗作势要拆，便听见那人大喊：“大汗不可!” 锐眸扫过去：“为何不可?” “这书信乃是写与大格格，自然要大格格亲手拆了，亲眼看过，才能决定，给不给大汗看。” “哈哈!”林丹汗大笑，“海兰珠是我的女人，她的书信，自然也是我的书信。要你来说给与不给?”说着，便将书信拆开。 【大玉儿●君浩】 “你真的要嫁给他?” 我抽/出自己的手，玩笑似的摸了摸多尔衮额头，“你又发什么神经?出去跑了一圈，被风吹晕了?” “八哥他……那么老，你还这么小……” 我被眼前涨红脸紧抿着唇吞吞吐吐的多尔衮逗乐了，笑得小/腹酸痛，扶着他肩膀直起身来，摸去眼角笑出的泪，“你也不大嘛!” “可……”多尔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我并没多想。 “好啦，”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话说这几日/你额娘可照顾我了，哦，对，这个应该给你……” 我从袖口掏出那根纯金的凤凰步摇来，在袖口上蹭了蹭，咽了咽口水有些不舍地放到少年手中，“这个听说是你额娘挺宝贝的东西，不应该给我，以后你娶了福晋……” “大玉儿!你……”多尔衮一激动甩开了我的手，也不顾落在地上的金簪，朝我瞪眼睛，“我之前还怀疑你是碍于科尔沁和父汗的意思，逼不得已嫁给八哥的，可如今额娘都属意于你，父汗想来也知道，你却还是一意孤行……难道做我的福晋还不如八哥身边的一个妾吗!?” 我心疼地拾起落在地上的金簪，可怜地拂去沾染上的尘土。这还是我第一次拥有这么贵重的首饰。虽然在科尔沁衣食无忧，可这种做工精良的金簪，却是不多见。 可它不属于我。再好，也不能据为己有。 “多尔衮，你真的挺好的，”我将金簪放在少年手中，握拢他的手，“真的，如果我先遇见你了，我一定会喜欢你……” “可是怎么办，我先遇见他了，想留在他身边……”我也略无奈地垂了眼浅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会爱上皇太极，那一日赛马后，他的温度还在后背灼烧，如何也忘不掉。 “你想留在他身边，所以紧张他的生死，辛苦配了那么多药……然后顺带着照顾一下我的死活?” 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剑眉大眼也不似起初沉稳，那眼底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留着暗红的火焰。 我哭笑不得，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耐心解释，“你救过我，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死活?但你们是亲兄弟，荣辱与共啊!” “亲兄弟……好一个亲兄弟……”多尔衮苦笑着攥紧了手里的金簪，垂了头，“正因为他是我敬重的八哥，却要夺走你……他……” 我看着多尔衮几乎咬破了唇，还是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便岔开了话题，引他去见天可汗了。 直觉告诉我，他要说的事情，我并不想知道。能让一向率直的多尔衮难以启齿到这样，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可汗很激动，见了多尔衮甚是开心。看来多尔衮与他父子同心，多尔衮一样支持迁都，天可汗更激动，拉着他说了好多话，还当即决定大设晚宴，以示庆贺。 我这才知道，他们这次是奉了天可汗的执意去打伏击，大获全胜，当然值得庆贺。
第53页 晚宴上，我也难得地受邀参加，跟在姑姑身后。去的都是爱新觉罗一家，多铎也在，只是没见到阿济格。主坐上是天可汗和大福晋，多尔衮与皇太极对坐在两侧，我拉着苏茉儿坐在姑姑身后的小桌边。 家宴上推杯换盏，歌舞欢腾，一派喜乐荣荣。我却没心思看歌舞，眼睛一直盯着皇太极的手。 那手上干裂的血痕，又分明了些。 我手心握着一盒自己配用的脂膏，踟蹰着该如何送给他。我可以给姑姑……可我想亲自给他…… 几杯马奶酒后，我有些受不了对面的多尔衮一直哀怨地瞪我，心情烦闷不知如何说，便向姑姑请了辞，说有些醉了，先离了席。 苏茉儿吃得正欢，我就没拉着她跟我一起走。 三月的风还夹杂着刺骨的寒，一出门，我就被寒风吹得一哆嗦，忙裹紧了斗篷。 还好，风并不是很大。天空微朦，隐隐泛着红色，不见星辰月亮。 是要下雪的前奏。 果然，没过多久，天空就落了雪。簌簌的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微凉轻痒，瞬间化水，焦躁了我心头的浮火。 莫名的不安。 身后又响起了戏嚯的语调：“一个人赏雪呢?” 我愕然转身，皇太极正负手立在我身后。我竟然一直发呆，没察觉身后的脚步声。 “八贝勒也出来赏雪?” ☆、第二十八回 得书信，莫回首 修 第二十八回得书信，莫回首 【海兰珠●陆千金】 林丹汗不顾那人反对，拆了羊皮卷潦草看过一回，便扔到我手上：“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你阿玛额娘寻常的问好。” 寻常的问好?阿玛和额娘，竟然会耗费这样多篇幅来问我的好么。我将信将疑得摊开那羊皮卷，却真是阿玛的字迹。 我看向林丹汗：“是我阿玛的字迹。” 林丹汗略一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退下。那使臣满脸堆笑：“这才对了。”向我行礼：“奴才舒穆禄科夺给大格格请安。” 虽然知道他是阿玛的人，我心里却仍旧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清楚这不舒服的由来。“免礼，阿玛还交代了你什么?” 科夺咧着嘴：“宰桑贝勒不曾交代，倒是博礼次妃交代了一些话，嘱咐奴才亲口告诉格格。” 亲口告诉我的意思，就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我很明白科夺的意思，林丹汗自然也能明白。原本以为他是不肯的，却不料他道：“既然此人并没有什么隐患，你们有私/密的话要讲，我也不便在这里。正巧前两日娜木钟总喊着肚子不舒服，我去看一看她。” 我点了点头，他便往外走。只是走到帐口，却又停住：“阿维丝就在外头，若有什么事，就唤她。” “是，海兰珠知道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要留一个眼线看着我。 帐帘撩起又落下，林丹汗走过一刻，就看见科夺的面色渐渐变得整肃起来。方才让人无端端觉得不舒服的感觉，也小了一些。 我在凳子上坐下，“额娘交代你什么了?” 科夺拱手：“大格格，奴才科夺，原在那人手下伺候。” 啪!我不慎打翻了茶杯，那茶水洒落在衣服上，渐渐浸进来。我却顾不上在意这个，只震惊失色地望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些不对头来。“他交代你来的?” “是。”他弯着腰，对我的失态只做看不见。“爷说，格格足够聪敏，自然能够明白奴才口中的，是谁。” “我自然知道。”嘴上平淡，拿着茶杯的手却止不住颤抖。“这书信。” “确然是宰桑贝勒亲手写了，交于奴才。只是这上面一层，不过是为着掩人耳目。”他递过来一柄小刀，“格格只需沿着羊皮卷边上缝起的线细细拆开，就能在隔层里头拿到真切的书信。” 接过小刀，低头一看，果然这羊皮卷是两层缝合起来的。针脚细密，并且封在内侧，若无人提起，实在难以察觉。 我已经，隐约有些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了。将小刀放在桌上，“这封信，我不想看了。” “爷算到格格会这样，还嘱咐奴才提点格格一句，约法三章，可不是玩笑话。” 我咬牙：“他这是要逼我?” 他不答话了，只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声，终究拿起小刀，将缝线隔开。里头是一方比羊皮卷略微小一些的锦帕，牢牢缝在羊皮卷上头，上面的字句，句句冷肃，句句无情。 开头就是一句：长女亲启。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眼泪忍不住渗出眼角。“长女?好一个长女!” 阿玛终究还是决意，让科尔沁同天可汗的金国立下盟约，势必要吞併察哈尔部。甚至……甚至同上次皇太极要求的那样，要我做这个可耻的内奸。 “阿玛……和额娘都是这个意思?” “是，宰桑贝勒也说了，倘若格格不愿意，他不强求。” “不愿意?我怎么敢不愿意?!”我深吸一口气，妄想将心头涌上来的泪意压回去。“你回去告诉阿玛，海兰珠很愿意做这件事情。”将羊皮卷放到烛火上头，静静点燃。羊皮卷开始捲曲，发出一种难言的焦臭味。我看着它燃烧，先是很小的火苗，后来慢慢变大，最后只剩下很小一块的时候，反手扔到一旁的火炉里。
第54页 “你让阿玛，千万不要担心。” 科夺对我的反应很满意，“那奴才只等着大格格的好消息。” 看他退出去，我忍不住冷笑。阿玛，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就连嫁出去的女儿，都要将最后的利用价值用干净。既然你早就知道，同金国联盟乃是势在必行的行为，又为什么要将我嫁过来?甚至要我做这样的事情?可笑的是，我分明知道利用女人这样的事情在草原上再寻常不过，却仍旧忍不住心寒。 到底，我也是阿玛的女儿。他通篇书信却只交代我要怎么做，连一句担忧关怀的话语都没有。额娘也是一样。 说什么公平呢?阿玛额娘这一生给我的公平，也不过是手上这只镯子罢了。 【大玉儿●君浩】 “八贝勒……”男子微微扬眉，略带戏嚯挑/弄的眼神显得有些坏，却不让人觉得讨厌，“大玉儿，论辈分，你应该唤一声‘姑父’才是……” “哦……”我不知是冷的，还是吹了风，缩了缩肩膀，“玉儿以为人人恋慕少年时，八贝勒这么与众不同，喜欢被叫得老……额……” 我的手被他皇太极攥/住，力气大的难以置信，根本抽离不开，一下子就被拉到了跟前。他本就高大，在夜幕中就更显得挺拔，黑影直直压下来，我的心顿时跳到喉咙。倚在他身上彻底呆住了。 “还以为你多厉害……整日被妖精附身了，八面玲珑的，”头顶响起了戏嚯的笑语，“到底是个小丫头……” 我的心突突地跳得欢脱，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可都一股脑地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正在我冥思苦想应该说点什么应景的话来缓和这尴尬至极的气氛时，手被拉开。皇太极略带疑惑夺去我手里的那盒脂膏，“这是什么?” “我做的脂膏……用来涂手可以防止干裂……”我抢了回来，打开盖子给他看。 “哦?”皇太极眼神暧昧，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你一直盯着我的手看，是想给我用的?” 虽然偷看被他瞧见了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一定要交给他，便吶吶地应了，“……嗯……” “哦?”头顶的人恍然大悟的嘆声更令我紧张，顿了片刻，宽大的手便伸到我的眼前，“那……你给我涂上好了!” 我稳了稳心神，不就是涂个药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便镇定地扭开了木盒，剜了一小块出来涂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的确很粗糙，连手心都是磨出来的老茧，但是却很温暖，有点像阿玛的手，可又有些不同…… “唔?” 我一愣神，涂药的手就被反握住，好像……温度又升高了些? 只听见男子俯身贴在耳畔道：“你摸得我心都痒了……” “我，我不是……”我慌了，想闪开些距离，却被另一只手臂拴住根本动弹不得。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涂个药……这个发展有点快，让我有点晕啊…… “唔!?嗯……” 我还想解释什么，结果一扬起头就被一双/唇攫住，轻而易举趁机侵/占了唇/舌，第一次被亲吻，我完全脑袋一片空白，似乎雪下得铺天盖地，满眼纷飞不绝。陌生的触感，陌生的男子气息，熟练的技巧引着我的舌一同纠缠，似乎要搜刮每一处吸去每一丝津/液才甘心，舌尖摩擦在上颚，引得一连串的酥/麻，忍不住地惊唿出声，却愈发刺激了他似的，吻得更加狂乱，断断续续的鼻音，夹杂的推拒声成了变相的邀请……如果不是他宽大的手制着我的头，揽着腰/际，我险些腿脚酸/软倒在地上…… 我眼前茫然有雪纷落，晃神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愕然地看着有些陌生的男子，感觉……有点可怕……又有些心动…… “怎么怕了?”男子嘻笑着缕了缕我被吹飞得鬓髮，捉住了我的手紧握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再见面，就嫁给我?” “……”我的脸好像被灼烧了似的，明明飞雪飘扬，却没降一点温度，咽了咽，“……还没拜堂呢……” “哈哈哈……真是人小鬼大!”男子伸手将我搂住，轻嘆，“本想着尽快就娶了你的，却赶上了父汗迁都，只怕要耽搁些日子了……不过，玉儿就别回去了，我已经让你姑姑回了信给你阿玛，你就跟在我身边，等我娶你好不好?” “……可……他们……”我有些担忧，这次出来时间太久了，从来没离开家这么久过，阿玛和额娘会不会担心? “我捨不得你走，”耳畔的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磁性，“玉儿，别离开我，嗯?” “……嗯……”我妥协了。心脏蹦得快要炸开了似的，手脚不知怎地都没了力气，骨头也好似被抽离了似的，只能倚着他，听着他的心跳传来，便觉得安心。 大福晋和天可汗似乎有意让我嫁给多尔衮，我没有想多尔衮此举是不是经过了算计，当时我只是顺了自己的心，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只是听着自己的心，跟着心愿走，不问前路如何。
第55页 那时候，就算知道前路漫漫艰辛，我也会一无反顾地走下去。 后来想起，只嘆年少天真。 ☆、第二十九回 故人改，红白事 修 第二十九回故人改，红白事 【海兰珠●陆千金】 今天是个好日子，黄历上头明确写着，宜嫁娶。我早早醒了，站在察哈尔部高起的小山坡上头，我看见那端有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温暖的光芒照射/到四处。 “海兰珠!”林丹汗从远处过来，逆着光让人瞧不真切他面上的神色。手上却拿着一件袄子，走到我身后，便轻轻覆到我肩上。牵起我的手，他的手掌是滚烫的。“怎么不穿一件袄子就出来了?虽然是开春了，却还是有些冷。更何况你的身子……”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轻声说：“是谁糟蹋坏的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还不能原谅我?” “这么久了……”那厢的阳光已经微微有些刺眼，刺得我忍不住眯起双眼。“实在也并不算久，堪堪一年而已，大汗能忘记，海兰珠忘不掉。” 是的，我没有办法忘记。那团血肉生生从体内剥离的痛苦，还有痛苦的时候，林丹汗响在耳边，如同梦魇一般的话语。 他将我抱进怀里，如他掌心的温度一般，这个怀抱也是滚烫的，却温暖不了我的心。“海兰珠，将过去忘记。我不责怪你先前的不忠，你也不要再怨恨我。我们重新开始!” 不责怪我不忠吗? 我摇摇头，反手将他推开。不出意料在林丹汗面上看见失望。这一年来，我总是不断让他失望。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略略抚平我的痛苦。他的怀抱很温暖，只是温暖得过头了，就要让人上瘾。从前我是奢求的，现在却不想要了。 这样的怜惜……这样的宠爱……我已经不屑了。 “还是请大汗继续责怪我，而我，也继续怨恨你好了。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开端，不要妄想在里头掺杂东西，反而叫人嗤笑起来。”他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我却已经转过身背对他。望着远处遥遥升起的旭日，生出一个微笑来。“天气倒是很给面子，自开了春，难得这样好。” “科尔沁的二格格今日嫁给金国八贝勒做侧福晋，你说的，是给这个面子?” 我淡笑：“今日八贝勒成亲，如斯盛大，竟然不请大汗去喝一杯水酒?” 为了看他的表情，我特意转过身。果不其然，他面上有难堪。这一年来，我暗中收集了许多消息。他同金国势同水火的现状，也一早知道了。只是这时候，忍不住想要拖出来说上一说，好叫他噁心噁心。 林丹汗笑着上来搂我的腰：“我喜欢在部族陪着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阿维丝渐渐逼近的唿唤声。“大汗!大汗!” 林丹汗松开我，“什么事?” 阿维丝大口喘着气：“大……大汗……囊囊福晋方才昏过去了!” “什么?!”林丹汗大惊失色，直往前走，阿维丝紧紧在后头跟着。“前些日子不是说身子大好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依待其哭得快要厥过去，说得也不清楚。” 林丹汗走了一段，却又回过头朝我喊：“这里风大!你待一时就回去!” 我站在那里，冷笑着看他离开的背影。林丹汗，你且好生享受着美人在怀的感觉罢，这样的时候，往后却不多了。 “格格……”出神的时候，竹嫣儿已经来了。 “你这次下的药，有些重啊。”娜木钟竟然昏过去了? 竹嫣儿轻声道：“一时手抖。只是奴婢不知，格格既然怨恨囊囊福晋，何不果决一些了结了她?” “了结?”伸手任竹嫣儿扶上手，略微扯起嘴角：“有些时候，了结却不是痛苦，是解脱。我还在苦痛里面，怎么肯放她去?我要她活着!并且要苦痛得活着!一时一刻都没有解脱的时候!”说到激恨处，手劲都忍不住变大。竹嫣儿手臂上清晰的五个指痕，却不曾唿痛。 我对娜木钟的恨，她是知道的，丝毫不亚于林丹汗! 我活着一日，就要折磨她一日! 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再次回望了一下那轮旭日暖阳。心中一片冰冷。 大玉儿，想必你现在，是很幸福的罢。 【大玉儿●君浩】 一年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到了头一回顾，便只觉时光匆匆。似乎除了个子高了些，又多吃了许多白饭，其他也无什么变化。 我跟随姑姑大汗一同迁都，虽然跋涉比在家里闲置辛苦了些，可有趣的事还是不少的。譬如在路上，我发现苏茉儿那丫头对多铎有点意思，有事没事就蹭上去搭话，听我说中原的女子喜欢用香囊荷包传情以后，笨手笨脚地做了两个鸳鸯香囊给送了去。结果被多铎挂在了马尾巴上，这令苏茉儿很受伤，连续几个晚上在我屋里喝得醉醺醺的。 不过年少的时候，喜欢的快，厌弃的也快，没过两天她就转了性子，被小刀捉的画眉鸟吸引了去，彻底将多铎彻底忘到脑后了。 只是苏茉儿酒后说的话令我震惊。她说在多铎的住处看到了不少姐姐的消息。姐姐的消息我偶尔也能从哥哥的口中得知，只是知道她怀上了一个孩子，却流/产了。外面的消息都说流/产是因为姐姐体弱。姐姐体弱我是知道的，但是却并未到轻易流/产的程度，我总觉得事情蹊跷，想更了解些，哥哥却不肯再帮我了。
第56页 后来我让苏茉儿支开了多铎，偷偷地潜进了他的屋子，却并未如期望般找到事情的始末，只是找到了关于姐姐的只言片语。 很多矛头指向娜木钟。那个女人，终究当初是留错了。姐姐虽然软弱，总是委曲求全，但是这孩子必然是触了她的底线，她不会继续软弱下去……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她总是那个样子。以前她至少是科尔沁的大格格，即使是不合群，有人看不过，也不会为难她。可她已经离开科尔沁，又不是欢脱讨喜的性格，争宠这种事她面子薄，是做不出来的。她只有竹嫣儿，可是一个丫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终究在异乡，一个人无依无靠，她必须坚强。 我很是嘆惋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平安出世，一定和姐姐一样漂亮……我就是小/姨了!如果我能在她身边陪着，那个孩子一定不会被娜木钟害死…… 如果只是如果，我虽然心里存个念想，可还是身不由己的，林丹汗又是给阿玛写信告状，又是摆脸色的，摆明了不想我再去。而且大汗的病自从迁都以后，便开始復发。他很需要我。 生者为大。我既然未能保住姐姐的孩子，也要尽力留住天可汗。他对我那么亲切，什么好吃好用的都给我，像个爷爷一样宠着我…… 但我不是神医，只是一个略通药性/病理的未毕业本科生。天可汗最后一面，是他临行去温泉疗养前夜。他拉着我的手交代，要好好地留在盛京，等他回来。 他却没有回来。 死在了疗养的温泉住处。猝死。 每个人的离开都很突然。不是循序渐进，有章可循的，而是突然一下子，来了消息，还以为是寻常的报平安，哪里知道便是死讯临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好的事总是喜欢凑热闹，而人的离开也似乎总喜欢你追我赶。 天可汗没了。多尔衮和皇太极自然也都很伤心。 因为天可汗临走前，皇太极已经向可汗提了我同他的婚事，我顶着未婚侧妻的名分，也跟着姑姑也披了孝服，在灵堂前守孝。 皇太极老成持重，被众臣推举成了新皇，处理交接事宜，忙得连伤心的功夫都少了。我同他见面不但少了，每次也都是匆匆的。能看出来他的确很累，眼睛熬得通红，还每天撑着。夜半的时候，还在书房披文件什么的，我寄宿在姑姑身边，怕被僕人丫鬟说三道四，只能让苏茉儿去送些茶水点心。 哥哥几次三番地警告我，说这宫中不必家里叫我胡闹，我跟着姑姑身边，也不好太积极惹得她烦心。就算是每日关心，隔着几重宫墙却不得见，只能忍了去。 如果不是他在，这宫中，待着着实令人沮丧。跑不得，耍不得，即便是修得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每个人都板板的，像是拿着作戏的强调说话走路，每个人都一样的套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趣味。 大汗没了，最伤心的，莫过于多尔衮。不但他喜欢的父汗没有了，就连宠爱他的大福晋也一同殉了葬。 一夕风云骤变，他便成了孤儿。虽然有兄弟，可没了父母，无论是幼年的孩童还是花甲的老者，都是一样的悲恸。 见不到皇太极，多尔衮还是常见的，虽然宽慰不了什么，只不过是默默地在一旁坐了，听他说起些大福晋和天可汗以前的事情。我看着落泪的少年，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老爸若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也会哭吧。我是个孤儿，从穿越过来第一天就知道，在这陌生的地方，只能靠自己。 孤儿是习惯讨好别人的。 他们怕被再次遗弃。 ☆、第三十回 好事磨，折残柳 修 第三十回好事磨，折残柳修 【大玉儿●君浩】 好事多磨。 我姑且这么以为，安慰自己。 天可汗去世，皇太极一面要稳固自己的势力，一面还要联合模稜两可的支持者，每日都甚是忙碌。婚事便一拖再拖。 名分上，我已经是皇太极的侧室，可也只是天可汗在世时口头的应允，没有任何仪式，只不过一句话。 我总是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还是个客人，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去了。就连进进出出的宫女每每唤我侧福晋，我都觉是一惊。 离开家已经一年，当初不过是随哥哥出去玩，哪知后来遇到这么多事。阿玛和额娘一定会很担心。 “姐姐在想什么?”苏茉儿端了新鲜的炼乳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头上插着火红的杜鹃花，很是俏皮可爱的模样，捧着炼乳到我眼前，“嘿嘿，姐姐八成又是在想八爷了吧?” “别胡说，”我将她头上摇摇欲坠的鲜花扶正，“姑姑怎么样了?她最近食欲不振，我开的方子少了一味顺气的陈皮，怕效果不好……” “大福晋身边的珍哥说好了许多，只是炼乳粘腻不好消化，想着姐姐喜欢，便让我带给姐姐的!” 苏茉儿喜津津道，转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包，“哦，一有吃的，我连要紧事都忘了!这个……是哥哥托人让我带给姐姐的……” 绚丽的织锦，缤纷的花朵……是额娘的手艺! 我激动地接了过来，手指微颤地打开了一层层的锦缎，最里面的白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血红的镯子。
