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后》 第1章 阳陵 十一这种时候待在北京就是一场灾难,除非在宿舍不出去,否则到哪都是人潮汹涌。王致受老朋友邀请,决定趁机去西安旅游,结果十月一日当天朋友有事,给她报了个团,把人扔上旅游大巴就跑了,直说明天再请客赔罪。 王致的名字是她爷爷起的,取“宁静致远”“中正致和”之意,蕴意深厚,但王致这人比较俗气,喜好热闹玩乐,喜欢繁华都市生活,虽然是文科生,但大学念的是口译学院,高中学的那点历史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只能大概记个皮毛。 请她的人叫徐美美,是王致从一年级开始的玩伴,后来高中毕业后这姑娘考到西安上大学,两人也有两三年没见。这次如果不是徐美美邀请,西安这种古城对王致是没什么吸引力的。 王致下了车就跟着人稀里糊涂地转悠,只知道这地方叫阳陵,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景帝的葬身之所。 导游幽幽讲道:“这地下长眠着的就是大汉朝的第六位皇帝汉景帝,他和他父亲一起创造了‘文景之治’,并为其子汉武帝的‘汉武盛世’奠定了基础……他在位期间推行“削藩策”,削诸侯封地,平定七国之乱,巩固中央集权,勤俭治国,继续奉行“与民休息”政策,发展生产、减轻赋税……曹植称赞他说‘景帝明德,继文之则,肃清王室,克灭七国,省役薄赋,百姓殷昌,风移俗易,齐美成康’……” 王致随手打开百度百科一查,一字不差,心道导游姐姐这是把百度百科背下来了吧?便又兴致缺缺地把手机塞回兜里。 西安游客也不比北京少多少,导游姐姐一路在前面讲,王致不愿意和人挤,就远远地跟着,导游讲的也多半没听到。偶尔听见两句,除了百度百科就是汉朝的丧葬知识,她就更没兴趣了。 下地宫之前,导游带着他们团走到一块上书“汉景帝阳陵”的石碑前。不知道从哪本盗墓小说里看来的说法,让他们先拜谒墓主人,否则算大不敬。 王致也跟着装模作样地拜了,不忘碎碎念着“景皇帝保佑,让我赶快解决单身问题嫁出去吧”。临近毕业,眼看着众多同学早已走上“一毕业就领证”“不毕业先领证”的大路上,王致也觉得某些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导游姐姐正好在她身边,听着了,笑着说:“小姑娘,你这样可是不敬先人咩。” 王致被抓包,不由讪笑。 导游和她年纪也差不多,其实也不太讲究封建迷信的一套,此时开玩笑道:“小心墓主人看你小姑娘一个人,又长得俊,亲自出来替你解决单身问题咩。” 王致胆子小,尤怕鬼神,不过一句玩笑话也吓得她之后一直紧贴着导游走,不敢再掉队了。 由此她也知道了一件事,就是原来这墓主人汉景帝名叫刘启。此前王致只知道汉高祖刘邦和汉武帝刘彻,虽然知道“文景之治”,但汉朝其他皇帝的名讳都是一概不知。 出于保护需要,和秦始皇陵一样,阳陵的主墓室也没有开发,如今开放的只是几个陪葬坑,转完一圈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出了阳陵,下一站就是汉武帝的茂陵,中间车程不算短。早上起得早,王致上了车,没过五分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起初还能迷迷糊糊地感受到大巴车行走在黄土高原上的震荡和颠簸,后来就连这颠簸也察觉不出了。 她睡熟了。 ———————— 结果睁眼之后王致发现一切都变了。 她穿越了,跨越了两千多年,回到了公元前的西汉长安。 想她作为一个标准的平凡的现代人,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作诗不会弹琴不会做饭不会跆拳道,连玻璃和火药这种穿越人必知的配方都不知道,大学读的口译,让她穿越,那不是浪费机会么。 跑出去估计不是荒郊野外饿死就是被人贩子卖了。 在各种小说及影视作品的影响下,王致已经能淡定地接受这一事实,至少表面淡定。 好在如今她这副身体的本能还在,穿衣服之类的行为下意识就能完成,也能听懂这时候的语言,和身边人正常交流。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如今依然姓王名致。面目身段都和高中时期的自己差不多,但细微之处仍有差别,比如右手中指常年握笔磨出的茧不见了。不过她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这位王大姑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早年父亲王仲已经去世,母亲臧儿改嫁到一户丧妻的田姓人家,又生了两个儿子,取名田蚡、田胜。 王家就是普通平民,田家家境要比王家好许多,算得上是一方大户。如今家主便是臧儿的丈夫田光,家中另有田光母亲田老夫人以及他前妻留下的女儿田巧。 如今王致亲哥哥王信已经自立,就在长安街市上卖酒为生,两个女儿却还要跟着母亲,仰仗田家过活。寄人篱下,虽然不曾缺衣少食,日子也自然不算如意。 据人说王致是和田巧一同到郊外踏青,后来不知怎的走丢了,七日后才被街坊送回来,没受什么伤,醒过来后脑子却糊糊涂涂的,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得的。 只有王致明白,脑子糊涂记不得,是因为醒过来的人已是自己,而不是那原本的王大姑娘。 最关键的是,王致刚醒来,就发现自己早已经到了适婚年纪,她母亲臧儿正忙着给她张罗亲事。而且目前看来,这事根本不由她做主。 醒过来的第七天,王致已经基本适应。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深沉地思考着这个严肃的人生与哲学问题,心道难道自己二十多年贯穿始终的单身问题就要在古老的汉朝解决了?这不科学。 ……还是景帝同志真的听见她的祈祷就把她保佑到汉朝自己的地盘上来了?王致摇摇头,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容貌妍丽、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走到近前推推她,怯怯地轻声唤道:“姐……” 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这小姑娘美则美矣,一双大眼睛却没什么灵气,给人一种呆呆的感觉。用这里的人话说,王家二姑娘,是个傻的。 王致却觉得她这妹妹也称不上傻,只是反应慢一些,更有一股质朴的忠憨之气,叫人忍不住心疼她。 妹妹王儿姁扯动王致袖口,断续道:“姐姐、不开心、咱们、上街去。”她是察觉到了王致心情不好,想拉她上街散心。 王致拍怕妹妹的头,放下被子,站起来整整头发,点点头。这些天她都在自己屋子里消化这乱七八糟的一堆事情,还一直没机会出去看看。 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她们的亲娘臧儿堵了回来。 王儿姁一看见臧儿,惊了一下,看了姐姐一眼,就悄悄溜走了。 臧儿依旧是前几天一样的说辞:“娘和你说的那几个有没有满意的?要娘说还是长陵李家李源最好,据说过了年他是要封郎官的……” 这时候一般姑娘到了她这个年龄,基本上都嫁人了。王致一直没嫁,一是因为田巧早年丧母,几乎是田老太太一手看大的,老太太心疼田巧,总想凭着田家家底给田巧说门好亲事。田巧比王致还大半岁,有她在上面压着,给王致张揽说和姻缘的人就要少很多。此外她娘臧儿也有很大责任。 臧儿祖父是当年项羽分封的十八路异姓王之一臧荼,也是拥地一方唯吾独尊的枭雄人物。后来臧荼投靠了刘邦,又被以谋反之罪处死,臧家才由此败落,她也只嫁给平民王仲为妻,王仲死后又改嫁到田家,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后也算稳固了地位。 但臧儿小时候是见识过富贵权势的,始终不甘心这样的平凡生活,眼见长子王信只靠在长安街市上靠卖酒为生,没什么出息,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两个女儿和在田家后生的两个儿子身上。 现在儿子田蚡、田胜年纪还小,二女儿王儿姁容貌虽好,头脑却不灵光,是以她现下唯一的指望就是王致,一心想给大女儿找个好人家,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王致父亲早逝,如今不过是田家拖油瓶一个,门第也一般,可供挑选的人里臧儿左挑右挑也挑不到满意的,直到如今女儿年纪渐大,她才开始着急,也放低了标准,但首要的一条仍然是仕途有望或者是朝中有人。 这个李源年纪虽然大了些,也丧过妻,但现在就在丞相手下做事,是一名曹官,也算是仕途中人,王致嫁过去可以做正妻,在她看来也算是矬子里拔将军的第一人选了。 王致只觉头顶青筋乱跳,知道自己要是不想点办法,由着臧儿做主,八成就被塞给这个李源没跑了。 臧儿自然是能看出自家闺女不愿意的,又勉为其难换了一个说:“那你看这长安徐家好不好?这徐郎的父亲在太常底下做官,再过几年这徐郎也可以入朝为官。只不过你嫁过去只能做妾,娘和你说这可不太好,将来什么事都不由你做主。所以依我的还是李源好,不过这徐郎模样俊,你要喜欢我也勉强……” 王致听得头疼,初来乍到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能敷衍道:“容女儿再想想。” 臧儿提醒她:“可没日子了,听娘的,趁早定,还能挑个不错的。娘后悔早两年没把你嫁给常家,如今连那样的也碰不上了。” 现在国家鼓励早婚,女孩子到了十五岁不嫁人是要加倍收税的,田家虽然有些家产,但为了她一个姓王的姑娘多交了近两年税钱也是有怨言的。如今王儿姁也快要满十五了,臧儿更是急着把大女儿嫁出去。 王致扶额。 穿就穿吧,穿到大汉朝,原以为穿过来的剧本是《汉楚争霸》《汉武大帝》,再不济也是《光武中兴》,谁能想到是《流星花园》……还是个开头。碰上西汉版官迷老妈,她可以拜拜景帝同志换个愿望吗? 第2章 脸熟 王儿姁不知藏到了哪里,如今臧儿刚出去,她就闪了进来,眼巴巴看着姐姐。 王致一乐,想起答应小姑娘和她出去,当下忘了结婚这档烦心事,拉上妹妹一同出门去。 当下她还有种不真切感,即将嫁给丧妻大叔或是嫁给官二代做妾都像是别人的事,只要不是事到临头,就像和她没什么大干系。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天塌了个儿高的顶着。王大姑娘二十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小到寒暑假作业,大到穿越,就没什么能让她着急的。 但王致不认路,一路上都靠王儿姁领着。王儿姁就熟门熟路地把她带到了自家哥哥王信的店里。 王信见到幼妹,摸出一枚钱递给她:“儿姁拿去买糖。” 王儿姁心思单纯,当即就高兴地跑了。剩下王致对着这位才第一次见的哥哥。她在现代时是独生子女,没什么和亲兄弟姐妹打交道的经验,此时不免显得有些局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信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想来他们兄妹平时来往也不多。此时王信看见王致不说话,就问她:“娘又给你安排亲事了?” 王致点点头。 王信叹口气:“也难为你。我就说娘想的那些都不靠谱,尽是空中楼阁。要我说,咱们平常百姓,还是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地找个好人家过日子才是正理。我妹妹这样的好女孩,又怎么会没有人家要。” 但王信性子比较软,为人老实,虽然是这样想的,也不会为此去和母亲争。 看见妹妹神色郁郁的样子,王信又不忍心,道:“大花,我看娘如今也是着急地把你嫁出去,你有没有什么自己看好的人?你要是有相中的人家,想必娘也不会硬逼着你去嫁那些官家。”大花是王致小名,至今王信仍习惯这么叫她。 王致摇摇头,心说她刚来一周,还是圈在田家里,见过的男人除了两个异姓弟弟就是家里佣人,去哪里找相中的人家。 王信见此叹了口气,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大花,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就是隔壁开药铺的金王孙。你还记得不?当初你走失,就是这金哥进药回来发现的你把你送回来的。” 见王致摇头,他继续道:“他家这药铺刚开没半年,之前是他父亲金老和他一个姓邓的表弟在经营,他们是从代地来的,看样子也小有资产。七天前金老和他表弟说是回老家离开了,金老儿子就接手了药铺,也是那时他把昏迷的你送回家。我看那金郎正年轻力壮,身姿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做事也踏实稳重,至今没有家室,和咱们家也正相称。你若喜欢,哥哥就代你问一问。” 在现代二十年无人问津,刚穿越到汉朝七天就处处有人给她说亲,王致咋舌,心说难道还真是景帝显灵要治她的不敬之罪?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王信,就听一道低沉声音在门外道:“王哥,你要的人参,我送来了。” 还未见人,只听这声音,王致就觉得浑身一震。 她这人比较俗,不仅颜控,而且声控。 这人的声音让她想起在博物馆里玻璃柜里的墨玉,清贵、优雅、又始终隔了一层,不真切的样子。 王致转过头,就看见一人站在店门口,做市井间最常见的麻布衣短打扮,头上戴着斗笠,大半个脸都看不真切,只有一截露出来的下巴,弧度很好看。 王致不知怎的愣是看那弧度看呆了。 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弧度一样。 与王信相比,他的肤色要白许多。这人的眼睛很亮,又给人一种看不透的幽深感觉,隐在斗笠阴影之下,更看不真切。 他看见王致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眼,便又调转了目光。 王信有心向前推了推王致,介绍道:“你见过的,这是我妹妹王致。” 金王孙慢慢摘下斗笠,向两兄妹笑着点点头,算打过招呼。随后也不多搭话,便借口店中有事,告辞离开。 等到感觉那人走远了,王致才感觉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王信后知后觉地问她:“大花,你觉得这金郎如何。” 王致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做人,重要的是开心。见到那个人,王致就觉得,不仅是开心了,简直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之前想好的一套话全都瞬间不见了,脑中唯一剩下的只有两个大字“男神”…… 这、这不就是他们那路人皆知人见人爱时髦值刷到外天空的男神同志吗? 王致其实不追星,也不太爱看综艺电影电视等等,闲暇时间一般就是购物或者约着朋友吃吃喝喝,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上上网随便看点东西。 但是她也知道这位很有名,真正开始了解起源于她三年前某晚上随意看到的一篇报道文章,文章里介绍说该同志身世成谜,名校毕业,自加入娱乐圈以来获奖无数拥趸无数,演唱皆精而且极为敬业态度谦和,不仅如此他还精通八门语言,会开车开飞机开游艇,业余爱好是潜水和逛博物馆……最为关键的是该文章的结尾极为良心地附赠该同志经典照片无数。 王致当时对着照片惊叹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完美的人,真是太励志了——虽然感觉完美过头像是编的骗盲目大众的。 然而如此惊叹之下她也再一次没记住人家叫什么名字——王致把这归结为现在那些艺名都太文艺太难记了,就像她现在常常看完一整本言情小说也说不上来里面男女主角都叫什么名字。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她第二天早晨半梦半醒中想到这人的样子就直接被帅醒,然后再默默感叹一句真是太励志了 ——人家脸长成那样都还那么努力,自己这样的怎么能还不工作不学习。 俗话说得好,不怕人家比你优秀,就怕人家比你优秀比你努力脸还长得比你好。 从此以后,每逢大考小考面试等等苦厄之境,王致就把人家照片翻出来看一遍然后激励自己继续努力不要颓废。 所以虽然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这哥们到底叫啥,但是至少脸熟。 现在真颜就在面前,王致就愣愣看着金王孙第一次完全露出脸,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第3章 逼婚 她犹不相信这是真人,因而当王信趁热打铁继续给她讲关于金王孙的生平来历时,王致也一直认真在听。 之前金老爷子和他那姓邓的表弟管这药铺时,二人和王信相处就很融洽。 王信也就此得知金老爷子生长在都城长安,后来因为家中变故迁到代地发展,家里在当地也算小有资产,前些年又看准机会举家回长安经营。 王致总结了一下,觉得这金家父子实在是难得的有眼光有事业心有发展前途的药贩子。 另一边,臧儿虽没等到女儿回信,但已然是心急火燎坐不住了,料想自家女儿从未违逆过自己的决定,即便如今一时接受不了结婚之事,但最后也肯定是要听自己的。她越想越觉得那李源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了不耽误时间,免得错过这场姻缘,她立马联系了帮忙说这桩亲事的韩老太太,说自己这面很是满意,让帮着向对方说和说和。 韩老太自然满口答应。 那李源现在在丞相手下做曹官,自觉比较得意。丧妻之后想要再娶,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想要个年轻貌美的小妻子。 韩老太没别的本事,就是口才好,善于揣摩心思,这两点综合起来就是一大技能——会忽悠。她把王致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简直是天仙下凡千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又说她年少丧父,多年寄人篱下,十分弱质可怜,好像只待李曹官拯救。 说得李源心动不已,当下拍板决定这个妻子他要定了,谁都别抢! ———————— 王致拉着王儿姁刚一回家就听说了臧儿告诉她的“好消息”,当场呆若木鸡。 她急得不行,当场把妹妹哄走后梗着脖子摇头道:“这不行,我不干。绝对不干!” 谁想到臧儿听她这么一说眼圈也红了,同样急着道:“小没良心的,你以为我拉扯你们两个长这么大容易吗?你以为我给你找这么门亲事容易吗?老太太在那儿压着,巧姐的婚事还没着落,这事和她说了还不一定要怎么被她说。你以为你是当朝的公主郡主,喜欢谁由着你挑?就是真公主也没那么多命好的!” 她似是又想起了少时的娇宠风光与余下岁月里无尽的委屈,低下头呜呜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道:“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你妹妹想想,你娘你哥哥都是没本事的,她那样的,脑子又不灵光,你嫁得好了,才有好人家娶她,她婆家人才不敢慢待她。” 见王致没答话,臧儿又继续道:“你如今小,不懂事。娘这么多年熬过来,总是捡最有利的给你挑。你说便是这长安最有钱势的富商大贾,见着内史大人还不得规规矩矩伏低做小的的?”内史便是掌管长安城的长官,和现代首都市长差不多。西汉重农抑商,纵然商业发展商贾富贵,地位上自然还不可与官吏相提并论。 王致一下子头疼了。说到底这不是她亲娘,她也不知道真的这个时代的王大姑娘会做何选择,她是死活不可能答应这桩荒唐的亲事的,但臧儿这边如何应对,想来还是要和看起来通情达理的哥哥王信商量着办。 王致当下先安抚了臧儿,当晚愁得几乎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找王信。 王信酒铺刚刚开张,还没什么顾客上门,见到妹妹飞奔而来便笑着说:“我把这事情和你嫂嫂说了,她是见过世面的,她也觉得金哥这事有谱,还说他当初救了你就是有缘,你心里也未必是不愿意的。” 王致脸一红,但当下也顾不上这些了,也顾不得询问自己这嫂子到底是谁,只是急着道:“哥,娘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嫁给那个李源。”她年龄尚小,即使在现代也没什么社会经验,如此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便宜娘不靠谱,又逢这些事情,都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与王信虽然不过才第二次见,却也不由得把他当做亲哥哥依靠。 随着这句话,那些强行压抑的感情都不由翻涌上心头,未再开口,眼眶却红了。 王信安慰她两句,大致了解了情况,嘱咐她帮着看店,便前去拜见母亲,希冀找到转圜之机。妹妹如此不愿,他身为长兄,当然是不同意这桩亲事的。 这时顾客较少,王致也能应付得来,约莫过了十分钟才收拾了心情,只有眼窝处有些泛红。 昨天看王信做了大半天生意,卖酒她还是会的,王致怕自己刚哭过不好看,本能地遮丑,也不抬头,只盯着手中台上的物什一门心思做事。来的大都是老主顾,还当她是年纪小不好意思,也体谅王家妹子手脚不如王哥利索。 一两个时辰之后,王致动作越发熟练,这时铺子前停了个人,王致依然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您要什么酒?要多少的?” 那人却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这样做生意,可是要给王哥砸招牌的。” 王致猛然抬起头去看,只见面前站的正是金王孙。 王致对着那张脸说话一下子就不利索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买不买酒?” 金王孙却道:“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略微偏着头,站在酒铺屋檐底下,大半脸隐在阴影之下,小半部□□子却沐着光,光影交错中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泰然,彷佛一切尽在掌握。 王致愣了,想了想道:“你认得我?”她是猜测这古代版男神莫不是和原版王大姑娘是旧识? 金王孙逆着光看她,微微眯起眼:“如何算是认得……不过是我从荒野里捡了你,你受冻昏迷发烧,拉着我说了整整七日胡话而已。刚要治好,听说王哥家走丢了妹妹,形貌特征都符合,我就把你送回家了。这算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王致都断定不了那昏迷说胡话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原版王姑娘,此时不知该怎么接,便小声呐呐道:“你都说了是说胡话了……”还问她算不算数做什么。 就见药贩子眸色瞬间深了些许,似有不悦一闪而过,看着她低声道:“到少有人说胡话说的像你这般情真意切的。” 王致急了:“那你也总得告诉我我说了些什么吧?” 金王孙看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迅速浮现一么笑意。随即马上板起脸,仰头道:“……就不告诉你。” 王致:“……”她无话可说,只有瞪着他。 金王孙顿了一下,就听他低下头小声道:“别哭了。若还算数,我便娶你。” 第4章 聘礼 说的好像被你娶是多了不起的事,顶着男神同款脸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王致脾气上来了,也来不及细问前因后果,分析轻重缓急,只嘟哝道:“自然不算。” 正巧有人前来买酒,金王孙别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王信直到下午快闭市时才回来。看他脸色,王致便知道事情没成。 想来也是,似乎从小到大,自己这面揉的哥哥就从来没能扭过他们的母亲去。 她先宽慰了兄长,知道他没办成此事心中定过意不去,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那未曾谋面的嫂嫂之事,才听王信道原来她嫂子最近身体不适在家休养,往常都是出来陪王信卖酒的。 王致又赶忙让王信回家照顾嫂子。 她一个人从酒铺里出来,才觉得漫天的悲伤委屈扑天席地地袭来,她一个现代有为青年,到了这两千多年前的大汉朝,却连一桩婚事都无能为力。若说跑,她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能去做什么,若是落到歹人手里,下场只能是比现在更为凄惨。穿越看起来风风光光,随随便便就是满朝文武爱上我,真落到她这个境地,才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 天已经暗了下去,来回都是匆匆赶路的行人。王致却不想回田家去,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摇摇晃晃走到王家酒铺和金家药铺中间的小缝里躲进去,一屁股坐下,抱着头,肆意地无声哭了起来。 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赶上拿毕业证,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爸爸妈妈,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将往何处去……她只觉得茫茫然向四周看去,没有一个人能帮她。独立无援,能带她脱离这困境的只有她自己,可她却茫然无力,不知如何是好。 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不知怎的就想到,早知道早晨就答应金王孙了。起码人家还长了男神同款脸呢……而且感觉人其实很不错。接下去就想着自己现在属于没车没房没文凭没背景,比三无还要多一无,也不指望着过上传说中皇亲国戚迷恋我满朝文武爱上我的霸道人生,平平淡淡就挺好,哥哥说的对,人好才是硬道理。再说自己肯定接受不了古人三妻四妾,平头老百姓家里一夫一妻才更有可能…… 想着想着就有点跑偏,但那股无可排遣的难过却消散了不少,她甚至觉得有趣,自己无声地笑了起来。 站起来揉着发麻的腿的时候还在想,果然阿q精神指引胜利。 金家药铺里,德发看见自家少主人突然就趴在侧面窗户前不动了,一趴就是将近半个时辰。他心里疑惑,但也不敢打扰金王孙,只等金王孙自己缓过来。 就见他们少主人依然是一贯面沉如水的样子,动了动膀子,淡淡唤他:“德发。” 德发俯首恭听。 “……备一份聘礼。”他们少主人面不改色的,如是说。 ———————— 王致睡了一觉,养精蓄锐,准备醒来以后继续和她娘奋斗。 结果刚睁开眼就看见臧儿带着一脸喜悦的表情对她道:“致儿,你知道吗?河内郡郡守之子要娶你为妻,今天就差人派来好多的聘礼。说是几日前在你哥哥酒铺上见过你,回去便差人算了日子,希望能尽早完婚呢。” 王致一下子懵了,河内郡是哪里?这个什么郡守之子又是哪里跑出来的? 她问:“那你那个李大人呢?” 臧儿横了她一眼:“左右他家也没下聘,丞相曹官虽好,但比起一郡郡守可差远了。娘自然给你挑最好的。” 王致觉得信息量太大,她得缓缓。见臧儿喜上眉头的样子,装出柔顺的样子,干笑道:“这事女儿还想和哥哥商量下。” 臧儿眼波又是一转:“你总和你哥能商量出什么呀,这么好的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要我说还是祖宗保佑,该着咱们母女们时来运转了,才给你降下这天大的好事。你没见聘礼送进门的时候,那老太太听说了脸都绿了。他们田家的闺女可没这福分。” 她盈盈地看着王致,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我家的女儿就是好,样子好,命好,走在路上都能撞见贵人。” 好在她今日高兴,说叨了两句,就放了王致去见他哥。她如今嫁做了田家妇,王致成亲时毕竟还少不了她哥嫂替她操办,早通了气也好。 王致去酒铺见他哥,还没开口,就被王信拉了进去。 王信道:“大花,哥和你说实话,娘那边你可务必瞒住了。” 王致一愣:“哥你说。” 王信:“今天有个郡守之子去田家提亲吧?那是哥哥安排的。” 王致:“……?!” 难不成她穿越的第一个金手指其实是这位面相老实的兄长大人?!王信同志他表面上虽然是个卖酒的但其实秘密为皇帝做事,手握xx卫,掌握着大汉朝文武百官各路诸侯的秘辛,实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冕之王…… 她刚畅想到一半,就听他哥继续道:“昨天隔壁金哥来找我提亲,我和你嫂子商量觉得挺好,但怕过不了娘这关,所以你嫂子想出来这个主意,让金王孙买通媒人谎称是郡守之子,希望尽快完婚,等到你俩成婚了,娘便是发现了真相,不愿意也没办法了。我觉得你嫂子见过世面,有想法,说的总没错,就和金哥提了,他也同意,所以就这么办了。” 王致:“……”给嫂子大人跪了! 第5章 愿意 王致看着他哥:“哥,我真不记得了,嫂子她到底是哪里人?” 王信露出一抹怀念般的甜蜜微笑,慈爱地看着王致:“你嫂子她原本是少府大人家的小姐,后来为了我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你从前最钦佩她了,现在也不记得?果然是烧糊涂了,日后嫁到金家可要让金哥帮着好好调理调理。” 所谓三公九卿,少府便是九卿之一,主管皇帝财政,手下属官若干,位高权重,是这大汉朝里数得上的人物。王致万万想不到自己身边还真的潜伏着这般背景深厚的同志,更万万想不到自家亲哥哥身上就上演着如此狗血的爱情故事。 话说她嫂子雪明自幼体弱多病,又聪慧灵秀,所以更得家中长辈偏爱。四年前她病重,急需一味古籍中记载的草药,但少府去求了皇帝,却是连皇宫库藏中都找不到这种药。于是少府重金悬赏,后来为了冲喜更是许诺把小女儿嫁给能献上草药的人。结果王信去郊外的时候恰巧就遇上了这株救命草药,献到了少府府,又阴差阳错碰上了难得精神比较好,出来晒太阳的雪明。后来少府自然不同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卖酒的,就想拿钱作为报酬打发王信走。王信人老实,却也硬气,就说能让小姐病好就安心了,别无所求,什么都不要,就此离开。然而最终结局却是雪明病好了死活要嫁给王信,就离开家里,和他成婚后一起卖酒。 王信讲故事能力比较差,王致努力听才听出一个大概,不了解再详细的内容不好妄加评论,只在心里暗自感慨她嫂子简直一汉初翻版卓文君,不过大概比卓文君要早上十几年二十几年,难不成汉初的女孩子都流行这样的? 讲完当年事情,王信又嘱咐了王致几句,便提前关了店,去隔壁金家拿了药匆匆赶回家照顾雪明。 王致却没回家,又转到昨天自己抱头痛哭的那条小缝里站着低着头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想来想去心里还是一团乱,那千丝百缕的线却总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地绕到一个人身上。 王致抬起头,就见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王致只说了一个字就定住了,满腹的话,竟不知该说什么,可说什么。 金王孙微微低头看着她,紧抿了唇道:“你若不愿嫁,就当我什么都没做过。如今一切,我自有办法解决。日后你愿意嫁给李家还是徐家都是你的事情。”他眸色幽深,微微错开些不直接看着王致,可两人眼神不经意间对上时,王致却总有种对方极其认真的错觉。 王致微微示了弱,嗫嚅道:“你总要告诉我,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想要娶我。” 金王孙眸色微转,抬首看天道:“你嫁了我,有朝一日我自然告诉你。” 王致又低下头,不去看他,也不答话。 两人之间静了一会儿,金王孙垂下眼睫,看她:“所以你是不愿了?” 说罢转身要走。 王致突然抬起头来,抬起眼皮看着那人距自己一米开外的背影,复又垂下目光,小声:“等、等一下……我愿意的。” 金王孙背着身子,唇边几不可见地扬起一个弧度,依然是平淡无波的声音应道:“恩。” 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她,轻道:“我早知道。” 他们面对面站在只容一人的小道间,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王致整个人都站在阴影里,只看见光从对面打过来,笼在那人背上,一时有些恍惚。竟觉得这种每天早晨看见枕边人然后被帅醒的日子也值了。 王致看着面前那张脸,摇摇头,心道难怪说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我欺。红颜枯骨色本是空,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坚定呢! —————————— 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就没王致什么事了。她对如今这时代风貌还不甚了解,臧儿和王致夫妇也都没指望过她,事事都是他们去张罗。 如今距高祖平定天下,已又历经三十余年,十年前当朝皇帝继位,一直推行休养生息政策,民间也渐渐富裕起来,对婚礼的讲究要求也越来越高,平民百姓有时甚至要为家中嫁娶之事攒十几年的钱。王致刚听说时暗自吃惊,后来想想也正常,现代一般工薪家庭想再攒出一套结婚用的房子也要攒上好多年。 一般人家成亲,聘礼能有三千钱就不算少,但是金王孙既然要扮河内郡郡守之子,给的聘礼少不了要翻倍。 王信想到此事就心中打鼓,他妻子罗雪明却劝慰道:“我看那金家的买卖不算小。依那金老爷子的意思长安的买卖日后就是要交给金王孙经营的。他如果真心想娶妹妹,这笔钱不会拿不出。你要是心疼他们,按我的话去和母亲说,多给妹妹贴补嫁妆就是了。” 然而等到金家真的送上正合适的聘礼,派媒人同臧儿商量好一切后,却是罗雪明心生疑窦,暗道这药贩子还是有些见识的。只是此事也没困扰她太久,便被抛之脑后。她虽然聪慧,但从小生活在高门之后,嫁给王信后也多被丈夫悉心照料着,并不了解市井之间一般百姓三六九等各是怎样的生活。 金家足足送来聘礼一万钱,另有酒肉布匹等若干。 王信看得咋舌,跑去问询金王孙哪里筹来这么多钱。 金王孙眯着眼淡笑:“哥哥不要担心,我家在代地有两块极好的药田,我是家中长子,家里对我婚事很是重视,就典了药田把钱给我筹备婚事所需。”他倒不见外,如今称呼起王信来,就像自己已经和王致成婚了一样。 王信再无半点怀疑,心下感动,见到王致少不了又是念叨一番“隔壁金哥人多么多么好,你日后定要好好对人家……” 王致心说我以我上辈子看得那么多电视剧电影小说动画片作担保,哥你隔壁金哥那种闷声作大死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嫁他,王致是觉得这年头跟着反派长相的人混比较有前途。 找对爱人、跟对boss、站对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王信回家和妻子说起此事,罗雪明也是感叹:“天子娶妇,万金相聘。我们不过寻常人家,自然没有万金,但妹妹能得一人万钱求娶,未必不是良缘福气。” 第6章 成婚 王信按照妻子的说辞对臧儿道既然金家给的钱多,那么自家也不能还少了,免得让人家看轻了妹妹,妹妹在金家有面子有地位,对自己家里才能更好。臧儿一听就是这个道理,还夸自己榆木般的儿子终于开窍了。 而王致则一日日静待婚礼的到来。 直到婚礼当天她也没什么感觉,就是不停地坐着等着,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别人让跪就跪让拜就拜。这样一直等到天黑,金王孙进来了。 王致突然就紧张了。 但是看着隔壁金哥那张不切实际的脸,她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萌生了一个古早穿越者们早该萌生的想法——正经的演员都出现了,她这不会是在演戏吧? 虽然这个想法不靠谱,但是穿越不是更不靠谱? 于是,自那日小巷分别之后,王致对面前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她仰起脸,嘿嘿一笑:“金哥,咱们不是来真的吧?” 金王孙睨她一眼,屋内的灯火映着一切都影影绰绰不甚真实。 王致只见那张励志无比的脸沉沉压下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是来真的。” 王致信了。 她觉得不管是正经演员还是无辜群众,都不带如此敬业为艺术献身到这等地步的。 于是从了。 趴在身边人胸口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王致最后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家触手可及随便摸随便碰的药贩子同志,怎么可能是上辈子万民景仰可望而不可即的男神…… —————————— 第二天早晨,王致晕晕沉沉醒过来,思维还不清醒,随便往旁边一瞥,只觉夙愿已了——真的是活生生被帅醒。 晨光熹微,可以听见啁啾的鸟鸣和前面街市上行人往来的声音。 金王孙睫毛颤了颤,随即向上掀起,一双黑色的眼睛就直直对上王致的眼。 他轻轻笑了笑:“夫人一大早就盯着为夫看。” 王致愣了一下,心说这哥们进入角色如此之快,称呼如此自然,果然古代的孩子早当家,像自己和他这年龄放在现代没准儿都得被判个早恋然后被提溜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写三千字检查。 在榜样的带动下,王致也迅速适应了婚后生活。 说来奇怪,按照送聘礼时的说法,金家对金王孙这长子的婚事很是看重,但是事到如今金家都没有第二个人出面,曾经就在王信隔壁卖药的金老爷子都没出现过。金王孙解释说是他姐姐已经嫁人,弟弟尚且年幼,且家人都在外地张罗生意走不开。 她委婉地问她家金哥自己成婚以后用不用去拜见长辈。好像古代言情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金哥很认真淡然地告诉她:“不用,我爸妈他们现在都回老家了,等以后我带你回家再见他们。” 成婚后不到一个月,听说是从晋阳新进来一批药,于是金王孙下午就跑了,交代说晚上就回来,让王致好好看家,他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王致在家中无聊,索性去药铺转转。药铺中原本有两个帮忙看店招徕顾客的小厮,都是金家自带的,一个叫德发,一个叫徐让,都是十五六岁手脚伶俐的少年,此时德发跟着金王孙去进药了,铺子里就只有徐让一个人。 徐让似乎没想到王致会来,怔愣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张罗着给她倒水。 王致向外看,恰好发现有一位老先生也探头探脑地向里看。 她犹豫了下,招呼道:“老先生,您需要什么?” 老头乐呵地看她半晌,问道:“你是隔壁信哥儿家的妹子?” 老先生穿着普通,但看上去气度不凡,和街上常见的贩夫走卒不太一样。王致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应道:“是。” 她现在已经接受自己穿越的设定了。但王致总爱瞎想,她就觉得,如果自己穿越也是部剧,那么看这个走向一定是部种田剧,自己的任务使命就是帮助金哥发展金家药铺,做成大汉朝天字一号的大药铺。顺便谈谈恋爱,和命中注定的男主金王孙同志发展一下革命友谊和感情。 那么按照一般套路,这位老先生应该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是皇宫内务总管什么的,正在为皇帝苦寻一种药材,结果从自家药铺找到了,救了某重要人物的命,从此金家药铺一炮而红,成为长安达官贵人的首选…… 没想到老先生他不按套路出牌。 王致正想入非非,就听老爷子乐呵道:“那你就是我儿媳妇了!” 虽然也的确是特殊人物,但是好像特殊的方向搞错了。 王致看着金老爷子:“您?可是……金哥说您和……妈……回老家了。” 金老头愣了一下,又迅速点点头,微笑:“的确是回老家了,正收拾东西,临走不放心,再来看看你们。”他看起来慈祥又和蔼,只是笑起来的神态和金王孙像到了六七分,让人轻易就能辨认出的确是亲父子。 王致想到金王孙说过自己是长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再看老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想来也是老来得子。 老爷子看着王致,又左右看看集市上人来人往的景象,不知触动了什么,突然苦口婆心道:“儿媳妇啊,咱家现在虽然还穷点,还没什么积蓄,但是从王孙他爷爷起家到他这辈儿,也才三代。你和王孙好好过,好好经营,只要别再动乱打仗,百姓安居乐业发展生产,我算计着,等到我孙子那辈,咱家也能积攒不少产业了。到那时候,再做什么也就有底气了。” 王致点头应是,寻思着老爷子真是一位有战略眼光的民间企业家。 没过多久,一位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跑过来,小声和老头说了些什么。老爷子点点头,笑眯眯地向王致挥挥手,转身背着手就走了,那男子亦步亦趋地一直跟在后面。 晚上金王孙回来,王致给他讲白天经历:“今天店外来了个老先生,说是咱爹。” 金王孙眼中露出一抹讶异:“老爷子怎么来了?” 王致摇摇头:“老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爹娘他们来不及参加婚礼就着急走。” 金王孙点点头:“是,挺急的,家里种的药材该收了,他们回去盯着收药。” 王致对这些不太了解,秉承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态度,兼之对兄长王信所提供信息的信任,最关键的是她金哥表情过于自然正常,她很容易地相信了枕边人所说的一切。 王致:“哦,这样。”她在吃金王孙给她带回来的米糕,那米糕甜而不腻,自带稻米清香,被叶片包着,此时还有微微的温热,实在是王致穿越至今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可惜金王孙只给她带了两小块回来。她全部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问道:“金哥你的糕从哪买的?上次嫂子带我和儿姁去吃西街最有名的刘婶米糕,也没有你这个好吃。” 金王孙一直托着腮眯着眼看她吃,此时沉吟了两秒,道:“是我从进药路上买的,离城里比较远,下次给你多带些。” 随即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吃也吃完了,如果无事,娘子我们就歇息吧。” 第7章 转业 王致嫁给金王孙时日不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臧儿自然也知道女儿嫁的不是什么郡守之子,而是儿子隔壁的药贩子。这让一直为这桩婚事洋洋得意的她在左邻右舍以及田老太太那里落了好大的面子,这笔账自然要算在王致王信特别是胆大包天的金王孙身上。 但这事王致他们也早就知道瞒不住,是以自出嫁至今,王致也没回过田家,只托人往回送了东西。臧儿又被田老太太夹枪带棍指桑骂槐地讥讽一通,心中怨气怒气齐齐涌上,偏却无处可施。 社会学上有一个词叫做“相对剥夺”,说的是有两个部队,一个部队升迁快,一个部队升迁慢,但是如果做调查,却会发现升迁较慢的那个部队中的人感觉升迁制度更公平,而总体而言升迁较快的部队会觉得更不公平——因为他们看到的更多是身边人升迁了,而自己没被升迁。这个道理我国很早就有,所以有一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谁都没有,怕的是身边人有了自己没有,关系越近,相对剥夺感就越强。 臧儿和田老太太就是这样。 之前臧儿嘚瑟着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田老太太心中便郁郁难平,看见自家亲孙女田巧乖巧可怜地往自己身边一站,还没有托付,这种感情就越强烈。着急上火中老太太想起来自己娘家兄弟好像有一个儿子在朝为官,也是病急乱投医,就不管不顾地差了人去问,能不能给自家孙女介绍个好人家? 说来也巧,如今王信兄妹联合金王孙糊弄臧儿的事败露了,老太太兄弟那边却给了回信,还真给田巧介绍了一门亲事。男方虽然是寒门出身,但身负才学,如今在朝为官,虽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曹官,但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了。 臧儿听见这消息,更是恨得牙痒痒。特别是看见田巧娇怯怯向自己身前一站,低着头温婉道:“母亲莫急,致儿妹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我出嫁之后定不会忘了母亲和两个妹妹,以后多多照顾致儿妹妹就是。” 从她嫁进门来田老太太和这田大小姐就和她不对付,臧儿也听说田巧将要嫁的人如今专管长安街市,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这摆明了是故意挤兑她。但她也无法,只能忍下来,心中的憋闷就别提了,想起来王致王信就糟心。 王致躲她便宜娘还来不及,自然不知道臧儿如今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接手了药铺事务,也逐渐摸清了其中门道,平时不是和罗雪明聊天向她了解当今情况,就是看自家药铺子。 金王孙对她如此上进有事业心表示不解,经常默默地看着她,听她讲商业策划,然后委婉规劝道:“你平时多歇着,不用盯那铺子,倒不了。” 王致很害羞,低头表示:“那不是咱们家的铺子嘛。” 金王孙斟酌了一下:“夫人,为夫是怕你和那铺子,恩,产生感情。” 王致挑起眼看他,道:“产生感情又怎么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你离婚,和离。” “为夫还打算转业呢……”金王孙听见和离就妥协了,小声道,“算了,你愿意看着就看着。” 说是这么说,他自己还常常外出进药。他家的药的确比别人家品质好,而且价格不高,常有同行想摸索出金家到底是从哪里进的药,但都一无所获。 王致问时,金王孙也只说:“我家中自己种的,他们自然比不了。” 王致知道他还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姐姐、二弟与金王孙是一母同胞,另外两个弟弟则是金老爷子的妾室所生。但是据金王孙所说,只有姐姐跟着父母在老家经营,其他三个弟弟都各自在不同地方做药材生意。长安这块生意原本是老爷子亲自拓展经营的,后来交给他打理。 聊这些的时候,他家金哥就半睁眼看着窗外,似醒非醒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道:“等着吧,最晚过年的时候,这些人你就都能见全了。” 王致坐在桌子另一旁默默盯着身边人的侧脸,暗恨自己不是美术专业出身,至于金王孙说了什么则根本没听进去,听进去也没过脑子想。 金王孙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见他家娘子突然扑了上来,干脆利落地亲在他脸上,然后迅速位移离开了。 金哥睁开眼,摸了摸脸,垂下眼没露半点表情,依然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耳后根却淡淡发热。 