第57页 是额娘从不离手的血镯。 我心一沉，恍惚中终于有了实感，再也难会家去的实感。这镯子，姐姐出嫁的时候，额娘送了她一个，如今，托人辗转，小心保护着，送到了我的手中。 “姐姐!你怎么哭了?”苏茉儿惊叫着上前来替我擦。 我愕然地摸了一把脸颊，冰凉的，一看手中的血玉镯，也湿/润了。 以前那唯一能让我安心的家，再也不是可以随意回去撒娇的地方了。 再也回不去了…… 不能不再面对现实，这里，皇太极的身边，姑姑的身边，才是我从今往后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摆摆手，才终于将苏茉儿劝走了。 手中的镯子有些大，很轻松便套在了手腕，可总是松松垮垮的，一挥手似乎就能当飞镖飞出去。这是额娘的念想，可不能轻易就碎了，我重新一层又一层地包好，塞在了梳妆匣的最里端。 晚上依然没什么食慾，打发了苏茉儿去找小刀玩，便洗漱窝在被子里辗转难眠。屋外是唿唿的大风，拍打得窗子噗噗地响。虽然不觉得可怕，只是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是觉得有些寂寥，显得窗子的响动就更刺耳。便索性用被子捂了耳朵，将自己与周围隔绝了。似乎只有这辈子中的一小块地方，是可供我哭泣的，想着真的嫁人了，心里虽然有些欣喜，可更多的却是不舍，眼泪止不住地流。 正待我哭得抽泣的时候，有人拍门。力气不小，像是男子。 我勐地一掀开被子，披着外衣下了地。 “谁……谁?”我没办法不警惕，最近各个贝勒都在争权夺势，万一哪个人起了歹心要迫害皇太极的家眷，我也是逃不过的…… “是我，”门外的声音略带疲惫，沙哑低沉，是熟悉的，“玉儿，开门。” 是皇太极。 我刚移开了横木，黑色的身影便压了下来，匆匆合上了房门。 “你，你怎么来了?”我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闯进来的人夹杂着冷风，还有着初春凛冽的气息，笼罩在周身，愕然令我动弹不得。 他每夜不都在书房议事……天可汗去世后忙里忙外，没怎么亲近过我…… “想你了，”圈着我的怀抱又紧了些，“每天这个时辰你都会给我送宵夜，今天没有送，便馋得紧……” “哦……嗯……”说着，高大的男子便吻了下来，将后面的话噎回了肚子。心里有些上下起伏，难免也存了些小女子的心性，想着他也不过是没了宵夜吃，便连带着想到了送宵夜的我，不禁有些难过，自己其实也和宵夜差不多，不知正餐，只不过是想到了便吃一口，想不到也不过是扔到脑后去了，不会放在心上…… 吻了许久才放开，先前也是吻了好多次了，只不过一个吻便软了腰/肢，像是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似的，任他抱到了榻上。 突然想到就这样嫁了人，心里有事一阵委屈和惊喜，眼泪有不住地落了下来。 看到我落了泪，圈着我的手软了下来，本想解/衣裳的手移到了脸颊上，拭去了泪。 “玉儿是不是怨我不来陪你了?”男子苦笑两声，捏了捏我的鼻子，“眼下正是要紧时候，许多人虎视眈眈，我只怕一旦要了你，便被你这小妖精缠上了，误了正事的!你倒使了小性子，连晚膳都不用了?亏你姑姑还总夸你懂事呢!” 虽然是训斥的话，可听起来却没觉得他的责备。我吸着鼻子，无力地靠在他怀中，他的怀抱依旧是宽广的，似乎可以容纳我的一切。这里，是我以后的家，我想。 “额娘送来了出嫁的嫁妆，”我盯着男子的眼，“我等着你娶我……”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浮光，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释然，一字一句道：“玉儿还小，再等等我，等我打赢了金军，一定给你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海兰珠●陆千金】 用过午膳后，我去看娜木钟。原本娇/嫩的美人，如今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很憔悴。看起来就像是渐渐枯萎的花朵，再也没有当初那样惊人的风采美色。如娜木钟这般的人，只消一病，就光彩全无。 林丹汗已经走了，娜木钟正躺在床/上，而依待其正捧着一碗药，劝慰娜木钟喝。奈何娜木钟闭着眼睛，全然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许是听见了帐子撩/开的声音，娜木钟问：“是谁来了?” 依待其欲言又止，我面带微笑，慢慢走过去。顺手将依待其手里的药碗拿了过来，在床边坐下。“囊囊福晋不吃药，这病怎么会好?” 娜木钟勐然睁开眼，里面一派怨毒之色。“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看福晋。”缓缓搅动碗里的药，这药汁煎得浓稠，闻着就让人觉得苦涩。看了依待其一眼，让她把娜木钟扶起来。我舀起一勺药，送到娜木钟唇边。“难为下人将药熬了出来，福晋好歹喝一口。” “不用!”娜木钟将脸一别，斜着眼睛恨恨看着我：“我只怕你将我毒死。” 依待其惊恐地看了我一眼，我回给她一个不动声色的微笑。“福晋还如从前一般，这样爱说笑。”还当我是从前一般的么，娜木钟，我早就便了，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第58页 “说笑?”她冷笑，强撑着伸出手指，直直指到我的鼻尖。“你……你摸着心口说，我的孩子不是你害死的!也摸着心口说，我的病，不是因为你!” 她发出这样的诘问，左右如今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依待其和竹嫣儿，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将药碗反手递给竹嫣儿，“害死福晋孩子的，是大汗。而如今福晋的病，也是因为丧子而痛。同海兰珠，有什么干系?” “你这贱人好狠毒!”她张开五指朝我抓过来，终究不过外强中干，未及我脸上，就已经颓然垂到被面上，靠在依待其怀里，发出急促的喘气声。眼睛却不肯放开我，仍旧怨毒地看着我。“是你!你自己没了孩子，就见不得别人有!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你做出这样的事，晚上都不会做噩梦么?” “自然……是不会的。”伸出手，竹嫣儿将我扶起来。我望着摊在那里一派狼狈的娜木钟，觉得心里越发快意起来。“福晋虽丧子，却得大汗晋福晋为大福晋。便是为着这个，福晋也该放宽心，好生伺候大汗才是。孩子，往后总是会有的。” “大福晋?哈哈哈哈哈哈……”她狂笑不止，呛了一口方才停住，任由依待其手忙脚乱为她拍背，撕心裂肺地朝我喊：“这大福晋之位，原是你的。你不过是赏给我!海兰珠，其实我一直看错了你!原本以为……原以为……”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落寞。我冷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你原本以为，我是再好拿捏不过的软柿子。只因知道什么都争不过，故而什么都不愿意争。原本以为，害了我腹中之子，只会叫我抑郁至于死。却不料，我竟然会变成这样!” 只是娜木钟啊，我原本也不想这样。你若不来扰我，我自然不会同你多做计较。却偏偏，你要触碰到我的逆鳞。那就不要再说什么不认识我这样的话，因为从前的海兰珠，正是你亲手杀死了。 ☆、第三十一回 怎堪数，战事紧 修 第三十一回怎堪数，战事紧修 【海兰珠●陆千金】 去看过娜木钟后，我回了帐子。将竹嫣儿打发出去，自坐着，慢慢绣一朵红梅。我如今的身子比起从前更差了，外头瞧不出来，其实内里早就空了。这一方绣帕我来来回回绣了将近一个月，才绣好。最后一针落下，那朵梅花在绣帕上耀眼绽放，很美。 “格格。”竹嫣儿撩/开帐帘进来，走到我身旁附耳道：“十五爷来了，想见格格。” “多铎?如今两方战事这样频繁，他竟然还敢来?”将那方绣帕叠好，塞进袖子里。“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竹嫣儿应了一声，“还是老地方，奴婢陪着格格去?” 我不置可否，她也就扶着我继续往前走。那老地方，是从前与皇太极相见的地方。很偏僻。多铎穿了一身侍从的布衣，面上还贴了许多鬍子，头髮也有些凌/乱。这一年来来往往，他的伪装技巧倒越发好了。 让竹嫣儿在不远处候着，我慢慢走到多铎面前：“你要见我?” 多铎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不介意，只从袖中将那方绣帕取出来，交给他：“大玉儿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什么能够给她。所幸我这个妹妹一贯很不在乎那些身外物，这帕子我绣了很久，你替我交给她。” 他慢慢将绣帕捏紧，仍旧不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换了从前，他这样看我，我是要害怕的。只是如今却变得有些漠然。兀自转身：“你若没旁的要交代，我就先走了。” “你站住!” 我仍旧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我站住了，你说吧。” “我记得你从前很害怕我，如今怎么不怕了?” 从前?我淡漠地笑了笑：“从前的事情，海兰珠已经忘记了。”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皱眉看着我：“我记得……你从前喜欢穿天水碧的衣裳。如今我次次来见你，你却次次都穿着这样一身素白的衣裳。林丹汗对你，是不是不好?” “人都是要变的。”我道，“至于林丹汗，好与不好都是我的事。” “海兰珠，你是不是很怨恨八哥?”不待我答话，便继续道：“八哥也是不得已，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你不要怨恨他。” 我默默看着他，我一向装得很好，没料到他竟然能看出来，我恨着皇太极。“十五爷说笑了，我怎么敢怨恨八贝勒。” “就算你怨恨八哥，也是很在理的事情。但是你不要怨恨我，好不好?” 我一惊。什么时候，多铎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我竟然，从未发现过。 岔开这个话茬：“十五爷，八贝勒待大玉儿……好吗?” “很好。”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怜悯。“也并不是不好的时候。海兰珠，你不要难过。难过也没什么用处。” 我实在并没有什么难过的。只因曾经对皇太极的期盼，都已经在这一年时光里消磨干净，变作了恨。 多铎又说：“大玉儿很想念你，一直追问我关于你的消息。只是你交代过了，我就一直没有告诉她。”
第59页 “不必告诉她。”我的语气，到底有些凉薄。我仍旧疼惜这个妹妹，只是终究不能再同从前一般，对她推心置腹。她嫁了，那个男人……“战事频切，林丹汗也并非全然有勇无谋。我如今明面上同大玉儿站在对立面，她最好像阿玛额娘一般，忘记我这个姐姐。” “知道。”他点点头，“我已经来了这样久，不能再待下去。你自己一切小心。” 转身要走，我却将他叫住：“多铎!” 他果然停住：“还有事交代?” 他的背影，比起一年前，已经高大了许多。只是周遭那些阴冷的气息，并没有随着年岁大上去而减退。反而越来越浓重。其实他也不过是少年，还是个刚刚丧母的少年。方才，却还在安慰我。 “多铎，你自己，也不要太难过。”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身子一僵，挤出一句：“我知道。” “还有……这里太危险，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林丹汗已经察觉到什么。只是因着先前的事，不想撕开这层和平的表象而已。所以这一次，只有那一方帕子。其余的消息，我并没有给多铎。 “海兰珠，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我八哥一定会将你接出去…离开这里…” 接出去么，我默默目送他离开，忍不住自嘲轻笑。便是离开这里又能如何?倘若有朝一日，我真能离开这里。也不要再同他们再有纠缠。天涯之大，我只要皇太极放我去任意一个地方。自由自在。 【大玉儿●君浩】 在大婚前，他只是抱着我，哄着我睡，与我说些近日的趣闻。 白天皇太极总是忙碌的。 我也没闲着。看着手中多尔衮托人辗转捎来的信，便可知道宫外早已经打得如何如火如荼。 为了巩固威信皇太极正在筹划布兵，与金兵对抗。天可汗去世后，子嗣间争夺继承天可汗位子正在明争暗斗，这场战争的胜负，对皇太极来说，意义重大。 天可汗生前最属意的继承人一个是大阿哥代善，一个是十四多尔衮。 皇太极自知他额娘叶赫那拉一脉已经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又不得天可汗的心意数年间一直暗中积攒朝臣势力和兵权财货。在天可汗去世后，也是和代善不相上下的对手。 至于多尔衮，他与大福晋与天可汗的关系尤为亲密，二人离世后，他有数月沉浸在伤心中，以至于一些原本支持他的大臣，转而被皇太极拉拢。这些事多尔衮应该也不是一点风声也不知，只是他原本也一直仰慕皇太极的能力，性子也是洒脱无羁，争夺继承人的位子自知无望，便随两个人争去了。 有一次我去看姑姑的时候，皇太极也在，偶然说起了大福晋的死因。我偷听得瞠目结舌。 只是在多尔衮伤心，皇太极争权这样的时候，也实在无法开口，便隐匿了去。多尔衮若是知道大福晋的死因，必然会和皇太极反目，那么皇太极争权必然会失去最有力的支持。 他最需要的，我不能让他失去。我想帮他。 霸权角逐场上，最好一丝一毫的情感也无，只不过是利用，有用便是兄弟。即便是亲兄弟若是挡住了前路，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不想看他们兄弟二人反目。如果我此刻告诉多尔衮，他必然会和皇太极斗起来，到时候反而让代善谋取了渔翁之利，实在是于大局不利。 委託多尔衮辗转找寻象徵着天子威仪的传世玉玺已经有了眉目，只要皇太极拿下这一仗，登基汗位便不远了。 桌子上满满的信笺，哥哥吴克善传来的消息，苏茉儿各种小道打探来的线索堆成了小山。蓦然听门外有了响动，我慌忙将书信拾捡到木盒中，落了锁。苏茉儿刚好进了门。 “姐姐!将才多铎贝勒来过，将这送给你，说是大格格托他送来的!”苏茉儿打开了娟帕，一方白锦绣缎上绘着一枝红梅，精巧绣美。苏茉儿撇了撇嘴，“姐姐，你说这大喜的，绣了梅花来，这不是添霉运么!大格格真是……” “净瞎说!你懂什么!就知道金银才好么?”我欣喜地接过娟帕，柔/滑似水的娟帕在手上，心中满是意料之外的欣喜，嫣红梅花迎霜而开……心里忽然有了不安，急急问向苏茉儿，“多铎呢?” “送了帕子就走了……” 我掀开帘子冲出了门，跑过了两道弯，才看见多铎的背影，喊住了他。 阴郁的男子比以往还要阴郁些，刻意疏远，似乎还夹杂着些许酸意：“东西已经送到，不知侧福晋还有何吩咐?” 我打量着昔日围火喝酒烧烤的男子，感到陌生和疏远，举着帕子问：“你去见姐姐了?” “是，海兰珠还向我问侧福晋的好。” 海兰珠……他叫姐姐海兰珠……上次我在他房中找到关于姐姐的消息，也许…… 我端详着帕子：“姐姐过得可好?” 多铎依旧冷眼无表情：“……很好。” “你说谎，”我盯着他的眼睛，“多铎，你骗我。” 他的眼睛终于有了闪动，却抿着薄唇不接着言语。似乎想要用沉默试探我是不是在试探他。
第60页 我耸了耸肩膀，打开了娟帕：“姐姐知道我喜欢大红大紫的芙蓉花，却绣了个梅花给我，想来是心寒如腊月天，自然不自觉地便绣了梅花给我。而且，我前两日听闻，最近战事颇为紧张，你冒着天大的风险，去见姐姐，只为了给我带个帕子?” 多铎眼中闪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见无旁人，上前两步，低声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为何去见姐姐?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压了下去，只认为是他思慕姐姐的。 多铎眼神凛厉，拧着眉头看了我好一会，“大玉儿，既然你已经是八哥的侧福晋了，我本不想多说什么，不过有些事不要自作聪明，否则于己于他都不是好事!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去看她的!你若是向皇太极告状也请便!” 我看着多铎的背影，只觉得他口中自作聪明的那个人不是我。至于是谁，当时还不知道。 ☆、第三十二回 腹内酸，肩上刃 修 第三十二回腹内酸，肩上刃修 【海兰珠●陆千金】 初初走到帐子口，就看见阿维丝远远在那里候着。看见我回来，便迎了上来。“大汗担忧格格的身子，处置完事情就来看格格，怎料格格竟然不在帐子里。” “帐子里有些闷，我出去走了走。”让竹嫣儿将帐帘撩起，“大汗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派人去叫我回来。” “来了有些时候了，大汗说是难得格格有心思去外面走一走，不让奴婢们打搅。”阿维丝将竹嫣儿拉住，“大汗同格格待着，你我进去做什么?” “这……”竹嫣儿迟疑望向我，得到我肯定的目光之后，便止步在帐子外头。“奴婢在外候着，格格若是有事，只管吩咐。” 想必近来事情很多，我进去的时候，林丹汗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却还贴在茶盏边上。看着十分劳累的模样。 他是应当劳累的，皇太极那些兄弟，个个都不好相与。近些时候在战事上越发逼得紧。若非天可汗逝世，想必林丹汗连来看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天可汗的去世，变相给了林丹汗一个喘息的机会。只是这份喘息过后，等待他的想必是更为难熬的压迫。 我不着痕迹扯了扯嘴角，却是一个冷笑。一开始就註定的，林丹汗不会赢。枭雄也要看脑子。林丹汗仗打得好，却不如皇太极有心计。更何况……他这里还有我这样一个内奸。 正想着，林丹汗的身子动了动，醒了过来。看见我站在一旁，便露齿而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看见大汗你睡得香，就没有出声叨扰。”走过去坐下，摸了摸/他手边的茶盏：“茶冷了，叫人来换一杯。” “不用。”他快速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背，“我就喜欢吃冷的。你出去走了一趟，瞧着精神好了一些。原本总是要咳嗽的，现下倒是一句都没听见。” 不着痕迹将手收回来，“总是一阵阵，哪能一直咳着。”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时，看得我心底有些发毛。忍不住道：“大汗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 “海兰珠……你方才出去，做什么了?” 随手扯下衣襟上繫着的绣帕，以帕掩唇，轻咳一声：“没什么，只是出去吹了吹风，头脑也好更清醒一些。眼见着是要用晚膳的时候了，方才我去探望大福晋，她瞧着很不好。大汗今日难得有空，不妨去陪一陪她，想必她的身子能好得快一些。” 他眸色一暗：“你既然说了，我难得有空，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陪你?” 略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怎么会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在这种时候，争风吃醋挑事的时候，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我说：“海兰珠，不需要大汗的陪伴。” “你……”他面色大变，显然十分生气。勐然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子，方才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海兰珠，我一次次忍让你，你却总践踏我的心意!从前那个孩子的事情我就可以处死你，但是我却留下了你，还不叫任何人伤害你，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别过头，“海兰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又道，“大汗，我累了。还请大汗移步大福晋帐中。” “你!简直混帐!”林丹汗指了指我，无果，终究只能拂袖而去。 竹嫣儿匆匆凑进来，面上十分焦急：“格格怎么又把大汗气走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八贝勒那里指不指得上还很难说，科尔沁更是不要提了。大汗的宠爱就是格格唯一的依凭，格格怎么好总是同大汗置气?” 林丹汗走得急切，那撩起的帐帘来回摆动好几下都没有稳住，仍旧晃荡着不肯安稳。我出神一般，道：“竹嫣儿，你知道男人最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什么?” “男人……最喜欢近在咫尺，却偏偏得不到的东西。离的太远了，就会心生敬畏，太容易得到了，就会不珍惜。”低头望了望一片洁白的手臂，原本这里，是应当有一枚鲜艷的守宫砂的。终究回不去了。眼眸渐冷，“我如今要做的，不是依附林丹汗。而是要利用他的那份心思，并加以保持。什么依凭，什么荣华，你当我真的在意那些吗?”
第61页 竹嫣儿目含担忧：“格格想要的，奴婢从来不明白。”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片山水，与一人依偎着老去，却终究，只能是妄想…… 乱世总是出英雄，英雄的背后，也总是藏着脏污与利用。 【大玉儿●君浩】 皇太极与西北草原的部落正式开战后，他就更加忙碌，崇政殿的灯光总是彻夜都亮着。我总是晚上偷偷过去，皇太极不是在凝眉看各方送来的信函，就是在与部下排兵布阵，筹谋多尔衮他们的战事。我连送宵夜都有些多余，只是搁在一边悄悄就走了。只是第二天皇太极身边的小跟班跟我说我送的宵夜他昨日都吃掉了，就能高兴一整日。 以后回想起来，原来我还曾那么单纯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要的爱，如果不能一生一世一个人，也要不负如来不负卿。 如若他人负我，便再无痴心绝对。 若爱便爱，若恨便恨。我歷来都是这样武断，像是锋利的刀，划过刀刃便可见血。我的确没有姐姐那如绢丝绣线般细腻的情感，后来我才知道，那样温婉似水的女子，才是男人真正想要的。 也许除了多尔衮那一次在草原上救了我，我这一生都不必旁人来救。 明知道皇太极和林丹汗交战，姐姐肯定会艰难。我能做的，只是尽快平息皇太极和代善的争夺，宫中局势若稳定下来，皇太极的视野早晚会移向中原…… 代善有能力却魄力不足，这为我找到他的漏洞，提供了时机。 我等啊等，直到将姐姐送给我帕子上的梅花磨得快没了颜色，多尔衮还是没有回来。他此去兇险，我总是担心送去给他的伤药不够用，或者被他送给将士们分了…… 他救过我，对我好，即使我对他生不出暧昧的情愫来，也不希望他死了。而且多尔衮在外征战，经常送来书信，我也从哥哥的口中能了解到外面战事的紧张。 闲暇的时候我经常去清宁宫去看姑姑。最近入了秋，东北的风又冷又硬，她的腰腿一到季节更替就会发作，我闲着也是闲着，便经常去给她做艾灸。 “还好有玉儿你，否则每年这变天的时候就是难熬啊，”姑姑拍着我的手，笑得和善，“听说你额娘送了嫁妆来，玉儿懂事，我和大汗心里也惦记着呢!大汗前两日还与我商量，等过些日子大汗不忙了，一定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玉儿并不想要奢华的排场，”我摇头，想起额娘送来的镯子，想到可能再也回不到草原了难免感伤，“玉儿只想要姑姑和大汗都平平安安的……简简单单的就好……” “女儿家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这么简单含混过去了的?更何况天可汗在世的时候，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指的婚，总还是要礼法门面上过得去，你还小……”姑姑笑得哀戚，目光投向远处，似乎想起了往事，“一个女人婚嫁多么重要，你还不知道……你乖巧懂事，你阿玛也真的偏疼你啊……” 我心里不好受，姑姑说的，是我和姐姐。终究是阿玛偏心了…… 然而我又能如何?为了不受摆布，争取到这一丝偏心，我又费了多大的力气?不是每个人都生来无忧无虑，我只是多活了十几年，知道未来我会面对着什么罢了…… 我劝过姐姐，也知道这不是劝说就能改变的，我能做的太有限，这就是身为一个女子的悲哀。 但是身为一个女子，也有只有女子才能办到的事。 辞别了姑姑，离开了清宁宫，我径直回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服。寝殿中空无一人，我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出了门。 苏茉儿被我派去盯梢代善，贴身服侍的宫女扇儿也被我指去拖延皇太极，我得趁着机会去继思斋。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里有代善和外蒙勾结准备陷害皇太极的通信文书。 皇太极在前朝与代善周旋，难免遗漏了后/宫的线索。这巧这期间我从哥哥那里寻到了不少的消息，那继思斋一日三次轮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至于代善为何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枕头底下抱着睡，我也不难得知，毕竟在姑姑身边别的没有，这各位王爷家眷琐事还是知道的。代善家里的大老婆正在为外面的小老婆吃醋，搅得鸡飞狗跳扬言要让他好看，而外面的小老婆又不靠谱，没准就跟小白脸跑了，于是他老人家思前想后，就放在了天可汗在世时让他看管的继思斋。 这继思斋由他看管，皇太极就算想看，也得要徵询代善的意见。 宫女每三日只允许进去一次打扫除尘，而且几乎都是代善的心腹。我用绢花贿赂了一个宫女，又让苏茉儿用美色/诱使那两个守卫吃下了她亲手做的巴豆绿豆酥，估计他们此刻也没有心情看我长什么样子。 这一路上我依旧忐忑，直到混进了继思斋，才终于松了口气。 慌忙翻找了一炷香的功夫，我终于在桌子下的暗盒中找到了书信，当时真的觉得没白学那些鬼画符，亲了亲揣在怀中准备开熘。 哪知，正在我高兴的时候，右肩勐地传来一阵刺痛。 痛得我当时都忍不住骂娘了。 ☆、第三十三回 思项羽，最难离 修
第62页 第三十三回思项羽，最难离修 【海兰珠●陆千金】 这一年是多事之秋。林丹汗许久不曾再来看过我，察哈尔部的人都渐渐觉得我失了宠幸，对我越发不上心起来。唯有两个人，仍旧视我如虎狼。一个是窦土门福晋巴特马，一个却是大福晋娜木钟。原先我是很有心思同他们闹腾闹腾的，只是听见竹嫣儿传过来的消息之后，反倒十分担忧大玉儿。 大玉儿伤了。 若是听见她病了，反倒更让人放心一些。只是如今却说是，伤了…… “格格不必担忧，玉格格吉人自有天相。”竹嫣儿在一旁规劝我。 “便是再有福气的人，也要仔细后面的黑手。”天刚刚亮起来，因林丹汗许久不来的缘故，我帐子里已经没有人分派蜡烛，不过点着油灯，晃眼得很。“大玉儿的年岁终归是小了一些，她又是那样不肯吃亏的性子。皇太极如今一心都扑在打仗上，难免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我真是很担心，他护不住大玉儿。” 竹嫣儿轻轻将油灯熄灭，面上隐隐有些苦意。“格格却还是担心担心自己，这日子越发不好过了，点灯的油也要紧着来。便是往日在科尔沁，也不会如此。” 往日我在科尔沁不受宠，大格格的地位却无人撼动，所以谁都没办法夺去我嫡女的尊崇。在察哈尔部却不一样，我如今已经算是嫁出去的女子，自然什么都要依凭丈夫的宠爱。 “也没什么，东西多一些少一些，日子都是一样过。”左右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也没多少时候了，我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如今你我的行动都被桎梏，已经许久得不到渖阳那里来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大玉儿受伤的消息?” “还不是科尔沁传来的消息，也不知道福晋他们是怎么想的。如今科尔沁摆明了是偏帮着那边，格格的境遇委实已经很不好了，福晋竟然还敢传信过来，说是想要让格格你去看一看玉格格。这简直是……要把格格往死路上逼啊!”竹嫣儿说得气愤，忍不住用袖子揩眼角渗出的泪。“格格孤身在外，平日里就不见他们对福晋他们对格格上心。” 我嘆了口气，拿起手帕擦拭竹嫣儿的脸。“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气了就爱哭的。大玉儿是我最嫡亲的妹妹，她受了伤，我去看一看，也没什么。既然能将消息传进来，想必林丹汗已经知道了。他既已同意，咱们出去放放风，也是好的。” “格格你说，大汗他是怎么个意思。平时将格格关得密不透风，如今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反而肯格格出去?” 将手帕放在脸盆之中，那冰冷的水激得人整个身子都一颤慄，更是清醒了不少。“他这个，是以退为进。左右打仗的事情，和女人家也没什么干系。若是我这一去不回来了，他便能借着这个跟科尔沁撕破脸。当时天可汗借着叶赫东哥格格发动了多少战争，你总不会不知道。若我这一去回来了，也好，能顺带探听探听渖阳那边的消息。” 竹嫣儿听得一抖：“大汗就不怕，格格路上出什么岔子?” 怕什么呢，如今这个局势，早容不得谁儿女情长了。林丹汗或许是有些喜欢我的，只是在部族面前，在男人的威严面前，这个也全都被收敛起来了。能利用的，就好好拿过来利用一下。左右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可以有许多许多个，自己的雄图大业，失去了就永远不能再回来。项羽只有一个，临死还想着虞姬的，也唯有他一个。 我猜的很对。 当晚，林丹汗就来看我了。他已经略微现了疲态，身上甚至还有新鲜的血液味道。其实是不应当有的，他来的时候已经仔细洗过身子。只是我隐约觉得，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子死亡的味道。 “海兰珠……”他动了动唇，在灯光下，他的目光还是像从前一样，不曾改变。“科尔沁那里传话过来，想要让你去渖阳看看你的妹妹。” 我站在灯影里回望他，想必这是战事前，最后的一场平静相处了。“我已经知道了，”我轻声说，“竹嫣儿已经告诉过我。”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十分干涩一般：“你……你想去吗?” 我微笑：“怎么容得我说想不想。”我这一生重大的决定，都是旁人替我做主，从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 “海兰珠，只要你说你不想去……我……” “大汗!”我没有再让他把话说下去，我不希望说出来之后，让我们彼此都后悔。“大汗，海兰珠，很愿意走这一趟。” 【大玉儿●君浩】 这世间如果说有一个东西，叫人爱至深恨之切，一日不识如隔三秋，折磨得人比黄花瘦，叫人尝尽了辛酸苦楚，又终难远离。我想，那应该是感情。 人是何等脆弱。需要相依相偎，相扶相助，即使昔日的死敌，明日也可能成为至亲。 我背对着铜镜，扭头望着镜中倒映出肩胛上血色未尽的伤痕微笑。这一刀伤痕换他未来几夜安宁，我心甘情愿。 “姐姐……”苏茉儿的眼睛依旧肿成了核桃，双手托着一纸密封的蒙文书信，“姐姐，这是刚刚送来的……”
第63页 我接过秘笺轻嘆，笑着摸去她又滚出眼眶的泪痕，“还是小孩子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姐姐这是何必?为了大汗竟然受这样的重伤，却怎么就不叫大汗知道姐姐是为了他才……”苏茉儿见我冷眼，便改了口，伸手将衣衫重新穿戴好，遮掩了去，“伤口这么深，日后必然是会留下疤痕了……” “你从小就跟着我，自然是懂我的，”我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手指轻触过信笺的纹路，“我不叫他知道，就是不想让他愧疚，不想让他因为可怜我，才来爱我。” 我的爱，不要别人可怜。 就让他以为我是贪玩闯入了继思斋好了，就让代善的把柄握在我手中好了，只要我握着这把柄一日，他就不会是皇太极的威胁，只要我活着一日。 那日刺伤我的，是代善的侍卫，只是偏巧那侍卫认得我，晓得我是皇太极未过门的侧妃，慌乱中没敢下死手，也没看见我藏在怀里的信。 后妃被侍卫所伤，这样劲爆的消息自然是藏掖不住的，苏茉儿急急忙忙就拉了皇太极和姑姑来。当日代善也在，只是我失血过多，后来晕过去了，还好苏茉儿激灵，知道我拉她的袖子还按着衣襟是有隐情，在姑姑发现之前取出信笺悄悄藏了起来…… 代善事后发现秘信不见，而皇太极却没有一丝风声，于是对我起了疑，暗夜里又派了侍卫来逼问。 想起来那一晚一身黑得侍卫突闯进来，我还是有些后怕，举起的冷刀就架在我脖颈旁，沐着月光的刀锋上隐隐泛起的寒光刺得我眼睛发疼。苏茉儿为了不叫出声，咬着自己的手红着眼睛缩在角落里望着我的时候，我想，我不能退缩，退缩了，她会和我一起死。 我不要让身边在乎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死去。 于是，我宁死不从，代善先怂。我冷笑着说密信託放在了他人手中，只要我死，密信就会大白于天下，那么代善别说是想要成为天可汗，从此以后他陷害手足的不良名声就会让他一世难翻身。 我和他达成了个协议。密信在我手中，只要我不声张，他不但不会再同皇太极作对，还会成为皇太极的臂膀，辅助他的霸业。 代善不是傻/子，他派人送来允诺的密信，也是在几次三番斟酌后的明智决定。多尔衮连番告捷，皇太极愈发得势，他的位子就越是不保，此时向我示弱，向皇太极效忠，的确是能屈能伸的明智选择。 何必为了个虚名王位斗个你死我活?只要活着，活得久，活得逍遥，方才是人生的赢家。 代善虽有心，却没有皇太极那么大的野心，及早认清楚现实才是正理。 我将那些信悄悄地装在秘匣中，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看着手上代善托人送来的意向书在痰盂里烧成灰烬，化作一缕青烟徐徐飘散。 皇太极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是我想替他完成的，我想帮他完成一统天下的梦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他简简单单地爱我，与利益算计无关。 待青烟散尽，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听得出来，这脚步声较往常轻快了许多，过了这数月煎熬，他终于了解了一桩心事，总算可以开心些了。我倚在榻边微笑，随手将群摆上的褶皱弄平，等着他推门进来。 “玉儿!”门被推开，卷进来秋日微凉的风，带着些许落叶的清香，他笑得明朗，见到我后眉眼又有些哀伤，上前来扶我，“你的伤还未好，别乱动了……”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眼笑问：“大汗看起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好事?” “我终于可以娶你了!这算不算好事，嗯?”他伸手来刮我的鼻子，轻轻触碰受了伤的肩膀，语气略带愠怒，劝诫道，“看你以后还会不会顽皮乱跑了!这次如果不是大哥的侍卫……我必然不会放过他……” “娶我?” 我微怔，喉头一紧，似乎心头压上一块石，略微喘不过气来，微怔中眼前竟然浮现出姐姐的影子。我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他后来会待姐姐与众不同些……我望着他的眼睛，确认般地质问：“你……娶我，是因为喜欢我吗?如果……如果我不是科尔沁的格格，你还喜欢吗?” ☆、第三十四回 遇马匪，红妆起 修 第三十四回遇马匪，红妆起修 【海兰珠●陆千金】 不论林丹汗多不愿意，三天后我还是踏上了去渖阳的道路。此去路途未知，娜木钟却高兴得很，甚至还能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起来送我。她与巴特玛一左一右站在林丹汗身后，与巴特玛的娇艷相对比，娜木钟像是一朵渐渐枯萎的花，再也激不起男人心底的爱怜。 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望出去，我的最后一眼，给了那个平时总是默不作声的巴特玛。她似乎有些讶异，旋即露出一个四平八稳的微笑给我。我也回了她一个微笑，然后放下窗帘端正坐好。 竹嫣儿正在清点要带过去的礼品，见状，疑惑道：“格格笑什么?” “好好珍惜这段时候，咱们回来，有一场硬仗要打。”巴特玛此人，绝对比娜木钟厉害得多。我还不想死，所以他们只能死在我前头。 “不知道玉格格嫁给八贝勒之后，是不是变得端庄了一些。”捂着嘴笑，“想必仍旧如从前，只是表面上要装装样子。”
第64页 提到大玉儿，我不由自主笑了。大玉儿，我的妹妹，不知道你看见现在的姐姐，会不会觉得陌生。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希望你，还要如旧单纯才好。 渖阳很远，车子走了三四天还没到。一路上吃食都不好，我心有郁结，并上又要面前皇太极，实在寝食难安，便一日日消瘦下去。竹嫣儿急得慌，却没办法。 “海兰珠格格……”车子骤然停住，我的头一下子撞在后车壁上。竹嫣儿刚要问话，就听得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格格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我虽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心里却有些计较，只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回格格，是马匪。” “格格!”听见马匪二字，竹嫣儿震惊失色，紧紧握住我的手。“是马匪，这可怎么好?”早就听闻有一帮匪徒常年聚集在察哈尔一带，没料到今日我运气这样好，竟然能够撞见。 反握了握竹嫣儿的手，我宽慰她，也宽慰着自己：“不会有事。” 其实我这是在自欺欺人，林丹汗派了许多人护送不假，如今却是急需用人的时候，他派给我的人，想必不会很厉害。果然只听见外面兵戈相向的声音，伴随着马匪猖狂的笑声和侍卫的惨叫，马蹄声带着马匪不断迫近。 “保护格格!”不知是谁高声叫了这样一句，过后我便再也没能听见他的声音。指骨被我捏得发白，我害怕，但是更觉得对不住他们。 “住手!”终究没能忍住，撩/开车帘朝外大喊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他们暂且停下来。“我是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科尔沁草原的大格格，察哈尔部准汗妃。你们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不要为难他们!”一面说一面环视过去，侍卫已经死了大半，流出的鲜血将脚下的草都染红。 “科尔沁的大格格?”一旁一个矮小的马匪坐在马上，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络腮鬍，戏嚯地打量我。“听说科尔沁的二格格大玉儿是草原第一美人，如今看来，大格格生得这样美了，第一美人，想必更美吧。” 一旁有人附和：“皇太极那厮福气真不错。” “格格!”竹嫣儿紧紧攥着我的手臂，眼里全是惊恐。 我深吸一口气：“我只与你们领头的人说话，叫能做主的来。” 这句话引得那帮马匪又是一阵哄闹：“大哥，海兰珠格格说要见你呢!” “大哥，这格格长得真不错，要不掳回去当压寨夫人吧?” “……” 话虽如此，匪群却慢慢散开一条路。一个男人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上，漫不经心地过来，面上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一把大刀，抗在肩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 我从未想过，马匪也能生得这样好看。这男人的眼睛往上/翘，平添了许多妖异。“你想见我?” 我点点头。 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现在你见到了，又想怎么?” “放我们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命总比钱财更重要，即使到了渖阳一无所有，也并没有什么。但是这些侍卫，绝对不可以跟着我死在这里。他们还是很年轻的人，有大好的年华，即使是死，也不该窝囊地被马匪杀死，而是要英勇地死在战场上。 “敢跟我谈条件，你胆子真大!不过偶尔来一次，也挺有意思。”他将肩上的大刀拿下来，勐然指向我：“你留下，其他人走。” 【大玉儿●君浩】 “玉儿，”皇太极握住了我的手，用了些力气攥在手中，“你在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呢?我喜欢你，也能看出来你也喜欢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再见面就嫁给我，怎么，想反悔了?” “没，没有……” 我看着被他的大手覆住的手想，他的手好大啊，似乎能将我的手遮盖住，也能为我的未来遮风挡雨。他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心动的人，我如愿了，将要嫁给他，我能感到他抱我的温柔，藉此来确信他是真的在乎我爱着我。 可是，这心里隐隐的不安，又是什么…… 他的手好热，甚至又些烫，我的心一颤，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不对，他抚摸的方式好奇怪，似乎不像往常点到为止，而是揉/捏着像是把/玩一件私有物，触碰得我有些痒，脸不知怎地竟红了起来。 “大汗……”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软得陌生，咽了咽，“大汗，天色不早了……” “你在诱/惑我吗?小丫头，年纪不大，真是天生地会撩/拨人啊……” 一阵晕眩，我就被推倒在了榻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灼热的唇/舌就覆了上来，轻而易举地侵/占了我的唇/舌。 “嗯……大汗……” 我一下子懵了。什么情况?我刚刚是说天色不早了，他可以离开了啊!毕竟连个仪式都没有，他即使是偶尔来过夜，也是搂着我睡一会儿，天亮了就早早离开了。不过今天这感觉，好像真的要吃了我似的，虽然活得时间不短，可是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啊!好/紧张……真么办……真的要那啥么……怎么是好……
第65页 “好痛……” 慌乱中我挣了下，反被身上的皇太极钳住了肩膀，正好碰到了刀伤上，疼痛刺激得我直冒冷汗。刚刚的一番纠缠让我明白，男女的力气差距真的很大，就算他要做什么，我也是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的。 “没事吧?”皇太极轻轻地将我揽在怀中，试探地碰了碰伤口的位置，想要解开衣裳，“让我看看你的伤……” 我攥着领口，勐摇头，“还没成婚呢，不让你看!” 脱了衣服，他不更是想干啥干啥了么!这样太仓促了!这具身体还这么小就要滚床单，会不会坏掉啊…… “不让我看?”头上想起男子戏嚯的笑声，“怎么办?我倒更想看了……” 皇太极说罢，就在我的肩胛骨处点了一下，一阵酸麻，倒是不痛。 “别……呃……” 我顿时愣住，怎么就感到一阵酥/麻，然后就动不了了?手指都没有力气……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皇太极得意地笑着开始动手解我的衣裳，还坏坏地附耳吻我的耳/垂，“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小妖精，你是天生的敏感……这样的穴位也不是所有人都好用，怕弄疼你，我就用了四份力，效果就这样好……” 耳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痒得令心都抖了抖，眼看着身上的外衫被剥落，一双手继续游弋，准备解开中衣，我彻底慌了神，“……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玉儿想让我做什么，嗯?” 肩头倏地一冷，然后转瞬覆盖上的炙热，一冷一热作用下，我都忍不住开始颤了，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第一次接触这么浓郁的雄性气息，关键是我现在连动都不能动!这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怎么吃，都要别人说了算! “玉儿只能嫁给我，你会习惯我，然后成为我的女人……” 皇太极这次真的是不打算放过我了，俯身就吻在了我的脖颈，略带着侵/占的味道，唇齿反覆烙上属于他的印记。 “大汗……”我好像真的要哭了，“好可怕……” ☆、第三十五回 守云开，醉红妆 修 第三十五回守云开，醉红妆修 【海兰珠●陆千金】 马匪放那些士兵离开，却不许他们回察哈尔部。就连竹嫣儿也被他们驱逐，不许跟着我。那马匪的头领用马鞭将我捲起，掠到马背上坐在他身前。 “大格格!格格!”竹嫣儿哭喊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我狠了心不往后看。马匪骑马极快，不多时已经听不见她的声响。走吧，竹嫣儿。这与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要跟着我了，跟着我，总是叫你吃苦。 那马匪一路将我带回驻地，立时有人迎上来：“大哥回来了!” “呦，这是哪来的姑娘?大哥抢回来当压寨夫人的?” 马匪骂了一声：“起开!”而后将马鞭一扔，直接抱着我下了马。 听见边上的人一阵起闹的笑声，我羞愤欲死。“放开我!” “放开?”男人低头看我，唇角勾出一个邪气的笑意。“既跟了我来这里，就该知道我存的是什么心思。这是你我的交换，我为什么要放开你?” 说这两三句的时间里，他已经抱着我走进了一个蒙古包，伸臂一扔，将我扔到了地上。幸而是冬季，身上衣裳穿得多，地上毯子也很厚。虽然稍有疼痛，到底没有受伤。 “疼吗?”他站在我身前，那双马靴羞辱一般，嚣张地在我眼前不肯走开。“疼了就叫出来，像你这样的贵女，想必是很怕疼的。” 我捂着左臂坐直身子，怒视他：“便是疼了，也不说与你听。还有，我不是什么贵女，我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大格格!”到底我体内流的的是博尔济吉特氏的血，若是有人辱我，我也能这样掷地作金石声。 他在我面前蹲下，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草原上的女儿，一贯泼辣骁勇。一早听闻博尔济吉特氏的大格格海兰珠，空有美貌，却如菟丝，弱不可依。反倒是你那个妹妹布木布泰，更为引人注意一些。如今看来，传言倒是不尽如实。你胆子很大，也是很有趣的一个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左臂上的疼痛慢慢加剧，一点点缠绕上来，我几乎要连与他说话的气力都没了。这左臂本身小时候就受过伤，后来在林丹汗的盛怒之下又伤了一次，这一次，只怕是要废了。 他却显然看出了些什么，也不笑了，皱眉问我：“你怎么了?”注意到我一直捂着左臂，“左臂伤了?”伸出手来就要察看，却被我侧身躲开。 “不必你费心，我很好。” 他眉头皱得深了些，乌黑的眼眸深沉浓稠得像是吞噬光明的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都已经走了，所以就不必再装柔顺下去了?” 我冷笑：“是，我宁可与你鱼死网破。”他想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博尔济吉特大格格被马匪掠走，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是怎么个下场。 我是林丹汗的未婚妻，是察哈尔部与博尔济吉特最强大的联盟。博尔济吉特如今虽然依顺爱新觉罗，却到底不曾与林丹汗正面相对。我若出了事，正好给林丹汗一个藉口，不必再顾念什么盟约，进兵博尔济吉特。阿玛额娘不宠爱我，我却不能不顾惜博尔济吉特。
第66页 强撑着想了这些事，我眼前已经有些黑，甚至头也昏昏沉沉起来。左臂那股尖锐的疼痛，终究还是侵袭过来。接下来的事，我只记得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而后便再没别的记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仍旧是在这个蒙古包，只是从地上移到了软毯上。周遭也很安静，只能听见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醒了?正好，起来吃药。” 蒙古包外走进来一个男人，手里还端着药碗，不是那个马匪又是谁。他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扶我，却被我的右臂格开。 “药呢?” 他将药碗递过来，我一口喝光，因为喝得太急，呛得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才停下，却已经没有力气，只能趴在毯子上，急促地喘气。 他从我手上将那只空了的药碗拿过去，定定看了我一时，方才道：“我不是成心要叫你难受，今日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抱歉。” “你若觉得抱歉，就将我送回去。科尔沁也好，察哈尔部也罢。” “不行!”对于这事，他反应却很强烈。“你答应跟我走，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你是我抢回来的战利品，怎么有送回去的道理。” “你……”我又气又恼，再不想同他多说一句，翻了个身背对他。 他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轻声说：“我叫叶云开，你记住这个名字。” 叶云开……这名字……我陡然转头，震惊失色地看着他：“你是汉人?” 【大玉儿●君浩】 朦朦胧胧的光透过窗子照进了屋，我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痒，想伸手去抓，不料被皇太极先一步捉住了手，脸上更痒了些。 “大汗……好/痒，哈哈……别，别扎我了……”我睁开眼，就看见男子坏笑的脸庞。 “如果不是看你昨晚都哭了，我早就吃了你了小妖精!别以为这就躲过去了!看我怎么惩罚你!”皇太极看我的眼神变得炙热，我也突然想起昨夜暧昧的触碰来，脸也不自主地热了起来，移开了目光，“大汗……还没成婚呢……” “这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侧福晋，怎么，还想赖掉，嗯?” 男子的手指有力地钳着我的下颌，掰过我的脸来，逼着我同他对视，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男子特有的磁性，“玉儿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好想一口吞掉……” “大汗……我，我怕……” “听说玉儿很坚强，连被刀刺伤都没哭没怕，怎么昨晚哭闹得那么厉害，嗯?”皇太极有些不解地样子，眉头微蹙盯着我。 “我不怕疼……”一想起昨夜，我也忍不住脸热/辣/辣的烧起来，“我，我怕……我也不知道的东西……” 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失态，昨天晚上差点就被上了，心跳就咚咚咚地想个不停。因为未知，因为从未感受过的奇怪感觉，所以害怕。 “……大汗……”我的下颌被他捏着，手也被压着连推开都不成，只能扭着身子想蹭得远一些，“大汗，能不能放开我……我，我饿了……” “小妖精，真能磨人啊，”皇太极虽然放开了我的手，却没从我身上移开，抵着我的坚硬的东西蹭了蹭我的小/腹，我忽然觉得心脏炸开了，他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知道这是什么吗?嗯?本以为要等你再大一些，可是我等不了多久，就让你见他……” 靠，我当然知道是什么了!当初的大学里小黄文流行活跃在我的各种移动终端上! 只是我现在这具身子也太小了，会不会坏掉啊! 我自我安慰，没事，史书上孝庄活了那么久，还生了那么多孩子，年纪小点也没什么吧…… 可是还是好/紧张，他那么大，会很疼…… 我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再疼，应该也不会比锋利的刀刺入血肉更疼了。 安慰着自己，没过两日，姑姑便张罗起来了我的婚事。我肩膀的伤虽然已经癒合，可是内伤仍然未愈，隐隐地酸疼。 “玉儿不必担心，”姑姑笑着安慰我，“大汗体谅你，连新婚后本应该给各个叔叔们装烟敬茶的规矩都免了，玉儿就安心地做新娘子就好了!”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姑姑一针一线地缝制的红嫁衣，猜想，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姑姑，玉儿嫁给大汗，你会不开心吗?” 问完了我也愣住了，知道这个问题很容易惹人厌烦，便笑哈哈地想遮掩过去。却没想到姑姑摸了摸/我的头，笑得慈爱悲凉，“玉儿，你还小，虽然懂事，可是却还是不懂……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开不开心，都是自己一念之间。姑姑喜欢你嫁过来，很久身边没有这么热闹了……” 我看着自己的嫁衣，明明是新染上的红布，却瀰漫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担心，是的，很担心，日后会有人抢走皇太极，我做了这一切会不会终究是徒劳，最后真的会如歷史上一样一个人留在这高高的宫墙内……