他觉得他有必要找个时候和他新婚妻子谈谈。 像这样的,亲可以,但是有本事亲完你别跑啊! 王致想到金家这么多兄弟姊妹,暗道老金家估计属于古代版家族式企业,从生产到销售全产业链覆盖经营。 这天早晨她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蜷着,就感到金王孙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搭在她肩窝上,在她耳边吐气道:“为夫今天要去进一批新药,夫人好好看店。”声音低沉,犹带笑意。 王致早已习惯,此时只是轻轻“喔”了一声,便又独自睡去,等到时间差不多该去店里时才挣扎着起来。 这次留下看店的是德发,王致到的时候他已经把店中一切都打理妥当,只待顾客上门。 德发和徐让年岁相当,一个脸白一个脸黑,徐让做事沉稳,往往只干不说,问什么说什么;德发却活泼许多,熟悉之后会主动和王致讲自己被卖入金家前的生活。王致发现两人年纪虽不大,察言观色能力却极强,且手脚勤快,一个人能顶别人家铺子里三个人。 王致低头整理药材,突然听见德发道:“夫人,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他皱着眉,语气极为不满,小小年纪,气势倒是十足。 王致看他样子有趣,摇摇头笑道:“人家是在看铺子,谁会看我。” 德发还想争辩,一抬头那人车骑已经不见了,只好闷闷作罢。 第8章 米糕 话说那曹官李源被人毁了看好的亲事,心中郁卒。那韩老太太说媒不成,拿不到佣金,到嘴的肥肉跑了,也是心中不快。 但韩老太心思活络,为人精明,眼见得臧儿如今不快活,心中就起了鬼点子,没事干上门去和臧儿说道:“田夫人,照我说,咱家大姑娘嫁给一个药贩子,实在不配。我家老韩给两位姑娘都问卜过,说是大富大贵之命。” 韩老太太家的韩老太是街上算卦的,这一片都有些名声,据说算卜皆神准。 臧儿一直做着荣华富贵的梦,听这话又来了兴致:“这话当真?” 韩老太知她上钩,掩嘴一笑,横她:“骗你作甚。” 臧儿默然不语,显然又是不满那卖药的金王孙娶去自家女儿。 韩老太知晓她心意,转转眼珠子,故意轻飘飘道:“其实要我说,这成婚了也不算什么,再抢回来就是。这女儿嫁什么人,还不是当娘的做主……” 臧儿没答话,韩老太又故意仿佛顺口提起般道:“那李大人那日在街上见到了王大姑娘真人,至今还念念不忘呢。” ———————— 话说当朝太子殿下见过他母亲窦皇后,匆匆就往外走,却被一少年拦住。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和太子五官有两三分相似,却不似他那般冷漠淡然,而是生就一双微微含笑桃花眼,一样的薄唇无情,却天生的总是上翘三分,一副讨喜的笑模样。 他拦住太子,叫嚷着:“哥,你这么来去匆匆得做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多待一会儿?” 他正是窦皇后所出的第二子,淮阳王刘武,因为皇后宠爱,至今仍留在长安而没有去封地上。 刘启伸手拨开他,淡淡道:“回去看你嫂子。” 刘武话全都憋在心里。 刘启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又云淡风轻般道:“已婚男人的心情你不懂,等我让父亲给你指门亲事你就明白了。” 眼风一扫:“让开。” 刘武乖乖让到了一边,看着他哥身穿玄色服冕的修长身姿毫不留情地从自己身前越过,心下怨念,蹲到青石板路上,看着石缝中的狗尾巴草不开心。 他竟想不到他那从小到大生性冷淡状似情感机能缺失的哥哥是如此见色忘义之人! 他身后的德荣也忙跟着蹲下来安慰他:“殿下莫难过,小的给您去取米糕,咱们站起来吃。” 刘武想了想,点头:“甚好。” 又嘱咐德荣:“你快点去,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晚了新出的米糕又被慎夫人派人取走了。” 德荣心领神会,飞速地去了。 没一会儿他又郁郁地回来了:“殿下,米糕全没了。” 刘武脸一变:“还是被慎夫人那边抢了先?” 德荣低眉顺眼的,摇摇头:“不是,那边说是全让太子打包带走了。” 刘武一咬牙一跺脚。 他就说男人时最善变的动物,婚前婚后简直两个样,他哥结这个莫名其妙的破婚之前从来不吃甜食的! ———————— 嫁给金哥的极大好处是不用做饭。 刚结婚的时候王致曾经试着做了做,后来当天晚上她金哥饿了一晚上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家里再请个厨娘——其实就是德发联系了隔壁李大娘,给大娘钱,请大娘每天再负责做老金家三顿饭,德发去取。 今天德发取回饭不久,金王孙便回来了,后面跟着徐让,手里提着个不小的食盒。 徐让说:“公子知道夫人爱吃上回的米糕,这次特意多买了回来。” 金王孙挑眉看他一眼:“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徐让便不敢张嘴了,讷讷站在金王孙后面。 金王孙提过食盒打开,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晶莹软糯的米糕,随意道:“我听做糕的说他们这米糕还分桂花、饴糖、荷叶等不同味道,索性都给你买来尝尝。” 王致兴奋地伸爪子去抓,被金哥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她金哥冷冷横她一眼:“用筷子。” 王致委屈地叼起筷子拿到手上,正要去夹,又被金王孙一筷子拦住。 金王孙冷笑一声:“王致我警告你,要是再像上次吃鸭掌一样吃多了你就别想下次了。”眼神冰冷,黑不见底,深藏无奈。 王致不搭理他,根本把他整个人从眼前忽略掉,拨开他的筷子开始自顾自吃起来。 金王孙在一旁看着,极忧郁地想起了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候他家夫人天天从头到尾地盯着他看,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走神,他外面不显,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小得意小欢喜的。如今竟然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在她眼里自己还没有几块米糕值钱。 从不嗜好甜食的金王孙自然不知道,他亲弟弟和慎夫人为了每天这几块米糕,已经明争暗斗争了五年。 他默不作声地自我打量了一番,心道他夫人莫不是已经看腻了。 可怜他现在连个换衣服的本钱都没有。 金王孙盯着米糕,极为幽怨地想到。 王致误解了她金哥的眼神,心下反省觉得人家金哥大老远给自己买米糕送回来却连一块都吃不上,不太好。于是手中筷子硬生生拐了个方向,夹着那块已经被自己咬了多一半的米糕送到金王孙面前,狗腿地笑道:“金哥你要不要吃一点?” 做人嘛,千万不能涸泽而渔。她金哥高兴了,她才有源源不断的米糕可以吃。 金王孙顿时开心了,一口吞下递到自己嘴边的米糕,唇边不自觉绽开一个笑容,摸着王致狗头道:“乖。” 下次还给我家致儿带米糕回来。他心里美滋滋地想到。 想当年,刘武鉴于这是他亲哥,贵为太子,却始终都没尝过风靡汉宫内外由花婆婆手工制作每天限量只能产出三种口味共三十块的米糕,感到深深遗憾,不懈的安利了他近三年,不惜把自己好不容易从慎夫人那里抢到的份额分给他,却始终不曾安利成功——淮阳王他哥始终摆着一张冷若冰霜、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还是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自己吃吧的脸,根本不屑一尝。 淮阳王如果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大概能立马写一篇新赋,名字就叫,《我哥,他的名字叫善变》。 第9章 炮灰结成联盟 这天早晨金王孙大早起地又要去进药。 王致迷迷糊糊爬起来,亲了亲他的脸。 金王孙别开脸去,小声嘟囔她:“姑娘家家,这么不庄重。” 又自个儿凑过去也亲了亲她,低下头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警告道:“王致,我和你说,以后,特别是人前,不许亲我知不知道?” 王致云里雾里的,根本没听清她金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大概是快出门了,又踮起脚尖在金王孙耳边轻轻亲了一下。 金王孙飘着就走了。 满朝文武就见当日太子殿下眼神飘忽,唇边似藏笑意,与平时庄重内敛不动声色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皆暗自惴惴。 ———————— 王致最近总觉得累,是以这天等金王孙走后也没去药铺,只在家中坐着,翻看应该是金王孙带回来的竹简绢帛。只是这时候都是繁体字文言文,她看起来十分吃力,基本不太懂什么意思,就照着猜每个字大概是哪个字,权当扫盲运动。 突然听到有人敲门,王致走过去打开,外面竟然是她长时间不见的便宜娘臧儿。 毕竟是自己和哥哥王信等串通起来骗了这便宜娘。看见她,王致心中难免忐忑,只讷讷地请臧儿坐了。 臧儿依然是之前的那一套说辞,大意就是跟着金王孙这么个药贩子没前途,不如嫁给仕途中人云云。 王致心道我嫁都嫁了,您老人家再说又有什么意思。 谁想到她便宜娘最后下了总结陈词:“致儿,还是和娘回去吧。难得李大人依然愿意娶你为妻。” 王致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就听臧儿继续道:“你实在不愿意嫁给李大人也可以。韩老头给你和你妹妹算过命,说你二人都是大富大贵之命。”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鬼? 王致咧咧嘴:“娘你还是回去吧。我和金哥现在过得挺好的,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送您了。” 臧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恨恨走了,临走时还道:“致儿你不要犟,娘给你几天,等你想清楚。” 一看就是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王致只觉得脑仁儿疼,把自己扔到床上,索性开始睡觉。 穿越了就这点最好,不舒服了就窝在家里当米虫,什么都不用干。 晚上金王孙回来,一眼就看出王致状态不对,单手支着下巴,一双眼睛凉凉地看着她,微笑:“致儿,今天出什么事了,和为夫讲讲?” 王致怏怏的,看见她丈夫那双眼那一笑就发憷,一五一十把臧儿来过说的话全招了。 就见她金哥那点儿笑全消失了,一双眼睛冰似的,听她说完,又“哼”了一声,露出一抹笑来,低声道:“他们胆子倒大。” 王致顿时真的吓到了,心道其实仔细算来他家金哥今年才年方十八啊,放现代还和父母要零花钱天天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什么的虐着准备考大学呢,他家金哥怎么就一身杀伐果断气势惊人呢。 她连连点头附和,表明自己和他完全是同一战线,道:“就是就是,连金哥你妻子他们都敢抢。” 金王孙看见她这样,表情顿时缓和一些,眼睛微微垂下:“你不想跑就行。” 此时王致和他并排在床上坐着,闻言王致一把抱住他家金哥大腿:“金哥我怎么会想跑呢,我这么喜欢你。” 她发现自己抱的位置有些偏,又赶快调整了一下,抱住了金王孙腰。 她金哥顿时就柔情似水了,心里美得冒泡泡,低下头亲亲她发顶,拍着她,轻声道:“乖。” 金王孙表示自己最近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在家看着她,怕有人找事,特意让徐让在家看着,不再带他离开,又派了两个保镖回来看家。 那两个保镖精光内敛,据金王孙介绍是他家每次请来保护珍贵药材的。 王致想了想,问道:“佣金很高吧?” 金王孙微笑答道:“还好,反正咱们就请这两天。” ———————— 那李源听说了王致命格好,又是一直不得手,更是念念不忘。 而说来也巧,那田老太太孙女田巧新嫁的丈夫叫辛兼,是个管长安市场的小官,和李源也是相熟的。 那田巧自觉自己嫁给朝廷官吏辛兼,而王致只嫁给个药贩子,心里很是得意了几天,出于居高临下的心里,看自己那继母臧儿也顺眼了几分起来。可是过了一个月她就又生出不快不平来。 一来是辛兼身量不高,样貌普通,脸上还有麻子,比不得金王孙相貌俊美;二来是辛兼做个小官,却常和同僚一起寻欢作乐,夜不归宿。而她有时路过金家药铺,碰巧也看见王致与她丈夫两人眉宇间情意流转,一嗔一笑也都是默契,显然极为恩爱。 她毕竟不过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自然本能地更喜欢外表出众的金王孙。田巧就又不忿起来。明明是跟到自家来的拖油瓶,得田家白养十多年,凭什么过得比自己这正经的田家小姐好? 她知道了继母臧儿有拆散王致夫妻,把女儿抢回来的心意,就也怂恿辛兼帮着李源跟臧儿去抢人。 李源和辛兼同属小官吏,地位相当。但这李源外表同样平凡,品行不端,还比自己丈夫大近二十岁,将来前途也是不能和辛兼比的。这下子,那王致又有哪点能比自己强? 恰好辛兼最近有事需要请李源帮忙引荐丞相府一位长官,一听妻子这提议,觉得靠谱。自己在长安街市上那么多兄弟,又有李源支持,整死一家小小的药铺,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那李源还不念着自己的好,再找丞相手下曹官办事可要方便许多。 ———————— 王致在家中歇了几天,觉得气闷,就带着徐让和两个保镖出来到自家药铺晃悠。 也是她点背,正好就赶上一群人耀武扬威地拿着家伙堵在自家药铺前,德发一脸焦急地在铺子门口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开张都做不到。 走进了才发现,那群人里竟还有管长安街市的官差。 王致一下子想起来自己那个田家姐姐新嫁的丈夫好像就是管长安街市的。她对田巧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刚醒来时王信曾叮嘱她离这姑娘远点儿,她那时头疼臧儿逼婚的事,也真没怎么碰见过田巧。 王信却是在自家妹妹走失这件事上对田巧没有好感——明明是两个人一同出去,怎么最后那田家姑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自家妹子却丢了呢?幸好后来金王孙把人送了回来,见妹妹没有大碍,他才没有发作。 王致皱眉,对徐让道:“你去问问德发这是什么情况。” 第10章 祖母 这些人找事的理由是药铺卖假药,药死了人。 德发快气死了,毕竟年轻,站在那里,拦也拦不住,讲道理也讲不通,眼睁睁看着他们封铺子,脸气得煞白,尖着嗓子喊:“这里可是长安!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王信在他旁边站着,看上去也手足无措的样子。 如此急怒攻心的紧张时刻,王致居然还有心情想:德发这句话挺耳熟的,貌似是经典台词。 她如此悠闲的原因之一是徐让一直扶着她,不让她过去,一味地劝说让她等金王孙回来再说。 王致也没想过去,敌我力量悬殊,她这样的冲上去明显就是炮灰。 徐让见她点头,又劝道:“夫人,咱们回家歇着吧?让德发在这里等着公子。” 王致想了想,道:“也好。”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行动之前还得先打听了具体情况才好。 就见王儿姁不知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抱住王致的腿,结结巴巴道:“姐,快、走,娘,来了,要你,回家。” 但王儿姁这报信的毕竟来得晚,她怯怯地从王致身上爬起来,就见自己娘伙同田巧、韩老太等人已经到了。 她怕臧儿怕的紧,顿时敛目躲到了一边。 臧儿这次走的是大义凛然系列,极力陈说自家女儿怎么能嫁给金王孙这般丧尽天良谋财害命之辈,扯起王致就要走,却被两个保镖拦住,连王致的身都近不得,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韩老太帮着骂两个侍卫,那两人却只凝神屏气,犹若不闻,徐让向两人使个眼色,三人护着王致就要离开。 这时田巧突然出声:“致儿妹妹,姐姐有话和你说。” 王致听见那声妹妹就觉得全身一麻,哆嗦了一下还是停下身看她。 田巧上前一步,王致见她向自己走来,留存在身体内的本能般下意识就是向后一退,正巧踩上了方才倾倒在地上的药材,脚下一滑,就向后倒去,直直跌坐在地上。 她只觉身上一痛,随即便昏了过去。 —————————— 王致醒来的时候屋里亮着灯,火焰一突一突地跳跃着。 金王孙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灯火映照下,他的脸格外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晕青。 察觉到王致醒来,他迅速俯下身,小心翼翼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最终捏着她的手,轻轻唤了声:“致儿……” 王致第一反应是她得癌症了。 第二反应是汉朝没这病,有的话也检测不出来。 她张张嘴,挤出一句:“金哥……” 这才察觉嗓子干涩得厉害,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金王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递了杯水给她,一双眼睛又亮又深,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王致润了润嗓子,有了力气,小声提醒他:“金哥,专心喂水。” 金王孙手上动作又放轻几分,认真看着她把杯中的水喝完,又低眉垂目地转过身放杯子。 王致实在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金哥,我是怎么了?” 金王孙顿了一下,手上杯子无声地掉到床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裂成了碎块。 他反手大力抱住王致,把头埋在她肩膀处,在她耳边压抑般道:“致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眸深似海:“我们会有个儿子。” 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王致下意识地安慰般拍着金王孙,接道:“金哥,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 “我们会有个儿子。”金王孙直起身来,看着她,似在下某种誓言。 王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迂腐的古代人。 结果白银翻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仰起头看着金王孙,嘴微微张开,只觉得手都在抖。 金王孙重新俯下身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额发,小声的,一遍遍道:“没事了,好好睡一觉,都没事了,有我在……” ———————— 天气滞闷得惊人。 未央宫内香气袅袅,温暖静谧,似乎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刘启跪坐在下首,垂着眼,静静喝着杯中水。 终究是上首的老妇人先开了口:“你不是最近听你爹的在看那什么药铺子,怎么有功夫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刘启抬起头,微微一笑,端的是温良恭俭,道:“孙儿来看奶奶,本来就是本分。” 薄太后摇摇头,笑了一下:“总拿话来哄我。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刘启沉吟一下,放下手中杯子:“奶奶提过想从薄家给我选门亲事。” 薄太后看他一眼:“不是你不愿意?” 当年高祖薨后,吕后排挤刘氏子孙,只有她因为当年低调无宠,才得以和儿子一起远赴封地。谁又能想到后来风云变幻,竟是她的儿子登基称帝。是以她也看明白了,有时强求,争来争去,弄得谁都不开心,死的死惨的惨,谁也落不得好,又是何必呢? 这孙子也几乎是她看得长大的,知道他年纪虽轻,却极有主见,即使勉强他娶了薄家的女儿,他自己心中不愿意,最终结不了亲,反结了怨。待得自己百年之后,她孙子登基为帝御宇天下,薄家是兴是亡还不是要看他的心意,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薄太后没有做第二个吕后的打算,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惹刘启不快,是以虽然提过让他与薄家结亲的打算,却不曾强迫。 刘启唇角弯弯,似乎真是孝顺无比的好孙子。他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只是也想请奶奶答应我两件事,一是娶薄家哪个女儿由我选,二是,想让薄家新认个女儿回家。” 薄太后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了:“你倒打得好主意。” 她如今自然明白自家孙子的打算,哪里是来看她,分明是来同她做交易! 他想借自己这老太婆的势,光明正大地娶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为妻;给自己的允诺便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从各种名义上来讲,都是薄家的人。 自此薄家便与未来的帝王捆绑在一起,而不仅仅是一个依仗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的,看似高贵的,外戚。 虽然气,薄太后却没有拒绝,只是闭上眼,静静待了一会儿,吐出一句话:“你倒是上心。” 刘启唇边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转瞬即逝。知道这事已是成了,垂着眼放下手中杯,淡道:“孙子上心的也是薄家的姑娘。” “没脸没皮的,从哪学的。”薄太后横他一眼,“去吧,我自会和你爹提。” 刘启出了太后宫殿,正往外走,突地又想起来一件事,脚步一顿,拐了个方向。 —————————— 王致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看外面天气不好,更加憋气。 金王孙回来就见她怏怏地趴在家里桌子上,盯着桌上的壶。 他绕过去,从后面直接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你就不能老实歇着吗?” 王致睁着眼睛看着他,扯住他袖子,哼哼:“金哥你去那里了?” 金王孙就任她拉着,好脾气道:“去做早该做的事。” 王致就一副特委屈的表情看着他,小小声,两只手都伸上去拉住他:“你都不陪着我。” 金王孙少见她这副不讲道理的黏人模样,眼底渐渐更加柔和了些,把她手包在手里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给她拉上被子,把手塞回被子里,妥协道:“陪着你。” 王致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金哥,咱们家铺子怎么了?” 金王孙伸手把她眼睛遮住:“你好好休息,我自然会处理。” 王致张嘴咬了他一口。 金王孙木着脸把手撤开,映着灯光烛火看她,突然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起身,随意地转了视线,转移话题道:“对了,致儿,我把那家做米糕的师傅请回家里了,这几天专门给你做。想吃的话告诉德发他们就行。” ———————— 据说最受今上宠爱的慎夫人坐在宫殿里,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珠串。 她手上突然一顿,想起什么般对身边人道:“今天的米糕呢?怎么还不送来?” 宫女竹芋忙道:“婢子去催一催。”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竹芋苦着脸回来了,期期艾艾地看着慎夫人:“夫人……” 慎夫人抬起头:“怎么了?又全被淮阳王差人取走了?” 竹芋摇摇头,小声回道:“那边说,做米糕的梅婆婆人被太子要走了……” 慎夫人和淮阳王长年以来针对汉宫米糕的竞争平衡,终于因为太子的介入而被打破。 第11章 太子 臧儿、韩老太、李源连同田巧夫妇,居然还敢来,可见是不把王致带走誓不罢休。 正巧这日他们来的时候,金王孙就在家里。 徐让和德发带着两个侍卫在前面拦人,不让他们进来,金王孙听见动静,手上动作一顿,凛着脸,却是无声笑了一下,随即安抚了王致,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关上卧室门走到前厅,扬声淡淡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如今金家的铺子关了,金王孙也没什么有什么动作,连自己孩子没了都没什么反应,更被李源辛兼瞧不起,认为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市井之徒,今日才这样有恃无恐地欺上门来要人。 带这群人伙同他们的几个手下喽啰爪牙吵吵嚷嚷地冲进来后,就见金王孙气度从容地坐在桌旁,自顾喝水,两个小厮规矩地站在他身后。金王孙只当没看见他们进来,既不开口,也不请坐。 李源等人着恼了一瞬,随即便自己找地坐了,态度比在自己家还随便。 德发垂着眼,冷冷旁观着一切,毕竟少年心性,想到那天事情之后自己和徐让都被主人责罚得那样惨,心中便忍不住嘲讽不已。 金王孙由着他们叫嚣不已,听臧儿说什么“我女儿命格极贵,当配贵人,不是你这样的人当得起的。如今事已至此,你要是识相,就赶紧同致儿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继续经营你的药铺,说不定日后我家显贵了,念你一份好,还能提拔提拔你。别撕破了脸,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臧儿最后这话已经极不客气,当然从她明火执仗地带人闯进家里来时就没什么客气可言。 金王孙放下水杯,笑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第一次拿正眼看这些人。 那李源触见他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吓得一抖。随即又反应过来,暗道自己何必怕这个药贩子,故作镇定地挺直了腰板。 只见他对着臧儿,悠然道:“我也觉得我家致儿命中极贵,不是我这卖药的身份配得上。” 臧儿等人初时为他气势所迫,心中还为今天的行动有些打鼓,却没想到这金王孙果然是个外厉内荏、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不过这么两句话就让步了,连自己妻子都不护着,轻易拱手让人。 田巧之前还喜爱他俊美外表,如今也不屑他懦夫做派,心道还不如就让王致和这草包过一辈子,有她受的。李源和辛兼更是看不起他,心中窃笑不已。 只听金王孙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硬了许多,厉声道:“不过我的妻子也不是你们这种身份可以觊觎的。这世上若还有谁能和我抢致儿,便只有当朝太子。” 辛兼市疲出身,向来是混不吝的样子,此时便直接出言讽刺道:“呦,你还能把你老婆送给太子做妇不成?” 金王孙盯住他,眯起眼睛,嘴角微勾:“三日之后,拭目以待。” 随即挥挥袖子,转过身子:“送客。” 只可惜他如今袖子太短,没挥起来,无端少了三分气势。 辛兼一时被吓住,被徐让连同两个侍卫送到门外后才反应过来。这时再回去找场子也没什么意义,他站在门前啐了一口:“我就不信他还真能手眼通天,把人送到太子那里。” ———————— 王致他们所在的这块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市井街邻,彼此大多也打过一两个照面。 田家妇欲抢回出嫁女重嫁之事,经过金家药铺被封,更是传得四邻皆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金王孙惹不起李源等人,一怒之下要把妻子献给太子之事,很快就又被广大群众所周知。 街头孙大娘笑道:“胡闹,那金王孙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太子是什么人?睡得是绫罗铺就的大床,佩的是金玉璎珞,出入前呼后拥,见遍了从南到北的各式美人,咱们见着了都得跪着磕头喊千岁。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后这天下就是太子一个人的。那王大姑娘他拿着当宝,太子又怎么看得上。” 胡大娘也接道:“就是,那姓金的想见到太子,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呢。我看啊,这王大姑娘说不准就被真她娘抢回去了,嫁这么个没用的丈夫。” 其实她们一辈子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是想想也是脚踏祥云高不可攀的人物,那金王孙口出狂言,不异于是痴人说梦。 王信和隔壁常给金家做饭的李大娘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只是他们心疼王致前些日子刚没了孩子,心情一直不好,这事又八字没一撇,是以都忍着没说。是以方圆百米之内,她可能是唯一不知道此事的人了。 王信听说这事就想去找金王孙问个究竟,却被罗雪明按住了。 罗雪明劝道:“我看那金哥像是个有本事有主意的,至少比我两个纨绔哥哥都要强得多。咱们现在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打算,不如也等三天再说。反正咱做好两手准备,要是金王孙顶用,自然不用咱们多插手人家家事;要是那金王孙真是个卖妻求荣求安的绣花枕头,咱就先把妹妹接到咱们家护好,再谋划下一步打算,反正不让娘把妹妹带走就是了。” 王信听着觉得有理,便暂且按捺下担心。 王致这两天总看自家金哥披星戴月地出去,披星戴月地回来,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家铺子忙碌。等他晚上回来便忍不住宽慰道:“金哥你之前不还说过要转业吗?铺子要是回不来,咱们做别的也行,反正我陪着你。”说到最后一句时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压低了声音。 其实王致这两天在家里闲的,可怜的连本可看的书都没有,就开始回忆以前看过的各种书籍电视剧打发时间,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小学时候一篇课文,《蔡伦造纸》。当年这可是必背篇目,如今她虽然不会背,但好像还记得里面列的那些材料和大致步骤。虽然是简化版的,但是她有了大致思路以后试验试验,说不定能成呢!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发明纸张、开创事业、走上穿越人士必备经典成功之路的美好想象中,心情十分激动。金王孙不知道她天天在想些什么,倒觉得她天天这么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小可怜似的,又挺可爱,听她那么说更是激起心中柔情万千,执起她手,就着灯火轻轻一吻,哑声道:“致儿,你既然答应陪着我,从今以后我自会护着你,你也要护好你自己。” 王致“啊”了一声,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突然道:“金哥,我们是要去落草为寇吗?” 可怜金哥万年少有的一片少男心,碎得噼啪作响。 金王孙:等闲下来我得和我家妻子谈一谈,在她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咬牙,狠狠道:“是,从此你就是压寨夫人。” ———————— 第二天早晨金王孙又早早出去了,而他们的街坊四邻却听到一个对于他们而言无比重磅的消息:昨天夜里两队人分别冲进李源和辛兼家里抄了他们家,家中喽啰爪牙是死的死伤的伤,据小道消息,是太子派去的人。 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群众们都震惊了:那金王孙还真把自己妻子送给了太子? 这两天除了做饭,李大娘也经常到金家串门,知道王家这姑娘老实,对她丈夫更是一片痴心。她觉得自己瞒这谣言瞒了许多天,到了如今总该让王致自己知道,也留个心眼,早作准备。 是以这天早晨王致刚起床洗漱好,便看见李大娘上门,还特意避过了德发徐让,间谍似的拉她进屋,拉着她手,情真意切无比诚恳万分同情道:“姑娘,你可听大娘说。” 王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讷讷地点点头。 只听李大娘道:“诶,如今大家都传开了,说是你家金哥把你送给了太子,换了好大的封赏呢!” 第12章 王孙 王致一时间觉得这世界发展的太快,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她饱受清宫剧荼毒的脑子里,始终单线地觉得进宫嫁给皇帝皇子什么的只有两条路:什么选秀;还有各种王孙贵族特别是乾隆下江南,偶遇莲花一样的美女子。 没想到他大汉朝晋升的路径如此广博,成为皇帝的女人渠道如此新奇,连她金哥都能给太子献美人了,献的美人还是她。 话说太子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答应呢。 脑洞开到这里,王致只觉心中警铃大作。话说她记得汉朝至少有一个皇帝是断袖,虽然具体是哪个皇帝被她忘了,不会就是现在这个太子吧?想到自家金哥那玉一般的容颜,王致只觉得她的穿越道路一下子开启了hard般苦情路线,别人家穿越写出来都是《霸道太子爱上我》,她写出来的是《我与太子抢男人》。 眯着眼想了一会儿,王致最终决定自己的脑洞都不靠谱,斩钉截铁地对李大娘道:“金哥不是这种人。” 李大娘无限悲悯慈爱地看着她。大娘心中清楚,像王致这样的年轻小姑娘,都会幻想自己的良人是最好的那个,骗不骗过别人,至少能骗过自己。 她叹了口气,也只能但愿如此了。 李大娘担心事情有变,说完这通话之后也没走,就坐在一边陪着王致。 接近午时,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以及德发的小嗓门。 话说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说话可规矩了,细声细气的,这几个月下来就练成市井大妈的独门绝技,吼哪哪准。 王致站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这次还是原班人马,依旧是臧儿打头,不同的是她哥和嫂子也在后面跟着,一脸担心地看着她。李源是被抬来的,辛兼要好得多,被田巧扶着,依然可以看见脸上的青紫。 臧儿看见王致,目光有些游移不定,顿了顿上前,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娘听说那个金王孙把你送给太子了?” 对于这个结果,臧儿是满意的。嫁给太子,那可比李源什么的都强多了。只是有了“郡守之子”的前车之鉴,她有些担心这又是那狡诈的姓金的小子放出的□□。 辛兼则压根不信金王孙能在短短两天内搭上太子,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让那金王孙等着,夜闯民宅执杖伤人,爷不给他送到官府判他个剐刑爷就不姓辛。” 此时刑罚极重,不说剐刑,就算判肉刑,杖责五百下来,普通人不死也大残了。 王信夫妇越过这群人,三两步走到王致身边,罗雪明悄声问她:“一切可好?” 王致点点头,咧嘴笑了笑:“就是被他们吵得头痛。” 罗雪明暗里握住她的手扶住她。她嫂子身体本来不好,手心此时也是冰凉凉的,倒是让王致心里镇定清醒了许多,远远望见王儿姁缀在人群之后,一双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她。 田巧温温柔柔地劝她:“致儿妹妹,事到如今,到底什么情况你还是和我们说吧。我们是你的亲人,是断断不会害你的,便是有什么,那也都是那金王孙的错,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回去后,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算有个好歹,也有姐姐照看着你。” 她也不信,或是不愿信王致有那个命嫁给太子,况且短短三天,那金王孙又能做什么?田巧自诩跟着辛兼见过些市面,又有金王孙冒充郡守之子求娶王致的事例在先,也觉得是金王孙故意扯谎,吓唬他们。偏偏这谎撒得太大,又犯下了找人去辛、李两家抄家的罪名,肯定是落不得什么好的。 王致一时没搞明白田巧的逻辑,张了张嘴,最后皱眉说了一句:“我相信金哥,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队人马向这面而来。 当前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身穿黑色朝服,袖口宽大,饰有宽幅的金银纹绣,玉冠束发,面色沉静,待到近前勒住马,想着王致伸出手,沉声唤道:“致儿,这里来。” 看面相,这人正是金王孙,但所谓人靠衣装,虽然是同样的面容,这样打扮起来,更显得他气势惊人,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直叫人不敢相认。 他身后都是动作整齐划一、明甲执戈的亲卫,此时齐刷刷停下,一动不动静立在后,平添一份肃杀之气。 王致在这世上时日尚短,还不懂得看人衣装判断身份地位,只觉得她金哥今日简直帅气逼人,那一身雍容华贵低调内敛的广袖袍服更衬得他整个人温润贵气起来,整体颜值直逼甚至远超后世同款男神。 罗雪明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右边放开拉着王致的手,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快去。”左手捅捅丈夫王信,拉着他一同跪下。 那辛兼见此场面,哆嗦得话都说不出,也不管田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田巧机敏,和后面跟着他们的喽啰一起,见状也赶忙跪下了,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王致尚不明白究竟何事,只是听见她金哥召唤,又被罗雪明一推,就直直向金王孙走去,直到被一把抱到马上,回头一看,才发现竟然跪了一片。 据说金哥把她送给太子了,得了好大封赏,如今看金王孙鲜衣怒马的,莫非是真的?王致心中一片纷杂悲伤逆流成河各种想法都有,从早晨睁开眼开始心里就没静过,已经有了百八十个猜测,想了无数种可能。 但她也不是全傻的,见此情此景,坐在马背上,贴着金王孙,可怜兮兮般委屈地小声问:“金哥,他们都说你把我送给太子了。” 金王孙接到她后也没管后续事宜,调转马头就走,将其他人都抛至后面,此时放慢了马速,淡淡应了一声:“恩。” 王致抬起头,愤愤看着他,继而又低下头,耳朵贴着他胸口,闷闷道:“不想嫁给太子,只想嫁给你。” 金王孙突然笑了,调笑般问她:“怎么,嫁给太子不好么?当初我要娶你,你不还是不愿意。” “太子是很多人的,金哥是我一个人的。”王致想了一下,肯定道,“不想,就想要你一个。” “霸道。”金王孙嘟囔着,垂下眼看她,眼中犹带笑意。他单手持缰,另一手搂着她,突然低下头贴到她耳边,轻声道:“太子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王致睁着圆溜溜的眼看他,只听他静静的,含着笑意,一字一句道:“致儿,以后记住为夫名字。为夫姓刘,名启,是当朝太子。” 王致虽有预感,也有些微准备,然而这一刻还是被吓懵了。 她只觉得头脑中无数电闪雷鸣,无数画面闪过,她在阳陵的,穿越以来的,最终化为了五个大字熠熠生辉—— 汉景帝,刘启。 可能是她明显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太可怜了,刘启摸了摸她头顶发旋,继续贴着她耳廓微笑道:“乖,以后叫启哥。” 王致怯怯的,欲哭无泪地贴在他胸口,犹如保守资本主义压迫的无产阶级,软软的顺从道:“启哥。” 刘启微笑。 联想前后种种王致的心中在流泪。她想说启哥我真的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您老人家何必这样玩我,折腾够了不如打个商量放我回去? 可想也知道,面前这位和她同床共枕了三个多月的刘启同志对于她穿越这事应该是一无所知,单纯纯净的如白纸一样。 “景哥。”汉景帝的名头实在比刘启本名要响,正想着种种事情的王致情不自禁地就喊了出来,说出口才发觉失言。 “景”是她家启哥的谥号,此时人还好好的,甚至尚未继位,自然不会有这个字和他扯上关系。但刘启也没介意,只当她是一时习惯改不了口,还在叫“金哥”。 王致想了一下,问他:“启哥,你……到底为什么来开药铺?” 恕她见识有限,实在想不通堂堂大汉太子因为什么原因要来长安开药铺。这种情况下,她能想到她家启哥真实身份也是忒难了。这两个身份根本不配啊! 谁想到提起药铺这件事刘启就摆出一张臭脸,浑身低气压道:“你知道,我爹他是现在的皇帝。他身边有一个宠臣,叫邓通,出身卑微。” 提起邓通他脸更臭了:“姓邓的投其所好,总给我爹讲他当时在民间辛苦的生活,我爹可怜他,又被他说得挺动心,想体验下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王致心道,说明文帝是正经的好皇帝啊!电视上什么微服私访,不都是用来夸赞皇帝英明的题材嘛,当然乾隆那种微服勾搭妹子的不算。 只听刘启一脸无语地继续道:“老头子和姓邓的一合计,为商者流转天下,接触市井三教九流,感受最为直观,就开了个药铺。” “其实他们开自己的药铺没我什么事我也懒得管,他们自己高兴就好。结果有几个人天天和我爹念叨太子应该怎么怎么样……我爹觉得他开药铺体验民生收获很大,准备关门的时候看了一下他还剩一堆药没卖出去,他一高兴,觉得太子也应该体验民生疾苦,就把我派来了。” 刘启对这不靠谱的安排估计怨念极大,平时又找不到可靠的人可以吐槽他爹,此时对着王致一脸委屈一通抱怨。 最后补充道:“对了,我爷爷是高祖,以前称汉王,我爹现在最喜欢钱。所以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叫金王子,给我起了个名叫金王孙。他起的名我连改的权利都没有,致儿你说这都是什么事?” 王致:我竟然想不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文帝,竟然是这么有想法的一位同志。 第13章 皇后 王致察言观色:“启哥,那你岂不是很不开心被派到这里?” 刘启闻言脸色却是缓了缓,看了她一眼,正色:“也还好。” 其实,总的来说,还是赚了。不过这个念头他才不会对王致说。 两人同骑一直到未央宫内,一路上王致只觉得目不暇接,她穿越回来这几个月,一直闹腾着结婚的事,连长安城都没有好好转过,如今看到现实版皇宫更是稀奇,一直支棱着脑袋睁着眼睛扒着向外看。 刘启一把把她头按回自己胸口,拍了拍:“老实坐着。” 王致不甘心,老实了一会儿又伸了出去,然后再度遭到镇压。 最后刘启妥协,放慢马速,带着她慢慢溜达地进去。 等进了宫门,王致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刚才其实还有一点点想过是不是金哥逗自己玩,现在看来不是——他靠刷脸卡,就能进皇宫,明显不是装的! 王致也明白刘启为什么想快点带她回去自己地盘了,这一路上但凡遇见个两脚生物就要行礼致意,她家启哥正值青春少年,面皮如此之薄,如今怀里还揣着个人,必然是害羞了。 到了一处宫殿里,刘启抱她下马,将缰绳递给迎过来的仆从,却停下不走,低头看着王致:“致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王致一看他还很严肃,通情达理眨眨眼道:“启哥你说。” 刘启说:“我暂时又替你认了个爹。” 王致:哥,这我没法理解啊…… 刘启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别怕,人我也看过了,是我奶奶一个侄子。你是我送去的人,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王致还是没法理解,抬起头看他:“启哥……” 刘启牵着她进屋,叹了一口气,腔调随意道:“你启哥我现在无能,没什么办法,想要光明正大的娶你,只能用这个办法,借老太太的势力了。你要不愿意,其实……” 王致虽然在古代现代都没真正见过什么坐拥天下以国为家的大世面,但是起码看的小说电视剧多啊,当下反应过来反手牵住刘启袖子:“启哥,我懂我懂,都听你的。”这不就是封建社会不平等不自由封建家长制作祟干什么都得讲究门当户对嘛,她们初中那会儿政治都学过了。再说他家启哥可是太子。 太子,多凶残的职位。 粗略的拿统计学算一算,她看过那么多本言情小说里,真正太子能善终得到帝位的就没有几个。大家都喜欢让瞎编的什么三皇子七王爷的上位成功。就算抛开架空的不计入统计,历史上就她所知太子也是高危职业。 其实王致还是被市面上充斥着的清宫小说害了,这种小说十本里有八本是讲康熙几个儿子之间爱恨情仇的,八本中有七本一定会写到那里面的太子一次被废两次被废次次被废下场无比凄惨。 王致开始情深意切地担忧她家启哥的未来。 随后突然豁然开朗。启哥大名刘启,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景帝,那必须平安登基啊! 虽然她穿越来是个变数,但是只要她保持低调跟好组织一切听从首长命令不要太作相信就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为自己重新制定了长期指导思想和行动路线之后,王致想了想,又低头小声道:“启哥,那咱们能不能给我爹去上柱香?”关键这不是她亲爹,她心中实在有愧。 刘启目光柔和地望着她,低声道:“日后你想认回来,自然是可以的。我又没说过让你一直做薄家人。” 王致抬头去看他,他却紧紧抿着嘴,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表情。 ———————— 第二日晨,椒房之内。 窦皇后循着声音向自己的儿子看去,她双目幽深却无神采,但举动间自有温婉气质。 “太子,”她静静道,波澜不惊的样子和刘启也有三分相似,“我听人说你昨日从长安市井带回来一个女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这个儿子已经不小了,又贵为太子,只要无伤大雅,随着性子有些风流韵事也无妨,若是真的喜欢便是收进宫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正因为刘启年幼时便被太子,彼时她们母子地位还不似现在这样稳,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窦皇后对他教导管制都更严厉些,如今这种事情依然不免过问一二。