第67页 纵然我反悔也是不可能的。联姻已经开始，额娘已经送给了我她的镯子，就算阿玛宠我，也不会用上万族人的性命打赌。 这是逃不开的，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要逃。我沖了上去，却发现冲过了头，自己真的迷恋上了皇太极，而且很迷恋，逐渐变得贪心…… 因为新都新迁，天可汗又刚去没多久，婚礼的一切都是从简的。这正合了我的心意，简简单单的。既然摆脱不了家族的安排，我就当是命运的安排。至少婚礼，是我和他两个人的。 穿着嫁衣的感觉很奇妙，一瞬间好像变了些什么，一层层的红裙摆映着烛光暗影摇曳着，像是一场穿越了几百年的梦，虚幻却实在美妙。 “玉儿，从今往后，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皇太极的手比以往还要炙热，解开我衣襟的时候显得有些急促，一粒镶嵌在盘扣旁的珍珠滚落在地。我抓/住了他的手。 “大汗，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第三十六回 闻秘事，忆红妆 修 第三十六回闻秘事，忆红妆修 【海兰珠●陆千金】 叶这个姓氏，寻常都是汉人用的。叶云开在草原上骁勇善战的模样，实在同传言之中柔弱书生状的汉人，大不相同。 叶云开扯了扯嘴角，饶有兴味地道：“你这样激动做什么?没见过汉人么?” 我别开脸不看他。他这双眼睛太黑太亮，总是让我有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汉人我见得许多，大多温文守礼，却没见过如此不知收敛，在咱们蒙古的地方这样放肆的。” “谁告诉你我是汉人?” “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你是满人么?”我是不相信的。他原先没说自己姓氏的时候，我已经有所察觉。若说他真是满人，那未免这长相也太过精緻了一些。说他是汉人，却又比寻常的糙了一些。 叶云开唇角扯起一抹笑容，看过去平白就让人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在里头。“准确地说，我应当是，哪里的人都不算是。” 我陡然明白过来。 这草原之上，最叫人唾弃的，并非马匪也并非是汉人，而是满人同汉人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听叶云开字里字外的意思，他分明就是那一类人。只是草原上的女儿若是同汉人通婚，只怕早就随着夫家往关内去了，那里总比关外好过一些。而倘若能娶汉女来关外的，只怕家世也不寻常，怎么会任由叶云开在草原上游荡? “啧，别用那样可怜的目光看着我。”他皱了皱眉，显然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意味。“老子当马匪可不是为生计所迫，老子就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看着他无谓的目光，我竟然相信了他这样可笑的说辞。“你这样肆意，你额娘竟然不管你?”倘若真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来当马匪是随心所欲。那么若是寻常的家族，根本不会让他这样做。叶云开家中，想必很有一些实力。 叶云开……叶?叶赫那拉? 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他便道：“瞧你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你在瞎猜。额娘?我额娘早就死了，怎么来管我?” “你是叶赫那拉氏的?”终究我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叶赫那拉氏?”他勾唇轻笑：“哪里来那样好的福气。我姓叶，不过是因着我额娘姓叶。罢了，看在你是我女人的份上，既然你这么想要知道，我就告诉告诉你。免得你总是胡乱猜测。” 叶云开的额娘是汉人。 这个我一早就有些猜测了。却没料到，他的阿玛，竟然会有那样辉煌的名姓。爱新觉罗努尔哈赤，金国的天可汗。 他竟然，是皇太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有些大，连带着眼泪都有些止不住。我这一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份际遇，才会一次又一次同爱新觉罗的子孙有这样多联繫。 叶云开没料到我会笑，有些恼：“你笑什么?” 我擦去眼角的泪痕，轻声说：“我在笑你。我这一去，本就是为了去金国寻我的妹妹大玉儿。你在半道上将我截了过来，就不怕你哥哥皇太极找你问话么?” 他却对这个十分嗤之以鼻的模样：“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怕的道理。别说找我去问话，便是他寻上门来要你，我也是一样的话。” 我颓然，靠在枕头上望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倦了。先前活得那样小心翼翼，在面对肆意潇洒的叶云开的时候，我竟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疲倦感。我竟然也是很羡慕他的。随心所欲，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总是担心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也不用提着刀子小心翼翼揣度，要捅死谁。 “既然已经把你当做自己的女人了，我就一定对你好。不管你从前是什么模样，也不管你心里原先是什么想法，既然我将你抢来了，你就是我的。听着，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你从今往后便是我叶云开的女人了。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走，我也不会放你走。” 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外走。他转身太快了，我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等!”我出声叫住他，他却并没有回头。“我可以留在这里，但是我不想做有耳朵的聋子。叶云开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第68页 “我自然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你妹妹大玉儿那边，若是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定抢先告诉你。林丹汗那边和科尔沁有什么异动，我也不会瞒着你。” 他竟然，都知道…… 我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良多不甘，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做什么呢。走一步看一步也就罢了。 【大玉儿●君浩】 “大汗，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皇太极轻挑剑眉，笑着凝视着我，“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我咬了咬嘴唇，心一横，直视男子灼热的眼，“我知道大汗娶我，多半也是因为科尔沁的缘故，但是我对大汗……对大汗……” “对我如何?”男子捏住我的下颌，坏笑着凑近，“大玉儿告诉我，嗯?” “我，我……” 心咚咚地跳得欢腾，脸颊也倏地一热，我咽了咽，不敢再看男子灼灼的目光。皇太极是不同于多尔衮那般清澈的，而是带有情动的，好似打量着猎物一般的男子目光。 有好多话堵在喉头，心脏跳得要炸掉，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得不承认，我在这个男子的注视下，就会变得很不冷静，连思考的余地也无…… “玉儿的脸都红成这般……看来到底如何勇敢，还是个女儿家，”男子笑着拥我入怀，埋首在我颈项，灼热的唿吸随着说话喷打在耳畔，痒痒的，心里也痒了起来，“即使没有科尔沁的缘故，我也是喜欢玉儿的，那么玉儿喜不喜欢我呢?” “……”我任命地闭了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喜欢……” 是的，我其实就是想听他亲口说，他娶我，不是因为科尔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为了私心利用……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 他说，他娶我，是因为喜欢我。 我信，他娶我，是因为喜欢我。 我知道，人心难测，不能轻易地听信甜言蜜语。甜言蜜语好像会上瘾的药，吃了会中毒，神志不清，辨不清人心真假，不吃，自己就会先将自己折磨疯掉。 在爱情面前，我努力让自己勇敢。 我想，人面对前途未卜的道路都会畏惧，所以人创造出了信仰，支撑着人走下去。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是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就像我坚定地守护者爱情的信仰一样，哪怕逃不脱世俗，也要拼尽全力，留一片干净的天空给自己。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利用算计。姐姐没办法逃，我也一样。 既然不能逃，我就沖了上去，哪怕日后会狠狠地摔了一跤，跌得满身泥泞，我也不后悔。 我要守护的纯净天空，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任何人都不行。 皇太极用过早饭后，侍卫就匆匆来传话，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皇太极的神色看起来很是严肃，与我交代了两声要我休息，就匆匆离开了。 苏茉儿蹲在一旁归置着各处送来庆贺婚典的首饰衣裳，同我说着闲话。我倚在床边，摸着手腕宽松的玉镯发呆。 额娘的玉镯过于宽大，我一垂手，就会掉下来。玉镯易碎，怕这珍贵的东西被我一不小心打碎了，只不过偶尔拿出来戴戴罢了。虽然还是夏日，玉镯却还是凉凉的，触手温润如水，很是舒服。 “茉儿，你托人送去的书信可有回覆?” 苏茉儿背景似乎一僵，举着一对龙凤佩连忙摇头，“姐姐那里的刚送去一个月，这夏月大雨，难免耽搁，可能送信人中途耽搁了吧……” “是么?” 我将玉镯攥得紧了些，盯着苏茉儿微曲的嵴背道：“你向来心直口快，不会说谎，一说谎就不敢看我的眼睛……” “姐姐!” 苏茉儿噗通一下转身跪在我面前，“是，是贝勒爷他……” “嘘!”我做了个禁言的手势，看了看门外，关上门以后，将已经红了眼眶的苏茉儿扶起来，“你慢慢说…” 我皱着眉头，听着苏茉儿哭哭啼啼将哥哥如何扣住了我给姐姐的信，如何威胁苏茉儿保守秘密…… 我伸手替苏茉儿拭去眼泪，轻嘆道：“那些信……哥哥都拦住了么?” 苏茉儿摇头，“我，我不是诚心欺瞒的，姐姐一开始写的信我都送到了……只是，只是最近的被贝勒爷夺去了……” 我知道哥哥的用意。最近林丹汗和皇太极的局面很是不善，双方都剑拔弩张的局面，如果我和姐姐联繫的事情被大汗知道，难保被人疑心我暗中泄密，或者科尔沁居心不良…… 摸着苏茉儿的头，我不由地感嘆，让这么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捲入我的生活，的确是难为她了。 “我没有生气，也知道你的为难，毕竟是哥哥将你带来的……” “不!”苏茉儿仰起脸，“姐姐待我是真心好!我瞒着不告诉姐姐，是因为贝勒爷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这样做，就不让我留在姐姐身边了……”
第69页 “我知道，”我拉着女孩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夺走，但是苏茉儿，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我，日后这里……除了姑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是，姐姐……” 大婚之日，姐姐终究还是未能来。 ☆、第三十七回 喜讯迟，童真止 修 第三十七回喜讯迟，童真止修 【海兰珠●陆千金】 多年之后当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幽深的宫巷之中，还是能回忆起和叶云开在一起时候的日子。仔细算算我周折的前半生，和他在一起，竟然成了我生命中最鲜明的美好。 他很守诺，一直帮我密切注意着大玉儿那边的消息。他待我很好，是那种毫不掩饰，毫不算计的好。这样的男子其实才应该活在草原，因为自由自在，像一匹肆意奔跑的骏马。倘若皇太极没有出生在草原，我觉得，他活在关内的皇家兴许更合适一些。 传来大玉儿和皇太极完婚消息的时候，叶云开正带着我，带着他的马匪手下们，在草原上毫无方向地行走。他说这是他的阿玛，那个被金国封为神祗的男人，曾经为了他的额娘，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情。就是放下一切事情，陪着她在草原上四处游荡过一段时间。而他现在带我走的，就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 传闻之中，天可汗努/尔哈赤深爱叶赫那位天香国色的东哥格格。可是在叶云开口中，我却认识了一个被掩藏在所有流言底下的女人。 叶云开的额娘，她来自关内的江南，她叫叶微雨。 我细细地听他讲他阿玛和额娘的过去，直到有个人远远地骑着马追上来。叶云开勒住缰绳，环住我的身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来人：“什么事?” 来的人我不认识，故而也没有在意。却见他在马上笑道：“大哥，都打听清楚了，今天就是博尔济吉特那位二格格嫁人的日子。” 我觉得在这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叶云开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看向我，忽而开口：“你想去吗，我可以送你去。” 我吃了一惊：“你愿意放我走?” “我只说送你去，没说放你走。渖阳那可是我的地盘，我看中的女人，就连皇太极都不敢和我抢，懂吗?” 我懂。听叶云开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额娘大抵就是天可汗这一生最喜欢的女人。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给叶云开应该有的身份地位，但是他既然是叶微雨的儿子，那天可汗肯定为他留下了保命的后手。 那后手大抵是很强的，不然保不住叶云开。 我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去了。”大玉儿，姐姐愿意祝福你。但是隔着山水远远地祝愿就好了，若是走到你面前，我害怕自己的样子，会有些难看。 “女人。”叶云开伸手扣住我的下颚，他的指尖带着一点凉意。“你看起来很难过。我叶云开的女人，不应该不高兴。” 我伸手掰开他的手指，往前看，前面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好像能够连绵到天边。“下去。” 他像是没听懂，又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我让你下去，怎么，你不敢吗?” 他愣了愣，旋即大笑：“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的。凭着这一匹马，你能逃到哪里去?”说着，他翻身下马，那姿势真是潇洒极了。 “那你就看着，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弯腰从他手里抢过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骏马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奔去。 耳畔不断传来风颳过的撕裂声，刮在脸上，有种细微的疼痛，渐渐被放大，却又变成一种痛快。 叶云开的声音一开始隔得很远了，可是不多时，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还带着叶云开的笑声：“痛快吗?海兰珠，来，我们来赛马!” 我不理他，挥着马鞭让马儿跑快点，再跑得快一点。最好带我远远逃开这一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只是马儿也是会累的，当它渐渐停下来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应该平息了。 叶云开翻身下马，扬起马鞭卷到我腰上，再一收手，就将我卷到了他怀里。他喘着气，眼睛却很亮：“海兰珠，留在我身边，做我真正的女人。这种快意的生活不好吗，你难道还想回到那种明争暗斗里去?” 这种生活自然是很好的，其实我很喜欢。只是终究……我微笑着摇了头：“他不会放过你。” 他皱了皱眉：“林丹汗?你放心，他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对手。” “我说的不是他。叶云开，皇太极不会放过你，并且不会是因为我的妹妹。”我望着他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是他的女人。” 所以叶云开，放我走吧。不要再妄想能够将我留下来，即使我很想留在这里。 你见过被折断翅膀的鹰还能飞翔吗? 【大玉儿●君浩】 姐姐终究还是没有来。 那日，我披上嫁衣，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想像姐姐出嫁时的容颜。那时我贪玩迷失在草原荒野，连回去送送她都未来得及。都说女子出嫁时是一辈子最美的时刻，姐姐本就生得比我好，又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第70页 镜中的我不过十三岁女孩的脸，却有一双三十多岁世故的眼。我看着这样不协调的搭配轻笑。再稚/嫩的脸，也终有老去的一天。 “姐姐今日真欢喜!”苏茉儿一边替我挽起头髮，一边笑嘻嘻地打趣我，“还从未见姐姐这般喜欢一男人，茉儿真真羡煞得紧呢!” “羡慕的话，赶明儿我叫爷给你也指个婚!” “姐姐莫要打趣苏茉儿了!”苏茉儿红着脸扔了红木梳子，“姐姐在哪，苏茉儿就在哪!” “我知道，”我拉起她的手，看着镜子里的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我们以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从童女双丫直到两鬓华发，一直在一起……” 近来战事紧张，打仗哪一样不需要钱银，在这般拮据的情况下皇太极还是如约给了我一个大婚的仪式，念我肩头的刀伤未愈，连第二日为各位叔父长辈们敬茶添烟的礼数都想替我省去了许多，我自然也感他的好。 不过我说服了姑姑，该行的礼数一样不少。皇太极正是四下联盟可用势力的紧要时刻，怎得好叫旁人说他娶了科尔沁的女子就坏了礼数，尊卑有序，在这样的时候，最容易被有心人引来挑拨，我不想因为自己让他，让姑姑，让科尔沁被人非议。不过好在肩头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碰到的时候会隐隐地疼，平常活动都看不出来大碍。 大婚之后入洞房，我坐在床榻边，紧张得有点哆嗦，抠着手指，强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可是越等越是紧张。好在紧张的情绪也会累，等到皇太极敬酒归来，我已经缓和了许多。 “玉儿等久了吧!” 醉酒微醺的皇太极脸色泛红，一进来便将我扑倒在榻上抱着滚了一圈，“想我不?” “想……” 我尽力捋顺了舌头，不敢看可又想看他动情的眉眼，想到刚才他即使喝醉了还护住我的肩膀，心里莫名地悸动。 “爷……” 我好像有好些话堵在喉咙里，可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平生第一次感到言语的局限，绞尽脑室地想着这样的时刻我是否该说些什么，才会让他记住我，哪怕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的时候，回想起来还是会感嘆自己曾经被一个热烈的女子爱过…… 不，我要的并不是这么低廉卑贱的爱。 我要的爱，如果不能纯粹如一，我可能会连他一起毁掉，就像我能为他挡别人的刀，也能亲手扎他一刀。 “爷，”我抱住他的脖颈，附耳一字一句道：“有一天你若欺我骗我，后果你可担得起?” “玉儿……”皇太极捏着我的下颌，“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若是个男儿，必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不为我所用，我必不会让你活着。好在，你是个女人，是我皇太极的女人!” 脸颊上的手炙热，烤得我也红了脸，却依然不肯低头，一字一句再次逼问：“爷，你可担得起?” “担得起，”皇太极笑着在我额头落下一吻，“玉儿，你就像是第二个我……我不会负你，就像不会负自己一样。” 我的心落了地。我只想确信，他是否像我珍惜他一样珍惜我。 红影花烛，对影成双。 一夜有多短，有多长? 短到让我还未来得及感悟就已终止，长到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柔的痛如何也无法结束。 为了不耽搁新婚后给各位叔父们行礼，我浑浑噩噩地挣扎着醒过来，忍着想要睡去的冲动，披上了衣衫，倏然身后多了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将我拥住。 “爷，”我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是花了，捂着脸不想让他看见，“我，我先去洗漱……” “玉儿不洗也一样好看，”他掰过我的脸，封住唇/瓣，唇齿纠缠一番才放开，抱住我，“你为何总是让我心疼……玉儿，你不必这么懂事，你年纪小，嫁我入宫，处处小心谨慎，我看着心里也不忍。这里是你的家，就像以前在科尔沁一样，我和你姑姑护着你，你还是可以像在草原上一样自由自在。” 和以前一样? 宫中处处都被割得支离破碎，像极了疲累的人心，如何会和草原一样? 可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都说心疼我了。 “好，”我垂下眼，“爷如果成为这里的主人，我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皇太极一震，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拥住我，“玉儿，沖你这句话，我一定让你看看你嫁的男人，日后如何夺了这天下!” ☆、第三十八回 五年秋，半十情 修 第三十八回五年秋，半十情修 【海兰珠●陆千金】 夏秋之际，草原上的枯黄景象已经渐渐蔓延开来。我是在这时候见到林丹汗派来的人的，他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在我离开他五年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他说，他想要见见我。 这五年之中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我终于不再害怕骑马了，甚至隐约之中还生出几分欢喜来。兴许是因为这么些年，皇太极和林丹汗的追兵从未到达我身边的缘故。草原是个自由自在的地方，更何况还有叶云开在我身边。
第71页 这五年于我，是一段平静安好的岁月。 于大玉儿，是崭露头角的一场传奇，渐渐拉开序幕。大玉儿和皇太极大婚之后，皇太极就一直很宠爱她。屈指算一算，大玉儿为他生下的四格格大概已经五岁了，而五格格两岁。去岁更是为皇太极在战场上添了一个九格格。 她生孩子的时候，许多次我都想要去看看她，我的妹妹。只是后来想想，却又都作罢了。于她而言，我的出现大抵是让她不高兴的。在这草原上跟着叶云开肆意流浪，其实也是很愉快的事情。 我常常在想，倘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或许我的一生，就是白云蓝天草原，还有叶云开了。 我去见了林丹汗，不管爱也好恨也罢，结束的时候，总要去看一看。就像蒙古的杜鹃花儿，开了就该看一回。 叶云开亲自送我去了青海，秋风送爽，吹来一阵瑟瑟的寒意。他在马上抱紧了我，低声问：“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我微笑着靠在他怀里，心里一如这五年，很是平静。“云开，我不会离开你。” 云开，五年了。除了你我早已一无所有，离开你，我要去哪里? 我见到了林丹汗。 他这时候已经很瘦了，因为天花，手上还起了许多红疹子。他就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丝一毫看不出当年来科尔沁接我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侍婢拿了热水来要给我洗手，我拒绝了。嘱咐叶云开在外面待着，直接走了进去。我自己其实也觉得奇怪，当初看见林丹汗是会害怕的，如今竟然只剩下嘆息了。 果然应了那句话。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蒙古包里点着油灯，我站过去，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他颤抖着，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也不像从前那样锐利灼热了，有些浑浊，里面看起来写满疲惫。他的手臂上不止有天花的红点，还有许多丑陋的斑点。 他吸了一口气：“你来了……” 我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大汗，我来了。” “你……”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我，却又收了回去。最终变成一声惘然的嘆息：“你竟然……不怕……”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不怕什么，只低着头微笑道：“海兰珠幼年已经得过天花，故而不怕。” 林丹汗看着我：“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我抬手，把他的手臂塞回了被中。“只是这几年海兰珠玩得野了，所以不想被大汗找到。” “海兰珠!”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看起来风烛残年的人，竟然还有这样大的力气。他眼中有祈求：“海兰珠，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名字……我不想听你叫我大汗……” 我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大汗就是大汗，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海兰珠，也不敢僭越。” 是的，林丹汗。你依旧是你的察哈尔部可汗。即使你三次被皇太极打败，你也是王者。而我，在选择留在草原的时候，就不再和你们有关系。 他似乎很累，我抽回手之后，他就躺着，直喘粗气。许久，“你心里那个人……你……是因为找到了……所以才不愿意回来吗?” “大概……是这样的吧……” 心里那个人?我忍不住笑。那个人曾经是我的姑父，现在是我的妹/夫。永远不会是我的，我也不再想要了。 其实仔细想想，我喜欢的真的是皇太极吗?其实只是当年初见，他低眉浅笑，那成熟稳重的姿态，让我念念不忘多年。后来他的利用，他在我和大玉儿姐妹之间游刃有余的周转，已经让我心冷。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早已经找不回当年初见时候那个男子。却依然，还是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找的那个人。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姓他额娘的姓氏，温柔又婉约的叶。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清风青草，云开朗月。 【大玉儿●君浩】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生了三个孩子，陪他经歷了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助他登王称霸，然后弄清楚了一件事——皇太极他也许根本就不爱我。 准确地说，他只是营造出一种假象，让我以为他全心全意爱我的假象，然后利用我的心意达成他目的。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我不知道。 但是他对我的感情已经变了，初见时那个当我是小女孩戏耍我的成熟男人，已经变了。 改变的，同时还有我。 我不再是当年那个有额娘阿玛宠我，可以随心所欲的科尔沁二格格。我生了三个女儿，这让科尔沁家族很失望。 即使我心里清楚明白，早已做好准备，歷史上我终究会生一个男孩，会代替皇太极的位置……可这一切我只能默默埋在心里，谁都不能说，谁都没办法说。 还好，我也改变了。 其实，我很容易随环境一起改变，一句话就可改变，一个眼神就会改变……所以我更世故圆滑，让自己即使处在罅隙中，也能自由唿吸。 五年中，姑姑的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将后/宫琐碎管理事宜和皇太极交给她的政事託付给我。我自然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第72页 后来，姑姑经常在他和其他家眷面前夸赞我，渐渐的，我也在前朝有了些名气。 “大玉儿真是聪慧绝伦!” 虽然每次他也都笑着应和称赞，可我知道他并不是真心高兴。 他开始忌惮我。 皇太极说得对，我和他很像，我了解他，就如同他明白我，所以我能轻而易举地揣测到他的心思。 一个在外面心机算尽，野心勃勃志得意满的男人，不会高兴家里有一个太过能干的女人。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容颜秀美，与世无争，无事绣花，岁月静好的女人，一个把他当作神一样崇拜的简单的女人。 真遗憾，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也不想成为这样的女人。 我只会用我的方式爱他。 我只能用我的方式爱他。 哪怕这种爱让我感到痛苦，我也没办法停下来。 停不下来…… 每当看到他为了前朝琐事愁眉不展，我也无法安寝，总想做些什么，哪怕会惹他厌烦，我也要去做。 因为这个，我们逐渐有了争吵。 心情疲累，无法安睡的时候，我会在夜里披上斗篷，一个人提着灯笼登上凤凰楼，静静地待上片刻。凤凰楼很高，人在高处，会使心情开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时常这般提醒自己。 好在苏茉儿渐渐长大，成为了我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她会照顾好孩子们，她原本就是喜欢孩子的。 “姐姐的孩子，就是苏茉儿的孩子。” 不过十八岁少女这般依赖我，将我当初唯一的倚靠，我没有办法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从成为大玉儿的那一天开始，每说一句话，我都在筹谋算计，小心谨慎。我不想颠覆歷史，我只想还原歷史。 因为我对歷史没有任何不满，大玉儿是我喜欢的，一个坚强的女人。 我不想因为自己，让她在真实歷史上有任何改变。 凤凰楼后是后/宫嫔妃的住所。 姑姑住在中宫清宁宫，我住的是西侧角落的永福宫。虽然听起来清宁宫永福宫都很大，其实不过是一间宽敞些的屋子，带有灶台可以做饭而已。我和姑姑都在一个院子里，走动很是亲近，孩子们也喜欢和姑姑玩。 一开始分配住所的时候，姑姑想让我住在东侧最挨近她的间屋子，抬高我的位分。 可是皇太极吞吐犹豫，迟迟未能定夺。我心里便有了答案，主动搬去了採光最差的西侧最后的一间。 许是他心有亏欠，特意给我的屋子命名为永福宫，寓意福气永驻。我一笑了之，我的心不在后/宫，住在哪里，不过的都只是暂时的。永福宫的光线暗了些没什么，只要我心里的灯还亮着就好。 他对我生了间隙，我却没办法置身事外。他的祸福旦夕，和我，和我的孩子关系密切，我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即使知道他渐渐对我生了嫌隙，即使我做的一切会惹来他的厌恶，即使这样我会更痛苦，我依然无法停止…… 我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我，不是姑姑，也不是他任何一个侍妾妃子…… 那个人不在宫中。 上弦月高悬，清冷的子夜，我独自一人回首望着后/宫中最令人生羡的五宫，望着姑姑的清宁宫旁採光最好的屋子。这间空着的屋子刚刚被提名为关雎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雎宫——前些日子他亲自命名的。 空房子在等一个主人，他也在等那个人。 我的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真是，无处不在。 ☆、第三十九回 家书迟，宾客至 修 第三十九回家书迟，宾客至修 【海兰珠●陆千金】 林丹汗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他的尸体被运回察哈尔部，时隔多年，我终于再次看见了娜木钟和巴特马。流光容易把人抛，他们看起来和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多不同。令人诧异的是，他们分明披麻戴孝，看起来，却并不是很悲伤。 我和林丹汗并没有大婚，他下葬我是不应该待在这里的。我扯了扯叶云开的袖子：“我累了，咱们走吧。” 我和察哈尔部之间的纠葛维繫到林丹汗死亡，从此以后我无事一身轻。 叶云开点了点头，带着我想要走，却被人拦住。我细细盯着面前的侍婢看，许久才想起来，这也是熟人了。“依待其，许久不见了。” 依待其蹲了蹲身子：“劳格格还记着奴婢，大妃有请。” 娜木钟想要见我?我抬头和叶云开对视一眼，而后道：“知道了。” 我终究还是跟着依待其去了，娜木钟欠了我的孩子一条命。原本我想要折磨她下半辈子，让她为我的孩子赎罪。只是世事难料，我那时候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早离开察哈尔部，并且一去不回头。 “大妃在里头等格格。”依待其撩/开了帐帘，我弯腰走进去。 天气乍暖还凉，娜木钟却已经穿上了厚实的秋衣。她的容色比之当日我初见她的时候，已经失色许多，却依旧是好看的。因林丹汗病逝的缘故，她面色有些苍白，头上也不曾戴上那些沉重的珠翠。 她的眼睛里面，却神采飞扬。“海兰珠格格，请坐。”
第73页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我不坐了，你有话只管说。”咱们之间早就撕破脸皮了，要这么多虚与委蛇做什么?不觉着可笑吗? 她也不恼，只慢慢走过来，面上含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大汗死了，娜木钟还未恭喜格格，得偿所愿，不用再日日担心被寻回来。” 我望着她：“我原本也并没有担心过。” 林丹汗不是那种为了女人放弃权力的男人，我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我的离开对于他和皇太极而言其实是一种平衡，所以他不会找我回来，当然，他也找不回我。 娜木钟笑颜如花，却显得有些诡异：“格格可曾想过，大汗一去，娜木钟又当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草原上的女人是许再嫁的，子承父妻也是常有的事。娜木钟的结局无非是两个，一是嫁给察哈尔部的新大汗，二是嫁给其他人。 她不会有别的结局。 许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捂着脸，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甚至笑出了细微的眼泪。“娜木钟自当再嫁，再嫁的那个人，说起来格格你也认得……” 我也认得?如今林丹汗死了，草原上便是金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她若真要再嫁，想必就是姓爱新觉罗的那群男人…… 我直直盯上她的眼睛，那里面藏着许多情绪，纷繁复杂。“你要嫁给皇太极?” 她想必没料到我这么快猜中，略有些诧异，旋即用手帕揩了揩眼角的泪，淡声道：“海兰珠格格果然很聪明。如何，是不是没有想过，我有朝一日竟然会嫁给你姑姑和妹妹的男人?海兰珠，你先前不肯放过我，我以后也不会放过你们科尔沁。皇太极今后的宠爱，下一朝的汗位，我统统都不会放过。嗤，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你那个不中用的妹妹，生了三个，却都是女儿，这可真是不争气啊……”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勐地抬手泼到她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冷笑一声：“让你清醒一些啊。娜木钟，你连我都斗不过，难不成觉得会斗得过我妹妹?皇太极的宠爱?你若真能得了，再来我面前嚣张不迟。” 说罢，我再不理会她，撩/开帐帘往外走。凭你一个做过别人大妃的女人，你想要皇太极的宠爱?可笑!他那样的男人，便是给了，也是虚假的。因为他最先看见的永远是你身上的价值，而后那份宠爱，他才会考虑，给不给你。 叶云开正在外面等我，见我出来，朝我伸出手：“我有事跟你说。” “怎么了?”任由他拉住我，一路往外走。他的马已经牵出来了，他先翻身上去，而后将我拉了上去，坐在他前面，环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手下人送来了科尔沁的书信，说是给你的。” 我愣了一会，唇角才扯出一个笑，只是未免有些苦涩。“书信?” 我失踪五年来从没有只言片语的科尔沁，终于找到了叶云开，送了书信过来?阿玛额娘，你们终于想起了这个女儿吗?我是不大相信的。 那么，又有什么事，要你们这个可以被捨弃的女儿去完成的? 【大玉儿●君浩】 我的姐姐，我五年中一直派人寻她的踪迹。她却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生死。 多尔衮曾经带给我一个最荒唐的消息，说姐姐跟着一个马匪跑了。我认识的海兰珠最厌恶粗俗卑鄙之人。马匪?她扔下林丹汗不要宁可去当压寨夫人?我笑多尔衮诓骗我也不寻个好一点的谎言。 曾经很多个子夜，我担心她身子不好，没有人照顾肯定会短命，想到她如果一个人死在荒野就太可怜而落了几次泪。 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歷史上，她一定会嫁给皇太极，哪里有那么容易死。 我笑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海兰珠。 我没有办法阻止科尔沁对我的失望而派她来传宗接代，没有办法阻止她来盛京，也没有办法阻止皇太极爱上她。 他也许在说喜欢我之前，就爱上她了。 偶尔回想往事，我好多次笑自己痴傻。当时被情爱沖昏了头脑，自以为天下尽在我手，直到现实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自导自演的一部剧，而这结局，也不尽然有我来决定的。 我能做的微乎其微，不过是借着大势推了一把，让自己不至于被乱流所吞噬。 如果歷史真的无法改变，姐姐享到从未有过的独宠荣华，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孩子死后没多久她就也跟着去了……那我就没有办法不去争我最不屑的宠。 苏茉儿、孩子们、姑姑、阿玛、额娘……这么多人的性命，科尔沁的未来都压在我身上，即使多尔衮和其他眼线传给我的前朝消息已让我心累不已，也不愿去强留心不在我这儿的皇太极，可我还是要逼着自己敛去锋芒去亲近他。 我必须再为他生下一个男孩，让他顶替皇太极的位置…… 最近我去凤凰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苏茉儿偶尔将孩子们哄睡/了，就提一盏灯来陪我。 这十九年中，我最信任的就是她了。对她，我可以毫不隐瞒，将心里话说给她听，在没有办法流泪的时候，向她倾吐，是我唯一的慰藉。
第74页 “茉儿，你看这后/宫五妃马上就要满了。你也是爱热闹的人，以前这院子里只有你带着孩子们玩，这下多了好些邻居，你也高兴了吧?” “姐姐，”苏茉儿近来总是一副委屈模样，“姐姐也好热闹，可姐姐高兴吗?” “为何不高兴?早晚都是要来的，还不如来的是熟人，这样还省去好些麻烦，更亲近些呢。” 我转过身，不再看后/宫，凤凰楼很高，可以看很远很远。 “大汗没良心!平心而论姐姐这五年哪里对不住他了，姐姐还年轻，哪里没有机会生下皇子?不过几个阴毒小人眼红姐姐，凭空搬出些鬼话说姐姐的不是……大汗也是煳涂，姐姐这五年大伤小伤不断，上次去战场送药差点连命都送了，姐姐这样忠心，大汗怎么还这样忌惮……” “这些话以后可莫要说了，否则姑姑又要罚你了!”我擦去她脸颊的泪水，笑着摇头：“他只是做了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我去战场，也是我自愿的，处理政事，也是我自愿的……所以他忌惮我，这委实怨不得他。” “可……茉儿就是替姐姐委屈……” “委屈?” 夜风凄冷，拂过脸颊。我望着北极星失笑：“以后还有更委屈的，我忍着，自然你也得给我忍着!” “……放心，我会委屈一时，不会委屈一世。” 姐姐到来之前，我添了一位新邻居。 这位新来的妃子依仗着尸骨未寒的前夫势力和财产，很是明智地抓/住了皇太极这根橄榄枝。在这个男权的世界里，女人守寡如果不去当尼姑，就还是要嫁人的，否则众人的闲话就会叫她难以抬头。 同样是嫁人，自然要攀高枝，趁着年轻貌美，抓/住最后一次机会。 永福宫隔壁的麟趾宫倒是很适合她，人如其名，趾高气扬一如往昔。我心里明白，这场政治联姻替他争来财产地产不计其数，他实在是赚了。 至于娜木钟，还是一如既往地愚昧，竟然以为皇太极的虚与委蛇是因对她爱慕，还没事来我门前转转，高声炫耀些大汗新赏的器物绢帛。我怎不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的愚昧，我倒是有点同情她了。她看不破皇太极的招数，倒是能幸福些。 娜木钟曾给姐姐下毒，被我识破后，还派人追杀我。有幸生还后，我恨不得将她撕碎扯烂去餵狗。可不过过了短短五年，我见到她一身红嫁衣一脸傲慢地站在我面前，才知道心中早已泛不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她不过是隔壁的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我的大计，没有半点用处。她除了偶尔来没事找事抢白我两句，倒也终究是忌惮姑姑和我的余势，不敢胡作非为。 如此，她可以活着。 我让她活着。 ☆、第四十回 费心机，与委蛇 修 第四十回费心机，与委蛇修 【海兰珠●陆千金】 时隔五年，阿玛和额娘终于传来了消息。里面字字句句写得看起来情真意切，他们说近日不经意找到竹嫣儿才发现原来我还活着，他们想要让我回科尔沁去。 我并不想回去，那个地方给我的回忆其实是不美好的，仅剩下的温馨就是大玉儿和竹嫣儿。如今大玉儿已经不在那里了…… 可是竹嫣儿，我已经五年没看见的竹嫣儿，她被扣在了科尔沁。 我和叶云开说了，他并不曾疑心我对他的心，却疑心着科尔沁此举的用意。他道：“我记得当日，你是叫竹嫣儿往金国那里去，向你妹妹通风报信的。” 我点点头：“比起阿玛额娘，我更相信大玉儿一些。”至少她不会为了某些利益，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羔羊。 曾经也嫉妒过大玉儿的，只是到最后时光荏苒，亲情被利益磨砺得一干二净，到最后还能让人心生温暖的，却也只有大玉儿。 叶云开的目光更加怀疑：“倘若竹嫣儿真的见到大玉儿了，你觉得她会对你不闻不问五年么?林丹汗才刚死，科尔沁那里就传来了消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是的，太巧了。 “云开，”我望着他，“我知道这一趟像是鸿门宴，但是我不得不去。竹嫣儿还在他们手里，我不能不管她。更何况，科尔沁到底是我的母族。”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用力抱紧了我，“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一去不知吉凶，我有些担心云开。却终究拗不过他，本身也不大愿意和他分开，最终还是同他一起回了科尔沁。 草青草黄，水盛水涸。我还记得自己当初离开科尔沁时候的样子，如今一步步再踏进，心底百味陈杂。 终究我这个传闻被马匪掠去的女儿是种耻辱，阿玛没有派太多人迎接我。只有哥哥吴克善并上一小队人马，在离驻地还有几里的地方等着我。 因要回科尔沁，故而这次我和云开分了两匹马骑。哥哥看见了，略微有些惊讶：“海兰珠，你学会骑马了?” 我朝他颔首：“谢哥哥记挂，海兰珠已经学会了。” 哥哥的目光扫向我身侧：“知道你还活着，阿玛和额娘高兴坏了。只是他们写信让你回来，你怎么还带着他……”
第75页 总算哥哥口下留情，没有对着云开叫出马匪两个字来。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催着马儿往前走：“走吧。” 哥哥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装作听不见的问题，就是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在驻地外下了马，一路跟着哥哥进去，几年过去，部族里面的人马都已经换了一换，来来往往的面孔都已经变得陌生了。 他先领着我去了额娘的帐子：“你如今穿成这样，还算是我科尔沁的格格吗?让额娘为你好好梳洗一下，再去见阿玛。” 说着，他看向云开：“叶先生你舟车劳顿，也要梳洗一下，来人，请叶先生下去。” 云开并没有马上跟他走，而是先看了我，我知道这是免不了的，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去，他这才跟着人去了。望着云开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心中竟然隐约有些心慌。 哥哥带着我进了帐子，他走在前头，侍女先看见了他。 额娘已经听见了脚步声，问：“是谁?” 侍女道：“是贝勒爷。” “吴克善，接到你妹妹了?”额娘转出来，看见站在哥哥身后的我，余下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终究是额娘的亲生女儿，她见了我，面上有些惊喜。拉着我的手过去坐下，额娘眼角有泪：“海兰珠，你可算是回来了，额娘好些年没有见着你……” 是好些年了，算一算我和云开在草原上的五年，再算一算在察哈尔部的时间。时光好不经用，竟然匆匆已是将近十年过去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使知道阿玛额娘叫我回来是有所图，现下见了额娘如此，也有些忍不住唤了一声：“额娘，海兰珠回来了。” 额娘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回来就好。如今林丹汗已经死了，咱们科尔沁也再不怕他们察哈尔部了。海兰珠你放心，你阿玛这一次，一定为你选一门妥帖的亲事。” 亲事?我骤觉不对，“额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额娘笑道：“察哈尔部败了，金国前些日子已经发了书信过来，说可汗有心，想要纳你为妃。海兰珠，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纳我为妃?这一瞬间我感觉冬天提早来了，那冷风让我从头冷到脚。金国的可汗……是皇太极……他说他想要纳我为妃……原来，这就是科尔沁突然叫我回来的原因! 【大玉儿●君浩】 姐姐要入宫。 我在皇太极下定决心之前就已瞭然了的。 关雎宫，这名字，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吗? 不过，还总是有人觉得我傻，不但要来提醒我，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第一位当然是我的好姑姑。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心高气傲，怕我冲动之下将皇太极最后一点不忍都作没了。 然而我已经在宫里待了五年，有再多的刺也都磨秃了。更何况我那么擅长逢场作戏，毫不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舒坦的机会，没有那种宁折不弯的倔强，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第二个来客我就不太欢迎了。姑姑告诉我以后，还要通告六宫。别人不知道海兰珠是谁，我的邻居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在林丹汗的帐中就是这种关系，只不过现在林丹汗换成了皇太极。 娜木钟背乘着林丹汗的荫庇，位分自然就在我之上了。有了地位的娜木钟自然要找人显摆，不凑巧，我成了她最好的显摆对象。 她真是有事没事就来我屋里冷言冷语嘲讽几句。我看她一天闲得也实在是太无聊了，也没往心里去。她的性格我之前就知道了，就是没事喜欢掐架，并以此为乐。我要是和她对着干，她肯定乐得屁颠屁颠的。 这到底是有多闲…… 我没那么闲，除了每天看多尔衮给我送来的资讯，帮姑姑处理后/宫琐事，我还要养三个女儿。如果是以前闲得慌的我，也就和她掐了，可现在的我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也就是因为我软硬不吃，她渐渐也觉得无趣，来的次数倒少了些。 因为娜木钟，我衷心地希望姐姐早点来，这样娜木钟就会早点转移攻击目标，不会来骚扰我了。 第三位，呵呵，自然就是此刻心里估计美得冒泡的皇太极。不过他也不全是满心期待，一点顾忌也无，这不，姑姑通告五宫的当晚，他还难得地来了一次永福宫。 他的到来，在我意料之中。但他的说辞，却在我意料之外。 那晚我让苏茉儿收起所有书卷信笺，吩咐侍婢将永福宫彻底打扫了一通，早早地撤去婢女，一个人随意翻看着《孙子兵法》，守一盏跳跃的烛光，披着斗篷倚在窗前等他来。 他果然来了。 在我翻到第四计以逸待劳的时候。 书上这样写道：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我抬起头看着皇太极，心咯噔一下，有片刻恍惚。 我似乎许久未曾见他了。 “为何只点一盏灯?这么暗看书可是要伤眼睛的。” “这眼睛的确不如以前好了，不过心到底明亮了许多。” 见他听出来我话中有话面露尴尬的神情，我忽觉无趣，笑笑合上书，“大汗今日怎得清闲了?近日后/宫要添新人，可忙碌得很呢!” 皇太极脸色愈发难看，我有一种异样的胜利快/感涌上心头，自然也无法平稳心绪，捡点好听的话诉诉苦，打打娜木钟的小报告。仅剩的一点骄傲，让我没办法卑微，即使还是会因他心动，却没办法哭诉撒娇。那样只会让我更难受。
第76页 他脸色铁青，坐在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盯着我问出了口：“海兰珠……你姐姐，要入宫，你可有什么想法?” “姑姑已经告诉过我了。”我别过脸去剪灯烛，“姐姐多年音信全无，你也知我一直在寻她，如今知道她还平安，我也放心了，一家人团圆总是好的。关雎宫啊，姐姐一定喜欢这个名字。” “我没问你这个!”皇太极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你，你为何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点也不……难道你不反对吗?” “反对?” 我差点笑出来，望着皇太极倏然感到了他的矛盾，也明白了他的卑鄙：“难道你愿意我像隔壁那位一样跟你哭诉几个晚上倾诉我如何爱你，藉以来保全名分荣华?” 他突然松开了我的手。 “我可以为你连性命都不顾，再问这样的问题岂不可笑?更何况你是大汗，心有天下，从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低头看着被他握过的手腕喃喃：“如果你只是觉得亏欠我，大可不必如此。一直都是我自愿的，你从未亏欠我，你只是骗了我。” 皇太极挥袖将桌上的书扫落在地，怒目瞪着我：“整日里看这些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你只是个女人!难道还要当第二个武则天不成!?” 又来了，我们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在争吵。明明，我对权利一点兴趣也没有，初衷只是想帮他。现在我终于知道，他宁可败北，也不想要女人帮。 我俯身捡起地上的书，拂去尘土，背对他站定：“大汗，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姑姑炖了大汗最喜欢的膳食，等着您呢……” “你会后悔的，”曾经附耳在我耳畔温柔说着情话的人这样说：“你不是不可一世不肯服软吗?我就让你看看，我会给海兰珠你想要的一切!” 门板重重摔上。我脸颊湿痒，伸手一抹，满手水凉。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第四十一回 狠双亲，一念善 修 第四十一回狠双亲，一念善修 【海兰珠●陆千金】 我细细盯着额娘的脸，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来。却终究除了欣喜和虚伪的祝贺，再没剩下别的。 见我如此，额娘许是也觉出有些不对来，迟疑道：“海兰珠，你这是不愿意?” 还未出声，便听见帐外传来阿玛的声音。许多年不曾听见了，如今陡然炸在耳边，确实令人疼痛的惊心动魄。“她有什么可不愿意的?!”阿玛走进来，板着脸，瞧不出高兴的意思。“能去宫里服侍天可汗是福气，天可汗亲自写了书信来还不肯去，难道真要跟着那个粗莽的马匪过一辈子?” 我勐地站起身来，冷笑道：“我便是要跟着马匪过一辈子，你待如何?这可笑的福气海兰珠不稀罕，你们尽留给别人。” 阿玛额娘并上哥哥都有些吃惊，先前我喏喏了那样多年，他们许是不曾想过，我竟然也是有脾性的。我本就应该是有脾性的，只是先前那许多年，从没有人肯让我有脾性。及至遇着叶云开，我才明白，原来泥人也是该有个逆鳞的。 如今，云开就是我的逆鳞。 “胡闹!”阿玛勐地抬手要打，却被额娘拦住了。 额娘抱着阿玛的手，求道：“爷先别动手，海兰珠在外受了这样多年的苦，好不容易才能回来。哪有刚刚寻回女儿，便急急地抬手打她的道理呢?”阿玛这才将手放下，额娘又道：“海兰珠被人掳走五年，想必是气她阿玛额娘不立时将她救回来，爷，让我与她好好说……” “不必了!”额娘或许是一片好意，或许是在装腔作势，只是这些虚假的东西，如今与我再没什么干系了。我直截了当打断了额娘的话，冷声道：“这五年云开他待我很好，算不得什么吃苦，比起科尔沁来，他兴许待我要更好一些。阿玛额娘口口声声为了我好，说这些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羞耻吗?” 额娘也有些恼，急切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羞耻些什么?” 哥哥扶着阿玛坐下，也说：“羞耻的当是你!被马匪掳去坏了名声不说，竟然还想要和那个马匪同流合污，你将你妹妹的名声置于何处?妹妹在宫里还要做人吗?” 总算将真心话说出来了，先前装得那样好，也真是为难他们。 我忍不住笑，这话太可笑了，笑得我忍不住有些发抖。眼中也笑出一层水雾来：“你们叫我回来，一定不全是因为金国的天可汗写了信来。姐妹共侍一夫草原上是有的，只是你们那样疼宠大玉儿，怎么肯让我过去分她的宠?” 大抵是被我戳中了心底的事，额娘面色微变。我接着嘲他们：“你们当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大玉儿在宫里生了三个女儿，且天可汗宫里的妃子越纳越多了，个个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眼见着大玉儿可能失宠，你们怎么肯?故而你们起了心思，借着天可汗这封书信，借坡下驴，想要将我送过去，巩固科尔沁的势力。嗤，竟然还哄我为我好，阿玛额娘，我海兰珠真的那么好哄骗吗?!” 原本就应该有预见的，终究越说越怨愤，我狠狠一甩袖子，将桌上的水壶甩到地上。在那道声响之中，面前三个我的亲人，他们的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第77页 阿玛更是勃然大怒：“混帐!”那一巴掌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力道很大，我支撑不住，踉跄着摔到在地上。他站起来指着我，怒道：“我生了你，你竟然敢这样同我说话!别忘了你姓的是什么，也别忘了你生来是格格，这个身份是谁给你的!” “我宁愿不要这个姓!”