刘启和刘武虽是同母兄弟,性子却大不一样,一个冷静自持,一个无拘外向。 刘启在下面规规矩矩坐在,敛了眼,淡淡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向您胡说,那里是什么市井女子,是奶奶家那边一个妹妹,托我照应两天罢了。” 窦皇后这才惊了,刘启说的是不是胡话她还分得出来,这话中的漏洞她都懒得费神去分辨,想必她的好儿子也没劳心去编。关键是这话中的意思让她难以视之等闲。不管这女孩儿到底是哪里来的,一个普通的市井之女和薄家的女儿,差别可是天上地下。 窦皇后秀眉微微蹙起:“胡闹。” 刘启露出微微一个笑:“爹前些日子杀了舅爷,奶奶不开心,我爹他总要找些由头补偿薄家的。我还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奶奶的心意。” 两个月多前薄太后唯一的亲弟弟薄昭因事被当今圣上赐了自尽,当今皇帝又向来孝顺,自然还是要贴补贴补薄家让太后顺气的。刘启就是看准这点,怕到时候老太太真想不开旧事重提指门婚事给他,届时不好推脱,索性先下手为强,用点手段光明正大把自家妻子重新娶回来。 窦皇后终于忍不住了,低叱道:“胡闹,陛下和薄家的事,也用不到你来掺和。” 他奶奶是太后,想让自家女孩子做太子妃,日后做皇后,做太后,保薄氏富贵荣华不倒;他娘是皇后,却恰好也和他奶奶是一样的打算。 刘启唇边笑意加深,端起手中水抿了一口,看着自己的母亲,悠悠道:“不如明日您再同祖母商量一下。” 天下婆媳关系一般别扭,窦皇后更是绝对不可能没脑子到在这个当口因为这件事去找太后的。 窦皇后脸色已然不好看,但此时对着儿子,却毫无办法。 刘启轻轻放下手中杯子,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母后,薄家那个姑娘,儿子很是喜欢。” 回到太子寝宫,刘启捉住正四处闲逛的王致,颇为不好意思地顺了顺毛。 王致已经和他有了默契,见状故意做出一副“没什么事,有事你就说,天大的事我给你顶着的”洒脱达观知心姿态,道:“启哥,怎么了?” 刘启特别不好意思:“致儿,你以后躲着点我娘,没事别惹她。” “恩?” “我今天没忍住,好像一不注意给你在她那里拉了间接仇恨值。” 王致脸微微皱起,眼睛快要冒苦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就听刘启安慰般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代表我奶奶的利益进来,我娘她对你怨气基数本来就大,多这点也不算什么。” 王致:我越听越害怕的样子。 刘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拍拍她肩:“致儿,这样。以后宫里宫外碰见敌方如果对方火力太强大,你就来找我,我正面扛并反击,你侧面掩护,行吧?” 王致勉为其难点点头,过了遍脑子想到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启哥,你给我讲讲当今局势?怎么判断敌方友方?” 只见刘启对她阴测测地莞尔一笑,笑如春花:“致儿,我们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王致暗忖这世上大概再没人能把如此别扭的表情表现得如此完美了。 我懂,只有永恒的利益。王致暗道。 结果启哥他不按剧本说台词。 他低下头,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你记住,日后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堂内外,皆为臣属。” 那一刻,王致彷佛隐约有些抓到了一位太子该如何顺利登基的灵感。 此等格局,臣妾自愧不如啊殿下。 第14章 脑补 过了两三天,王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随口问道:“启哥,之前找咱们事的李源什么的怎么处理了?” 刘启想了想:“那个李源和辛兼都杖杀了。其他人我没管,交给德发处理的。你娘我自然不敢动,在田家老实呆着呢吧。” 王致愣了一下:“这就杀了?” 刘启面上显出一抹少见的讥诮与冷笑,“哼”了一声道:“害死了我未出世的孩儿,死都是便宜他们的。” 来这里之后王致是见识了,虽然政府三令五申地禁止,但是市场上依然有奴隶买卖,官府刑罚自当今皇帝改革后已经较秦朝时减轻许多,得到百姓称赞,但对于王致而言依然是苛刻深重到令人发指。想起那天晚上她醒来后刘启难掩的失控和压抑的难过,再联想她家启哥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死不足惜”还真是他能给出的比较中肯的评价。 话说要杀辛兼的时候田老太太和着田巧先前还好一顿哭闹,臧儿被她们烦得不行,虽也自觉自己貌似开罪了那位深藏不露贵不可言的姑爷,但明白女儿似乎是一步登天,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就敷衍道:“不过一个男人,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多得是,哭什么哭。” 田巧犹痛哭不休,田老太太比较多吃好几十年的盐,马上制住了惺惺作派,拉自家孙女到僻静地方道:“傻姑娘,那王家丫头在咱们家住了十年有余,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如今嫁了高门,你侍奉好你那继母,待她回门时多多逢迎,还能没有你的好处?她就是不亲近你,总要亲近咱家两个小子,那可是她同母弟弟,蚡儿和胜儿毕竟都是你的同姓血缘兄弟,和你打小亲近,他们日后显贵了,能亏待了你这姐姐?” “再进一步想,”老太太轻抚着田巧的脸端详,“王家姑娘样貌不差,要奶奶看你比她更强,她亲妹妹是个傻子,若得了机会,你与她一同去服侍那显贵的姑爷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像我说的,那辛兼就是你天大的拖累,趁此机会甩了他,又有什么不好呢?” 那日刘启并未表明身份,臧儿等人毕竟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能从阵势上判断出那与金王孙样貌相同的男人是个极有权势之人,知道他态度极好地接走了王致,却不知道他却是当朝太子。 田巧反应过来是这个理,这才擦擦眼泪,转忧为喜。 田家这边闹腾,王信夫妇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罗雪明较臧儿等人有见识多了,但那天离得远,她也只大概通过服饰辨认出金王孙实际身份位比王侯,却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王致是个心宽的,而且谜之极其信任她家启哥,当天在太子寝宫安顿好之后就乐呵呵地问刘启“原来家里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吧?我哥我嫂子我妹妹都好吧?”。 刘启告诉她“妥了”,她就什么都不惦记了。 但是刘启心思极其细密,为防与王致正式再次完婚前出任何纰漏,竟也没告诉王信夫妇自己真实身份,只差德发去送上金钱若干,并带口信说自家主人夫人一切都安好,请舅爷放心,安顿好之后自然会再拜会。 王信和罗雪明实在没想到这金王孙还大有来头,虽得了平安口信,不弄清楚到底谁拐跑了自家妹子还是内心难安。罗雪明无法,又跑回家向自己娘亲求救——自从她嫁了王信,从前家中样样不如她受宠的姐妹们见着她就是明嘲暗讽,少不了一番隐隐的奚落,她爹也对她失望嫌她丢人不愿见她,是以虽然同在长安,也没什么约束,但如非必要,罗雪明这些年是几乎不回家的。 罗母归根结底自然还是心疼这宠爱多年的女儿,看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有事求家里,自然不忍让她失望,想了想道:“也罢,陛下已经为太子和薄家女指了婚,过不了两日便要纳吉,约莫婚期就定在这两三个月的良辰吉日,到时候我是要出席的,那人若真像你说的是什么王公贵戚,当天也必定会到场,娘到时候便带上你,是哪个人,你一认便知。” 罗雪明闻之大喜,虽然她心中也无比着急,但依如今之势罗夫人所言已经是最好的机会,毕竟知道王致和金王孙夫妇俩应该无恙,两三个月也还是等的的。 又依依拜别了母亲,她才告辞离去,遇见故人夹枪带棍的奚落打趣全都无视,回家将消息讲给王信。 —————— 而就在刘启王致两人回宫前几日,这宫里最坐不住最盼太子回来的居然是慎夫人。 每日的米糕没了,她心里是抓心挠肺得难受。 她是奈何不了太子,没法从刘启手中抢人,但是只要太子回来了,做米糕的梅婆婆总该跟着回宫吧? 打定了主意,又听说当时开药铺这馊主意是被邓通出的,慎夫人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她就不信,自己的魅力比不过一个邓通!当时邓通能忽悠得君上出去开药铺,间接导致太子也被派去继续开药铺,间间接导致米糕师傅被带走,她今天就有本事忽悠君上早日将太子召回宫。 后来,没过多久太子果然回来了,她又有米糕吃了。 慎夫人高兴极了。 后来王致听说这些事后一直暗搓搓地猜测,文帝如此喜爱慎夫人是因为她好养活。 ———————— 慎夫人:裙子短一点没关系,宫殿不修没关系,我有米糕吃就满足了。 文帝邪魅一笑:我就喜欢你这好养活的样子! ——以上为王致的脑洞。 刘启经过她身边,拍她头:“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致腼腆地笑笑不说话。 她觉得她要是坦承地告诉启哥自己在脑补艰苦朴素霸道总裁版你爹和你姨娘的日常故事,自己一定会挨打。 家庭暴力这种东西,还是避免比较好。 第15章 薄致 薄昭是薄太后唯一的亲弟弟,又有拥立之功,于九年前被皇帝奉为轵侯,两个月前却因为犯罪被诛,但薄家依然恩宠不绝,薄昭之子薄戎奴便承袭父亲侯位,是为轵易侯。 虽然刚遭了这么一场变故,薄戎奴的妻子李氏近日却又不免骄矜得意起来,原因无他——如今朝堂上传闻渐起,说是因着老太后的原因,陛下想要给太子纳薄氏女为正妻,太子也同意了。不出意外,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当朝太子妃,未来的正宫皇后。这人出在薄家,不仅说明薄家荣宠不减,而且很可能昭示着薄家未来的长盛不衰。 但这日李氏心里又起了个疙瘩,在这要紧的关头,她丈夫居然又接了个年轻女孩子回来,说是奉太后之命,接来的一位远房侄女。 她心说这不是添乱嘛,太子要从薄家选妇一有风声流出,但凡沾亲带故家里有年轻女孩子的人全都坐不住了,甚至家里几个有适龄女儿的姬妾都心里开花长草一样,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定抢不过李氏的女儿,也不免抱着“万一太子就正巧看上我家女儿呢”的侥幸心里,便是不能做正妃,被收回去做侍妾,他日尊荣也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但是李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女儿薄宴嫁给太子的。薄宴年龄和王致相仿,至今未嫁已经算晚了,巧的是李氏的想法也和臧儿相似,但是更有野心——她早猜到也听说薄太后有让太子娶薄家女的想法,而只要陛下和太子同意,从各方面论,作为薄太后亲弟弟的嫡孙女,又容姿出色、才学得当的薄宴都是毫无疑问的选择。是以这些年,她都在等这个机会。 可是如今机会来了,他丈夫还老实地听太后话接了个家中远方侄女过来,怎能让她不气。太后这个时候让他接,就是说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太后心里有这个女孩子。能被太后惦记着,只凭这一点,她都必然会是自家女儿的强力竞争对手。 晚上待薄戎奴回来,李氏忍不住拿这件事埋怨他:“明知道这是关乎宴儿和咱们前途的大事,你还不懂得多个心眼。” 薄戎奴不耐烦道:“老太太叫我去接,我能拒绝么?” 李氏拧了拧他胳膊,白他一眼:“你就不懂得找个借口?” 薄戎奴却不似往日的好脾气,而是掉转身去,过了一会儿道:“行了,你也别想太多,陛下、太子选谁做妇,是皇家的事,还轮不到咱们操心。” 父亲的死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天家无常,更何况,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那女孩子哪里是什么从老家接来的远方侄女,分明是太子殿下亲手千叮万嘱地送到他手上的。 太子和太后都特意嘱咐过此事不可透露出去,这女孩子从此就是正经薄家的人,这才是关乎薄家前途的事。薄戎奴心里明白,他也清楚自己妻子李氏不是心严口严之人,担心她守不住此事透露出去惹怒太子,因而也不敢告诉她,只能旁里提醒。 只是他心里也还希望着自己女儿能跟着嫁给太子——自己的姑母当年也不过是高祖身边最不打眼的小妾,但是风水轮转,如今却也身为太后,地位尊荣无匹,庇佑薄氏一族。是以他也不彻底地打消李氏心中的念头,只希望她不要做得过分。 太后曾叮嘱他说太子极有主见,不是喜欢被人左右的人。 就听李氏又问他:“你把那姑娘安置到哪了?” “宴儿旁边的院子里。” 薄宴旁边的院子是空的,往日只有和薄家亲近或地位高的女客才会被安置到那里居住,薄戎奴此举,明显是要抬举这丫头。这丫头在薄家的地位显得越高,自然对宴儿越不利。 她又不乐意了,冲着薄戎奴,摆不出好脸色。 薄戎奴心里也无奈,想解释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李氏是不清楚,他心里苦啊。薄戎奴心道夫人你是没看到太子对那姑娘呵护备至温柔体贴小心温顺的样子,还有把人交给我的时候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事情办好了大大有赏,办砸了就不必见我了”,那是□□裸的威胁啊! 虽然从头至尾刘启都在笑着,但是在朝堂这些年,作为一个被众朝臣极为提防的外戚,他这点眼色还是看得出的。 苛待那姑娘,他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太子宠爱的要娶回去的人,当然是要供起来! 想到这里,薄戎奴打了个激灵,连忙安抚李氏,还是不敢告诉她真话,只是道:“夫人,那是太后挂念的孩子,你可不能慢待了。” 李氏心里翻个白眼,暗道自家丈夫还真是太后的好侄儿,敷衍应道:“知道了,这些事我晓得的,你放心。” 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夫妻这么多年,薄戎奴看着李氏欲哭无泪心道夫人我不放心啊,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又嘱咐一番,而后答道:“单名致,薄致。” ———————— 话说这天早晨,王致醒来就拉着刘启不放手。 刘启拼命从她手里抢救自己袖子:“致儿,快起床,我们今天还有事要做。” 王致撒了手,闷闷不乐地爬起来,披上衣服站到地上,长长的衣摆垂到地上。她不开心,因为她家启哥说的有事要做就是要送她走。 刘启叹了口气,挥退准备进来的侍女,自己亲自走到她身边,捡起长长的衣带,从里到外一层层给她调整好系好。手指灵活,眼神专注。 王致本来就穿不惯古代衣服,以前穿着简单,还能勉强应付,如今刘启给她准备的这件里里外外一共六层,她马上就应付不来了。 看着刘启上下的忙乎,王致闲站着不动,油然而生一种“太子与朕披战袍”的豪情。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谁说皇帝不会自己穿衣服的,看她家启哥,多么地优秀,都会给她穿衣服! 刘启摆弄了半天,最后终于满意了,退后两步看了看,最后微笑道:“致儿,我们还是把侍女叫进来吧。” 王致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她家启哥能及时发现问题知错就改知人善任啊,对于一个王朝继承人来说,这品质太难得了。 吃早餐的时候王致继续忧郁地怏怏地瞅着刘启。 刘启觉得她简直像一只即将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 不由伸手把她耳边一缕碎发拂到她耳后,安慰道:“放心,我会找机会去看你,尽快娶你回来的。况且从此孤枕难眠,难道不是为夫更想你吗?” 王致瞥他一眼,心道谁知道你这种迷人的小妖精身边有多少想迷你的小妖精。 但是她是永远不会告诉刘启你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只迷人的小妖精的。 她咽下嘴里的粥,抬起眼继续瞅他,小声道:“启哥,我舍不得你……”她刚穿越过来没多长时间就嫁给了刘启,之后吃住都和这人在一起,聊天说话大多数也是和这个人,说舍不得倒真是真的。王致都怀疑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穿越综合征。 刘启瞪她一眼,视线又马上飘逸开,觉得脸莫名有些热,心道他家夫人这是什么时候居然学会撒娇了…… 他,好像,有点,抵抗不了。 刘启利索地吃完饭,绷着脸,最后眼神落在王致身上,一顿,敛目沉声道:“我会找机会去看你的。” 第16章 才女 王致觉得有点慌。 启哥要把她交给一个姓薄的大叔, 她是听说了的,前两天她启哥他爹刚把这位薄大叔他爹给逼得自杀了,现在启哥还敢把自己送到人家里,虽然说这位大叔是启哥他奶奶的弟弟的儿子,也算沾亲带故的,但是王致还是觉得有些慌。 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古人那么孝顺,她怕。 她捏着刘启袖子,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启哥,我能不能不走……” 刘启冷笑两声,挑眉看她:“现在学老实了?晚了。昨天晚上谁和我又哭又闹腾的,这次非把你送走不可。” 王致松开袖子,走到一边不理他。 刘启撇撇嘴,叹口气,又追过去把右手搭上她肩膀,左手摸摸鼻子,温言道:“这么不识逗,你平常调戏我,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我把你总这么藏在我宫里也不是事儿,况且杏花和春梅都会跟着你,有我在,薄戎奴不敢慢待你的。” 王致心里讪然,想着的却是:原来启哥知道我平常没事干是在调戏他啊…… 杏花都是太子殿里的女侍,杏花从在代地的时候就开始照顾才□□岁的刘启,一直能留到现在,足以证明其是刘启身边亲信得力的人。春梅是后分配过来的,但是为人机灵,进退有度,也在太子宫里做了三四年了。 都是老员工。 话说慎夫人身边女侍叫竹芋,皇后女侍叫静瓶,太后女侍名字更好听,叫梨颜……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只有刘启身边女侍画风诡异,叫的都是杏花春梅红姑。 刘启要把她们分配给王致的时候,其实她是拒绝的。她真的不想让别人以为这些名字都是她起的。 她上了薄家派来接人的车,刘启还站在旁边殷殷地瞧着。 那姓薄的大叔站在一边,一脸尴尬,写满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刘启又开了口,淡淡唤道:“致儿。” 王致探出头去,就见他招招手,道:“你下来。” 可怜车夫刚准备启动,又赶忙勒住,生生一个急刹车。 王致跑下车站到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就见刘启突然抬手,拔掉了自己头上束发的白玉簪子,一头乌黑长发顿时倾委而下。他右手里拿着簪子,左手摸上王致的脸,稳住,反手将玉簪别进王致发中,才又轻轻拍拍她的脸道:“去吧。” 薄戎奴坐在后面的车里,尴尬地偷看着外面一幕,也不知是待在车里失礼,还是出去失礼,最后只能等到看意思太子要放人离开了,才又下去请王致上车。 ———————— 太子娶妻一事早就悄悄传遍了薄家后院,作为李氏唯一的女儿,薄宴自然也听说了。只是她自认和那些姨娘姐妹都不一样,对这事也不很上心。 这日她父亲又接了一个远方的堂妹回来,并特意来叮嘱道要和那叫薄致的堂妹打好关系。薄宴确有几分聪明,听说了接人是薄太后的意思,就猜到家里是想把自己连同这个薄致一同送进宫去,彼此照应。父亲大概是想让自己和她处好关系,将来这姑娘便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是她本身就对嫁给太子争夺宠爱执掌后宫什么的不甚热忱,对这事始终抱着不支持不反对的中立态度,自然也就对拉拢王致的任务不甚在意。 可惜薄姑娘这次却是曲解了自己父亲的意思。 薄戎奴想的是,和王致搞好关系,然后通过她搭上太子,争取进宫。 第二天薄宴刚想出于礼节去看看那被冷落了半天的堂妹,就听见下人说母亲召见,只好又收 拾了仪容去见李氏。 果不其然李氏向她发表了以了不惜一切多快好省力争上游把握一切机会万无一失一定要嫁给太子的主题演讲,并且在演讲中为其制定了全面提升、严防死守、主动出击等多条战略方针和行动的总路线。 薄宴叹了口气:“娘,我都听你的,可你也用不着总想着这件事,咱们俩好好说说话不好么。” 李氏轻点她的额头,眼波向后一横:“你不想,后头可有的是人排着队挤破脑袋想着呢。咱这时候占据着大好的时机,不挣得万无一失,让她们钻了空子,以后有的是后悔的。” 她知道薄宴是被娇宠惯了,镇日里看些诗书,或者弹弹琴,才情虽好,却不懂得经营,实在是让她操心。 薄宴只好向李氏承诺一定贯彻她制定的总方针总路线,李氏才放她离开。 只是薄宴为人有些傲气,待人也疏淡,更因着家中地位不同,平时也和家中其他姐妹玩不到一起。她依着父亲的吩咐去看过王致两次,发现和对方实在没有共同语言,隐隐觉得这堂妹有些俗气,就也不再去找她了。 —————— 王致到薄家有一个星期,一开始还有各种人借着各种名头上门探望,后来门前就冷落了。 因为众人渐渐都知道,她大概就是个从老家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乡野丫头,既不知道三公九卿的名姓,也不知道今年长安最流行的衣料花色首饰。看她第一天来的时候穿的衣服虽好,精致非凡,但也就那几件,想必不是初到长安时太后赏的,就是轵易侯薄戎奴临时替她置办的。不过是因为侥幸被太后惦记着,才有机会这关头上被接到长安。 其实王致的衣服都是刘启给她置备的,她被接进太子宫中时日本就不长,衣服也来不及多做,而宫中衣物款式毕竟招摇,薄家人多眼杂,刘启想起她要冒充的身份,就嘱咐杏花只挑最不 打眼的衣服首饰给她带去,其他都留在宫里。 王致乐得清闲,闲下来就无聊,瞅瞅杏花,再瞅瞅春梅,手托下巴闷闷道:“我无聊。” 杏花和春梅可受不了她这眼神,王致是刘启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又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因而在刘启默认下,她们也只规规矩矩称王致为夫人,而来到薄家后,以防万一,两人都统一改口叫姑娘。 杏花忙接道:“姑娘想做什么?婢子们可以陪着姑娘。” 王致忧郁地望着窗外的蓝天,怆然道:“我想启哥。” 这个难度比较大。 春梅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姑娘写封信给公子?婢子可以想办法送去。”同样是为了避免隔墙有耳,她们称呼刘启都以“公子”代称,如果被人听到,就解释说是王致在老家的兄长。她们在这里陪着王致,自然有办法把这面消息传给刘启叫他知道。 王致想了想,微笑着,默默摇了摇头。 她进宫之后才知道,这个时候居然是有纸的,而且质量还不错,比现代的要厚实很多,只是想来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到的。她家启哥自己寝宫里就有一张纸质的地图。不过一般人书写还是用绢帛竹简。 但书写工具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但是现代大陆居民大部分应该天然地就能读懂繁体字,然而大部分人应该不会写。 王致就属于大部分人。西汉的字属于繁体字的困难模式,但是连蒙带猜的结合上下文她也能看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要写的话就要命了。 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勤勤恳恳地上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学的是听上去很是高端大气的口译,本来以为自己还属于传说中的高材生,结果一穿越就变成了文盲。说的就是她。 杏花一副很懂的样子,建议:“要不姑娘画幅画给公子?想必公子收到也会高兴的。” 王致想了想,点点头。 虽然画工不济,但是她也是会画画的,幼儿园的时候还被表扬呢。王致很自信。 春梅麻溜地拿出一卷竹简铺到桌子上,杏花递上了毛笔,开始磨墨。 王致思索了一下,提笔在竹简上画了个圆圈,然后在圆圈下面写了个“大”,一个火柴人就出现了。她又如法炮制,在火柴人旁边又画了个火柴人,然后在两个小人中间画了个“心”。 王致自我感觉,按照现代标准,应该给火柴人头上加上长长的头发以代表女孩子,但是想到他家启哥那头柔顺乌黑手感如丝缎、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摸一摸的长发,她觉得这种区分标准不太靠谱。 于是她给左边的小人加了顶小王冠,代表启哥,右边代表自己的小人就还是秃的。 王致正想放下笔,突然灵光一现,她之前每天白天无聊,翻看过刘启的许多文本,也大概记得几个常见字的模样,此时回忆了一下,依样画葫芦般在竹简上又极为稚嫩地写上“想你”二字。 待到字迹风干,她把竹简卷起来捆好递给春梅:“给启哥送去吧。” ———————— 未央宫内,太子殿下缓缓展开手下刚送来的一卷竹简,随即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感慨万千十分复杂的表情。 坐在下首的淮阳王刘武暗暗警惕,他依稀记得,他哥曾经是个面瘫。但是自从结婚后,好像这病不治而愈。然而不管是真瘫还是假瘫,这表情还是不甚正常。 他还是赶快撤离吧。 刘武站起身,正想告辞,就听他哥坐在上首,悠悠唤道:“小武?” 刘武连忙端正了表情:“哥你找我有事?” 刘启微微一笑,表情慈祥,点点头。 第17章 聚会 薄宴是这样的性子,心高气傲,这世上没多少人和事能入她的眼,自然没事是不会来招惹不入眼的王致的。但是她看不上,有人看得上王致——就是薄宴其他的姐姐妹妹们。 在她们眼里,太子身边有十几个姬妾夫人是不过分的,她们论身份地位抢不过薄宴,但是“正好”被太子相中,带回去做个妾总没人拦着吧?不仅没人拦,只要不损害薄宴的利益,夫人李氏和轵易侯薄戎奴还都会高兴帮衬着,毕竟若不是撕破脸的,自家人进去总比别人家进去了强,说出去都是薄家的女儿,给薄家争脸面地位。至于到了太子身边谁能得长久宠爱,那就说不一定了。 薄家适龄的姑娘个个打着好算盘,各凭本事争奇斗艳,结果除了薄宴,又突然杀出来一个据说“得太后惦记特意被接来”的远方堂姐妹,生生碍了她们的路——太子从薄家一下带走俩不过分,带走三四个却可就不太可能了。这薄致因为是远房亲戚,地位上讲并不一定比她们占多少优势,但是加上老太后惦记就不一样了。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顿时让她们气得牙根发痒。 再加上王致衣服首饰虽然不多,但样样精致非凡,多数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也不知道是哪家能工巧匠制就,这外在的光鲜也让这群素日在家中不太受重视的年轻姑娘们艳羡不已。 薄媛是这众多姐妹中还算比较受重视的一个,因为她母亲于氏貌美温柔,还颇得薄戎奴喜爱。薄媛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正是年轻的年纪,不同于薄宴端庄长相,端的是妍丽非常。 这天王致正和春梅两人在院中散步。王致的信寄出去三天了,但她还没收到刘启的回信,忍不住问春梅:“你说启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春梅早已习惯了王致这些天每日一问,微笑答道:“公子怎么舍得,说不定是想给姑娘留个惊喜。” 王致手贱地摘了人家薄家院子里的花,揪花瓣玩,低头闷闷道:“但是我想他了。” 春梅捂着心口暗道夫人这可怜的小样,我见了都心疼得想抱抱她哄她开心,要真是殿下看见了不得心疼死。怪不得殿下千方百计也要把人重新光明正大地娶回来,搁谁谁也不舍得委屈她啊。 这时就听一个娇嫩的女声问:“启哥是谁?莫不是致堂妹在老家的情郎?” 王致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娇艳的美人盈盈地站在花丛另一侧,嘴角带着三分笑意,也不知方才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正是薄媛。 王致愣在那里,眼里就开始冒心形,暗道这薄家还藏了不少小美人啊。她平生最喜欢两类美女,一种便是薄媛这样娇艳的,一种则是小龙女那种极其清丽出尘的。但是鉴于真的能出尘到小龙女地步的女孩子现实中少见,所以王致通常还是更偏爱这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要是不这么肤浅,当年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嫁给刘启。 春梅反应却快,暗暗轻轻推了王致一下。 王致反应过来,立马答道:“启哥自然是我哥。” 薄媛点点头,笑道:“致妹妹和令兄感情还真是深厚。” 王致想到自己此时的真·亲哥哥王信,觉得此话不错,于是露齿一笑:“那是。” 薄媛又看她一眼,一挥衣袖,点点头,转身举步离开了。 王致春梅两人回到屋里,却见杏花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衣服,此时正好拿着一套天青色裙装在王致身上比量,嘴中道:“这套清亮,看得清爽。” 又拿过手边另一套浅绯色的衣裙,犹豫不决道:“这件衬得姑娘面色娇嫩。” 王致连忙抬手比了个“停”,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收拾起衣服来?”这几天基本没她什么事,王致都是捡简单的穿戴。 春梅和杏花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杏花道:“轵易侯道明日有贵客要来,要姑娘们都打扮出席。” 王致不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竟被糊弄过去,挥了挥手:“那好吧,随你们选。” 杏花和春梅早料到如此,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终选中了绯色那套。天青色的颜色虽低调,但实则处处缀有不打眼的银线纹绣,细看便能知道是精致华贵,而且样式更为端庄,一看就知道是裁缝比照着殿下喜爱的衣服样式做的,配套的首饰也是大气玲珑的白玉,不适合夫人在这种场合穿戴。 绯色那套上只有简单的细线粗粗勾勒的大朵花纹,样式简单却有新意,搭配金制首饰,更称得年轻女孩子既鲜嫩又娇贵。 一看就是一个一心博得殿下宠爱的女孩子啊! 春梅和杏花为她们巧手打扮后给王致找的这个身份定位很满意——这样一定不会被薄家等人发现端倪的。关键是收获一只求宠爱的夫人后殿下一定会高兴的。 殿下高兴了,她们年终奖就不愁了。 王致看着那两枚金灿灿的耳饰心中就发憷,看上去倒是漂亮精巧非凡,整体不过半个小指长,缀着纤巧华美的流苏,不得不承认在她那些耳饰中这个还算个头中等的。但是她上辈子根本不习惯戴耳饰,这习惯延续到这辈子,看见这堆美丽非凡的小东西心中下意识地只浮现出两个字——好重。 更别提她头上那一堆造型别致真金白银铸就的钗环笄擿。 还没进宫之前想怎么打扮自然随她,一般就随便用钗环把头发绾起来了事;跟着刘启进宫后鉴于她喜欢在宫殿里宅着看书学写字,根本懒得往外跑,刘启省心之余也不操心她到底打扮成什么样。说起来穿来这些日子,需要这么全套梳妆的情况还屈指可数。 她启哥送给她好多首饰,她虽然很喜欢很高兴觉得它们都很漂亮,但是不代表她都喜欢往头上戴啊! 古人是无法理解一个收藏癖的。 他们也更无法理解王致每次喜滋滋地翻看自己的首饰衣服收藏时,内心都在盘算着:“哦,三号展厅满了,可以再开一个四号展厅了……” 尽管如此,被收拾妥当的王致还是被杏花和春梅带着前往去见什么贵客。 一路所见,绝对不是错觉,其他人都比平日打扮得隆重了不只十分。 聚会地是薄家在郊外的一处别院,坐车前去还要将近一个时辰,但别院中遍植修竹,又有活水绕堂,地方虽然不大,却是一处很好的所在。 王致坐在竹椅上,抬头呆呆望着天光云影,不由得就想起来《兰亭集序》中的片段,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仅有竹有水,甚至还有美人。 只是美人各个难掩娇羞,相互打量着彼此,神色中暗含紧张提防。都是薄戎奴的几个女儿,还有些看着眼生的,听说是薄戎奴好友及其他临近薄氏亲眷的女儿。 王致身边就挨着她眼中的大美人薄媛。她看着阵仗,又看看杏花春梅两人,毫不矜持地凑过去搭讪道:“媛姐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人要来么?” 薄媛今天也穿着一身绯衣,上下打量王致一番,似笑非笑地撇开眼道:“难为堂妹竟然不知道。”显然是不信的。 王致感受到美人流露出的鄙薄之意,摸摸鼻子坐了回去。估计在人家心里自己就是一个心里门清儿还要套话的小妖精。 春梅和杏花果然看不下去了,两人对视一眼,春梅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李氏携着薄宴姗姗而来,坐在靠近上首的位置。 右边这排的位置都满了,左边的却都空着,每个人似乎都有相熟的伙伴,小声议论着什么,却没人搭理王致,她斜坐在竹椅上,只收到几个意义不明的打量目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注定融不进这个世界。 在这无聊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际,王致突然感到自己诗兴大发,有了几分感悟和才情,不禁十分得意。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隐约传来纷杂地人声,似有不少人向这边过来。寂寞如雪的王致立马坐不住地微微踮起身子去探看。杏花在身后低低咳了一声。 王致此时下首是薄媛,上首是薄宴,她不好意思地坐回来,左右看看,在薄宴和薄媛眼中看到了几无二致的鄙薄之情。薄宴是嫌弃她无礼仪无教养,薄媛是嫌弃她巴巴地想看太子殿下的丑态。 只见一行人依次行来,为首的有薄戎奴,还有一个桃花眼的少年,可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一身玄色袍服,前呼后拥,显得威仪深重,然而身形俊逸面色如玉,显然还十分年轻,正是王致日思夜想的刘启。 她一下子不由得笑开了。她就知道,她们家小妖精一看到她翻牌子肯定是忍不住过来的。 小妖精触见她过于炽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瞪她一眼,目光随之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刘启心里想的是:自己家里那只小妖精今天看见他过来,乐开花了吧。打扮得那么鲜嫩招人干什么,找打。唔,还是挺好看的…… 然后低下头,无比端庄地微笑地小声对刘武道:“不许看你嫂子。” 刘武视线一阵逡巡:所以说,到底哪个是我嫂子? 第18章 偷看 刘武忍不住问他哥:“到底哪个是嫂子?” 刘启“咳”了一声,横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淡淡道:“当然是最漂亮那个。”就是那个妖精似的冲你哥我笑的那个。 刘武心道他没看错吧?他哥耳根怎么红了?难道是……害羞? 这个念头顿时吓得他就质壁分离了。 他举目四望,只觉得哪家姑娘都丑,但要说分辨出哪个最漂亮也不容易。所以他哥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他就能分辨出他嫂子是最漂亮的那个啊?他嫂子到底是谁? 刘武最终也没找到答案,怏怏的跟在他哥后面。 轵易侯请他们在上首落座,笑道:“殿下和淮阳王感情果然好。” 刘启笑着点头没作声,是外在一贯的沉稳大气。 刘武道:“多亏兄长宽厚,包容我顽劣。”心里却道宽厚个鬼,结了个婚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嫂子长啥样。结果想看老婆了就把我当陪衬提溜来,他还拿不拿我当弟弟?我可是亲生的! 他在刘启下首坐下,中间却又空出一个位置。 众人皆心知肚明,此次聚会实际上是要为太子相看未来太子妃而举办的,可也要有个由头,要真说成太子的“选妃大会”多不好听。所以就需要皇室里一位尊贵的女眷出面做主,办一场聚会,由自己的名头把相看的两方聚到一起。太后皇后身份过于尊贵,做这种事自然不合适;众人又明白这场聚会主角实则是太子,地位低了又压不住台面。放眼满朝,也就只剩下一个人身份恰当,而且是十分恰当了。 那就是刘启胞姐,堂邑大长公主刘嫖。 皇后窦氏育有一女两子,分别是长公主刘嫖,太子刘启和淮阳王刘武。因而当朝公主虽多,身份地位风头能压过这位长公主的却是没有了。她七年前嫁与堂邑侯陈午为妻,既是太子胞姐,也同是薄太后嫡亲孙女,由她来做这个局,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借了刘嫖之名和她的别院,只说是公主家中仆人新做出一种竹叶糕,清润爽口,惦记薄家诸位姐妹,特请她们过来赏竹吃糕。另一边却请了自己弟弟等王孙贵族,由她出面,自然合适无比。 可见刘启也是煞费苦心,短时间内不仅薅来了弟弟相陪,还搬动了姐姐弄出偌大排场。不过在他眼里刘嫖刘武都是干吃饭不干正事的,他劳动他们一向劳动得心安理得。 不消人说,众人也明白那个位置是给这次“品竹宴”名义上的主人,长公主刘嫖所留。 不待多时,只见刘嫖着一身鹅黄,在众婢女侍从簇拥下翩然而至。 王致觉得,大概是薄太后和窦皇后基因改良的贡献忒强大,在有高祖那样的爷爷的情况下,启哥他们家兄弟姐妹三人居然还都长得挺好看。她犹记得当年历史课本上,高祖刘邦和朱元璋两人的画像被班中同学誉为“黑白双煞”,有言是“一个烧饼脸一个鞋拔子脸”。 所以她常想启哥他奶奶薄太后年轻时得是多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能冲销了他爷爷的遗传效应。当年始终想不到他启哥会是当朝太子未来的景帝,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初中历史课本留下的烙印太深刻,她怎能想到自家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会是烧饼高祖的孙子。 论长相刘嫖其实无功无过,虽然也美,比不得刘启那种俊美得内敛又惊艳,心甘情愿就让王致沦陷。但她身份地位摆着,自然而然带出肆意张扬的气势,衬得人更明艳亮丽了三分。 她到了便招呼众人开宴,竹叶糕竹叶酒流水般地被摆上来,又有乐师舞女奏演助兴,亲亲热热地招呼李氏等人说话,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仿佛极为熟稔的样子,对谁也不冷落,又让人不敢不对她恭敬。 李氏趁机介绍了自己女儿:“这是我独女薄宴。” 转头对薄宴道:“宴儿,还不见过长公主殿下?” 薄宴也知轻重,面对刘嫖始终是低眉顺眼的样子,答话也恭敬严谨,挑不出纰漏。 刘嫖笑着点头,问了几句,赏给她一对做工考究的金镶玉镯子。 低下薄媛等人无比艳羡不已,却也只能把艳羡藏在心底。 听闻长公主和太子姐弟间素来亲厚,若是得了长公主青眼,那想必也会让太子多看两分。她们此时羡慕的还不仅于此——刘嫖是挨着刘启坐的,上前去回长公主话,便也离太子近了些,相比能被看得更清楚。 或许是自然界动物本能,这些年轻小姑娘们贸贸然地初次评定一个人,无非就是看外表和能力两方面。太子是国之储君,其身份地位权势本就是能力的最佳体现,如今又发现太子不仅年轻,外表也是生平仅见的出类拔萃,自然就惦记在了心里,就连之前对此事不甚上心的薄宴都不仅心中乱跳,觉得若真的能嫁给太子实在是再好不过。 薄媛羡慕不来薄宴,偏头一看就见那堂妹薄致傻愣愣地直勾勾盯着太子殿下看,还花痴一般傻兮兮地笑,登时看她不顺眼,又觉得她简直是给她们轵易侯薄家丢人,便“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这么看的?” 王致心道我都半个月没见着他了,看看又如何,别说看了,救他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摸过没碰过。你就算长得漂亮你也不能管我看我家启哥啊。而且她看得很小心了,都是过一会儿瞟一下,然后用余光打量,满大厅人的眼神都在偷瞟我家启哥,你就管我,我不服。 于是气鼓鼓地看向薄媛。 但是其实大家都是练出来的,偷瞟的目光都不着痕迹,只有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九年制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自以为很不显眼的目光在薄媛她们看来简直就像上课听讲一样热切专注。 薄媛心下正不快,被她不公道的小眼神气得肝颤,扭过头讥讽道:“你愿意看就看,被人剜了眼别说我没提醒你。” 旁边的薄宴发现了她们这边的小声争执,也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心里也嫌这个堂妹丢人,顿了顿也提醒道:“致妹妹这样做恐失了礼数。” 王致低头默默反思了一下,收回了视线,一心一意盯着面前几案上的竹叶糕。 但是太子殿下他不高兴了。 他本领可比王致高明多了,一边和旁边人谈论两句民生之事,一边密切地注视着王致那里,但凡和她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对上心中便忍不住偷乐,面上还是稳如泰山不动声色。这样偷看也只有颇为了解他又离得近的刘嫖能发现,连刘武都发现不了。 结果突然之间,他家致儿不瞅他了,开始专心致志地瞅起了桌子上的竹叶糕。 刘启脸一黑,扭头对刘嫖道:“姐,你家竹叶糕怎么做的?转头也告诉宫里厨子一声。” 又想了想:“算了,不稀奇的话直接把厨子给我吧。” 刘嫖一惊,看着刘启面前动也未动的竹叶糕:“你不是不吃甜食?” 刘启一指刘武,坦然道:“给他要的。” 刘武摇摇头,干了面前的竹叶酒。他就知道他不是亲生的! 第19章 家暴 刘嫖看出来了刘启眼神老暗暗盯住薄家几个姑娘,借着丝竹鼓乐之声,就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地问他:“殿下,您这是看上哪位姑娘了?” 她是知道的,祖母只想让太子娶一个薄氏姑娘以期将来荫庇薄家,具体娶谁,娶回来几个,还都是她这个弟弟自己说了算。 刘启不说话。 刘嫖早习惯他这性子,也不嫌无趣,继续问:“刚才那薄家大姑娘呢?我看着还挺好的,是轵易侯原配的女儿,知书达理的,就是瞧着你不像有兴趣的样子。” 她之前一直跟着丈夫在堂邑,不久前才得了恩旨回长安探望皇后,可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要回去,因而并不清楚刘启之前被发配药铺体验生活又私娶民妇,最后念念不忘想着法要再把人娶回宫里的事情。刘武因为年纪小,又得窦皇后偏宠,却是一直没去自己封国在长安待着,他哥这些事自然知道一二。 当下刘武笑嘻嘻打趣道:“姐,我哥他早就有意中人啦,都娶回家带进宫了,这也就是再走个过场。” 刘嫖有些时候拗,但也是很聪明的,当下就反应过来大概是什么情况,啼笑皆非之余不由被勾起了十分的好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勾得她这个自幼老成持重性格冷淡的弟弟转了性。于是侧首殷殷问他:“是哪个姑娘?” 刘启抬杯,静静抿了一口,听见刘嫖问话不由得淡淡扫了眼王致,见她正目不转睛盯着正转圈的舞女,不由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放下杯却道:“你这次留的时间长,怎么也得等我完婚后再走,到时候不就看到了。” 刘嫖拿他无法,却又实在好奇,转头问刘武:“小武你告诉姐姐。” 刘武“呵呵”一笑,特诚恳地告诉他姐姐:“就是最漂亮的那个。” 看着刘嫖扫视一圈后脸上浮现出的“你是在逗我”的表情,刘武不仅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可以确定了,不是自己审美有问题,而是他哥的问题。 一曲奏罢,刘嫖给身后女侍使了个眼色,那女侍拍了拍手,表演的舞女便流水般退了下去,只剩下乐师依然奏着轻缓的曲子,会场一时静了下来。 刘嫖笑着道:“难得众多钟灵毓秀之人齐聚一处,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底下众人皆附和应好,掺杂着对太子对长公主的各种奉承之声。 王致根据自己的阅历翻译了一下,就是“吃也吃完了喝也喝完了,咱们玩点啥吧”。 当然,在现代的时候他们玩的都是“真心话大冒险”“谁是卧底”这些。而刘嫖让他们玩的是击鼓传花。 规则是鼓声停,花束传到谁手里,谁就要为众人献艺,或吟诗作画,或奏乐起舞,或击剑射箭皆可,若是不表演就要听长公主吩咐做一件事。 王致心道这简直是古代版真人秀大冒险啊,启哥他姐真会玩。 刘嫖极会选时候,此时酒过三巡,众人也渐渐没了最初的拘束。刘嫖做这个局自然也邀请了长安城里合适的王公大臣家的子女,这些青年男女都是喜不自胜,盼望着能借此机会入了太子等贵人的眼。男子希望能驱策左右建功立业,女子盼望能侍奉左右为妃为嫔。 许是给娇客面子,第一次花落到了一位大臣之子手里,那年轻人也不推脱,大大方方站起来行了个礼,整理过衣衫便表演了一段剑舞。 刘武叫了声“好”,刘启和刘嫖都含笑点头。 击鼓之人应该是得了刘嫖吩咐,而后两次花都落在女眷手中,一个姑娘献了唱,另一个献了舞。 不知是否是有人打点,那人有意地想给薄宴一次机会,但没把握住,花还没递出去,就落在王致手里。 王致心里那叫一个尴尬。 她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毫无才艺的人。比如她会唱歌,会唱《团结就是力量》;会吹口琴;会画水彩画;会背李白杜甫李煜李清照……关键是,这里的人他不会欣赏啊! 前面倒是有一个姑娘当场作赋一篇得了刘嫖赏赐,也给了她一些灵感,但是关键是,她不会做。 虽然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剽窃点诗词歌赋应该算作基本技能,但是架不住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下来,她现在记得的语文课本学过且要求背诵的赋就一篇——《阿房宫赋》。 她、还、不、会、背。 那一刻,王致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往清朝穿了。绝句多好背,宋词多好背,穿到西汉,想装才女,你得背汉赋。 难度直线上升。 刘嫖看着那边站起来一个满脸不好意思还真的委婉表示自己就是没什么才艺可献的姑娘也是很讶异兼无奈,甚至没注意到身边太子殿下明显的瞬间不正常。 刘启心都悬起来了,心说我家致儿是一个正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文盲啊,也不会分宫商角徵羽,之前每天晚上还老缠着我教她认字呢。而且据他所知自家妻子也不会乐器或者唱歌或者跳舞吧…… 不过他也没想救场,他等着看好戏呢。 