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愤怒回视，他们的脸都在眼眶的眼泪之中变得模煳了。“你们以为给我的是养尊处优，其实是无穷无尽的苦痛!你们将我许给林丹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待你们女儿不好?又有没有想过，他连娶都不肯娶我!你们如今又想要将我送到天可汗那里博前程富贵了，女儿生来是利用的，不过如此而已!你们口口声声疼宠大玉儿，不也将她送了出去!” 说到底，作为科尔沁的格格，我和大玉儿都不过是可以用来交换的。草原上其他少女尚能同自己喜欢的人表达心意，我们却要被翻来转去送往各个部族。这养尊处优看似高高在上的格格，有什么珍贵的?他们将我送了一次，还要再送一次。可曾想过，我也是个人啊! 阿玛冷冷笑了一声：“宁愿不要?这可由不得你。我知道你想跟那个马匪在一处，可惜，他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眼前一阵阵昏黑：“你们对云开做了什么?!” 【大玉儿●君浩】 皇太极与我争执一番后，就径直去了隔壁麟趾宫，宫女一坛坛酒送进去，宫门大敞，劝酒笑语声声传出来。 好在苏茉儿带着孩子们去姑姑宫里玩了，我也得了空一个人静一静，在宫里脑子乱，就披了斗篷提了灯笼去凤凰楼上吹吹风。 已近腊月，有夜风吹来，吹得斗篷都鼓起来了。北方的天高疏远，头顶的星星成群，唯一认得的射手座就在我头顶，明亮地闪耀着。 虽然难过，可我一点不后悔。如果像娜木钟一样讨好他，也许会得一时舒坦，可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收到额娘镯子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以后我生死祸福，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和姑姑都还没有生下男孩，科尔沁的立场也尴尬，阿玛是好面子的，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然而又没什么好办法安慰，毕竟孩子又不是努力了就会立刻有回报的。我记得歷史上我是在姐姐入宫后，才怀的孩子。现在就算争取讨好皇太极也无用。 比起皇太极翻脸无情，我倒是更惦记姐姐的情况了。五年的音信全无，这次怎么就突然找到了?是找到的，还是抓到的? 她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宁折不弯，又固执。如果她不想入宫，家里也会强押着她来——真是好一场闹剧。 歷史上她不会死，我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有点堵得慌，好想离开宫一些日子，去外面开开，骑骑马，吹吹风。 可内宫的嫔妃没有办法随意出宫，初一十五倒是可以跟着姑姑去寺庙祈福，苏茉儿可以代我照看孩子，可时间还是有限，离开时间太久，我自己也不忍。 “庄妃娘娘。” 身后有一宫女提灯站在我身侧，垂头低声唤我。 看模样不是熟人，我疑惑反问： “你是?” “娘娘未见过奴婢，一直都是苏茉儿……” 为了防止些不必要的麻烦纠葛，多尔衮这些年从宫外给我送来的信，都是宫女交给苏茉儿，苏茉儿再交给我。 “哦，是你，”我转过身，“既然每次都给苏茉儿，你这次怎地来找我?” “这次与以往不同，爷托奴婢给娘娘带个口信……” 我听着宫女低声细语，不禁嘴角上扬。看来我的运气也不算坏到头，至少还能想什么来什么，而且衣食无缺，孩子们也都健康。 “麻烦你替我转告他，我多谢他。” “是。奴婢先行告退。” 宫女缓缓远去，灯笼的微光像萤火虫，虽然微弱且转瞬即逝，但看到心里就好像生出了希望。 我不厌恶这座王宫，也不厌恶利用功力，但我也会有累的时候，想歇一歇喘口气。 果不其然，第二日我刚给孩子们洗完澡，苏茉儿就火急火燎地来告诉我，上朝的时候，有大臣上议，多尔衮战功卓着，但是也因为常年征战毁了身子。于是皇太极指名让我去照看旧疾復发的多尔衮。还美其名曰嫂子照顾小叔子，替他尽心安抚。 我给孩子们换好衣裳，将孩子们託付给了姑姑和苏茉儿，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就等着皇太极来派人通知我。 只是我没想到是皇太极亲自来的。 “你知道了?”他坐在茶桌旁自斟自饮，“他是我最信赖的臣弟，你懂得药，和他之前也见过面，是最适合的人选。劳烦你替我好好照看他，他对我非常重要。” “我知道。” “……”皇太极面露倦色，眉眼低垂，“你这次去，许是要在王府住上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不必顾及月例钱银的限制。” “姑姑会替我照看孩子们，我住在王府是客人，衣食住行，针药钱都由王府来出，倒也不需要什么了。” “是嘛，”皇太极放下茶盏，“你办事我向来信得过。”
第78页 不知道皇太极是何感觉，但是这种沉默对我来说，很是难捱。 “若没什么事，臣妾就告辞了，你，”我拎起包裹福了福身，忽然见他背光的身影显得苍老了许多，还是有些心软，“饮酒过量会伤身，我已经嘱咐苏茉儿替你煮，你记得喝。” “玉儿!”皇太极勐地起身抓/住我的手，“你，你，你早去早回……” “是。” 我倏然鼻子有些酸，不想让他看见，匆匆地离开了永福宫。 多尔衮的王府，只有在他娶妻的时候，我去过一次，地方是好地方，不远处还有温泉。听姑姑说，是皇太极念及多尔衮战功卓着，又伤了身子，特意给他疗养用的。 我又见到他了，曾经意气风发纵横草原的少年郎，如今已经病怏怏的躺在炕上，面色枯黄。 原来我们都变了模样。 ☆、第四十二回 问红尘，谁是非 修 第四十二回问红尘，谁是非修 【海兰珠●陆千金】 阿玛让哥哥借着换衣服的由头，对云开下了毒。云开当时就发现了，只是药粉狠辣，他当时脱下来了，毒却已经渗进去了。 哥哥压着我去见了云开，他面色青白地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很微弱。 “你放开我!”我勐地甩开哥哥的手，冲上前抱住了云开。他颈侧的肌肤是冰冷的，甚至我抱着他，他再也不会像寻常时候那样，睁开眼睛朝我笑了。我悲从中来，忍不住低下头以额与他相抵。 “云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别离开我。” 云开，除了你我一无所有，无所依凭。如果你走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眼泪没有忍住，掉落下来，湿/了云开的脸。 他眼角动了动，疲惫地睁开了眼睛。曾经明亮的双眼，如今光芒已经暗淡。可是只要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就觉得，是温暖的。 “海兰珠……别哭……”他费力地仰起脖子，贴近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再度闭上双眼，就像再也不会睁开一样。 我抱着他撕心裂肺地哭，只因我想过阿玛和额娘不喜欢我，却从没有想过，他们为了富贵，会杀死我最爱的人。这么多年了，我怨过他们，却从来没有恨过他们。 这一刻我抱着云开，终究还是恨了。我听见自己伏在云开身上嚎啕大哭，我感到滚烫的眼泪在脸上滚落，然后变得冰冷。我恨阿玛他们这样对我，更恨自己，明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为什么还要带着云开回来。 如果云开没有跟着我回来，他大抵还在草原上骑着骏马飞驰，怎么会未至天际，就坠落? 哥哥在边上看着我，末了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你应该安心嫁给天可汗了。”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痛得几乎死去，一同而来的，还有深刻到无以磨灭的恨。我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我唤了这么多年哥哥的人。“哥哥!我是叫你一声哥哥的!但凡你有一分把我当做妹妹，都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杀了云开?你怎么能?!” 他眼中似有波动，却终究一闪而过，太过短暂。“杀死叶云开的是你，不是我。海兰珠，如果不是你喜欢他，他不会死。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嫁去金国，他也不会死。归根结底害死他的，是你。” 我没有再质问，我全身力气都在刚才那尖锐的问话之中用光了。我只是紧紧抱着云开，半分也不愿意放开。 他于是又劝我：“他能够为了我科尔沁的未来而死，也是他的福气。三天后金国就要派人来迎亲了，海兰珠，叶云开死了，竹嫣儿还在。你不要再重蹈覆辙，让自己再痛一次。” 他或许想最后留给我和云开一点时间，转身想要走。我叫住了他，“博尔济吉特吴克善，我有句话想要问你。”此后我再没有哥哥了，也没有阿玛和额娘。 他站住了：“什么话?” “当初我让竹嫣儿去金国找大玉儿……” “没有见到!”他已经知道我想要问什么，直接打断了。“当时我在那里，为了让大玉儿安心，我扣下了她。” 原来真的是这样……我收回视线，低头凝视云开的脸。他面容发青，却还是很好看。就像我们当初初见那样，他衔着一根草坐在马上朝我看过来，满身意气风发。 我忽然就微笑了，其实我应该哭的。 “云开……”轻轻呢喃了一声，低头吻在他唇上。“你要等我。” 第二日，云开手下的马匪到了，是我叫他们来的。云开属于草原，属于清风，属于朗月。他死了，他的尸体还是应该回到草原上去。不应该陷在这勾心斗角的部族之间，被磨损回忆。 那些马匪都红了眼，一声不吭地接过尸体，然后满怀恨意地对我怒目而视。我默不作声地受了。 而后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跟我说话，扬起马鞭用力落下，不多时，就只剩下模模煳煳的几个小黑点。 “格格，外面风大，咱们先回去吧……”阔别五年的竹嫣儿上前将我扶住。 我露出一个笑来：“你怕什么，我不会倒下去的。” 现在还不是海兰珠倒下去的时候。云开死了，我要那些让他苦痛死去的人，为他陪葬。我要那个害我至此的爱新觉罗皇太极，也尝一尝绝望死去的滋味。
第79页 我抬起头遥望金国的方向，微风吹过，彻骨寒凉。 【大玉儿●君浩】 苏茉儿留在宫中替我照看孩子们，也替我留心着宫中的动向。 北方冬日很是难熬，寒风刺骨，暴雪一场接着一场，整个宫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这样的苦寒，姑姑的旧疾一旦犯起来，就拖沓着不容易痊癒。我不在，至少茉儿留在她身边，这几年她也学了些药理食方，有事的话会给我来信，姑姑的病情不至于恶化。 出宫的步撵早已停在凤凰楼外，宫女掺我上了暖轿。我坐在轿子中，撩/开帘子，回头看昔日的凤凰楼，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本以为离开，我就会轻松些。可离开以后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都是宫中的人和事。 出了宫，倒也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多尔衮的王府。一众宫女引着我来到主殿，还没踏进门，多尔衮的王妃就迎了出来，福了福身，十分亲热地拉我的手：“庄妃娘娘，恭候多时了!王爷这次哮喘又犯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臣妾真是害怕……” “放心，我带了最好的药材来，他一定能撑过去的!” “王爷征战多年，落下一身伤病。王爷总是同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娘娘每次都配药赠与他，他也是活不到现在的……早就听闻，娘娘与夫君是故交，这次娘娘也一定要救救他啊!” “你莫急，我先去看看他!” 王妃拭去眼泪颔首：“娘娘请随我来。” 穿过几扇门，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昔日策马扬鞭举弓射狼的少年，已然病得脸颊瘦削，面色蜡黄，毫无生气地倚在床边，只是眉眼笑起来还带些许昔日模样。 “你来了，咳咳，”多尔衮喘着粗气，“坐，坐……你先下去吧……” “是。”王妃福了福身，使了个眼色，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也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你先别说话!”我坐在一旁，给他切脉。 “老/毛病了，咳咳咳……” 多尔衮的哮喘的确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泛起病来，喘不上气，咳个不停，整夜整夜地睡不了觉。为此，我还特意找了一堆中药大夫，配了三伏贴。三伏贴治疗寒啸的效果很好，多尔衮用了以后，已经很多年没犯了，这怎么突然又…… “你今年夏天没用我给你的三伏贴?” 多尔衮微笑，“没用……咳咳……” “为什么不用?” “夏天就见你在宫里不开心，想着冬日若犯了病，就有了理由带你出来了，咳咳，我，咳咳……” “行了!”我又气又急，“我要出宫，法子有的是，你何必来这苦肉计!哮喘最是易防不易治啊!我又不是神医能药到病除，你这样……你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咳嗽，过了冬天就好了，咳咳咳咳咳……” “你别多说话了，”我掏出针包，“我先施针，能暂时稳住咳嗽，你好歹能睡一会。这眼睛红得，多少天都没睡/了!” “等等，等等，我有事还要跟你说……咳咳……” “闭嘴，等睡醒了再说!” 多尔衮握住我的手，摇头：“是你姐姐的事。” “海兰珠?她怎么了!” “她回了科尔沁，咳咳咳……” “哦?她这几年避不见人，科尔沁和林丹汗到处寻她都没有她的消息，这时候又突然出现是何居心?”我苦笑，“莫不是也听说我生不出儿子，急着回家二嫁?” “玉儿，我知道你担心她，咳咳咳……”多尔衮嘆了一声，“我听到消息后，就派人将你之前送给我的解毒的药和外伤的药都送回科尔沁了……” “无所谓，送给你的东西你说了算!”我替他顺气，“你别乱想了，现在你的身子最重要!今年大寒，你这病可有得遭罪了!” “你来陪我，”握着我的手紧了两分，“我高兴……咳咳咳……” “行了!行了!你赶紧闭嘴吧，”我持针吼他，“也不看看自己都什么德行了，还担心别人!” 施了针，多尔衮的咳嗽终于缓解了些，唿吸也逐渐平稳。我收起针包，看着面容憔悴的男子，心里也愈发难过。这些年，他征战在外，论文论武，哪一样比皇太极差?只是心没有皇太极狠毒，终究只是一个王侯…… 我自言自语，“你后悔吗?征战在外，好处都是他的!” “你呢?”他又睁开眼，“嫁给他，为了做了那么多，他却不念你的好，你后悔吗?” “我心有不甘，但是不后悔。” “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他一如少年时那般，笑得云淡风轻。 “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第四十三回 东宸妃，难相善 修 第四十三回东宸妃，难相善修 【海兰珠●陆千金】 那一年末尾的冬季，草原上下了连绵又盛大的白雪。
第80页 科尔沁派遣博尔济吉特吴克善领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送我去了金国的皇宫。 这一年我二十六岁。 皇太极领着他后/宫里几个有重量的妃子迎我进去，我看见了阔别许久的姑姑、娜木钟，还有我的妹妹，大玉儿。 大玉儿和从前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我看着她的脸，竟然觉得有点陌生。终究我们已经五年不曾见过，我的妹妹，她已经长大了。 “海兰珠……”皇太极走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曾经奢望拥有的手掌，现在就在我手心。可是我竟然觉得噁心，看见面前这个虚伪的男人，我觉得噁心。 “从今而后，你就可以陪在我身边了，高兴吗?” 我默默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还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喜欢他，愿意为了留在他身边做出一切牺牲。却没有想过，我已经变了。 “大汗，我有些累了。”我挣开了他的手，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大玉儿。“许久不见妹妹，姐姐很想念你。” 这么多年，大玉儿在宫里的消息我也简略地听到过一些。一开始皇太极还宠爱过她，只是那些深情的表象如同一层薄烟，只消风一吹，就散了。 我的妹妹大玉儿，她在这里，其实过得一点都不舒心。所以，我不问她过得好不好，只对她说，我很想念她。 她深爱皇太极，我是知道的。我想要让她知道的，是我并没有和她争抢男人的心思。 “多谢姐姐记挂，大玉儿也很想念姐姐。”她往前走了几步，面上有一层极淡的笑容。 皇太极刚要说话，就见有个内侍急匆匆过来，附耳与他，轻声说了几句话。他略有踌躇，便道：“海兰珠，你和大玉儿这样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就让大玉儿陪你去关雎宫吧，我等等再来看你。” 求之不得。 恭送他离开，大玉儿引着我往前走：“姐姐这边走。”许是风太大，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飘忽。“大汗吩咐了，让姐姐住在关雎宫。这名字风雅，姐姐一定会喜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雎宫。 倘若在我们最初相见的时候，他就迎我来了这里，我肯定是喜欢的。 可是此时此刻，仰头去看那块牌匾，我竟然觉得讽刺。这三个字，是用云开的命换来的。 走到门口，大玉儿略让了一让，我先迈步进去，她这才跟了进来。 关雎宫里一应俱全，许多宫婢内侍都跪在地上迎接我：“奴婢给宸妃娘娘请安，给庄妃娘娘请安。” 我扫了他们一下，让他们起来。又道：“初来乍到，没什么好赏你们的。”朝竹嫣儿使了个眼色，“我累了，你领他们到外面去，随意跟他们说说话，熟络熟络。” “是。”这些年来竹嫣儿越发沉稳，福了福身子，便领着那些宫人出去了。 我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了：“妹妹坐。” “我不坐了。”大玉儿仍旧站在那里，脸上微弱的笑也已经不见了，显得有些冰冷。“姐姐有话要说。” 终究，大玉儿在这宫里活了这么些年，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她从前是不喜欢珠翠的，可是现在，头上却带着华丽的双鬓步摇，额前有三尾流苏。 “你想要听我说什么?”我也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细细盯着她看。 “那得看姐姐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我忽然有些累了，什么时候和自己的亲妹妹说话，都要这样拿腔拿调了? “我只有一句话想要说，但是在说之前，却有句话，想要先问问你。” 她回望我，“什么话?” “我仍旧是你的姐姐，你还是不是我的妹妹?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个意思。”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沉默了。末了，她抬起头，眼中闪着熟悉的光芒。她坚定道：“只要你还是，我就也是” 我心内一动，抬手握住了她的。“大玉儿，这样的日子，你真的不痛苦吗?我是知道你的，你天性自由，不喜欢被人压制。如今皇太极这样待你，你不怨恨他吗?” 她迟疑道：“你……你竟然怨恨皇太极?” “是!”我恨恨咬牙：“我怨恨他!若不是他，我心爱的人怎么会死!我恨不得将他马上杀死，大玉儿，你不恨他?” 她似乎被吓到了，神色在不停地变，后来却跟我一样，面上浮了一层煞气出来：“他欺我骗我，我自然也是恨的!” “大玉儿!”我手下的力道越发大了，“你听好了，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就连竹嫣儿和苏茉儿，他们也不能知道!大玉儿，我怀/孕了!” 【大玉儿●君浩】 我在多尔衮王府住了数月，偶尔孩子们想我，会回宫住些时日，但他病情反覆，时好时坏，我还是住在王府的时间多些。 今年又是寒冬，他的病情愈加恶化，每日咳到后半夜，迟迟难以入眠。 “活该!”我怒他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但知道他也是为了我，不免心有不忍，“看你明年夏天还用不用药!” “难受的确是难受，”他气喘不止，却笑盈盈地不知反悔，“但你能陪着我，我就高兴。”
第81页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不解，“我都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容貌也普通，只是偶尔送些药给你罢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笑了笑，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我，“就是想看看你，总是会想起你……” 我们似乎都已经老了，开始喜欢追忆。 深夜的时候，他咳嗽得难以入睡，我就坐在一旁，守着炭盆上的砂锅做些吃食。汤圆，饺子，面片……我一边守着砂锅，一边和他说话，偶尔分些给他。但他食欲不振，吃不了多少。 我们讨论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谈以前玩闹，谈他在战场的事，谈我的孩子，他的福晋，只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皇太极。 似乎一提到他，我们就开始沉默，所以自然而然避开不谈。 这样平淡的日子倒过得快，一眨眼就已经过了年。天气转暖，草木勃发，他的病也好了。 他的病好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住在王府，皇太极将我接回宫，参加他纳妃的庆典。 姐姐入宫的时候，正是他登基后难得的太平时候，银钱充裕，他又兴致正高，大婚排场很是壮观。科尔沁的姑姑和我，自然没有理由阻拦。他喜欢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我们科尔沁的血脉就已经足够。 经过这一冬的休整，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可以重整旗鼓，开始再次进入宫中的尔虞我诈。 我似乎已经脱胎换骨，变得刀枪不入。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不会再受伤心疼。 他本就是多情的人，偏偏要最后选一个女人做他心中的雪莲花。 真幸运，他选中的不是我。 我不知道是应该羡慕还是应该可怜姐姐，她似乎得了世间所有女子都羡慕的钟情，可又同时失去了她心中的最爱。 这世界，真是公平。 来来回回，翻来覆去，跌跌撞撞，总躲不过命运的圈。 在王府的这段时间里，我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五年中，姐姐都和一个马匪在一起。为了让她入宫，哥哥毒杀了那个马匪。 那个马匪叫做叶云开。 多尔衮悄悄对我说：“你知道这个叶云开吗?他还算得上是我的亲兄弟呢!” 多尔衮派去送药帮忙的人，无意中救下了中了剧毒的叶云开。 “你们不愧是亲姐妹，算起来，还是你救了他。那种奇毒产自科尔沁，你送给我的药中正好有解药。” 多尔衮释然笑道，“他虽然不在宗谱，但的的确确是父汗的亲骨肉，是父汗与一位汉人女子的孩子。父汗临终前嘱咐过我，要厚待他，多亏了你，他才免于一死……” “他遇难，也是因为科尔沁，我的药不过阴差阳错地减轻些兄长的罪孽，算得了什么呢!” “玉儿，”多尔衮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父汗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我们的福星。” “福星?”我苦笑，“生不出男孩，我倒是经常被说是扫把星呢!” “我相信你，”多尔衮握住我的手，“我相信你，我认识的玉儿坚强骄傲，是不会认输的。” “谢谢你……” 我想要的不过这样简简单单的理解支持，皇太极却不肯给我。 天地良心，我从没有想夺/权称霸。我只是想帮他，却惹了他厌烦，招了他猜忌。 既然已经被他疑心，我为何不真的握住权利呢? 权利不会猜忌我，权利从来都在强者手中。 为了孩子，为了科尔沁，同时为了自己，我都要变成强者，继续在这宫中存活。这安安静静的宫廷中，并不比草原驰马逊色。 一样危机四伏。 很有趣不是么? 姐姐入宫，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些。 皇太极的心暂时从我身上移开，我可以暂时理清思路，准备拉拢权臣。 姐姐在外面飘荡虽久，可还是同以前一样简单易懂，什么都能从她脸上看出来。 她恨皇太极，恨科尔沁。 未来，我不需要她。 现在，我的确需要她。 ☆、第四十四回 情谊故，宠加身 第四十四回情谊故，宠加身 【大玉儿●青莲与酌】 海兰珠入宫后圣宠不断，不知为多少人所妒恨。 女人在这样的地方，似乎只剩下一种价值，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皇太极要的是所有女人都围着他转，要的便是她们的柔顺、嫉妒。 不论实际上那多可耻，仿佛这一切都是有趣的游戏，他只要看得开心便好。又或者，只有如此他才会感到安全。 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男人做得的事，女人做不得。从前皇太极会为我的刚强而笑，是包容的，好似我的想法也是让他认同骄傲的。到头来，这也不过都是谎言。 如今皇太极对我的忌惮，才是真正的他。 大婚那一日，我便告诉过他，若骗我，必要付出代价。他笑应，大约是认为女人只是需要听听情话，他说过，我听过，风吹过，便不存在。他不曾想过，女人是将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骨子里的。 是以姐姐问我，恨不恨皇太极，我之所言，既真又假。 如果我只将目光放到这后院里的一亩三分地里，是一个以自己的男人为天的女人，我的恨恐怕不会比她少任何一点。可我不是，所以报復他，不是因为恨，而是想看看他最怕的事真的发生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第82页 报復的乐趣，大抵如此。若我还是孑然一身，与一切都毫无瓜葛，便是报復都不必的，自然可以去做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鹰。能束缚我的，不是旁的任何人或事，而是我自己。 勉强不得的事，我偏要勉强。从来只有我大玉儿赢的，没有输的。不以一日计长短，输赢的事，还长的很。 我如今，目光便还是要落到当下的。 多尔衮的病情反覆，我若要将权力握在手心，也不能脱离他的帮助，照顾他，我便又多费了许多心血。 未过几日，宫里几个孩子又想念我了。多尔衮尽管是不愿我走，却还是差人送我一程。王府与皇宫相去不远，偏他于我总是这样紧张。 这一份情，我却也只能记在心里，无可回应。 回到宫里，乍见之下，苏茉儿脸上不忿之色未能收敛，见我还要急急勉开笑颜。如此表现，让我心底又是一阵的酸软。 对于皇太极的辜负，她比我更为介意。 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多亏她照顾孩子，姑姑地位如我一般尴尬，就算是勉力照拂，也多是照顾不到的地方。 而在宫里，我能信任的，寥寥无几。 “姐姐，你回来了。”苏茉儿迎我进门，似是很不想让我在门口多站一会儿。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还好?”苏茉儿这般模样，我疑心她受了什么委屈。 苏茉儿笑道：“自然是好的。” “那你这不忿是为我?”这些事，我不得不问。 “怎么会?”她回答得很快。 苏茉儿神色间犹豫挣扎，又如何瞒得过我，偏她还要假装无事，我唤她近些，拉住她的手，这般亲近，许久没有了，她还有些僵硬。 “莫要哄我。宫里有你，我才安心。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我的耳朵，是我的眼睛，若你知道了针对我的事，还不告诉我，我岂不是真成了某些人嘴里的可怜虫，瞎子，聋子?” 苏茉儿咬牙，眉宇间似有厉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大格格入了宫，便是蒙受盛宠，姐姐不在乎，我就不在意。可是娜木钟倒是失了宠发了疯，竟敢撒野到这里来。姐姐不在，拿下人们使气，摆她的威风。” 听了这话，我一点不感到意外，娜木钟那个蠢货，会做这样的事，情理之中。 始终是不甘心吧，林丹汗喜欢的是姐姐，本来以为入了宫，换了男人，皇太极必然也是喜欢她的——错将假意作真情——所以他才会几乎事事依着她。可海兰珠入宫后，宸妃入主关雎宫以后，这些疼宠的泡沫就碎了。 娜木钟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然而她尝得了姐姐的厉害，又见如今的姐姐正得圣宠，如何也是不敢去捋老虎鬚的。要使气，只好来找我了。 我真是疑惑，这么蠢的人到底是怎么一直活到现在的呢?当年的一念仁慈，让她反以为我半点脾气没有么? 本打算留她一命，若她再这般犯蠢，休得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姐姐莫要为了娜木钟这等人生气。”苏茉儿担心我会为此生气。 我失笑，道：“怎么可能为着她生气?她还不值得我为她费什么心思。” “那……” “便是真有气，日后一併讨了就是。”我神色平静，定下娜木钟的生死。 苏茉儿见我如此，心下便安稳了。她唤来丫鬟，上了一壶茶，由她亲手递给我温热的一杯。 “姐姐用茶。” 我端过茶杯，细抿几口，润过唇舌就放下了。 茶杯还未放下，门外却传来了吵闹声。 许是谁等不及想和我说点什么了，我轻巧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唤苏茉儿出去瞧瞧。 【海兰珠●陆千金】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淡然面对一切。可是当入夜时分，皇太极握着我肩膀的时候，一股噁心感却涌上心头，如此强烈。我勐然推开他，搜肠刮肺，吐得几乎昏死过去。 入宫之后，我一直没什么胃口，不过喝些水，吃点粥，也就过去了。故而眼下吐出来的，实在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些酸水而已。 “海兰珠!你怎么了?”皇太极却表现得极为担忧，连夜让人去请大夫。 我靠在床上看着关雎宫内一片混乱，还有坐在床边握着我手掌的皇太极，低头看了看毫无隆起迹象的小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时移世易，这是我曾经最想拥有的，可真正到手里之后，却发现根本就是一场空，甚至可以说很丑陋。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很冷漠地，看着皇太极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云开。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心，什么都想要，云开不会死。我恨透了他。 “怎么这样看着我?”皇太极脸上带着微笑，闻声软语地问我：“很难受吗?” 我侧头躲开他伸出的手，连带着将他手中的手掌一併抽了回去。他不想放，甚至还握紧了。但是在我坚持之下，终究还是松手。 “海兰珠，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碰我，我就觉得噁心。” 是的，我觉得噁心。当初游走于我和大玉儿之间，后来利用我，杀死云开的皇太极，令我觉得噁心。我无法控制住呕吐的欲望。