王致站起来求救地看向刘启,刘启温柔地回给她一个“我不认识你”的眼神。 刘嫖误以为小姑娘的求救信号是发给自己的,倒没难为她,想了下道:“便挑《诗》中你最喜欢的一首背一下吧。” 王致心中狂喜,这个她会。当年默写《关雎》她写错十处,被老师罚抄了一百遍,之后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她看向刘启,得意洋洋的开了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看吧,不用你救,小爷我会! 只是她理解的得意洋洋,配上这诗,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含情脉脉。 李氏别开眼,觉得简直没眼看她,暗中又埋怨丈夫这是接了个什么侄女回来。 刘启垂下眼,掩住其中遮不住的笑意。 等她背完,开口静静道:“好。”声如墨玉,扣人心弦。 在场人不由皆静了一瞬,刘嫖都微讶地看向他——这是整场聚会下来,太子殿下开口说的第一句称赞。 刘启外表淡定,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王致坐下,游戏继续,没有丝毫表示,内心却是:我再不说话,晚上就即将面临家庭暴力。 第20章 生气 不得不说虽然是别院,但是毕竟是长公主治下,侍从的素质都无比高。 具体体现在王致吃光了三盘竹叶糕,旁边的侍女马上手脚麻利地给换上了第四盘。 等到聚会终于散去,众人都往外走,王致也跟着站起来,豪迈地一挥手:“杏花,春梅!” 两人待命。 王致指指桌子,阔气道:“打包。” 据说长公主体谅薄家的各位姑娘车马劳顿,都为她们准备了院子,让她们休息好第二天再回去。长公主的好意,薄戎奴和李氏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刘武带着一大包竹叶糕独自乘着太子车骑优哉游哉地回宫,喝着刘嫖特意给他带上的小酒,觉得此行还是有收获的。 除了还不知道他那嫂子到底是哪个。 杏花拎着小荷叶包跟着王致上了车,王致探头出去看院子里的风景。 刘嫖这别院看着规模不大,但纵深不小,王致只觉得马车行驶出好长一段时间才停下。那院落不大,静悄悄立在别院一角,显得清幽僻静,和其他薄家姑娘住的院子都已经隔出老远。院子倒是整理得干净,但里面连一个时候的仆从都没安置。 那马车夫将人送到,得了杏花的赏钱,也不多话,闷嘴葫芦般略一点头就驾车又走远。 王致心中忐忑。 春梅在旁边小声道:“夫人快些进去吧。” 王致犹豫地走进去,看见主屋里竟然是亮着灯的,影影绰绰地映出人的身影。 她静静推门进去,就见刘启斜倚在踏上,手持一卷竹简,正漫不经心地看着。长发半湿,被玉笄松松挽住,身上也只穿着白色里衣,看见她进来,眼波轻轻扫来,勾起一个清淡的笑容。 所谓灯下看美人,此情此景王致不仅内心躁动,余光向后看才发现杏花和春梅早已不知何时退去,想来是早得了吩咐,只把她一个蒙在鼓里。 王致望着刘启,心中千言万语,此时此刻早已汇成一句话:小妖精,爷想死你了! 然后飞奔过去扑到刘启身上。 刘启赶忙扔了手中书接住她,两人抱了一会儿,刘启忍不住开了口。 他说:“致儿,你又重了。” 说好的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呢,你又骗我,说想我都是骗人的——王致自觉地脑补了一下她启哥的潜台词,不好意思地补充解释道:“启哥,你看我想你想得都胖了。” 刘启木着脸,二话不说,开始动手。 ———————— 深更半夜的,王致见到刘启过于兴奋,睡不着,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刘启又累又困,闭着眼喃喃:“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精神……”他从小家教严格,睡觉都很有样子,该睡觉的时候自动自发地就摆成了面朝天手搭腹部的板正姿势。 王致心道那是,因为你是小妖精啊,你见过总裁文里霸道总裁比小妖精先晕倒的吗,想到此处她越发得意,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了起来,趴到刘启胸口瞧着他。不过启哥他不知道总裁是个什么东西,她也不好解释。 白天聚会的时候那么多规矩,想看看人都不让好好看,现在人就在自己手里,还不是随便看。 她不仅看,她还要摸呢。正想着,王致伸手在刘启下巴上摸了一把。 刘启无奈,睁开眼睛,连忙伸出双臂把她扶稳,口中却埋怨:“小心点,再摔到地上。” 看她在自己身上趴着也不下去,没办法只能腾出手拍拍她头,故意语气严厉道:“老实睡觉。” 王致根本不怕他,心中得意又快活,自以为猥琐地笑着,凑上去亲了亲他鼻尖。 刘启的眼中则不是猥琐了,而是他家致儿亲昵又黏人地凑上来,撒娇似的亲着自己,亲热的小动物似的。 他心里一软,暗叹一声偏过头去,伸手把她搂进了,小声哼哼道:“这么多天不见你也不问问我过的怎么样,也不和我说说话,从见面就惦记着亲我。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结婚时候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王致摸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总觉得贪图他美色才和他在一起的事被发现了。但她是个诚恳的孩子,当着刘启说不了假话,于是握着刘启的手诚恳道:“启哥你放心,只要你短期内不毁容,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刘启脸有些青。 他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王致当了真,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睡了,气饱了,睡不着。 王致眼见自己把启哥气醒了,脸黑地看着自己,连忙凑过去补救:“没,启哥你现在毁容了我也要你,培养这么多天了感情早培养出来了!” 刘启脸色稍霁,闭着眼重新躺回去:“这还差不多。”搂着王致躺在身边,两人继续小声说着话。 每隔十分钟快睡着的时候太子殿下就要被他媳妇儿气得清醒一回。 比如王致问他:“启哥你奶奶是不是特别漂亮?” 她是在薄家听说了祖母年轻时候美貌,心里好奇才问我?刘启正无意识地猜测着,就听王致补充道: “我是觉得你爷爷那个样子,能生下你这个样子的挺稀罕的。” 他自己都没见过他爷爷长什么样,怎么她就知道了? 而且她话里的意思,扣个非议皇室血脉的帽子都不为过。 再说,退一万步,他爷爷是当朝开国皇帝,是高祖,爷爷的长相美丑也不是能随便妄议的啊。 再退一步,自己好歹也是太子,她议论自己长相也不对。 刘启试图和她讲道理,结果王致用一种看封建余孽的眼光看着他。 刘启气得肝疼。 王致又摸他头发亲他哄他,状似特别懂事地说:“我办事,你放心,这些话我只和你说。” 刘启:……我一点也不放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赶着赶回宫中的刘启便向刘嫖拜别,留王致自己还在屋中安睡,杏花和春梅都又冒了出来,回去侍候着。 长公主殿下看着自己胞弟眼底两片淡青色阴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到:“殿下,您现在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众望所归,万金之躯,一些事情还是有些节制为好。” 刘启运了运气,维持住了不动如山的外在表情,咬咬牙吐出两个字:“备马。” 他发誓,结婚之前他要再没出息地想方设法跑出来看这个小没良心的,他就不姓刘! 后来他想了想,自己的姓氏兹事体大,不是随便能改的,于是换了个惩罚,就罚刘武在宫中三天抢不到米糕吧。 第21章 赏赐 太子自始至终都淡淡的,除了那个“好”字,什么都没表示,实在让人看不出他的意思,倒好像他对这门婚事不上心一样。 李氏心中忐忑,望着薄戎奴:“侯爷,您倒是拿个主意。太子这倒是什么意思?” “行了,”薄戎奴挥挥手,他是大概了解情况的,太子为什么来这里,为了谁,也能猜出一二,没忍住便道,“你多去看看那新来的远方侄女,以后说不得要靠着人家呐。” 当今圣上是至孝之人,薄太后在的时候薄家自然千好万好,虽死了老轵侯,但随即赏赐恩泽就流水般的赐下,自己也依然承袭爵位,太子妃也是定了的出自薄家。可说句不敬的,若等到太后不在呢?当今太子勉强说可能也和太后有几分感情,但是太子的子嗣呢?秦始皇一统天下,秦尚且二世而亡,他们这样的侯门贵族,想要世袭罔替,哪里有想的那样容易。 李氏却不懂薄戎奴一片思量和苦心,心下反而埋怨他,八字还没一撇的,太子喜欢谁选中谁还不一定呢,心到偏到别人家孩子身上了。 辛苦走了一遭,结果太子谁都没瞧上,对谁都没表示,虽然对那薄致赞了声“好”,但连赏都没赏,可见也是敷衍,说不定只是为了给薄家面子。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她们实在理解不了王致背了一首“关关雎鸠”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其实刘启不赏,实在是没东西可赏。他虽身为太子,但是私房也有限,早在最初把人接回宫里的时候为了哄人开心,就把自己多年攒的私房全抖搂出来交给王致保管了。 自己家的东西,他拿出来应酬赏给别人是可以的,但实在没有再赏给自家人的道理。 可不待薄家这一众姑娘失望,又一个消息传来——太后寿宴,陛下仁孝,说是太后想娘家亲戚了,特召李氏携几位薄家姑娘去赴宴。 私底下众人皆猜测这道旨意也和太子娶妻之事脱不开干系。 储君娶妇,事关家国。 当今的陛下,也就是历史上的汉文帝刘恒,十年前被从代地迎到长安,拥立为帝,之后未过数月便立不过□□岁大的长子刘启为太子,而后封其母窦氏为皇后。至今已过十年,这十年天下太平,政通人和,刘恒一脉的帝位也越来越稳,再没人能动摇。 从童稚至今,刘启也已经做了十年的太子,威仪渐重。 刘恒从来不曾放松过对刘启的教育问题,不仅如此,晁错、贾谊等臣子还时时上书,建议陛下要加强太子xx方面的培养。 刘启就是这么一个在文帝招揽来的各种拔尖创优人才围观之下成长起来的别人家孩子。 他娶媳妇儿自然不能随便,不能轻忽。 薄家姑娘们听闻这个消息自然个个欢喜,这可和上次长公主宴请不同,是实打实的进宫露脸。但是不可能人人都去,李氏踅摸了一下,顶天儿了,带三个姑娘去就足够多了。 只可惜她只有薄宴一个女儿。若是可以,她还真想只带薄宴一人去。 但是薄戎奴这关就过不了。宫里办宴席,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妻子不带太子那小心肝去,不带薄致,太子不得记恨他一辈子?恐怕日后想起来他浮上心头的都是,“哦,轵易侯,就是那个老婆进宫赴宴还不带我媳妇儿回来的家伙”。 于是他咳嗽两声,特意吩咐李氏:“记得带堂侄女去。” 李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答应了。薄致虽然碍眼,但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亲戚,总比家里那些莺莺燕燕妖妖娆娆的便宜闺女们强。 没想到就听薄戎奴道:“把薄媛也带去。” 李氏心下就是一塞,觉得他是偏心爱妾生的庶女,这样重大的场合,还要自己带那老妖精生的小妖精去。 其实她是冤枉薄戎奴了,轵易侯他还真是纯粹从薄家利益角度考虑的。作为局中人,他很清楚太子妃是谁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定了的,薄家便是有其他女儿被太子看中,也就做一个侧室,能混到哪处,能走到哪步,还是说不准的事,出身好未必就能保证结果好。至少在薄戎奴如今看来,颜色姝丽个性娇俏的薄媛是比薄宴更适合这个角色的。 而那个薄致……即使顶着薄家的名,毕竟不是正经的薄氏子孙,老太太若是不在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 杏花和春梅在忧愁另一件事——她们夫人没有合适的参加寿宴的衣服和首饰。 单说首饰,当时刘启宫里也是有些从各种渠道得来的女子钗环配饰的,王致尽捡精致好看的留下,她是为收藏,平素也不爱戴。整个宫殿都是他二人的地盘,刘启更不会管妻子到底挑了哪些首饰。 可是其中不少是太子正妃的品级才能佩戴的,王致如今戴自然不合适,杏花和春梅给她收拾东西打包出宫时就都把那些留在了宫中,剩下的样式都很简单寻常,平常戴可以,寿宴上戴就显得平淡无奇了。 这也一是当时出宫时谁也没有想到还有进宫祝寿这一茬儿;二是如今王致毕竟受身份所限,便是刘启能临时遣人送来合适的装扮,也不好解释夫人一个远方薄家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端庄大气的隆重装备。 三则是因为今上虽然是个节俭的老爷子,与民生息,无为而治。但是随着近十年来他大汉朝gdp的飞速发展,人均可支配收入逐年增加,恩格尔系数逐渐下降,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水平影响文化习俗,上层勋贵之家还是不由得渐渐兴起攀比奢靡之风。两人在刘启身边当差多年,眼界不是一般侍女可比,眼光已经变得奇高,寻思着夫人这是在宫中第一次正式亮相,未来的太子妃,他日的一国之母,便是风头一时无二又怎么了,反而就是争一口不能让别人压过去,至少在年轻一辈里样样都是要拔尖的。 王致对自己穿着打扮不甚精心,一切交给身边两个侍女收拾。杏花想了想,还是把情况和刘启说了。 反正殿下是不肯让夫人吃一点亏受一点委屈的。 —————————— 太后宫中,薄太后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衣料首饰,笑得见眉不见眼,抬起头调侃孙子道:“没良心的小抠门,养这么大,奶奶算是第一次见着回头钱了。” 手摸摸那水光润滑的衣料,看着那鲜艳明丽的炽热颜色,摇摇头:“可惜了,奶奶如今是穿不了这么亮丽的颜色了。” 刘启以手掩唇,轻轻咳了两声,叹道:“祖母就不要寻孙儿的开心了。您的寿礼孙子早已备下,自是不会忘。眼下这些,却也不是送与您的。” 薄太后乐了,凤眼一翻:“好啊,又是借老太太的手讨好美人是不是?” “是,”刘启倒是痛快地认了,微微一笑,“还劳烦您老人家将这些赐予您那亲亲远方侄孙女薄致。” 薄太后瞪他:“你又害我做那偏心的长辈。薄家的女孩于我都是一样的亲厚,怎么好送这个不送那个?” 刘启心道老太太这还是对他借着薄家的名娶了别家姑娘而不是正经娶回薄氏女孩一事不太开心,又看他三番两次地对王致这么上心,存心想让他放放血被坑一道呐。不由心中暗暗叹息皇祖母不通情理,自己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贴补自己妻子和贴补外人能一样么,还不替自己省些钱。 但长辈这点小小的坏算盘他也不能不满足,于是只能乖顺道:“另两个薄家姑娘的衣料首饰孙子自然也替您备下了,怎么能让您做偏心的长辈呢。” 薄太后心知肚明同样是备,他自己媳妇那份是他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地准备,剩下两份是交待下面人随便地准备,其中差别也大了。 但是老太太目的已经达到了,多花孙子些钱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多少能解一解自己心中怨气,总不能连偏宠媳妇的权利都不给他,否则这小子怕是要和自己造/反。 当下也退一步松口打趣道:“你再多尽心给奶奶筹备筹备寿礼,不多求,有你对你那心肝宝贝一半用心就好,老太太就替你再办这一回事。” 只盼他将来念着这一点骨肉亲情,这一点好,也能多照拂薄家后人一份。不过身后事,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刘启微笑应道:“不必奶奶多说,自然如此。” 太后眯着眼打量他,突然叹息般说了一句:“恒儿那么多孩子,就连你姐姐弟弟都随你母亲多些,只有你,长得最像我。” 刘启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王致情真意切地问他,“你奶奶年轻时是不是一个少见的大美人?”。 他觉得应该带妻子来见见奶奶,说不定她们会有共同语言。他直觉地觉得太后应该很高兴听见王致把自己的长相归功于她。 —————————— 薄家三女皆有赏赐,她们彼时看不见各自赏下来的都是什么,全都欢欢喜喜地接了,回去后薄媛薄宴二人连同李氏看见赏下的东西材质样式都是顶层,又是太后的恩典,更是喜不自胜。 薄媛毕竟不同于薄宴,从小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毕竟少,当下存了几分向其他庶姐妹炫耀的意思,向李氏说了两句讨巧话,意思是欢喜非常难以克制,接了赏赐后便打开,将首饰衣料摊开来一件件把玩赏看。 只见水蓝的锦缎似映碧空,金银钗饰件件打造成玲珑形状,叫人爱不释手。毕竟是皇家东西,取用都是最好的,便是薄氏这样的侯门也不得不赞叹。薄媛心中美不自胜,更不由暗暗想若是能嫁与太子,那又该是怎样的体面风光。 李氏起初还看不上薄媛的小家子气,此时却也有些心动,唤薄宴道:“宴儿,你不如也看看太后娘娘赏你些什么?” 薄宴依言打开,衣料是青绿色的,首饰也是金玉银宝,但看上去似是比薄媛的贵重些,同样精巧可人。 李氏满意了,笑一声:“收起来吧。” 薄媛脸上还笑着勉强,心口却涌上一股酸意:她到底是比不过薄宴,这一分的差距,也是差距。就是薄宴永远比她先一步好一步的证明。 杏花见这架势就暗地里皱眉,不由抢先道:“我们姑娘的赏赐自然比不上二位小姐的,就不打扰夫人了,回去再拆看也一样。” 李氏还没说话,就听薄媛道:“多嘴,没规矩的丫头。” 她又转向王致道:“我们的都已经见过了,致妹妹就打开让我们开开眼,也没什么的。” 李氏坐在上面,也跟着点了点头。 众人看见薄致的赏赐时才晃了眼。就连底下侍女仆从都不禁暗叹太后还是待这位孙侄女与众不同——不仅首饰配饰的用料都要更贵重一等,样式也是极为别致,如那水润剔透的红珊瑚打磨串制而成的璎珞链子,竟是众人都没见过的样子,但又说不出的好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哪家裁缝裁就,哪个绣娘纹绣,鲜艳的底色,质地细腻似有水波流转的料子,裙裾底部饰以大片金线织就的鸾鸟尾羽,大气庄重却又不失少女本身丽色。 甚至连李氏带奴仆都不由得心中疑惑:这真是给薄致的?莫不是本该给薄宴的给错了人? 第22章 落水 只一点王致得到赏赐就和另两个不同:薄宴薄媛得到的都是衣服料子,是自己之后找人做的衣服;薄致得到的却是成衣,杏花和春梅回禀说夫人身材大致未变,刘启便按她之前在宫中留下的尺寸让他们去做衣服。太子亲自吩咐下去的事,当然一切都是最好的。 李氏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看重偏爱这个远房的薄致,好像有什么超出了预想的样子……这样下去,让她的女儿怎么办? 陛下赐下这样一桩姻缘给薄家,如她所想,这份尊荣和恩宠理所当然是属于女儿薄宴的,别的人抢不走,也不配得。 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喜欢漂亮衣物饰物几乎是本能一样,薄宴眼中都显出几分艳羡,只是她克制着自己表情保持着毫无波澜与无动于衷。 薄媛却是直接道:“致妹妹这身衣饰可真好看,我都想要来穿穿,不过怕是不合身。姐姐穿倒是正好。” 李氏神色一凛,叱道:“胡闹,太后赏下来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调换?” 薄媛悻悻住嘴,依然掩不住一派娇俏模样。 王致一直坐着看这些人神色变幻打机锋,走也走不了,觉得心好累。 好想回家。虽然想来自己前世那个家一时是回不去了,但是她还可以回太子宫里。 王致瞬间文艺气质忧郁情怀满溢,觉得在这一刻无比的感性,于是回到暂居的别院和春梅讨要了竹简,又做了一副画并题字送给刘启。 画中是一个三角加矩形组成的房子以及男主角戴着王冠的火柴人,题字为“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最近她闷在屋子里刻苦学习,渐渐找到融会贯通般的感觉,习字大业突飞猛进。 很快她就得到了回家的机会——老太后寿宴如期举行。 皇帝设宴于未央宫,朝廷重臣、天子近臣皇亲国戚皆携家眷前来赴宴贺寿。这要紧的当口,薄家三个前来的年轻女孩都不免惹人注目,有心人不免猜到未来太子妃十有八/九是要在其间产生的。 王致远远地也看到了如今的皇帝陛下,只见他面目白皙,一副和善长相,但周身气势非凡,衬着那身通身玄色的袍服以及遮挡面容的十二冕旒,令人心生敬重。 她眼神好,还是认出了这正是那日自称刘启他爹到他们店里视察的老爷子。 如今想来,老爷子他当日的话都有深意。不过他那天和自己说了那么多,知道启哥私自在民间娶了自己也没生气,是不是间接代表他对自己也是有几分认可的? 想到这里王致就觉得心中一喜,目光下移正好撞上刘启的目光。两人一惊,各自害羞地急急避开,然后回过头又不由同时想:那是我合理合法的丈夫/妻子,哪里没看过了,现在又怕什么害羞什么。 于是两人同时理直气壮地看回去,都看见对方神情中一抹笑意,才又调转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酒过三巡,皇帝皇后和太后皆已退场,留众人自便,现场便不似最初那样拘谨。 一名看似地位不低的宫中女侍来到薄家座位之前,盈盈行礼道:“太后娘娘想见一见薄家几位姑娘,还请诸位姑娘随我来。” 李氏连道三声“好好好”,又亲自替薄宴整了衣服,连忙让她们随宫女前去。 说起来薄宴薄媛都算是薄太后亲侄孙女,王致却是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对薄家情况也不了解。是以见到太后后一直都是薄宴薄媛两人在对答,王致……在傻笑。可以看出薄太后很是喜欢端庄的薄宴,也喜欢活泼动人的薄媛。转到王致这里时,薄太后对她慈祥地微笑,王致也回以质朴的微笑。 薄宴薄媛暗暗不解:不是传说太后很惦记薄致这个远房侄孙女么? 不过等到薄太后该问的问完该聊的聊完,一挥手,让她们离开,却吩咐道:“致儿留下。” 王致吓得一激灵,不敢走了,回过头来怯怯地看着薄太后。 太后笑了一下,道:“我算是知道我家小子为什么喜欢你了。怎样?太子待你如何?” 王致尴尬地笑笑:“好,还好。” 薄太后笑着摇摇头,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王致走过去,就见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看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薄家认下你也不亏,你也不亏。从此以后你要记得你就是正经的薄家姑娘,太子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向着他,向着薄家。” 老人的手有些微凉,充满着代表年龄和时光的皱褶。 王致不傻,只是乖巧地点头应下,自然不会问“假如太子不向着薄家的时候,我该向着谁”这种蠢问题。 反正她早就想好了,只要一直向着她家启哥,跟着太子殿下的步伐走就可以了。 薄太后点点头,似乎有些倦意:“好,你也去吧,日后不要忘了常来看我这个老太太。” 王致从太后宫中出来,就看见一老熟人在门口等她。 德发小步上前,悄声道:“夫人,请随我来。” 王致跟着他七绕八绕到了沧池,就见黑灯瞎火的,迎着月色,刘启已经换了衣服,长发未束,正站在池边飘飘欲仙地等着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想来是早已经被专门支开了。 德发把人领到后也低着头悄然离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王致心下揣测,莫非这就是古人传说中的私会? 但理智还没思考出结果,身体已经诚实的雀跃地奔了过去,亲亲热热挽起他的手:“启哥!” 刘启抬起袖子掩住嘴,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他也知道王致在此处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得回去和薄家人会合,因而马上放弃了矜持,回手搂住妻子。 然而做野鸳鸯是有风险的。 王致向他身前一靠,刘启一激动,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竟然向后倒去。 王致就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当朝太子殿下跌落沧池之中。 她知道德发一定在不远处守着,当下一面脱身上那件特别定制的华丽外袍,一面扬声喊道:“德发,太子落水了,快喊人来!” 听到德发回应,也不再犹豫,纵身跳入水中。 上辈子由于天天雾霾,怕外出锻炼早死十年,王致便常去游泳馆游泳,她如今只但愿这点本能如今还在。 没入冰凉水中,抱住刘启腰身后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要是一本穿越小说,她家启哥一定是炮灰不是男主。没有谁家男主会倒霉不帅气到和女主角亲热的时候失足落水,还不会水要等女主角救的! 第23章 报恩 落水这个情节在言情小说中应用极广,其具体作用包括:在男主救了女主的情况下,推动情节发展,加深男女主之间好感度;在男主目睹女主落水情况下,促使男主明确自身心意;在女主女配同时落水的情况下,男主救了女配就是心怀鬼胎或者虐恋情深,两个人都被其他人救了就是为下一步斗智斗勇宫心计做铺垫,男主救了女主就是让大家都知道男主到底爱的是谁…… 然而此处落水桥段不符合上述任何一种情况,不能按照套路作答。王致唯一能想到的先例就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小美人鱼。 水火无情,好在虽然算是两世为人了,王致还是通晓水性,抓住刘启后忙连拉带抱地借着浮力将他拖出水面。 她是很想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帅气地在水里给她家启哥度一口气顺便缠绵一番,奈何水平不够,只能把人先拉上岸再人工呼吸。 刘启此时已经陷入半晕厥状态,衣冠凌乱,黑色长发湿漉漉地散落在地,脸色较平日更苍白三分,看得王致一阵心疼。 她俯下身去,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她不会人工呼吸。 当年学校强制每个人去听急救自救讲座,结果她去了玩了两个半小时手机,此时就不得不自食恶果了。 她狠了狠心,低下头碰了碰刘启苍白的唇。 反正电视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就听德发颤颤巍巍道:“夫、薄……薄三小姐,您做什么……” 王致抬起头,只见灯火通明,整整两排侍卫宫女提着灯笼围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目瞪口呆的刘武和刘嫖。 王致低头看看,自己外袍都脱了扔在地上,神采奕奕地欲行不轨,她家启哥柔弱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副饱受欺凌的小模样。 任谁看都觉得是她糟蹋了太子。 刘启在这时羽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撑起半边身子转过脸不停咳嗽。 王致见他无事,心中一松,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我没强迫他,是他自愿的。” 刘启缓过劲儿来,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她,跟看流氓似的。 王致又凑过去小心翼翼表态:“启哥,我会负责的。” —————————— 出了这等事情,刘启清醒过来先派人传了话,让轵易侯一家先行离去,言道随后宫中自会有人送薄姑娘回去。 但李氏等人心里焦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怎么敢先行离开,不过是驾着车在未央宫外等着罢了。只有薄戎奴心里明镜似的,宫里有那位主子保着,那薄致又怎么会有事。 李氏眉头紧锁,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低头扫视自己家两个姑娘,不禁低喃:“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王致和刘启各自在太后和太子宫中换过衣服,梳洗停当。一群人便都聚在太后宫中,此时已经入了秋,刘启两人刚都落了水,身上各加了大氅防止受寒。 太后坐在上首不说话,不过一会儿皇帝皇后也到了。 刘启一口咬定是他见月色怡人,站在沧池旁赏月吹风,不小心失足落水,被从太后殿中出来正准备回前面宴席去的薄姑娘仗义所救。 此事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王致怎么会走沧池那么偏僻的路,给她引路的宫女侍从去了哪里,比如太子身边侍从去了哪里,怎么就会让薄家姑娘救了太子。 但是别人不知,太后皇帝皇后三人都知道王致是个什么来历,和刘启之间那些牵绊。更甚者,这件事从太子乔装改扮民间娶妇开始,就是皇帝默许了的。 自吕后起,皇室朝廷其实都很忌惮警惕外戚势力,想来在刘恒心中其实是既不希望太子娶薄家姑娘,也不希望他娶窦家姑娘的。薄太后和窦皇后两人原本出身也都不显,而他汉室皇子只有忌惮妻族力量过大,却没有依靠妻族力量上位的需要。父亲早逝、兄长憨厚、家中人丁单薄的王致,说不定在皇帝眼中还是可以接受的选择。 因而太后和皇后两人都不说话,只关切了两句太子和薄姑娘的身体。当今陛下却似模似样地认同了刘启的说法,反问道:“那依太子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处理?” 刘启“扑通”一声跪下,端端正正对着上首三位长辈磕了三个头,然后坐起来,挺直了腰板直视皇帝道:“父皇明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况且先前父亲已经下了旨意求娶薄家妇与孩儿为妻。儿子愿娶薄致姑娘为妻,从此生死不弃。” 说罢低下头,目光沉沉注视着地面。 王致在刘启跪下的时候就眼疾手快地跟着跪下,听刘启如此说心中美滋滋的,暗道皇帝陛下您儿子的名节都被我坏了,在您这封建社会除了跟我在一起也没别的出路了,您还不快答应。 就听皇帝“恩”了一声,道:“不知薄家意下如何?” 太后笑笑:“致儿贤良乖巧,天真可爱,这也算是佳偶天成,想来薄家也一定高兴。” 皇帝点点头:“那还有劳母亲,和薄家交待一二,究其根本,此事毕竟还要怨太子不小心。” 他转过头看着刘启:“身为储君不知轻重,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就罚你禁闭十天,期间不得踏出太子宫中半步。” 刘启心愿已成,就算关他一个月他也愿意,当下欣然领罚。 倒是太后淡淡道:“什么不小心,这都是缘分,天定的缘分。”却也没阻止儿子罚孙子。 不管是有意无意,为一女子把自己整到水里去,刘启这一出在刘恒看来也是实为不当之举,罚一罚才好消气。 太后这么说了,底下人自然统一口径只说是良缘天成,再不敢有其他说法传出。 王致则在太后宫人的陪同下被送回薄家。李氏终于见着人,忍不住问东问西地打听,却被杏花和春梅堵了回去,只说姑娘受了惊吓又劳累,请夫人有事明天再问。 毕竟不算自家人,李氏不好再拦不让人家休息,只好等第二天,可这一晚上却是辗转反侧,生生等到天边泛鱼肚白。 可没等她去找王致,就听家中下人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了。 不仅来人,还带着流水般丰厚的各色吉祥礼品。 李氏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惊疑不定问前来的总管:“这是……” 那总管之人笑意盈盈,行了个礼:“还请侯夫人稍安勿躁。卑职这是受陛下之命,正式向您家提亲呐。” 第24章 聘礼 李氏听说女儿薄宴知道皇帝提亲的消息后,生生哭肿了眼睛,心中也是心疼不已。平日里人前装得云淡风轻不显山不露水,以薄宴的性子,心中却未必不在意。特别是长公主别院和太后寿宴中远远见过太子两次之后,即使表面上同之前毫无二致,却不知不觉把那个人和这件事装进了心里,只等着旨意一到,六礼既成,风风光光光明正大地入主太子宫殿,为其驱忧解难,为贤妻,为贤后。 然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堂妹,就这么硬生生得了太后一句“良缘天赐”,抢走了她心心念念惦记在心头的一切。种种美好幻想,瞬间化为泡影。 她不由暗恨自己没有早听母亲的话,没有早提防那些姐姐妹妹一分。 薄媛却比薄宴淡定多了。她早知道自己无论什么都抢不过薄宴,太子正妃是绝对不会轮到自己去做的,是薄宴做和薄致做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还乐见那看起来傻乎乎的薄致暗地里就把薄宴阴了成功上位,让自己那从生下来就千娇万宠顺风顺水的好姐姐吃个大亏,却是有苦说不出。 她希冀的不过是嫁给太子做侧室罢了。 薄家并不算是根基深厚的勋贵人家。十年前当今陛下被从代地迎接到长安登基称帝,太后的亲弟弟老轵侯拥立有功,之后又得陛下亲近重用,依靠着太后的关系,才得以封侯封爵,恩赏不断,看上去风光无比,但是和那些跟着高祖打天下,又历经诸吕之乱不倒的功臣侯爵之家的底蕴还是不可比拟的。可以说薄家就是靠着皇帝的照拂才得以昌盛,一日皇帝护不住了或是不想护了,就像老轵侯那般,生生被逼死也无可奈何。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氏又常看她们母女不顺眼,会给她张揽好亲事才是见鬼。她不同于薄宴,薄宴即使没嫁成太子做上太子妃,李氏也会将她许给自己所能攀上的最好的人家。而于她而言,嫁给太子为妾或许便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目前看来太子的储君之位无人可撼动,而再反观当今薄太后、窦皇后等人,也没有一个是皇帝原配。所以说,嫁给太子,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不一定的事。 王致则在喜忧参半地纠结另一件事——以前那个对我不假辞色的薄家大美人突然天天都来找我玩了;大美人不是对我不怀好意,而是对我丈夫不怀好意。 想透第二点之后王致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应该是不存在自己被百合的风险了。想一想,启哥要是知道自己短袖了得多难受啊,万一有了心理阴影怎么办,他可是未来要成为一代明君的人,万一黑化了遭殃的可是天下苍生……届时生灵涂炭,说不定历史都要被改写…… 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怀着一腔为国为民之心,王致觉得自己应该坚定地拒绝薄媛,向她明确表示自己虽然觊觎她的美貌但是对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不好的心思。 不过如果是薄媛觊觎刘启,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因为王致坚信任何觊觎她启哥的小妖精的觊觎之心都是难以超过自己的。自己可是为了给启哥写情书硬生生学会了写西汉版繁体字的人。 ————————— 很多年后,长安城里人都忘不了这一年,城里第一片叶子悄然落下的时候,太子的聘礼从未央宫抬出去,一路逶迤地运到薄家。 今上向来节俭,自继位以来,这样的大操大办还是第一次。 丞相张苍站在自家院里,听着前街的喧闹繁华,缓缓摇了摇头:“陛下这么做,恐怕也有补偿老轵侯之死和讨好太后的意思。” 他没敢说出来的是,恐怕这也是彰显皇威的意思。陛下的位置已经坐稳,十年休养生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四海繁荣一片;他也需要告诉所有人,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敢轻易踏入长安,依仗诸臣拥护的代王,而是这天下之主。 张夫人抿嘴一笑:“我可没夫君想的这么多,只听说陛下舍不得出这么多的聘礼,太子殿下和陛下冷战了三天,最后没有办法,为了给未来太子妃做面子,只能拿出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私房钱加到聘礼里。陛下还很高兴,说是‘你娶媳妇儿,本来就该自己出钱,哪有让你老子出钱、让天下百姓出钱的道理?’……” 看见张苍眼神严肃地望着自己,张夫人才喃喃住了嘴:“……这都是城里私底下传的小道消息,我也是觉得有趣,才私底下和你说说而已。” 张苍“恩”了一声,嘱咐妻子道:“皇家之事,万万不可私下非议。我如今身处漩涡中心,不知多少眼睛盯着耳朵听着,夫人千万谨言慎行。” 张夫人当下称是,心里却暗道,还不是你个死老头子先向本姑娘非议,本姑娘才看在几十年夫妻情分上向你讲讲八卦。换了别人,我还懒得讲给他听呢。 王信夫妇依然照看自家铺子,耳中也听得太子下聘的排场是何等煊赫。 来往买酒之人也不免感叹一声:“想来储君殿下是极为宠爱这太子妃娘娘的。” 罗雪明见王信默然不语,知他心中所忧,覆上他手道:“天家排场再如何隆重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我却能分辨出来当日妹婿待妹妹却是真心实意,想来不会亏待她。如今六礼已过半,只等定下吉日便可。等到大婚之日我随母亲前去观礼,十有八/九可以找出妹婿他究竟是何方人物。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如今每月初还可以收到德发送来的平安信和钱财物品,但王信心中担忧着急,那些钱财也不敢取用,只把送来的酒肉吃喝了。他夫妻二人无权无势,此时再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王信叹了一口气,回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你了。” ———————— 未央宫内,刘启看着春梅报上来的嫁妆单子,修眉渐蹙:“就这些?” 春梅低头不语,眼睛规矩地看着地面。 就见刘启把竹简一扔,“哼”了一声:“真是给薄家脸了。” 他这太子看着风光,但跟一般人家不一样,甚至和三个弟弟都没法比——他们有封地、有产出、有税收。而自己平常吃喝穿用住虽然样样精致非凡,其实还都得靠他爹供养,攒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攒下多少钱。 他不惜补贴了自己多年积蓄作为聘礼,就是想让王致风风光光嫁自己,也算是对自己假扮成药贩子娶了她的补偿。他可不想因为薄家不开眼,而让朝廷内外觉得太子妃为人小气。 大不了把剩下的私房钱也取出来给媳妇儿做嫁妆,反正还是要送回他宫里的。 刘启表情冷硬,向春梅挥挥手:“你先回去,我会安排亲自过去一趟。” 第25章 亲哥 传说里,远房堂小姐薄致还有一个嫡亲兄长。她身边的侍女都尊敬地称他一声“公子”。 然而一直里,这位公子一直只存在于传说。 下聘没多久,太子那边就选好了吉日,说是下个月中就是再好不过千年不遇的好日子。 传话的人似乎是为了讨好,特意谄媚地告诉李氏,这日子是太子暗地里授意选出的——良辰吉日自然好,殿下的这份心意才是最实在最难得的。结果赏赐没得多少,倒是看见薄侯夫人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传话人一拍脑袋,心道倒落了埋怨。却也不由得暗嘲李氏,心说至于么,虽然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可毕竟这天大的荣耀全都叫薄家占了。薄家走了一个老轵侯,多了一个太子妃,在这长安城的地位其实是不降反升的啊。 李氏不由心中怨怼,自己的女儿如今难受成那样,也不知道这薄致给太后和太子下了什么咒,让殿下巴巴的赶着想把人娶回去。 结果日子刚定下没多久,传说中的薄致小姐的亲哥哥来了。 也是传说,这位薄公子身体虚弱,多年卧病在床难以见人,之前才没有护送妹妹来长安。却不知道怎么赶在这当口来了,莫不是赶来参加婚礼?这么想,倒也说得过去。 李氏听说了消息,向身边侍女冷嘲道:“依我看,是听说了殿下给的聘礼多又贵重,眼皮子浅得忍不住来瓜分嫁妆来了。” 她此时对薄家这门占尽好处的穷僻亲戚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忍不住恶毒道:“不是说身子骨不好么,还急着过来,也不怕半路上人没了。” 但这毕竟是准太子妃的亲哥哥,面子上还是要迎一下的。 薄戎奴之前被派出公干,这日才回到家中,就听到这消息,心下不由叫苦。他是知道内情的,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为什么而来,但是他敢肯定一点,这绝不是他们家亲戚,而是太子派来的人! 说不定是太子觉得自己宝贝在他们家受亏待了,特意派人来给她撑腰。 薄戎奴又暗暗埋怨李氏办事不力,都知道这位是准太子妃了,还不好好尽心尽力侍奉着,只知道置气,眼界心胸还不如偏房里的媛丫头。 轵易侯万万没想到,来的人说起来还真是他亲戚。 来的是太子殿下。 刘启一身淡青色简单袍服,头戴黑纱帷帽,对外解释是因病不能着风。淡青色本就素雅,他身上这件明显要宽松两号,无任何纹饰修饰,他穿在身上迎风而立,衣带飘飘,竟还真有几分形销骨立病弱缠绵之感。 李氏等人不过远远见过刘启两次,又不敢细看,多数情况下皆为他衣着威仪所慑,在刘启此番特意改扮下自然认不出也根本猜不到这病弱公子是当今太子殿下所扮。 薄戎奴毕竟为皇室办公,常能见到太子,又早有预测,因而细看之下才发现端倪。 号称摸过刘启身上每一块骨头的王致却是一眼就认出她这位好哥哥到底是谁,当下惊得讷讷不能言。 刘启先对薄戎奴夫妇简单见了礼。 李氏不禁又在心中暗讽他一个乡下小子不知礼数,自然不能和自己儿子薄梁比。薄戎奴却是心下大骇,恨不得立马给他跪下磕头还礼。 刘启目光淡淡一转,转向呆愣的王致,温声道:“致儿怎么了,是不是太久不见,都忘了哥哥了?” 王致快被他的不要脸神演技吓哭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兄妹情深。此时也只能绷着脸闷闷叫了一声:“哥。” 刘启声音里带了丝笑意:“好妹妹,乖。” 又转向薄戎奴两人,道:“这段日子有劳侯爷和夫人照看舍妹了。” 薄戎奴连连道:“不麻烦,不麻烦。” 李氏却只是矜持地笑着,心道丈夫实在是对这远房亲戚关照礼遇过头了,要知道他们家虽然出了个太子妃,但若是没有侯府罩着,又是个乡野出身难登大雅之堂的丫头,只怕这太子妃做得也艰难。到时候他们还不是要反过来求着仰仗着侯府。 众人把这突然冒出来的公子迎进去,也有侍从过来赶他所坐的马车进府。那侍从看着车辙不由讶异,这车看着简朴,留下车辙却比侯爷的马车还要深——居然还很重。 几人在主厅落座,刘启喝了口水道:“我这次来也不为别的,小妹出嫁在即,做兄长的也要尽到一份心意,所以特地给她送一份嫁妆……” 薄戎奴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了,太子殿下这是嫌家里给的嫁妆少,落了他太子妃的面子呢。他知道王致本来不是薄家人,殿下也没想占薄家便宜,因而聘礼那块就是贴补得超制多给的,意思已经清清楚楚。也怨他之前没注意,就按惯例让李氏打点这些,结果自家这夫人办事到底是上不了台面。 李氏还觉得委屈,家里其他姑娘的嫁妆都是随便置办的,只有女儿薄宴的嫁妆是她一点一点从薄宴小时候就给她攒起来的,倒是攒的时候就是按照高规格置办,只待有一天风光无限地把女儿嫁出去。结果有一天家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丫头,不仅顶了自己女儿成了太子妃,还是顶着侯府名头出嫁,还要自己给她办嫁妆,嫁妆规格还不能办低了让人看笑话! 她又不是做慈善的,哪来这么多好事。 薄宴虽然没嫁成太子,但是年纪也已经不小,马上就该出嫁了,李氏不想再委屈这些天已经够委屈的女儿,自然不会去动给她备下的那份嫁妆。而薄家还是在当今圣上当年做了代王后才渐渐开始发迹,直到陛下登基后变得炙手可热,一举成为长安新贵,家底毕竟单薄。来到长安后迎来送往日常攀比中,开销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再加上最重要的是李氏实在看王致不喜,因而也就着管家将就着给她不功不过地办了一份嫁妆——看着光鲜喜庆,若论实际价值和内涵,怕是比薄宴的都要差远了。 李氏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薄致将要嫁的那位美其名曰为太子的同志,光风霁月端庄大气的外表下,其实内里是一个极其护犊子的小心眼。 第26章 兄妹 薄戎奴一思索前因后果便了解个大概,当下道:“这怎么能劳您出手,当然是我们筹备。” 刘启微带笑意续道:“我这点东西对侯府自然是九牛一毛,但总是尽到做兄长的本分。” 说罢拍怕手,他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侍从,那两个侍从得令,从车上往下卸木箱子向内搬,一连搬了五次,搬进来五口木箱子。 刘启示意那侍从打开,顿时满室生辉。 只见最前面一口稍小的箱子里装的是满满的成色极正的黄金,后面四口则都装的金玉器具,光是目光粗略扫过便能猜到其样样价值不菲。 薄氏登时便是心中一惊,暗道这旁支的是做什么营生,好阔气的出手。这做哥哥的,对妹妹也不免太好了。毕竟在她想来薄致兄妹有钱也不会有太多,这么多好东西,怕是为了这个准太子妃妹妹把家底都掏空了。 金子还在其次,攒便是了,那颜色纯正玲珑剔透的玉器却是千金难买,材质最好的自然是先奉于皇家,便是公侯人家想买得合眼缘的也要碰时机。 刘启扫了轵易侯夫妇一眼,道:“东西已送到,我也不多叨扰了,还要去看看那不成器的妹妹。” 薄戎奴连忙起身相送:“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待刘启走后,薄戎奴便忍不住发作李氏一通,李氏自觉有理,两人起了口角,还是薄戎奴做主,又让管事的人把家中珍藏的一些物什添到薄致嫁妆里。李氏心中愈发不快,虽然表面上不再争,暗里却不平。 方才在门口见过后,王致就先回了自己的地方。刘启到了王致所在的院子里,挥退了守门的杏花春梅,小声扣着门道:“哥哥来看你了,还不给哥哥开门。” 王致心道他还装上瘾了,坚决不屈服。 结果打开门,就听刘启道:“陪哥哥到院子里走走吧。”衣摆随风扬起,衣带飘然,犹显得人如淡柳,孱弱多病。 明知道他是装的,王致还是立马乖乖点头同意了。 回头想叫杏花和春梅,却发现两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又想起来上次在刘嫖别院里两人也是早早得了消息把她卖给刘启就失踪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才出现,就深深感觉到身边都是敌人安插的人真是太不好了。出了事她们绝对听刘启的不听自己的,毕竟发工资的人不是她。 两人边走刘启边说:“哥哥这次来也是想看看你,你想哥哥没有?” 这绝对是戏弄。虽然现在刘启戴着帷帽看不见他的表情,王致也能想象出他那种表面君子如玉仪态端方言笑自持,心里咕咚咚往外冒坏水,小恶魔举着叉子欢呼雀跃的样子。 她想打他。 两人在花园中一处荒僻的角落站定,此时已经入秋,草木渐渐凋零,两人面前横着一块巨大的假山石,上面攀援着发黄泛红的爬蔓植物。 就听刘启道:“怎么不说话,太久没见哥哥,都生疏了?你还记得你上回连续三天三夜发高烧,哭着喊着要哥哥陪你的。你来了薄家我那么担心你,你却是没良心。”听上去真像是一个偏疼妹妹文艺多情多愁善感的青葱少年。 王致后背汗毛全部立正起立,她打了个哆嗦,咬了咬牙,低头拉住刘启的手,娇弱道:“哥,这里的人都好无情好冷漠,我多想你,想回到你的身边去,就你和我,再也不回来了。”然后配合经典动作,趴到刘启肩头嘤嘤哭泣。 心下冷笑,心道怕了吧,你最多能想象到宝哥哥对林妹妹的肉麻,已经是超越时空的肉麻了。然而三次科技革命后世界迅速发展,言□□业也随之飞速提高,我那个时候六七岁的孩子就会嘴里叼着玫瑰说我爱你,姑娘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怎么会输给你。 结果事实证明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刘启他以不变应万变,当下淡定地顺势搂住王致的小肩膀,叹息一声安抚道:“致儿,若是可以哥哥也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带你走啊。可是你是太子和太后看上的人,哥哥做不到啊……你日后进宫侍奉太子,哥哥再看顾不到你,你一定要听太子的话。殿下要你朝东,你万万不可朝西,一心一意对待他……” 王致听了前半句就跪了,心想就他启哥这应变能力和入戏能力,当太子当皇帝都得不到才艺施展的机会,放到现代分分钟十个八个影帝奖杯就拿到手了。 但是她才不是甘于认输的人,她还有杀手锏没用呢。 王致埋在他肩头哽咽:“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听我不听……听说太子冷血残暴,哥你还是带我走吧……” 刘启又是一声叹息,不忘配合地娇弱地咳嗽两声:“可是天下之大,你逃到哪里太子找不到你呢?听哥哥的话,别想别的了,乖乖的,风风光光的嫁进宫……”又是一阵咳嗽。 王致真服了,这也太敬业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一次,总不能把时间都放在这上面吧。 该收场了。 于是泪眼婆娑地拉住刘启的手,哀哀的凄楚地用自己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凝望着他:“哥哥……” 刘启也回望着她,轻声:“致儿……” 王致掐了他手一下。 刘启瞬间恢复正常,矜持道:“这里风大,妹妹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假山石后面,薄宴却是惊愕地几乎掩不上嘴:这……怎么看薄致和她兄长那缠绵悱恻依依难舍的模样,似乎像是有私情呢…… 她和她兄长薄梁就从不会那般举动说话!其他她认识的长安贵女世家女儿也不会同自己哥哥这么黏黏糊糊的。 当然,如果王致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就会淡定地告诉她:正常人都不会那样举动说话。 薄宴捣住嘴,摇摇头,万万想不到自己因婚事被薄致抢去,烦闷之下独自来这僻静处散心,竟能目睹这样一出景象。 转念又觉得,若那薄致到了宫中还和她这哥哥这般纠缠不清,岂不会累及薄家?再加上心中一点说不清的小私心……她最终决定还是告诉母亲,请母亲来定夺该如何处理。 毕竟在她看来,母亲把这偌大的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把她从小护佑到大,是很有能力的人。 第27章 药郎 王致和刘启回去的路上,就看见独身一人形色匆匆的薄宴。 两方见礼,王致介绍道:“这是我……家中哥哥,特意来看我。” 薄宴抬头瞥了一眼,略略点点头,便又告辞离开。 刘启仰头看天:“这回老实认我当哥哥了?” 王致嫌他幼稚,不理他。 又听刘启道:“不过我看她眼中略带嫌恶不屑……嫌恶你我能理解,不屑是为了什么?” 什么叫嫌恶我你能理解。王致哼哼道:“当然是不屑于你。” 刘启想了想:“如此算你我还算般配,甚好。” ———————— 薄宴回去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李氏。李氏这次不敢造次,也存了几分埋怨丈夫的意思——“你的好侄女,竟然有这等事,若是被发现,岂不是要把整个薄家拖下水?”,便吩咐女儿慎言之后,又将事情讲给了薄戎奴。 轵易侯坚决相信自己妻子说的是实话,即使不去查证也坚定认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但是他还是严肃地告诉李氏:“薄致的兄长今晚天黑之前便会离开,以后也不会出现,和薄致再不会有任何瓜葛。今天的事,你们就当做没发生过。” 因为他知道,传说中的薄致她哥根本就是太子自己假扮的。 但是这种事又怎么能说呢,做臣子的还不是得替储君殿下瞒着。 自家发妻又不是聪慧老实的人,告诉她太多事还不一定惹出什么麻烦。轵易侯是有苦难言,只能一面安抚告诫妻女,一面鞍前马后地伺候花样百出的太子殿下。还得面对因为这桩婚事带来的朝廷各方巴结笼络试探。 做一个即将和皇帝结亲的太子远房表舅,真的好难。 他现在只盼着赶快顺顺利利的把婚事办完,好好休息休息。 幸而太子着急娶媳妇儿,日子挑的急,他再坚持坚持,一定能看到胜利。 ———————— 十月初十,地处北境的都城长安已经是寒意初现。 各路观礼的女眷也都应景地穿着重重叠叠的喜庆礼服,外面披一件挡风的薄裘。 这种场合之下,没人敢失仪生事。 罗雪明却按捺不住,站在母亲身后,时不时向那些年轻的王公贵族瞥去一眼。 罗夫人看不到她,和她并排站着的妹妹却忍不住出言小声道:“姐姐莫非真的是卖酒卖久了,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还是发现那卖酒的王郎配不上你,起了别的心思?” 她说这话时含着笑意,若不细听只当姐妹二人在打趣,其中含义却尖酸刻薄至极。 罗雪明自小因病不能动怒,饶是练得一副常人难及的好涵养,此时也不由心中发紧。却也只是别过了脸不去理她。 她还记得今日特意求了母亲来是为了什么。 况且太子大婚,还没有她们生事的余地,惹急了这个自自己出嫁后愈发狂妄的妹妹并没什么益处。 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知道这些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是多么骄纵,稍不如意,分分钟就能要了下仆的性命。即使那金王孙是品行良善之人,对自家妹妹也是真心实意,但若是无名无分,本就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王致在这等环境之下,也是命如草芥一般。 只怕妹妹少不更事,不辨是非险恶,最终落得凄惨收场,那么当时一力为她促成这桩婚事的自己和信哥只怕却是害了她。 罗雪明暗暗观察全场,却没找到一人身材体貌同金王孙那般,唯一一个看上去有两三分相似的,听议论才知道,竟是太子的嫡亲弟弟,淮阳王刘武。 莫非金王孙也是刘氏皇亲? 罗雪明仔细回忆了当时其衣着排场,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便又向皇亲国戚那边多打量了几眼。 正在这时,只听礼乐齐鸣,声声古朴庄严,震撼人心。 钟吕声中,当朝太子着一身黑红相间礼服,携同色打扮的太子妃自中间吉道处,昂首阔步,缓缓步入。 众人皆在司仪指挥下俯身行礼,罗雪明不经意间抬眼望去,却是大惊,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太子侧颜——那张脸,分明属于她家隔壁卖药的金王孙! 第28章 合卺 太子走在吉道一侧,修长挺拔、身穿九重华服的高大身影完完全全挡住他旁边的女子。从罗雪明的角度,只能看见这薄氏太子妃繁复精致的裙摆在大红的吉道上逶迤着滑过。她不敢过分抬眼再去看,又觉得方才准是自己太过惦记王致的事情,所以花了眼——若说是一般贵族还好,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怎么可能是隔壁卖药的金郎,又有谁敢冒充其父?这么论下来,之前那每隔三天来自家铺子里赊酒喝的金老爷子岂不就是当今圣上?! 罗雪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即轻轻摇摇头,驱逐了这荒诞不经的想法。只是心中尚存一丝疑虑,便决定再观察一番再说。 可是再能抬头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已经站在了大殿之前,从她这里已经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了。 —————— 王致和刘启相携着走上台前,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堆繁复的礼节,之后就见侍者端来两只造型古朴的玉杯,玉杯中各盛着清冽的酒水。 太子大婚,非同小可,就是这台上打杂跑腿的侍者和主持的司仪其实都是九卿之首奉常之下的属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放在现代这些人都是中央文化部教育部底下的高级公务员。这么一想,刚才又被众人那么一拜,王致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即将成为权贵的真切体会。 两只玉杯各被递至她和刘启手中。 王致心道原来这么早就有喝交杯酒的习俗了,顿时心下一松,暗自庆幸这个她熟。刚才那么多礼节,很多她简直闻所未闻。虽然之前有宫人特意来讲过,但是一般她这个身份的将要嫁至皇家的姑娘,家里应该早已事先传授演练过这些礼节,是以那宫人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王致只听了个大概,大多没有记清楚,当时天色已晚,也不好意思再留着宫人详细询问,暗想当天有司仪提示,自己大部分动作都和启哥对称,照着做就好。刚才一通仪式走下来,早已是身心俱疲。 本来还盼望着启哥来迎亲的时候亲亲热热扑进他怀里。这就是王致对自己二婚最浪漫的期许了,但结果也没有达成——送亲的迎亲的队伍见头不见尾,直到到了未央宫内大殿之前,她才被刘启亲自接下车。下车一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是恭恭敬敬垂首站立的人,登时没等扑呢王致人就先怂了——还是老老实实走路吧。 唯一的安慰就是启哥和她想象的一样帅气。不过心中垂涎之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扑从某种程度上也加深了遗憾之情。 如今看到熟悉的喝交杯酒的道具,王致一下子就有精神了——终于来了一样姑娘我认识的! 她和刘启并排跪坐着,见刘启也端起杯,当下没等刘启进一步动作、也不等司仪吩咐,率先伸过胳膊勾住刘启的,心中得意洋洋。结婚这种大事,一般人一辈子也就一次,虽然她和同一个人结了两次婚,但每次都是刘启主动的,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人,偶尔总得也主动一回。 就见刘启愣了一下,维持着他今天一直的标准无悲无喜端庄稳重面瘫高冷表情,压低声音道:“致儿?” 至少从太子殿下的表情上,没谁能看出他对这门婚事到底是什么想法,因为从他八岁被立为太子之后,在人前他一般就一直是这个表情,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提示性地表露出宽和、满意、不悦等其他太子定制版表情包。 王致于是特别可怜他,封建制度毁一生啊,她们启哥明明是那么活泼有情趣有想法的好少年。 活泼的太子木着脸看着她。 王致也小声回道:“启哥,你放心,这个我会。” 司仪十倍速眨着眼看着眼前的状况,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雪明等观礼之人就看见太子妃挽着太子的手臂,弯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后,手挽着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太子反应明显慢了一秒,随即也跟着豪气万千地把酒喝了。 众人:这是什么新仪式?奉常属下新研究出来的?恐怕于礼不和,不过倒有几分新趣。 王致松开刘启的手,转过头,就看见司仪诚恳的大眼睛里写着明晃晃的五个大字:“娘娘,我们一般不这么玩。” 刘启淡淡地做了总结:“我没想到不过一个月没见我你就这么想我想亲近我……不过没事,这个仪式可以保留到咱儿子娶媳妇的时候。” 司仪反应极快,继续按照原定流程继续仪式,待全部礼成之后太子太子妃还要接受众人贺拜。 众臣眼里,太子殿下还是一向的少年老成,不动如山,也不知他对薄家、对这门婚事究竟抱何态度;王致眼里,启哥今天真是春风得意,心情好得不可思议。不过正常人娶媳妇儿都是高高兴兴的,她家启哥自然是正常人。 罗雪明这次离得近了些,又把贺拜的群臣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和金王孙相似之人。这次太子大婚又临近年关,便是陛下其他两个儿子,梁王和代王以及出嫁的长女堂邑大长公主都提前赶了回来参加婚礼。金王孙离开那天那样的威势气派,处理李源辛兼又是那样明显惯处上位的手段,以他真实身份,实在没道理不出席。 除非他是其他藩王或世子。此时不到藩王朝见之时,诸侯非不得诏不得轻易离国入长安,如果当时其受诏前来,此时已经回到自己封国,那倒也说得通。 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正常的皇帝不会召正常的藩王来长安开药店。 罗雪明胡思乱想之际,抬起头,却正看见太子接受完贺拜之后携太子妃转身。这次,她清清楚楚的,确信绝不是幻觉的,看见了太子长着一整张和金王孙一模一样的脸。 病弱的嫂子一时受不了刺激,心情激荡之下,晕了过去。 第29章 蚕蛹 王致正欲和刘启一同离开,突然听到后面微微的喧哗。 旁边侍者悄声报道:“殿下,是少府家的女眷晕倒了。” 刘启微一沉吟:“少府家……” 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吩咐道:“遣人去协助安置,派太医前去诊治。” 王致循声回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面色苍白晕倒在地。她初时只觉面熟,后来细细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家嫂子! 连忙拉拉刘启衣袖小声焦急道:“启哥,是我嫂子。” 刘启神色有瞬间晦暗,随即也小声回道:“我知道,但依你现在身份也无法和他们相认。放心,我会派人照料她,嫂子不会有事的。” 果然很快便有宫侍及太医快速前来,协助着罗夫人一同将罗雪明送至偏殿休息。 这段小插曲便再无他人关心,毕竟太子大婚,少府家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晕倒算什么大事,只怕少府还要因而惹得太子太子妃不快。 仪式便照常进行。 ———————— 罗夫人一向偏宠罗雪明,便是她执拗嫁给王信,也不过一时生气不值,终究还是心疼女儿。如今拗不过女儿请求带她来参加太子婚礼,女儿却身体不支晕倒了,她一面心疼担忧不已,一面也惴惴不安,怕此事惹得太子不快,迁怒丈夫。 可意外的是,太子非但没表示不豫之情,反而特意嘱人先后派来宫中最好的太医,又赐下诸多珍贵的调理药材,还吩咐太医宫中之药但凡适用的尽管取用。又派来伶俐宫侍前后服侍,尽心尽力。 罗家女眷来的时候不过两辆车,回的时候却变成了五辆车,后三辆满载的都是宫中赏赐下的药材等物。 皇家之地毕竟不宜久留,是以待罗雪明醒来后罗夫人就带着女儿请辞回府。马车上,罗夫人握着女儿渐渐温暖起来的手,感叹连连,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的喜意:“也不知你父亲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这么得太子殿下青眼。” 罗雪明眼中却有一份掩不住的为难与愁苦,她倒是能猜到这份恩宠是如何来的,若是之前见了真人也只敢八分肯定,这下她是十分确定了:太子,就是金王孙。 她不愿母亲再多猜,最后惹得家中心神不定,空自欢喜,叹口气道:“这件事女儿倒能猜出一二分端倪,只是母亲只告诉父亲原委便是,莫要再让更多人知晓了。” 罗夫人知道女儿从小稳重有主见,当下道:“你说。” 罗雪明便把阴差阳错中太子纳走了王信胞妹之事大概说了一遍,为顾全皇家颜面,特略去了太子开药铺一事。 罗夫人讶道:“这样,你那王信如今还算得上皇亲国戚了。” 罗雪明敛目,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妹妹过得怎么样呢。” 当日即使两人不过守着一家小小药铺,也是琴瑟和鸣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如今虽是进了太子宫中,却也要面对诸多繁杂纷扰,更不用说太子新娶了太子妃。先不说那十里红妆逶迤不见头尾,储君亲迎至薄家家门,迎亲一路,临街的住家都被官府要求挂上了红宝灯笼,羡煞多少长安闺中少女;单说那太子妃姓薄,是太后的侄孙女,恐怕就不好相与,怕是连皇后都要让着几分不敢苛待,自家妹妹又怎么能应付的了。 不受太子宠爱,寂寞心伤,或许还能保一份平安;但妹妹与太子又有那么份相识于草野的姻缘,太子妃岂能容得下她…… 罗雪明心中暗暗叹气,但太子宫中事,她们升斗小民,又有何置喙的权利,更护不了王致了。为今之计,也只有保佑王致自己平安。 她回到家把事情同王信说了,特意隐去了自己那些不好的猜测。但王信初初惊愕之余,随即也反应过来这般一步登天,恐怕是祸非福,又看到那么多药材,听说妻子晕倒的消息,心中焦急,一时简直要愁白了头。 太子赏下来的那些药材,罗夫人自然一点不留地全给她送回了家,只有几样益气延年的珍贵药品被罗雪明硬是让罗夫人带回去同父亲服用,称是自己一点心意。 剩下来的那些几乎堆满了王家小半间卧室。 王信一样样看过去,叹道:“这倒是和卖妹妹似的。” 罗雪明宽慰他:“买了咱们妹妹那个,这天下多少女儿家挤破了头想嫁给他还没有门路呢。” 忽的又想起来一茬儿,笑道:“当时左右都传言说是金王孙因为气恼母亲的做法,把妹妹献给了太子……原来他倒是把自己媳妇儿送给了自己,倒是好生意。” 王信也被逗笑了,心中一松,也言语无忌地开起了玩笑:“怕什么,金老爷子还欠我三钱酒钱,他儿子敢欺负我妹妹,我就告给他去。” ———————— 太子宫中,红烛明灭,一室暖意。 据说洞房花烛夜,新娘和新郎最应该做的事是清点一下收的礼金。 结果这一步骤在刘启强烈建议下被取缔了。 他说:“他们都穷都穷,没几个钱,别点了。我爹不敢贪污我的,都在咱们私库里存着,以后有时间再看。” 于是办完正事两人开始盖着被子聊天。 刘启连续两天没合眼,整整一天又都是体力活,此时只想睡觉,但王致不睡,他也不敢先睡,只能委婉抗议道:“你怎么又这么精神。” 王致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把整床被子都滚到自己身上,晾着刘启,然后瞪大眼睛特别诚恳地对他说:“启哥,明天就要见咱娘了,我心里慌。” 刘启和她抢被子,抢过来之后安慰她:“别慌,我娘眼睛不太好,你是美是丑她都看不见。” 王致开始朝反方向滚动,直接滚到刘启身上压着他:“我今天见到嫂子,想回去看看,这么长时间了,怕他们担心我。” 这种时候刘启思考能力都呈指数下降了,想了想便道:“行吧,但不能以太子妃身份去。” 然后□□一声:“媳妇儿,你又重了。” 他就不明白了,上天怎么这么不公道。同样是结个婚,他劳心劳力累成狗,有人就好吃好睡长体重,大半夜地还精神得不睡觉。 太子开始怀疑自己和太子妃不是一个物种。 王致“哼”了一声,每次见面都嫌自己重,她算是知道了,汉朝那什么赵飞燕、掌中舞的审美,都是从她启哥这就流传下去的。 她呼哧一声,卷走所有被子,跑另一边去了。 刘启追过去拽,王致死不撒手,把自己裹在里面,露出一个头,高冷的睥睨他:“我是蚕宝宝,不许剥我的蚕蛹。” 刘启都气得没脾气了:“蚕宝宝你把你蚕蛹分我一半好不好?” 王致想了想,一脸高贵的恩赐状赏了他半边蚕蛹。 太子裹紧了来之不易的被子冲着王致冷笑:“明天我就让人做加长加大加厚版被子,让你卷被子,我让你卷不动。” 多么无情冷酷无理取闹的人!这才刚结婚,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王致恨恨想着,咬着被角,一脸委屈地看着刘启,一不小心,睡着了。 早就困得不行却被折腾到一时睡不着,抬起手刚准备哄哄看上去一脸可怜相的太子妃的太子收回手,咬了咬牙。 最后不甘心地连人带被子都搂进怀里。 他是一国储君,他是一个大度的人。 刘启如此安慰自己。 第30章 晁错 太子大婚之日,薄宴也随李氏出席,只是全程随侍身后,静默不语。 李氏明白女儿心中所思所想,待回到府中便握住薄宴的手,温声道:“原本还没有完全敲定,所以之前没有和你说。娘已经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应该是*不离十……” 说到这里微微顿住,薄宴迟疑了一下,抬头问:“是哪家?” “吴王刘濞之子,吴国世子刘贤。”李氏嘴角微微弯起,眼中含着一抹得意。她的女儿从来都是作为太子妃培养的,便是太子没有相中,那也是他的损失。 吴国有铜盐之利,封地广阔,极为富庶,况且天高地远,在那一方地界,吴王便俨然是一方君主,说一无二,还没有当今陛下成日里受匈奴、豪强、藩王等各路问题烦扰,嫁去吴国成为世子妃,未必就比嫁与太子差几分。 薄宴垂头,心头不由又浮现起婚礼之上,那身穿玄色九重礼袍的挺拔身影,面色冷峻,仪态端庄,一步一步从自己身前走过。而她伏拜在地上,在他经过时,余光只能看到那人袍尾精致的纹绣。极近,又极远。 而自己本应成为他身边那个人。 恍惚了一下,薄宴睁开眼,眼睛看着地面,低柔道:“但凭母亲做主。” 李氏笑了:“今年年后藩王诸侯来朝,吴国世子会代吴王前来,你到时候也可以同他一见。” ———————— 自从正式嫁给刘启成为名正言顺太子妃之后,王致的生活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因为她宅。除非有需要,一般呆在自己宫中不出去,看看书,听春梅德发等人讲讲民间的事,睡睡觉,听刘启和几个大臣商议商议政事,一天很快就能过去。 她见着窦皇后总有些发憷,贵妇人总是画着端端正正的华贵妆容,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椒房殿里,阖着眼睛,不能不热地和她说几句话,应答着她的行礼,不刁难,也不热络。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王致丝毫看不出这位堪称天下最尊贵的婆婆在想些什么,从这点看来她还真是刘启亲娘。 于是除了按规矩去请安时呆上一会,王致一般选择离窦皇后有多远躲多远。 薄太后倒是好像真拿她当自己亲侄孙女,去了总是亲亲热热拿出吃食招待她,三不五时赏赐些东西,有精神了还给她讲讲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 薄太后先嫁过魏王,后来又被高祖纳入宫中,因缘巧合生下了当今皇帝,亲身经历了高祖后宫的倾轧,高祖死后因无宠而侥幸被放出宫中,儿子受封代王,却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为了这帝国最尊贵的老太太。熬死了当年一众宠妃,也熬死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吕后。 以前的言情以成功嫁给皇子为结局,后来的言情以成为皇后为成功标准,再后来的言情一定要发展到女主成为太后才算圆满落幕。薄太后的故事可比一般言情小说精彩多了,特别是听当事人娓娓讲来,那些她经历的、她看到的,情节一波三折,无比精彩。 导致王致一度很喜欢去见薄太后,就是为了听故事。 闲的没事干她就带着德发杏花等人去宫中藏书阁找书,或者直接翻她启哥书房。刘启毕竟是太子,书房里的存货大多都是精品,就够王致看一阵子的。 这天王致照例在书房翻书,突然翻到一个竹简,看得十分眼熟,看起来是被书房主人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 王致好奇拿出来打开,看到熟悉的稚嫩笔触,瞬间羞愤欲死。正是她当初在你薄家时写给刘启的,画有两个小人,写着“想你”两字的那封信。 有时候一时冲动,她就会干下许多丢人事,比如结婚那天硬拉着刘启喝交杯酒,事后就觉得想一想都尴尬得要死,只能暂且装死,等到努力暂时忘了自己曾经干过这件事再活过来。 写这封信就属于要被她努力忘掉的尴尬事之一。 结果细看之下才发现画面也有不同:原本她只给代表刘启的那个小人画了顶王冠,代表自己的小人头上光秃秃的,而今那个光头小人的头上,却被朱笔点染上了一朵娇艳的小花。 外面传来人声,应该是刘启回来了,还带了人前来议事。 王致手忙脚乱把竹简收好,涨红了脸,暗骂刘启幼稚。 幼儿园小朋友才画小红花呢。 —————————— 书房分里外间,里间可供读书歇息,外间一般是刘启议事所在。 听声音外面两人已经落座,都不陌生,一个是她启哥,一个是太子家令晁错。 皇帝大概觉得晁错这人很有想法,就把他派来辅佐太子。 但是王致只对这人名字有些印象,她还记得水浒传里好像有个人叫晁盖,小时候她总分不清楚这两个人哪个是哪个,只记得两人都没善终。 所以她看见这位晁错同志时总忍不住心怀怜悯——虽然不记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死的,但你总归是死了而且死法不太好,看在你现在勤勤恳恳给我们家做事的份上,同志我同情你。 两人进来之初她没及时出去,现在人家都说上话了,她再出去也有些不合适,不如在里面等着。 书房里间有张小床,挨着一扇天窗,自入秋后,暖阳从天窗处洒落,罩在床上,王致命人给小床又加了两层褥子一个靠垫,自此光明正大地霸占了这张床,靠在上面看书,看累了就顺势眯一会儿。 刘启其实极为勤勉,临近年关,草木衰竭,北地无衣无食,匈奴又不安分,这王朝上下事务极多,这些事情他也全得过目,并有自己的对策和决断,不时还要被皇帝叫过去考较讨论一番。是以这几天他常常夜宿书房。 王致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在宫殿里睡,宁愿待在这里守着他,常常便是外间刘启秉烛夜读,里间王致拿本书随意看着,听着外间烛火噼剥声和翻动竹简的声音,渐渐熬不住就沉沉睡去。 等到刘启处理完事情,就往里拱一拱王致,也随意地爬上床搂着她倒头便睡。 第31章 流行 如今王致躺在里面,顺便光明正大地偷听外面太子议事,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匈奴再次侵扰边境,晁错同志是个主战派,不仅主战,而且在朝上提了几点建议,比如“兵器要锋利精锐、士兵要勇敢能拼、陛下您要选会打仗的良将”,唯一有新意的一点是“以蛮夷制蛮夷”。 王致心说同志你这建议不是废话就是没用啊。 据她观察,虽然她公爹大人看上去像是个和气生财的好老头,她丈夫看上去像是个贤明温文君子端方的贵公子,但是这父子俩其实没一个是怕打仗窝里缩的怂包,骨子里一个比一个野性傲气。老爷子精明得很,之所以一直不打,一是积累不够,二是战略需要。 诸侯尾大不掉,皇帝富有天下,这权力却不全被自己捏在手里,而是分在各地,这才是刘启父子如今的心头刺。另一根心头刺就是皇帝每见他们夫妻俩都要强调一次的,“咱家穷,你俩年轻,也不许铺张浪费,要作万民表率。结婚已经花挺多钱了,虽然花的是太子私房,不是我的钱,但是以后还是省着些……” 果然,朝上皇帝表扬了晁错的策略和想法,然后就略过没再提。 外面两人就在讨论这件事。 太子殿下先像他爹一样高度赞扬了太子家令的想法,然后和自己媳妇儿心有灵犀一般,极其委婉地分析表达了这个策略在如今的冠冕堂皇性、不实用性和不可操作性,最后诚恳地鼓励晁错广开脑洞,再接再厉,想出如今可行的对付匈奴的好办法。 晁错表示臣要再好好想想, 等他走了,刘启在外面一个人坐着,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轻敲桌子:“还不出来?要躲多久?” 王致就奇怪了,每次自己在他书房,明明自己在暗敌人在明,但是刘启他总能发现自己在。 难道真有心电感应? 她爬下床跑出去,挤到刘启身边搂住他脖子:“你每次到底怎么发现我在里面的?” 刘启都不忍心戳破真相了:“杏花和春梅都在外面守着,你除了在我屋里还能去哪?” 王致郁闷地默默松手躲到墙角,怨念地看着他。 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差评。 聪明是新的性感,这年头会断案会推理会倒斗的男人才受欢迎,她家启哥一点儿都不跟随时尚潮流,差评。 后来她又反应过来,她家启哥会倒斗也没用,他自己就属于建斗的那一小撮封建余孽代表。 话说她自己还亲自参观过阳陵呢,人家大小估计也算是大陕西省重点文化单位之一,受国家保护。 封建余孽阴测测地从背后靠近她,把她从墙角拔起来:“娘娘,为夫就在这里,您又想什么呢?” 想你建的那个大斗,每年收的门票钱到底算亏了还是赚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王致急中生智,抬起头巨可怜地看着他:“启哥,我想回家,结婚那天晚上你答应了的。” 刘启想了一下:“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然后又冷笑补充道:“省的你又惹事,我得看着你。” 小屁孩,搁现代你也就是个高中刚毕业,说不定还忙着高考呢,神气什么。 王致腹诽着,还是软软答道:“好,我都听你的。” 她启哥显而易见地高兴了起来。 王致心说果然还是小孩子,这么好哄。 刘启看她眉眼柔和的样子,内心也极为得意,暗自喟叹果然媳妇儿年龄还小,要哄着顺着。 第32章 生日 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年节将近,王家酒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旁边的金家药铺早些时候就被金王孙派德发送给了王家,但王信夫妇一直没敢动,因而一直封存着。 这日只见一辆低调却结实的青棚马车停在了王家后门,从上面下来两个年轻男女,虽然两人都穿着披风让人看不清脸,但那衣着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左右街邻彼此都相互熟识,一点异状就值得他们大惊小怪。几个无意中看见的人都不由得嘀咕,这老王家还真是不安生,不知这又是招惹了什么人。 王致叩门进去,王信和罗雪明两人见着她都是惊喜连连,不停询问,更是直接把外面店面关了,埋怨她这么多天不露面不给信息,直叫他们担心。 三人一番叙旧,王信和罗雪明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刘启,顿时顿在那里,不知如何称呼行礼为好。 王信是个耿直的汉子,千言万语都写在脸上。 王致就见他哥脸上无比纠结地写着:“始乱终弃娶了我妹妹又娶太子妃的渣男”“这货是太子”“位高权重的家伙”“我打不过他怎么办”…… 王致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这是我夫君刘启,之前虽然隐瞒了身份,但一直对我都是很好的。” 刘启满意点点头。王信夫妇犹豫着太子到底愿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份,他们到底该装不知道还是果断下跪。 王致只好继续道:“他现在没工作,还在跟着他父亲学习。” 刘启微微蹙眉。王信夫妇神情严肃,做好了下跪准备。 王致赶快强调:“他现在虽然没工作,但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刘启眉头微微舒展。王信夫妇严阵以待。 王致:“他是当朝太子。” 刘启眼疾手快示意免礼。王信夫妇“扑通”跪倒在地。 王致跟着往起搀人:“我说过不让他跟着来的,他非要来。” 王信连忙呵斥她:“什么话,哪里有这么说太子殿下的。”妹妹如今是仗着殿下一份宠爱无法无天,依今日所见,太子甚至屈尊纡贵陪同她回家,恐怕这宠爱还不小。但若有一天这宠爱不再,妹妹又该如何自处。他不图这滔天权势富贵,还不如早日让妹妹学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谋一份平安。 于是王信牺牲自己在外面陪着刘启,让妻子去好好教导教导尚且不懂事的妹妹。 于是王致被动被上了一节《如何老实本分的做储君小妾》的课。 如今尘埃落定,虽然刘启夫妇还没告诉他们王致就是太子妃的事,但也不至于还要王信一家卖酒为生。刘启直接给了他不少土地田产,足够其衣食无忧富贵无虞,嘱咐他关了铺子,好好照顾嫂子。王信自然称是。 王致特意叮嘱了妹妹王儿姁的婚事问题,担心小姑娘也被官迷老妈卖了,就让哥哥把她接过来照料,至于婚事还是要找靠谱稳重的人家,毕竟妹妹身体有疾,还是要多一层考虑。 —————————— 腊月初五是刘启的生日。 杏花委婉提醒了她一遍,皇后直接提醒了她一遍,薄太后慈眉善目地问她:“致儿你打算怎么替启儿操办啊?虽然启儿还年轻,但毕竟一年就这一回,也得热闹热闹。” 王致目瞪口呆,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启儿的生日是要自己操办的。 她是个简单直接的姑娘,所以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做点菜办个宴席,把皇帝爹皇后娘太后奶奶滞留不走的淮阳王弟弟还有各种夫人小妾姨娘以及晁错等近臣都请来搓一顿。 结果刘启一点儿都不支持,直接让她打消想法:“别想了,一年就过一回生日,谁想和他们 一起过。你不用管,我爹不管这些事,皇后和太后那里有我去说。” 王致侧着脸眨着眼问他:“那你想和谁过?” 刘启放下手中竹简,特别理所当然道:“你啊。” 然而王致还是个大局为重的姑娘,她寻思了一会儿道:“你说我刚嫁进来就把太子抢走独霸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刘启马上接道:“挺好的。” 过了过脑子后又点点头:“是不太好,那你看着办吧。” 刘宝宝一脸不开心,闷闷开始看竹简。 匈奴天天找事,藩王都不老实,家里穷得底掉,生日还不能和老婆二人世界,简直郁闷死了。 王致只能顺毛哄:“启哥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没?” “生日礼物?”刘启沉吟了一下,脸上郁气略微散去,揪揪她的耳朵,“市井常有志怪传闻,言道狐妖美艳不可方物,惑人心智。你能不能打扮成狐妖给我看看?” 王致:她家启哥太污啦……不忍直视……他这样的不该是商纣王一流的嘛,到底怎么青史留名的…… 西汉史官有毛病! 第33章 霸道 最后刘启生日当天还是请所有太子相关人士吃了顿饭。 终于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的太子殿下送走了爹娘祖母弟弟等一众人,准备搂着爱妃去歇息。 这时候就见晁错急匆匆赶过来,对刘启行礼道:“殿下,臣近日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条计策,特意完善之后才敢在今天拿来见殿下。” 刘启沉默了三秒,展现出了难得的自制力。他挥了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宽大袍服袖子,对晁错道:“随我来书房吧。” 王致在一旁暗暗看着,抢先一步带人跑回书房里间,备好茶水糕点点上灯,摆好靠枕准备偷听。 她已经在她启哥脸上看到了类似于“再没有实质性建议我就戳死你”的表情。当然刘启对外展露的还是端庄温文的面无表情。而晁错同志一脸激动,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这次他提出的是“徙民实边”之策,也就是鼓励人口向边境迁徙定居,平时发展生产,遇到匈奴攻打来就形成抵御匈奴的力量。 这政策秦时就有,但秦二代而亡,也没看出其实际效果,反而因戍边政策激起了陈胜吴广之乱,直接引发了秦朝的覆亡。 刘启听他陈述完政策却没有马上答话,眼中浮现几分兴味:“晁令又凭什么认为这政策可行呢?” 晁错这回倒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跟在刘启身边也有多年,如今看刘启这神色知道他是比较满意,连忙细细解说起来:“禀殿下,古有大禹治水,可见堵不如疏。以臣之见,秦策有两点不足,其一是秦时一味追求向外扩张,没有扎实发展戍边之地的生产与建设;其二秦时戍边之人多为有罪之人,戍边往往被视为惩罚。而边境苦寒,条件艰苦,这些人又往往有去无回,自然去的是心不甘情不愿,往往激起戍边人暴动,更谈何发展生产。” 刘启点点头:“那晁令所献之策又有何改进?” 晁错对答道:“不过改为以利诱之罢了。徙边之民可以买爵位,光耀门楣;政策上再给予边境民众税收和财政补贴,鼓励他们发展生产;凡是迁去之人都可以获得土地;戴罪之人若愿意前去戍边便可免去罪责……” 晁错越说越是兴奋,最后堪堪打住道:“当然这还只是臣初步的想法,未必成行。” 刘启却不在意,循循诱之,和晁错主臣二人讨论得越发深入而细致。 王致躲在里面悄悄听,第一次惊觉她家启哥年龄不大但实在厉害。这一场对论虽然主要是晁错在说,但细细听来其实一直是她启哥在做主导,越到后面,晁错其实是跟着刘启的思路走了,但听起来那些对策又都是晁错提出的。 晁错同志灵感连连,彷佛再次发现了自身潜能,整晚滔滔不绝,脸都微微涨红,德发进来倒了四五次水,他都浑然不觉般一饮而尽。 刘启要的只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发挥身边人最大的价值,却永远不和他们抢功劳。 因为他是储君,未来的一国之君。每一件事都是他的臣下做的,每一项功劳都是他的臣下立的,而建下的开明盛世,汗青史书之上,每一项功绩也都是他的。 王致拥着被子,恍然惊觉。突然想起刘启第一次对他表明身份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致儿,你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堂内外,皆为臣属。” 心下突地涌上一股酸涩又自豪的情感。她下了床,扒在门边悄悄往外看,年轻的储君跪坐了将近一整夜,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偶尔开口,淡定自如地评析着晁错的策论。 仿佛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她嫁的这个人,注定不凡。 直到天泛起鱼肚白,晁错才兴奋地告辞离去。 刘启站起来,整整衣襟,如往常般向内室走去,就见王致闭着眼靠在软垫上歇息,但明显没有睡着,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琉璃般的黑眼珠雾煞煞的,脉脉瞧着他,还有几分不甚清醒。 刘启却精神,和臣下聚精会神谈论了整夜也没见疲惫,弯下腰轻轻亲亲她鼻尖,沉声问:“今天怎么没睡?” 王致晃晃脑袋,站起身来给他脱了外衣,没答话,搂着他腰往床上拉,迷迷糊糊道:“你还能再睡一会儿,赶紧睡吧。” “恩。”刘启也没再问,顺势倒下,习惯性地把人搂在怀里,身边人的身子被被子捂了一晚上,暖暖软软的,也不嫌弃他坐在外面吹夜风,身上带着量意,乖乖贴着他不动。脸蹭着他的颈窝,熨帖又熟悉。他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唇角向上,隐隐溢出一个快慰的弧度。 王致嘟囔了一下,在刘启脖子处蹭蹭脑袋,觉得一晚上迷迷糊糊就是不安分睡不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也不嫌弃床小拥挤,很快进入梦乡。 ———————— 几日后,晁错接连上了以鼓励边境移民发展生产来积极抵御匈奴为中心思想的《守边劝农疏》和《募民实塞疏》,具体陈述了其守边劝农之策和募民实塞之法,得到文帝嘉奖和部分采纳。 而随着新年将近,宫中也热热闹闹地布置起来,同时也昭示着另一件事——各地藩王诸侯也要到长安朝见了。 这日王致正在宫中宅着,就见杏花匆匆过来,悄声向她禀报道:“娘娘,奴婢方才从德发那里知道的消息,说是殿下被皇后叫了去,皇后说殿下大婚已有数月,如今宫中依然空虚,要选两个侍女给殿下。” 王致还没反应过来,心说封建社会就是不行,还有亲娘给已婚的儿子塞小老婆的。漫不经心随口问道:“殿下呢?要了没?” 杏花扁着眉毛,罕见地犹豫为难道:“殿下推了一个,自己挑了一个。” 王致“霍”的站了起来,心说家里小这妖精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不安分啊,自己再不出马,他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正牌霸道深情配偶了? 王致踅摸了一下,回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言情小说电视剧剧情,给自己脑补了一张霸道总裁脸。决定见着启哥第一句话这么说: “小妖精,我的宠爱可不是你放肆的理由。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后来觉得色厉内荏不够霸气,决定把第一句台词换成更经典的深情无悔霸道无奈又爱又恨欲罢不能尽显王者风范款: “小妖精,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 第34章 对弈 杏花见状不对,连忙悄声道:“娘娘,您不要急,听我慢慢说。” “你说。”王致想好了台词,平复了情绪,重新坐下,向杏花点点头道。 杏花说:“殿下挑来的这位叫程姬。” 王致示意她继续。 “程姬原本是宫中宫女,当年高祖驾崩后,还是皇太后的吕后就将她以及一批没受过宠幸的宫女分到了当时陛下所在的代王宫里。” 杏花偷觑王致,低下头继续道:“仔细算来这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殿下还没出生呢。” 王致终于听出来一点儿不对。二十五年前这位程姬同志就被分配到代王宫工作了,现在得有多大? 只听杏花继续道:“奴婢从前跟着皇后娘娘,后来被分来照顾太子殿下,说句不敬的话,几乎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奴婢年长殿下整二十岁。程姬……她比奴婢还大两岁。” 王致悄悄咽了口唾沫,心说她启哥口味不一般啊。 但她也不傻,立时明白过来刘启这么做无非是维护她,心下熨帖之余不由问道:“皇后什么反应?” 杏花怯怯的,低眉顺眼:“皇后很生气。” 王致露出一个加菲猫般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她懂了,在她婆婆心里,自己不一定是怎么个把太子迷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妖精。 程姬就被安排在一处小院子里,估计是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的时候居然得了这么份清闲差事,心里忐忑不安,又落得这么个尴尬位置,怕冲撞惹怒了哪位不得善终,倒是镇日待在屋里不出去。 而王致接连几天去见皇后,都觉得椒房殿里寒风凛冽,冷若极地。 ———————— 年关将近,各路藩王也陆续到了长安。 薄宴也在家人安排下和吴王世子刘贤见过两面。 同样是王孙贵胄,一声锦绣荣华,但吴王世子身材短粗,面目平凡,眼中三分浑浊,明显是吴地锦绣温柔乡里泡坏了的。和心目中那人凤姿龙章,自是云泥之别。 但她仍是应了,刘贤约她再出来见面也没推辞,虽然打的是一同出来踏青的旗号,哥哥薄梁与几个庶姐妹也都从旁相陪。 薄宴心里怏怏,嗤笑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有青可踏,但面上仍摆着名门闺秀的大气端庄,腰背挺直,无一丝懈怠。 左右人都有意让开,把她和刘贤凑到一处。刘贤眼睛从薄家几个姐妹身上略过,似是不经意般同薄宴道:“薄家还真是钟灵毓秀,听说你妹妹,如今的太子妃更是少见的美人,才引得太子殿下十里红妆万金相求。” 他这话说得轻佻,却正触动了薄宴心中那根弦。 只听她淡淡道:“那是我远房堂妹,并不是亲妹妹。” 两人的婚事也算是*不离十,那一瞬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抱着何种目的,没多考虑,薄宴就将压在心头一桩旧事脱口而出:“还和她嫡亲哥哥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彷佛在她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总该叫人知道如今那太子妃的不清不楚来路不正,总该让人知道她无论如何不该在那个位置上,总该叫人知道她不配……她心底里,想也不敢想却盘桓不去的念头却细弱蚊吟地一日复一日叫嚣着: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太子本该是她的,太子妃的名头本该是她的。 说出来的一刻她感到瞬间的快意,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惶恐。这种事,毕竟是不该说出去的。 转念她又安下心来,便是说出去又如何,刘贤未必听见了,就算真的听见了,传出去了,谁也不知道是她传出去的。 刘贤果然凑近了些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薄宴不着痕迹地皱皱眉,躲得远些,温淑娴雅地垂下头:“天凉了,不如回去吧。” —————————— 藩王们不远万里地颠颠地跑来了,正式设宴前,皇帝陛下还是要单独召见看一看安慰安慰的。 左右都是亲戚,虽然这些亲戚有的隔了好几代,而且各个心怀鬼胎。 刘恒这日便召见了吴王世子刘恒。刘濞自己虽然没来,但把世子儿子派来了,诚意也算到了,刘恒也不会慢待他,形式化地问过之后便召来自己儿子刘启,让刘启继续招待他。 太子亲自招待陪同,自然不算慢待。 刘启带着人说着话在侍从簇拥下向自己书房走去,尽管心里不待见他,面子上却是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临近书房门口,远远就见杏花春梅两人在外面偏厅侍立着,登下明白这是他家太子妃大人又在里面睡觉呢。 刘贤和晁错不同。晁错等人算是他的内臣,在他心目中和德发杏花等人差别不大,王致在里屋歇息,和臣子们在外面议事,刘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刘贤是外人。 自己妻子在内间睡觉,他就是不想把一个外人领进去。 一阵风呼啸吹过,刘启伸手抚了抚自己披风上的裘毛绒领,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转头对刘贤道:“今日天气甚好,世子不如与我在亭中对弈一局。” 要是换了别人说这句话,刘贤就要跳脚骂了,是眼瞎了还是咽气了,这什么鬼天气也叫天气好? 但面前人毕竟是这帝国的皇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刘贤还是按捺下火气,应道:“单凭殿下吩咐。”但面色僵硬,明显的不甘愿,竟连表面的心悦诚服和恭敬都装不出来。 刘启眼眸一暗,唇角却是微微上勾,引着人向凉亭走去。 这亭子本就是设计的冬亭,处在背风处,夏天少人来,此时倒也不冷,各角都燃上了炉火盆,竹帘垂下,略略遮住外面寒意。 几案旁另有火支着一只镂花小铜盆,里面温着酒,那酒用白玉的瓶子装着,看着便十分诱人。几杯酒下肚,那一点寒气便也感受不到了,反而觉得暖融融的,热意上涌。 刘贤是个臭棋篓子,刘启有意让他,不较他输得太难看,都让无可让。