第83页 “你!”他面色一变，却没对我生气：“你身体不好，也不能说胡话。” 宫婢在这时候进来回话，说大夫已经到了。 于是皇太极语气更温柔，“听话，先看了大夫再说。” “我不看大夫。”他伸手想来扶我，却被我躲开了。那双手僵硬地停顿在半空之中，看着他不上不下的表情，我却忽然畅快了。 就是要这样，皇太极痛苦，我才高兴。他斩断我所有生机，令我从此以后都要在这深宫之中争斗。我已无快意，所求的不过是他过得不好。凭什么，我的云开死了，他却好好地活着，大权在握，甚至坐拥天下?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海兰珠吗?”我看着他，声音之中就像掺了□□，声声都泣血：“现在回头去看，当时我真是蠢透了，才会痴迷于你。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你算什么?” 他这回是真的动了气，没一个男人听到这种话的时候，还能冷静。他挥退了宫婢，负手在后，那身影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仍旧是伟岸的。却，再也进不了我心底。 “不论如何，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他如此冷酷而又霸道地说：“无论你心里有谁，最好都忘干净。海兰珠你记住，是因为你，他们才会死。” 是吗?真可笑!何必把自己说得那样情深义重? 皇太极说完这话就离开了，没有他的关雎宫很空旷，却很自在。我叫竹嫣儿进来，把蜡烛都点亮。自从云开走之后，我很难在昏暗的房间之中入睡。都说红颜祸水，我既然做了这所谓的祸水，那么多耗费两支蜡烛，想必是没人会多置喙的。 竹嫣儿点亮了蜡烛，有些欲言又止。 我在烛光之中朝她微笑：“有话要说?” 竹嫣儿低唤一声：“格格……” “说吧。我身边能这么和我说话的人不多了。”竹嫣儿在我身边的时候，至少我还是自己。 “格格这次回来，和从前比，很不一样。”终究不如以往了，竹嫣儿说话时也带着小心翼翼。想必是我的所作所为，吓到了她。 “这么多年了，人总是要变的。”我低头看左手手腕上的玉镯，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这死物仍如从前，还是红得明艷。“从前的我，太懦弱了。” 云开教会我肆意张扬，我不敢忘。 竹嫣儿似是嘆了口气，却没再说什么。我知道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想必是想劝我，顺着皇太极一些，这样才有好日子过。 可是我做不到。 我闭上眼，在这烛光明亮之中睡去了。 ☆、第四十五回 知生死，定去路 第四十五回知生死，定去路 【大玉儿●青莲与酌】 娜木钟仰着下巴踩进我的房门，趾高气昂的模样，就像巴不得谁都能看出她现在的得意。 只是这得意，到底是真的春风得意，还是表面上做给我看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到底这摆弄草药的不懂如何讨好人啊，”娜木钟凉凉地坐下，“看看这地方，又小又冷，还一股子沖鼻的草味，真是叫人不得不小瞧了你。” “你——!”苏茉儿气愤地瞪她。 我对苏茉儿微不可查地摇头，终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话?你是认同本宫了?”娜木钟笑得堪称风情万种。 我却看出了她的底气不足与脆弱，以色侍人不是件长久事。 论嫩，她如今哪里比得上宫里新进的年轻小姑娘呢?论美，她也比不得海兰珠。论智?恐怕这宫里没谁比她更蠢了。与她同进的巴玛特，没有联合她，真是聪明的举动。 “认同?”我再度端起我的茶杯，“你说的倒也没错，我这里确实都是草药味。” 娜木钟听我如此说，脸上的得意是藏都藏不住的。 “讨好么……我又需要讨好谁呢?你吗?”我慢条斯理地喝茶，语气里的轻蔑却没有流泻到脸上，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娜木钟更为恼怒。 “你?!就凭你?!你这样的……”娜木钟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她几乎是想要拍桌子了。 我觑她一眼，凉凉道：“娜木钟贵妃，慎言。” 娜木钟那不知道要怎么说的脏话，就硬生生地憋回她的胸腔里。她如此生气，恐怕是不需要炭火暖身子了。 “若是贵妃没什么要紧事要与我说，便早早回你的宫为好。毕竟我这里，可没有劳什子的香炭，要是将你冻坏了，你恐怕也不会想吃我送的药，对吧?” 苏茉儿低着头，偷偷地笑。 “你!你可真是……你好的很!走着瞧!”娜木钟一句完整的话都气的说不出来了，她挥袖走人，什么都带走，倒是大方地给我留下了些茶余饭后的笑话，可供消遣。 待娜木钟走后，我问起苏茉儿近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苏茉儿应该是刚才见娜木钟无力退走，心情大好，说话的语调也不那么苦大仇深了。 “姐姐不在宫里这段时日，大格格要了许多蜡烛木炭，陛下将能给她的都送去了，娜木钟想多要些，库房的人没给。大格格那儿不敢去，来我们这儿使气多次了。”
第84页 我倒是明白海兰珠为何要这么做，宠妃就该有个宠妃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到她的嚣张，反倒会让她安全的多。而她对皇太极的恨，也要控制得当才行。 否则目的未达到，还恐会引火上身。 与苏茉儿再谈及了巴玛特，苏茉儿详尽地说了她了解到的内容。我心中有数后，再做计划也不迟。 这个女人可不是娜木钟那样的傻瓜，我还需要小心应对。而海兰珠的状态，再耽误下去，也不行。一切都必须尽早提上日程才行。 我琢磨着这诸多事，安抚过宫里的孩子们后，我便又去了多尔衮那儿，确认海兰珠的太阳情况到底如何。 多尔衮告诉我，多铎将叶云开照顾得很好，虽然毒药仍是伤了叶云开的身，要真正的调养好，还需要多将息休养。 这倒是个好消息。 多尔衮现在的情况好了不少，再过些时日，我还要给他换一次药方。 药吃久了，身体会疲倦不耐。谎话说多了，可能说谎的人也分不清自己哪句是真情，哪句又是假意。 待我再回宫时，一件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皇太极从关雎宫连夜赶去衍庆宫淑妃那儿，下人嘴里不敢乱传，可也抵不过这些言语本身的“魅力”，总有的人愿意传。 我知道，巴玛特出招了。 她比娜木钟可要明白得多，皇太极的心不在她们身上，她们能让皇太极宠爱她们，依靠的是背后的草原。 如果不在草原还被皇太极放在心上的时候，就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保障，以后只怕是更不会有机会了。 但这个机会，还要看我愿不愿意给。 我心底里嘆息一声，该是去找姐姐谈谈的时候了。 【海兰珠●陆千金】 “姐姐是聪明人，如果还想继续你口中所谓的报復，就不敢阻拦皇太极。” 皇太极连夜离开关雎宫，去了衍庆宫淑妃那里。这件事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当夜就传得沸沸扬扬。大玉儿想必也听说了，才会来说这些话。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也确应该像她说得那么做。可是内心深处总会涌上厌恶感，只因我前半生的苦痛全部与他相关。 “宫里的人，都在等着看科尔沁的笑话。我们共同的敌人，也不仅仅是娜木钟而已。” “当初我就发现，巴玛特此人，比娜木钟危险得多。”提起这两个人，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察哈尔部。像是林丹汗仍在。其实细细想来，皇太极和林丹汗有何区别?喜欢与否，甚至林丹汗都比皇太极磊落得多。 皇太极给了我无上的荣光，只让我屈居于姑姑哲哲之下。在外人眼里，算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只是恩赐来得太迟，便成了讽刺。 “伸手。”大玉儿替我把脉，“你这一胎已经快满月了，再这样下去，是瞒不住的。” 我漠然收回手笼在袖中。说句实话，云开死后，我就不再想活着。可是命运一向爱捉弄人，在这时候，我竟然有了云开的孩子。为了这孩子，也为了仇恨，我才苟且偷生活了下来，甚至成为皇太极的妃子。 “这孩子，我不想让他在宫里长大，大玉儿，我知道你有办法，让他离开。” 大玉儿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稍显迟疑：“皇太极很喜欢你。如果你生下儿子，因为这份喜欢，他会爱屋及乌，说不定以后会让他继承这天下。令这江山易主，岂不更好?” 云开也是先王的儿子，我和云开的孩子，有资格继承这大统。但是做这所谓的皇帝，真的快活吗? 烛光摇曳，晃到我的眼睛。我闭了闭眼，低声喊竹嫣儿进来换蜡烛。乃至她出去了，才告诉大玉儿：“做成这件事，我确实快意。但是这宫里歷来吞噬人心，杀人于无形，我不捨得他在这里变成截然不同的人。我的孩子属于草原，应该策马狂奔，过潇洒自在的生活。” 先王那样深爱云开的母亲，甚至许下承诺，要立云开为储君。结果如何?在母亲死后，云开终究还是走了。虚无的荣华富贵，他从来都不喜欢。 想起云开，我总是忍不住要落泪。忍住泪意，我轻声说：“云开如果活着，也不会希望他的儿子活在虚无缥缈里。” “宸妃娘娘，十二贝勒、十五贝勒请见。” 竹嫣儿口中提到的两个人，令我一阵恍惚。说句实话，那些前尘往事，我已忘得七七八八，就算是他们，也令我觉得陌生又厌烦。 “告诉他们我累了，改日再来。”左思右想之后，我还是决定不见他们。 “姐姐。”大玉儿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转头看她，她脸上带着很古怪的笑意。像是在这一瞬间，发现了什么被隐藏很久的事。 “姐姐还记得察哈尔部时那只雪狐吗?” 我一愣：“记得。”只是也记得不太清了。 那只雪狐我原本很喜欢，是个很有灵性的小东西。可惜养大之后就悄悄熘走了，后来我又离开了察哈尔部，从此之后没有再看见过。 大玉儿笑出声：“姐姐，其实你是个很古怪的人。既重感情，又很冷情。有时候喜欢为难自己，真被逼急了，伤人的时候也很利索。你喜欢那人时，愿意委曲求全至万劫不復，不喜欢那人时，纵使他遍体鳞伤你也不会回顾一眼。”
第85页 “是吗?”我冷淡地应了一声，视线掠过大玉儿看向窗外。其实窗外很亮，但是我依然交代竹嫣儿，时时刻刻都把满屋蜡烛都点亮。似乎点亮蜡烛，心就跟着一起亮了。 这世上能令我侧目的人早已死在科尔沁，海兰珠的心跟着一起没有了。如今我是一潭死水，多少东西投进去，也无半分动静。 当天我和大玉儿说了很久，我们想要的不一样，但是在此刻，我们要做的，几乎是同步的。大玉儿已经不想再屈居皇太极之下，她曾奉献给他的，她都要掠夺回去。而我，我没这样大的野心，我要的是皇太极死!并且是在痛苦之中死去! 我和大玉儿殊途同归，谁都没好过谁。 当天夜里，皇太极再度来到关雎宫，我没有拒绝。闭上双眼将自己当做死人，这一夜像纸，也就这么轻轻地翻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 可收藏～叶云开的母亲和□□哈赤的文～] 堂前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江南世家，贵胄之女;草原之上，枭主雄才。 草原八旗，尽为□□哈赤所用。 然而叶微雨却去了他无法到达的远方， 成为他永远的可望而不可即。 ☆、第四十六回 旧债清，图来日 第四十六回旧债清，图来日 【海兰珠●陆千金】 皇宫之中，所有女人都恨我。他们都说，关雎宫里的宸妃竟像是狐狸精托生成人，使狐媚之术，才引得皇太极神魂颠倒，除了关雎宫，不再踏足任何地方。就连姑姑和大玉儿都被冷落，昔日宠妃，如今竟称了笑话。 不是不知道娜木钟天天去找大玉儿麻烦，也不是不知道，巴玛特在背后悄悄使手段。但是这些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入宫本就不是为了和这些女人争斗。我要的是令他们争斗，令他们怨恨。 竹嫣儿很不理解我这做法：“大汗如此宠爱格格，格格应该趁着此刻抓住大汗的心，而不是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这词竟也能用在我身上。在科尔沁时，我是尊崇的大格格，却也永远可有可无，能够用上这词的唯有大玉儿。在察哈尔部时，我也不配。一开始娜木钟是林丹汗的心头好，后来这虚伪的宠爱，我也不想要了。 “竹嫣儿，你不懂。”我摩挲着肚子，轻轻笑了。“你以为后宫就只是后宫吗?姑姑和大玉儿不会对我置喙半分，姑姑是不敢，大玉儿是不必。” 科尔沁的支持，对于皇太极来说很重要。而对科尔沁来说，蒙古女子得到恩宠，同样重要。皇太极虽然在后宫煳涂了，可是在朝堂上，依然是冷酷而英明的君王。既然如此，那么朝臣就不会有任何质疑的话。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姑姑也很清楚，所以即使不喜欢我，她也替我压下了大多不平之声。科尔沁的格格受宠，总比别人受宠要好得多。 崇德元年十一月，大玉儿诊断出，我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皇太极为此高兴得不得了，他没有丝毫怀疑这话的真假，认定我们姊妹两对他一心一意。 他甚至还笑着对大玉儿说：“大玉儿，你医术好，又是海兰珠的姐姐。我把海兰珠交到你手里，务必让他们母子平安。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大玉儿应声说：“大汗放心，这都是大玉儿应该做的。” 皇太极确实很高兴，不止一次摸着我的肚子说：“海兰珠，给我生个皇子，我会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的野心从未停止，在这草原之上孜孜不倦地生长。他已经是整个关外的主人，却依然无法满足。他要攻入山海关，吞併腐朽的大明，入主紫禁城，成为天下至尊。他也确实有这能力，称得上是英雄。林丹汗和祖大寿，全部在他手下败退。 只是……我的儿子，不会在宫中腐朽。 我低着头看肚子，轻声说：“我喜欢姑娘，倒希望这一胎生的是女儿。” “不，一定是个皇子!”皇太极却很坚持：“我有预感，一定是个儿子!海兰珠，过去我亏欠你太多，今后会一一弥补。这孩子继承你的心细入微，还有我的雄才大略，肯定会成为最强大的巴图鲁。等他出生，我就封他做皇太子!我们攻进关内，让他在最尊贵的地方长大。” 会弥补对我的亏欠吗?我闭了闭眼，又想起死去的云开。你对我最大的亏欠，就是令云开死去。死人何以復生?所以你终此一生也无法弥补我。我也绝对不会再回头。 我有了身孕，对科尔沁和金国来说，都是大喜事。姑姑因此对我更无微不至，不允许任何人再冲撞我。而娜木钟也压下了性子，和巴玛特一起来看我。 娜木钟没什么心机，又喜好奢华，送我的是一支镶嵌鸽子血的扁方。倒也无伤大雅，还不会出错。 然而巴玛特却送了我一张雪白的狐狸皮，她的笑看上去很古怪：“宸妃娘娘，这狐狸皮厚实得很，现在是冬天，娘娘把它垫在座上，暖和得很。” 这张狐狸皮，令我想起小白。其实我没给它取名字，因为给了名字，就真真正正成为属于我的东西，要割捨起来太困难。所以我只是养着它，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是很清楚。小白是大玉儿叫的，她总是很活泼，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第86页 我盯着狐狸皮看了很久，直到大玉儿叫我：“姐姐?” 我回过神，继续面带微笑与他们寒暄，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走后，大玉儿摩挲着柔软的狐狸皮，冷笑道：“巴玛特的城府果然深，做事也别有用意。她知道小白是林丹汗送给姐姐的，特意准备一张白狐狸的皮，肯定是为了提醒姐姐想起林丹汗。” “真是可惜。”我的身体一直很弱，她想令我心绪起伏，想让我胎儿不稳，很寻常。只是终究要令她失望，我对林丹汗已仁至义尽，从无半分情谊，也不再有任何愧疚。 我曾经欠他的东西，在青海大草原上都已经还清了。那次去送他走，林丹汗此人已彻底走出我的生命。 【大玉儿●青莲与酌】 我曾想过很多次巴玛特会有什么精彩的手段，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可当真见到了，又大失所望。 见她看望姐姐，送的那雪白的狐狸皮，也不过就是些幼稚手段。 但也可见她的歹毒心思，还有那暗藏在如花笑靥之下的杀机。娜木钟的胆子，不过如此。巴玛特更为谨慎，也更大胆。 皇太极后宫里最重要的女人，只有来自大草原的包括我在内的五个。 婚姻也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皇太极真正在意的，是女人背后的势力。 海兰珠得宠，意味着科尔沁得宠。娜木钟和巴玛特的争宠，除了为他们自己，还要为了自己的部族。 巴玛特可以徐徐图之，她背后的势力可不能。一旦过急，破绽和把柄也就送到了我手里。 不仅仅是巴玛特在这宫里的把柄，还有她背后势力的把柄也如此。 日子在这样的勾心斗角里很快过去，时间可以抚平很多“褶皱”，只有恨与怨会随着时间发酵，厚与深与日俱增。 照顾海兰珠的这段时间里，皇太极与我的交流变多。 说得越多，越是看清他是个何等的人。 深情不再，桑田沧海，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就算时光倒转，如今局面，依旧无可更改。因为歷史就是如此，就算想要更改，也不会随我意愿。 我计算着日子，皇太极也计算着日子。 不论他嘴上对海兰珠如何情深，他也没有打算让自己守身如玉。这才是他。 我早有预料，他来的那一晚，我说不上反抗，也谈不及噁心，平淡地滚尸般的度过。 那以后，不再有更多的可能。 福临应该在我肚子里了，皇太极无用了。 日子越久，我的反应也越大，怀孕的消息对我来说并不新鲜。 而孩子的如期而至，让我更能放手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逐渐的借着多尔衮，一点点蚕食起了皇太极的朝堂。这一切都是在皇太极全无察觉的时候做下的，他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海兰珠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想要好好补偿他们母子。 只是他的这份虚情假意，不论是我还是海兰珠，都不会有任何波动。 不过，有皇太极的在意，我倒也不用过多费心姐姐的安全。这深宫里，想要好好活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海兰珠不愿意插手这些斗争，我也顺了她的意……我明白，她此时比我，更想飞离此地。 海兰珠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的大了起来，因着她向来身子弱，我在她的身上，花费了更多心思调理。 一度我为着她，甚至冷落了不少多尔衮。幸好天气渐暖，多尔衮的病情没有反覆。 这一切都在随着我的安排，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 我没有试图改变歷史，我只是顺应着歷史，然后慢慢地推波助澜罢了。 所以至今，未尝一败。 但我所知道的，也都是歷史上的大事件，想要做到不偏不倚，要花费更多的心血去分析，然后推波助澜，这并不是什么简单事。 我为了皇太极，做了许多从前的我从没想过的改变。他背叛我后，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又怎么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我可以因为先喜欢上而显得卑微，但大玉儿不可以，我也从没有这样的宽宏大量，让这一切轻轻揭过。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至七月。 上旬，天渐热。 太阳烈得白天就像在下火星子。 在这样燥热的日子里，姐姐的孩子终于出生了。 姐姐身子骨弱，孩子出生也是，那样娇弱，啼哭都是秀气的。 让我想起从前，我和姐姐还在大草原的时候，她也是那样柔声细气。 抱着他的时候，我脑子里转过诸多念头。然则，我终是选择帮她的。 不久前多尔衮差人传消息来，叶云开身子已经大好了。 再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第四十七回 见月明，有福临 第四十七回见月明，有福临 【海兰珠●陆千金】 崇德二年七月初八，一日骄阳似火的日子，我痛足一夜，终于生下了月明。 这是皇太极的第八个皇子。皇太极因此欣喜若狂，甚至大赦天下，释放了许多死囚。而我，也因这个孩子，站稳脚跟，成为后宫之中最坚不可摧的存在。皇太极疼爱我，也疼爱我的孩子。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到我们母子。 皇太极喜欢极了这孩子，抱着他，面上笑意无法止住。
第87页 “海兰珠你看，这孩子多像我。眉眼之中的英气藏不住。”皇太极开始寻找，这孩子与我还有他相似之处。“咱们的孩子，福大命大，肯定是天佑之子。虽说不足月，却白胖强健得很。他会成为草原上最好的勇士。” “八阿哥还小，容貌尚未长开，大汗怎能瞧出他像谁。”我伸手接过了月明，这是我和云开的孩子，被皇太极抱在手中，总令我一阵阵噁心。“八阿哥身子强健，是因为大玉儿这些时候照料我，才养得这样好。说来……她如今也有了身子，虽说月份不大，到底拖着孩子折磨人，大汗应该多去看看大玉儿。” “看完你就去看大玉儿。”皇太极握住了月明的小手，“咱们八阿哥真是讨人喜欢。” 我笑意有些冷：“大汗欢喜?我却觉得后怕。” 他脸上的笑终于收去了。还是这样好，我见不得他欢喜的模样，他痛苦，我就欢喜。“我已经严惩了巴玛特，不会再让她来关雎宫。” “于大汗而言，这已经足够。但是于我而言，却远远不够。”巴玛特是只藏在黑夜里的野狼，我时间不多，必须快速将她斩杀，令她再无反击之力。至于娜木钟，她反倒毫无威胁了。 “海兰珠……她是林丹汗的妃子之中，最先降我的……” “所以大汗心软?”我睨他一眼，忽然发现，原本令我心动的面容，已经开始苍老。无论他如何手腕滔天，气势逼人，依然躲不过时光的制裁。他终究是老了。我狠下心，冷冷地告诉皇太极：“大汗，这是我们第二个孩子，险些再度死去。” “第二个孩子?”皇太极诧异不已，叫乳母进来将月明抱出去，追问我：“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在军中见过你之后，我怀了个孩子……”不论过了多久，这依然是我锥心之痛。不管父亲是谁，始终是我的孩子，是我体内一团无法割捨的血肉。 皇太极的脸色渐渐发青：“孩子呢?” “林丹汗不会让它活着，当时的囊囊福晋娜木钟，也不会让他活着。” 娜木钟以为，那是林丹汗的孩子。她恐惧我动摇她的地位，蠢笨的人，就用最愚蠢的办法杀死了我的孩子。而林丹汗，他分明知道那一切。但是因为那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纵容了娜木钟，甚至给了她荣耀。 那时我恨透了娜木钟，却更恨皇太极。为何将我置身危险之中?既然要了我，为何又让我回到察哈尔部? 深情总是被辜负，而爱意也是一点点被磨损的。 这段令我讳莫如深的往事，我终于再度说出口了。好极了，真是痛快。 皇太极因此不敢再面对我，狼狈地离开了。而巴玛特，从此再无动静，成为一个透明人。 大抵是因失去过一个孩子，皇太极对八阿哥越发宠爱，恨不得将他摆在朝堂上，告诉众人，这将是未来的继承人。 这些举动都令我心惊肉跳，我不敢拿月明冒险。为此，我不止一次地问大玉儿：“什么时候能把月明送走?” “还不是时候，你再等等。”大玉儿抱着月明，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你给他取了名字?” 我点头：“叫月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父亲……是那样一个人……我却再也见不着月光明亮那一日了。 大玉儿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太极对这孩子看得很紧，再等等吧，这事不能急。”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一时一刻也不希望月明再留在宫中，这地方充满血腥气，会把人变得喜欢争斗，甚至不死不休。 大玉儿望着我，似在思索，末了她告诉我：“等我生产的时候。宫中一片混乱，皇太极和姑姑都会守在我宫里。到时我会故布疑云，令天降异象。趁着这个机会，送走月明……” “好。”有日子，就有指望。我迫不及待等着那天到来。 大玉儿却问：“姐姐，你不会伤心吗?自己的骨肉，送到别的地方，不会担心、捨不得吗?” 自然……是会的。只是我的伤心，只是我的。至于我的孩子，离开这里，从此他不会有伤心。 【大玉儿●青莲与酌】 终归为了自己的孩子，姐姐也愿意出手了。 巴玛特并非多么厉害，她的手段不够精緻，皇太极对她也没有那么的重视。她算来算去，终究是算漏了姐姐与皇太极的从前。 除去巴玛特，娜木钟更不足为虑。 姐姐愿意出手，让我也轻松不少。只我一个人，要做完所有的事，始终是有心无力的。 皇太极对八阿哥的喜欢，不仅仅是姐姐心惊，也更让我感到棘手。 姐姐一再催促，让我把这孩子给带出去。可我也不能冒着太大的风险去做这事，皇太极把孩子看得太紧，如果我真在这个时候动手，难免让皇太极怀疑到我，更难免让他发现更多。 他还没有煳涂到那个程度。 所以我不是不帮，而是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不过时机也不是不可人为的。 我生产的时候，就是一个好时候，那时候作出一番乱象，不仅可以让福临更受愚昧的人重视，也可以让八阿哥藉此乱象离开。
第88页 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才是对谁都好的。 而后续一系列的事，也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不过，要在这宫里，悄无声息的送走一个人，还是一个皇子，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可以把他送出去，但若是没有接应，那也无用。 要说没有接应，那也不是——我想起了阿济格和多铎，他们都是爱慕海兰珠的人，直至今日，爱新觉罗家的情种们，也不能对海兰珠忘怀。 联繫他们的事，我让多尔衮帮我去做。如此天气，他的身体无碍，也是该让他多动一动了。 我身边做事最能让我放心的，也就是多尔衮了。 可惜他的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我终究是无法回应的。 多尔衮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没过多久，他就给了我明确的回覆，他联繫上了阿济格和多铎，他们答应帮忙了。 我再问过了叶云开的情况，多尔衮回我叶云开身体中的毒素都清了，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妨碍。他让我放手去做，无论我要做什么，他都支持。 生受了这份好，我无可退避，也无从回报。 但想到叶云开平安无事，海兰珠日后也算是…… “姐姐，夜深了，你歇息吧。”苏茉儿站在门口，静静地矗立。 我没唤她，她也不会进来瞧我在做什么。 有时候她知道得太多了，对她也不安全。我不怀疑苏茉儿的忠诚，只是这宫里吃人的地方太多，也保不准有谁会做些昏了头的事。 可也只有苏茉儿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舒服。 大抵上是因为我晓得，只有她才是完完全全为了我这个人而留在这里的，也只有她全心全意的陪伴着我。 我烧尽了书信，苏茉儿走进来，为我挑灭了灯，仅仅留下一盏昏黄的灯亮着，被她拿着轻轻退了出去。 转眼春节已过，正月三十日匆匆而至。 那一日，天黑的很早，天地漆黑一片。 苏茉儿说打着灯笼都难看清前路。 我本有心再与她多聊几句，阵痛却突如其来。 于是宫里为着我的生产，又乱成一片。 苏茉儿差人去叫皇太极与姑姑，她亲自守着我。而我一早的安排，此时也应该是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 福临并没有多折腾我，直到戌时，便哌哌坠地。 他诞生时，漆黑的天空亮起红光，好似燃烧了整个寂静的夜晚，比那火烧云更加壮阔。 皇太极刚刚踏入院子，身上的龙玉倏地放起光来。 天生异象，龙玉生辉。 大玉儿的这一个孩子，只怕是不简单。 哲哲见着光亮，看了一眼皇太极的手，又瞥见一眼皇太极讳莫如深的神色，心里打了个突。 却不待他们深想，苏茉儿便照我话去迎了他们。 怀抱着福临，我的嘴角牵扯起来，笑得像哭。 一切都停不下来了。 ☆、第四十八回 月明离，汞粉毒 第四十八回月明离，汞粉毒 【海兰珠●陆千金】 大玉儿安排好了一切。 崇德三年，八阿哥就“病”了。这病一天比一天重，就连大玉儿也束手无策，八阿哥在正月里夭折。我痛不欲生，几乎想跟着八阿哥一併离开。 或许是因为捨不得，又或许是见不得我难过，皇太极将那个八阿哥抱了又抱，始终没打开抱衾，再看一看他可爱的小脸。 八阿哥夭折后两天，大玉儿发动了，终于在正月三十，生下了九阿哥。九阿哥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红光将整个永福宫照亮。这景象令皇太极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再也顾不得安抚伤心欲绝的我，去了永福宫。 “今天庄妃娘娘发动了，大汗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娘娘，你别多想。”竹嫣儿不知究竟，还以为我在意皇太极的宠爱，开口安慰我。 她却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皇太极去哪里。甚至于他现在离开，对于我来说，更是件好事。 大玉儿告诉我，她会让阿济格和多铎送月明离开。唯有利用他们的心意，月明的平安才会更多一份保障。 她从来都很懂人心，并且在这之中游刃有余。而我，我自以为经歷过这么多事，我也已经改变。然而当大玉儿将一切都处理好，那一刻我发现，其实我根本就没变，还是那个事事依靠别人的海兰珠。 我始终都不够聪明。 永福宫的红光亮了大半夜，今晚，所有的喧嚣都属于永福宫。难得清静，我提着灯笼去了凤凰楼。月明离开之后，竹嫣儿一直都很担心，我会因此而失去活着的心思。即使在凤凰楼上，她也依然小心翼翼，生怕我失足落下。 “娘娘……” 三月了，夜风却依然是凉的，太容易将眼睛吹疼。 “他们都说，大玉儿那时候很喜欢来凤凰楼。竹嫣儿，你说这里有什么好，黑黝黝一片，唯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掺杂在其中，却也看不真切。” “庄妃娘娘来这里，想必不是为了看风景。” 夜风吹骨衣袖，在这冷意之中，我忽然想起很多从前的事。“竹嫣儿，那时候被马匪赶走，你怕不怕?” 那件事是竹嫣儿的梦魇，无论什么时候提起，她都无法忘记。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短暂甜蜜的开端。正是因此，云开声势浩大地走进我的生命，将从前我没尝过的快乐，全部带给我。