刘启拈起一颗白子,略一思索,有意杀杀他的锐气,也想看看若是连败于自己,这吴王世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起初刘贤还能保持镇定和体面,他后面还有一个随侍的侍从,渐渐刘贤便忍不住拍这侍从:“你倒是帮我想想主意。” 仆从主人形,这侍从水平没高到哪去,小主意小诡计倒是不少。开始还顾忌着这是在长安皇宫,对面坐的是太子而不敢造次,后来见刘启始终一脸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又有自己主子在后面催促撑腰,渐渐地找回在吴地恣意妄为的感觉,面对刘启也吆五喝六起来。 侍立在后的徐让有意提醒,却被刘启抬手淡淡挡了回去。 刘启收回手,手下一顿,竟连着输了两局。 刘贤气焰愈发高涨。 恰在此时,德发进来小声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称是身体不舒服,要见您。” 刘启垂眼。前两天因为程姬之事,他和皇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各自生气,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去见他娘。 但他也不想再继续陪这愚妄的吴国世子,正想找个机会晾凉他再看。便一敛目,抬首向刘贤说明缘由,暂且告辞离去,只请世子稍等片刻。 皇后身体有恙派人来请,太子去先行探望,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刘贤也只能在亭中等着。 只是左等右等,瓶中酒都喝了个干净,脑中那一团热血非但没降下来,反而愈发高涨,甚至烧得他坐不住,掀开竹帘便出了亭子。 有宫女侍卫上前要拦,却被他挡回去:“我不过四处转转吹吹风,这也要拦我?” 侍从都知道他身份,太子也没吩咐不放他走,因而也不敢硬拦,只能让开放他离开。 王致午睡醒来,也没等到刘启像往日般回书房,心下发闷,便独自走到宫中亭榭水池旁吹风。 程姬虽然有名无实,但这事却让她想到她启哥注定是要登基称帝的人,为皇者从古至今三宫六院,就算是杨贵妃那样宠冠后宫的也不过是衬得“六宫粉黛无颜色”,那些粉粉黛黛还是一个不少。 她哪受得了这个。要是搁现代好处理,问十个人十一个得和她说“这么渣还留着过年?”,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得把他启哥留着过年的,而且要过好多年。所以到底该怎么办,还得和太子殿下商议决定。 但是现下太子不在,太子妃同志也只能挥退了杏花春梅,独自一人蹲在池边捡了石头扔里面打水漂玩。杏花和春梅知道她为什么事心烦,虽然有些不理解,但也不好烦她,只有默默退开。毕竟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甚笃,可是全宫上下有目共睹,和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同。但凡一个人心中满满装着另一个人,哪个人又会希望爱人身边环绕众多佳人相伴呢。 谁能想到自己宫里今天多出一个不速之客。 刘贤远远看到池边蹲着一妙龄女子,衣饰华贵,容姿不凡,只是神色郁郁,似有心事。 这太子宫中,甚至这整个未央宫中,这个年龄能作如此打扮的,除了太子刘启之妻,当今太子妃殿下,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刘贤猜到对方身份,却没避让,也未行礼,而是径直走上前去。 看见王致郁郁寡欢的模样,他心下竟突然浮上来薄宴那句话—— “还和她嫡亲哥哥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王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块阴影,从影子她就能看出来,是个男人,而且绝不会是她启哥的。但是宫中侍卫包括晁错等太子近臣也没有如此胆大包天的。 她皱眉站起来,脸已经冷了下去,抬起头见一人衣饰尊贵,双眼微浑,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看着自己。 那人突然开口问道:“娘娘是在想什么?” 王致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不答话,只是冷冷看着那人。她太子妃也不是白当的,这些日子摆出来的气势,足以唬住一般人了。 那人却似看着有趣,问她:“娘娘可是在想远方的哥哥?” 王致第一反应是我哪来的哥哥,第二反应是我想王信做什么,第□□应是他提哥哥,莫非他知道我其实是王致而不是薄致? 脑子还没想清楚,身子却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人却伸手去拉,口中道:“臣乃吴王世子刘贤,不过看娘娘孤单而已,实在没有恶意。” 王致心下烦扰,也不管他刘贤刘不贤,反正她丈夫是太子,除了她公爹大人,还没谁能大过她启哥的位置。况且以她所见,这刘贤也不像有什么好意。 她一遍扬声叫杏花春梅,一遍伸出另一只手去拍刘贤试图拉自己的那只手,却被拉住手腕。 王致挣脱不开,才有些急了,但已听到杏花春梅赶来的声音,便又镇定下来,也不挣扎,而是淡定地垂下眼,看着地面,彻底无视了这无礼狂徒。反正这是自己地盘,她倒要看看谁敢撒野。 随着一声闷哼,桎梏自己的力量便松了下来,王致讶异地抬眼看去,就见这先前不可一世的吴王世子悄然无声地委顿在地,面色发白,从后脑处洇开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地面。 而她面前,刘启挺身而立,左手持一块实木棋盘,盘角沾着一大块血迹。几滴血溅到了他的手上,衬着修长苍白的手指,红得触目惊心。 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瞧着她,却是亮得惊人 第35章 仇富 刘启随手扔了棋盘,那钝物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接过德发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手上血迹,便又把帕子也丢到地上。 那随从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嗓子似被扼住,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刘启反手拔出赶来的侍卫佩剑,一剑穿心,捅了个对穿。 这次倒是一滴血也没溅出来。 王致嗓子有些发紧,但还是走过去靠近刘启,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拎了个棋盘出来?” 刘启却用另一只手支开她,抽出剑丢还给身后侍卫,才伸手搂住她,淡淡道:“随便拿的。” 他从皇后宫中出来,回到亭子没见刘贤,只听侍卫禀报吴王世子是沿着水池去了。亭子地势本来就高,他居高临下向水池方向看去,正看见一人着刘贤服色,同一女子隐隐对峙。便是闭着眼,他也能辨认出刘贤对面的人正是王致。 当下顺手拎着棋盘就跑了出去。 王致抬眼看他,伸手拭去他下颌上沾上的一小点血,说:“你力气还挺大。”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连杀两人,表面镇定,心里却在发抖,此时纯属没话找话。 刘启却还搂着她认认真真回答她,道:“我力气大不大,你还不知道。” 王致还真知道,她启哥看上去是个脑力工作者,温文贵公子,实际臂力惊人。 刘启又补充说:“其实找准了地方,不用太用劲儿,一下就能毙命。”说这话时他眼睛向下瞟,似乎是在看刘贤尸首,眼神微带冷意。 王致忍不住多此一举问道:“他真死了?” 刘启“恩”了一声:“真死了。” 王致微微担心起来:“我听他说他是个吴王世子什么的……你就这么杀了他,没问题吗?” 刘启眼波流转,望着她笑了,轻声道:“能有什么问题。” 杀了便是杀了。 谁也不可能要他去为一个藩王世子偿命。 刘启拉着她离开,眼神示意侍从上前收拾刘贤和那随从的尸首。 他突然站定,沉声道:“吴王世子对太子不敬,对弈时二人相争,太子一时不慎失手打死了世子刘贤。记住了。” 四周几个宫女侍卫全部跪伏在地,没有一人敢抬头。无论如何,今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教外人冲撞了太子妃,最后激得太子出手,一场大的责罚是免不了的。 刘启说得轻巧,毕竟不可能一点儿事没有,首先刘恒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果不其然,皇帝闻讯震怒,立即传召太子。 刘启把王致安顿好了,唤了身素净耐寒的干净衣服,又戴上护膝,便匆匆离开。 王致心里也不踏实,等到半夜还没见刘启回来,春梅禀回消息,说是殿下在陛下寝宫外跪着,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了。 王致想起她启哥临走前麻溜地让德发给他戴护膝的情状,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看来一切都在他算计中,不出意外的话,皇帝消了气也就骂骂他,估计打都不会打一下。 想是这么想的,却免不了牵肠挂肚,王致□□梅给自己也找了双护膝,换了衣服简单挽了头发,便也往皇帝那里去。 果然见刘启垂着头,在外面直挺挺跪着,四周侍从都恭敬地垂着头,每一个人敢向这面看一眼。 王致也没谦虚,直接就在他身边跪下。 王致以为她启哥会像普通大众一样,面对此情此景,又惊又暖,道一声:“你怎么来了?” 结果刘启余光瞥她一眼,嘴角上勾,悄声道:“怎么,为夫不在,夫人又寂寞了?” 王致眼珠子一转,她看这位虽然跪了三个多小时,但还精神得紧,便道:“是呀,太子殿下又不知道去找哪位美人温存了,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公子你不如陪妾身聊聊天?” 刘启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绷起脸,正色道:“别闹。王致我和你说你别骄傲,虽然我娶了你两次一次比一次贵,还拒绝了我娘送我的一众小美人,但你也不能骄傲。我杀那个蠢货真不是为了你。” 他骄傲地对王致道:“为夫像是那种昏庸到为了一时意气就妄杀藩王世子的人吗?” 王致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吹捧他还是打击他,最后只能点点头不理他。反正他说的是反问句。 刘启无奈地瞪她,嫌弃地挥挥手:“你快走吧,哪有带着媳妇儿请罪的。你回去睡觉,一觉醒来我就回去了。” 王致听话离开,只时刻让人注意着宣室那边的动静,果然她离开不久,就传来皇帝免了太子的跪,召他进去的消息。 不一会儿又有人回禀里面传来斥责和打砸东西的声音,陛下却下令不让人进去。 刘启站在一旁,眼看他爹朝一边又地上摔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喝水杯,心里暗道他爹这不得心疼死,完了,这笔账又记到自己头上了,还是回去想办法卖身给太子妃,让太子妃娘娘拿嫁妆替自己还债吧。 刘恒摔完东西,果然很心疼,盯着儿子一瞪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刘启就静静站着不说话,反正他爹说他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主意,那他也懒得解释了。 刘恒现在看自己儿子那张百无聊赖生无可恋的死人脸就来气,顺心的时候觉得自己这继承人少年老成,富有主见,不顺心的时候,就觉得他这儿子根本就是一根筋走到头我行我素不听话啊。 他想了想,只能说刘启走了步不占理且见效慢的棋,但这步棋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现在还看不出来,甚至可能要他死了才能知道最终效果。 想到这里刘恒就觉得自己是老了,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说了句:“刘启你是越来越能耐了,趁着我还没死,你好自为之吧。” 一个帝王对他的储君说“你好自为之”吧,怎么听都不算好话。 刘启却知道这是没事了,“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行礼告辞退下,还不忘提醒他爹好好休息。 刘恒的“好自为之”前面有个状语,就是“趁他没死”,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刘启折腾出天去,也有他给收拾烂摊子,而等到百年之后,这一切就都要刘启自己扛了。折腾得再大再不像样,也得自己收拾。 ———————— 王致躺在床上,闭上眼休息,困意阵阵上涌,她也硬撑着等刘启回来。 半梦半醒之间,却觉得有一个人拱了上来。 她都不用睁眼,闻味就知道是刘启,哼哼唧唧道:“启哥你回来了?老爷子没揍你吧?” “没,”刘启很镇静地答道,“就是我爹装腔作势做样子摔了几个杯,我怕他记仇,最近得卖身攒钱还他杯子。” 王致一下子清醒了:“启哥你私房钱呢?” 刘启特无辜:“都折给你当嫁妆了啊,你管着的呢。” 王致说:“那咱们收的礼金呢?你不是说老爷子不会贪污的么?” 刘启黑了脸,哼哼:“他倒是没贪污,他给封起来了,说怕我乱花,给我攒起来。” 王致都惊呆了,自从她上小学三年级以后,她爸妈都不给她保管压岁钱了。刘恒同志都能纵容着儿子杀死一个吴国世子没什么处罚,居然管着他不让花结婚礼金,这是何等的情操。 王致说:“那你上次和我回家的时候还给我哥和嫂子那么多地和钱。” 刘启搂住她叹口气道:“干我们这行的,都是表面上阔气,对外面大方,内里一枚钱掰成八半花,多穷多苦只有自己知道。” 王致想了想,吴地是富庶之地,所以说,她启哥今天杀了吴王太子,难道是因为……仇富? 第36章 贾生 刘启觉得王致看他的目光不像看好人。 他在王致面前没什么防备,咳了一声和盘托出道:“这刘贤虽然是个不太成器的蠢货,但他爹刘濞却是善于蛰伏之人。天下虽大,但如今朝廷也只直接控制十五个郡,吴王却掌握着三郡五十三城,吴地本身又占据铜盐之利,富庶非常,这两年是愈发骄横起来。” 他是容不下这样的藩王的,就算刘濞一直老老实实地不生二心地做他的土皇帝,刘启也容不下他。 刘启继续道:“如今我杀了他儿子,他只会觉得他委屈他有理,以前遮遮掩掩地狂妄蛮横就会毫无遮挡地显露出来。你且看着,我爹要是收拾他或是表达出不满,他仗着皇帝不会轻易动他,只会梗着脖子硬抗,更加傲慢;我爹要是顺着他安慰他补偿他,他就会更加自大。” 王致脑海里,刘濞仿佛成了一只大气球,大得让刘启添堵,于是他杀了刘贤,给这气球加了个气泵,借着文帝的手,让这气球一点点膨胀起来,等到它快裂了的时候,再一指头戳破它。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王致回搂住他,小声道:“说谎。” 刘启身子一僵。 王致小声嘟囔着:“我还不知道你那小暴脾气。” 装得倒是像模像样的,看上去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面的深沉美男,实际青春期还没过呢。就算早有了杀心,如果不是这一件事一激,刘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更不会亲自动手。 刘启木着脸不理她。 王致又问:“那刘贤最后怎么处理了?” 刘启道:“我爹下了令,把尸首好好装殓了,送回吴国去安葬。” 大过年的,王致觉得这一招也挺损的,她要是吴王得气死,皇帝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但是她现在是和皇帝一个阵营的,当然得坚持立场不动摇。她只能夸赞说:“咱爹就是有想法。” 刘启幽幽看着她:“这叫叶落归根。” —————————— 这一年对刘氏皇族而言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吴王世子之死,接着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梁王刘揖坠马而死。 未央宫顿时陷入一片哀戚之中。 刘揖毕竟不比刘武是窦皇后亲生又受宠,没事干也不会封地,三天两头到皇宫晃两圈,找不着他哥就找他嫂子,烦得王致都没法睡午觉,她去找刘启抱怨,刘启就让她下次直接让人把刘武揍出去。 后来刘启还直接教育他,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成天来宫里看看母亲就罢了,找哥哥嫂子一起玩算是怎么回事?刘启给他三个选择,第一参他太傅一本,斥责其不教之过;第二直接参他一本,让皇帝爹把他遣送回封国,像其他诸侯一样,不得传召不得入长安;第三奏请双亲也给他说门亲事,赶快成亲让王妃管着算完。 刘武都不带犹豫地:“哥,我选第一个。” 刘启冷笑一声,第二天先是和刘恒提了让刘武回封国历练之事,又去见皇后说自己已经成婚,也该给小武找门亲事娶个王妃收收性子。 然后刘武连续一个月都没出现。 王致只在结婚的时候见过这个弟弟一次,才十六岁,印象中是个温雅的清秀少年,还很腼腆,据说很受皇帝喜爱,没想到这么早就没了。 刘启一晚上没回来,杏花回禀说太子是在宣室,和陛下以及梁王太傅贾谊议事。 王致高中的时候背《过秦论》背得头疼,吓得条件反射,现在听见贾谊名字都打哆嗦。 她恍惚中记起当年学习作者背景的时候好像提过梁怀王坠马而死这一节,但那时候她哪能想到这故事主角会成为她小叔,甚至亲眼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早夭的文帝少子。 天将亮未亮之际,刘启顶着一身寒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面目秀雅身形孱弱的中年文士和一个宫女,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王致心想好么,上次带了个程大婶,这次不仅带回来一大叔,还直接带回来一孩子。 刘启指着孩子说:“致儿,这以后就算我儿子了,就记在程姬名下。” 王致一愣,心说这还来真的。 刘启看她眼神不对,瞥了后面文士一眼,不好意思地低头掩嘴轻咳一声道:“这是老四的儿子,收养到咱们家。” 刘启又侧过身介绍道:“这位是梁王太傅贾谊贾太傅。” 王致看着那风一吹就倒的哥们,顿时当年被罚抄三十遍《过秦论》的新仇旧怨一时涌上心头,简直想直接冲上去掐死他。后来想起来这时候贾太傅改写的文章都写完了,掐死也于事无补,只能愤愤作罢。 贾谊长鞠一躬,恭敬道:“小殿下就拜托娘娘和殿下了。” 刘启示意他免礼,淡淡道:“太傅放心,我自会将德儿视作亲生。” 贾谊又再三谢过,最后对着襁褓中的孩子深深拜别,才在宫中侍从陪侍下离开。 此时隆冬腊月,天亮得晚,又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整个未央宫都似沉沉睡去。王致和刘启并肩站在宫门口,看着贾谊的那盏孤灯飘飘摇摇,渐渐远去。 后边宫女怀中的孩子似乎是有所感应,“呜哇”一声,对着贾谊的背影哭了出来。 刘启转过头对王致道:“这小家伙叫刘德,贾谊起的名字,我爹答应了。” 顿了顿又摸摸鼻子道:“你没事也可以去程姬那里看看他,学学怎么养小孩子,毕竟以后还是用得上的。” 王致第一次发现她启哥脸皮这么薄。正正经经说句话,不知想到哪里,居然又害羞了。 她挥挥手让宫女先抱着刘德下去,凑近刘启问:“启哥,你害羞什么?” 刘启放下手,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我才没害羞!” 警告她:“没事不许瞎想!不许妄自揣测太子的心理活动!” 王致“哦”了一声:“那太子不许妄自瞎想太子妃。” 刘启理直气壮睥睨她:“我想你,能叫瞎想吗?” 王致不理他了。这简直一个大写的西汉版蛮不讲理孔乙己。 第37章 监国 梁王刘揖生前还未成婚,刘德的生母也是身份成疑。但无论如何,既然是刘揖的儿子,就应该继承梁国的封地和爵位,而没有被认作太子之子的道理。 这下梁国后继无人,按理应该除国。 刘启笑睨她:“你担心得倒多。不过给我当儿子,就算不是嫡子,日后待遇也不会别继承梁国差。” 于是王致开始八卦别的:“你说德儿他亲妈到底是谁?” 刘揖才十六岁,这古人也太可怕了。 “谁知道呢,”刘启道,“他们那种没事干喜欢写个词做个赋的一般风流肚肠比较多,还是我这种不好浮夸的比较靠谱。” 新年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悄然来临,正月一过刘恒就直接颁发了旨意,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梁国封地也向北扩展到黄河地区。 —————————— 而薄家李氏本来想着给女儿说了门好亲事,准备着开春找个好时候就把闺女嫁过去,谁成想年还没过,准姑爷就被太子给打死了。 不由暗暗埋怨自家宴儿上辈子是怎么惹着这位储君殿下了,自己不娶她就算了,刘贤要娶自家女儿,也被他打死了。 薄宴倒没有如何伤心,反而宽慰她好亲事将来还会有的,自家身份地位在这里,总不愁嫁不出去。 不得不承认,太子娶了薄家太子妃,确实是让薄家在这长安更加有脸面地位起来,连带儿女亲事也好说了许多。谁知道他们家会不会再出一个薄太后呢。 结果还真让薄宴说中了,楚王刘戊回封地前,便悄悄向他兄长薄梁打听了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楚王刘戊是高祖四弟楚元王刘交的孙子,五六年前父亲老楚王逝后便继承了王位,他在做世子时便娶过世子妃,只是这位世子妃没有福气,在成为王妃四年后便去了。之前为撮合刘贤和薄宴而举行的宴会和出游活动里,同为藩王又还年轻的楚王也常在受邀之列,那时刘戊便看上了薄家姑娘,只是他知道薄家有意将薄宴嫁给刘贤,其他薄家女儿身份地位又配不上他,是以他虽然也喜爱薄媛等几人的美貌,却没有提。现在大家都知道刘贤死了,那么他也就和薄梁说了自己的想法。 薄家自然愿意,楚国势力虽然不如吴国,但也不差,况且嫁到楚国是直接做王妃,比嫁到吴国做世子妃还要强一些。 阳春四月,薄家女儿一路风风光光嫁到楚地,与此同时,和她议过亲的吴国世子尸首也又一路被送回到长安。 据说吴王刘濞听说刘贤的死万分震怒,看到尸体被运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说了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本是一家,都是我刘家的天下,小儿既然死在长安,又何必运回吴国下葬,就在长安葬了吧!” 硬生生又让人把儿子的尸体运回长安。 这是成心恶心膈应刘恒刘启父子,向他们发泄怨气和不满。 薄宴的婚礼,于情于理王致是得代表太子给赏赐的。而且那么多王孙贵族世家大臣看着,为了她启哥的面子工程,还不能给少了、给贱了。最后只能忍着肉痛赏了不少钱,绫罗绸缎等物,还有一对红玉琉璃如意瓶。 她觉得自从嫁到老刘家之后,她是越来越小气。在现代的时候她明明是挺大度大气的一姑娘! 王致只能解释说一是自己婆家穷,省着点花是应该的;二是自己越来越和启哥有夫妻相了。 只能说洗脑的力量是万能的,皇帝给人洗脑的功力更是一般人万万不能媲美的。在文帝景帝接连对她的洗脑之下,王致已经深深体会并承认了自家老穷老穷了这个设定。 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那双红玉瓶呢,王致就听说了刘贤尸首被送回来的消息。心说这吴王也是能成大事业的人,坑儿子坑到这个份上也没几个人了。好在这是冬天刚开春,要是夏天这么折腾,刘贤那尸首还不一定成什么样子。 “死者为大”的传统一直都有,更何况这个时代比之后世也要更注重入土为安。 刘恒倒是很淡定,听到这个消息也只不过淡定地表示好啊,就按吴王的意思找块好地方葬了吧,除此之外再无表示。刘濞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倒好像他无理取闹闹着玩一样,拿儿子尸体折腾半天就是为了要他长安一块地。 王致特同情他。她老觉得正常人都得让她启哥他们这对父子逼疯了。 不过刘恒对百姓还是很好的。 黄河在东郡酸枣溃了堤,同时为了劝课农桑,刘恒就减了农民一半的租税。 王致只能感慨她公爹真的是个好人,家里刚有点儿钱,就让利于民了,剩下家里这几个人依然穷着。 刘武自刘揖死后就被遣送回国了,临走前哀哀戚戚地嘱托王致说嫂子,你一定要记得每天去和慎夫人那个小妖精枪米糕,不能让她独占了。 王致暗自感慨怪不得窦皇后喜欢刘武不喜欢她启哥呢,刘武多贴窦皇后的心,全方位地和她一致对外。 然而自从刘武回到封国娶了王妃之后就迅速地脱贫致富了。他们这种光收税受赏赐,不用天天想着打匈奴减赋税攒钱给后面的小皇帝的藩王就是比刘恒刘启他们这些当皇帝当太子的有钱,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两年皇帝一不高兴把封国拆了撤了赏给别人了,攒下的钱还不一定便宜了谁。 自此每次刘武回来看窦皇后,顺便和刘启王致微服私访上街吃个饭聚一聚的时候,刘启都特理直气壮地一扬下巴,说:“谁都别动,梁王结账,他有钱。” 刘武悄悄和王致说:“嫂子你得学会适应,从我哥*岁被立为太子开始,每次我爹一减税,他都要极度抠门地过一年,然后才能恢复正常。” 然后特别佩服崇敬地看着王致:“说实话,娶你是他干过的最奢侈的一件事。” 按照秦法,肉刑分为黥、劓、刖、宫四种,分别对应刺面、割鼻、斩足和去势。王致自己看关于刑罚的书籍时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心说古人太残暴了,好可怕她要回现代。 然后晚上就做了噩梦,梦见她启哥阴测测地拿着一把容嬷嬷的针,接近她冷笑说:“花了这么多钱娶回来的媳妇儿,可不能让她跑回现代去。”拿着针就要给她脸上刺上“西汉太子刘启个人等身像”。吓得她一边喊不要一边拼命挣扎。 刘启刚从他爹那里议事回来,刚上床,偷摸儿地搂住王致摸她后背,结果就被媳妇儿打得一踉跄,差点儿滚地上去。 他叫醒王致,问清了原委,满脸都是无言以对,最后妥协说:“现在刑罚是有些重,我去和爹商量商量减轻刑罚。” 后来刘恒就废除了黥、劓、刖三种肉刑,一律替代以笞刑。 就这样,转眼就过去三年。除了去年老上单于亲自率领十四万骑寇边,一路入侵烧杀抢掠,也没其他太糟心的事。但这一件也够糟心得的了。汉军和单于苦战数月才把他们赶出去,等到出了塞外,汉军却难以进一步打击匈奴,只能班师回朝。最糟心的是还要靠和亲安抚修好。 太后身边一个小宫女不知道得罪了谁,被选去和亲。临行前王致远远见过那小丫头一眼,秀丽的容貌,一头乌发如云,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只是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表情木木的,眼睛中没有丝毫神采。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刘启站在她身边,目光深深,握紧了她的手。从匈奴寇边的消息传来到和亲,那段时间宫里一直很压抑,皇帝、太子、太子妃,每个人心情都不好。 直到第四年的夏天,刘恒老爷子突然来了兴致,告诉刘启说爹要去雍地玩一圈,你好好看家。 然后就带着随从侍卫和几个近臣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地跑了 刘启回去就和王致甩袖子,说:“我爹他、他……真是越老越任性!” 然而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明面上,老爷子这不叫旅游,叫巡幸。他这不叫刘启看家,而叫太子监国。 王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道:“启哥你往好处想,这段时间彻底没人管你了,你就是老大。” “家里穷得底掉,老大有什么好当的。”王致在床上坐的,刘启抱怨了一句,脱了鞋和外袍躺上去,枕在她腿上,嘟囔,“头疼,致儿帮我揉揉。” 王致任劳任怨给他按着太阳穴,刘启舒服地眯起眼。 去年和匈奴打架花了不少钱,皇帝本来打算修修自己、皇后、太后、太子几人住的主要宫殿的,后来打完仗,问了问修宫殿的价格,一挥手不修了。 其实据她观察她公爹大人这些年经济发展得不错,也攒了不少钱,但这父子俩都是属仓鼠的,只收不吐,天天攒攒攒,永远都没钱。 她只能喟叹一声,她启哥他们,所图甚远啊。 第38章 唐儿 王致这太子妃也当了有三四年了,这些年一个问题就越来越严峻:她和刘启没有孩子。 没有儿子,太子就后继无人;太子后继无人,有人就要着急。 他宫里也没人,到现在常驻的也不过是王致和程姬两人。各处敬献上来的美人刘启倒是照单全收,在自己宫里摆两天就再转送给刘武或刘参两个弟弟,或者赐给晁错等臣下。 第一次晁错还笑眯眯地收了,第二次也暗喜地收了,第三次晁错就坚决不要了。 他说:“臣不敢收。” 刘启问他为何不敢,可是怕家中夫人有微词。 晁错红了脸:“臣囊中羞涩,养不起这许多美人。” 刘启眯起眼,手扣着桌面:“你这是嫌俸禄少?让孤给你加薪?” 晁错忙道:“臣不敢。”跟着太子殿下这许多年,晁错也明白一些事,比如政策意见可以随便提,“殿下咱们想办法打匈奴吧”“殿下咱们想办法削藩王吧”“殿下咱们想办法让大家都去种庄稼吧”…… 这些都可以,就算太子不采纳,也不会骂他,反而觉得他有想法。 但是万万不能轻易和老板提涨工资。 作为太子家令,他的薪水大部分都是刘启发的,而不是刘恒发的。 刘启想了想,眼下这美人没地处理,现在连晁错都不愿意要了。他养不起,自己也养不起呀。宫里姬妾也是要领钱的,多个侍女还好,工资低,还能帮着擦擦桌子扫扫地,多个小老婆可一点用都没有,白拿钱,不干活,太子妃还要和自己闹意见。 他当时挑程姬,也看中她老了干活少,工资低,相当于发基本养老金。没什么开销。 他想了想,挥挥手:“给丞相送去吧,就说是我赏的。” 丞相俸禄比晁错高多了,总该有钱吧? 实在不行就还给小武和老三送过去,反正他们都有钱。 —————————— 如今刘恒带着一众臣下离开了,剩下刘启处理大小事宜,整日更加忙碌,恰逢这些天各路事宜扎堆似的向上凑,使得刘启常常是夜以继日不得喘息。 他心疼王致每天在书房小床睡不踏实,王致嘴上不说,暗里也心疼他难得处理完事情眯一会儿还要和自己挤在一起休息不好,于是就在自己宫里休息,暗暗寻思着等攒攒钱就再好好把书房装修扩容一下。 她晚上本来想让人杀只鸡给刘启熬点鸡汤送过去,后来想他最近作息不规律肠胃不太好,还是别沾油腥比较保险,就改熬小米粥了。 她端着鸡汤去书房,刘启见了皱眉:“说好的鸡汤呢?” 王致哄他:“老爷子出去旅游又得花不少钱,家里哪有钱杀鸡炖鸡汤呢,有米喝就不错了,你看里面还有红枣呢,快趁热喝了吧。” 刘启不甘不愿地乖乖喝了米汤,低声喃喃:“……只有红枣的皮,连米都没有。” 他抬眼,泫然欲泣:“夫人,为夫都三天没沾油水了,我想吃烤鸡。” 王致宽慰他:“没事,你又不是属狐狸的,吃什么烤鸡,再喝一天粥吃青菜。等我明天把金钗卖了再给夫君你买鸡吃。” 刘启知道王致是要他再养一天胃,心中已经妥协,但还是不满意地哼哼道:“为夫怎么不是属狐狸的,为夫就是涂山狐仙所化……你,你这小娘子竟然如此狠毒,虐待小动物。” “狐狸不狐狸的,”王致抬起他下巴凑近了看他,“本宫倒觉得狐仙大人你再凑这么近看书,就该近视成兔子了。” 但刘启阅读习惯本身就不好,一时改不过来,批阅任务一重,就更不顾忌了,王致几次看他,都觉得他简直要埋在竹简堆里。 这几年王致扫盲成果斐然,日常读写均不成问题,当下叹了口气,坐到几案另一侧,拿起一旁竹简道:“还是我给殿下读吧,你先闭着眼歇息一会儿。” 王致踅摸着等有机会一定要传授刘启全国中小学生必备之无用神器——眼保健操。 反正从小学到高中,所有老师都忽悠说这东西有用,但是身边同学还是一个个挂上了眼睛,而且镜片越来越厚。 藏在内室里的侍女唐儿听着外面说话声,内心惊颤不已:……原来太子和太子妃这么穷的,便是自己平时也是有肉菜吃的! 皇后娘娘明明告诉自己,只要得了太子喜欢,就能像太子妃那般穿金戴玉,住敞亮的大宫殿,品各色珍馐美食,享万人奉承侍候……自己和众小姐妹也都是这么以为的,常常艳羡被太子喜爱的年轻貌美装扮华丽的太子妃娘娘,可原来这一切竟是骗人的么?! 她一不小心,就扣翻了屋内的木瓶,发出一声闷响。 刘启在外面当即警觉地按住了王致的手,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念,装作若无其事地招了徐让进来,打手势让他带侍卫进内间去查看。 唐儿就被可怜兮兮地押了出来。 这事也不好管。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即使是太子宫中事说到底也归皇后管。皇后愣要变着法儿给太子塞人,谁也管不着。 窦皇后还有内应程姬。 刘启嫌他娘没事添乱,打发了几个和皇后串通一气瞒而不报的宫侍,最后去找了程姬。 程姬基本是同时期和窦皇后到代王宫里的,跟在窦皇后身边也有十多年。刘启一点都不奇怪她帮着窦皇后算计自己。他也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自己宫里,即使他娘知道程姬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最初气过,渐渐也会放心许多。 窦皇后其实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女人,刘启从小就明白,偏偏他也遗传到了这点。他也很早就明白自己和皇后之间永远不会像弟弟和她那样融洽。 程姬见到刘启沉着脸找了过来,就知道事情又没成,还惹得他生气,讷讷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是老实地垂头站着。 刘启盯着她不说话。 程姬终于撑不住,细若蚊呐般嗫嚅道:“殿下,皇后娘娘也是担心您多年没有子嗣。” 刘启倒好像就等她这句话,看着她笑了笑,眼神放远,淡淡道:“那你就去和皇后聊一聊。” “我有没有子嗣,母后不应该是最不用担心的人么?毕竟,我还有位同父同母年富力强的弟弟,实在用不着担心。” 第39章 子嗣 刘启为这件事请过太医。太医的意见总结起来就是王致底子虚,加上上次流产伤了身子。 刘启每次听到都沉着脸不说话。但这件事也不能怨他,那时候两人还都年轻不懂事,也没什么经验,过家家似的,哪里能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 然后这个孩子又轻轻易易地就走了。 其实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时刘启恐怕也还没能意识到赶快将她带回宫里定下名分的重要性。 王致想的就长远一点,她已经脱离唯物主义精神开始向唯心主义发展了。她记得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里似乎有写到过,因为女主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留不下自己的骨血。她甚至开始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是这种情况。即使没这么玄乎,但她就是一直不能孕育子嗣怎么办? 如果她和刘启只是一对平凡夫妻好办,他们名下已经有德儿这个孩子,即使没有刘德,一直不要孩子或者□□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她家启哥注定要继承皇位,他的儿子也是要成为皇帝的。不仅如此,即使历史知识再贫乏,她也知道,历史上,她启哥有一个声名赫赫的儿子叫刘彻,就是可以拿出来和秦始皇并列的汉武帝。 甚至,如果启哥没有儿子,如果刘彻没有出生,那么她所知道的一切会不会改写? 她真切地觉得为了中华民族的未来,为了大汉朝的历史,她还是和她启哥离婚放他自由的好。 这天太医过来看过之后,依然是要太子妃娘娘养好身子,然后开了一堆补药和药膳。 刘启听太医说完后走过来拥住她,笑道:“怎么闷闷不乐的?你放心,我再没钱这几幅药还是让你吃得起的。夫人可不要忘了为夫当年做过什么生意。” 王致还是嘟着嘴耷拉着眉毛不说话,半晌幽幽地抬起眼睛看着他,道:“启哥,你知道的我很多想法原则和身边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可能你也理解不了,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就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接受不了咱俩之间再□□另一个人,所以要是哪天你觉得还是得要一个自己的血脉继承人,就给我备上两个侍卫,给我带上够我生活的钱,我就走,出去转转。” 刘启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伸出手来在王致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抬起身子低头深深看着她,最后半垂下眼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最后还是妥协般的重新半蹲在地,拉过她的手道:“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子的。”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我看德儿也很老实,怎么说流的也是老刘家的血,好好教养未必不能成才。” 他看着王致,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致儿,只有你的孩子会是我的孩子。我们是夫妻,我娶了你两次,你懂么?” 王致反手紧紧搂住他,埋在他怀里闷闷道:“启哥……” 心说你不懂,我是一个有着国家责任感和民族自豪感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我是真心为着历史发展的正途考虑呐!不过你这么个大封建余孽居然能说出这种超越时空的情话,我就,认了。汉武盛世历史未来什么的都随他去吧,反正马克思爷爷教导我们要相信历史唯物主义,个人英雄在历史发展中是不能起决定性作用的。 刘启轻抚着她的后背微笑:“乖,不要太感动。” 刘启还没告诉她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就说过“我们会有一个儿子的”这种话。那时候王致还觉得他重男轻女,老思想要不得。 直到今日再次提及,她才明白,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他已经将帝位相许。她的孩子会是他的继承人,会是这庞大的,日新月异蒸蒸日上的帝国继承人。 ———————— 过了两个月刘恒回来了,笑眯眯地表示刘启这段时间做得不错。 刘启问他爹可不可以给点奖赏。他天天夜以继日工作,虽然是给自家政权打工,但怎么也得拿点加班费吧? 刘恒笑眯眯地问儿子像要啥? 刘启提出想扩建自己的书房。 刘恒笑眯眯地断然拒绝了他。 他现在觉得出去玩就是有意思,自己不在的时候儿子管大小事宜管得也挺好,他要攒旅游资金,趁着身子骨还好明年继续出去玩。 所以没钱给刘启扩建书房。 九月的时候皇帝求贤若渴,要选拔有想法的革命工作者加入到建设繁荣富强□□和谐的大汉朝工作当中,让各路大臣推荐,自己当堂在朝廷面试。 刘启叫来晁错,让他去报名参加。 晁错有点搞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刘启说:“这个选中了能涨工资。” 对于一个在太子手下办事的人,这个诱惑是巨大的。 晁错马上去了,再次凭借自己敢想敢说的作风和清奇且远见卓识的脑洞赢得了刘恒赞赏,被提拔为太中大夫。 得到这个消息刘启欣慰地笑了。 从此以后晁错还得给自己干活,但工资就由他爹开了,自己省下钱,就可以和致儿商量着扩建书房添张大床了。 升职加薪的晁错干劲十足,又给刘恒提了好几条削藩的政策建议。刘恒笑眯眯地夸他是个人才,但还是一条都没采纳。 他怏怏地回去找刘启。 刘启低着头,乌沉沉的眸子盯着杯中水,许久眨了一下,抬起头道:“不用心急,时候未到而已。” 随即微微一笑:“总有一日,晁大夫会有用武之地的。” 转眼到了正月,吴王刘濞再次托病不朝,只派了使者来长安。是人都能看出来,他这还是在为刘贤的事和皇帝怄气,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就是光明正大地不敬,刘恒又能拿他怎么办? 过往三年间,皇帝都会把吴国派来的使者关在长安,不许他们回吴国。可今年刘恒好像突然想开了,不再和刘濞计较,把以前关的使者都放回了吴国,还赐给刘濞手杖,批准他以后都不用来朝见。 王致知觉觉得她公爹大人此举有深意,但她想不通为什么三年之后突然改变行事作风。 她去问刘启,刘启诚恳地告诉她:“应该是突然发现吴国使者很能吃,养不起了吧。” 摆明了敷衍她。 太子妃一气之下通令宫里大小厨房:太子肠胃不舒服,三天不能吃肉。 第40章 熊掌 那之后王致和刘启还真都挺关心刘德的教育问题的。 发现那孩子呆头呆脑的,倒是爱读书,但是反正一点儿也不像刘启。 也不像他那传闻中灵秀聪慧的亲生父亲梁怀王刘揖。 王致忍不住问:“我看德儿有点迂……你说这是随谁了?老爷子没一个儿子这样啊。” 刘启望天,叹了口气:“大概是随了贾太傅吧。” 王致竟无言以对。 自从刘揖死后,作为梁王太傅的贾谊自感失职,就时常自责,又自责又忧愁,本来从小就一心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忽略了体育锻炼,身体素质就不好,内心郁郁之下,当年就英年早逝了。 刘启王致还带着刘德去拜祭过,哀哀戚戚的灵堂之上,才满一岁的刘德哭得最大声。 刘德老实,不粘人,跟太子宫里谁都不亲近,见到刘启和王致也恭恭敬敬地行礼,没事儿就自己窝进自己房里看书。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两人也反思了教养这个孩子的时候是没怎么出力上心,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刘启对此更是展现出一种冷血无情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态度,他爷爷当年宫里那么多美人,子嗣更是不少,最后能活下来的也没几个。 他和四弟刘揖本身没有什么感情,这个孩子最后落到了自己宫里,更多其实还是靠着父亲对四弟的偏爱而已。 —————— 四月的时候刘恒又出去踏青旅游了,这次打的是祭祀的名义,跑到渭阳去祭祀五帝,不过这次去的地方比较近,没过一个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他寻思着要找个机会和大臣们联联谊,又觉得郊外景色也不错,还有很多活泼的大动物小动物,于是决定带着儿子和大臣们一起出去游猎。 刘武过年的时候带着王妃和儿子回到了长安,至今还没走。倒是老三刘参说是身体不好,过年的时候匆匆来朝拜过,就又回封地歇着了。 到了猎场,王致在杏花和春梅帮助下也换上了骑猎装去找刘启,就见他也换好了一身骑戎服装,背背劲弓羽箭,褪去了层层叠叠的广袖宽袍,腰束镶玉皮带,脚踩马靴,更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 两人起初并辔而行,王致骑术不精,不敢策马疾驰,最多敢骑着马小跑,因此两人就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草地上散步。 刘启说:“你跟紧我,不要瞎跑。” 看见王致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又悠悠补充道:“这里有熊,有豺,还有豹子。” 王致吓得简直想直接窜刘启马上。 她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一同学去加拿大上学,房东老奶奶特慈祥友善地和这同学说:“这地方有熊,如果你看见熊来了,就抱着头趴地上。” 她同学特天真,问房东奶奶:“这样熊就不伤害我了吗?” 房东奶奶慈祥地告诉他:“这样你的头就能完整保存下来,警察叔叔来收尸的时候就能辨认出你的身份。” 刘启嘲笑她:“瞧你胆小的,放心,有我保护你。” 王致将信将疑:“启哥你怎么保护我?”不是她对刘启没信心,实在是她启哥外表看上去就一温文贵公子,虽然好像也会点剑术什么的,但是她已经验证了,这个时代的游侠根本没有内力、武功秘笈什么以一敌百的东西,也就是打架比一般人厉害些。 更何况她启哥职业是太子,还不是游侠,从小到大的属性点大多都加在智力而不是力量上。 怎么看还是太子宫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大哥看得靠谱一些。 刘启直接用行动证明。弯弓,射箭,弓如满月,箭如飞电——一只麻雀应声而落。 王致满脸嫌弃:“启哥,这东西我爷爷拿弹弓打一下能打下来仨。” 那时候国家号召除四害,她爷爷单位里可有几个打麻雀抓老鼠的好手。 刘启沉着脸不开心。 王致赶快亡羊补牢哄他:“你都近视成这样了还能射这么准真是太厉害了!” 太子殿下的脸越来越黑。 就在这时晁错及几个侍卫策马过来,简单行礼道:“殿下,梁王殿下和几位大人正在围猎一头熊,让臣来请殿下过去。” 刘启颔首,眼神示意几个侍卫:“你们保护好太子妃。” 王致又紧张又激动,她还只在各种动物园里看过熊,但没看过活生生的野生熊,更别说这种原始的围猎场景。 他们到的时候只见几名强健剽悍的侍卫拿着长矛等武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那黑熊就被围困在中间,不得逃脱。它腹背都已中箭,但都不致命,整只熊显得焦躁不已,攻击欲十足。 王致几乎快贴到刘启身后。 刘启看了一眼场中情况,倒是显得性质缺缺,睨了正中央的刘武一眼,骑马到他身边道:“都这样了还叫我来,早知道我还不如继续在林子那边陪你嫂子玩。” 刘武桃花眼向上眯起笑道:“今天碰上的第一个大家伙,怎么说也得给皇兄留着。” 刘启微微一笑,取下弓箭,这次却是直接在弓上搭了三支箭,仪态端方地正对远处猛兽,刹那间,三支箭全部射出。 一支直取左目,一支没入脾脏,最后一支直取心脏!那箭没入黑熊肌理,穿透心脏,余劲未消,鉄铸的锋利箭头竟然又从黑熊后心处直接穿了出来。 那熊登时失却了行动能力,只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而已。 王致都看傻了,喃喃道:“这么厉害。” 刘武从旁道:“这算什么,嫂子你也太不了解我哥了。他从小驭射技艺都远超常人,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单人单骑策马箭杀猛虎,这活靶子一样被人围起来的熊瞎子,对他来说太小儿科了。” 刘启回过头来看着她,面上依然淡淡,但却掩不住一抹骄矜之色。 简直像一只求表扬的大鹦鹉。 王致心道她以后再也不敢家暴他启哥了,万一哪天启哥想不开一反抗,自己这小身板就得英勇就义了。 她配合道:“启哥你真厉害。” 刘启目的达到,神色淡然吩咐左右道:“今晚给太子妃加菜。” 徐让问加什么? 刘启说加熊掌。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子凑近王致,直接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把她从她马上抱到自己马上,放到身前坐好。 王致突然被腾空而起,吓得搂进了刘启,好不容易坐稳了还没来得及实行家暴,就听刘启鄙夷道:“看你连马都不敢骑快了,多憋屈。抓紧了,为夫要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骑马。” 第41章 分齐 王致一手抓着他腰一手攀着他脖子,感觉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有时甚至如同腾飞在天上一般,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心说幸好不是在现代,在现代她启哥这分明又一个马路杀手。 刘启倒是优哉游哉的,一手持缰,一手搂着她,还说笑:“这一点都不快,连我正常速度一半都没有。” 刘启的坐骑自然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他轻松驾驭着马儿,突然不知想到哪里,正色道:“我们的马便赶不上匈奴人的,要想彻底把他们打趴下,还是要多养些良马才可以。” 他蓦地直起身子一笑:“如果可以,我倒真想亲自带军去打匈奴。” 座下马儿似有感应,和主人同样神采飞扬地撒欢儿跑了起来。 王致连连喊停,抱着他说:“启哥,别激动,就算你打不跑,你儿子也一定能找人打跑。” 刘启勒住马,看她一眼:“你倒自信。我儿子……你不是还没生出来呢么?” 等到他们游猎回去,就听到一个消息——齐王刘则死了。 齐王是刘氏皇族中很重要的一支,因为老齐王刘肥是高祖长子,因为母亲不是正妻才当不成太子。即使如此,齐国也是极为富饶且领土广大的诸侯国,铲除吕后一党后,宗室大臣曾一度为究竟该迎时任齐王刘襄为帝还是代王刘恒为帝产生争议。 如今刘襄的儿子刘则也死了,而且他没有留下儿子,该如何处置齐国就成了一个重要问题。 王致发现最近开始有人给刘启行贿。 她感到非常震惊。天下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什么人跑来给他行贿送礼。再送礼刘启也肯定是向着自己家啊。 后来神通广大的送礼行贿人员甚至联络上了太子妃殿下,给她送来各色珍宝首饰绸缎绫罗。 刘启对此一律两个字:“收着。” 反正不收白不收。 王致去书房找刘启,问他:“到底是什么人给你送礼?” 刘启递给她一摞绢帛誊写的书信,王致一张张翻看,篇篇写得情深意切情意深重,落款名都是刘氏子孙,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请太子殿下多多支持齐王刘则的某位叔伯子侄兄弟为新齐王。 对于朝廷来说,只要新藩王忠心耿耿向着中央,新齐王是谁都没有关系,但对于那些齐国的刘家人来讲,谁能承袭齐王,利害关系可就大了。自去年太子监国开始,刘启越来越受刘恒倚重,他的意见,当然能影响皇帝最终决断。因而事先利用各种手段向太子表忠心打动太子,未必不是一条门路。 王致看着眼前一封比一封真诚的表白信,不由好奇问道:“启哥你看好哪个?” 刘启抬起眼,笑了:“你也收了人家那么多金玉珠宝,你倒是看好哪个?” 王致比较不赶潮流,而且现在娱乐明星什么的更新换代太快,跟也跟不上。和现在孩子不一样,她那一代小时候的男神就是和珅纪晓岚,超级男神就是孙悟空,国外男神是哆啦a梦,最讨厌的就是老要被大圣救还整天闹别扭的唐僧。 后来她男神之一和珅去演了主父偃,王致专门跑去看,在电视里主父偃向汉武帝提了一项政策建议,就是推恩令。影视剧虽然有戏说演义成分,但是这条政策的基本内核却是不变的——化刚为柔,允许藩王将领土分封给更多其他子孙,实际上削弱诸侯力量。 人性利己而短视,届时无需中央强制推行,各利益相关的分支旁家就会推动着这政策实施下去,毕竟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能不能得到那一亩三分地。 看电视的时候王致还上小学,这么多年过去,其他情节都忘得差不多了,这个情节倒还记忆犹新。 她放下手中所有信笺,抬头建议道:“既然他们每个人都想继承王位,每个人都这么有诚意,不如就都封他们为王。反正齐国地方这么大,够分。” 刘启点点头,看着她,微笑:“正合我意。” 他少女般手托着腮倚在桌子上,打趣道:“原本我还担心孩子随你不随我怎么办,这下倒可以稍稍放心了。” 什么话,我上辈子也是考入大口译学院的高端人才。王致暗里不满,不过她决定不和唯我独尊的公主殿下计较,转而道:“启哥你原来这么想要孩子……八字没一撇呢还天天惦记着有的没的……” 刘启瞪她,点头:“当然想要!小武他都生二胎了。” 一个人低着头特委屈地嘟囔:“我都这么老了……”。 刘启今年二十四,而如今普通百姓家里,十三四岁就繁育后代的也不在少数。和平均水平相比,他已经算是相当晚婚晚育的了。 不过很快太子殿下就又打起精神,于此时此刻向太子妃委婉地郑重提议。翻译过来其意思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咱们以后还得继续努力,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为未央宫培养新生力量。 王致仔细分析了一下,就算自己是身穿的,生理构造和启哥他隔着两千多年的进化代沟,根据现代生物学研究结果,他俩之间也不可能产生生殖隔离,所以理论上努力是可以获得回报的。而且古代食物天然没有辐射,臭氧层也没空洞,天上也不下酸雨,她出去玩的时候发现黄土高原上郁郁葱葱一片茂密的绿,泾河渭河水流澎湃还清澈,自然条件还是很好的,不存在负面影响的可能。努力是很有希望的。 于是对于太子的提议,太子妃选择了附议。 一个月后,关于齐国齐王死了没有留下儿子的重大问题,紧密团结围绕在刘恒领导下的大汉中央决议如下:原齐悼惠王刘肥八子杨虚侯刘将闾嗣封为新齐王;九子刘辟光晋封为济南王;十子安都侯刘志晋封为济北王;十一子刘卬晋封为胶西王;十二子刘贤晋封为菑川王;十三子刘熊渠晋升为胶东王。 自此,齐国一分为六。 刘启对王致叹息道:“你看为夫是不是个好人?凡是拿着礼物上门来求我的,只要要求不过分,为夫就都满足了他们。” 第42章 刘平 过了一年,庄稼又歉收,刘恒老爷子本来兴冲冲地拎包打算出去玩,结果消息一报上来,只能怏怏作罢,拎着包又回宫了,身影极其萧索。 伤心之下,他把丞相、侯爵、工资在两千石以上的大臣和博士都叫过来,让他们说说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连出去玩都玩不成。 到了下一年,墒情好转,刘恒才又高兴地把朝中事情都交待给儿子,自己带着人跑去雍地避暑去了。其实刘恒过得一点儿也不自在,可供旅游的地点满打满算也就几个,但人老了,总爱出去转转。 成天头疼匈奴和亲、豪强贵族、水涝干旱等等事情,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清闲日子,而且活一天就要干一天,也只能摸摸鱼,却没有退休的说法——那个位置是退不下来的。 而也在这一年,刘启三弟,代王刘参也因病去世,撒手人寰。 王致有些怔愣,她前几年每年过年朝见的时候看刘参,虽然有病气,神色也不好,但这病在现代是很容易治好的。而在这个时代,饶是他贵为皇子,受封代王,手下握着从现代角度讲地跨晋冀蒙三省的辽阔土地,却抵不过命。刘揖算是夭折,刘参也没活过三十岁。 王致只能督促刘启多健身,保持良好饮食作息。其他事情好说,厨房归她管,她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但刘启常和臣子议事或者独自批阅公文驿报到深夜,王致说他他也不听,反而笑眯眯搂着她问:“夫人看为夫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 冬去春来,又一年。 这年老爷子突然提出想回代地看看,毕竟是自己年轻时治理过的地方,几乎能算作第二故乡了,自然有感情。皇帝御驾浩浩荡荡出行东去,留下刘启在宫中处理朝政,如有重大事宜则再报于刘恒。 所谓努力不一定有回报,不努力一定没回报。 刘启都二十七了,眼见就要奔三了,刘武都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了,太医却诊出了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刘启彼时正在与众臣子议事,听闻消息,当即扔下所有人跑回自己宫中。 他扔穿着一身玄色冕服,到的近来小心翼翼地抱起王致,嘴角是一抹压都压不下来的喜意。 “你以后,”他说,“都听我的,不许折腾。” 有了前车之鉴,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刘启对王致是严加看管,王致自己也处处小心翼翼。 直至次年五月,两年终于平安诞下一女。 当月,皇帝颁下旨意,赦天下。 刘启宠这孩子宠上天,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太子殿中堆满了各地送上来的婴儿玩具。 两人为起名的事情也绞尽脑汁。 王致说:“起名叫刘平好不好?” 刘启皱眉:“未免平常了些。” 王致说:“平平安安,太平顺遂,公平平允,有什么不好。”心里想的却是,你不懂,“世界是平的”。□□对年轻人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我这名字对女儿寄予厚望啊。 刘启争不过她,关键自己也想不出其他能配得上女儿的名字,于是只能随王致,同时竭力为自己争取了将来为儿子取名的权利。 于是刘平名字就此定下。 再穷不能穷孩子。刘平小公主营养良好,日日哭声嘹亮,而且晨昏颠倒,白天不起晚上不睡,天天使劲折腾。 王致都觉得心力交瘁,心说我一天生死宅怎么能生出这么精力旺盛的闺女。 刘启居然一脸欣慰地说:“孩子像我,像我。” 然后孩子一哭就抱着她在宫中各地转悠,基本上被大折腾抱着转悠两圈小折腾就不闹了,回来就会乖乖睡觉。 王致说:“哪有你这么惯着她的。”再说也没哪个王孙贵族家里是当爹的这么带孩子的,何谈太子。 刘启倒是满不在乎,还理直气壮道:“我都快而立之年了,才得这么个心肝宝贝,不惯着她惯着谁。” 又说:“再说咱家又不是惯不起,就算可劲儿里造,天塌了也有我给她顶着。” 刘平对这一切完全不知,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冲着王致傻笑,在她身上扒着,“吧唧”亲她一口。王致叹口气,也不知道将来什么人能有本事娶自家这位公主大人。 王致抱着女儿:“这傻乎乎的样子随谁了?” 刘启咳了一声:“随你。” 还有一个人为太子宫中这新诞生的小生命感到万分好奇,那就是已经有九岁大的刘德。 他老偷偷溜去看刘平,宫中侍从自然没人敢管他。 刘平睡觉的时候他就也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她一会儿,书也不读了;刘平一哭,刘德就要吓跑。 每每看得王致乐不可支。 第43章 精准打击 自从刘平出生以后,王致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小东西会趴了会坐了,会站起来了,会开口叫爹娘了,会走会跑了,懂得拉着王致的袖子撒娇以达到目的了,甚至懂得在她娘不满足自己诉求的时候再去找他爹撒娇。 刘启看自己孩子觉得哪都是好的,和王致说:“平儿这是聪明,你看小武家那几个孩子,每年过年见着我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哪有平儿机灵。” 王致心说谁让你天天端着,在外对谁都绷着张脸,人孩子见着你那是吓得不敢说话,她可是听说在自家封地刘武那几个儿子可无法无天得很。 #恭喜您得到镇压熊孩子利器,已经而立之年威仪日重的皇太子殿下刘启# 两人正说着话,有内侍前来禀报,言道陛下召太子殿下前去商议事情。 这两年刘恒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都不出去旅游了,每日只在宫里花园里溜溜,政事也大多交给刘启处理。宫里离刘恒所在宣室的花园都没几种花木,规模也不大,最多十五分钟就能转完一圈,老爷子天天溜达来溜达去,都不舍得扩建扩建,甚至不舍得移几棵好点的树搬几块假山石进来。 王致听说了觉得心酸,想当年她高考的时候学校领导为了改风水集运气出成绩还特意花钱买了五块大石头放在校园里呢。她也能感觉到老爷子倒不是真抠,而是憋着一股气。匈奴年年犯边,抢掠财物、杀伤百姓,朝廷财力兵力却还不足以将其彻底驱除;各个诸侯王作威作福,欺负到皇帝脑袋上了,老爷子还得笑着让着忍着,偶尔恩威并施地打击报复一把,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老人家心里装着太多未竟的事业,老头看着和善豁达,其实心思深重,天天惦记着这些,自然锱铢必较,半点不愿虚费。 刘启其实是既遗传了他爹的心思深沉,又遗传了他娘的心机深重,偏偏这么个人还处在这么个一手遮天的位置。王致看得通透,只觉得这辈子都不要和她启哥作对。 刘启听内侍传召,起身整整衣冠就准备离开,本来自己在一边蹲着玩的刘平却跑了过来,拽着刘启衣服下摆扁着嘴就是不让她爹走。 王致:“刘平你抱他腿,别拽他衣服,你爹今天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他这件朝服新做的,最好了,你拽坏了你爷爷又不愿意给他做新的。” 刘平闻言听话地放开衣摆,发现抱大腿的动作难度系数有点高,转而两只小手拉住刘启大手,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他。 刘启眼神先瞟向王致:“娘娘您教育方式有问题吧?难道不应该是教导咱家公主大人爹爹有正事,正事为重,放爹爹走,等他回来再陪你,先来娘这边?” 王致:“哦。”然后不说话了。 刘启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暗示她自己还等着她的下文。 王致发表了中肯的评论:“你挺适合当她娘的。” 刘启白了她一眼,只能自己蹲下来耐心哄闺女:“平儿乖,想要什么等爹回来再告诉爹,你爷爷还等着爹爹呢。” 刘平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犹豫。 刘启加了一把火:“爹回来给你带米糕吃。” 刘平弯起眼睛点点头,爽快地把手放开了。 王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俗话讲贵养女,刘平更是被养得不金贵都不可能。 然而作为堂堂大汉朝皇帝刘恒的嫡亲孙女,太子刘启的独女,公主大人她总是轻易地就能被他爹用米糕收买了。 王致只能瞪直起身子准备出门的刘启:“你少给她吃甜的,她牙还没长齐呢。” 刘启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怕什么,反正平儿现在长出来的牙还是要掉的。” 王致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科学及生理健康知识的匮乏,一时之间竟觉得启哥他说的很有道理。 —————————— 刘启当爹当得一点儿原则都没有。 晚上回来的时候不仅向小公主进贡了米糕,还无条件答应正月十五的时候带她去街上玩。 以前两人也抱着刘平去过民间街市,从此以后小公主就对花花绿绿热闹非凡的市井之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致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她爷爷又坚持这么多年从不修葺宫殿园林。放在现代,就算是平民百姓,住的时间久了不搬家还得搞搞装修呢。 不过说起来刘平性子和她完全不一样,爱玩,爱闹,爱动,一刻闲不下来,一点儿都不宅。王致瞅瞅自己又瞅瞅刘启,实在都想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 刘启看着自家闺女爬上了桌子,又从另一边跳下去,眯着眼笑:“随我。” 王致惊叹地看着他:“启哥,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淘。” 刘启幽幽地横了她一眼,没说话,过了片刻哼哼道:“你以为当太子那么容易的。” 王致连忙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给他顺毛。 刘启如今算来是嫡长子,但在他之前,刘恒还做代王的时候,原配代王后还留有四个孩子。只不过代王后早逝,那四个孩子也没一个留下来的,等到刘恒即位之时年仅七岁的刘启就成了他最大的孩子,之后他被立为太子,其母窦氏才被立为皇后。 这之前之后发生过什么,到底有什么曲折算计,王致不好奇,也从不打听。她喜欢她面前这个人,只想让他平平安安一切顺利,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刘启渐渐放松下来,转过身回抱住王致。 “致儿,”他说,“皇后对我,与其说是对自己孩子的爱护,不如说是利用。她对小武才是真的疼爱……不过等我长大了,我们就变成了相互利用。” 他低低嘲弄般地笑了一下。 看过那么多后宫戏,王致大概也能明白,对于家世一般别无依仗的窦皇后而言,在当时她的长子刘启就是她最大的武器,她要费尽心机为这个儿子谋取巩固储君的位置,借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从某种程度而言,大儿子的作用就是做一个太平稳固、无可挑剔的太子。而她对自己小儿子的感情则要简单许多,没有那么多权衡考量,关护之情反而更加纯粹而深厚。 刘启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闷闷道:“所以,我就想,我没有的,我都要给我们的孩子。” 两人正温情脉脉之时,刘平一把从桌子上冲了下来,冲到两人身前捂住眼睛:“爹、娘,你们怎么又抱到一起啦?!” 王致暗暗运气。 她就不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平时言行举止都挺注意的,作为一个古代儿童,刘平她怎么就这么早熟还掌握那么多现代词汇?有的词她就说过一遍,小丫头居然就学会了。 刘启板起脸:“好好说话,还有,你看你哪有公主的样子?你叔叔家妹妹比你小都比你懂事……” 刘平瘪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蹬蹬蹬跑过来睁着汪汪的大眼睛抱住王致:“平儿今天要和娘一起睡。” 王致顿时母爱泛滥,觉得她要是拒绝女儿简直不是人。 刘启满脸黑气。 王致张张嘴,心说闺女好样的,已经学会用最简单快捷直击要害的方式打击阶级敌人了。 阶级敌人站起来,摸摸鼻子:“你哄她睡觉吧。我去书房看公文。” 第44章 传太医 宫中新年年年程序也相差无几,过了这么多年,王致也习惯了也觉得有些乏味。 正月十五当天她和刘启带着刘平出席过宫宴,等到差不多就回到自己宫中,换了衣服,带上几个身手好的侍从,光明正大地偷偷出宫玩去了。 一家三口先拜会了王致兄长王信,虽然年年逢年过节刘启都会遣人送来礼物钱财,但如今年节当中,既然出来了顺路拜访一下还是应该的。 王信趁机又向王致提起了妹妹儿姁的婚事。 王儿姁今年二十五,按照现代人眼光看才读完书不久,还是职场新人,按照现代社会发展趋势来讲完全算不上大龄女青年。但放在这个女孩子十五岁还没嫁出去就要多缴税的年代,却委实算不上年轻了。 这些年来说亲的也不是没有,但王致的事毕竟瞒得紧,街坊邻居只隐约知道当年那个卖药的金郎其实是个凤隐龙藏的贵公子,王大姑娘阴错阳差可算是嫁入了高门。却没人知道金郎到底贵到何种地步,更没人能想到王大姑娘就是如今的太子妃薄氏。那些前来说亲的,要不是看上儿姁样貌好看,要不是看上这王家这几年飞黄腾达,王信的酒铺也关了,俨然成了坐拥良田美庄的大地主,想攀上这门亲戚。总之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王信和王致都担心小妹心智单纯,到时候所托非人受了欺负也不知,都不会保护自己,是以这些年拖来拖去,都没有把妹妹嫁出去。 王致本身没有古人的那些想法,在她看来女孩子过得快快乐乐的,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看王儿姁心思还如同幼童一般,根本不通情爱之事,作为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从小到大被教育的都是“封建社会女子地位低下”“新中国推翻了三座大山”“*解放了妇女同志”,更是对古代媒妁之言包办婚姻有很多不好的印象,她和刘启、王信和她嫂子多少都算是自由恋爱,因而直觉上就不想这样草率地把妹妹交出去。 多交税就更不在话下了,自家又不是交不起,何况收上来的税最终还是归自己家,落不到别人头上。 但是王信急。在哥哥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妹还是托付个好人家为好。 他寻思着,大妹妹和妹婿的身份毕竟不一般,不如请妹婿做主为小妹许个人家,那人家看在妹婿面子上,就不敢苛待小妹。至于三妻四妾什么的,王信看了眼呵呵乐着和刘平一起吃糖的王儿姁,叹了口气,想必他那有吃有喝就万事足矣的傻妹妹也没那个心思计较。 王致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人毕竟是社会动物,社会大环境如此,在如今这个境况下王信的考量也没什么不妥,便应承下来,若有合适的时机就替儿姁找一门亲事。 从王信家出来,三人又一路走至当年刘启扮作金王孙卖药的街市,王致指指如今被用作卖杂货的铺子,对刘平道:“平儿,你爹当年就在这里卖药。” 刘平有点不能理解了:“爹不是没有工作吗,为什么还卖药?” 这也是王致惹的祸。 两个月前刘平跟着刘德读书,读到关于“人有百业”“各司其职”等的说法时,刘平就好奇了,她爹天天那么忙,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问刘德,刘德此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虽然明白刘启的身份,但是觉得这个很难界定很难回答,便说自己也不清楚。 刘平就嗒嗒嗒跑回去问王致。 王致正准备午休,迷迷糊糊刚要睡觉,女儿跑来了,还问她爹是做什么的。 王致道:“你爹是太子,是储君。” 刘平又问她太子是干什么的。 王致困得懒得解释,就敷衍说:“就是你爹他其实没有工作,待业在家,靠政府救济生活。” 小公主当时似懂非懂,此时又听说他爹卖过药,觉得自我认知出现了极大偏差。 刘启瞪了王致一眼,哄道:“爹以前要娶你娘,就得赚钱,所以卖药。娶了你娘之后不用赚钱了,就把药铺关了。” 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致:“不带你这么蒙孩子的。” 刘启瞥她:“谁先给孩子乱讲的?” 王致不说话了,默默瘪着嘴。她觉得她委屈的,她又没有乱讲,老刘家本来就是靠政府救济补贴为生嘛…… 她从遇到刘启开始,就时不时会说一些现代词汇,每次给刘启解释完意思,都告诉他是和父亲王仲学的,应该是王仲老家的方言。至于王仲老家在哪里,王致只说自己年纪小,记不得了,大概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什么大事,刘启也没细究过,反而是久而久之把这些用语也学得了个差不多。 三人走了一会儿,刘平突然站定在路上,死活不走了,怎么拉怎么劝都没用。毕竟是小孩子,任性起来谁都拿她没辙。 刘启无奈地蹲下身和她齐平,张开双臂把她抱起来:“没办法,爹的小公主,爹抱你走。” 刘平这下高兴了,被刘启抱着四处东张西望地乱瞅,看什么都笑,如同普天之下最普通的被父亲带出来玩耍的小女孩。 他抱孩子抱了一路,额头微微渗出汗迹。一家三口站在路口看杂耍艺人表演,王致忍不住道:“启哥,我抱一会儿平儿吧。” 刘启转过头来用不满意的眼神看着她:“王致,你是觉得我老了体力不行了是不是?” “哪能,”王致真诚又谄媚地看着他,“启哥您三十一枝花,一点儿都不显老,反而充满着成熟的韵味。” 刘启:“……王致你还是闭嘴吧,恭维得太不像样子了。” 王致心道你说我不像样子,那您老人家没事干大冬天的耳朵红什么? 晚上回到宫里,玩累了的刘平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刘启唤来宫人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抱走,照料她歇息。 王致进了宫之后却觉得有些恶心,身子不舒服,以为是长时间不锻炼,出宫又受了寒,也没在意,着人烧了水,准备洗个澡。 刘启却皱眉不依,硬是命人传太医过来。 王致躺在床上突发奇想,心道现代那些医闹算什么呀,最厉害的医闹不是各路古风小说影视剧里各种皇帝/太子/王爷/教主……的“治不好ta你们全都陪葬嘛”…… 你看她霸道皇太子启哥,大十五的非要让人家值班太医过来,换算成现代,就是正月十五半夜让北三院专家号出诊。 王致瞬间深刻体会到原来自己现在属于秒杀一切黄牛的特权阶级。 第45章 帝崩 太医说太子妃是喜脉。 王致一脸懵逼。 太医红口白牙铁齿铮铮一口咬定这胎一定是个皇子。 王致心说这也太玄乎了,简直是划时代的技术。 杏花特意悄悄告诉王致说这位太医属于当今宫里的“妇科圣手”。 刘启不管,刘启很高兴,刘启已经开始给他儿子起名字了。 他喜滋滋地说:“我早就想好名字了,一直没和你说,如果生下男孩,就起名叫刘彻。” 王致:“……” 启哥你再说一遍,起名叫啥? 刘启解释说:“彻是光明、聪慧的意思,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如果还是女孩名字就更好起了,叫刘安,和平儿凑成一对儿……” 他一个人在那儿叨叨,王致后面的基本没听进去。 被刘启和太医搅得,她一整晚也没睡好,著名现代演员黄大明陈贝国等人的脸翻来覆去地在她梦里出现。 她醒来第一件事先盯着刘启的脸猛看,然后又跳下床去照镜子,最后吁了一口气,心道自己和启哥长这个样子,生出来儿子怎么也不可能长成那个样子。于是缓缓放下心来。 刘启被她一折腾自然也醒了,简单收拾之后唤内侍进来,迷瞪着眼问王致:“你怎么了?昨天晚上一直在折腾,还哼哼唧唧的。” 王致觉得自己的梦的神奇之处刘启他无法理解,于是敷衍道:“没事,梦见陨石撞地球了。” 然而刘启还是无法理解,挑眉看着她。 王致木着脸:“梦见太阳冲我砸下来了。” 刘启还没说话,杏花却行礼喜道:“梦日入怀,娘娘这是喜兆啊!小皇子一定不会普通。” 刘启眯着眼挥挥手,“恩”了一声,对杏花道:“说得好,赏。” 王致继续一脸懵逼——原来还带这么解释的?她终于理解古人的祥瑞吉兆都是怎么回事了。 对于刘启,她只剩四个字想说,“美帝滞胀”。自从昨天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启哥就开始傻乐呵。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过一次经验的王致这回倒是适应良好。 很快,寒意消散,春意渐浓。 刘平也不在屋里瞎折腾了,要不被春梅等宫人哄着在院子里玩,要不站在王致脚边眨巴着眼睛看她。王致就讲故事给她听,有时候逗她:“平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刘平和他爹学的绷着脸看着王致道:“弟弟是像刘德哥哥那样,妹妹是像我这样的吗?” 王致点点头。 刘平果断道:“要妹妹。” 王致好奇,问她为什么。 刘平:“徳哥哥那样的不好看。”一脸嫌弃的样子。 王致奇怪了,刘德长得当然不太像刘启,更像他亲爹刘小四。但是作为最受老爷子宠爱的刘小四王爷当年在世的时候也是面容如玉的翩翩少年一个,刘德如今虽然还小,但那孩子喜欢看书,也有一股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书卷气,实在说不上不好看。 王致就又问:“你觉得你爹好看吗?” 刘平这次没直接说,一脸沉默地低下头,摇了摇。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刘平倒是深谙此道,并不直接嫌弃他爹。 王致大吃一惊,心说这就是闺女审美问题了,他爹那副皮相放现代都是亿万人追捧的男神级别的,有事实为证,那个和他爹长得一样的她一直记不住名字的男神在现代就是靠脸吃饭。 王致循循善诱,道:“平儿啊,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算好看?” 刘平:“娘这样的,我这样的。” 王致听得高兴,但还是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子算好看?”王致觉得审美问题很重要,一定要搞清楚。 刘平说:“李侍卫那样的。” 王致懂了,形象形容就是她闺女不喜欢法师剑客书生画风的,喜欢骑士刀客将军一挂画风的。还好,只是风格问题,不是审美问题。 而自入春开始,刘平他爷爷的身体状况却是越来越不好,并没有随着天气转好而康健起来。听说王致再次有孕的消息老爷子倒是很开心,还特意把王致和刘启两人召去,赏了不少东西。 刘平和她爷爷很有感情,她出生那年,刘启还找刘恒请过旨,大赦天下。刘恒也喜欢这个养在宫里的最金贵的小孙女,近来政事上刘恒管的越来越少,刘启便让刘平和刘德两人常去陪陪老人。 老爷子一辈子后妃不算多,但也有几个,女儿大多数都嫁了出去,儿子四个,老三病逝,老四早逝,刘武封地在外,最后陪在身边的只有刘启这一个太子。 天家规矩,大抵如此。 消息传来的时候是六月的夜里,那时候王致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举动都不利索。刘启一早就被传召走,至今也没回来。 她带着几个宫人在院子里纳凉,然后宣室那边传来消息,帝崩了。 王致赶过去的时候刘启独自站在宣室外的长阶之上,负手远望,宫侍都远远站在后面,无人敢接近。 王致走过去,没说什么,默默拉住了刘启的袖子,然后握住他的手。 刘启淡淡垂下眼睑:“不是让人传了话叫你不必过来。” 王致轻声回道:“我该来的。”于情于理,她都该来的。而且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 刘启“唔”了一声,寻常一般问她:“平儿睡了吗?” 王致应他:“早睡下了。”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王致陪着他并肩一起眺望着远处。 夜凉如水,群星璀璨。 宫墙之外,是大汉的万千子民,无尽河山。 刘启原本冰凉的手渐渐有了些许暖意。 王致的手紧了紧。 天塌下来,我陪你一起扛。 第46章 登基 刘恒崩后六天,群臣上尊号,奉其为“汉文皇帝”。 两日后,皇太子刘启登基,成为新帝。 彼时正是夏天,王致的孕相也越发明显,刘平总是对此很好奇,王致就哄她说这是弟弟要长大了。刘平懵懵懂懂地并不太能明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边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的父亲,从众人口中的“殿下”变成了“陛下”。 他们的住处也变了,他们一家人不再住在一处宫殿之内,爹爹搬去了曾经属于祖父的地方,她和娘亲要搬去祖母的宫殿。 刘平一脸控诉看着他爹。 刘启被女儿瞪得一脸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某种抛妻弃女的负心汉,只好蹲下来平视女儿咳一声解释道:“平儿,这些分配只是名义上的,我每天还是会回来和你们一起。” 刘平又学会一个新词,名义上的。 但她还是不信:“爹爹骗人,爷爷从不和奶奶在一起的。” 刘启默默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对女儿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些话不许再说,特别是不要让你祖母听到。她会不开心的,还会说是你娘亲教子无方。反正爹爹不会骗你的。” 刘平狐疑地暂且相信了她爹。 登基前夜刘启几乎没有合眼,惦念王致有孕在身,特意叮嘱了宫侍尽量让她多休息一会儿。饶是如此,还是天没亮的时候她就被宫侍请起来梳洗穿衣。到最后一切收拾妥当,春梅本打算安顿王致再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小宫女悄声来报,说是陛下屏退左右一个人等在外面,像是想见娘娘。 春梅也有些怔愣,又低下头照原样报给了王致。 王致一听心都化了,顿时脑补出她家启哥可怜兮兮地趴在窗户外面等她的画面,于是立马吩咐道:“我自己出去见陛下,你们不用跟着。” 春梅应是,扶着她的手将她送到门口,然后打开门送她出去。 刘启正负手站在长长的宮阶之上,穿一身通体玄黑的庄重朝服,上面纹绣着皇者暗纹,头戴十二毓玉冕,玉碎垂下,模糊地遮住他的眉眼,更让人觉得眼前之人遥不可及。他本背对着宫殿遥望着远处的白云,听见宫门开启的吱呀声才略略侧过身子,目光正好和王致对上。 那一瞬间王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民间会有“男人三十一枝花”这种说法。她家启哥哪里是一枝花,分明就帅成了整个春天。她当年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把自己嫁出去这个答案简直太简单了——不,她才不是只看脸,关键是她启哥这种气质实在没几个人能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他是这江山的主宰者,是上天为某段历史所选中的天生的主角。 她笑了一下,对着刘启小声道:“男神。” 刘启看见她一个人出来,连忙快走几步迎上了半搂半抱地扶稳她,板起脸数落道:“怎么不小心一点,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然后又微微垂下眼,贴近王致的脸,小声附在她耳边问:“男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的意思?” 刘启他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是王致心里的唯一想法。 她说:“是啊,你是男的嘛,你在我心中就像神一样的存在,所以是男神。” 刘启板起脸,从上而下俯视她,半晌“哼”了一声:“才不信你。” 说罢转过身,牵着王致慢慢在前面走。 王致心道你就装吧,别以为我没看到您老人家眼睛里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两人就这样慢慢压着青石板路。王致默默陪着身边人,牢牢握住他的手。 刘启突然回过身来,轻轻抱住王致,唤她:“致儿。” 王致应道:“恩。” 刘启抬起头来笑了,变换手势与她十指相扣,而后道:“回去吧,仪式要开始了。” —————— 说真的,这两年“君临天下”都快变成红句,说出来都有一种淡淡的羞耻感,但是真正能看着自己人君临天下的还没几个人。 王致做到了。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见证历史的人。 从生下来到穿越前,她一直都在见证着诸如港澳回归、伊拉克战争、欧盟成立等历史事件;穿越之后,她看着自己丈夫君临天下——虽然她没读过史记,但她觉得这事史记里一定有写。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一切喧嚣繁华皆退去,夫妇两人窝在一处,还是以往模样。 王致睁着眼睛滴溜溜瞧着对方,被刘启屈起食指轻敲脑门:“看什么,还不睡觉?” 王致瞧着他噗哧一声笑了,突然伸手搂住对方的腰背,问他:“启哥,你当时为什么要娶我?” 刘启想了想,沉吟道:“脸皮厚吧。” 王致暗自掐了他一下,反被刘启握住手斥道:“老实点,别闹。” 他继续解说道:“当日我与侍从在城外救了你,因见你昏迷不醒嘴里还一直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胡话,就暂且把你带回了我的别庄请大夫来诊治。” 刘启话语中渐渐带了几分笑意:“结果你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看见了我,就一直拉着我不放,像今天一样不停叫我男神,让我别走,还说要给我生孩子……” 虽然早已经当爹当了好几年了,说道这里刘启还是有两分羞赧,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续道:“那时候祖母和母亲都想给我许亲事,但像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后来打听出来你是哪家姑娘把你送回去之后我还是不由得时不时注意到你,又觉得你还挺好的,心想索性就娶了吧,省的整天惦记着还闹心。” 王致暗暗揣测,刘启所说的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恐怕是下意识地向熟悉的人寻求帮助所以才拉着长着一张国民男神脸的刘启不让他离开。至于“生猴子……”,如果他告诉启哥这只是一句流行语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她后悔了,自己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启哥他干嘛这么实诚,居然一五一十地都给她讲了一遍。简直太尴尬了。 王致摸着肚子,突然想起二胎问题。她自己属于独生子女一代,想象中对于自家孩子一定要一视同仁,家产均分,不偏心任何一个。但是她家现在这个现实状况明显不允许——总不能将来和两个孩子说,黄河以北归大的,长江以南归小的,剩下中间部分我和你爹留着养老? 刘启看她走神,笑着摸摸她头:“又想什么呢?” 王致如实和他说了。 刘启斜睨她:“就你想得多,我能亏待了自己女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冷笑一声道:“太后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才觉得小武晚生了几年,处处吃了亏。” 王致推了推他:“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心事那么重,小心老得快。” 刘启于是不满意地哼哼两声,不再说话,搂着她安静睡去。 王致没想到刘启还惦记着这事,第二天他处理完朝务回来就径直坐在了桌案前,排排自己身边的位置召唤刘平道:“平儿,到爹爹这里来,爹爹给你看好玩的。” 刘平蹬蹬蹬跑过去,因为人小,就站在她爹旁边。 刘启从身后宫侍手中所捧细长匣子里取出一卷卷轴,亲手展开铺到桌案上,然后指着图中内容对刘平道:“平儿喜欢哪一处,爹送给你。” 王致好奇凑过去看,只见卷轴上绘着山川河流,平原阡陌,幅员万里,尽是大好山河——这竟是一幅详尽绘着大汉疆域的地图。 王致深切认识到有一个皇帝爹真好。 第47章 真的叫刘彻 刘平见刘启如此问她,也不急着答,反而歪着脑袋先仔细将那地图看了一遍,然后拽着她爹袖子问:“爹爹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刘启寻着都城所在的位置给她指着看了:“喏,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 刘平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比着刘启的手指头小手沿着黄河向右划过一大截,道:“那我就要这里了。” 王致看他们父女俩划分国土觉得心好累,自己一介布衣果然还是难以适应这种封建大土豪的生活。 现代大土豪顶多送子女一套套地产,哪儿有她家这位这样直接拿出中国地图比着送的。 刘启听了反而有些诧异:“平儿怎么不挑近一些的地方?” 刘平有理有据答道:“我前些日子听见祖母太后要爹爹召大姑姑回来,我想我的地方要是离得远一些,到时候娘也会舍不得我让我就陪在她身边的。如果离得太近等我长大了爹和娘反而不会让我常住在身边了。” 刘启看着女儿,笑着摇头叹气:“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有这么多考虑,都是你娘教的。” 王致抱起女儿连忙看着刘启道:“我冤枉,平儿分明是和你学得!”她心道自己别说像平儿这么大的时候,就是比平儿大十岁的时候也没自家闺女这么多心眼。论起这种考虑周密心思复杂的样子,分明是孩子她爹遗传的。 刘启抬头看着皇后笑:“像我好啊,我还怕平儿像你。像我起码不会让人骗,连对方底细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嫁了。” 王致心说我那时候还不是被你那张脸骗了!不过细想之下女儿审美标准貌似和自己大不相同,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大概是不会重蹈她娘的覆辙。 王致让春梅把刘平带下去玩,转头对刘启道:“陛下,臣妾当年是一眼就看出你绝非常人,一定是能问出类似‘声乐有几种唱法’的有想法的男人,为你的气质折服,才愿意嫁你的。” 虽然刘启听不太懂“声乐有几种唱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自我感觉极为受用,笑着横了王致一眼,笑吟吟地低下头,道:“话多。” 王致看他一笑就觉得极为赏心悦目简直把持不住,说一句“色若春花”毫不为过,于是耿直地腆着脸凑过去坐在他身边嘿嘿笑着说:“启哥,你真好看。” 刘启咬着牙又偏头横她一眼,低头道:“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宽大的袖子一拂一扫,薄红着脸道:“你去看看平儿吧,莫要总缠着为夫。” 心下无不怨念地想你总缠着我我还怎么处理公事。 王致在他脸上偷香了一下,然后无比纯良地向陛下施礼告退。 刘启满腹嗔怨无从发泄。 谁家皇后像他家这位这样啊。好不庄重,好不矜持,满脸写着“喜欢你,喜欢启哥,最喜欢启哥”……真是,女儿都那么大了,也不害羞。 不过朕也喜欢朕的皇后呢。 当今陛下满目深沉一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竹简,如是想到。 翌日,长公主刘平受封封地阳信,称阳信公主。 王致:我家目前构成为:封建大土豪我相公,封建小土豪我女儿,疑似未来封建大土豪我肚子里的儿子,以及无产阶级的我。 —————————— 新帝登基,有一件事就是避讳。 凡“启”字,都改为“开”以避刘启的名讳。 王致听说后无比感慨:“启哥你真霸道。” 心中默想这才是真霸道总裁上我啊。 刘启一脸冷漠看着她,飞给她个白眼,自己小声念叨着:“可不是,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大没小,天天启哥启哥叫个不停……” 王致听见了,成心问他:“那我以后叫你开哥哥?小开哥哥?” 刘启从碗里盛出一勺米糊,自己吹了吹,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地递到王致嘴边:“吃,闭嘴。” 王致怀孕胃口不好,不想吃饭,刘启听说了就板着脸把身边宫侍都轰走了,自己撸袖子上,喂饭。 王致怏怏地转过头,抽了抽鼻子:“不想吃。” 刘启便摸摸鼻子,放软了声音:“娘娘赏脸吃一口?” 王致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他:“小开哥哥,臣妾真的不想吃。” “……”刘启差点把手里勺子掰断了,忍了忍翻了个白眼妥协道,“夫人,你还是叫为夫启哥吧。” 王致眨眨眼:“皇帝哥哥你真好,臣妾能不吃饭了吗?” 刘启:“……不行!” 刘平从小吃饭特别积极,从来不用大人哄,刘启同志这辈子哄人吃饭的技巧和耐心也算是都用到他夫人身上了。 门外,刘平皱着小脸仰头看着春梅:“爹和娘在做什么啊?我要进去找我娘。” 春梅只能耐着心哄她:“陛下在和娘娘商议要事,殿下先玩些别的,或者歇息一会儿,稍后再来找娘娘?” 大公主和她爹一样板着脸,一脸冷漠:“哦。” ———————— 汉文帝后元七年六月,太子刘启登基。 一月后,皇子诞生。帝大喜,赐名彻。 王致清醒过来之后还没看见儿子就听说了这个名字,看着刘启笑成一朵花的脸,她迷迷糊糊间只剩下一个想法:刘启你这个家伙你真给咱儿子起名叫刘彻啊…… 王致仿佛看见亚当斯密、凯恩斯、马克思和傅里叶组团在向她招手。 她躺在**上露出一个虚弱苍白的微笑:“启哥,这名字真好。” 第48章 启哥他真的是好人 王致觉得儿子出生之后时间就好像过得特别快,自己的生活完全被刘平、刘彻和刘启三个人占领。 她这么和刘启说,又被刘启点着鼻子斥为胡闹,蹙着眉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怎么能把我和孩子们一并论处?” 王致:“因为我喜欢你啊。” 刘启:“……哦。” 转眼刘彻都一岁多了,彼时暑气还未褪去,刘平已经五岁了,王致特意让刘启也请了人教刘平读书,因而此时正跟着夫子念书不在她身边。王致又寻人给刘彻做了一个木制的摇篮车,如今刘彻在摇篮里睡着了,她就把摇篮放至一旁,自己猫到树荫下坐着注意着摇篮内刘彻的情况。 不一会儿刘启办完公事自己溜达过来了,看见王致自己在阴凉地悠闲地坐着,随口问道:“致儿,儿子呢?” 王致指指旁边太阳地地下的摇篮:“那儿!睡觉呢,你别吵他。” 心道你又惹不起你儿子,别说现在他哭闹起来你治不住,就说公允点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史学界里十个你也抵不上一个你儿子戏份儿重啊。 刘启一看急了:“你不能这么晒着他吧?” 王致:“你懂什么,我给儿子补钙呢。” 俗话讲小时缺钙长大缺爱,她虽然正史学得马马虎虎算不得专家,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著名帝王的野史故事还是知道个七七八八,想想历史上记载的汉武帝疑似缺爱的一生,她就觉得自己要从给儿子补钙做起,从娃娃抓起教小刘同志成为一个明辨八荣八耻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刘启陛下木着脸走过去轻轻把儿子的摇篮车推回妻子身边:“又胡闹。平儿小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折腾。” 王致想起刘平不由埋怨他:“启哥你最近在忙什么,平儿昨天还和我说好几日没见着爹爹了。” 刘启日日早起听政,然后一直在书房和大臣讨论政事或是批阅文书,直到很晚才回来睡觉。刘平年纪小,到那个时候早就被王致和宫侍哄着睡着了。这样算起来她家公主殿下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自己父亲了。 刘启坐在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上,微微阖上眼睛。面庞俊逸如初,眼底却有掩不住的阴青,明显的确很是操劳疲倦。 王致看着又忍不住心疼,她是不会按摩穴位什么的那一套,于是伸手给刘启做起了眼保健操。 她见故宫淘宝上写着雍正乾隆因为批阅奏折太多都近视,现在大汉朝又没有眼睛这种东西,启哥也近视了怎么办? 刘启是不知道王致在按揉什么,感觉还挺舒服的,便由她去了,沉吟了一下道:“也是……那今日就别让平儿读书了,让春梅领她来,我们一家人还能聚一聚。” 可惜刘平还没过来,刘启就又被宫人唤走了,说是晁大人在等陛下商议要事。 自刘启登基来,晁错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刘启继位后就把他封为了负责京师地区的长官左内史,不久前又升任其为御史大夫。 仕途如此顺遂,如此受帝王倚赖,王致都觉得晁大人他平日里都有一股掩不住的得意骄矜之色。 如今她知道刘启肯定是会优先去见晁错,于是跟着刘启一起站起来帮他整理衣袍,嘴中还是忍不住抱怨:“平儿过来了看不见你,肯定又要失望。” 刘启笑笑,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解决,将来平儿和彻儿才会怨我这个当爹的无能。” 虽然不是很了解景帝时期的历史事件,王致对于现在的局势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她却也不太担忧。让她安心的是自己记忆中未来的历史评说:如果启哥时代有发生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那么后世评说里怎么会有“文景之治”,后面又怎么能有汉武帝的“大一统”? 送走刘启之后她独自坐着出神,突然想到历史上晁错好像是死于非命。