第89页 “马匪太可恶，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想让人将他们千刀万剐。”和我想必，竹嫣儿对于马匪，可以说是无比厌恶。“真不知道大汗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直留着那些人。” 我看了她一眼，她还年轻，心里想什么，脸上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收了说话的心，我轻嘆一声：“回去罢。” 大玉儿为皇太极生下了第九个皇子，生他时那红光，被看成福气的象徵。两天前才失去一个儿子，两天后他却得到了一个更好的。 皇太极欣喜若狂，为九阿哥取名福临。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去见了大玉儿。她躺在床上，正在给九阿哥餵奶。我很惊讶，她是庄妃，亲自餵养，实在是不必。 大玉儿不动声色地掩好了衣角，我也没多问，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了下来。 “一天一夜了，姐姐你猜，月明现在会在哪里?” “无论在哪里，总比在这地方好。”我让大玉儿把月明送到那群马匪手中，这是云开的儿子，他们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姐姐，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死皇太极吗?”大玉儿朝我微笑：“今日过后，你可以动手了。” 我看着她，她微笑着，摸九阿哥的小手，极其温柔慈爱的模样。若非亲耳听见，完全无法想像，那样狠毒毒辣的话，竟然出自她口中。 她轻声说：“皇太极已然无用，姐姐，我不信你这样笨，这点都不知道。” 苏茉儿给了我一个瓷瓶，瓶中是白色的粉末。 大玉儿说：“这是汞粉，是药三分毒，能治病的东西，也是能杀人的利器。每次只需要一点，天长日久加在其中，不知不觉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我默默握紧了瓷瓶，没有再开口。 云开死在皇太极手中，唯一让我牵挂的月明也已经被送出宫。所有能令我牵挂的，都已不存在了。我恨皇太极，恨到想将他杀死。所以这个机会，我不会错过， 此后三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唯一令人失望的，是皇太极准备御驾亲征，这也代表着，毒会中断。 就在此刻，传来一个更令我和大玉儿烦心的消息。 娜木钟怀孕了。 【大玉儿●青莲与酌】 这许多年了，除了小时候，我的规矩和他们的规矩太不同，苏茉儿爱古板的和我拌嘴，长大了以后，就再没有过。 只是发现我在做这等危险的事时，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苏茉儿不像年幼时那样，直接言明我的不对，也不会再在外人的面前，说我的不是。她只是默默垂泪，默默做事，不与我说话。 我当然不能放任苏茉儿继续，她那个性子，会把她自己给闷坏的。 于是深夜里，餵过福临，使他睡下后，我拉住了苏茉儿。 沉默与苏茉儿太不相符，她和我从前一样的跳脱性格，在深宫里，却由不得她天真烂漫。为了我，她将谨言慎行刻在骨子里，恐怕是连梦话都不敢说。 “苏茉儿，可又和我使气了?”我问她。 苏茉儿撇头不看我：“奴婢不敢。” “我信任你，只是有的东西，只要我知道就好，你不必懂。”我嘆气。 苏茉儿默默垂泪：“姐姐，我看着你一个人做这些事，那么危险，我害怕。你一个人想，一个人，我看着心里很难受。” 听她哽咽的声音，我的心也揪痛一下。 握紧她的手，如今是粗糙不少了。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只她对我那份心，还是一样。 “接下来的事，你要多帮忙了。”我将她轻轻抱住，“接下来……” 我的话隐没在她的耳边。 说完，我松开手。苏茉儿却震惊得久久不敢动弹。 “姐姐……” “怕了么?”我问。 苏茉儿见我神色坚定，便懂了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些年来，她跟随我，经歷了一切。我受的伤痛，她比我更痛。所以即使是再大逆不道的事，她听了，却也觉得痛快。 “姐姐，终于不用再见你受苦，我自然是高兴的。姐姐要做什么，苏茉儿全都听从。”苏茉儿擦干眼泪，脸上的笑抑制不住。 “你胆子可比以前大了不少。”我笑她。 苏茉儿才不怕我这点，笑道：“姐姐只会笑话我。我只是替姐姐高兴。” “还生我气吗?” “我不是生姐姐的气。”苏茉儿嗫嚅着。 “那是怎么?这些日子不理我。”我问。 苏茉儿低垂眼睑：“我生我的气。姐姐不肯告诉我，自然是我帮不上姐姐。我帮不上姐姐，是我没用，自然是要生我自己的气。” “那只是不适合你做。如今这件大事，我也只信任你。”我看她，眼里一片真挚。 苏茉儿抿着嘴，狠狠点头。 这一夜很快过去。 福临生得健康，皇太极有多喜欢他，我不知道，但哲哲姑姑告诉我的，那夜福临生下，龙玉生辉，皇太极的神色过于莫测的事，我却放在了心上。 皇太极疼爱孩子，是天生本能。尤其这孩子是在八阿哥没了后，伴随异象而生，註定有不平凡的一生的情况下出生的。不管是移情，还是对他掌握舆论的意义，都非同凡响。
第90页 我知道他对我却是更忌惮了。 那也无所谓。 福临出生，皇太极也就没用了。 海兰珠姐姐每日里给皇太极下汞粉，他不会疑心。相反，只要是姐姐端上去的东西，恐怕就算是毒酒，他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这很好，这再好不过。 即使以后皇太极御驾亲征，姐姐无法继续下毒。那也没什么大碍，毒会日渐摧毁皇太极的身体，以后只要再“不小心”，战场上还有无眼刀剑，他定也没办法长命百岁。 娜木钟怀孕的消息，反倒让我更在意些。 她不成气候，但我知道，她会生下一个男胎。这个孩子是个威胁。 但这也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可以一石二鸟。 八阿哥去后，海兰珠便也一直“病”下去。皇太极身体时好时坏，除了海兰珠，他更重视子嗣还有权力。 娜木钟的蠢，让我有利用之地。 只需要一个让她信任的人，稍加煽风点火，她便可以为了“恨”的毒焰，做出更多。 方法也不需要多高明，娜木钟也做不到更多。但要让她觉得东西的来源是安全的，可以相信的。 我再三思量，终于定下了这一计策。 这也是为了姐姐。更是……为了科尔沁，以及我的以后! 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我勐地收拢了手掌。 ☆、第四十九回 送故人，待离宫 第四十九回送故人，待离宫 【海兰珠●陆千金】 时隔多年，皇太极再度御驾亲征。我亲自为他整理行装，并将绣了多时的香囊交给他，告诉他一定要贴身放置。 离开前一夜，他握着我的手，十分动情，我却仍然拒绝了他。当初与他虚与委蛇，甚至委身于他，是为了月明能够平安出生。如今月明已经安全离开，与他同床共枕也已不必。 那些过往令皇太极无法责备于我，何况，我还病着…… “海兰珠，我知道你怪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八阿哥。”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失去那个孩子令他很悲痛，他是真心喜欢月明。 世事真是可笑，当年那个孩子，悄无声息死去，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而所谓的八阿哥，并不是他的孩子，却受尽宠爱。阴错阳差，何时才能停止? 我默默收回手，看着桌上摇曳的烛光。“是海兰珠福薄，不敢怪罪大汗。” “等我打赢这场仗。”他悄声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柔声说：“等我回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海兰珠，我保证。你生下公主，我必定爱如珍宝。你生下儿子，我立刻封为太子!这天下应该在我们孩子手里。” 我没说话，依然盯着那丛火花。 “海兰珠，你在看什么?” 我轻声说：“大汗你瞧，那支蜡烛快灭了。人与蜡烛孰异?燃烧到最后，终归是要灭的。” “海兰珠!”他怒斥出声，一连串的咳嗽却将话语打断。他唿哧唿哧地喘气，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许久才将气喘匀。这串咳嗽令他缄默，也令我心喜。 许久，他终于开口：“海兰珠，别说这话。你姑姑病得很重，我走之后，你多去看看她。” 他说这话，真是令我诧异。他对姑姑并没太多情分，不过是因她是正头福晋，才多给两分脸面。往日我是连场面都不必做足的，她虽是皇后，我却是宠妃。可是现如今，皇太极却让我去看她。 皇太极在我面前坐下，或许是我脸上的惊讶取悦了他，他竟扬眉笑了起来，那模样真像从前，是锋利而英俊的，纵然是他的影子，也依然带有英美的轮廓。那都是很动人的，只是早已是从前的事了。 “哲哲恐怕捱不到明年，海兰珠，多去看看她，她死后，我想封你为皇后。” 封我为皇后?我忍不住笑出声，这笑太过激烈，竟连眼泪也一併笑了出来。阿玛和额娘将大玉儿放在手掌心，坚信她的聪慧明艷能令科尔沁焕发生机。我总归都是郁郁生长在角落的。他们绝不曾想过，我竟也有这一日，我竟也是能做皇后的…… 皇太极含笑望着我：“这样高兴?” 我收了笑，冷冷地说：“做皇后要三从四德，宽厚贤良。海兰珠的心很小，放不下天地。这皇后，恐怕我不能胜任。大汗另择贤明吧，我看……贵妃就很好。她是做过大妃的人，如今又身怀有孕，等养下皇子，更名正言顺。” 谁说我心如死灰?我依然心存恨意!大玉儿告诉我，娜木钟此胎必定是个儿子。她从不虚言，肯定是真的。皇太极命不久矣，娜木钟倘若生下儿子，必定也会生出野心。纵然她愚蠢，为了儿子，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真是后悔，没在一开始就令她死无葬身之地。竟还叫她有了孩子…… 很难得，皇太极脸上竟然带出几分歉疚。“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日是我昏了头……只是你病着，又那样待我，我气急了……” “大汗。”我打断了他，“您是草原第一人。”所以，不要向我解释。 皇太极附小做低，极力解释宽慰。乃至第二天离开的时候还告诉我：“海兰珠，等我凯旋归来。” 她走后，第一个来到关雎宫的是娜木钟。她怀了孩子，更趾高气扬。在我眼里，她好似跳樑小丑，权当解闷。
第91页 “我若是贵妃，便足不出户，安生养胎!好不容易算计来一个孩子，关雎宫中宫人勤快，地面光滑整洁得很，倘若一不留神失足跌没了，贵妃岂不伤心欲绝?” 大玉儿从门外进来，笑盈盈地看着娜木钟。 娜木钟气得几乎发抖：“庄妃!你敢咒我!等大汗回来，我必定告诉他，你敢咒骂皇嗣!” 【大玉儿●青莲与酌】 我三言两语把娜木钟给赶走了。 姐姐瞧出我的意思，屏退左右，只剩下我与她两个人。 我拉着姐姐坐下，她的脸色看上去真是不好，这生来就病弱的身子，不好好调理，日后有得苦受。 医药只能治病，而心病却需要心药医。海兰珠忧思过度，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皇宫里把她拘禁得久了，只怕她便真要香消玉殒在此。 “玉儿，你不该落她口舌。”海兰珠看我的目光中也有隐忧。姐姐心虽死，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关怀我的。 我笑得毫无所谓：“不差这一件事，皇太极忌惮我也不是一日两日起来的。” “玉儿，你自有数就好。”海兰珠明白我从小就很有主意，也就不多担心我的所作所为到底会为自己带来些什么。 她对皇太极的恨，对皇太极的復仇，远不及我彻底。那不是她的恨意不够深，或者因为我对皇太极有多失望，而是姐姐她不会做。 海兰珠的性子，更像是既然厌倦，不如远走的逃避，也或许是心如死灰的缺少动力。我和她不一样在于，我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一旦决定动手，就不会再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姐姐，药吃了吗?”我不想与姐姐多谈皇太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计划说得太深。皇太极御驾亲征去了，这正是让姐姐离开的好时候。 让她早日离去，她这怎么也调理不好的身子，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叶云开能让她这么欢喜，还有他们的孩子陪伴着，无论如何，姐姐也不会再郁结在心，以致身体每况愈下了。 海兰珠想到娜木钟真如我所设之局一步步走入圈套，也不知对娜木钟的蠢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药吃了又怎么样呢?”海兰珠没什么期望地说着，声音低缓，略显吃力。 娜木钟的毒药是我给的，海兰珠吃的药也是我给的，两厢中和，海兰珠就不会有事。我只怕海兰珠宁肯自己将计就计死了就算了，她这模样，看着也是快了却心愿，甘愿一死的。 我脑海中闪过小时候与海兰珠的一幕幕，那时候没有皇太极，我与海兰珠姊妹也是心无芥蒂，纵使其他人总有些偏颇，但我从来问心无愧。如今瞧见她这般苍白，我也是无奈而隐痛。 “姐姐难道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吗?”我希望她能为自己的孩子而有活下去的心。 海兰珠那黝黑的眼珠盯着我，最终是没什么光亮：“明月在宫外一定会过得很好，他在云开的部下那里，一定能成长为云开那样的伟男子，像真正的草原男儿……” “我可以送你出宫，姐姐。难道你不认为自己应该亲自养育你的孩子，亲自告诉他你和叶云开的过去吗?那些马匪都是粗糙惯了的，明月又是个小婴孩，被他们给带偏了怎么办?”我试探着。 海兰珠动作轻缓地摇头：“离开这里，没有云开，一切都没有意义。而且我走了，你如何给皇太极继续下毒?”来这儿的目的，她也从没有忘记过，她是要报復皇太极的，要看着他死。 “皇太极的事情，姐姐现在也不需要过多的考虑。你知道的，我有我的办法。总会让皇太极全无所觉的就心满意足去死。”我明确表示了我不需要她做帮手。 “送我出宫，算作我死了，娜木钟也就对你再无威胁之力了。”海兰珠想到了皇太极所说的皇后之位的事情，“我一走，哲哲去了，也就只有你了……” 她说到了这里，也就不再说下去。我要的东西，她都明白了。也许在我把毒药递到她的手里的时候，海兰珠就懂得我对那皇位的志在必得。 “姐姐明白就好。”我说道。 “可是我出宫以后又要去哪儿?孩子在云开的部下那里，云开因为我没了，我如何去得了?”海兰珠想到因她而死的叶云开，眼中似乎又积聚起了雾气。 “那要是我说叶云开没死呢?”我问她。 海兰珠本想直接否认我这个可能性，但她又知我从来不会虚言，所以震惊地看着我，话终于是结结巴巴，失了态：“你……你说什么?” “我说叶云开没死。”我平静地重复。 海兰珠的眼泪刷地流下来，那眼，倏尔被点亮，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忽然间的容光焕发：“你说的是真的?” 纵然知道我没有骗她的道理，海兰珠还是想一再的确认。 “姐姐，现在你想不想让我送你出宫呢?”我并不想玩“真的吗?”“真的真的”这样显得有些蠢的对话游戏，所以我直截了当地问姐姐，要不要离开这里，去叶云开的身边，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生活，过着平凡的一家三口应该过的日子。 海兰珠听了我的问题，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第92页 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心只想奔赴到爱人身边的海兰珠。过去的种种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的天真单纯。 我瞧出她无法立即给我答案了，便先让她想想，也就退了出去。 回到我的住处，苏茉儿见左右无人的时候，才问我与海兰珠说了什么。 “我告诉她，她喜欢的人还没死，问她要不要离开。”我想到姐姐脸上那纠结而踯躅的表情，那可真是不多见的风景，让我一再的想笑。 “大格格是不愿意走?”苏茉儿见我这看着“阴晴不定”的样子，还有点小心翼翼。 我道：“海兰珠一定会走的。” “为什么?姐姐怎么这样肯定?” “她不敢拿自己爱的人冒险。” ☆、第五十回 仍如旧，负相思 第五十回仍如旧，负相思 【海兰珠●陆千金】 大玉儿告诉我，云开还活着。然后给我留下一杯酒，酒里有她早已调配好的药。这药分作两份，另一份经由巴玛特的手送到娜木钟手中。她太蠢笨，甚至不需要太多计谋，挑唆两句，她就会为了她腹中之子，致我于死地。 娜木钟想要我死，因为她不敢冒险。曾经杀死我的孩子，她不确定我是否会因为这份恨意，加害她腹中之子。那日大玉儿的话，更令她惊心胆颤，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不是没怀疑过，大玉儿说的话是假的，不过是哄骗我，让我心甘情愿死去。只是那又如何呢?我早已不求生，甚至甘心赴死。大玉儿终究是我妹妹，说来道去，是我亏欠她，那时竟鬼迷心窍，会仰慕皇太极。 我望着面前的酒杯，皇太极如今称帝了，就连酒杯都极尽奢华。关雎宫里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可笑皇太极将他自认最好的尽数给我，却从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何物。这样也好，给他下了这么多年毒，他昔年的利用，我如今的狠毒，谁也没饶过谁，两清了。 我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到地上，指了一个丫头，说：“去，请庄妃过来。” 娜木钟虽愚蠢，却也懂得观望。我若不置于孤立无援之境，她不敢贸然下手。既然这戏要落幕了，我和大玉儿的工夫也该做足。最后一场戏，唱给自己听。 我没有让竹嫣儿去，她是我在这皇宫之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有些话，我只想跟她说。 “竹嫣儿，我走之后，你就跟着大玉儿吧。她不回伤害你，你和苏茉儿也能做个伴。” “格格?”竹嫣儿脸上透露出惊惶和不解：“格格要去哪里?” “生老病死，人人都有。”我转动着腕上的血玉镯，轻笑出声：“我很快就要去陪八阿哥了。” 竹嫣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我的小腿，哭道：“格格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大汗疼惜格格，待格格如珠如宝，格格如何捨得离大汗而去?” 怎么会不捨得?在这世上，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皇太极。竹嫣儿太天真，以为帝王给了宠爱，我就要战战兢兢，受宠若惊接受。焉知他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屋内灯光影影绰绰，在这朦胧一片中，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将至尽头，也很愿意多说一些话了。“竹嫣儿，□□战争天下，成就霸业，你知道他挚爱的人是谁吗?” 竹嫣儿没料到我会提起这事，望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大抵……是叶赫那位格格?” 她说得很胆战心惊，叶赫这两个字，在宫中已成禁忌。□□有七大恨，那位嬞歌格格位列第四恨。人们都以为，太祖爱极了她。 我闭了闭眼，又想起云开和我说那端往事时的模样，他永远都没个正形，就算说起伤心事，也脸上带笑。 “□□曾经宠爱过一个丫头，是关内来的汉人。嬞歌格格美貌绝伦也无可奈何，那才是真正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后来……她去世得很早，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 若非云开，我也不会知道，叱咤沙场的天可汗，也会有如此轻狂时。只是纵然良多深情，也是全然没用的。那人不想要，纵然你拱手江山哄她一回眸，也不能得她一度展颜。 我与皇太极，已将最好的时候错过。我所有的深爱和眷恋早已给了云开，留给他的除了恨再没别的。 大玉儿如约而至，来得极快。与她说了回话，我便目送她离开。这或许……是咱们姊妹之间最后一面了。 烛光渐渐暗下去，竹嫣儿叫人来换蜡烛。我慢慢闭上眼，只觉得累极了。竹嫣儿似是在叫我，我也不想睁眼。半生蹉跎，且容我歇息吧。 再醒来时，是在马车上。我望着四方的顶愣神，撩开帘子，却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甚至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拉着一匹小马，架势极足地喊：“驾!” 不知为何，单凭这一眼，我就认定了，那是我的月明。大玉儿没有骗我，她真的送我出了皇宫。 我强忍住泪意，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我喊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我问驾车的人：“你们领头的在哪里?” 那人朝前笑道：“大哥，你的压寨夫人说要见你呢!”
第93页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那些熟悉的人慢慢散开了，让出一条路。一个男人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马上，似笑非笑地过来，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草根。 这个生得出奇好看的男人有双眼尾上翘的眼睛，他挑着眉眼问我：“你想见我?” 岁月如旧，故人无恙。 【大玉儿●青莲与酌】 皇太极风尘僕僕地回到了宫里，他看上去饱经风霜，早已不再年轻。 他为着海兰珠的死，已近癫狂。 他责骂着宫里的人，为什么留不住海兰珠，为什么不一早通知他……等到人去楼空，人已化作灰烬他才得以归来，到最后还是辜负了她的等待。 因为宸妃的死，皇太极几乎将所有能问责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自此皇宫内，人人自危。 在皇太极面前，无论是谁，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失去宸妃的皇太极，就像是失去了唯一爱侣的孤狼，极尽兇狠，又极度悲切。 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挖空了。 皇宫里，似乎只剩下我还能面色如常地对待他。 而皇太极在走遍了关雎宫的每一个角落后，最终把目光转向了我。 疯了太久的他，面对着我，面对着姐姐身边的竹嫣儿，眼中的感情很复杂。那里面似乎有怀念，似乎是无措，又似乎有恨，还有着无穷无尽的遗憾……终是一切归于死寂。 “海兰珠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不肯相信海兰珠是病死的，明明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他说过的话，海兰珠从来不敢违抗的…… 我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又掩饰般地装作无事：“姐姐是油尽灯枯……” “不可能!你给我说实话!大玉儿，海兰珠是你姐姐!你怎么能明知道实情却不告诉我?!”皇太极果然还没有蠢到变瞎了，他捕捉到了我那一剎的暗示，让他自以为是我掩饰无能。 “……”我做出为难的神色。 皇太极便拿从前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来激我，言语尖酸，丧尽风度。 若是从前他在我面前，为着另一个女人如此，我大抵上还是会感到心酸。 不过现在他的一切，都不能再引起我的一丝波动了。 “既然你要知道，可不要后悔。”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我要说出什么东西来，竟有一瞬的瑟缩。但为着所谓的真相，他仍是追问。 “是娜木钟。” “我已经给了一个孩子和尊崇的地位，她竟敢做出这样的事!”皇太极不能相信他所一手掌握的一切，竟然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所认定的女人应当顺从他的事实，却往往事与愿违。 我将一切都说给他听，将草原上娜木钟杀死了海兰珠的第一个孩子，将海兰珠为了保命不慎让娜木钟的孩子也没了，为此娜木钟深恨海兰珠的事，更将娜木钟在宫里如何耀武扬威刺激海兰珠没了孩子的事，以及她到底如何谋害海兰珠的事都一字一句的告诉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最终拂袖而去。 再传来消息，便是皇太极剥夺了娜木钟孩子继承权，将其彻底软禁在她宫中。 皇太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当他有时间的时候，都会特意去关雎宫走一遭，待他再出来，身体却是更加摇摇欲坠。 哲哲姑姑的身子也不大好，我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放到了哲哲的身上。 至于皇太极，我只会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不断地催折他，好让他早登极乐。 另一方面，多尔衮也可以放手去做了。皇太极要入主中原的愿望，以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要做的事，却鲜少有没做成的。 皇太极不能做的，我却还能做。谁都可以输，大玉儿不能输。 直至今日，也依旧如此。 皇太极如今的身子，已经没有办法在阻止我做任何事。他却也放手了，对我的所作所为，他并非是全然无知，可他想管也已有心无力。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对于权力，已全然放手，终日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不可自拔。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我的功劳。 不负众望的，皇太极在秋天病逝。 死前唿唤着海兰珠的名字。 可惜，姐姐终归是不可能在地狱里见到他的。此时的她，应该是和她的丈夫、孩子，在草原上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完美得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应有的姿态。 皇太极死了，因他未立太子，朝堂之上为新帝登基的事吵成一片。 但并未动乱多久，福临便在我与哲哲还有多尔衮的扶持下登基。 福临，纵使他年岁还小，却也该是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我知道他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只是眼前更重要。 顺治元年九月，我被福临迎至燕京。 走入宫门，我恍惚间又看见了过去：大玉儿骑着马在大草原上肆意奔腾，头顶的雄鹰嘶鸣盘旋，白云稀稀，天地旷远……身后是已经累得追不上的哥哥们。 我终究是赢到了最后，却没想像中那样欢喜。 我羡慕姐姐，能像只自由飞翔的鹰……
第94页 全文完2018年8月17日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