小时候她总分不清晁错和晁盖二人,只记得两人都不是寿终正寝。王致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晁错,好像是被汉景帝杀死的。 死因……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七国之乱有关。晁错向景帝建言削藩,景帝采纳了他的建议,诸侯王趁机联合起来,打着诛杀晁错的旗号开始发动叛乱。景帝心生畏惧,不惜杀死了自己一向亲信且忠心的臣子晁错。然而各路诸侯并未就此偃旗息鼓,直到被朝廷大军武力镇压下去这场叛乱才得以平息。 记忆的关卡突然打开,王致想起来初中历史参考书上似乎是这么写的——嗯,作为重要必考知识点“汉武帝的‘大一统’”的背景参考资料出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襁褓中的儿子看了一眼,心道小子你就不能像你爹一样省心吗。你看你爹也当了半辈子皇帝,但是一点都不给广大考生增添负担,关于他的事什么都不用记,你看看你。 三头身刘彻同志笑眯眯地在自己专属摇篮里睡着,很开心的样子。 王致又有些出神,初中历史参考书记载的内容总让她感到浓浓的违和感,她认识的启哥一点都不像那么不会判断形势,诸侯王一出兵就吓得把自己亲信处死的人。 她的启哥是不可能容忍那些为所欲为独占一方的藩王的;但他也很有耐心,很能忍。如果他要削藩,怎么会想不到诸侯会反? 王致突然觉得有些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或许从未了解过自己丈夫作为帝王的一面。但她又确实无比了解那个日日和自己**的人,无论刘启做什么她都不会奇怪。 王致叹了口气,抱起了儿子,小声呢喃道:“彻儿啊,你多和你爹爹学,娘就不担心你被别人欺负了。” 第49章 田巧与薄夫人 晚上王致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外室有隐隐的火光色。 她披上衣服,轻轻向外走去。 她走得悄无声息,但刘启还是有所察觉,却没有反应,只是在她坐下后才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抱怨了一句:“夜深,怎么穿得这么少?”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早晚温差大,夜风习习,确实有几分凉意。 古代医疗没现代发达,王致一直对生病持警惕态度,闻言便想起身回去穿衣。 刘启却按住了她,自然地解开了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了进去,淡淡道:“就在这儿坐着吧。” 袍子里果然很暖和,王致忍不住又向刘启的方向缩了缩。 刘启一直在专心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地图。 “致儿,”他说,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这是河内郡,这是颍川郡,向西,是中央管辖的二十四郡,向东,就是这王朝的十七诸侯。” “当年秦国与东方六国就是如此,最终秦自西向东,一统天下;还有高祖与项羽,当年也是如此对峙,最终高祖谋定后动,以弱胜强,才有了我刘氏的江山。” “如今距高祖平定天下才过了四十年而已……”他缓缓说着,转过脸看向王致,“致儿,你说我会赢吗?” 王致叹了口气,暗道启哥这是在逗她,便直起身子来像哄儿子一样亲了亲刘启的脸,温声道:“启哥你不是已经拿好主意了吗?” 她说:“启哥,我不会担心你,因为你不会输。你是我最喜欢的最厉害的皇帝。” 刘启不以为然,丝毫没被此恭维打动,反而放松下来,理所当然道:“你自己扳着指头数数,这天下总共才有多少皇帝,除了嬴政,剩下的就是我爹我爷爷这些刘家的人,你不喜欢我,还想喜欢谁?” 王致心说我认识的皇帝可比你多多了,讲道理大汉王朝最有名的ceo也是我儿子不是你,况且抛开刘家那一大帮子亲戚不谈,秦始皇还是很有名望很受小姑娘喜欢的,这些年时髦值有些下降,然而早期少女刊物小说漫画里嫖秦始皇的还是不少的,至少受欢迎程度比他启哥还是高多了。 王致顿时对刘启充满了怜爱,心说除了我没几个人爱你啊启哥。 刘启解下外袍给王致穿上,随后合上地图,唤来内侍将其收好,然后垂眸、弯腰,一气呵成地将皇后抱起走向内室:“歇息吧,你前两天不还在说熬夜不好,让我早休息。” 王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知道,启哥是已经下定某种决心了——他要削藩。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刘启似乎在旁边低声道:“乖,我怎么能留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给孩子,他们要嫌弃我这个当爹的没用的。” 王致想说启哥别操心了儿子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后将你拍死在沙滩上的,这些问题儿子都会解决的,但是她也只转过了念头,便支撑不住睡意,睡着了。 ———————— 这是田巧此生第一次进到如此恢弘富丽的宅邸之中。 她摸着手下木制雕花的座椅,心中充斥着满满的艳羡之情——田家的家境不差,但是和真正的皇亲国戚比起来,还真是云泥之别。 真不知道真正的帝王皇家是怎样的景象。 一杯热水渐渐变温又渐渐变凉,主人却还没有来。 当年她的夫婿辛兼被处刑,继母浑不在意,只自得于女儿似乎飞上高枝,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然而王致多年来并未回过田家一次,反倒是她那个哥哥王信,年年得到丰厚的赏赐,田地丝绸美酒,样样不缺。 原本的街坊邻居间渐渐有了传言,说那些赏赐都是宫中赐下的,王大姑娘似乎是真被送进了太子宫里,得到太子宠爱。 田巧一开始听闻时还不以为意,虽有嫉恨,但也觉得太子自有正妃,亦少不了得宠的夫人,以王致的出身和见识,不过是为奴为婢,得太子两天欢喜。 谁能想到前不久皇后出宫去为太皇太后祈福,禁军开路,宫婢随侍,百姓驻足在道路两旁翘首观看,她也不过是带着弟弟站在街边看热闹,和其他人一样支着脖子努力向皇后凤驾中看,希望一睹其风姿,无意中却看到一个侧脸——明明过了十年却似乎没怎么老去,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她的继母妹妹,在她田家吃了十多年白饭的王致。 一瞬间她如遭雷击,恍惚地回了家,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辛酸,再想想王致明明不过是没了爹跟着自己的傻妹妹和不靠谱的娘寄人篱下住在田家的孤女一个,出身甚至比不上自己,凭什么现在竟然成了皇后。 人最怕的是相对剥夺,看见曾经和自己同样甚至不如自己的人如今一飞冲天,心中难免忿忿不平。她不会嫉妒生来尊贵的皇亲贵族,遇见达官贵人只会惶恐不安,但却忍受不了自己的继母妹妹过得比自己好。 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她开始想一件事——世人都道皇后乃是薄氏女,那么……薄家知道当今皇后的真实出身吗? ……无论是否知道,这都是一个机会。 所以她便刻意寻找机会,欲擒故纵地放出消息,终于得到了见薄夫人的机会。 过了许久,薄夫人才在侍女的陪同下出现,落座,看见田巧时不着痕迹地皱眉:“你说你是皇后的姐姐?” 新皇即位,朝廷动荡,虽然丞相申屠嘉等老臣也得以沿用,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的各个枢纽位置还是渐渐换上了新帝的亲信,更不要说刚刚走马上任、炙手可热的御史大夫晁错。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因为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薄家的势力却不降反升,虽没有担任什么主要官职,却也左右逢源。 薄夫人是不希望此时出什么岔子的。 然而来人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田巧谦恭地行礼,而后道:“是异父异母的姐姐,我的妹妹,王致,是随改嫁的母亲寄养在我田家的……” 薄夫人阻断了她的话:“胡言乱语,赶出去!” 田巧站了起来:“我有证据!况且夫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如今的皇后不姓薄,而本应该坐在那个位置的应该是夫人您的亲生女儿吧。” 第50章 太皇太后薨 薄夫人从前只是不喜王致生生抢去了自家女儿的地位荣华,但天意难测,她无力左右,后来家中子女也都相继成婚,便就这么罢了。可骤然听到消息说王致甚至不是薄家人,心中依然是惊怒难言,和薄戎奴大闹一场。 薄戎奴也不胜烦扰:“既然是太皇太后当年做的主,那么无论皇后娘娘之前姓什么,以后也都是薄家的人,你还是老实本分的,当不知道这件事为好。” 薄戎奴自己心知肚明,自吕后之后,外戚便受到提防,并无太大势力,薄家能有今天,一是靠当年的拥立之功,二就是依仗当今太皇太后和皇后还都姓薄。但是太皇太后如今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身体还不知道能拖多久,而皇后膝下则有陛下独子,只要一切顺利百年之后就是另一个太皇太后,那么就能保证薄家不会短时间内因失去太皇太后这一凭仗而迅速衰落。 薄夫人却依然不甘心,哭哭啼啼地吵闹不休。 薄戎奴也不再理她,他明日还要外出公干,警告一番后便负手离去。 非但得不到支持和宽慰,反而被丈夫斥责一番又被冷落,薄夫人越发怨恨不甘,她这些年顺风顺水,一切遂意,只这一件事却是让她越想越不甘心。 想了又想,不顾天色已晚,唤来侍从,让他们去叫小姐明日回家来见她。 ———————— 暖意融融的殿上此时却是一片寂静,薄夫人的哭诉便显得格外响亮。 薄姬忍不住轻轻抬了抬手:“……小声点。” 侍从都已经退下,太皇太后坐在上首,薄夫人领着一双儿女跪伏在下面。 薄夫人哭着道:“……当年公公用一条命换来先帝体恤怜悯,这本是咱们薄氏的恩荣,是您生养先帝的功德,如今叫一个出身不明的外人占了去,真正的薄家嫡女却被迫下嫁,妾身不甘心啊……” 薄太后听出薄夫人隐隐的埋怨之意,但她如今也不甚在意,看着下面的薄夫人,浑浊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哀叹,仍是等对方安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是起于低微,得高皇帝垂青才得以进入宫中,入宫后因为一直无宠反而得到受宠机会,生下先帝后因为一直被冷落才得以从吕后手下逃过一劫,孰能想到最终我儿称帝,高祖后宫无数,竟是只有我走到今天,得享荣华。” 薄夫人三人不敢插话,薄太后摇摇头,继续道:“你们都是薄家的子孙,我万万不会害你们,只希望你们也能顺应天道,懂得惜福。人强则让,避其锋芒,你敬他人一尺,他人自会回敬你三分。强人所难、夺人所爱,于事无补,反增仇怨……” 老人最终挥了挥手,招宫婢进来,沉声道:“我累了,薄家的事我怕是也管不了了,你们走吧……” 与此同时,罗雪明罕见地前来拜访。 王致曾给过兄嫂信物,身边亲信如春梅杏花也知道罗雪明的身份,但是这么多年来,王信夫妇却罕有主动前来拜见王致的时候。 王致大感惊异,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问起前来缘由,罗雪明担心道:“儿姁前两天上街的时候被田巧碰上,田巧打了儿姁,还说类似‘你姐姐那个冒牌货就不行了,你还能嚣张什么’的话,儿姁回来哭着讲给我们,我和信哥商量了一番,还说觉得要告诉娘娘一声,怕娘娘有什么不妥。” 王致却不在意,她甚至快连田巧这个人都忘了,只是担心王儿姁的伤势,听罗雪明说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想了想道:“不如让儿姁进宫中住一段时间,那些人也上不了什么台面,无论如何也不敢闹到宫里来的。” 记忆中王儿姁还是美丽却傻傻的小妹妹的样子,那时臧儿和田家来找不痛快,她却总是挡在自己身前愣愣地试图保护自己,自己或王信给一块糖就能被轻易讨好。 王致心下一叹,道:“我和陛下说过之后就派人去接儿姁过来,嫂嫂先做准备吧。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儿姁了。打人的事嫂嫂就去报官,总不能任人欺负。” 三日后,王儿姁被王致派人接进了宫里,见着王致既惊喜又羞怯,见到刘平和刘彻更是欢喜,呆呆地问王致:“阿姐,这是你的孩子?” 听到刘平喊她小姨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本来正和乐融融,突然间春梅急匆匆疾走进来,附耳道:“娘娘,太皇太后昏迷了。” 三日后,太皇太后薨,举国服丧。 另有楚王刘戊、梁王刘武等奉召来京为太后服丧。 一时间,宫中全部换成素色,刘启和王致也亲自穿上麻衣。 太后新丧,宫中事务繁多,一切都要王致操持做主,她无暇陪伴刚刚入宫的妹妹,只能让王儿姁由宫人陪着四处转转走走,王儿姁也懂事地应好,还会时不时去看看两个孩子。 ———————— 而此时楚王刘戊正奉旨为太后守灵。 刘戊是高祖四弟的孙子,吴楚两地相连,楚人一向骁勇,刘启已经打定动吴国的主意,但还没拿准对楚国的对策,因而以为太后服丧为借口将其召往长安,也是想探明刘戊的态度再做定夺——若无反心,或可成为牵制吴王的棋子;如果有反心,那自然留不得了。 刘戊在楚地执掌一方,万人之上,自然是日日享乐,淫逸骄奢,他没有吴王的资历和势力,不敢不听召不朝见,但对于清苦的守灵的任务也是不满的。这些天迟来早退,还时不时从太后灵堂出来随处转转,刘启看在眼里,却一直没有表示。 而这天刘戊更是不逊,竟然是喝过酒才来的,浑身酒气熏天,他自己也似乎知道不妥,在灵堂外面晃了一下便走开,想等酒气散了再回来。 太后宫殿外面有一个小花园,原本是供薄太后散步散心的,太后去了之后除了花匠也少有宫人来此。 刘戊绕了出去,不由眼前一亮,那花园中竟多了一个娉婷的丽人,正微笑着采摘园中花朵。 刘戊生来富贵,平生所爱不过美酒与美人,见此美景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从后面接近,凑到人身边站定。 王儿姁吓了一跳,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却也呆呆地不说话。 刘戊又扳着他的脸细细看了看,眼睛眯起来,笑道:“你长得有些像皇后。” 第51章 千秋万代之后 距那件事过去已经有近一个月了,这些日子王致每夜都陪在王儿姁身边,彷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 她依然记得那天看见妹妹惨败的脸,握着她的手,嘟囔着说:“阿姐,疼。” 王儿姁自己却好似一无所觉,王致哄她说她是被坏人打了,姐姐会替她向坏人报仇的,她就也不太追究——儿时无所依仗,又因为反应慢,常常被街上的其他孩子欺负,在家里也时常被田巧撒气式地打骂,对于王儿姁而言,被打是最好理解也是最易接受的事。 而她越是这样,王致越是心口闷疼。 是她没有尽到责任。 一厢情愿地将妹妹接到宫中,接到自己身边,以为在这皇宫之中她就可以安枕无忧不受欺侮,却还是她太天真,敢在这宫中行恶的人才是真正无法无天,甚至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 看着妹妹睡下,王致才赶回自己的殿内。 刘启正在里面坐着,看着卷宗,见王致进来便招招手让她过来,道:“刘戊的罪已经定了,为太后服丧期间饮酒作乐,私奸,削其封地。” 王致有些怔愣,看向刘启道:“只是这样?” 刘启轻轻蹙眉,看着她:“你还要怎样?朕不可能杀了他。他的封地是高祖封的,是他祖父传给他的,削地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 王致觉得心底有些难受,眨了眨眼把泪水忍回去,轻声道:“启哥,你不是早就有削藩的打算吗?刘戊服丧期间轻慢无礼,即使没有这件事,你这次也会一并削他的封地,这样一来,和没有处罚有什么区别?” 刘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蹙起了眉:“吕后之后,朝堂便对后宫干政多有忌惮。致儿,你之前一直做得很好,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王致别开了身子,一瞬间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刘启却依然声音平淡道:“太医已经诊断出来王儿姁怀有身孕,刘戊向我请求将人带走,我答应了。” 王致抿住唇,用力地摇着头,低着头也不看对方,道:“我不同意。” 这个她绝对不会同意。不要说什么可以托付的良人,刘戊在她的眼里就是一个罪犯,或许在楚王宫里他这样的行为不过是临幸,此次仅仅因为事发在皇宫刘启才定了他的罪,但是如果她就这么让人把儿姁带走,和女儿被拐卖后找回,却又做主把女儿嫁给买了她的人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明明儿姁是最无辜的人,为什么让她受罪,为这一切买单。 “我的妹妹我会照顾,我不许那个混账带她走。”此时王致一眼都不想看刘启,只觉得身边人从未如此面目可憎过,穿越时空的浪漫完全抵不过时空跃层带来的三观差距。她的声音以及哽咽,但还是一点不肯松口。 刘启皱眉:“她已经怀孕了,刘戊也同意纳儿姁做侧妃……” 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王致低着头,用手捂住眼睛,小声道:“你如果将儿姁送给刘戊,我们就和离。” 她坐在那里,还能感受到刘启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简直无理取闹,”她听见刘启嘟囔了一句,随后生硬道,“我知道了。” 王致站起来,想回到内室休息,刘启却在后面跟着站起来,伸出手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埋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既然知道我要削藩,刘戊若是要反,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 王致默默想着,却知道此时已经无法要求再多。 她所在的这个时期甚至还有奴隶制的残留,活人祭祀也不过没被废除多久,皇帝和贵族死后,修建墓穴的工人按惯例是要殉葬的。人命都可以轻贱如纸,更何况这种事。 启哥所能体谅到的,不过是自己心疼妹妹的那部分罢了,再多的,在他看来或许无啻于无理取闹。 在现代有法制,在这里她已经站在皇权的顶端,但是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恶”,却依然是同样的痛心疾首,而无能为力。 刘启伸手想抱她进去,王致却默默推开了他,自己在前面慢慢走。 躺在床上王致主动搂住身边人的脖子,闷闷道:“启哥,是我没用,一直以来什么都靠着你,由你出头。” 刘启“恩”了一声,淡淡道:“没事,没用挺好。” ———————— 王致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告诉了王儿姁她怀孕的消息。 王儿姁得知之后反应却很平静,傻傻地反问王致:“是说我也会有一个像平儿或者彻儿那样的小娃娃吗?” 王致微微垂下眼,不敢看她,偏过头擦了擦眼睛,转过头来笑道:“是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来面对妹妹,儿姁和其他人对于事物的认知和了解都不太一样,王致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每一种表现对于她而言究竟是伤害更大还是能稍稍抚平她所经历的伤痛。 王儿姁想了想,居然流露出微微开心的表情,睁大了眼睛,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喃喃:“真神奇,真好,儿姁也有自己的小娃娃了。” 她问王致:“阿姐,我的小娃娃会一直陪着我吗?” 王致给她理理头发,把她搂进怀里,温声道:“会的。” —————————— 而随着刘戊获罪被削减封地,中央削藩的风向越来越明显。 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刘启却恍如无所察觉一般,依然一如既往地上朝,批阅案宗,和朝臣议事。 薄太后孝期已满,刘武也将要离朝,刘启便安排下简单的宴席请刘武过来喝酒,在座的还有王致、窦太后及几个亲信的臣子。 刘启平时不是贪杯的人,但今天却一反常态,一杯又一杯地同刘武对饮。 王致象征性劝了劝:“陛下,美酒虽好,莫要贪杯。” 上辈子广告看多了,这辈子说起这种话来特别顺溜。 刘启向她摆摆手:“小武多年没有回来,今天高兴,就破例一回吧。”眼神温和,看向刘武时无比真诚,盈满深厚的兄弟情谊。 王致心知他要搞事情,就默默缩到一边,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说话。 刘武倒真的很感动的样子,夹了一块米糕,无限唏嘘且伤感道:“换人了吧,这米糕没有当年的好吃了。” 王致也不知道这弟弟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多年下来,看没看清楚他哥就是一个坑。 只有窦太后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的样子很是欣慰,大概便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再精明的人看见自己一直期望的事情实现了,都会下意识去相信那是真的毫不作假的。 就这样酒过三巡,众人都已微醺,刘启笑着揽过刘武的肩,温声道:“百年之后,哥哥便将帝位传给你好不好?” 刘武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那是下意识的毫不作伪的反应。 窦太后嘴角笑纹加深了,笑道:“那感情好,反正你们也是实实在在的亲兄弟。” 底下陪坐的大臣没一个敢说话,倒是有两个悄悄给王致递眼色,是祈求王致能上前化解。 讲道理,按照常理来讲这时候最该着急的就是王致了,毕竟她是皇子的母亲,传位一事涉及到她的核心利益,若是换了旁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即使行事再稳妥镇定也会显出些微的慌乱不甘。 但是全场最镇定的就是王致了。 毕竟不是谁的儿子都叫刘彻的,就这件事来讲,她真的觉得很有底气。 况且现代都有那么多亲兄弟姐妹为了争家产头破血流的案例,人有了小家之后为了自己的后代谋取利益几乎是一种惯性。不是她故意埋汰,只是同吃同睡这么多年,十几年的老夫老妻,王致真没看出她启哥有什么超凡脱俗大公无私的美好品德。 勤于政事为国操劳勉强可以算一个吧,但是刘启他这么做的最大出发点是因为在他心中这天下是他自己的,他当然要对自己的东西尽心尽力。 王致收到各种或明或暗的视线,也不好意思吃菜,干坐着也很傻,于是偏过头去假意去和侍女说话,问一些“彻儿今天怎么样”“平儿读书乖不乖”这些她早就烂熟于心的消息。 心下感叹智能手机是多么优秀的发明,避免了多少冷场和尴尬。 终于,一位大臣坐不住了,站起来行礼道:“陛下,这……似有不妥。” 第52章 削藩 起来说话的是窦婴,窦太后的侄子。 见有人提反对意见,刘启表情没变,只是把窦婴和在座之人都淡淡看了一遍。 窦太后的表情已然变了。 然而窦婴似乎丝毫不看太后脸色,据理力争,引经据典,陈述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膝下还有健康聪慧的皇子,实在没有理由将皇位传给弟弟。 窦太后辩不过他,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和窦婴辩论,最后借口身体不适,愤而离席。 刘启又看了窦婴一眼,免了他的官职,罚他闭门思过。 窦婴谢了旨,即使很冤枉地被免了官神色也依然很平静,想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触怒了太后,如果他不受罚,太后那里就过不去。 这一场宴席便这样散了。 而这件事也没掀起太大的波澜,朝廷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文帝时期留下的老臣丞相申屠嘉病故了。 要说这件事和晁错多少有些关系。 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刘启继位以来,晁错深得宠信,先是由中大夫升为左内史,再是由左内史升任御史大夫。左内史放现代来讲就相当于长安市市长,掌管整个首都;而御史大夫职权则相当于副丞相,偏偏相比于真正的老丞相申屠嘉而言,晁错和刘启的关系更为亲近,理念也更为契合,是以更多的事刘启都交给晁错去做,使其很受重用。 而说实话,晁大人之前并没做出过什么突出的贡献,就如此快地升任到了这样几乎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自然是要惹人非议的。加上晁错气焰太盛,并不收敛,王致有时候在宫里看见他都以为看见了什么中央大牌领导。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人家晁大人现在的确是中央大牌领导。 别的人势不如人,官阶不如人,或许还可以忍着这些,但申屠嘉忍不了。 他是正正经经的丞相,五朝元老,当年曾跟着高祖打过项羽,如今冒出来一个没什么来历的晁错和他分庭抗礼,甚至势头隐隐已经盖过他,对他也没有什么尊敬的表示。而申屠嘉自己提出的政策应对却常常不被刘启采纳,他自然感觉不受重用,就想找机会治一治晁错。 正巧晁错因为自己府邸的门出入不便,就从另一面墙上新凿了个门用于出入——这点王致能理解,学校大了也要东南西北多开几个门方便学生出入的,这年代连自行车都没有,晁大人开门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据说不巧晁错凿的这面墙和太上庙有某种不可言说解释不清的关系,申屠嘉就抓住了这点,准备上奏皇帝,请求对晁错处以死刑。 当天晁错得到了消息,连夜就进宫求见刘启,自己请罪,解释说那是我家的墙,和太上庙没什么关系。 王致心说这大半夜为一面墙也挺折腾人的,启哥都睡了觉了,还得起来穿上衣服去见他,她见晁错来势匆匆,还以为半夜得到密报吴王扯起大旗反了呢。 然后据皇帝亲口转述,第二天上朝申屠嘉就上奏此事,坚持说那面墙和太上庙是有关系的,晁错凿的就是庙墙,要让廷尉以此问责,处死晁错。 虽然刘启说过不让王致干预政事,但是知道她每天处理完宫中事务也比较无聊,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和她坐到一起聊聊天,给她讲讲朝廷上各个大臣的撕逼大战。 还是带连续剧情的,每天一集持续更新,全方位多cp多角度,遇上刘启忙起来没时间更新最新进展,就囤起来捡休沐日的时候一次给她更新多集。 总有新角色出现,总有旧角色罢演。 有的时候王致听刘启总不提起某个人,还会问起,然后才知道那个很有特色的大臣已经狗带了。 王致问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刘启说:“还能怎么办,我现在又不可能杀晁错,不管那墙到底是哪里的,当然要选择信晁错的,保下他。” 王致想起了清朝的时候一个很有名的争墙案,不由笑道:“这可是,争来辩去只为墙,凿它一面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终于也过了一把穿越女主剽窃改编诗句的瘾。 刘启表情漠然,没太找到重点,但是不忍心冷王致的场,只好配合道:“这话说得还挺有意思的。”可惜启哥他并不欣赏。 没办法,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即使是七绝也还是太时尚了。 王致感叹之余,不由欣慰地觉得,幸好自己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唱流行歌曲的人,不然说不定真的会被启哥拎起来丢出宫去。 而晁错和申屠嘉这场争执还有番外。 申屠嘉不甘心但也无能为力,对于皇帝又站在晁错这一边包庇这小子感到十分的窝火,出宫的时候就忍不住对晁错道:“早知道就先杀了你,先斩后奏。” 晁大人自然怼了回来。讲道理,晁大人口才还是不错的。 他说:“哦?丞相大人敢吗?”然后嘲讽地笑笑,率先离开了。 申屠嘉回去之后就气得病倒了。 他历经五朝,年岁本来就大了,宦海沉浮一生,位极人臣,不贪污受贿,也不结党营私,最终却因为晁错憋屈地躺在了床上,心思郁结,最终发病而死。 国不可无相。 刘启沉重地哀悼了国之重臣申屠嘉同志,而后任命陶青为相。 陶青是高祖时功臣陶舍的儿子。文帝的时候这些重要的职位还都是直接任命如申屠嘉那样有资历的开国功臣,到了刘启的时候,就开始任命陶青这样的功臣之子了。 王致觉得如果汉朝有历史考试,大概教材上会把这视为什么“中央政治权力由功一代向功二代转移”的标志。但她又想了想,觉得当代即使有历史课大概没什么课本敢这么记载。 但是论起资历和积淀,陶青比起申屠嘉还是差远了,至少他不敢当面说要对晁错“先斩后奏”这样的话了。 晁错势力如日中天,愈发得炙手可热。 而在他的主导下,削藩工作也正式开始实行。 第53章 晁大人的建议 在晁错的进言和主持下,楚王、赵王、胶西王等诸侯的封地都不同等地纷纷被削减。 然后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吴王刘濞。 削藩之风一开始吹起来,不少诸侯王就坐不住了。 刘濞自己大概最清楚,架在他头上那一刀,迟早是要落下来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刘启坐在宫殿里看着最新呈上的密报,其中说刘濞多次派使者去联系胶西王刘昂,与其商议合谋反叛的事情,并且最终亲自前往胶西国一次,与其达成约定,如果事成,“天下可并,两主分割”。 刘启笑了一下,口中重复道:“两主分割……平分天下,说得挺好的。” 然后把早就拟好的诏书交给座下的几个臣子,道:“削吴的诏书,可以颁下去了。” 两边都已经是早有准备。 这边削吴地会稽、豫章两郡的诏书刚刚颁下,那边吴王叛军的大旗就已然竖起。 中央派去的使者以及吴地的汉吏全部被杀死祭旗。 四处人心惶惶。 随着吴国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一个人也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就是晁错的老朋友,太史公司马迁钦定的cp,伪相爱相杀、真王不见王相互捅刀子、力图致对方于死地、最终却全部死于非命、死了还要被太史公写进同一个列传即后世的《史记·袁盎晁错列传》里。 这个人就是袁盎。 学历史的时候王致真不知道这个人。 但是架不住为了备战高考,学校塞给她的语文卷子多。 在那个年代,每一张高考语文试卷都会有一道文言文阅读题,这道阅读题的材料很有可能是一篇人物传记,而这篇人物传记很有可能来自《史记》。 王致就是这样知道了“袁盎晁错列传”还有袁盎这个人,但是对于他的具体事迹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再次听刘启提起这个人是因为晁错力主要把他抓起来,理由是袁盎曾经担任吴国丞相,晁错认为他肯定知道吴王的预谋,收受了刘濞的贿赂才一直替他遮掩,应该把抓起来进行审讯。 刘启说:“他和晁错有私怨,两人经常避而不见,几乎不在一个场合出现。” 王致问:“你是什么打算?” 刘启笑了笑,垂下了眼:“会有人给他带去消息的,我等着他来见我。” 即使知道大汉王朝不会这样轻易地狗带,王致还是免不得忧心忡忡,毕竟如今的形势并不容乐观。 如今诸侯国共有十七个,这一次反了七个,其中更有吴楚这样实力强大的诸侯国,几乎是半壁江山已然陷入了战乱之中。 刘启他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幅面孔,上朝或是会见群臣的时候,都是一副忧心忡忡求贤纳谏的样子;回到宫里则又是一脸悠闲淡然,仿佛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王致看出他心里自有盘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启哥,你是怎么想的?” 刘启勾起嘴角,掀起眼皮看她:“打呗,这群人如此膨胀,我今天不把他们彻底打下去,明天他们欺负我儿子怎么办?” 嘴上是这么说的,然而朝廷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军事行动,多数人还在讨论着纳降之法。 刘启召见了晁错,问他:“卿认为以如今之势,该如何化解?” 晁错低下头,似是思忖良久,随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帝王,说出了思量良久的答案:“臣以为……陛下御驾亲征,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御驾亲征……”刘启凝眸不语,似乎在思考这个政策的可行性,“长安怎么办?” 晁错当下倒头跪拜道:“臣愿意为陛下留守长安,镇守京师。” 刘启没说话,笑了。 然后走过去,亲手讲晁错扶起来,道:“朕再想想。” 御驾亲征不是小事,晁错也依言告退。 在内室的王致听得只觉得冷汗涔涔。 这些年来晁错提出的意见刘启基本都采纳,对他也很是倚重,一再地封赏,让他的自信心也空前地膨胀起来,什么意见都敢提。 而从太子妃起王致便一直冷眼旁观,看自己丈夫和一众臣子来往周旋,毕竟同床共枕多年,对枕边人的心思想法还是了解得比较深的。 启哥宠爱她,却唯独不许她干预政事,正巧王致总觉得虽然身为穿越者,但自己穿越修养不高,来之前毫无预兆,也没熟读《史记》《汉书》,政治经济民生科技军事全都马马虎虎,总怕因为自己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反正大汉朝传到她儿子手里的时候发展得还是挺好的,因而她也自觉地不去干预或影响刘启的决策。 夫妻二人在这点上思想一致,十分合拍。 但是有时候王致问起,刘启也不瞒她,实实在在地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嘴边的讥诮也表露得一览无余,并不在乎破坏自己贤明的形象。 人活这一辈子,连枕边人都藏着掖着瞒着就太累了,刘启自认不会做这种傻事给自己找不自在,所以选妻子的时候就选好了他可以并且愿意坦诚相待的那个人。 世人看晁大人是平步青云,帝王臂膀;王致看晁错却是提线木偶,被牵线人越捧越高。 上辈子她穿越之前,企鹅是国内市值最高的公司,企鹅的老大在论坛上谈起管理的时候,就讲自己擅长引导团队里的人把他的想法说出来,这个想法也是他的想法,但是团队成员却感觉是自己想到的,之后的执行力和配合度很高。 所以王致觉得她启哥即使在现代也是优秀的管理人才。 有的帝王可能热衷于御驾亲征,大臣拦着不让去也要哭着喊着偷偷跑去前线亲征,一般能干出这种事的后世人民都会觉得这皇帝不太靠谱。 然而她启哥的后世评价还是比较靠谱的,感觉没怎么折腾。 以她的观察,刘启也不是一个喜欢自己跑去亲征,让别人替他在后方看着老婆孩子的男人。 他更像那种演了十季拍了三百多集还不露脸或者还没暴露身份的终极boss。 第54章 功过是非自有后人 之后没过几天,刘启便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袁盎求见。 消息是窦婴带来的,袁盎听说了晁错要抓他的消息,就匆忙去找了窦婴,说自己知道吴王反叛的原因,希望能禀报给陛下。窦婴请示了刘启,刘启正在等他,自然马上就召见了。 王致都不知道她启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召见袁盎的时候,晁错就在他身边同他商讨征讨叛军的事宜。 她前些日子听说了袁盎这个人,想起《史记》里太史公是把他和晁错放在一起讲的,心里就很好奇。刘启对此态度倒是很随便,昨天晚上就对她说今天会招袁盎觐见,如果好奇袁盎的应对,就躲在后面看着就是。 刘启先是问了袁盎对当前局势的看法,又问了他所了解到的吴国的情况,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向晁错问他:“你觉得呢?” 晁错从袁盎进来之后表情就不太自然,但是袁盎说了半天的话,此时他也调整过来了,依然很沉稳地回禀道:“臣认为袁盎所言有理。” “恩。”刘启应了一声,继续对袁盎道,“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化解这次的叛乱呢?” 袁盎抬起头,直视着刘启道:“此事非同小可,请陛下屏退左右。” 刘启颔首,对左右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刘启、晁错、袁盎三个人和藏在后面的王致。 王致突发奇想,心道这还真是男女比例三比一,一对夫妻一对基。 然后自己抽了自己一下,心说启哥他们谈正事呢,关乎国家危亡,自己瞎想什么呢。 袁盎却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王致心想这位袁盎先生应该不知道自己藏在这里吧? 刘启却看出他的意思,没怎么犹豫,便对晁错道:“晁大人,你也暂且下去。” 晁错眼皮微微一跳,但还是起身行礼离开。 晁错如今在朝廷内位极人臣,势不可挡,但他自己也明白皇帝才是他最大的依仗,是以上位三年来对待刘启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事事听从,很少有所违逆。 等到晁错离开半晌,袁盎突然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吴王反叛,打出的旗号便是‘清君侧,诛晁错’。他说是‘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这明晃晃就是指向晁大人而来,为今之计,只有斩杀晁错,才能平息诸侯的愤怒,继而平息叛乱。” 刘启微微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袁盎一直跪伏在地上,自然没有看见,躲在后面的王致却从侧后面正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启哥又恢复了极为哀痛忧虑的表情,目光沉重地看向了袁盎,道:“袁卿请起,不知道可还有其他办法?晁大人一直陪伴左右,劳苦功高,我不愿意牺牲他,但如果因为怜惜一个臣子就让天下陷入战乱,我也是不忍心的。” 袁盎也是一脸沉痛地看着刘启:“臣笨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计策了。” 君臣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王致好怕他们太入戏以致于为了晁错抱头痛哭。明明在场两个没一个想让晁大人活着。 她盘算着如果启哥真的哭出来了今晚上就不让他上床睡觉了,真是太做作太丢人了。 还好最终刘启也只是沉痛地叹了一口气,道:“卿家暂且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袁盎就一脸忧国忧民地告退了。 忧国忧民应该是真的,想按死晁错的心情应该也是真的。 这已经超出自己所理解的相爱相杀的范畴了,王致满脑子胡思乱想,觉得非把这俩人凑一块写的司马老爷子一定是个be爱好者。 刘启表面戏很足,总说着“容朕再想想”“唉,这怎么可以呢”,实际上却半点都和优柔寡断扯不上关系。 他前脚送走了袁盎,接下来又若无其事地召回了晁错,和他讨论起军粮调度问题。 两人商讨了约莫一个时辰,敲定了若干细节,王致悄悄睡了一觉之后,晁错退下,刘启马上召见了新任丞相陶青,向他交待了诛杀晁错的各项布置。 王致全程围观自家丈夫办公一天,目瞪口呆,内心钦佩地无与伦比,心说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啊,和不同大臣在一块讨论不同的事情就跟进不同的片场似的,现代演员们的演技和启哥一比真的太弱了。 同时又不禁觉得背后有点凉。启哥他赏一个人,不代表真的欣赏喜爱这个人;他罚一个人,也不代表真的痛恨厌恶这个人;只有他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才是真的想让这个人去死。召见陶青之前他还先和晁错依然君臣相得地商讨政事,晁大人能想到这个把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言笑晏晏的男人那时候正在盘算着要如何给自己定罪,如何诛杀自己吗? 天色渐渐昏暗,未央宫内已经燃起了灯火。 终于,尘埃落定,一切事宜都已经布置下去。 刘启也终于松懈下来,也没叫侍从,只歪在一边坐着,口中唤道:“致儿,出来吧。” 王致轻轻走了出来,刘启一脸倦色,看见他就招招手,道:“过来,给我抱一会儿。” 王致就安静地走过去,坐在旁边主动伸手轻轻环住刘启的腰。 刘启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伏在她耳边道:“怎么了?今天这么乖?累了?还是害怕了?” 王致抽抽鼻子,很老实地说:“害怕了。” 刘启黑眸垂了下去,轻声道:“多大的人了,怕什么。你这样怎么保护彻儿和平儿?在孩子能保护你之前,你可得保护他们啊。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怎么行?” 被启哥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王致也只有呐呐地应了。 心说我这也不叫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我这叫没见识啊,实话说这些词都离她这种生活在太平时代,平时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太远了,上辈子真的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像晁大人这样的中央大员好端端的、除了嘚瑟好像也没犯啥事、说被斩就要被斩的事情。 政治太可怕了,你们这些古代权贵太可怕了。 但是我儿子就是皇帝的亲儿子,我丈夫就是皇帝,按照历史的进程我儿子会成长为一个比他爹更可怕的连自己大老婆小老婆都一言不和就赐死的皇帝,所以我也没啥选择只能和你们站一队了。 唯一的欣慰就是只要她成为了太后,权力欲不太重,不自己作死,就基本可以安度晚年没啥危险了。 但是王致又一想,她要成为太后岂不是意味着她启哥已经驾鹤西去? 那不要,她舍不得。 看了看刘启的脸,王致情真意切地把他抱的更紧了。自从穿越过来,有他才有家,她早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最亲近的亲人,想一想就舍不得。 刘启吐出一口气,仿佛恢复了昔日年轻时往往拿身边人无可奈何的样子,无奈道:“又撒娇,又撒娇。好了,放手,别勒着我,不逼你,反正有我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们……王致你要再不放手我就叫侍卫了!” 王致终于放手了。 刘启揉揉自己的腰,嘟囔着:“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好早日当太后找面首吧。” 王致道:“我哪儿敢。启哥,你、我、女儿、儿子,咱们四个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虽然最近两年我逐渐发现你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什么办法也只能和你绑定不离不弃了。” 刘启居然笑了,道:“话糙理不糙,你明白就好。” ———————— 不过数日,丞相陶青便与中尉陈嘉、廷尉张欧共同上书,弹劾晁错,称其“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斩”。 刘启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可。” 于是当即派中尉逮捕晁错,当朝御史大夫甚至还穿着上朝穿的衣冠,就被压往东市,当即被斩。 有传言说,旨意颁布之后晁错喊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就是:“我要见陛下。”而随后就被塞住了嘴。功过一生,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是非对错,只能留给后人评说。 即使早已知晓这个消息,但是事情真的发生,王致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且心怀敬畏。 她还记得当年还在做太子家令的晁错,总是有很多想法,能够得到刘启的赏识和认可便很兴奋,能够滔滔不绝地在室内说一下午,陈说自己的政治观点和抱负。她也能回忆起启哥登基后接连升迁的晁错,志得意满,一展宏图,嘴边的笑内敛又张扬。 她还记得刘启笑着说过,“致儿,你的反应总在我的意料之外。”,那么晁错、袁盎那些人呢?他们的反应、变化都在启哥的意料之内吗? 他早料到袁盎要来,甚至可能料到了袁盎要提的对策。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启哥问袁盎是否还有别的对策,袁盎垂着眼,说别无他策的样子。 启哥他登基之初,一手将晁错提拔上去,借着他的口和手推行改革,一力削藩,打压申屠嘉等老臣的势力,把晁错推到风口浪尖;然后借着袁盎的提议,以天下安危为名,再将已经完成使命且渐渐不好控制了的晁错除去,让诸侯王出师无名。 而他永远站在九五之尊之位,手操公理和正义。 这是一盘不知道下了多久的棋,王致也不知道她的夫君的下一个子是谁,要下在哪里。 而她始终站在后面看着,看着而已。 人们常说要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那么无论得失对错,我都会站在这里,一直看着你,陪着你而已。 她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只是贸然地参与进了一个人的生命。她是这样给自己定位的。 刘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戴玉冠,独自站在院子里,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王致屏退了宫人,独自向他走过去。 夜晚的未央宫依然恢弘、壮丽、且宁静。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永远沉静地俯瞰着这朝堂内外,生生死死而又生生不息。 刘启如常一般问了她一双儿女的情况,又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衣物。夜晚有风,一阵胜似一阵的寒凉。 刘启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只酒杯,他扬手将杯中酒洒向地面,将剩下的一点一饮而尽,而后目视前方轻声道:“我来送晁大人最后一程。” 他笑了笑,把酒杯扔下,伸手揽过王致:“好了,走吧。” 刘启说,他会封袁盎为使臣,去向吴王劝降,带去晁错已死的消息。 他没说的,是早已经和周亚夫商定好战术,等待时机,领军东进。